第六章 扎篱笆
囧,俺是标题无能,亲们表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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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就快到达儿满月的日子。山居的日子,虽然简单轻松,但也枯燥,大伙儿商量着要好好办一下,请邬婶子一家人过来吃饭热闹热闹。
欧青谨和夏瑞熙商量:“地窖里的熏肉、风干鸡鸭鹅,每样做一点,山涧里有鱼,我让长寿去捉两条,再去打几只狍子和獾,肉拿来做了,皮子最好,留着冬天给你制床褥子。獾油炼出来,是上好的烫伤药,也要备着点。地里埋得有几坛酒,取两坛出来大家乐和乐和。”
难为他想得比她还周到,夏瑞熙心里甜甜的:“不要这么麻烦了,做几个小菜,就是咱们几个意思一下就行了。”
“不行。”欧青谨牵着她的手认真地说:“我原想,孩子满月的时候,不管是男是女,我都要好好地摆两天的流水席。但现在情况这样,不能大摆满月酒,但我也不想太委屈了你和孩子。就听我的安排吧?要不然我会难受的。”
夏瑞熙把头靠在他肩上,拥紧了他:“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以前你总说要让我和孩子过好日子,其实你已经做到了。两个人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心里舒服,我现在就很舒服。”
欧青谨忍不住微笑起来:“不够,我还会让你更舒服。”他在夏瑞熙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说起来,我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这样难熬过。”
夏瑞熙忙问:“可是觉得这里的日子太枯燥了?”也是,他一个年青男人,见惯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此时让他突然这样闲下来,陪老婆带孩子,果然是有点枯燥无味的。
“不是,我是说,不见到你,或者是你还没生下孩子之前,我都没觉得这么难熬。”
欧青谨目光炯炯地看着夏瑞熙,见她还不明白,轻叹了口气,拿眼睃着她,轻咬了她的手指一口,顺便舔了舔:“以前祖母去世的时候,也是三年大孝,我怎么就没感觉到这样难熬呢?我自今年春天以来,不得不经常洗冷水澡,要是到了冬天,我可怎么办才好?好像说,要是那个,经常洗冷水澡,太刺激了不好。”
夏瑞熙恍然大悟过来,少不得锤了他一台:“你这个不安好心的,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坏东西。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正经的?”
“我就是被你勾引坏的。”欧青谨一把抱住她,两人滚做一处,都有些气息不稳。夏瑞熙敏感地感觉到他的身体起了变化,以往他可能都会尽量不让她发现,但是今晚他却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
欧青谨见夏瑞熙的耳朵可爱地红了,不由心猿意马,小声在她耳边说:“要不然,我们俩悄悄地守一年吧?只要不怀孩子,没人会知道的。”
反正他那些叔伯弟兄,也没几个是真正守满三年的。孝顺这个东西,人活着的时候做才有意义,守孝是做给活人看的,对死人和活着的人一点意义都没有。
夏瑞熙垂着头推他:“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就算是没有守孝,刚生了孩子,也必须两个月以后才行。
欧青谨的脸一下子酸了,讨好地道:“我只是,只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像话?”这算是一个大问题吧?
夏瑞熙见他失望的样子,心里想笑,故意板起脸严肃地说:“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样死板的人吗?你是不是已经觉得我很死板无趣了?”
他都不在乎了,她哪里会在乎?在她看来,这种事,亲人去世的时候,心中悲痛,自然不会有那种心情,但悲痛过后,却要正常的男男女女强撑着忍三年,实在是有违人性,没有人道。
“不是,我没有。”见夏瑞熙微翘的嘴角和眼里暗藏的笑意,欧青谨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你其实不怪我?”
夏瑞熙微垂着头说:“就算是守一年,那也要开了春才行。现在是绝对不行的。”
“我没说现在啊。好熙熙,你果然通情达理。”欧青谨开心地抱着她亲了一大口。
这下轮到夏瑞熙郁闷了,“如果不答应你的要求,是不是就不通情达理了?你是不是忍不住了?是不是也想像哥哥他们那样弄个小妾和通房之类的备着,等老婆怀孕的时候解解闷,帮你舒缓舒缓呀?”
欧青谨立刻紧张地看着她:“我没有。我忍得的,忍得的。我只是一挨着你,挨着你就想你。”他的确忍得很辛苦,别人家都是分室而居,没有了诱惑自然不会犯罪,可要叫他夜里和夏瑞熙分开,他更痛苦。
夏瑞熙白了他一眼:“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如果脑子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想法,趁早打扫干净。其他事都好商量,就是这件事,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欧青谨看见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微微笑起来。他挺喜欢夏瑞熙吃醋的样子的,眼睛散发出凶光,呲着牙,像一只护食的小狗,谁要敢碰一碰,她就是恶狠狠地一爪子。他握住她的手,眼睛闪闪发光:“我发过誓的,要不要我再发一次?”
夏瑞熙道:“既然是发誓,那一次就作数。经常发的誓言也算誓言?反正你记着,只要篱笆扎得牢,野狗就别想钻进来;如果野狗钻进来了,说明篱笆没扎牢。那就是你的问题。”
“野狗?篱笆?”怎么说得这样难听?对上夏瑞熙虎视眈眈的眼睛,欧青谨立刻讨好地说:“是,我就是篱笆。是扎得很紧的篱笆,你要觉得还不够紧,你再收收绳子?”边说边把他的腰带塞进夏瑞熙手里。
夏瑞熙当真拉住腰带子使劲一收:“这是警告。你要真敢,我勒死你。”
欧青谨疼得一呲牙:“你要相信我,我当初交给你的可是清白之身。”
“清白之身?”夏瑞熙没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戳了戳他,“洗了睡了,我可是困得很了。”说着先躺下了。
良儿送来热水,唤夏瑞熙起来,也没喊醒。
欧青谨拦住良儿:“她累极了,让她睡罢。一次不洗也不会怎样。”
良儿放下水,眨巴眨巴眼睛:“四少,您先洗着,奴婢忘了收小少爷的尿布了,有事儿您喊一声。”
“你去吧,我自己来。”欧青谨盥洗的时候就尽想着夏瑞熙的话,他是篱笆,那谁是野狗呢?夏瑞熙分明就是意有所指。这屋子里她防的是谁呢?只有一个林轻梅,看来这好人也不是这么好当,这恩情也不是这么好报答的。都说了以叔嫂礼相待,她还是不放心,欧青谨就好笑地摇了摇头。
欧青谨洗完脚,轻声喊良儿来端水出去倒。喊了两声没动静,怕惊扰了夏瑞熙便没有再喊。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良儿回来,他怕夜里有人起床会绊着,只好自己端出去,走到外间,就吓了一跳。
林轻梅披着件薄衣,俏生生地坐在外间炕上望着他笑:“四嫂睡着了?”只有夏瑞熙睡着了,欧青谨才会这样蹑手蹑脚的,生怕吵着她。
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在这里?欧青谨不敢看她,眼睛盯着地上点了点头,心里暗骂良儿这死丫头到底死到哪里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
“小黄屎又尿床了,哭闹得厉害。我实在睡不着,就想来和良儿挤挤。四哥这是要做什么?我来吧。”林轻梅不由分说,殷勤地去接欧青谨手里的盆,欧青谨想起刚才夏瑞熙打的招呼,吓得后退了两步:“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让我来吧?我平时能做的事情太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四哥怎么还这样客气?”林轻梅的身子越来越贴近,少女特有的体香直往他鼻子里冲,软软的手也往他的手上放。
欧青谨没感觉到兴奋,相反是胆战心惊,一松手,“啪!”木盆落到地上,溅得一地的水,两人的鞋袜衣角都湿了,特别是林轻梅那单薄的衣裙,险些就要贴着两条腿了。
林轻梅脸红耳赤地站在原地,似乎要哭了:“我真笨,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就要蹲下去给欧青谨擦:“我给你擦擦吧?”
欧青谨忙不迭地缩脚,退后几步,回过身不看她,生硬地说:“不用,太晚了,你快回去吧。等会儿我让良儿给你送被子。”
林轻梅突然抬头:“四嫂。我真笨,把水打泼了,把四哥的衣裳鞋袜都浸湿了。”
乍闻那声“四嫂”,欧青谨一颗心险些冲出喉咙,心虚地猛然抬头,只见夏瑞熙站在里屋的门口,笑得冷然:“轻梅,深更半夜的,怎么来了?秋夜里凉,你穿成这个样子,也不怕冷?”
林轻梅羞窘地低下头,把先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被褥都是湿的,昨日的还未晾干,没有换的,我几夜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想和良儿挤挤……”
夏瑞熙当然知道小黄屎又尿床了,而且接连几天尿,把被褥全都浸湿了。虽然是良儿白日里喂了小黄屎太多野果子的缘故,但她也没叫林轻梅深更半夜的,这样打扮,这样不要脸地来勾引人。
既然林轻梅不要脸,自己也没必要再和她客气。
第七章 钓鱼(一)
夏瑞熙沉了脸,一点情面都不留:“你身份和良儿不同,虽然这屋里就是你四哥和我,但你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你住在外间是不合适的!被褥湿了,你可以让王嫂子来找良儿想法子,要自己来也得穿戴整齐点。这里不比家中,内院没有其他外人来,还有长寿和花老虎两个大男人来来往往的,你这个样子给他们看见了,成何体统?你一向最重礼节,小心谨慎,为何今晚思虑如此不周?”
林轻梅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眼泪含在眼里将落未落的,“四嫂,我不是有意的。”她从眼角里看向欧青谨,只见欧青谨看都没看她一眼,一声不吭,捡起木盆放在一旁,去拿笤帚来扫水,他怕地滑会跌着夏瑞熙。
林轻梅终于忍不住,两滴黄豆大的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夏瑞熙从里走出来,清亮的眼睛看着林轻梅:“虽然话难听,但我是为你好。林师父把你托付给欧家,三哥也再三交代要照顾好你。你四哥和你虽然情同兄妹,但毕竟不是亲兄妹,女子最注重的就是名声……”
不注重名声,不守礼节,提起了亡父,又扯起了欧青英,这样重的帽子毫不留情地扣下来,而且是当着欧青谨的面,欧青谨还没有任何反应,他心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看她的呢?林轻梅的眼泪汹涌而出。
良儿抱着一大堆衣物站在门口,不明所以:“怎么了?四少奶奶,您不是睡着了吗?怎么又起来了?咦,林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您的衣服怎么湿了?”说了一大长串之后,良儿才意识到不妥,猛地闭上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夏瑞熙皱了皱眉:“你去哪里了?去了就不来?房里也没个人伺候。”她当然睡着了,她要不睡着,能看见这样的好戏吗?
良儿呐呐地道:“奴婢去收白天晾着的衣服和尿片了,有件衣服被风刮走了,打着灯笼找了好一会儿才找着。”说着把手里的衣服放下,去接欧青谨手里的笤帚:“四少,奴婢来做。”
欧青谨默不作声地把把笤帚递给良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良儿低着头做事,表情古怪,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
夏瑞熙一边叠衣服和尿片,一边不悦地骂良儿:“手脚快些!做完了从我那里抱两床被褥给林小姐送过去。”
林轻梅一直站在一旁流泪,衣衫单薄,又是被水浸湿了的,良儿进来时又不曾关门,秋夜里的山风往她身上一阵阵刮,她忍不住掩着口鼻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夏瑞熙这才把目光投到她身上:“这里不比西凉城,风大了许多,也要凉得早些。在家的时候,你也爱夜里出来吹凉风,那次就受了寒,病了那许久。如今在这里,天气更凉,风更大,你还穿这么少,这里缺医少药的,人手也不够,要是病了,可怎么好?”
林轻梅不说话。
良儿抱了被子出来:“林小姐,奴婢送您回去。快别哭了,这样的哭,大家看见了,问起来,也不好说啊。”
夏瑞熙心头鬼火一下子窜起老高,怒道:“你是不是觉得委屈了?是不是觉得我说错了?也好,你这样哭着出去,指不定大家还以为我苛刻了你,良儿去把大家喊来,咱们说说事情经过,看看是我哪句话说错了?”
林轻梅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良儿心里暗自好笑,假意劝道:“四少奶奶,这会儿大家都睡了,这样不好吧?有什么事情,好生说,您还在月子里呢,不能动怒。”
林轻梅扶着额头,泪如滂沱,摇摇欲坠:“四嫂,你误会了,何必把话说得如此难听?我就是觉得自己没用,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想竭尽所能做点事情罢了。就算是我不谨慎,招了嫌,你也不必这样不依不饶。”
真是给脸不要脸,夏瑞熙冷笑一声,字字凌厉:“我不依不饶?是谁不依不饶?林小姐,你是读惯了圣贤书的人,不比我这个只是勉强认得字的。可是无论理都是相同的。你倒是说说看,有没有大姑娘深更半夜,衣冠不整,只是披件薄衣裳就往男人房里跑的?来了还不算,拿着帕子往人身上贴,这是什么道理?男女大防,你不知道?”
林青梅咬着唇不语,眼泪倒是收回去了。
夏瑞熙冷冷地看着林轻梅:“做人不要没良心。自我进了欧家门,无论吃的,穿的,用的,什么不是捡着好的给你送去?你病了,我去看你,你不好受,我去劝你。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我只是念及林师父的情分,想给你留几分体面,所以不曾点破。你若还是觉得我们对不起你,咱们就去林师父灵前磕头烧纸,请他老人家判定一番如何?”
她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不要以为我是和你开玩笑,这种事情,我真做得出。请了家里上上下下所有人,设了灵位,咱们一桩一桩地当着林师父说,就从碧痕的事情开始说,瞧瞧我们报的这恩,到底有没有报错。这世上,没有谁没谁更聪明,别把别人当傻子。你也别在我面前出演要死要活的那一套,我不怕!”
她就是要和林轻梅撕破脸,逼一逼,看林轻梅的段数到多有多高。
结果林轻梅的段数果然高,不吵不闹,只是捂脸大哭,肩膀剧烈地抖动,几乎晕厥:“四嫂,你真的误会了。我若是那样的人,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那模样委屈得,要是个人都会以为夏瑞熙怎么欺负她了,她是真冤枉。可惜夏瑞熙不是人,她是探照灯。
良儿眨巴眨巴眼睛,去扶起林轻梅:“林小姐呀,什么死呀活的,多不吉利。真要做了亏心事,老天爷真看着的。快别哭了,吵醒了小少爷,动静闹大了,大家都没脸。我们少奶奶就是这个脾气,有事说事,藏不住事,明早起来就好了。大家还一处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呢。奴婢服侍您洗洗脸,回去休息吧。”
夏瑞熙出够了气,懒懒地道:“回去睡吧。不管怎么的,看在林师父的份上,我一定为你找个好婆家。”说完低下头再不肯看她一眼。
门外传来王周氏有些惊慌的声音:“良儿,林小姐在你这里吗?她出来好一阵子也不见回去呢。”
门没关,王周氏一眼就看见了林轻梅,以为她是在为小黄屎尿床哭闹的事情脾气,忙忙地走进去:“四少奶奶,孩子不争气,总尿湿被褥,这样下去不是法子,我带孩子去住柴房吧。”又对着林轻梅说:“林小姐,对不住,孩子不懂事,床铺已经收拾干净了,取干净的被褥垫上就行,我给您铺好,您去休息吧?”说着伸手去接良儿手里的被褥。
良儿清了清嗓子:“王嫂子,你莫慌,林小姐不是生小黄屎的气。她是要帮四少倒洗脚水,把水打泼了,她自个儿生自个儿的气呢,我们四少奶奶怎么劝都劝不好。”
“帮四少倒洗脚水?”王周氏有些纳闷,一瞧夏瑞熙的脸色,想起从前的那些风言风语,大概就有些明白了。见两方僵持着,便上前拉了林轻梅:“林小姐,夜深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罢。”
林轻梅泪眼模糊地看向夏瑞熙,只见夏瑞熙聚精会神地做事,眼里仿佛没有她这号人;里屋静悄悄的,眼见欧青谨是不会出来的了,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顺着王周氏伸出的这把楼梯下了再说。
林轻梅出了房门,狠狠擦了一把泪,问心事重重的王周氏:“王嫂子,我们什么时候回西京城?”
王周氏心不在焉地答道:“不知道。反正现在是不肯能回去的。我听四少说,怎么的也得过了年以后再说吧。”
原来不是孩子满了月就走啊?林轻梅的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夏瑞熙,你敢设计我,我和你没完!她就没想过,如果不是她起心不良,又怎么会掉入人家的坑里呢?
林轻梅刚走,良儿就忍不住想大笑,被夏瑞熙沉着脸在她腰上一拧,低声道:“你要敢笑出来,我掐死你。”
良儿拼命忍住,低声道:“您怎么猜到她一定会上钩的?奴婢一直担心她不会来呢。奴婢在外面吹了许久的凉风,直到看见她进来,才放了心。您没看见四少瞧见她在这屋里时的那种表情,活像见了鬼似的,她的手一贴上去,四少脸都吓白了,帕子再上去,脸都黑了。回去以后您得赏奴婢一件皮褂子才行。”
“你的皮褂子还少?”夏瑞熙弹了良儿的额头一下。“你不是躲起来了吗?怎么会看见四少是什么表情?伏在窗边偷看了吧?”
