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雨乱
屋外的滂沱大雨浇得天地一片昏暗,明明是大白天,天色却似乎到了傍晚。大风呼啸着吹过,揭起房梁上稻草,让草屋屋顶看起来七零八落的。雀儿躲在竹林里避雨,不时发出叽叽的惨叫声。家鸡站在屋檐下,瞅着地坝里又掉了几只虫,欢快地奔出来来吃,又急急忙忙退回去,却已是一只落汤鸡。
春月春雪端了长板凳放在房檐下,伸出小小的脚杆接雨洗脚,笑嘻嘻地玩水。
春花娘安静地做针线,叹道:“今年年生真奇怪。春天没雨,秋天雨。害得我们家的菜都没长好,没卖出个好价钱。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刘三将想蹦到雨下的春雪抱进怀里,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们可管不了。又不比往年缺吃少喝,谷子又早早地进了仓,反正我们家是不怕的。”
春花坐在窗户下向光处削一根钝了的炭笔,突然感觉肩膀上一凉,下意识地抬头一看,草屋顶星星点点从天上泄下光来,雨滴顺着这些洞掉下来,打湿了地面。惊道:“爹,你真不怕啊?粮食要被雨水打湿了,你还不怕?屋顶又漏雨啦!”
刘三就像被针扎了一般跳将起来,边去厨房找梯子边叫道:“该死的,又漏雨了!花儿,快找桶把水接着,别让雨水打湿了家里的东西!”
春花娘气得把手里的褂子一扔,叉腰骂道:“死鬼!昨天下午趁着天晴,不是叫你给房子加稻草么,怎么就漏雨了?你到底加没加啊?”
春花抿嘴一笑,刘三哪里加稻草,他带着女儿们去看涪江涨水去了,回来就忘了。她还催过老爹一次,可他却说春花比她老娘还啰嗦,早上才下过雨,哪里就又下了。明天再加草是一样的。可‘明天’就又下了!
刘三自知理亏。对着春花娘讨好地一笑,忙忙地架着梯子上屋顶去。
春花娘却拉住,冷着脸将斗笠蓑衣朝刘三扔过去。
刘三反而不耐烦,他身体结实得很,在雨天淋一天一夜都不怕,还怕这么点雨啊。
春花娘见刘三弃蓑衣不用,气得施绝招。叫道:“刘老三!”
刘三吓得一跳,忙转身将蓑衣三下两下穿上,爬上梯子,哧溜溜像个灵活的猴子,冲上屋顶。等上了屋顶,刘三才觉得手里少了东西。顿了一顿,才喊道“花儿,快将灶门前备的稻草给爹扔上来!”却不叫春花娘。
春花跑进厨房,抱起几捆稻草放在屋檐下,再执起其中一捆,费力地朝上递。雨水瞬间模糊了她的眼睛。梯子很滑,刘三上下一趟很不容易。外面下着雨,春花不好冲到雨下。一个拿着稻草递不上。一个空着手犹豫着是不是又要下来。两个人僵着。
春花娘白了蠢兮兮的爷儿俩一眼,抓起稻草。握住底部朝上一递。刘三伸手就捏着了。
春花娘对于刘三顾头不顾尾的好习惯是习以为常。她知道现在刘三在屋顶很危险,便只是沉默地递稻草,并不开口说话。
刘三接过稻草迅速地行动起来。春花拿出一支长长的竹竿,对着房顶指指点点,不时和房上的刘三对话,以确定漏雨的具体位置。父女二人配合默契,整了一顿饭的时间,房间里就没有滴滴答答的漏雨声了。
刘三小心翼翼地顺着湿滑的梯子下来,走进房里检查了一遍,松了一口气。
春花娘懊恼地看着刘三过处水花阵阵,将房里的地面打得浇湿,真是忍了又忍,才没大声说他。
刘三注意到春花娘的眼神,恍然大悟,原来他忘记脱蓑衣了。
春花找了条干麻布给刘三擦湿头发。
刘三脱下雨具,边擦头发边奇怪地道:“月儿和雪儿呢?她们不是最爱看房子漏雨么,怎么不见?”
三个人就不管其他,满屋子找人。结果一个都没找到。
春花娘的脸一下子吓得煞白!村里偶有发生小孩或落水或掉悬崖意外死亡的事件。就在上个月,刘大刘四一家坐在房间里吃午饭,那活泼可爱又有点憨憨的小牛跑到粪坑边拉屎,隔壁家养的土狗寻着味凑到小牛屁股下,小牛一吓,咕咚一声坠入快溢出的粪坑中,连个喊声都没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想起刘四和碧芬娘扶着小牛冰冷的尸体,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春花娘就骇得几乎都快站不稳了。
刘三脸上也不好看,急忙跳起来找出粪勺要捅家里的猪粪坑。
春花娘尖叫一声,心存侥幸,拉住刘三不准他动。一边打一边骂,“刘三!要是我的孩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春花呆若木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从屋后传出小女孩清脆的笑声。
刘三、春花娘和春花三人愣住,一时不能动弹。
春花娘欢呼一声,不顾大雨,率先冲出屋去。
春月和春雪趁着大人不备,跑到竹林下找小鸟儿玩。两人捡到一只拳头大的山雀,捧在手心里看,笑得合不拢嘴。就看见春花娘冲过来,然后一把将她们抱住。
春月看见老娘心里原本有些害怕,见她只是又哭又笑,就以为没事,还拿小手拍拍娘的背。
没想到下一秒屁股上就一下一下火辣辣的疼。开始时春月还以为是感觉错了,接着她就发现自已被老娘拎在手上,往屋里疾走。春月立马意识到不对,什么都不用说,乱弹着四肢就哇哇大哭起来。春雪全身湿透,却没觉得难受,窝在爹爹的怀里,含着手指奇怪地看着春月。春月见妹妹毫无同情心的样子,气得要命,哭得更响亮了。
小姐妹重新穿上干爽的衣服,耷拉着头站着听训。
春花娘拿起篾条打了春月几下手心,厉声道:“以后还敢不敢私自跑出去?”
春月揉着红手心,抽噎着道:“不……会了。娘,是小妹妹要小鸟玩,我才带她出去的呀。为什么不打她,要打我?”
春花娘生气地道:“你长脑子没有?难道你连是非好歹都分不清?你多大,春雪才多大?大的带小的,没带好,就该打大的!”
春月大叫,“不公平,不公平!明明是春雪的错,却要打我!如果我和姐姐出去玩,难道只打姐姐,不打我?”
“你姐姐会带你去坏事?要是做了坏事,我也打她!”
春月不由自主地道:“有,有!姐姐带我偷桃子偷杏子了!”
刘三夫妇不由笑了。
春花眼睛假意一瞪,道:“春月,你这个内奸。你敢告我,以后再也不带你玩了!”
春月心里一急,忙道:“没,没。姐姐没偷,是我偷的。娘,不要打姐姐!”