“人家不盯着点儿,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进来?人家也是帮您盯着嘛。”良儿不依不饶地缠着她:“皮褂子是多,可不是一件都没带来嘛?您告诉奴婢嘛,是怎么猜到她一定会上钩的?”
正文
第八章 钓鱼(二)
夏瑞熙一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想个法子,给欧青谨一个机会,让他充分认识了解林轻梅同志是个什么人,省得他以为只要他不理林轻梅就万事大吉了。
要揭开林轻梅的真面目,如同在自己池塘里钓鱼一个道理。
先让鱼儿饿几日,让它有迫切的进食**,然后伪造出一个貌似很安全的环境,抛出诱人的诱饵,不愁饿昏了的鱼儿不上钩。
林轻梅就是那鱼,欧青谨就是那诱人的鱼饵,夏瑞熙是渔翁。
夏瑞熙的手段很简单却很有效。
她先在闲聊时假装无意地透了消息给林轻梅:达儿一满月,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建议林轻梅留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风平浪静了,再让三少来接她。
林轻梅千方百计,费尽心机才到了这里,怎么肯就这样放欧青谨走,半途而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肯定会挖空心思地寻找机会在他们走以前下手。
接着夏瑞熙让良儿这几日总给小黄屎多吃果子,多喝糖水,小黄屎吃这些东西吃多了,就一连几夜尿床,把那屋里的被褥全尿湿了,天气渐寒,阳光没有那么温暖,厚厚的褥子没有几日功夫是不会干的。享惯了福的林轻梅自然不可能受这份活罪,肯定会来找良儿寻被褥。
然后夏瑞熙再给林轻梅制造一个机会,其他人睡了,良儿刚好不在,夏瑞熙也睡着了,平时看得紧紧的屋子里,只有欧青谨和林轻梅二人,多么难得的机会啊,不怕林轻梅不露出狐狸尾巴来。
夏瑞熙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想,如果林轻梅不上钩,那算她运气好,以后又另想法子;要是林轻梅上了钩,那就怨不得自己了,没有那颗钉子,怎么挂那个瓶子?林轻梅是咎由自取。
良儿眨眨眼,假装很小心,却又刚好让欧青谨能听见的声音说:“四少奶奶,怎么办?奴婢瞧着刚才林小姐的样子,肯定恨透了您。她怎么这样不识好歹呢?您可是给她留足面子了。要是三少奶奶在,肯定大耳瓜子都放上去了。”她觉得夏瑞熙心慈手软了。
夏瑞熙起身道:“休得胡说八道。三少奶奶是你议论得的?胆子越大了!快收拾了睡觉!要准备达儿的满月席,事情多着呢,你要做不好,小心我收拾你。去,再送床褥子给她去,顺便告诉王周氏,盯紧些,别让她再闹出什么要死要活的戏码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林轻梅恨自己是必然的,也是早就恨上的,如果不是林轻梅挑唆碧痕,自己当初也没那么多烦心事,夏瑞熙不在乎再多这点恨意。
至于是不是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她觉得没那个必要,只要当事人知道,有证人就行了。她不想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让人总把欧青谨和林轻梅的名字栓在一起说事儿。
夏瑞熙抱着一叠干净的尿片推门进了里屋,只见欧青谨坐在摇篮边抱着达儿看着她干笑:“达儿饿了。”
“你都听见了?”夏瑞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达儿坐下来。
欧青谨点了点头。
“有何感想?”
欧青谨愣了片刻,忙忙地绞了干净帕子递给她清洁胸部,笑嘻嘻地说:“时辰晚了,喂了达儿抓紧时间休息吧?”
他在屋里听几人说话,一时清晰,一时模糊,只知道林轻梅哭得扎实厉害,夏瑞熙气得扎实不浅。
林轻梅和他本是认识多年,相处多年的人,虽然她做得不对,但他总还想给她留几分脸面。听到夏瑞熙毫不留情地指责林轻梅,林轻梅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还担心夏瑞熙会把林轻梅逼得要死要活,整出点什么事情来就不好看了。
可他根本不能出去劝,要是劝了,以夏瑞熙的脾气肯定会闹翻了天。后来他听到,夏瑞熙多少还是留有余地,有分寸的,送被子,让人多关照林轻梅,该做的一样没少做,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却也让人挑不出错来,便索性不管这事。
好不容易林轻梅走了,他才松了口气,又听见良儿说,如果是白氏肯定要搧林轻梅大耳瓜子,他就没来由有些心虚,心虚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夏瑞熙肯定不会轻饶他。
此刻夏瑞熙来问他有何感想,他不知她到底是喜是怒,究竟想做什么,但明显感觉到她的低气压很强,不如顾左右而言他,避而不答,能蒙混就蒙混过去。
欧青谨避而不答她的问题,夏瑞熙也就不追问。今夜她就是拼着不睡觉,也一定要把该说的说清楚,要让欧青谨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因为夏瑞熙的低气压和不再搭理欧青谨,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很沉闷。
欧青谨觉得很委屈,他左思右想,自己今晚好像没做错什么吧?林轻梅要挨上来,他就后退,她的衣服被水浸湿了,他就背身回头,什么都没看见。现在人也被骂走了,夏瑞熙怎么还不依不饶呢?
两人干坐了一会儿,欧青谨到底熬不住,讪讪地在夏瑞熙身边坐下来逗达儿:“达儿乖,达儿喊爹爹,达儿乖,达儿喊娘,哦……爹和娘最疼达儿了。”边说边故意去触夏瑞熙的身体,头挨着挨着就要靠在她胸前了。
夏瑞熙心里想笑,脸上还得撑着,险些憋成内伤,推了他一把:“去!别影响他吃奶。”
欧青谨死皮赖脸地靠着她,不肯让开:“不是我的错。我又不知道她在外面,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还不是怪良儿,去了就不回来,她要是在,事情也不会这样。”他见夏瑞熙黑着脸,就情不自禁地想找个借口来撑着。
夏瑞熙沉着脸道:“你的意思是我的错了?怨我没有帮你倒洗脚水?怨我好心好意给她留面子,反被她哭着不饶?早知道如此,我当时就应该甩她两个大耳瓜子,好生羞辱她一顿,逼死她才是!”
“嗳……”欧青谨被她一长串质问逼得急了:“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也是受害者,我什么时候说是你的错了?”话未说完,就见夏瑞熙低了头,眼里的泪水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眼圈儿红通通的,鼻头也有些红,犹自硬挺着背。
她还在月子中呢,这都是些什么破事?欧青谨又烦又心疼,抱紧了夏瑞熙的腰,贴过去:“你别哭,月子里哭了将来眼睛会疼的。都是我不好,怪我不听你的话。我们想法子把她送走吧。”
夏瑞熙面无表情地任他给她擦了眼泪,抱起吃饱的达儿伏在肩头轻轻拍背。达儿打了两个嗝,她又抱着逗弄了一会儿,达儿的眼皮撑不住了,她才把达儿放进摇篮盖好被子,回过身来对着欧青谨:“你是不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你是不是听她哭得心软?”
怎么还是哄不好?又绕回来了,又无中生有了,欧青谨简直招架不住:“我没有。你做得很好。”
夏瑞熙咄咄逼人:“其实,上次她拦住你,要把书给你的时候,就已经向你表白过了吧?你当时除了觉得她不该以外,是不是还觉得心中窃喜,自己魅力不俗,又多了一个人想嫁你?所以你才替她遮掩?”
欧青谨呐呐不能语。有过窃喜吗?自然有过,谁不希望喜欢自己的人多些呢?虽然没想过要和林轻梅怎样,但之前他并不讨厌林轻梅。现在看来,被老婆以外的人喜欢也是一种不能饶恕的罪过。他痛苦地抱着头,差点呻吟起来。
夏瑞熙倒是越来越精神,“今天的事情,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如果你之前明确地拒绝了她,她就不会这样做。就是因为你总想着给她留余地,总想着要顾面子,要报恩,三哥要你带她来,你就带她来,所以才会造成今天的后果。”
欧青谨冷汗直冒,看来果然是他的错。便无奈地道:“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可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能消气?打我两下吧?或者咬我一口?”说着当真把肩膀伸过来。
夏瑞熙幽幽地叹了口气,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上:“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打你咬你?之所以冒着被你烦的危险,和你理论这些,是想跟你说:有些人,只要轻轻一点,她就知道进退,可是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次有我看着,阻挡了,那下一次呢?她要是脱了衣服往你怀里钻,你怎么办?”
“如果你不要她,她就去上吊,就去跳井,闹得所有人都说你该纳了她,因为她的身子被你看见了,失贞与你,要不然你就是始乱终弃,忘恩负义,你怎么办?我和达儿又怎么办?反正我是不会同意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的,我离开了,达儿没有娘怪可怜的,到时候你就让达儿和我一起走吧?”
欧青谨才刚刚因为警报解除而窃喜,一下听见夏瑞熙举出这个例子,愣住了:“她不会吧?这种事情她做不出的吧?”
夏瑞熙翻了个白眼:“和我装什么装?你就没听过丫头们想做姨娘,脱光了爬上少爷床的事情?她都投怀送抱了,还有什么做不出的?好吧,就算她不会,那其他人呢?要是再遇上个不要脸不要命的呢?反正我言尽于此,以后再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该交割清楚的,请你交割清楚,别含含糊糊的,否则有得你哭的。林轻梅这事,你自己考虑该怎么办,小心到最后兄弟做不成,夫妻也做不成!”
欧青谨叹了口气,拥紧了她:“我知道了,等达儿的满月酒一过,我不管怎样都一定想法子把她送走。无论如何,我是万万不能没有你和达儿的。”就算是欧青英指着他的鼻子骂忘恩负义,他也顾不上了。
夏瑞熙抱紧了怀里的男人,得意地悄悄扯了扯嘴角,暗想,小黄屎,对不住,害你这几日总被你娘骂,以后多给你糖吃,大了给你娶个好媳妇。
第九章 满月
林轻梅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没事儿一样的该干嘛就干嘛,看着欧青谨一样的笑得灿烂,对着夏瑞熙更是笑得甜蜜。夏瑞熙也望着她笑,嘘寒问暖,两人虚伪地对笑,眼刀子乱飞,暗自较劲。
当着别人,林轻梅还是一副斯文大气,楚楚可怜的模样。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人低调了许多,每日里总想和其他人搞好关系,抢着做事情,没事就逗小黄屎玩,还想着要去厨下学点厨艺之类的。
但私下里,她总是特意在夏瑞熙面前用亲昵的口气和神情和欧青谨说话,说的也是一些很普通的事,行为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但就是表情和语气让人看着生气,挑衅意味很浓。
没有女人会喜欢不相干的女人对自己的丈夫献殷勤,表亲热。夏瑞熙明显地感受到了林轻梅的恶意挑衅,但她同时发现欧青谨好像比她还要忐忑不安。她就想,欧青谨是在乎她的,他一定生怕又因此和她发生矛盾和不开心吧?
其实夏瑞熙不管做什么,生气也好,闹别扭也好,都只是为了两人长久的幸福,如果欧青谨因此有了心理负担,那就违背了她的初衷。
因此夏瑞熙无论心中有多么的酸,她都把它压下,笑吟吟的,根本不再提林轻梅这回事,对欧青谨越发的温柔耐心体贴。林轻梅不就是要气她吗?她偏不生这个气,不值得。该说的和该做的都已经说过做过,剩下的就是要对欧青谨好,无微不至的好,真心实意的好。
达儿满月这日,夏瑞熙一大早就给达儿换了一套新的细棉布衣服,带上欧青谨事先就准备好鼠来福长命锁;然后给欧青谨挑了一身淡青色的细布秋袍,穿上同色新鞋,又给他梳了头。
焕然一新的欧青谨微笑着站在她面前,夏瑞熙就移不开眼睛,搂住他狂亲了一口:“你越发的好看了,怎么办?”
此时她的心里有些抓狂。刚出月子的女人,总是对自己的现状不满意,觉得这也不如从前,那也不如从前。其实夏瑞熙并没有长胖多少,但她瞧着欧青谨玉树临风的模样,就越发觉得自己臃肿难瞧。
欧青谨特别喜欢夏瑞熙用那种喜欢爱慕的眼神看他,笑着点点她的鼻头:“就你爱夸我。你今天穿什么?要不要我帮你?”
夏瑞熙摇摇头:“不要,你先去吩咐他们做事吧,我让良儿帮我就行。”
良儿把夏瑞熙有限的几件衣服铺在床上,比划了半天,每一件都不满意。来时匆匆,带的衣服太少,这些衣服有些是从前的衣服,有些是有身孕时穿的,为了掩人耳目的缘故,料子都不是很好,颜色也很一般。就算是改过了宽窄大小,穿上去总觉得有点不太合适。
良儿不高兴地嘟起嘴:“这种日子就该穿新衣服才是。林狐狸穿得像朵花儿似的,还穿丝绸呢。她以为她是谁呀?”
夏瑞熙也很郁闷,她肯定也想比林轻梅穿得好看,可是没法子,她体形就是这个样子,条件也就是这样,不可能做新衣,只能将就了。便安抚良儿道:“咱们不和她比,她是没出嫁的,我是当娘的。就穿那件绯红色的吧。”
这件绯红色的粗绸衣裙,是夏瑞熙以前穿的,腰部稍微有些窄,夏瑞熙掐着粗腰深吸了一口气:“良儿,给我使劲收紧腰带。”
“可以吗?不会怎样吧?”良儿有些犹豫。
夏瑞熙道:“没事,来吧!”能细一点是一点。
良儿忍住笑,试着收紧:“可以了吗?”
“使劲,使劲,再使劲,哟……轻点……”腰带收得太紧,夏瑞熙终于受不住,轻叫起来。
“怎么了?”欧青谨在外间听见声音,探头进来瞧。
良儿忍住笑低头结腰带,夏瑞熙有些尴尬:“没什么。”
欧青谨眼睛瞟到夏瑞熙身上的旧衣服,还有良儿手里的腰带,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道:“我也换身旧衣服吧?老夫老妻,你穿旧的,我也穿旧的,怎么样?”
夏瑞熙皱了皱鼻子:“不要,男人穿的得体,是女人的脸面;女人穿的难瞧,丢的却是男人的脸面。虽然只是几个人来吃饭,但也不许丢我的脸,让我丢你的脸得了。”
欧青谨让良儿出去,自己给夏瑞熙把腰带放松:“太紧了不好,等过些日子,我一定想法子给你做几件新衣服。”
夏瑞熙笑道:“这样就好,家里还有好多衣服没穿过,咱们要存钱做本给你赚大钱呢,不能都被我败了。”
良儿敲门:“邬大婶一家已经来了。”欧青谨忙出去接人。
邬大婶两口子只带着大儿子和大儿媳来,送的贺礼是她和她大儿媳妇朱氏自己闲暇时做的小孩子穿的衣服鞋袜,虽然布料一般,绣工也不是很好,可是别有情趣。因为觉得礼物轻薄,拿不出手,另外又加了些自家晾晒的山笋,干蘑菇,野菜等等。
夏瑞熙发自心底地表示了谢意,在这荒山野岭的,能多个人来真心祝贺达儿的满月,她心里很感激。
邬大婶羡慕地夏瑞熙怀里的达儿说:“这么漂亮,白白胖胖的,又爱笑,满月的孩子就和我们家小犊子二个月时差不多,到底是吃得好,娘胎里就养得好,就是不一样。”
夏瑞熙一时找不到话可说,良儿就笑起来:“大婶子夸我们哥儿呢。”
朱氏害臊地拉拉邬大婶:“娘,说什么呢?尽让人笑话。”
邬大婶豪爽地哈哈大笑:“我是有什么说什么,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欧家娘子不会计较吧?”
夏瑞熙笑着把达儿递给邬大婶:“让我们达儿沾沾邬家奶奶的福气,百病不生。”
夏瑞熙听王周氏说起,邬大婶在这一带,算是个能人,她打猎的技术比邬大叔还要厉害,又会当家。自从嫁到邬家来,勤劳持家,不管日子有多困苦,不管是吃菜团子还是包谷茬子,始终就没有让家里人饿过肚子;没几年的功夫,还操持着把邬家两间靠着山崖搭的破败不堪的棚子改建成了三间规规矩矩的大草房。
加上儿女双全,孙子也是有了,一家子又没病没灾,人人都说是邬婶子有福气,八字好。西京有个风俗,孩子不给没福气的人抱,生怕过着晦气,但若是公认的有福之人,却是想沾点福气的。
就算是夏瑞熙不相信这些,但作为母亲的心,永远都是希望孩子好的,不管有他无他,她都愿意做一点,何况可以增加邻里之间的感情,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
果然邬婶子高兴得什么似的,接过达儿去抱着,当真说了好些吉利话,又说达儿样貌好,是个趋吉避凶的模样,将来必定后福无穷。听得夏瑞熙合不拢嘴。
林轻梅也坐在一旁听几人说话,她送了达儿一件她自己做的肚兜,见别人都在抱达儿,她也想伸手去接达儿来抱,良儿不动声色地抢在她之前把达儿截过去:“呀,该换尿布了。”
林轻梅脸色微变,转眼之间,就掩去不悦之色,帮着端茶倒水,和邬婶子、朱氏说话时也是轻言细语,一派的温良贤淑。她模样好,身材也窈窕,又是精心打扮过的,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特别的韵味,的确是把刚出月子,还有些发胖,衣服也不合身的夏瑞熙比下了一截——良儿最恨的也就是她这点不知数。
欧青谨进来道:“饭菜要好了,邬大叔想看看达儿,我先抱出去给他们瞧瞧。”他的长衫上全是小黄屎的灰手印。
夏瑞熙还没说话,林轻梅就笑嘻嘻地,神态亲昵地说:“四哥,你看你的长衫上,全是小黄屎的灰手印,也不拍拍,就不怕被客人笑话吗?”
欧青谨淡淡笑了笑,没搭腔,把眼睛看着夏瑞熙。夏瑞熙微微一笑,拉着他站到一旁,取了帕子蹲下去给他擦长衫上的灰,顺便又把他鞋上的灰也拍了拍,给他理理衣领,轻声道:“我给你备了蜂蜜水,喝酒的时候记得先喝点。”
欧青谨点点头,见夏瑞熙头上插的银簪子有点歪,有心想给她扶正,又怕被别人笑话,便轻声道:“簪子歪了。”
夏瑞熙扶了扶簪子,望着他甜甜一笑:“可以了么?”
欧青谨微笑着点头,从良儿手里接过达儿,向邬大婶和朱氏打了声招呼便出去了。
这边林轻梅殷勤地给邬婶子和朱氏续水,朱氏有些害羞,谢过之后也找不到什么和她可说的。反倒是邬婶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问道:“可是欧姑娘么?”
林轻梅愣了愣,夏瑞熙已经走过来笑道:“不是,这是林小姐,是青谨从前先生的小姐。”
邬婶子是见林轻梅穿得比这屋里所有人都要出挑,也不做什么事情,又见她与欧青谨说话时语气神态亲昵,先前想着怕是妾,后来再看又不像,就想当然地以为她是欧家姑娘。
谁知夏瑞熙否认,说是先生的小姐。邬婶子就暗自猜测,不是欧家姑娘,是先生的女儿,身份不上不下,不知为何会那般对欧青谨?这样的客人,也太轻佻了些。
山里人朴实,看不惯也不会装,邬婶子“哦”了一声,便不再和林轻梅说话。就是林轻梅几次和她搭腔,她都淡淡地敷衍过去,引得林轻梅心头火起,觉得肯定是夏瑞熙和邬婶子说了自己的什么坏话。
晚饭吃到一半,邬小二来了,进门就说:“爹,娘,我大姐大姐夫一家子都来了,说是西京城打起来了。”
第十章 别离
因为邬婶子的大女儿带来的消息,达儿的满月酒,众人只吃到一半就觉得味同嚼蜡,再也吃不下去,很快就散了。
夏瑞熙陷入了惶恐不安之中。如果真的是打起仗来,西京城里的欧家老少,还有夏家,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作为贵妃的舅舅家,欧家早就被划在了睿王一派中,先前人家顾不上收拾他们,赵明韬也举棋不定,现在呢,战火已经烧到了城门前,谁又知道欧家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满门抄斩也是极有可能的,欧家虽然已经没有了权势,但伪帝肯定不会放过给他添堵的人。
欧青谨自从听到消息以后,就一直紧抿着唇不说话。晚上其他人已经睡了,他还在屋里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夏瑞熙默不作声地靠坐在床上,等着他出声,一边是她和孩子,一边却是父母手足,想必他一定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吧?
终于欧青谨停止了走动,坐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熙熙。我以为还有一段时间,仗才会打起来,我没想到有这么快。”
夏瑞熙看见他的眼里有哀求,便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要回去。她长出了一口气,艰难地说:“你去吧。我会好好带着达儿等你回来的。”
欧青谨出生、成长于那个家庭,从小就得到了一家人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疼惜,特别是欧二老爷夫妇,对他的疼爱几乎到了挑不出毛病的地步。如果他自私冷漠地对待家人,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样一个人可以托靠终身。
更何况当初欧家人可以承担起一切后果,把她和欧青谨先送出来避祸,她又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欧青谨关心他们?
所以无论有多么的难过和担忧害怕,多么的不想放他走,但她还是愿意放他走。至少目前她和达儿和欧家其他人比起来,是最安全的,所以她不怪他。
欧青谨感激地拉起夏瑞熙的手放在他脸上,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他先前带着夏瑞熙离开,抛下家中父母,就已经觉得很愧疚,现在知道战乱突起,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看一眼,想想法子,不管成功与否,要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夏瑞熙忍住就要掉下来的眼泪,给他倒了一盆热水,去脱他的鞋袜:“忙了一天了,泡个热水脚吧。”
欧青谨弯下腰去自己脱鞋袜:“我自己来吧,你也累了一天。”
夏瑞熙垂着头说:“让我给你洗吧。这些天,都是你给我洗,今天让我帮你洗。”谁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呢?他这一去,肯定是有危险的。
眼泪滴落在水中,激起一圈涟漪,欧青谨猛然将夏瑞熙拉起紧抱在怀中:“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我不会抛下你和达儿不管的。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去看看,不会做傻事。哪怕就是进不了西京城,我在外面望望也是好的,如果不走这一趟,我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夏瑞熙哽咽出声,抓紧了他的衣服:“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担心我爹和我娘啊。”
两人默默地依偎着坐了一会,欧青谨起身续了热水,弯下腰给夏瑞熙脱了鞋袜,把她的脚放进盆里,自己也把脚放了进去:“我们一起洗。”
夏瑞熙泪眼模糊地看着脚盆里的两双脚。男人的脚大,紧实有力,脚趾上还有几根黑黑的体毛,女人的脚小,白净小巧,肉肉的,带着些微粉红。大脚总是想把小脚包在两只脚的中间,小脚总是在大脚的不痛不痒的踩擦中感到一阵一阵的刺痛和心酸。
“万一有事情,你就带着达儿从柜子里的暗门钻出去,顺着小路一直往上走,崖上有所房子,很隐蔽,里面的粮食和柴火样样都有,取水也很方便,就是住上个三年五载的,也没有问题。等我回来就去找你们。”
夏瑞熙胡乱地点头,却又抬起头看着他:“如果你不回来,我一辈子都会恨你的。”
欧青谨笃定地说:“我不要你恨我,要你一辈子都爱我。所以我一定会回来,不许再哭了,笑一个给我看。”他知道夏瑞熙担心他,但他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平安回来,只是对不住夏瑞熙,要让她担惊受怕。
夏瑞熙眼里含着泪,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欧青谨看着她,眸色渐深,低下头含住她的红唇,轻声说:“我还等着过了来年一月呢。”
夏瑞熙锤了他两下:“你这个色鬼。你把花老虎带去吧。”
欧青谨吹了灯,把她圈在怀里,闭上眼睛:“不,我带长寿去,长寿虽然没有花老虎孔武有力,但他非常非常的机灵,见过世面,也更精通处世之道。花老虎还是留在山里对付狼,砍柴的好。只要王周氏在这里,他就会安安心心守在这里为你们拼命,所以一定要对王周氏和小黄屎好,王周氏是个认死理的,她不会不管你。”
夏瑞熙眨了眨眼睛,他倒是对花老虎和王周氏看得清得很,那么对她和林轻梅呢?他又看清了多少?知道多少?
夏瑞熙辗转反侧了许久,终于抱住欧青谨的腰:“我有话要同你说。”
“等我回来又说。”
“不,我就想现在说。”现在不说,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
“你说吧。”
“前两天,我告诉林轻梅,达儿满月以后,我们就要回去,要把她留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时局稳定了,再让三哥来接她。”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欧青谨没有说话,夏瑞熙有些忐忑,把她真正想说的话一股脑地倒出来:“我的心眼很小,就算是她多看你一眼,也不行。我很自私,不想要别人分享你的爱,更不想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抢走属于达儿的父爱;我很害怕,有一天你会厌倦我,去喜欢别的女人,那样我虽然会离开,可是我会心碎。我爱上了你,就是一辈子的事,就不想再多看别的男人一眼,所以我也渴望你这样对我。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欧青谨长叹了一口气,无言地把她拥紧:“你是个傻子。”
夏瑞熙有些傻眼。
接着欧青谨说:“不过我比你更傻。没有人能从你这里抢走我,就像没有人能从我这里把你抢走一样。”
就算是木斐,他最好的朋友,就算是心狠手辣如赵明韬,他也不会答应,不会退缩半步。所以他不想让木斐吃夏瑞熙亲手做的菜,哪怕就是把他的胃辣穿,他也要全部吃掉;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地让纯儿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替夏瑞熙躲避那一场由赵明韬一手导演的灾祸。
所以,从某方面来说,他也不是纯净的,他也在为他自己的私念执着地努力。可是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是纯净的呢?又有多少东西,是不需要努力就可以得到的呢?他理解了夏瑞熙的举动和对他那般疾言厉色的宣誓,如果不在乎,如果不喜欢,如果不担心,又怎么会如此?只怕会觉得一切都多余,不屑于去做。
夏瑞熙愣怔片刻,一股细细的暖流从靠近欧青谨的地方慢慢流进心里,让她快活得想唱歌。
“你要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就算是有人脱光了衣服钻进我的被窝里,你也要相信我一定是清白的,我也肯定不会娶她。”
夏瑞熙含泪点头,她终于不觉得自己是孤单的,身边这个男人,是她的依靠,是她灵魂的归属,她有了一个家,有了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达儿,所以今后的路无论多么难走,她也会坚定地和他一起牵着手走下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夏瑞熙在王周氏的陪同下送走了欧青谨和长寿后,踏着一地的霜慢慢地走回去。虽然欧青谨去的是战乱中的西京,但她的心中仍然充满了希望,她相信欧青谨的话,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时间还早,夏瑞熙从良儿怀里抱过达儿,拥着他躺到床上。达儿幼小的身体很柔软,但是很暖和,身上似乎还散发着欧青谨的气息,她把头埋在呼呼大睡的达儿身上:“达儿,你爹爹是个好男人。长大以后,一定要像爹爹一样做个男子汉。”
她突然很想抄佛经,以前她是不喜欢做这个的,可是此时她很想做,她觉得自己要是做了,想必就会让欧青谨的运气更好一些,能让神佛保佑他平安。
这里没有佛经,可是良儿居然说她背得佛经,她可以念给夏瑞熙写。主仆两人就行动起来,没有墨,就烧了木炭,没有纸,就取了竹片。
林轻梅一早起来不见了欧青谨和长寿,联想到昨日的事情,她就想到欧青谨肯定是回西京去了。
她冲进夏瑞熙的屋子里,按住胸口,对着正在抄佛经的夏瑞熙嚷嚷:“你为什么要让四哥回去?你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兵荒马乱的,要是,要是……”
她的眼泪汪在了眼眶里:“你这个女人,是多么的心狠啊。你为了在他心里留个好印象,居然让他去送死。”
——*——呃,亲们,今天有事,晚上的更新可能会晚一些,但一定会更的,要是太晚,大家可以明早再看——*——
第十一章 瘟神
夏瑞熙乍闻那个“死”字,头“嗡”地一声响,不假思索地站起来甩了林轻梅一个响亮的耳光,喝道:“住口!你若是再敢哭,再敢胡说八道,我定然不会轻饶你。”
林轻梅被她打得有些发懵。
良儿冷冷地说:“林小姐这话说得真奇怪,我们家四少奶奶和四少是恩爱夫妻,难道她会没有你更了解四少,更心疼四少么?倒是你,大清八早地,就跑到我们少奶奶的房里来哭闹,尽说这些难听不吉利的话,真是恶毒。”
林轻梅不理良儿,直直地看着夏瑞熙:“你不配他这么对你。”
夏瑞熙嗤笑一声:“你就配了么?配不配的,不是你我说了算,要由他来说了算。他昨晚还告诉我,他娶了我是他三生有幸。你信不信?”
她恶意的笑:“想必你是清楚的,你衣衫单薄,还被水浸湿了,可他根本不屑于看你一眼。就算是你娇滴滴的和他说话,我问你,十句中他可答了你一句?其中可多看过你一眼?就算是狗对着他叫,他也会扔块石头回答它,而你呢?他就怕恶心着我,所以不屑于和你计较。仅此而已。”
林轻梅的脸色有些煞白。
夏瑞熙轻蔑地看着她:“我希望你认清你自己的身份地位,你只是林先生的女儿而已,并没有任何资格来对我指手画脚。大家之所以对你恭敬三分,是看在林先生的面子上,你仰仗的,也只是林先生的人品体面。可是现在,你已经把林先生的这份体面丢得干干净净,就连林先生的那份恩情,也将要被你消磨干净。我等着瞧那一天,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林轻梅定定地看了夏瑞熙一歇,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夏瑞熙也不搭理她,爱走爱留且由她,反正也管不了,又不能把她关起来或是打死,只要林轻梅不来惹自己,多她这双筷子也不怎地。
良儿对着林轻梅的背影恨恨地“呸”了一口,道:“她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难道您就这么由着她胡闹?早该拿大棒子把她赶出去。”
夏瑞熙道:“能把她怎么样?烧不红打不扁锤不烂,又不能把她赶走,不理她就是了。”现在兵临城下,就算是想把林轻梅弄走,也找不到那么合适的机会和地方,只有再忍几日。
林轻梅人不傻,吃过那次亏以后,更是小心谨慎,防范严谨,比如她和欧青谨说话,虽然语气神态亲昵,但说的可都是些一本正经的话,也没有肢体接触,谁也不能说她不能和欧青谨说话,她那话是错误的,从而咆哮她几句。
她现在就是小打小闹,故意给夏瑞熙添堵,实际上大错她是不会犯的,谁也不好揪她的辫子,并不能一劳永逸地把她给赶出去或是解决掉。
良儿无奈地叹口气:“这可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请着一尊瘟神了。”
事实上,这尊瘟神并不需要她们送。
夏瑞熙主仆二人又抄了一回经,快到午间时,王周氏跑来道:“少奶奶,林小姐不见了,她的包袱也不见了,厨房里少了些干粮,她肯定是出山了,这可怎地好?”林轻梅是和她住一屋的,夏瑞熙也多有交代要她看好林轻梅,现在林轻梅不见了,要真出了什么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良儿跳起来:“这贱人一定是去追四少了。她是成心给咱们添乱!世上真有这般不识好歹的人,待奴婢去把她追回来,好生教训一顿,让她知道什么才是才德!”
夏瑞熙停下笔:“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就没见着她的?”难道是被她的那席话给刺激着了?心高气傲的林小姐不屑于吃她夏瑞熙的这碗饭,所以很潇洒,很有气质的走了?或者是要去上演千里追爱的戏码,孤注一掷,与她斗争到底?
王周氏想了想:“好像她怒气冲冲地从您屋里出去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我也没想到她会这般胆大。”
夏瑞熙算了算时辰:“如果她从那个时候就走了的,只怕已经走了很远,我们可能追不上她了。何况她成心要走,就是追上了,她也肯定会躲起来不让我们发现她。虽然如此,我们该做的还是要做到,这样,让花老虎去看一看,若是找不到,且由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林轻梅要自寻死路,她也管不着。
林轻梅真的是太高估她自己了。
且不说从这里到西京城,有两三天的路程,山里人烟稀少,野兽出没,山外兵荒马乱,何况欧青谨提前走了两个时辰左右,以林轻梅的脚程和对路途的熟悉程度,根本就不可能追上欧青谨。
就算是追上了,她又能怎么样?劝欧青谨回来?或是死皮赖脸地跟着欧青谨?告诉欧青谨她林轻梅才是最爱他的,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那个人?
夏瑞熙没有想到林轻梅这样的胆大,这般的敢豁出去。每个人爱人的方式都不同,也许,林轻梅真的是爱欧青谨的,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孤注一掷地要得到欧青谨。
可是爱人的同时,也要看对方承受得起否这份爱情,愿不愿意接受,否则这份爱就变成了负担,只会让人想摆脱。
夏瑞熙现在已经笃定,欧青谨已把林轻梅的这份感情视作了负担,几乎视她为洪水猛兽,她却不自觉,还要硬贴上去,夏瑞熙可以想象得到她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良儿急道:“她死了倒干净,可要是让她找到四少,死皮赖脸地缠上去,怎么办?还有她会给四少增添负担的。”
夏瑞熙低下头继续抄佛经:“这个,我就管不上了。王嫂子,你去和花老虎说,如果天黑前寻不到她,就立刻回来,我们搬到崖上去住。”防人之心不可无,只要林轻梅离开这里,就得多加小心,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王周氏小跑着去寻花老虎,花老虎一听,把手里的斧头扔在地上,粗声粗气地说:“俗话说得好,碗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她就是那不知足的小人!还认为总欠了她的。我不去,让她给老虎豹子拖去吃个干净,撕个稀烂才好!”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第十二章 良儿
见花老虎不听她的,王周氏恼道:“四少奶奶的吩咐,你要不去,你看着办。难道将来你要让人家说四少奶奶心肠狠,自私自利,看着她去送死也不拦着她?寻得着寻不着的,总得让四少奶奶以后说起来有个交代吧?”