春花娘笑道:“那就是你说谎了!说谎也要挨打!到底是你偷的,还是姐姐偷的?说实话,我就不打你啦。”
春月骨碌碌转着小眼,权衡着利弊,左右不是,十分纠结地站着。
春花娘看女儿一副精灵古怪愁煞的样子,突然觉得心情格外的好。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下来。
春月早又活蹦乱跳的,数着鸡窝里的蛋,清着鸡有没有全数回窝。数了几遍,发现鸡的数量是够的,就翘起小嘴巴,高高兴兴地和春花说鸡全了。
春花觉得春月小财迷的样子十分可爱,又问她鸭子回来没有。
春月一拍脑袋,焦急起来,道:“没有,一只都没有。平常这个时候鸭子不是早就回窝了吗?姐,我的五只母鸭子去哪儿了?晚上它们还要下蛋给我吃呀!”
春花忙道:“是不是又在团子土后面岩壁下躲雨?上次也走丢了,就是在哪里找到的。”
两姐妹跑到团子土查看,失望地发现岩壁下空空如也。
两人急了,忙将此事告诉爹娘。春花娘腾出手来,带着两姐妹漫山遍野地找鸭子。直到天都快黑了,都没有找到鸭子。
三母女忧心忡忡路过哑巴家门外。春月眼尖,一眼就见到哑巴赶的鸭群里面有她的鸭子,顿时欣喜叫喊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哑巴发现几母女目不转睛地看着鸭群,心里一慌,忙使劲啊啊几声,想把鸭子以最快速度赶进鸭棚。
春花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些乡人啊,不占便宜会死么?
春月冲上去,不管不顾地抱着她的鸭子,死也不松手,连她最怕的哑巴威胁地冲她叫唤都不理。
鸭群受到惊吓,嘎嘎嘎乱成一团。哑巴的相公刘石头听到声音不对,忙忙地从屋后面钻出来,对着哑巴打手语,问她是怎么了。
哑巴挥舞着手,也不知表达的是啥。反正春花是看不懂的。
春花娘喊着石头哥,我家有五只鸭子跑到你家去了,估计是鸭子们成天在一起,混乱得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刘石头眼睛微闪,看情况到底抵赖不过,这才慢悠悠地道:“嗯。我家鸭子多,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有多少只了。要真是里面有你家的鸭子,就去抓嘛。”
哑巴心里不乐意,一个劲地冲刘石头使眼色,嚷嚷。
春花春月唤着自家的鸭子,依着脚上栓的麻线,好不容易才从鸭群里将它们分离出来。
春花娘看了就对刘石头笑道:“你看,这不是我家鸭子?数量少,喂得勤,总体上看起来比你家的个头要大些。看那脚上不是还栓着麻线?”
哑巴盯着麻线,声音逐渐消失,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和春花娘比着手势。
春花娘笑着挥了几下手,和刘石头道过谢,领着孩子们迅速回家。(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气性
春花双手抓箩索坐在一只箩筐里,旁边放了一块猪腿肉和瓜果坚果等吃食。另一只箩筐里盛着春月春雪,两姐妹不老实地动来动去,小眼睛望着移动的乌云。三姐妹坐在移动的箩筐里,有些踩不着实地空落落的感觉。
刘三光脚踩在泥泞中,挑在肩上的箩筐晃悠悠的,连忙护着箩索,朝前边一只箩筐道:“春月不准动来动去!再动就自己下地走路!”
春花娘背着一筐白菘,道:“叫她自己下来走路!多大人了,还坐箩筐!”
春月笑嘻嘻坐着不动了。
上辈子哪里坐过这么新式的交通工具!春花看着倒退的大树和茅草,突然有童心未泯的乐趣,觉得一切勾心斗角一切悲苦疲累都随风而去。
出门就被刘老头看见。刘老头眉头皱得老高,道:“三儿,放下来。让她们自己走,生了脚不就是拿来走路的!太惯了!养成个娇小姐,谁家敢要?”
刘三老大不高兴,支吾着应了,却不放下,挑着小姐妹飞快走了。
罗氏擦着手,道:“我看刘三两口子要把几个女孩子宠成废物就高兴了。最后连撵个抱鸡婆都撵不走。长大了做得啥哟!”
刘老头是大而化之,只关心自己的人。嘴上至多说一说,过了就丢了。听了罗氏的话,只是摇摇头,踱着脚去一边吃烟。
路上看着一个大人挑着几个娃娃,像挑担子卖菜似的,都取笑道:“刘老三,发财啦,担一挑娃娃卖,去赶场呀。”
妇人们也笑,“好取巧的法子!亏你想得出哟。”
刘三嘿嘿地笑。春花娘就道:“走外公家去,外公今天生日。路上湿滑,怕摔着她们。有了这个法子,她们到了外公家。连鞋底都是干净的。一点泥都没有,多好啊。”
“妙啊。但你们就是太宠孩子些,别惯坏了。”
春月白了那些人一眼,关你们什么事啊,我爹爹乐意。
春花娘瞪了春月一眼,她就老实了。
一家人晃晃悠悠走了比平时多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才来到王成才家。
舅娘老远就看见他们。搓着手迎出来,两眼放光,直盯着箩筐里装的东西。看见上好的猪腿肉,脸上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伸手就抓向它,嘴上犹道:“兄弟。来,我拿,重得很吧。”
刘三连连退后,道不重不重。
舅娘抓不到肉,转而从春花娘背后抱出两只白菘,掂了掂,道,“快进屋吧。等着你们做饭!”说完摔脸就进入厨房。门撞得啪啪作响。
舅舅和刘三一路称兄道弟,倒没怎么样。春花母女闷头尾随着。快到家门口时。王成才穿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黑长衫黑布鞋,整一个糟老头子,他从屋里迎出来,脸上带着十二分的笑脸。
春花娘一把拉住王成才,不停地问吃得不好,睡得好不好,舅舅对他好不好。
王成才笑着说都好,你哥哥不敢把我怎样。就我争硬气,不拿衣服给你嫂子洗,衣服脏得很。
春花娘脸上一黑,道:“就该她洗!你一直病着,走两步就喘,难道让你自己洗衣服?你就把脏衣服扔进她家的桶里,看她洗不洗!还有,你一个人开火做饭,能按时吃饭么?还是和哥哥一家一起吃吧。”
王成才道:“我听你的话把脏衣服扔进她要洗的衣服里,可后来又给她扔了出来啦。算了,我穿得脏兮兮,丢的还不是她的脸。看看这家的老人脏得多难看,不知道他家儿媳妇多懒。还有,要是在一起吃饭,我还能吃得到你给的好肉么?我一个人做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自由啊。别光说我,刘三对你好不好,孩子们可听话?”
春花娘对于老爹的言论只能无语,又说自己过得好,刘三虽然性子弱,但是对家人很好。
父女俩边走边说,到了王成才住的独屋里,才停下。春花娘放下东西,径直走到刘三的床前,将床罩被套等脱下来准备洗了。
春花跟着进屋,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皱了皱鼻子。接着她看到王成才将她爹娘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地——一口崭新的松木棺材里,不由眼睛瞪大。
春月张口说道:“外公,你怎么把吃的东西放进棺材里,能吃么?还有,外公啊,人活着怎么就做棺材呀,放在屋里,不害怕吗?”