寻了,但没寻着,那不是谁的错,只能怪林轻梅自己不懂事,运气不好;但如果不去寻,那就是错,见死不救,林轻梅无聊,其他人却不能跟她一样的无聊。
这些世家大族可真烦人,很多时候,就是这名声害死人。花老虎闷了一歇,才说:“我知道了,你去和四少奶奶说,我这就去。”
王周氏道:“我要去收拾东西了,不管找得到找不到,记得天黑前一定要回来。”
王周氏前脚刚走,良儿就过来笑道:“花大哥,她要真的被老虎豹子吃了就好了。我就怕她会追上四少,拖累四少,又怕她中途反悔回来,对四少奶奶和小少爷下毒手,你也瞧见了,这个女人可忒狠。”
自从她做了丫头,这些年从夏家到欧家,各种害人的手段知道得不少,人情冷暖悲欢看得更不少。一朝天子一朝臣,主子要是不落好,下人也别想落好。就算是不念及夏瑞熙的恩情,她也容不得林轻梅对大家稳定安逸的生活造成任何威胁。
夏瑞熙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她讨厌憎恶林轻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很多时候,总恨不得下药给林轻梅吃了了事,但她知道她不能,那会给夏瑞熙添很多很多麻烦的。可是现在不同,机会难得,绝对不能放过,林轻梅是自寻死路,夏瑞熙不愿意做,就让她来做。
花老虎闻言,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良儿一番,良儿一双眼睛笑得像月牙儿似的,落落大方地站在他面前,对他打量探究的目光没有任何退缩。
花老虎道:“是四少奶奶让你来的?”
“四少奶奶心太软,要不然也不会容她逍遥到今天。”良儿笑着摇头:“花大哥,您不知道,我刚进夏家的时候,因为不懂事,总想着和人争强斗狠,犯了错,要被夫人用家法打死。如果不是四少奶奶心地善良,想法子护着我,我早就被一床破席包着扔在了乱坟岗子里,不知魂归何处了,哪里会有今天?其实吧,我还想着,只要四少奶奶和四少好好儿的,大家伙儿都有好日子过,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花老虎点点头:“以前觉得你是个咋呼呼,没脑子,爱打听是非,爱挑拨离间的丫头,谁知道还是个懂事重情义的。我知道了,你放心地回去吧。”
良儿听了花老虎对她的这一席评价,鼻子都气歪了,双手叉腰:“好啊,好你个花老虎,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样的人?你太过分了。”
花老虎把斧子别在腰间上,头也不抬:“你要不服气,你去问问其他人,我有没有说错你半个字?”边往外走,边道:“快回去帮着收拾东西吧。我一回来,咱们就搬。”
良儿气哼哼地一脚踢在柴门上,咬着牙想,好你个花老虎,居然敢这样说我,让我去王周氏面前好好说你几句好话,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花老虎在王周氏面前吃瘪的样子,良儿就开心地笑起来。
“良儿,在做什么呢?来给达儿找床厚的小被子。”夏瑞熙从窗里瞧见良儿踢柴门,知道她又在发别人脾气了,不由摇摇头,这丫头,总也长不大,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纯儿那般稳重。
想起了纯儿,夏瑞熙挺挂念的。也不知道纯儿现在怎样了,自从万佛寺事件之后,她几乎就没和纯儿分开过,这次是最长的。不过,以纯儿的聪明机敏沉着,想来就算是城破,她应该也能保全住自己吧?
良儿听见夏瑞熙喊她,忙收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理理裙子走进去把达儿的小被子找出来,道:“四少奶奶,咱们会不会就在这里住一辈子?”
夏瑞熙失笑:“自然不会。等外面稳定下来,咱们就要出去的。哪里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呀?咱们良儿还要找婆家呢,这山里哪里去寻合适的人家去?”
良儿飞红了脸:“不和您说了,尽拿奴婢寻开心。”
夏瑞熙道:“我是说真话,等过几年,你和纯儿年龄差不多了,自然要给你二人寻个好婆家的,风风光光地把你们嫁出去。对了,你说纯儿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们?我有点想吃纯儿亲手做的芙蓉糕了。可惜就算她在,这里恐怕也没材料做。”
良儿眼皮一跳,笑道:“她呀,肯定在一本正经地教训身边的小丫头呢。奴婢平时可没少被她训。”不等夏瑞熙再问,一溜烟地往外走:“该吃午饭了,王嫂子怎么也不来喊?奴婢去瞧瞧。”
夏瑞熙在她身后道:“你这个性子,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年纪逐渐大了,也不沉稳些,不怪纯儿会训你。”
良儿的眼泪险些掉出来。
那日良儿和纯儿随那两个婆子上了那辆据说是夏瑞蓓派来的马车,本来就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可是到底也存了几分侥幸在里面。
一上了车,那两个婆子就肆无忌惮地盯着纯儿瞧,纯儿落落大方地任她们瞧了个够,才慢吞吞地说:“两位嬷嬷,可是我脸上有花,才让二位看得如此目不转睛?不知道你们平时可敢这样看你们二夫人?”
两个婆子恍觉失态,其中一人打了个哈哈:“四少奶奶说笑了。二夫人那是何等娇贵的人,老婆子们只敢远远地瞧,近前了头也不敢抬的。”
纯儿道:“哦,她这些日子都在做些什么?我好久不曾见到她了,前些日子听说她偶感风寒,也没机会去瞧她,可大好了?”
婆子信口答道:“好了,好了。前几日还瞧着她去铺子里呢。是吧?”她回头问另一个婆子。
那婆子随声附和:“是瞧见了,大好了。”
良儿就听出不对来,如果人真的是夏瑞蓓派来的,那就应该是心腹才对,可听这话,哪里有跟在身边伺候的,得力的人会不知道夏瑞蓓病不病?还需要根据她去铺子与否来判断她好了或是不好?这其中必定有诈,她的手心沁出冷汗来,要去掀窗帘子,
手刚伸出去,一个婆子就按住她的手,变了脸色:“小大姐,不要让老婆子难做。咱们二夫人可是求了都指挥使的的,其他人要是瞧着了,会说闲话的。”
良儿心慌起来:“会说什么闲话?我就是觉得气闷,想透透气。”
那婆子道:“气闷什么?少奶奶都不气闷,你一个小丫头气闷什么?等会儿到了地头,就不闷了。”
不让她们瞧外面,不会是根本就不是去夏家,而是去其他什么地方吧?良儿害怕地悄悄抓紧了纯儿。
纯儿波澜不惊,从欧青谨把夏瑞熙悄悄送出去,和她商量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那两个婆子一进了锦绣园,那样的态度,敢从夏瑞熙的妆盒里偷首饰,又怎么可能是夏瑞蓓的人?只能是赵明韬派来的人,才会如此地不把夏瑞熙放在眼里。
赵明韬一定是很恨欧青谨和夏瑞熙的吧?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也不知道他见着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肯定是狰狞无比,残忍冷酷地对待她吧?
可就算如此,又如何?从万佛寺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知道赵明韬是个什么人了。从她主动向欧青谨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好这件事。想来,就算是她死了,欧青谨和夏瑞熙也不会不管她的家人。虽然她娘把她卖了,但她一点都不怨她娘,世上都是重男轻女,可从小她娘就待她极好,常常让邻里的小姐妹们羡慕极了。
如果不是不得已,遭逢了那场水灾,大家都活不下去,她娘又怎么舍得把她卖掉?她现在还记得自己走的时候,她弟弟妹妹抱着她的腿大哭不放,她娘不敢看她,只是抹着泪说:“丫头,去了好歹能有碗饭吃,能活下去最重要。”
良儿抓住自己,是害怕了吧?其实有自己一个人去送死,就够了。可是现在她不能放良儿走,如果良儿逃走了,势必会惊动赵明韬,那么,夏瑞熙已经逃走的事情就会很快暴露,前功尽弃,还是先熬着再说吧。
纯儿微微叹了一口气,反手握住良儿的手:“别闹,我头有些晕,让我靠靠。”她的冷静感染了良儿,良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来,往纯儿身边靠了靠。
马车把二人送到一所半荒废的宅子里,纯儿就惊诧地说:“这不是我家,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我要见你们二夫人。”
那两个婆子笑着道:“四少奶奶放心,这里虽然条件不太好,可却是我们二夫人特意安排给您养胎的。这里很安静,也很安全,您放放心心地住着,这几日我们都指挥使很忙,二夫人要随身伺候,离不开。过几日她就会来瞧您的。”
纯儿假装相信了。既然赵明韬很忙,夏瑞蓓要随身伺候,那就说明她暂时不会被揭穿,能熬过一时是一时。
平日里就是这两个婆子看守她们,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不能出内院半步,只能在内院小小的天井里散散步,发发呆。直到第六天夜里,宅子里突然喧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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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算尽
那天夜里,按纯儿和良儿二人事先商量好的,先四处放火,然后趁乱逃出。
良儿逃出去后,就在二人约定的地方躲起来等纯儿,可是等到第二天,她又怕又饿,也不曾看见纯儿来,她只好装成一个小乞丐去打听消息。
远远地,她看见那座宅子已经化为灰烬,有人说烧死了人,烧得面目全非,她就压抑不住地想哭,被一只手捂住了嘴,把她拖到角落里,是长寿。长寿带着她藏了一段时间后,才带着她去见欧青谨,几人一起逃出了西京城。
其实纯儿根本就没打算跟她一起出来吧?赵明韬假借夏瑞蓓和夏家之名,把“夏瑞熙”悄悄弄到这里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是迟早有被揭穿的一天,纯儿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永绝后患,但代价实在太大。
良儿想,自己虽然比不上纯儿那样聪明有勇有谋,可是她也能尽力为夏瑞熙多做点事情,让夏瑞熙少操点心。所以林轻梅不能活着回来,花老虎应该不会让她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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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轻梅提着小包袱跌跌撞撞地走在一片密林里,她边走边用一根树枝不断拨打着前面的干草从和灌木丛,防止里面会有蛇之类的东西突然窜出来。
她刚刚脱困,早前她走岔了路,在前面的密林里盘桓了许久,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遇上了鬼打墙。慌乱过后,她凭着树枝生长的方向,总算是走出了这片密林,又借着自己过人的记忆力找到了来时的路。只要找到了来路,她就不怕,出了山区她就有把握找到欧青谨。
她很了解欧青谨,他很重情义,却也很讨厌别人欺骗他。要论欺骗人陷害人的手段,她可比不上夏瑞熙,可是她觉得,她比夏瑞熙更爱欧青谨,更值得欧青谨去爱。
只要找到欧青谨,她一定要揭穿夏瑞熙的真面目,告诉欧青谨,这个女人是多么的恶毒,多么的自私,多么的狡猾,是怎样不光彩地利用他来陷害她的。
她从来就知道,男人不喜欢心机深沉,太过于自强自立的女人,他们更喜欢柔弱无依,却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
林轻梅一想到欧青谨会用厌恶不信任的目光看待夏瑞熙,就微微地笑起来。
她是有些得意的,她从小就记忆力过人,也很勤奋好学。来的时候就记下了这条路,并且从其他人嘴里知道山里行走需要注意些什么,比如用根棍子拨打一下前面的草丛和灌木丛,吓走毒蛇爬虫和野兽;比如认方向夜晚可以看星辰,白天可以根据树枝生长的方向,茂密的一面总是南方,稀少的一面总是北方。
小心地绕开几个用来捕兽的铁夹和陷阱后,她坐在地上歇了口气。脚已经很痛,也很口渴,她迫切地需要休息,可是她不敢,天要黑了,她必须找到来时休息的那个窝棚,只有那里才比较安全。
她揉着脚,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要是欧青谨不信她怎么办?她一时又有些沮丧。她如此卑微,为了他低贱得如同地下的一粒尘埃。她等了他那么多年,为他拒绝了婚事,自毁前程,得罪了欧二夫人,得罪了李钺,绞尽了脑汁,冒尽了危险,只是想跟在他的身边,离他近一点,让他多看她两眼。
前些年他就像傻子,任她怎么暗示他都看不懂。难道他就不知道她父亲托孤的意思是什么吗?娶了妻,眼里又只剩下夏瑞熙这个狐狸精一人。难道她想跟着他,照顾他也是错吗?别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他为什么不能?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放手一搏。他要还是不信她,不要她啊?那就不要怪她心狠了,林轻梅狠狠地把手里的枯枝折成了两段,可恶的夏瑞熙,还有她刚生的那个黄毛崽子,都该去死。
她一时欢喜一时愁,再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寂静得可怕,就连鸟叫声也听不见。树林深处响起一阵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林轻梅寒毛都竖起来,背紧贴着身后的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
听了一阵,沙沙声消失了,她刚松了一口气,沙沙声又响起来,这次是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可是暮霭沉沉,密林里什么也看不见,她觉得密林里有一双眼睛在窥探着她。她强忍着惧意,捡起一块石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扔去。
没有任何反应。
林轻梅咬了牙,继续往前走,有沙沙声不断跟随着她。她停下,声音也停下,她走,那声音又响起。
林轻梅肝胆俱裂,虚张声势地嚷道:“夏瑞熙,你这个小人,有本事你出来,这样装神弄鬼地算什么?我警告你,你可别做坏事,人在做天在看,小心有报应。”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寂静,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难言的恐惧弥漫在空气中,林轻梅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已经断定,有东西在跟着她,也许,只是等天一黑,就会扑上来把她撕成粉碎。林轻梅闭了闭眼,埋着头继续往前走,走了不远,沙沙声又响起。
林轻梅越走越快,飞快地奔跑起来,走到一从灌木处,她小心地躲开了那个用枯枝伪装起来的陷阱,身子一矮,飞快地钻进了灌木丛,也不管灌木丛上的刺、枝条,是不是刮破了她的衣服或是挂乱了她的头发。
她俯下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来路上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跟着她。
暮色中,一棵大树后,有两个身影在探头探脑地往她这个方向看,还好,是人,不是兽。这样的身材,也不是夏瑞熙和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林轻梅刚刚松了一口气,那两个身影就从树后向她走来,虽然小心翼翼,慢吞吞的,但方向很直接,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和执着。越走越近,林轻梅看清了这两人的长相,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样的人啊?
或者,这不能称其为人,因为他们的模样已经被疾病残害得早已不成人形。
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红斑,斑块和结节。面部结节呈对称性,耳垂、鼻、眉弓的皮肤结节尤为明显,有点像狮容,看上去很可怕。特别是,其中一人脸上的结节已经溃破成了恶心的溃疡,一人的手,已经呈现鸡爪的形状。但这两人,明明确确是两个男人。
来源于林先生的博学,林轻梅也是博学的,她曾经听林先生说起过这种人和这种病,这是麻风病。无药可医,一旦有人患上病后,就会被村子里的人烧死,为了活下去,他们经常会三五成群地躲进深山,靠着打猎悄悄地活下去,直到完全丧失劳动力的那一天。
她没有想到,这里居然也有,而且还给她碰上了。很明显,他们对她不怀好意,他们跟着她已经很久了,可能只是一直无法判定她是否还有同伴,所以不敢下手而已。
林轻梅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磕得乱响,她很后悔,她跟着欧青谨来的时候,一路平安顺利,她就想当然地以为这条路没有任何危险,所以才会这样放心大胆地出来。早知道这样,就算是夏瑞熙再打她两个耳光,再恶毒轻蔑地挤兑她,她也应该留下才是。
林轻梅此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身旁那个陷阱中,只希望,这两个丑陋,让人恶心的家伙会落入这个陷阱,她就可以安全逃生。
她咬了咬牙,握紧手里的匕首,往陷阱附近爬了爬,开始发出低低的呻吟声和哭泣声。
那两人不进反退,疑惑地站在原地盯着灌木丛看。
林轻梅哭得更大声了,她的心里呐喊着,快过来,快过来,只要往前踏上那么几步,就会掉进陷阱里了。
那两人仿佛是听见了她的呐喊和祈求,当真往前踏进了几步,林轻梅的心险些从胸膛里跳出来,她要成功了!