王成才从棺材里面掏出几块糖,递给春花姐妹。春月看了看棺材,又看看糖块,不由自主接过舔了一口。春雪早抓着就啃起来,一脸甜腻。
王成才笑咪咪地道:“这棺材呀,是你外公以后的家,怎么会害怕呢。你还小,不懂事,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刘三有些不自在地瞅瞅,搭了几句讪,转出门外。
春花娘抖着被子,又理床单,摸了摸,有些潮湿,不由扯开席子,定睛一看,哇,一堆指甲盖大,专在阴暗潮湿地方生长的圆虫四散逃跑,吓了她好大一跳。
春花娘愣了一会,脸上沉黑如锅底,托起稻草,急忙奔出屋外,专门找客人多的地方,一把将草扔在地上。稻草里藏着的虫见着阳光没命的逃窜。地上一时密密麻麻的虫子,看得人头发发麻。
亲戚们看见春花娘奔出房内,皆是一愣,看见虫子,眉头皆皱,暗里看了舅娘的老娘一眼。舅老娘视而不见,镇定自若地继续谈笑。大家便仿若无事,揭过了此篇。
春花不由翘大拇指,这才是影后级别的人才啊!一个比一个能装。
春花娘见没收到众口铄金的效果,牙齿恨得痒痒的。又冲进厨房拉舅娘,“嫂子,快来看,快来看,有好多臭虫!”
舅娘觉得多丢脸啊,家里还有臭虫,便急忙跟着出来。只看见睡得平整的稻草,无辜地道,“没有啊,哪里有臭虫啊?小妹,你也真是,不看我多忙!还有空开玩笑。”说完摔手进屋忙去了。
春花娘恨不得将虫子们一只一只全数捉回来好教舅娘亲眼看,可回天乏术,只能哽脖生气。
亲戚们用余光瞟了一眼,又谈笑起来。
春花挺佩服老娘直爽的性子,和老爹嘀咕道:“爹,老娘又发威了!”
刘三呵呵一笑,瞧着周围没人,这才神密地道:“你老娘更厉害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呢。”
春花大感兴趣,催着爹快说快说。
刘三兴致勃勃地说起来,“你舅娘刚嫁进来的时候,天天和你外公吵架。舅娘吵不赢了,就拉扯上你娘骂。你娘都十多岁,懂事了,哪里甘心。跳起脚来与舅娘对干。可你娘还是小娘子啊,说话总是带有三分忌讳,你舅娘是结了亲的妇人,红的白的有什么是说不出来的。你娘就不吵了,安静回屋。
“舅娘骂了几句,见没人搭腔,就不骂了,回屋做饭。你娘这才捞起抱都抱不动的鹅卵石,悄悄秘密一石头朝你舅舅家厨房门砸上去。砰,把那块木门砸了个对穿对过。你舅娘吓得尖叫一声。正巧你舅舅上坡回家,看见你娘把好好的门砸了个稀巴烂,气得头顶冒烟,抓起竹竿要打你娘。
“你娘怎么可能乖乖站着任你舅舅打!她跑得飞快,舅舅撵得飞快。舅舅累了停下来想歇一歇,你娘反而不依,跳着脚又叫又笑,骂着‘傻娃子,傻娃子,你倒是来追我呀’。傻娃子是你舅舅的小名,他平生最恨你外公给他起这个名,气得双脚腾空,飞一般地撵你娘,要把她打死。
“你娘人小腿脚却利索,总是让你舅舅撵不着她。只要你舅舅一停,她就扯着嗓子喊你舅舅的小名。你舅舅想打她又撵不到,想停下来又憋不住火,气得是七窍生烟。一个笑,一个气,逗得乡人一路跟了几座山瞧热闹。”
春花笑得前合后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爹,看来,娘在我们家,真是收敛好多脾气啦!”
刘三忙掩住春花的嘴,悄声道,“你娘来啦,快走,快走!”
春花娘背着一筐衣服,斜了这两父女一眼,道,“你们两个,背着老娘,说什么坏话?偷偷摸摸,一看就没好事。”
春花笑道:“娘,你真砸舅舅的门了?”
刘三恨不得封住春花的嘴,瞪眼看着这个叛徒。
春花娘却不气,反而笑道,“当然!你娘这一生,就没怕过人!砸门算好的,没砸他的狗头,算我心地善良!”又恨恨地,“本来打算帮嫂子做饭,现在看来,就不必了!我还要忙着给我爹洗衣服呢。儿媳妇不照顾,还有亲女儿呢。”
舅娘从灶后看过来,发现春花娘背着一大筐衣物,白了白眼,炒着菜,锅铲砸得唧唧响。翠花哎呀一声,叫道:“娘,轻一点,油都溅到我脸上了!”
舅娘不愧疚,反而骂了一声赔钱货。让翠花委屈地低下头来。
舅娘心里气不过,大声唤着王苗,快死进来洗菜。
却是王大王二走进来,问洗什么菜不提。
春花娘带着几姐妹走在小径上,一边说一边宣扬儿女孝道,除了春花,春月春雪哪里听得懂,随口应承着,尖叫着朝王姨妈迎过去。
原来对面隐约可见的是王桃,正和付姑父领着表哥表姐来了。
姨妈和姑父很热情,表哥表姐一脸矜持,高高在上地招呼着小表妹。
春花叹了一口气,不论是谁,都逃不过一个‘争’的处境啊。谁叫她们是小的,大的不由自主就会居高临下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孩戏
几个小崽子吃多了零食,哪里耐烦吃饭,猴在桌上,呼哧呼哧刨了半碗饭,喝了两口青菜汤,就一个接一个溜出去了。
舅舅家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姨妈家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只有春花家是三个女孩,没有男孩。
翠花和大芬两个表姐平时在家只有一个女孩子,独木不成林,总是处于兄弟们的下风。以前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现在却是很满意,加上春雪,她们这一队人可是比兄弟们多一个人啊。
两个表姐在家时少不了和兄弟们争强好弱,两句话不对就能吵上半天,三句话不对就要动拳头,打得流鼻血。两个家庭对于孩子们的吵闹真是头痛得无以复加。
虽然说重男轻女,但总是自己生的,对自己的女儿至多说几句打两下,叫她让一让兄弟,但不能真的动刀动枪吧。这边一劝,那边就越得意嚣张,这一嚣张,就更生气,越要打架,到最后,家长们也懒得管了,由得他们闹,只要不出人命,就是打得头破血流了也与他们不相干。
开始时两队人马相处得还颇为愉快,走到溪水分叉处,就泾渭分明了。男队走一边,女队走一队,比赛谁比谁跑得更快。男孩还好,跑得汗流浃背却精精神神的,女孩就不行了,跑了几步,头发上的钗环几乎就掉完了,只好回头捡起饰物,不高兴地走着。
男孩们抓鱼摸蟹,在石头缝里找打屁虫吃,看见一丛丛芦苇,连忙拔上芦苇花儿,一把把拽在手中朝姐妹们挥舞,空气中顿时飘起了一片又一片小白花儿。
女孩子都喜爱花,一个一个向着花儿海洋奔去,转着身子,舞着轻盈的脚步,裙裾翩翩。人比花娇。路人看着这副场景第一感觉是好美好的画面啊。第二感觉是哪里出来的没教养的丫头,脚似乎都露出来了。
男孩们哪里懂得欣赏美景,一个个爬上树,摘下柏树籽一把一把朝女孩们掷。
女孩们只觉得漫天都是炮弹,砸在脸上痛得很,哇哇叫着,躲在芦苇丛中。偶而还击一二。一边朝自家兄弟嚷嚷要告爹娘。
春月最得劲儿,抓起泥巴不住地朝哥哥们身上扔。就连小春雪也从春花怀里挣扎下去,一手拉着姐姐,一手拍着溪水想溅到对面去,笑得哇啦哇啦的。
男孩们惬意地大笑,道我们才不怕呢。有胆你就去告呀!说不定娘反倒打你呢。
娘偏心,小子们就是这样得意!女孩们气得跳脚,尖叫道你们再敢扔树籽儿,就别想再吃我做的饭!
男孩们这才慌了,不停讨饶,嘴里好姐姐好妹妹滔滔不绝地说着好听话。
于是,女孩们就得意了,叉着腰提和解条件。
男孩们一副惫懒样。滚在草丛中。笑道,以为我们怕你不煮饭呀。就你煮的那猪食,哥们才不稀罕!我们是在逗着你玩呢。
女孩们气得腮帮鼓得跟个青蛙似的。赌咒发誓说再也不和你们玩了。
春花看得捧腹大笑,真是好一副秋游孩戏图!
玩了好一阵,大家都累了。
女孩们率先从溪边走上大道,朝着后山去。
男孩们骨碌着眼,跟着后面。过了一会儿,王大哎呀一声叫道,听说王大麻子家的橘子长得老大了,我们去摘一把来吃吧!
女孩们想起那酸溜溜的橘子,不由流口水,再不计较刚才的生气,掉转头跟着男孩们悄悄地朝王麻子的果园前进。
王大吩咐王二先从家里把小背篓取出来,再一马当先走进果园。
七八个孩子蹑手蹑脚地钻进人家的橘子园。看见树上挂着一串串青色的圆溜溜的橘子,不停地掉口水。
两个表姐最爱吃酸食,闻着橘子味,就魂不守舍的。她们胆子又大,连人都不看,伸手抓了只橘子两手一掰就一分为二,剥出橘肉,啊呜一口就吞了一去,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男孩们不由搓着两手,学着她们的样,剥了橘肉迫不及待一口吃下。然后瘪着脸呸地吐起,嚷嚷好酸好酸。
表姐们早吐出了橘肉,指着这些傻子笑得直不起腰。
男孩们只有自认倒霉。
橘子不好吃,是不是找其他好吃的?王大王二仔细寻思着附近到底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翠花笑道:“平时看你俩能的,到了正经时候却一点用处也没有!我上山割猪草的时候看见隔壁村后山上有一树枣子似乎大了,摘了一颗吃,虽然味道没有红了的时候甜,但也是一等一的好吃了。”
王大眼睛一亮,对呀,他去年过路的时候好像是看见一树好枣子,还寻思着来年统统把它们偷回家呢。
将春雪交给大人后,一群半大孩子‘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那棵传说中的枣子树。只见枣树参天大,绿油油的树冠覆盖了好大一片地面,在碧绿的叶片之间,碧青的枣子挂得到处都是,被风吹得摇来摇去,一副任君采撷的乖巧模样!
这些孩子没兴奋得大吼大叫,是因为看见有人往这边察看。他们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树前走过。等转过弯没人看了,才聚了头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才能偷到好枣子。
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商量出个好结果来。因为枣树离村子不远,还有几户人家正对着,站在家门口一看,就能看出有没有人偷枣子。就是这个绝佳的地理位置,所以枣树上的枣子才这么完整的吧。孩子们垂头丧气地远远望着枣树,看得到吃不到的难受大抵如此了。
未时已过,春花娘和大芬娘商量着和娘家人告别,该回家了。
春月第一个不愿意,欠着那青枣却不明说,只说自己还想在外公家玩舍不得走。大芬和两个兄弟少文少武也撺掇爹娘说他们还想玩一天。
留一夜,要产生多少麻烦事,大人们是想得到的。农家的杂事本来就多,添上这些孩子,不把主人家闹腾死才怪,更何况舅娘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当面不说,背后肯定说出嫁的女儿又来吃垮娘家了。
翠花和两个哥哥与几个表亲玩得正是开心,怎么舍得分别,忙求着娘亲答应他们留下来。
舅娘有心拒绝,可架不住孩子当着众人的面闹,要是回绝就太丢份了,就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一副随你便的样子。
最后外公拍板,孩子留下,大人回家。
孩子们立刻拍手欢笑,欢呼雀跃起来。愉快亢奋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间,早把大人叮嘱的好好听话,不许吵闹顽皮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舅娘看着春月站在椅子上跳,不由眼皮直跳,刚想说她,又被人掀到一边,原来几个男孩子曲着脚斗角了,再往卧室看,翠花和表姐妹在一起绣花聊天,说到兴起,不由手舞足蹈的。只有春雪可怜巴巴歪在小凳子上,看见舅娘来,连忙张着小手要抱抱。
舅娘脑顶心都痛了,发誓下次再也不留这群瘟神,没把她吃穷,反把她气死了。
春雪见舅娘不抱她,掉头走了,伤伤心心地哭起来。
春花娘到底不放心孩子,不顾舅娘的脸色独自留了下来。她听到春雪哭了,急忙从灶间出来,奔过来抱起春雪哄着。
“春花!别光顾着自己玩,快来抱春雪,娘要做饭呢。你这死孩子!”
春花从房里出来,伸手抱着春雪,笑道:“娘,我在看表姐绣的花儿呢,一时忘了。”
春花娘点着她的脑门,又去忙了。
吃了晚饭,孩子们都说要去竹林歇凉,热得很。大人们等忙完了,也是打算要去竹林歇凉的,就准了他们的要求,只叫他们别乱跑。
几个小的等大人走了,一个接一个,趁着月色统统溜走。
等走到两村交界的地方,大家才小声说起话来。商量了一会儿,做好了准备,几个人才靠近枣树。
春花春月小,不顶事,只被分配做看守。其实只要春月一个看人的,但她说怕鬼,只好又将春花留下了。
几个男孩子负责爬树摘树梢上的枣,两个表姐则摘树底上的枣,一边摘一边往自己备好的布兜里放。
王大在一群孩子中最大,有十六了,摘起枣来虽然麻利但却粗手笨脚的,一不留心布兜里的枣子就砸了好几个下来。正好砸在翠花头上,让她在树下不由啊地一声叫起来。
远处立刻响起狗吠声。接着火把亮了起来,传来人声,喊着快去抓贼。
树上的男孩啪啦啪啦掉下来,顾不得捡枣子,飞快逃走。两个表姐吓傻了,呆着动都不动一下。几个男孩又倒转回来,拉住她们便跑。
春花早拉着春月跑了。后面有追兵恶狗,心里又害怕,两辈子都没这么跑过!春花发现表哥表姐都跑到前面去了,自己落了后,心里越发急了。只感觉背后有人把手都拽着她的发辫了。吓得背心发麻,没命地逃走。
这时反而是春月拉着姐姐跑了。春月从小腿脚就利索,力气又大,拉着姐姐,像个小火箭一样跑,竟然还超过了大芬姐,真是可喜可贺。
后面的人追到村子交界处就不追了,恨恨地回家,派专人守看枣子。
几个孩子狼狈地回到竹林下,发现大人们还在忙事,都不知道他们出去过。(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那一瞥
每天好忙好忙。只有晚上能写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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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枣事件在大逃亡中落下帷幕,最后一清理,除了两个表姐的布兜里竟然还剩下几颗枣子,其余人要么没摘到枣,要么在逃跑过程中连枣带布兜全都扔了。
孩子们齐齐坐在竹椅上,看见大家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都相视笑了。然后拿着分到的两颗枣子吃,越吃越清香,越吃眼睛越亮,在黑夜中闪闪发光,越觉得那大枣树上的枣子肯定比手里的更好吃百倍,心里都悻悻然,怪隔壁村的人像个守财奴,太过抠门。
连春花心里都觉得隔壁村的人太讨厌了,一点没觉得自己当小偷可耻。
春花娘搂着春雪走到竹林下,奇怪地问,“你们在吃什么?”