但是那两人就站在了陷阱边上,不肯往前再行半步。林轻梅很清晰地看见其中一人残破而翻着糜烂的粉红色肉的眼眶,那眼眶里的那只眼珠子,正闪着嘲弄的光彩。
她觉得不妙,而且很不妙,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正在一步一步向她逼来。
果然,那两人很快绕开了陷阱,一左一右向灌木丛包抄过来。
林轻梅再也顾不上别的,趁着还有一线生机忙忙地爬起,大喊着往密林深处奔逃而去。顾不上脚下的草丛是否有危险,也顾不上自己会踩着什么,更没有看见草丛里的一只张着大嘴的兽夹。
“咔”的一声轻响,脚踝处传来钻心地疼痛,林轻梅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接着潮乎乎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脚踝,两张恐怖的脸,眼里闪着淫秽的光出现在她眼前,一只颤抖的,鸡爪一样的手狠狠抓在了她的胸前,林轻梅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也骤然失去了光彩……
她算尽算绝,就从来没有算到过,自己的人生会在这里,会以这样的方式骤然划上句号。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以往在她眼里如同傻子一样的欧青英对她是多么的体贴,多么的好啊,以往不珍惜,不屑一顾的那些东西,此时显得是多么的难得可贵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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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虚无
花老虎抬起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眼望不到头的密林,寂静无声,看上去很安静,实际上危机四伏。在看不到的地方,总是隐藏着致命的陷阱和噬人的野兽。
他孤身一人,并不敢托大四处搜寻。只能顺着路,在路附近的林子里找,他已经来回走了好几趟,就是没有发现林轻梅。他想着肯定是林轻梅走岔了道,要不然就是林轻梅故意躲开了他,天要黑了,如果还是找不到林轻梅,他也只有先回去帮着搬家,由得她去了。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丛林深处发出的不同寻常的声响吸引了他。
花老虎侧起耳朵听了听,按紧了腰间的斧头,小心翼翼地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两个疯狂而畸形的男人,女人疯狂地乱蹬着两条腿,脚踝处的伤口显得触目惊心。虽然模糊,但花老虎仍然很清楚地认出了那就是林轻梅。
任何女人,遭遇到这样的事情,比死了还痛苦。
花老虎瞬间心软,点起了火,嘴里发出恐怖的声音,吓跑了那两个男人。他寻到了林轻梅的小包袱,远远地把衣服扔给了松懈下来后几乎死去一样的林轻梅。
不管林轻梅此刻是否已经受到了实质性的损害,他都很清楚地知道,林轻梅曾经如花一般灿烂的生命,到此可以说是终结了。
林轻梅罪不至死,其实她最好的去处就是听从欧家的安排,嫁一个合适的人,好好地过日子,只要她别再折腾,他是愿意放她一条生路的,他相信夏瑞熙就算是再恨林轻梅,也不会想要林轻梅这样悲惨地死去。
麻风病,是会传染的。他就算是救下了此刻的林轻梅,也救不回曾经的林轻梅,她的此生,大概只能在这密林深处苟延残喘下去。
林轻梅空洞地看着深宝石蓝的苍穹,衣服落在她的身上,也带不来一点点暖意。
她想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她?也许,错就错在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奢望了不该奢望的东西。
不远处,是花老虎郁闷的声音,他无法向这样一个女人下手,也无法丢下她在这里自生自灭,他嗫嚅了半天,才说:“你还好吧?”
林轻梅不答,她此刻就算是说一个字,都觉得没有意义。她好不好?一眼就可以看清楚的,何必这样虚伪地问她?就算是还不曾失贞,但也差不多了,这具身体已经不洁净,被令人作呕的气味玷污过,被恐怖的手摸过,身上被人咬过的地方还在火辣辣地作疼,她活着,生不如死。
花老虎背着身子继续劝她:“活着,总比被他们抓去做老婆的好。你要再不起来,等会儿他们的人再来,我可管不了你。”
这些麻风病人,因为要躲避被烧死的酷刑,三五成群地住在一起,长期躲避在山里生活,度日艰难,轻易不敢见人,同时又仇恨着正常人,只要有人落单,他们有把握的情况下,总会实施一些类似抢劫或是抢女人的行为。
花老虎还是有些紧张的,他一方面怕那两人会去喊了其他人来,一方面也害怕会染上麻风病。如果林轻梅真的不配合,他是真的会走的。
大约是这句被麻风病人捉去做老婆的话刺激了林轻梅,她“呼”地坐起来,把衣服胡乱往身上套。
花老虎以为自己劝得得当,继续道:“你想开些,你运气算好的,就这样跑出来,如果不是四少奶奶想得周到,让我出来找你,你……唉……”
“四少奶奶想得周到,让我出来找你这句话”无限地刺激了林轻梅,她停下穿衣服的动作,两眼如炬,带着疯狂和无尽的恨意吼道:“就是她让你来害我的是不是?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早就看见他们跟着我的了,你却不肯出来帮我。你是故意放他们来凌辱我的,是不是?这样夏瑞熙那个小贱妇就如愿以偿了?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帮她?”
花老虎吓了一跳,这女人疯了。他好不容易心软一回,怎么帮她还帮错了?良儿说得没错,她果然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林轻梅此时恨透了夏瑞熙,她把她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夏瑞熙。她觉得如果不是夏瑞熙放走欧青谨,如果不是夏瑞熙打她的耳光,如果不是夏瑞熙那样毫不留情地骂她,如果不是夏瑞熙怀着那个崽子要躲到这里来生产,如果不是夏瑞熙抢走了欧青谨的全部注意力,她怎么可能跑出来,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越想越觉得就是夏瑞熙设的另一个圈套,要不然怎么可能这样凑巧呢?她一出来就被那两个人跟着,花老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已经受了凌辱的时候来。
钻入牛角尖的人很可怕,林轻梅抛弃了所有的理智和冷静,疯狂地喊道:“你和夏瑞熙这对奸夫淫妇,无耻恶毒,小心遭天谴!”
她倒是喊得畅快了,花老虎的心脏却在遭遇前所未有的挤压凌虐。空穴来风,这样的恶名,这样的污水,泼到夏瑞熙的身上,泼到他身上,花老虎的瞳孔缩了缩,眼里凶光毕露,对着林轻梅高高举起手里的斧子,声音沙哑地说:“你闭嘴!要不然我砍死你。”
林轻梅轻蔑地看着他:“砍死我?砍啊?砍啊?你今日要不砍死我,我就到处去说,你和夏瑞熙是一对奸夫淫妇,那小崽子就是罪证,我是无意之中撞破了你们的奸情,才被你们这样的残害!所以你最好砍死我。想象一下,王周氏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你?你的救命恩人欧青谨又会怎样看你?我最高兴的还是夏瑞熙这个贱人,一定死得比我还惨。”
花老虎一双眼睛急速充血,眼里闪出疯狂的光芒,对着林轻梅高高地举起斧头,林轻梅闭上了眼睛,来吧,来吧,来了就一切都结束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十九年的人生中,类似的怜悯她受够了。
她的命不好。比不上出身富贵之家,有父母疼爱,有姐妹弟弟的夏瑞熙。父亲天南海北地四处飘零,她很小就跟着母亲寄住在舅舅家里,受尽了嫌弃白眼,冷言冷语,如果不是她娘抑郁死了,父亲还不回来。
父亲回来,把她带到了西京,给她买了一个小丫鬟照顾她,仿佛是要把之前亏欠她的父爱统统补给她,差不多百依百顺。她以为她终于盼到了阳光,但没几年,他又抛下了她,去了另一个世界,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人,又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
十多岁的少女已经情窦初开,每个夜里,欧青谨的笑容就是她渡过漫漫长夜的依靠。以前,她卑微地想,只要他把她带在身边,她可以不计较名分地位,做妾,她也是心满意足的。
但自从他和夏瑞熙成亲以后,她看见他牵着夏瑞熙的手,言笑晏晏,在庭院里观花赏月,他对孕中的夏瑞熙照顾得无微不至,夏瑞熙给他的东西他舍不得给任何人,他容不得任何人说夏瑞熙的坏话。
她才明白,原来男人对女人,也是可以做到这个地步的,她无数次地幻想,欧青谨身边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夏瑞熙。
她利用碧痕试探着夏瑞熙的底线,只要碧痕成了通房,她也有机会的,如果夏瑞熙愿意,她是愿意求夏瑞熙收下她的。可是夏瑞熙赶走了碧痕,她这才知道,有关那个夏家女人不准丈夫纳妾的传言是真的。
她就想,不许纳妾么?如果夏瑞熙生不出孩子来,还有人容得不纳妾吗?但是夏瑞熙比她想象的更狡猾,更小心谨慎,那个孩子安然无恙,夏瑞熙甚至联合了精明有经验而从来不多管闲事的吴氏来主管饮食,机会错失一次,就再也没有了下次。
她无数次地厚着脸皮在院子里徘徊,想多看欧青谨两眼,哪怕他和她说一两句话,她也是幸福的。可是夏瑞熙盯得那么紧,欧青谨并不肯多理睬她,他对她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温言细语——但她明白,他对她是怜悯。
她其实一直都不需要怜悯,她需要的是平等的,扬眉吐气的尊重,可是人们总是只给她怜悯,包括欧青谨在内,都只是给她怜悯,而她,很可悲的,不得不依靠这些怜悯活着,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博取这些怜悯和同情。只有依靠这些怜悯和同情,她才能在比如白氏之类的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中活下去。
她不服气,一样的是人,一样的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凭什么她不如人?所以她拼了命也要跟着欧青谨来这里,只要在他的身边,她就会有机会。
尽管欧青谨一路上对她执以叔嫂礼,她也不曾气馁,他总有一天会看到她的好的。听到夏瑞熙母子平安的那一刻,见到欧青谨脸上那种狂喜的表情,她的心被撕扯得鲜血淋漓。
欧青谨每日每夜地守着这个皮肤蜡黄,头发乱糟糟,腰身粗大,两腿浮肿的女人,他还喜笑颜开。他讨好她,哄她开心,哄她吃饭,为她梳头擦洗换衣洗脚,笨手笨脚地给孩子换尿布,熬夜熬得两眼通红,为她做尽了丫头下人们才做的事情,那个女人心安理得,一点内疚都没有,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夫为妻纲,应该是夏瑞熙这样伺候欧青谨才对,怎么倒反过来了。如果是她,根本舍不得这样对待欧青谨,她一定把他当天一样地供着,捧在手心里疼。
她一边痛骂夏瑞熙的不贤惠,一边又羡慕嫉妒夏瑞熙的好运气,好事怎么都给她夏瑞熙占绝占尽了?要是给欧青谨生孩子的那个人是她,那该有多好啊?所以她越挫越勇。
后期,她明明知道欧青谨很讨厌她的靠近,很反感她亲昵的语气和表情,但他也只是垂着眼睛,或者装面瘫,装作没有看见而已。
也许是因为她的父亲对他施的那一次援手让他太过感激,所以他在尽量地给她的父亲留体面。也许是她做得太过巧妙,让他抓不住机会给他驳斥责骂她,也许是他不愿意捅破这层纸,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也满足欧青英的一片心意。毕竟这层纸一捅破,大家就会更尴尬。
他以为他是在给她留面子,留余地,可是她多么的希望欧青谨不要给她留任何面子和余地。如果欧青谨对着她破口大骂,捅破了这层纸,她正好不顾一切地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喜欢他欧青谨,就是要嫁给他。
夏瑞熙算什么?欧青英算什么?正在孝期又如何?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挡不了她的决心,阻挡不了她向他靠近。
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的运气还是这么的惨,愿赌服输,她赌输了。
就算是花老虎对她发了善心,她也无法面对自己今后的生活,不见天日地躲在山林里,孤独可悲地渡过寂寂一生;她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那两个男人可怖的模样。她那个样子要是给欧青谨看见,要是被夏瑞熙看见,她宁愿去死。
所以,让花老虎杀死她,是最好的出路和结果。以后,不管花老虎承认或是不承认,不管这件事和夏瑞熙是不是真的有关联,她都要让任何人,特别是欧青谨,一看到她夏瑞熙林轻梅,就会想起她林轻梅,是夏瑞熙指使她身边的人残害了她林轻梅。
林轻梅这样一想,即使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她也毫不觉得痛苦和害怕了。她有一种疯狂的,畅快淋漓的感觉,就等着花老虎的斧头劈下来。
她等了许久,也不见花老虎的斧头劈下来,她感觉不到那种痛快的疼痛。
她睁开眼,只见花老虎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用一种憎恶的目光看着她:“你想死是不是?就算是想死,也想把这盆污水泼到别人的身上?我险些上了你的当。我告诉你,我不耐烦杀你,你的血会污了我的手。”
林轻梅觉得花老虎是不会杀她的了,绝望地道:“你最好杀了我,要不然,我拼了命也要去把夏瑞熙的小崽子抱走,也让他和我一样,也让他变成刚才那两个人的模样。”
让夏瑞熙和她的小崽子,也染上麻风病,貌似是一个不错的决定,谁让她害了自己呢?林轻梅说到做到,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花老虎走去,呲牙笑道:“走啊,我们回去啊?”
花老虎看着她:“你疯了。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活着,让刚才那两个人来把你接去做他们的老婆才对。你不是人,你是毒蛇。”
斧头呼啸而出,狠狠地砸在林轻梅脚踝处的伤口处,钻心地疼痛,林轻梅狠狠地摔倒在地,她的腿断了。唯一可以求生的机会,也葬送在了她的手里。但是她并不后悔。
花老虎撕下一片衣襟,包住落在地上的斧头,看了匍匐在地上的林轻梅一眼:“我不会杀你的,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更不该把脏水泼到四少奶奶和小少爷的身上。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我和我娘孤儿寡母生活在一起,家里有几亩薄田,几间草房,虽然清苦,但我娘是个很能干的女人,我们娘儿俩倒也过得不错。
我拼了命地想娶村子东头的周家大姑娘,周家阿伯说,如果我能拿出五两银子的聘礼,就把她嫁给我。于是我离开我娘,去了外面给人家打短工,做苦力,别人不做的我都做,别人吃不了的苦我都吃,终于银子存够了,我高高兴兴地给我娘买了一身新衣回了家。
可是我回了家才知道,我大伯和大伯母想要我家的那几亩地,趁着我不在家,就因为我娘给一个乞丐施舍了一碗饭,给她安上了一个淫妇的罪名,说她偷人,把她活活地沉了潭,我也变成了杂种,除了身上那几两银子,我什么都没有了。
周家大姑娘悄悄去看我,告诉我她已经被她爹娘许配了山外面的王家。我急了,去寻她爹娘理论,她娘开口就骂我娼妇养出的小杂种,也敢想娶她家的闺女?当着我的面,就搧了出来拦她的闺女几个大耳刮子,跺着脚吐了她满脸的唾沫,说是让她沉了潭也不肯让她嫁给我这个淫妇生的杂种。
周家大姑娘成亲的那一天,我放火烧了我大伯家的房子,杀了他一家七口人,把他和他老婆的头颅砍下去挂在我娘死去的潭前祭奠她。从此以后,我亡命天涯,直到灾荒四起,我随着流民队伍一起走,又遇上了王周氏,后来的,你都知道了。”
花老虎恶狠狠地看着林轻梅:“我此生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为了一己私利,就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欲置人于死地的假正经!如果你今夜不死,最好躲着人些,否则会被火烧死的,你自求多福。你也别想去害人,别让我见着你,否则我一定会叫你死得很难看。”
花老虎把林轻梅先前被那两个男人打落在一旁的匕首踢到她身边:“如果我是你,我倒宁愿让野兽吃了我,或者自我了断才好,好歹长痛不如短痛。”
花老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轻梅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又听见了那种沙沙的声音。那些人,见花老虎走了,又来了。
她苦笑了一下,抓紧那柄匕首,对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进去:“夏瑞熙,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就算是死,她也不愿意再忍受一次被那两个男人触摸的滋味,只是太便宜了夏瑞熙。
——*——呼……人的怨念真可怕,林童鞋终于完成任务,退出历史舞台了。为了让亲们看得爽,两章并作一章发了,表嫌长哈。——*——
第十五章 惜福
花老虎带回了林轻梅的骨灰。他告诉众人,他去晚了,到的时候,林轻梅为保贞洁已经自尽了,她没有辜负林先生的清名。
花老虎不敢留着林轻梅,他不认为她会幡然醒悟,她太偏执,对夏瑞熙的仇恨已经渗入到了骨子里,如果留着她,不知她还会生出些什么可怕的念头来。世道这么乱,活着不容易,他要负责这几个女人和孩子的安全,负担已经很沉重,再没有精力去随时防备一个随时都可能咬人的疯子。
夏瑞熙她们选了个向阳、有山、有水的地方埋下林轻梅的骨灰,想法子从猎户家中用米粮换来了香烛纸钱祭奠她,给她念了往生咒。
因为林轻梅的死,邬大叔牵头,联合山谷附近的猎户山民起来对躲在周围的麻风病人进行一次大清洗,防止他们再出来害人。
出于安全考虑,花老虎护送着夏瑞熙几人暂时住到了邬大婶家里。邬家的大儿子,花老虎,还有附近的一些猎户山民,打起浸透了松节油的麻布绑成的巨型火把,带着猎狗弓箭刀叉,浩浩荡荡地往山里开去。
火光的照射下,男人们的脸上闪耀着嗜血的兴奋,猎狗们更是拼命地吠着跳着,拉都拉不住。
事实上,对于有些病人来说,这是一场无妄之灾。毕竟害人的是极少数,大多数人只想努力活下去。
夏瑞熙无力阻挡这场争斗,古代的医疗条件有限,是无法治疗麻风病的,所有的人,闻麻色变。她只是这个世界中渺小的一份子,渺小到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不能随心所欲地按自己的真实想法做事说话。不管是假装也好,真心也罢,她最本质的想法就是希望能保全自己和周围的亲友,努力的好好活着,其他的,她实在有心无力。
邬大婶叹息:“很多年没有这样大张旗鼓地赶过那些人了。看这个样子,肯定是要烧死几个人才会罢休的。林小姐……也真是倒霉,不在家好好呆着,偏要跑出去。就算是我的儿媳妇,也不敢轻易独自走那么远的,更何况是她人生地不熟的。这日子啊,难熬着呢。我经常和家里人说,不要不知足,能活着一天,就是有福气。”
是啊,能活着一天,就是有福气,就要珍惜。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林轻梅的痛苦和不幸,更多地来源于她的执念。
其实当初林轻梅在欧家,除了白氏一惯对她不太好以外,其他人对她都是不错的。包括夏瑞熙在内,无论后来两人有多少恩怨,最起码刚开始的时候,她是真心待林轻梅好的。如果林轻梅能更多地体会到别人的善意,而不是恶意,想必她活着不会如此痛苦,她的人生会是另一番光景。
夏瑞熙想起了同样偏执,爱钻牛角尖的夏瑞蓓,也不知道她如今的状况怎么样了。还有夏老爷夫妇,欧家的众人,是否还好?赵明韬有没有刁难他们?他们的生命有没有危险?