王大十分干脆地吞下枣核,镇定地道:“小姑,我们在咀嚼晚上吃的饭。就像牛反刍一样!”
春花娘笑着拍了王大一下,说他贫嘴。又望向其他人。后者都不约而同地吞下枣核,皮皮地笑说是在反刍。
春花双手交叉反在后脑勺下,躺在椅子上,望着浩瀚银河,一轮明月挂在当空,几颗星子忽闪忽闪,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夜晚热得虫鸣都无,小孩子们流着哈喇子倒睡得香,大人们翻来覆去热得睡不好,摇得椅子嘎嘎响。春花听了一夜的鼾声和嘎嘎声,第二天早上醒来脸上明显带了黑眼圈,跑到淙淙的泉水边狠狠洗了几把脸,才精神了些。
大人们寅时就起床做饭煮猪食,空气里飘来菜叶熟烂的味道和稀饭的幽香。
几个孩昨晚没吃好,今天早上也不用大人三请四迎地催起床,闻到饭香,一骨碌爬起来,自动地到热水桶里拧帕子洗脸。洗漱完后,就都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前等着开饭。小声地讨论着玩意。
猪圈里的猪听到响声。四腿一弹迅速站起来,奔上来前脚搭在猪栏上,直立,望着孩子们唧唧尖叫,吵得他们直捂耳朵。
舅娘忙忙地端一盆子猪食哗啦啦倒在猪槽里,嗵嗵嗵,猪圈里顿时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进食声。
春雪揉着小手走进来。从猪圈木栏的缝隙中瞅着吃得欢快的猪,看了一会儿,迈着小短腿噔噔噔找到娘亲,委屈地说饿了。
王成才跟在后面,正想问什么时候开饭,却看见春花春月的脚翘在桌沿上。不由脸一沉,上去一人给了一个脑瓜绷儿,唬着脸教训道:“坐没坐像,站没站像!”
春花娘从厨房门口出来,手上抬着一锅热腾腾的稀饭。王成才便上去接住将锅放在木架子上。
孩子们欢呼起来,一个个跑到灶前端菜,撞得舅娘东倒西歪的。
舅娘无奈地道:“祖宗哎,快去坐好吧!不消你们那点劳力。真是越帮越忙!”
孩子们又围在桌子边坐好。眼巴巴地看着大人们行动。好不容易饭菜上了桌。又要等舅舅。
舅舅挑了泉水回来,看见孩子们嘴里喊着他。眼睛却落到饭碗里的样子,不由笑道:“好了,好了!不用等,开饭吧。”
孩子们的眼睛犹看着自己的娘亲。
王成才哼了一声,道:“开饭!”
春月心里乐开了花,早等不及捞起筷子就拔了口稀饭进嘴,烫得她直吁吁。
虽然只是些清粥小菜,乡下人却吃得是津津有味的,毕竟除了有客时,平常家庭早上是连青菜也不炒的,就着稀饭吃咸菜那是常有的事,更穷的家庭那可是一日只吃两餐的。
看着孩子们吃得鼻尖冒汗,小脸通红,有滋有味的样子,还有几姐妹不住口地夸奖厨师手艺绝佳,舅娘的冷脸上竟浮出了笑意,虽然她一边忙着把好饭好菜不停地往自家儿子碗里添。
到底舅舅家不是富余人家,吃了饭,停留不过二刻钟,春花娘就带着小的们告辞而去。至于最后舅娘责怪孩子们不该留客,把家里米都吃光的话,他们是听不见了。
到了过河码头,春花娘先把付家姐弟送上直达付家村的船,叮嘱他们小心,自已几母女则搭乘渡船往仁和镇走。
船行在碧波荡漾的河水里,人伸长脖子对着水里一照,还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春花很少坐船,感觉晃晃悠悠的,远处一只只雪白的水鸟自由自在地飞翔,看得人心里宁静之极。
春花娘抱着春雪买些针头线脑的东西,春花春月要去得福酒楼看看,几母女暂时分道扬镳,待到午时由春花娘过来接两姐妹。
春花带着妹妹慢悠悠地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只觉得人生恍若如梦。从繁华规整的现代社会来到朴素原始的封建社会,从惶恐不安到现在的安然宁静,时间长得好像过完了两生,时间短得也不过三五年,仿若白马过隙。
刘三家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现在是深深地烙印在春花的一举一动中,要是给她再一次穿越的机会,她绝不会选择回去,而会快活地留下来。青山绿水且歌且乐的逍遥生活,是她所追求向往的,但却不能勒着裤腰带过活,山水田园式的岁月也得有充分的物资做保障,目前最紧要的是帮助刘三家脱贫致富。
想着自己脑中无数的现代知识,在得到红包后可以全力施为出来,春花就不由得喜悦兴奋。不管未来有多大的名利财富在等着她,首先来说,她得挖到第一桶金,才能把接下来的各种计划一一实施。不然就是空中阁楼,想得越多,计划得越多,也只是陡然。
春花不是不明白莫太太有多抠门,不是不了解得福酒楼的人员关系有多复杂,不是不知道那红包得到得不到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但是目前的处境下,想得到一笔浮财,在小小的仁和镇中,实在没有酒楼更好的选择了。
试想,在这样一个时代,有谁会花银子去买看起来像是在做实验,似是而非的主意呢?也是掌柜贪功心切,也是深闺妇人贪财过甚,也是男主人不在家,不然这样一个相当于销金窟的高档酒楼,怎么轮得到一个小女孩指手画脚呢!
路上有一个老妇提竹篮,里面装着团团的树叶在叫卖,空气里飘过桂花浓郁的甜香。春花走近她,仔细看着桂花枝,碧绿椭圆的树叶裹着一枝枝细细的枝条,若有两枝加起来,就像一条佛尘似的,绿叶间一点一点密密麻麻白白黄黄的桂花盛开着,香味就是从它们身上传出来的。
老妇先是打量了春花春月一眼,发现她们虽然长得很水灵,浑身也很干净,但穿的却是最普通不过的麻布,心里就有几分不喜。春月伸出小手想从竹篮里面拿出一枝细闻。老妇连忙别开身子,淡淡地道,“小娘子,婆婆这儿不是耍处,快找娘去啊。”
春月还小,听不懂好赖话,反而正正经经地道:“婆婆,我娘刚和我们分手的,午时会主动来找我们,她不要我们找她,免得丢了。你的桂花好香啊,可不可以让我闻一闻?”
老妇看见春月一脸天真的样子,勉强打开篮子给她闻了一闻,就道:“行了,行了,不买就在一边看着,别挡着婆婆的生意。”
春花姐妹也不气从小看惯人嫌贫爱富的眼色,不以为意,丢开老妇,朝前走去。
转眼就看见一群衣着光鲜的主子奴仆走来。春花只觉得心都酸楚得不成样子了。
韩孝宗一身布衣,穿得很朴素但却让人看不出一丝寒酸落魄样子,梳着高高的发髻,肩上飘着缕缕发丝,看起来仍是那么消瘦清俊,仍是那样扑面而来的文质彬彬。
只是这些又怎么够呢。
韩孝宗炯炯有神温和专注的眸子却是对准另一个女子!
王媚穿着一套大红色的八幅裙,头上钗环银饰叮叮作响,整个人看起来既娇俏又端庄,边走边埋怨,“可恶的莫敬贤,叫他陪我来买花也不干!还说什么别耽误他的瞌睡,说买花是娘们的事情,他一个大男人哪能干这样的事!真是讨厌,也不想想,我要买新鲜桂花,还不是要给他叫好吃的桂花糕。”
韩孝宗看着王媚气得粉红的脸,心里一阵阵爱不释手,只感觉苦涩无味的人生仿佛注入一道清泉,有那么片刻的舒爽宁静。虽然是为了他人买花,韩孝宗心里却没有不高兴,表姐对表弟好,不是天经地义地吗?
王媚娇嗔地看了眼睛微微有些发直的韩孝宗一眼,心里暗道傻不隆冬的,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不由跺脚道:“表弟,你走路倒是看路啊,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长花儿。”
韩孝宗心里想,不管你脸上有没有花,就是一脸大麻子,你叫我往东我也绝对不会往西。谁叫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默默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呢。
韩孝宗不由再看了王媚一眼,想不到这么一个稳重的女子,内心却是如此火热。她是为了名声着想,才不说出来吧。就这样默默守护,每天在繁忙的学业之中,他才能感觉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王媚昂首挺胸地走过,根本就未看见呆若木鸡的春花。
韩孝宗倒是看了春花一眼,却仿若路人一般面无表情地走过。
春花觉得世界都些晕眩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小争
他们的关系如何会有这样大的发展?上一次见到也不过几句话的交情,这次怎么会如此不同,以韩孝宗的矜持,一旦热情起来,竟会有这副涎皮赖脸的样子?
王媚又允许其他人靠近他?以春花对王媚的观察,王媚爱慕莫敬贤几乎已到食不知味的地步,她难道就动摇了,另择良木而栖?也真是变化多端了。
或许是人家表姐弟亲近,拉个手逛个街,多正常啊,与你这个外人又有何相干?
可在这个娘亲舅亲表亲一家亲的世界,这又预示着什么?难道是在长辈的默挟下?
春花紧紧盯着王媚婀娜的腰肢,端起来的风度,尽管尽力压抑住,还是没法不对她嫉妒起来。除了穿着打扮,她刘春花和王媚比起来也不差吧,怎么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自己想都想不到的温柔体贴呢?
大明回头看了春花一眼,却是嘴唇动了动,背转过容色鲜亮的脸庞,朝卖桂花的老妇走去。
春花这才看到大明,只是远远的一瞥,那让人如沐春风,眸光楚楚的小样子就印在了人心里。大明真是越来越精致,该增添男子气概了。
王媚走近卖桂花的老妇,闻了闻,看了看,说都要了,让下人给钱。
老妇喜不自禁,今天运气真是好,赶了个早场,做的第一桩生意,就全卖光了。
春花无法让自己继续停在那儿看韩孝宗如何对他人关怀备至,转头就走,余光竟看见他垂头盯着王媚展颜微笑。春花眼中一润,飞快走了。
得福酒楼除了几个吃早点的客人,并没有宾客如云的景象。
春花走到柜台前,看见富贵万年不变拨算盘的老样子,笑道:“伯伯,你早啊!”
富贵抬头,看见是春花,便道:“来得好早!一大早从家里赶来的?如今生意走上正轨。天天都忙。你倒不必跑得勤。”
“我从我外公家过来的。顺便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随着火锅的热卖,李厨子的身价大涨,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睥睨一切似的。他正闲着没事,听到春花的声音,走过来。神秘地道:“大娘子,你来啦!又有什么好点子,让得福酒楼在饮食界露个大脸?听说连老板知道了得福酒楼的盛况,都写信问太太呢。说不定年底就会给我们每人封一个大红包。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春花忙道:“我有什么功劳。一不能挑,二不能扛的,不过就是出了几个主意。不值得你这样说。像你们这般从早累到黑,辛苦得不得了的人才真正有功能。特别是富贵伯伯,又要看账,又要管理这样的大酒楼,才是真正有功劳的人呢!”
李厨子意味不明地看了富贵一眼。前段时间他说要走,富贵都老神在在的,李厨子还真怕富贵弃已不用,改聘他人。到底是掌握人员的副老板。李厨子终是怕了。他打着哈哈,退回厨房。
富贵看了李厨子一眼。嘴角露出个不屑的笑,跟我斗,除非你是不想干了。
春花道:“伯伯,说起主意,我这里还真有个点子!就是中秋节快到了,可以来个节日大酬宾……”
富贵又拨起算盘,道:“现在连生意都忙不过来,就是有其他点子,我看也用不上。就不用折腾了。酒楼里的伙计们实在也累得很。”
春花看见富贵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里有些不乐,但也无可奈何,便道:“伯伯,你这个账错了,四十五钱加八十二钱加九十七钱加一百五十六钱应该等于三百八十四钱,你少拨了一个珠子。”
富贵再拨一遍,发现还真是少拨了个珠子。他吃惊于春花的口算能力,但却被人当面指出错来,心里有些恼怒,便毫不在意地道“你在面前我有些分心,还是却厨房玩吧”,这还是比较客气的说法了。
春花一眼就看出富贵的心思,心想这种死不承认错误,又固执已见的人,以后到底没多大发展前途。她拉着妹妹,进入酒楼的厨房。
厨房里又多了好多个不认识的小二,应该是新请来的。对这一点春花倒不得不承认富贵经验老道,人脉广泛,就小小的仁和镇,能迅速请到忙农事的农人来做活,的确是不容易的。
一个胖胖的大厨子正坐在桌前喝小酒,看见两个不认识的小丫头大摇大摆走进来,呵斥道:“去去去,哪里来的野丫头,回家吃奶去,跑到大厨房来干啥?”
春花眉头一挑,在得福酒楼里,她可是好久都没看见敢任意呵斥她的人了。
旁边有个人在胖大厨耳边说了一句,后者正眼仔细打量着春花,却不再说话了。
几个洗碗的厨娘立即站起来,擦着手,笑道:“大娘子,你来啦!好久不见你来。”
春花理都不理胖厨子,由得他看,和厨娘边说话,边看着厨房里准备的东西。
春月踮起脚要抓桌上的点心吃,李厨子忙替她拿下来,递给她吃。
胖厨子有心在春花面前立威风,他来得福酒楼还没两个月,地头没踩热,虽然名义上是大厨子,但其实厨房里的人并没有几个人听他的。春花的名头不是很响亮?那她就是最好的筏子。
胖厨子一摔筷子,站起来指着李厨子骂道:“这是客人要吃的早点!你敢拿出来给外人?连我这个大厨都是连沾沾唇都不许,你却给小丫头吃!信不信,我罚你半月工钱!”