欧青谨已经去了好些天了,也不知道是否平安顺利?夏瑞熙站在邬大婶家门前的断崖上,看着山崖周围黑压压,茫茫不到头的山林,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失措。
这片山林太寂寞,太恐怖,不是他们可以长久居住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太冷酷,人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没有根,不由自主。
冬天要到了,树上的叶子该掉的都掉得差不多了,超过约定的日子很多天了,欧青谨总是没有消息。偶尔有人从外面进来投亲靠友躲避战祸,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吓人。
一会儿说是当兵的也缺粮,到处杀人放火,抢粮烧房;一会儿说两边交战,血流成河;又说是赵明韬拒不出战,关起了城门,睿王的军队把西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又说赵明韬在西京城里到处抓奸细,西京城里的奸细常常一死就是一家,头被砍来血淋淋地挂在城门上;总之一团糟。
夏瑞熙被那个赵明韬杀奸细,把一家人的人头砍来血淋淋地挂在城门上的流言吓着了。她不知道欧青谨是否进了西京城,被困在了西京城里,也不知道欧家是否属于这类型的奸细,又担心夏老爷脾气太犟,会被赵明韬迁怒。
做了一个恶梦之后,夏瑞熙开始失眠。
她并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乐观。虽然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也没有向谁诉苦。但是常常整晚地睡不着,有点神经质,什么东西摔坏了,她都觉得是恶兆,心惊肉跳。
她根本不敢去想欧青谨,一想就觉得一颗心沉甸甸地往下坠,眼前总是浮现出他躺在某个角落里,浑身是伤,或是饿得发狂,或是病得厉害,奄奄一息的模样。
也许林轻梅说得对,这件事是她做错了,她开始后悔,她不应该放他出去的。后悔,担忧,悲苦,恐惧随时撕扯着她逐日变得脆弱的神经。
其他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苦于没有其他法子可以开导她,只能想法子多多找些事情给她做,不让她有时间多想。
夏瑞熙也有意识地给自己找事情做,不敢闲下来,除了带孩子以外,还带着王周氏和良儿拆洗衣物,翻晒野菜干,腌制肉类,储存过冬的干果和干菜,每天总是累极了才上床,一上床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不给自己时间瞎想。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一天清晨,夏瑞熙在吃早饭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什么都吃不下去,吃什么吐什么。吓坏了的良儿想哭又不敢哭,根本不敢点破夏瑞熙是担心欧青谨,只能说她是病了,休息两天就好。
夏瑞熙也自欺欺人地听从他们的劝,喝了一碗姜糖水,躺在床上休息。直到她听见花老虎悄悄和王周氏说,如果实在不行,他出去找欧青谨,王周氏轻轻地哭了。
夏瑞熙才惊觉自己给大家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她终于撑不住,咬着被子偷偷哭了一场。她全身颤抖着,呜咽着,因为太过用力,紧紧抓着被子的手指变得发白。
忍得太痛苦,她几乎要窒息的时候,达儿突然大哭起来,他饿了,尿布也浸湿了,哼了好几声也没人理睬他。夏瑞熙猛然惊醒过来,她可以不管不顾地自我沉沦在悲伤后悔中,那达儿呢?达儿那么弱小,他可以依靠谁?
夏瑞熙抱起达儿,达儿到了母亲的怀里就停止了哭泣,对她绽放出一个世上最美最纯洁最信任的微笑。夏瑞熙突然觉得自己自私极了,她只顾自己的悲伤和痛苦,却没有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
她没有了欧青谨,生活也许会很艰难,可是达儿如果没有了她,就不只是艰难那么简单。幼小的达儿,脆弱的达儿,可爱的达儿,全心全意信赖她依赖她的达儿,就算是为了达儿,她也要好好活下去。邬大婶说得没错,能活着一天,就是福气,要好好珍惜。
王周氏两眼含泪地送花老虎去找欧青谨的时候,夏瑞熙拦住了花老虎:“不用去了,我好了。”虽然很希望有人去找找欧青谨,但她更希望身边的人别去冒没必要的危险。谁的命不是命?这样的乱世,能多活一个是一个。
花老虎摸着头呵呵的笑:“没关系,反正,那个,好久没出去了,我闷得慌,出去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夏瑞熙微微地笑起来,笑容很浅,但是很认真:“有闲逛的那个时间,不如趁着今日天气好,去套只兔子晚上做红烧兔子吃呀,咱们挖坛子酒出来,好好吃一顿。”
王周氏诧异地擦干了眼泪,看向夏瑞熙,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有了这种心情。
这些日子夏瑞熙瘦了不少,原本生孩子时养起来的丰润的双下巴也变成了尖下巴,眼睛显得更大了,嘴唇是淡淡的樱花色,乌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淡兰色的半旧衣裙穿在她身上已经显得有些宽大,可是她的背脊挺得很直,站在庭院里,像一棵翠竹,不惧风霜,不惧雨雪,虽然偶尔也会被压弯,但总有重新爬起来站直的时候。
夏瑞熙微微的笑,拉起王周氏的手:“王嫂子,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那样的情形,你一门心思想着的都是小黄屎。我现在的心情,就和你那个时候一样。”
王周氏呐呐地说:“想开了就好,想开了就好。没有什么熬不过去的。”
花老虎哈哈大笑起来:“好,我这就去套兔子,良儿丫头,你不是早就嚷嚷着要和我一起去吗?走啊!等会儿走不动可别哭。”
良儿眼巴巴地躲在门框后偷看夏瑞熙,今天早上夏瑞熙的模样吓坏了她。她不敢想象,四少回不来,四少奶奶又病倒了,这深山老林的,她可怎么办?
幸好夏瑞熙重新又站了起来,她比谁都高兴,一直悬着的心也踏实了。只要夏瑞熙在,她就有主心骨,就不害怕。
一听到花老虎的喊声,她的眼泪就掉出来,飞快地用袖口擦干了眼泪,摇着头:“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我要陪着我们少奶奶。”
夏瑞熙心里暖暖地,摸摸良儿的头:“好良儿。”
从这个午后开始,夏瑞熙打起精神,除了做以往做惯了的事情,每天更是多了一项工作,就是利用现成的材料,想方设法地做些好吃的糕点和小菜。要是觉得味道好了,也送些去给邬大婶家,邬大婶回送的则是些栗子、干枣、核桃之类的山货。
山谷里的日子,过得平静但是很温馨。
花老虎悄悄教小黄屎喊他爹,王周氏大怒,提着笤帚打得花老虎满院子的跑,要逼花老虎认错。花老虎咬着牙就是不认,他说他是教小黄屎喊他干爹。王周氏打累了才住了手,小黄屎淌着口水,跌跌撞撞地跟在花老虎的身后,清晰无比地喊了一声:“爹。”气得王周氏跳起脚又追着花老虎打。
夏瑞熙和良儿叉着腰狂笑,任谁都看得出,王周氏心里是有花老虎的,两人的事情无非是个时间问题罢了。夏瑞熙琢磨着,等小黄屎他亲爹的孝期过了,就撮合这两人做一家。
良儿到底是个十多岁的少女,没什么思想负担,只要夏瑞熙高兴她就高兴。青春期的少女容易发胖,她小日子过得滋润,山核桃,落花生,干枣子,板栗之类的零嘴也多,她就越发地滋润起来,脸蛋养得白里透红,胖嘟嘟的像只苹果,腰间开始挂小圈圈。
达儿的毛发要丰厚了些,五官长得越发地像欧青谨,身上的胎毛也逐渐褪去,反应灵敏了许多,越来越可爱。
只有夏瑞熙,到底是瘦了。
良儿给她改旧衣服的时候,由不得嘟囔了几句,说她吃下去的都被达儿吸去了,她也不知道多吃些。
夏瑞熙笑着说:“这样好啊,省得我还减肥。你看,腰也出来了,不用吸着气让你使劲儿的勒,多好啊。”
良儿红着眼圈说:“就是您最有理。”
夏瑞熙捏着她的胖脸蛋说:“吖,还说我怎么瘦了,原来是我身上的肉都长你身上去了,看看你这腰,少吃点,当心你那些皮袄子,绣花绸裙子穿不下,要送人又舍不得。”她这样一打岔,良儿又忘了刚才的不开心,急吼吼地要减肥。
这日,几个女人商量着把花老虎和欧青谨原来打猎时储下的皮子捡好的每人做一件皮袄子,剩下的拼成皮褥子来过冬,没有新布料,里子就拆旧衣服来做。
几人都没有做这个的经验,便去崖上请了邬大婶和她儿媳朱氏一起来做。
太阳很好,邬大婶就让她儿子抬来一张拼起来的木板放在院子里,几个女人把皮张放在木板上,晒着太阳,说说笑笑地开始剪裁。
山里的猎户硝制皮子都有自己的一套独到的功夫,有几张狍子皮,加工得很好,又软又轻。邬大婶抚摸着油光水滑的皮子说:“可惜是秋天的,绒毛还不是很丰厚,要是冬天的,可值钱,是狍皮绸。但就是这样也可以做件好袍子了,欧家娘子,给你当家的做一件吧?”
良儿有些紧张,拿眼看着邬大婶,邬大婶根本不看她。只是人没了消息,又没说死了,怎么就不能做袍子?
夏瑞熙抚摸着狍子皮,嫣然一笑:“好。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瘦了还是胖了呢?”话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白痴,这样的日子,怎么可能变胖?肯定是瘦了。
邬大婶笑着出主意:“不管是胖是瘦,都给他做宽些,又不是只穿这一年,总有他胖的时候。”山里人家,做件衣服不容易,不能掐着做,怎么也得留些余地,矮了瘦了收收,高了胖了放放,多穿几年。
夏瑞熙深以为然,提起剪子正要动刀,就听见一条很疲惫,但是很醇厚,很喜悦的声音说:“慢着,我不喜欢穿宽衣服。”
夏瑞熙手里的剪子就掉在了木板上,捂住了嘴,泪眼朦胧地看着站在篱笆墙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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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来客
篱笆外站着欧青谨和长寿,还有意想不到的两个人——木斐和夏瑞昸。
欧青谨看上去很疲惫憔悴,身上的粗布衣服看起来也有些脏,但到底还是完好的。他微笑着,眼睛里满是喜悦,只有夏瑞熙,看不到其他人。
夏瑞昸没变什么,个子没有长高多少,只是变壮实了,眉宇间更多了些坚韧,懂事了许多,他一直望着夏瑞熙笑。
木斐斜靠在篱笆墙上,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没骨头一样的样子,穿得比长寿还落魄,脚上的鞋袜甚至开了一个口子,露出半根脚趾来,他也丝毫不以为意。
长寿则提着几个大包袱默默地站在一旁。
每个人都耷拉着肩膀,都是一副累极了的样子。
夏瑞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知道自己突然踏实了下来,就像久渴的人看到了清泉,婴儿找到了母亲的怀抱一样,只要有欧青谨在,只要有亲人在,她的世界就是完整的,这个天塌不下来。
夏瑞熙很想扑到欧青谨身边,她觉得欧青谨一定也很想上来拥抱她,只是当着众人不好意思罢了。她上前几步之后又觉得不妥,这里这么多人看着,所以她只是望着众人傻笑。
这是她梦里梦了无数次的情形,如今清晰地实现在她的面前,欧青谨和长寿还活着,还有木斐、夏瑞昸,大家都好好的。她太高兴了,高兴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
良儿扑哧一声笑起来,推了推夏瑞熙:“四少奶奶,怎么不请四少他们进来,就这样傻傻地站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的?”
夏瑞熙瞬间飞红了脸,啐道:“干嘛要我请?这里难道不是他家?他自己不会进来?”
良儿调皮地上前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四少爷请,木公子请,还有长寿大哥请。”
木斐咳嗽了一声:“青谨,原来是你家呀,你就这么带着我们站在外面发呆,我还以为不是你家,要等主人家邀请才敢进去呢。”
欧青谨被木斐排揎,大约也有些不好意思,转而似笑非笑地看着良儿:“几日不见,你这丫头越发胆大了。主子的玩笑也是你开得的?都是你们四少奶奶惯的。”
他向来严肃,从不和丫头开玩笑,也轻易不会骂人。良儿吐了吐舌头,缩到一旁:“奴婢这是替四少奶奶高兴的,所以忘形了。”
夏瑞昸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一把拉住夏瑞熙的袖子,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二姐,我好想你们。”其实他离开家并没有多长的时间,只是第一次离家,让他很不习惯。
夏瑞熙见他额头上有薄薄一层汗,便取出手绢像从前一样地给他擦汗,结果他把头一偏,躲开她的手:“人家不是小孩子了。男子汉,男子汉,有汗才男子。”
众人都微笑起来。
夏瑞熙摇摇头,这怪话,肯定是和木斐学来的。
邬大婶和朱氏见来了客人,寒暄了两句,告辞而去,王周氏去送她们,良儿则忙着把院子里的皮张收拾起来,准备另选好日子开裁。
良儿收好皮张,又去抬那块大案板,她一个人不好抬,正想找个人帮忙,抬头一看,只见长寿站在一旁傻傻地望着她,便道:“快来帮忙啊?就这么看着我忙。是不是不想要皮袄子过冬啦?”
长寿瞪了她一眼,板着脸把手里的几个大包袱扔到案板上:“先帮忙把东西拿进去!看见我提着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搭把手,净想着你自己。”
他吃了火药啦?这么凶?莫名其妙就发她的脾气?良儿本来想骂回去的,一瞧见案板上的几个大包袱,顿时像个孩子似地兴高采烈地叫起来:“真好啊,居然还能买着东西?都有些什么?”
长寿正想回答,只见良儿已经先提着两袋东西往屋里走,根本没多看他一眼,不由懊恼地在她身后大声道:“良儿,你咋几天不见就长这么胖了呢?就是小猪仔也没你长得快!”
良儿闻言,刹住脚,狠狠地瞪了长寿一眼:“你皮子痒痒了是不是?”
良儿喜欢欺负人,曾经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把可怜的团儿欺负得鬼哭狼嚎。现在没了老实巴交的团儿给她欺负,只有一个不懂事的小黄屎总把鼻涕擦在她的裙角上,她早就郁闷得很了。本来长寿平时与她们接触的不多,况且长寿一直是丧着块棺材脸的,她不敢惹。现在他居然自动送上门来,岂不是找抽?
长寿一副讨打的嘴脸:“我就皮子痒痒了,你要怎么样?”
良儿一怔,摇摇头往里走,这人出去一次回来就变成了这样子,眼见得是疯魔了,她可不敢惹。改个时候得问问四少,长寿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还得提醒其他人注意一下才行。
见良儿不理自己,长寿沮丧地耷拉着肩膀捡起剩下的包袱也跟着进了屋。万人都有人关心,只有他没人理。
夏瑞昸一进了屋就往达儿的摇篮旁边跑,从怀里摸出个拨浪鼓来逗达儿:“快看,舅舅给你从很远的地方买来的哦。”
夏瑞熙借着倒茶往欧青谨身边靠,挨着就不想再分开,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牵欧青谨的袖子。欧青谨不动声色地反手握住她的手,或轻或重地捏着,转过脸却一本正经地和木斐、花老虎说话。
夏瑞熙心里甜丝丝的,仿佛有七八只小手在里面挠啊挠,她也就顺其自然地悄悄伸了手指在欧青谨的手心里挠啊挠。她以为其他人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实际上个个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了夏瑞熙不安分的小手在他掌心里挠,欧青谨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怪异起来,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就连木斐问他这附近有几户人家,他都神游天外,答非所问地说:“除了柴房和厨房,茅厕,这院子还有四间屋子。”
木斐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王周氏和良儿偷偷笑起来,被夏瑞熙面红耳赤地翻了个白眼,二人忙借口准备饭菜去了厨房躲着笑。
“林小姐呢?怎么都没看见她?”欧青谨也很尴尬,忙转移了话题,手里却不肯放开夏瑞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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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逃生记
见欧青谨问起林轻梅来,夏瑞熙敛了笑容正要回答,夏瑞昸已经大喊起来:“呀!二姐,你快来!你看达儿这个小坏蛋。”
夏瑞熙顾不上回答,忙往摇篮边赶。只见夏瑞昸苦着一张脸,前襟已经湿透了,始作俑者达儿还笑嘻嘻地挥舞着小拳头。
“我好心抱他,他怎么一见面就尿湿了我的衣服?”夏瑞昸很郁闷,却又敌不住达儿灿烂无邪的笑容。
“他这是亲你呢,童子尿,辟邪的。”夏瑞熙胡乱安慰着夏瑞昸,笑着拉了他去换衣服。
等夏瑞熙抱着达儿出来的时候,花老虎已经把林轻梅的事情说了。欧青谨沉默不语,木斐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夏瑞熙,夏瑞熙从他眼里看到了担心。
她感激地对着木斐一笑,她大概能猜着木斐在想什么。木斐肯定在替她担心,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现代人一夫一妻制深入人心,还有那么多的人要搞外遇,包二奶,结婚离婚如同吃饭一样轻松,何况是在三妻四妾成惯例的古代?能真正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古代男人太少了,今日是林轻梅,那么以后还会不会有其他人呢?欧青谨婚前招的桃花可不少。
不过夏瑞熙觉得,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相处,她相信欧青谨是一个值得依靠,言出必行的好男人。他答应过她此生只有她一人,必然就会做到。这条路,一个人走很累,但如果是两个人互相携手,互相依靠,再累也只是身体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她相信他们一定会幸福。
木斐微微叹了口气,上前去看达儿:“还是像青谨多一些。不如给我做干儿子吧?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将来让他给我养老。”
夏瑞熙听了他这话,没来由地觉得伤感起来,想必他一定很孤独吧,便笑道:“说得这么可怜,想不给你都不行。”她推了推欧青谨:“有人要当达儿的干爹呢。”
欧青谨忙压下心事,挤出一个笑容:“好啊,不过见面礼可不能少。”
木斐认真地摸着下巴:“想要什么?”
欧青谨笑道:“自家弟兄,就不敲诈你了,把你压箱底的招式教他就行了。”他自己受先天和机遇限制,未能成为一代英明神武的大侠,咆哮江湖,自然要把这愿望放到达儿身上去实现。
木斐皱着眉头:“这还不是敲诈么?瑞昸我都舍不得教他的。算了,总比自己养个儿子省心。我以后每年来教他几个月,顺便解决那几个月的生计得了,到时候弟妹记得做拿手的菜给我吃。”
欧青谨先是笑,觉得自己赚到了。随即听说木斐要年年都在他家住几个月,还要吃夏瑞熙的拿手菜,心里就有些酸,但因为是自己先提出来的,也只得忍了。谁知木斐又对着他翘起脚:“我的鞋破了,就让弟妹做一双给我,当做干儿子的见面礼好了。”
欧青谨脸都青了,上一次木斐做了一段时间的忧郁先生。这次见面,木斐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居然敢问他要夏瑞熙做的鞋?这是什么意思?
木斐翘着脚,把一根脚趾从破鞋洞里伸出来对着夏瑞熙晃,对欧青谨变形了的脸视而不见:“弟妹呀,你可知道我这双鞋是怎么破的?”
夏瑞熙直觉二人肯定有事瞒着她,便道:“愿闻其详。如果说得好,也不是不可以做双鞋给你。”
欧青谨警告地看了木斐一眼,将夏瑞熙拉到一旁:“你做什么鞋?刚生完孩子,身子还没养好,这么瘦,带达儿又累,又没时间。让良儿给他做一双得了。”
木斐笑道:“小气鬼,装不下去了吧?一双鞋而已。不给就不给吧,找这么多的理由。”
欧青谨道:“是真的,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木斐哂笑着:“走,瑞昸,咱们去周围瞧瞧。”
夏瑞昸呲牙咧嘴地道:“大哥,我脚疼。”说完拿眼睛瞟夏瑞熙,希望为他求情。
木斐把眼睛一瞪:“脚疼?走这么点路就脚疼?你还练什么功夫?走!”不由分说,提起夏瑞昸的衣领就往外走。
夏瑞熙很是心疼夏瑞昸,硬生生地忍住没有为他求情,男孩子不学会吃苦是不行的。
花老虎看了夏瑞熙一眼,忙喊住木斐和夏瑞昸:“慢着,我陪你们去。”
长寿抱着小黄屎在外面玩耍,王周氏带着良儿在厨下做饭,此时房间里只有夫妻二人,气氛反而没有先前轻松。
欧青谨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林师父,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不给她留一点余地,狠着心不带她来这里,或者早些把她送走,她也不会死。”
他很自责,他觉得是怪他没有和林轻梅说清楚。如果他不顾及那么多,不要带林轻梅来,或是在她第一次表现出那种苗头的时候就狠狠地,不留情面地骂她。她就不会对他有所期待,转而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欧青英,她也就不会如此悲惨地死去。他觉得最对不起的是救了他的命,又千里迢迢把他送回家的林师父。
夏瑞熙道:“没有人想到她会这样。我带你去她的坟前看看吧?”她找不到话可以安慰欧青谨,真说起来,可能最伤心的人是欧青英吧?将来再见到欧青英的时候,还不能告诉欧青英实话,他若是知道林轻梅是为了去追欧青谨而死去的,还不知会怎样看待欧青谨呢。
欧青谨疲惫地拥过她:“我很累了,明日再去吧。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病了?”
夏瑞熙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没有病,只是想你,担心你。很后悔,应该无论如何都不要放你走的。”
欧青谨叹了口气:“本来想早些回来的,只是外面实在太乱,所以多耽搁了段时间。”
外间的乱,超乎他的想象,他根本没进去西京城,他只是多打听了一下西京城里的消息,就险些被当做奸细抓了去。
他那个时候才明白,兵既是匪,匪既是兵,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苦恼扎扎实实让他痛苦了一把。如果不是长寿机灵,如果不是夏老爷施粥做好事让他认识了许多流民,如果不是遇到木斐,他也许就再也看不见夏瑞熙了。
外面的战争已经打到了白热化,特别是对于西京这块战略要地的争夺,完全呈胶着状态。
对于西京,越来越强势的睿王是势在必得。他派了十万军队,把个西京城围得水泄不通。
睿王的这只队伍,凶猛异常,是由正规的,受过多次战争洗礼的守边骑兵和流民组成的。特别是其中一支由流民组成的敢死队,凶悍异常。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当兵就是为了吃粮,活下去,因此他们比赵明韬的军队更敢豁出命去拼搏。几次交锋后,赵明韬的军队吃了大亏,亏损大半,赵明韬只得死守不出。
西京城城墙又高又厚,粮草充足,可以苦守三四个月都没有问题。赵明韬因为之前已经派人去京城下过聘礼,只等他的正牌老丈人嫁女,关系既定,加上西京城又是战略要地,所以他很有信心,伪帝肯定不会放弃他这里。
他是粮草充足的,但睿王的兵士没有粮草,必然耗不过他,多守上一段时间后,等没了粮草自然会离去。要是真赖着不走,等援兵一到,他就里应外合,杀他个落花流水。赵明韬怎么算都是胜算,便专心专意地关起城门来等。
睿王的兵士也很有耐心和勇气,有恃无恐地在西京城外驻扎下来,打算困死城里的守兵。他们来的时候正是秋季,早就把沿途的地里的庄稼收了个干干净净。
一方不走,一方闭门不出。于是就出现一个很可笑的现象,每日都有人站到城墙上和城墙下叫骂的人对骂,骂累了又换人,看见箭射来了,便一溜烟地躲开。
欧青谨在西京城附近徘徊等候了很久,想尽了一切办法,始终无法探知到西京城里的任何消息。尽管流民队伍中有不少人因为吃过夏家施舍的粥而认识他,很热心地帮他想法子,去问那些战俘,也问不出任何消息。
问来问去,他反倒引起有关人士的注意。有人偷偷告诉他,让他快走,他当时逃掉了,走了一天发现又被人家吊上了,怎么甩也甩不掉。他不敢把人引到山里来,便引着他们往不同的方向漫无目的地去。
那些人跟着他们走了两天,不耐烦了,便冲上去围住他们。欧青谨先前还尝试跟他们沟通,告诉他们,他不是奸细,只是平常老百姓,担心家里人的安危,所以才会打听西京城里的消息。
可是对方一口咬定他们就是伪帝派来的探子,要联合赵明韬对他们不利,要拿了他一起回去,不然就要了他们的命。
真要跟他们去了,能落得了好么?必死无疑。欧青谨自然要奋起反抗,哪怕就是有一线生机,他也要搏得。
对方人不算多,四五个,却是杀惯人的,手脚也很灵敏利索。但欧青谨也不算弱,长寿也机灵勇猛,二人硬是搏得了一线生机,顺利逃走。却又遇上个武功高强的剪径大盗,如果不是刚好遇上被夏瑞昸缠着要回来看看的木斐,他和长寿也许就要交代在那里了。木斐的那只鞋,就是为了救他,扔去撞在大盗的刀口上才破的。
而长寿手里的那几个大包裹,自然也是搜刮了剪径大盗的窝棚得来的。要搁在从前,他们肯定是不屑一顾的,但此时不同,多有一点财物就多一分保障。
这些险恶,欧青谨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告诉夏瑞熙,只捡些轻松的说。夏瑞熙也知道断然不会那么轻松,也装作很轻松的样子在听。
第十八章 降城(一)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的白映衬着街道和墙壁的黑和灰,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店铺统统关了门,使得原本就已经很凋敝的西京城显得更加凄清冷寂灰暗。
黄昏时分,雪停了,赵明韬身穿重甲,立在城楼上忧虑地往外看去。但见白茫茫的原野中,炊烟四起,到处都是睿王士兵的帐篷和做饭燃起的炊烟。
西京城作为一座孤城已经整整两个月了,城里的粮食就要消耗殆尽,仍然不见伪帝的援兵来。
久攻不下,受粮草和战局的限制,睿王的军队撤走了一大半,但却派来了新的统帅,这位统帅据说是后起之秀,攻城略地很有一套。
新统帅一来,就改变了策略。隔几天就要骚扰攻打一次,或是夜里,或是清晨,或是黄昏,每次总要弄死几个人才走,实在是令人烦不胜烦。时间一长,西京城里兵士累计损失得不少,精神压力也逐步增大,加上粮食紧张,天气寒冷,已经有不少人出现了厌战情绪。
再这样下去,赵明韬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他近来总是噩梦连连,总觉得对方不会只是想把他困死,小打小闹那么简单,肯定还有更厉害的后着。譬如挖地道之类的,西京城没有护城河,如果对方真的采取这个法子,当真是防不胜防。
“爷,天晚了,回去吧?”李钺躬身请他回去。
赵明韬叹了一口气,转身往下走:“夜里加派人手,特别是要仔细查看城墙周围,要是听到奇怪的声响,一定要及时上报。”
二人带着一队亲兵骑马在西京城里缓缓走了一圈,赵明韬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是死人和粪便的臭味。已经有人开始饿死了,没有粮食,没有取暖的炭火,接下来死去的人可能会更多。
本是黄昏时分,家家户户做晚饭的时候,可是不要说房顶上没有炊烟冒起,就连灯火也是零零落落的,曾经繁华的西京城,冷落凋敝,犹如死城。
赵明韬觉得他的前途前所未有的渺茫,呆呆地勒马立在空无一人的街口,几乎茫然失措。
李钺犹豫了一下,轻声道:“爷,要实在不行,我们是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赵明韬没有吭气。投降的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现在再投降,是不是已经有些晚了?良久,他才道:“再等些日子吧。我们派出去的人,算来也该到了。”他还犹自对伪帝抱有几分希望。
夏瑞蓓饭也不吃,只围着熏笼发呆,芳儿立在一旁轻声抱怨:“这炭这么差,一大股子烟味。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办的差,送来的饭菜,也越来越没点样子了。”
夏瑞蓓不耐烦地说:“有用的有吃的你就知足吧。外面冷死饿死的人多的是。”
芳儿知道她心情不好,忙噤了声,垂手躲到了灯影里。
夏瑞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探了探,天上又下起了雪。因为赵明韬不来,院子里只一盏灯笼在风中摇晃,到处静悄悄的,人影子也没半个。
她冷笑了一声,这些人,当初她得势的时候,狗一样地摇着尾巴贴上来,只为了讨她一个笑脸。如今她倒了霉,不要说外面的人,就是她院子里的仆从也有些怠慢了。
她现在很后悔,很后悔。
赵明韬,根本没她想象的那么好哄骗,这么多的钱,她不过是替人管着而已,只是她这个账房先生,还兼着一个职责,陪他上床消遣。
以往赵明韬心情好,战事未起的时候,还会多听她唠叨几句,会给她几分薄面,她提出要送点银票回夏家去,他也不表示反对,也会常常送她点小东西,夸赞她几句。
可自从夏瑞熙的事情发生以后,他就总认为是她嫉妒派人去放的火,认为夏瑞熙是被她烧死的。只是因为夏瑞熙是他假借她的名耍了手段接走的,事情没有放到台面上,也找不到凭据,他不好发作。
但到底心头窝着一把火,便借着一点小事情狠狠发了一回脾气,她只是稍微辩白了几句,他就下死劲地劈脸一巴掌,又踢了她几脚,疼得她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多月才起得了身,如今身上还是隐隐作痛。
此间他不曾来看过一眼,也不曾让人来问过一声。反而让人来她这里拿走了二十万两银子让人去京城送聘礼,大肆修葺寿王府,准备迎娶正室。从那个时候开始,这院子里的风向就开始变了。
她那时才算体会到当初夏瑞熙劝她的话都是真话,给人做小,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不管爱不爱,这样的被对待,拿自己的钱去给他讨大老婆,其中滋味实在难言。
她好了以后还得去给他赔礼道歉,低头伏小。他若是恨她烧死了夏瑞熙,不喜欢她,不要来就是了,可他倒好,要么几天不来,要么来了就是两件事,要钱,上床,在床上狠命地折磨她,羞辱她。
她也不知道赵明韬到底是把他得不到夏瑞熙的气出在她身上,还是嫌弃她不是夏瑞熙。
有一次她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她哭着求他放过她,干脆休了她,他恶狠狠地说:“你不是要替我赚钱吗?还没做到就想走?你休想!”接着又把她按倒在床,边撕扯着她的衣服,边威胁她:“你也想死是不是?死了好,我杀了你全家!”
仗打起来以后,赵明韬顾不上她,她过了几天好日子,第一个反应就是高兴。还没高兴完呢,又开始担心战事。若是赵明韬胜了,费小姐还是要来,她的日子更难过,若是赵明韬败了,败军之将,会有什么好下场?家眷,肯定也是难逃被凌辱,死去的命运的。
她很想为自己打算一下,却不知道,这样情况下,她能做些什么?夏家,她是回不去了。夏瑞熙,不知是死是活。逃走?怎么逃?能逃到哪里?死?她不甘心。
她斜倚在窗边,冷风一阵一阵地往里吹,吹在她脸上,把房里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她也没反应,犹如木雕泥塑一般。
有人在门口悄悄探了探头,芳儿出去片刻后回来:“夫人,家里来人了。”
夏瑞蓓“嚯”地回过身,两眼灼灼生辉:“真的?快请进来。”夏老爷对她一向是不闻不问,怎么今日会突然让人来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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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降城(二)
丽娘裹着兜头大斗篷进了屋,首先打量了一下夏瑞蓓屋里的摆设。
金碧辉煌,家具和装饰都是上好的,就连坐垫,也是上好的锦缎。可是桌上放着的饭菜是冷的,炭盆里的炭,也不是好炭,发出刺鼻的呛味儿,伺候的人也没几个。
夏瑞蓓穿着件宝蓝色的皮袄子坐在熏笼边,衣服的颜色,不太衬她,就算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看得出她的脸色不好,人很瘦,没有什么精神。
丽娘给夏瑞蓓行了礼问了好,夏瑞蓓微笑着示意她坐下:“家里可还好么?”家里来人,恐怕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事情了。
芳儿就在下手给丽娘安了一个锦墩,丽娘坐下来,捧了热茶,恭恭敬敬地答道:“都好。”
夏瑞蓓一瞧丽娘的模样,就知道不是很好,虽然衣服还是好衣服,看不出什么来,可是脸颊却瘦得凹了下去,头发也有些枯黄,和从前那个丰润明丽的丽娘大相庭径。便给芳儿使了个眼色,芳儿会意,出去反手关了门,把在了门口。
夏瑞蓓直接就问:“家里可有米粮?”她前些日子想尽法子才让人送去两袋米,却是被人给扔了出来,扔在街上,不过眨眼功夫,就被人抢了个干干净净。
丽娘犹豫了一下,道:“有的。”实际上,城里的各户人家的米粮,油肉,药物,柴炭早就被守城的兵士搜刮了个干干净净,每日里只是按人头分得一小点罢了。
夏夫人之前虽然在地窖里藏有一些米,但也不是很多,每日里一家人只敢取一小点夹杂着领来的霉米碎米熬了清粥吃,还连火都不敢怎么生。大家无非是在苦挨罢了,要么就是等着饿死冷死,要么就是等着城破而死。
丽娘却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夏瑞蓓,因为夏老爷现在仍然不肯听到她的名字,更不会要她的东西,今日如果不是为了欧家的事情,也不会让自己来找夏瑞蓓。
夏瑞蓓心里一冷,一时沉默下来,家里的情况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曾经去求过赵明韬,好歹不要拿夏家的东西。赵明韬冷笑着说:“全城生死与共,家家如此,就连我府里的仓库也打开了,总不能让我为了你家就破了规矩吧?如此,我如何能服人?妇人之见!”