李厨子哪里怕他,回骂道:“就你?罚我工钱?你是老板还是老板娘还是掌柜的,有资格罚我工钱?”
胖厨子一噎,转而对春花道:“还有你这个小丫头,别以为你出了几个指甲大的点子,就能在酒楼里为所欲为!进酒楼的厨房就像进你家大院似的!这是生人勿近,关系到酒楼存亡的大厨房!我是大厨师,有权利提醒你,别把这些贪吃的丫头带进来,泄露了酒楼的机密,要你赔不了钱,蹲大牢!”
厨房中的人都莫明其妙地看着胖厨子发飙。春花一家人常入厨房,大家都惯了的,连这个都可以拿来说嘴?
春月倒吓了一跳,有些发愣地拽着点心。
胖厨子看着众人害怕的样子,一脸得意,这下总知道我胖大厨的威风了吧。
李厨子不知为什么,没有像平常一样帮着春花说话。
春花看着胖厨子威吓的凶样,真是觉得好笑,拿欺负小女孩做面子,这人脑子有病是吧。
富贵听见响声,忙从柜台出来,快步走进厨房。
就听见春花的声音,“先不论我和我妹妹进入厨房,还拿了给客人的点心吃,或者泄露了酒楼的机密。单单凭你一个来了没两月的小厨子,就敢作威作福,翘着二郎腿,喝起上好的清酒,你就没有再呆在得福酒楼的资格。我姨妈请你来是做工,不是花钱请你来当大爷!还说要罚人工钱,难道你比富贵伯伯还有脸面?他都没说要罚工钱。”
富贵进来,就骂胖厨子,“连太太的侄女都骂,明目张胆地喝清酒,我都不敢喝,你却敢。是不是不想在酒楼里呆了?”
胖厨子吓了一跳,却拉不下面子对两个小娘子道歉,一把脱了厨师服,扔在富贵脸上,骂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自有留爷处!这么一个屁大点儿的地方,老子还看不上!一群没规矩的蠢货!”
富贵气得胡子乱翘,当初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这厮请来,可谁知名头响,却不做实事,只想耍派头,比他这个正牌的掌柜还像掌柜。
除了那个耳语的小二讪讪的,其他人对于胖厨子的离去都拍手称快!
富贵站直了,对着大家道:“好了。这没眼力见的人走了好,免得他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好好做事,少了一个人,会更忙了。”
众人心情舒畅,都说不怕忙,不怕心,只怕恶人坏心情。
春花春月跟着富贵走出来。富贵一边走一边语重心长地道:“大娘子,你也看到了,今天我可是为了你把人家堂堂一个大厨子都得罪了。以后不知会出什么乱子,我心里都没底。你要记得伯伯的好才是,等老爷回来,要多多地替我美言几句啊。”
如果是不知世事的小娘子兴许就被哄住了,还得感恩戴德的。但终究她们是起因,这一点春花不得不承认,笑道:“伯伯,如果我能见到姨父,还能和他说上话,我一定会为你说话的。”
富贵笑道:“一定能。老爷年底会回乡祭祀。上个月他写信问我酒楼经营状况,我可是只字不落把你的手笔禀告给他了。他对经商能人最是爱重,一定会特地见你。”
富贵从小在莫老爷跟前当差,他可不敢在老爷面前说谎,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但诉说自己知人善任,善于经营打点的话却是没少写。
春花倒是对这个传说中的绸缎商好奇起来。小小的仁和镇能出这样一个在江南都排得上号的大商人,的确是不易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做月饼
左右无事,春花留了春月一人在酒楼,自己信步闲逛,走进仁和镇唯一一家点心店,四处打量着。说是点心店,其实卖的大都是包子馒头之类,只有少量的米糕、面糕,最好的就算是绿豆糕、红糖糕、糯米糕了,但外形看起来有拳头大,粗糙不好看。
乡人只有在过年过节才会买点心吃,依靠商户和地主家买点心,赚钱养家糊口,对于这个铺子的老板来说,着实不易。店主不是男人,却是个死了瘸腿相公的粗婆子。她早年被母亲以五钱银子卖进来做瘸腿男人的老婆,后来跟着相公学手艺,相公死了,就守着干瘦的儿子和凶巴巴的女儿过活。
屋内没人,过了好一会,从后门走出一个壮实的女子。
李大姑毫不费力地搬出一个比人还高的大蒸笼,看见春花连个招呼也没有,越过她将蒸笼放进门边大锅中。又抱出几捆砍好的木头,生起火来。
春花不由提醒道:“姐姐,那铁锅里没水呢?”烧空锅么?
李大姑这才有一点醒悟的表情,急急忙忙叫道:“娘,快提桶水出来!”
春花听得心里一突,这嗓门,够大够粗!
后院中响起打水的声音,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婆子一手拎着满满一桶水一手抓着火铲火钳,匆匆地走出来,响起和男人没两样的粗砾嗓音,“死丫头!毛手毛脚的,说你多少遍,还是这样。本来样子生得不好,做家务又不行,看以后谁还敢上门提亲!”
李大姑把柴火扔了,道:“娘,我不嫁!要你求人上门提亲,脸都丢死了。看来的是些什么人?不是鳏夫就是老头残废,有哪个是好的?我李大姑就是做尼姑,也不嫁那种人!”
李婆子狠狠几巴掌打去。骂道:“你不嫁。难道要在娘家吃穷你弟弟?你弟弟现在小,还不会说什么,要是等他讨了媳妇,到时候看别人容得下你不?”
外院又走出一个干干瘦瘦十来岁的小子,黑着脸道:“娘,姐姐,别吵了。天天吵,烦死人了!姐姐不嫁就不嫁,娘不要逼她!来客了,不要吵了!”
李婆子满脸不痛快,嘟囔着,就是想嫁。也没人可嫁,自从被女儿用扫帚把人撵走后,家里就再没有一个媒人的鬼影子出现了。
李婆子转了笑脸,对春花道:“小娘子,你要买包子吗?你来早了,我们才开始上锅蒸,要过一会才有包子吃。”
春花笑道:“大娘,怎么不早点蒸包子。当早餐啊。现在都大半上午了。倒早不早的,人家吃了早饭又不饿。怎么会来卖包子?”
李婆子道:“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没有那个精力赶早工。就卖中午吃的包子,差不多啦。”
李大姑凑上来道:“他们母子是懒的。睡都睡不醒,怎么愿意起早床?家里暂时又不讨媳妇,不急着用钱。可惜我生得不好看,不然娘该拿我卖钱了。就不用天天卖包子喊累了。”
李磊瞪眼道,“姐姐,本来咱家是天天做早包子的,是谁偷懒起不来床,惹得娘生气,干脆不做早包子的?”
李大姑一巴掌拍在李磊头上,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李婆子又一巴掌拍在李大姑头上,道:“在老娘面前,你算你屁大人!”
春花乐了,这家人过得真是挺有意思的。看这家的条件,是挺适合她的要求的。
春花道:“大娘,我看你们店里生意不大好。我这里有一个月饼方子,是从城里传出来,趁着中秋节来临,你要是能做得出来,我包你大赚一笔!”