所以她才会想方设法地弄两袋米送去,结果反而给夏老爷扔出去,白白便宜了别人。她此刻这样问丽娘,无非是想借此机会为家里做点事情,表达一下歉意,缓和缓和僵硬的关系罢了。
丽娘见她沉默不语,叹了口气,道:“其实,老爷让奴婢来,是有其他事要求姑奶奶。”
夏瑞蓓一听说还是有事要找她,眼睛亮起来:“什么事?但凡我做得到的,一定去做。”
丽娘轻声道:“是为了欧家的事情。”
自从欧青谨走后,为了林轻梅不见的事情,李钺带着人去欧家很是闹腾了一回,指着欧二老爷和欧二夫人出言不逊,甚至想动手侮辱,欧家其他人出来阻挡,结果都挨了打。
欧家被洗劫一空,三少被打折了腿,欧家二老一病不起,奴仆几乎逃散完,家里只有大少、吴氏、二少带着几个忠心的仆役硬撑着。
病了,夏老爷还可以帮着看,药也不是问题,夏家好歹曾经是开药铺子的,虽然药材都被征收了,但好歹扫柜子角落总扫得出些来急用。可粮食却是个大问题,虽然平时亲戚邻里没少资助,但大家都很困难,不可能长期资助他们。
其他豪门多少有点存粮,都没有像欧家这么被搜得干净的,地窖,仓库,夹墙,到处都翻了个底朝天。人家可以派忠心的仆佣去领米粮,只有欧家不行,必须欧家少爷自己去领,否则就不发粮。
但就是去了,也不一定领到。欧家的人去领每日的米粮时,不管去早去晚,总是最后才能轮到,还经常轮到他们时就没米了。
欧二少每日就专职去领米。这日,雪太大,天气又冷,他午饭也未吃,等了许久才听到喊他,等他去了,又是最后一个,放粮的人满脸鄙夷地从柜子底,用扫地的笤帚扫了大约两捧霉了的高粱给他就算完事。
欧二少心里噎巴巴的,一大家子人还眼巴巴地等着他拿这点粮食回去,等了这许久,又是这一点点,哪里够的?便好说歹说,想再求得一点,结果反被人家连打带骂地推搡出去,连那一点子高粱也洒落在了雪地里,被脚踩踏得分不出哪是粮食哪是泥。
欧二少自来风光惯了,高门子弟的傲气是有的,长期受得这些腌臜小人的闲气已经是很难过,很伤自尊了。此时见粮食成了这个模样,不由怒从心头起,奋起反抗。
这下可好了,被安了一个“哄抢军粮”的罪名,要被砍头了。
谁都知道这是赵明韬赤裸裸的报复。
自从那个院子被火烧了以后,赵明韬除了折磨夏瑞蓓,就是指使人找借口经常折腾欧家人。如果不是欧青谨逃得快,估计已经没了命在。
伪帝的旨意未下,碍着西京百年世家的名声和社会舆论,他不能明目张胆,名正言顺地弄死欧家人,但可以饿死他们,困死他们。欧家人如果忍气吞声,可能就是死挨;如果敢反抗,就是欧三和欧二这样的下场。
“哄抢军粮”这么大的罪名?夏瑞蓓看着手里的茶碗盖不吭气,她自身尚且难保,怎么又管得了欧家的事情?
丽娘低声道:“也知道您为难,如果能一直这样熬下去,也不争这一点半点儿的。可是二少这个样子,您也知道,就算是不死,进了那个地方,又怎会有好果子吃?只怕是饿死了都没人管,何况还是身上带着伤的?”
夏瑞蓓头痛地扶着额头,她知道,这也许是夏老爷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如果她不做,真的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是,她该怎么办呢?
她想了很久,才说:“先去求其他人想法子吧?比如布政使张大人那里,赵……他还是很给张大人面子的,他二人关系很好。再看看西京的其他世家,他们之间盘根错节,应该不会看着欧家倒霉不管的。”
丽娘急急地道:“已经是求了,可这个时候,大家自顾尚且不暇,谁还敢为了他去得罪那位?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若是有其他法子,也不会来为难您。”
夏瑞蓓相信丽娘说的是实话,如果有其他法子,夏老爷怎么肯低下头让丽娘来寻她?
她心里顿时很难过,她自己的父母不肯原谅她,却愿意为了外人来求她。几年前那种无路可走的感觉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只是以前是家里人给她安排的婚事,而这一次,却是她自己找上的。
答应吧,这事儿她根本办不成,还会惹得一身骚,不答应吧,夏老爷他们肯定更恨她。
丽娘见夏瑞蓓久久不语,以为她不肯答应,失望地说:“姑奶奶若是为难,那就算了。奴婢这就告辞了。”
“不是。”夏瑞蓓艰难地说:“丽娘,不怕你笑话,我如今……反正,他不肯听我的就是了,也不知道他今夜会不会回来。不过,我尽量想想法子。”
丽娘叹了口气,只得起身告辞。
夏瑞蓓道:“你出去后,先别走,到角门哪儿等着,我让人给你送点东西出来。”
丽娘一愣,以为她是要给夏家的,不由喃喃地道:“不必了,姑奶奶。”
夏瑞蓓背着身子道:“不是给家里的。一点粮食,给欧家送去吧。我会尽量想法子的,但我能做的,恐怕不多。”
芳儿送走了丽娘,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您真的要帮欧家?爷肯定不会答应的,要是知道了,您……”
夏瑞蓓阴沉着脸不说话,她当然知道,也知道这事儿她是一定办不成的。如果可以,她很想满足夏老爷的希望,缓和一下彼此僵硬的关系。可要去做,先不说做得成做不成,只怕赵明韬知道就会把她撕成碎片。
“夫人,爷来了!”一个小丫头惊慌失措地进来报告。
芳儿把眼睛一瞪:“一点规矩都没有!”一转眼又看夏瑞蓓的头发妆容,“夫人,要不要抿抿头发?”
赵明韬已经很久没过来了,夏瑞蓓的头发妆容衣服都是家常的,很普通,不怎么好看。
好看不好看的,他也不在乎。夏瑞蓓叹了口气:“算了。”起身整整衣服,出门去迎接赵明韬。
赵明韬已经进了院子,夏瑞蓓在廊下接着他,只见他阴沉着一张脸,心里先就颤了几颤,脚都是软的。
赵明韬被夏瑞蓓服侍着卸了甲,一眼就看见丽娘喝过的茶:“谁来过了?”
夏瑞蓓顿了一下,知道瞒不过去,低声道:“是丽娘。”不等赵明韬再问,又道:“我祖母有些不好。”夏老夫人人老了,身体不好是很好的借口。
赵明韬冷笑一声:“不好?难道你爹娘肯让你进家门了?”他就不明白了,这夏树淮夫妇怎么就这样瞧不起他?把个百无一用的欧青谨看得像块宝一样?
夏瑞蓓呐呐地道:“就是和我说一声。”
赵明韬没有再追问,指着桌上冷了的饭菜:“不好吃么?不对胃口?可是嫌不好?”
夏瑞蓓哪里敢说不好,胆战心惊地说:“不是,是我自己没胃口。”
赵明韬坐了下来:“把这些撤了,让厨房重新好好烧几个菜,你陪我喝一盅。”
夏瑞蓓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又卖的什么药。看他脸色阴沉,心情大约是很不好,要喝酒?喝了酒以后,会不会又折磨她?她悄悄地揪紧了袖口。
第二十章 降城(三)
赵明韬并不和夏瑞蓓多说什么,酒菜一上来,就闷着头喝酒,菜也不怎么吃。夏瑞蓓不停地给他续酒,心里暗自诅咒着:“喝死了最好。”
赵明韬仿佛知她所想,突然拿眼觑着她:“你心里是不是巴不得我喝死了最好?”
夏瑞蓓胆战心惊,强挤出一个笑脸:“怎么会?您多心了。”
赵明韬冷笑:“怎么不会?你现在最恨的人,想必就是我了。”
夏瑞蓓叹了口气:“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他若是死了,就是城破,城破,她就是败军之将的家眷,死路一条而已。
赵明韬道:“你知道就好!我若是死了,这城里的老老少少,包括你们夏家,欧家,统统都得死。西京守了这么长的时间,双方交战不下十余回,他们也死了不少人,必然不会放过这城里的老老少少的。”
夏瑞蓓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你的意思是,屠城?”
赵明韬不置可否,对方不见得会屠城,但他对夏瑞蓓被吓坏了的表情很满意,他不好过,多一个人陪着他难过也是好的。
二人各怀心事,继续喝酒,就连夏瑞蓓,也不知不觉地把酒倒进了嘴里,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与非。
“你是不是很恨我?说实话。”赵明韬突然来了一句。
夏瑞蓓不答,明知故问,如果她每天这么折磨他,请问他恨不恨她?说不定早就拿刀子在她身上刺几十个透明窟窿了。她是没法子的苦,否则也一定要在他身上刺几十个透明窟窿。
赵明韬看着杯子里的酒液:“你觉得,我和欧青谨比起来如何?”
夏瑞蓓道:“您是天潢贵胄,宗室子弟,手握重兵,位高权重,他算得什么?一介平民,充其量家世好点而已。”
赵明韬似乎要满足了些:“你当初愿意嫁给我做小,是不是因为觉得我位高权重?可以给你更多?”
夏瑞蓓不答。就是这样的,她以为她能向权力靠近些,可以得到更多,不会再被人欺负,结果反而是害人又害己。
“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要陪着我送命,一定失望了吧?”
岂止是失望,根本就是肠子都悔青了。夏瑞蓓原想不理他,但想到丽娘求她的事,便言不由衷地道:“也没有,已经嫁了,就没想那些。”
赵明韬翘起嘴角:“那你想什么?”
“我能想什么,无非是想过得舒心一点而已。”夏瑞蓓的表情很哀怨。
“那你要怎样才能舒心呢?说来听听。看在你即将要陪着我送命的份上,也许我可以答应你。”赵明韬眼里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讽刺,丽娘来干什么,他一猜就知道,但他根本不可能放过欧二少。虽然欧青谨跑得快,他出不了这口恶气,但弄死他哥哥似乎也不错。
夏瑞蓓挣扎良久,还是舍不得放过这次机会,壮着胆子说:“也没什么,我夜里做梦,梦特别不好,想做点善事。守城的不是人手不够么,如果可以,让监狱里的死刑犯跟着去守城如何?”虽然守城也有危险,但好死不如赖活着。
赵明韬笑道:“你什么时候从善了?不过你说的这个,是个好主意。对了,告诉你件事,欧二少哄抢军粮,被抓了起来,按律当斩。有人来求情,我正想着怎么办才好。饶了他呢,只怕以后其他人更甚,城里要乱了套,若是不饶,我又不忍心。如今你这个主意却是极不错,明日我要派人去烧敌军的粮草,就让他将功折罪好了。”
什么不忍心?去了还不是死路一条?还不如一刀下去还利索些呢。被赵明韬犹如猫戏耗子一样地把她耍来耍去,夏瑞蓓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怔怔地坐在一旁发愣,只恨不得下毒弄死赵明韬,让他肠穿肚烂才好。
赵明韬又喝了一回酒,见夏瑞蓓把手里的一条绢帕几乎绞烂,笑着拥过她,野蛮地灌了她一大杯酒:“你就别难过了,这世上,真心真意可遇不可求,也不能当饭吃,权钱才是最真实,最靠得住的。你应该早就知道知道这个道理,否则也不会嫁给我。在万佛寺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别嫌我对你不够好,也别嫌我不给你想要的,就当自己做生意亏了本。”
夏瑞蓓被他灌得险些呛死,又听他提起万佛寺——她倒霉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心头不由冒起一股无名邪火,壮着胆子道:“就算是做生意,也要看双方实力可般配。我做亏了,是因为我们双方实力相差太多,所以做不成。不比费小姐,和你旗鼓相当,只是你们恐怕到底也有缘无分,这生意也怕做不成功!”
赵明韬今夜有些感慨,对于她的冲撞也并不生气,只是嘲笑着说:“若是我不知道你,还以为你吃醋了呢。既然是做生意,就要冒风险。若是做得够小心谨慎,运气足够好,一本万利也不是不可能。你做的这笔生意,之所以失败,不是你运气不好,机会是一直都有的,原因在于你,你太蠢了。也难怪你爹瞧不起你,眼光浅薄,愿赌却不肯服输,野心勃勃却没有本事,你那几个钱,若不是你二姐帮你寻掌柜的,只怕铺子早就关张大吉了吧?你真以为是你厉害?你若不是夏家三小姐,什么都不是,甚至不如妓馆里的妓子。”
夏瑞蓓被他口气里的轻蔑彻底激怒,被伤了自尊。他知道她?他知道她什么?她原本就是泼辣不知进退的性子,虽然被他折磨得有些畏缩了,但并不代表她的脾气就完全没有了。
她苍白了脸,咬着牙捡那最难听的话说:“你知道我什么?我蠢?我的确是蠢,蠢在把你看高了。有一种人,不服好,天生就贱,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以为是最好的,别人送上门来的就是最差的。”
“你难道就不蠢?你不就是心心念念想得到她吗?你运气难道不够好?生在这样的人家,什么都有,还不够好?你没有机会?你的机会也很多。你告诉我,你得到了什么?一具被烧焦的尸体?你以为是我干的?别想推到我身上!我告诉你,是你逼的,也是她自己干的,她宁愿被火烧得变形,也不愿意看到你的这张丑恶的嘴脸!”
夏瑞蓓说得解气,反正都得罪他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不让我嫁你,她说她看见你就觉得恶心!知道吧,她从万佛寺回去后,在澡盆里泡了半日,把你碰过的那些地方的皮都险些擦褪了两层。你想娶她?别说是做小,就是做大,她也看不起!我愿赌却不肯服输?我野心勃勃却没有本事?你说的是你自己吧?要不然,你拼命报复欧家人,拿我出气干什么?我不如妓子?你为了荣华富贵,要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你难道就不是在卖笑卖身吗?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我真后悔没听她的。”
赵明韬漂亮的脸瞬间扭曲,眼里喷出怒火,嘴唇也哆嗦起来,抬起手里的酒杯就往夏瑞蓓脸上砸去。夏瑞蓓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揪住了头发,她还没来得及护住脸,就被他提着头发往桌面上来回地使劲撞。
赵明韬一边撞,一边狰狞地说:“是你,就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放火烧死她的。你当初不就是想害她么?你干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你家里不就是被你掏空的么?你爹不就是被你气得半死的么?就是你,就是你!”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夏瑞熙是死在他手里的,所以这个黑锅,夏瑞蓓背定了。
剧痛,耳鸣,眼前发黑,无数的星星冒出来,腥热的液体从发间额际流下,糊在脸上,令眼前都有些看不清,夏瑞蓓痛得晕过去的时候,就想,让她死了吧,死了也就解脱了,她果然够蠢。做错了事情也就罢了,又总是学不乖,得罪他做什么呢?
芳儿吓得手足无措,肝胆欲裂,叫也不敢叫,抖手抖脚地在门口拼命磕头:“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求您放过我们夫人吧。她魔怔了,她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啊。她身上还有伤呢,她会死的,求您了……”
“滚!”赵明韬暴喝一声,见夏瑞蓓两眼紧闭,满脸的血,不动不挣扎,也觉得没了意思,把昏死过去的夏瑞蓓随手抛在地上,又坐下来继续喝酒,直到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一头栽倒在床,呼呼大睡起来。
芳儿这才敢招呼了一个平时用惯了的小丫头去照顾夏瑞蓓。二人蹑手蹑脚地将夏瑞蓓抬到一旁的软榻上,取了热水给她洗脸,擦洗伤口。
解开头发,只见发间一寸长的一条伤口,深可见骨,鲜血还在往外冒。芳儿不由打了个冷噤,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没有赵明韬的允许,她也不敢请大夫,硬着心肠寻了一瓶伤药倒在夏瑞蓓的伤口上,拿了干净的帕子按了下去。
芳儿一半是哭夏瑞蓓,一半却是在哭她自己。她对夏瑞蓓还是有点感情的,她刚被买来,夏瑞蓓就带着信儿去了京城,留她一人在家给夏夫人调教。虽然一直都听说三小姐脾气不好,可夏瑞蓓回来后,脾气大变,虽然阴沉不爱说话,但也没怎么苛刻她。到了后期,更是把她看做心腹,若是夏瑞蓓死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昏迷中的夏瑞蓓疼得“嘶”了一声,缓缓睁开眼,两眼黯淡无光,全身都散发着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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