李婆子上上下下看着春花,道:“小娘子,要行骗你找错了地方!我家是小本生意,没油水。”
春花哑然失笑,道:“大娘,我是发明香肠和火锅的刘家大娘子。是刘家村人,外公是河对面的王麻布,你四下打听,都知道我的。”
李婆子就信了,笑道:“原来是刘家大娘子!你可是有名了,在仁和镇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火锅对我们小老百姓倒没什么,就是那个香肠,却是家家户户必备食品。你来看,我家灶头上正挂着好多香肠呢。”
李家人热情地将春花拉进屋内。春花打量了一下后院,很宽畅,很杂乱,制糕点的器具扔得到处到是。
春花捡起一只制绿豆糕的模子,笑道,“我今天来可不是来吃香肠的,我来做几个月饼给你们吃。”
李婆子态度大转,她听人说起过得福酒楼经由春花的手由冷清变得红火的事,脸上堆满了笑,帮着春花准备食材。
李大姑一会跑出去蒸包子,一会进来看,两头跑一脸汗。最后拽出李磊出去卖包子,自己守在院子里看春花做月饼。
春花将细面粉、白糖浆、碱水、花生油按5:4:1.4:1的比例调和好,让李婆揉成筋道的面团。她则拿出红豆粉和绿豆粉调和好,几个光是捏团备用,几个在里面装入生蛋黄。做好馅团后,包入李婆子捏成包子状的面团里。然后拿出一个有牡丹花纹的木制模子,先装一点干面粉打底,再将月饼团放入,压紧、压平后,取出。
李大姑自动地拿出一片铁制的烤盘。春花将做好的生月饼小心地放在烤盘内,用细毛刷将按4:1比例调好的鸡蛋黄鸡蛋清的汁子刷在月饼上。
李家母女看着金黄色的月饼,还没烤制,口里的唾液就分泌得多了。两人将做出来的二十只月饼连烤盘放入烤箱内烤。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辰,春花将月饼取出,将月饼翻了个面,又在上面刷了一层蛋汁子。一柱香烧完,取出月饼,一股清香扑面而出。可惜颜色有些焦黄,毕竟不是现代的烤箱,只是用明火隔铁烤箱加热烤盘,火候到底掌握得不大好。
不过已经让从来没见过月饼制作的李家人十分欣喜了。李大姑手粗不怕烫,一把抓了个蛋黄馅的饼子咬,两口就吃下了肚。
李婆子打了李大姑一下,眼睛一转,转身就拿了一只干净的盘子,将余下的月饼放上去,端到店内。
正有几个熟客在买包子,看见李婆子拿出一盘子饼子出来,纷纷问这是什么饼子。
其中一个妇人正在挑绿豆饼,因为这家店看起来虽然糙,但东西的味道却是很不错的。老板家境不好,她是个心慈的妇人,便照顾李婆子的生意,是李点心店的熟客之一。她看了一眼月饼,道:“这是月饼吧!样子挺好看的,我吃一个试试。”
妇人吃了月饼,二话不说,当场说都要了。
李婆子暗自算了算成本,定下一个三文钱的价。妇人再拿了些绿豆糕,爽快地付钱,一边道:“以后多做些月饼。味道还可以,酥香不油腻,比我在省城里吃的还好些。”
李婆子笑得一脸褶皱,配合粗短的身材,说有多让人心里发寒就有多让人心里发寒,不过大家是认识的,不以为意罢了。
买包子的几个人被引得心里痒痒,纷纷说道,还有没有月饼卖,特别是八月十五那天,一定得卖,以前过节想吃月饼还得托人到大镇上去买,现在自己镇有,就方便了。
李婆子拍着胸脯,大声道:“有,有,到时一定有。下午就再做一些,你们要来买啊!”
李婆子兴奋地拉着春花不松手,过了半晌,才正色道:“明人不说暗话!对我们这种人家来说,一门好手艺是看家吃饭活人命的本事。你把传子传徒不传外人的好手艺交给我,是需要老婆子付出什么条件?”
总不能说这些小技艺我刘春花是手到擒来,在我眼里根本不值什么。与人交往注重实诚,但不能露了自己的底。春花严肃地道:“如果我家住在镇上,有买卖月饼的条件,我是绝不会把做月饼的手艺教给你的。我有两个条件:一是抽成,卖月饼的纯利里我抽取四分;第二个是附加的,我想在镇上开一个铺子,你是镇里的老人,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便宜又宽畅的好店面。”
李婆子对第一个条件没有异议,据她所知,这种抽成有的高达六七分,春花只要四分,绝对是照顾她们孤儿寡母了。但这第二个条件,李婆子犹豫地道:“大娘子,是要在镇上开食铺?”
春花其实是在逗李婆子,笑道:“不是。我要在镇上开个木器铺子,也不需要当道,只图宽畅二字,想在明年开业。哦,对了,月饼模子我让我爹爹给你做几个。以仁和镇整体人口量,我看起码要做十个模子才够。”
李婆子保证道:“选店面的场包在我身上。只是月饼模子,真要那么多?”
春花很有信心地道:“绝对不会少!我们要预备至少一千个月饼,到了八月十五,镇上,乡下,只要人口密集的地方,我们都摆个月饼摊卖月饼!到时候,我看一万个月饼都不够卖!”
李婆子还犹犹豫豫的,李大姑早兴奋得笑,对月饼大卖是信心满满。(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卖月饼
当天回去春花就要刘三做月饼模子。
全家人对此都颇感兴趣,围在一起商讨模子大小和雕什么样的花纹合适。
首先是模子大小,就是一个模子一次能压几个月饼出来。太大会受力不均,做出来的月饼纹路不清晰,到时候反而要返工。太小的话又不适合大规模生产,家庭用用还行,要是做买卖那不一天到晚到都得压月饼了。搞了几次试验,最后决定模子做成长方形,开十个槽位,两排,一排五个。先做十套。
其次是花纹,艺术一点的话,春花是想用个嫦娥奔月,可在乡下地儿,雕出来欣赏的人怕也不多,毕竟吃在嘴里的才实在,而且又费时间。后来干脆双面雕满月,小槽位凹一个圆盘了事。
做出一个小槽位压了一块麦饼,看起来像挺像那么回事。等重复做工,做出一整块模子时,再压月饼,试出来的效果是既省力出月饼的效率又高。
这么一个模子就花了刘三半天功夫。剩下几个模子做起来就快得多了。
在刘三制作模子的时候,春花母女也没闲着。一个个和面调馅,忙得很。自己有手艺肯定得先慰劳自己吧。春花娘对于春花会做吃食却从不在家里弄的行为大为光火,每次有了好吃食非得等到别人都吃腻了才有自家人的份,这个刘春花怎么这样吃里爬外啊。
在被娘揪耳朵的情况下,春花悻悻地操起擀面杖,开始做月饼。搜罗了家里全部可用的食材,勉强做成皮儿。又用石磨把绿豆磨成细粉,掺了点粗盐,制成馅儿。鸡蛋馅是别想了,家里拢共就点点鸡蛋,吃都不够,怎么可能拿来做零售。照着教李婆子的方法,春花做好了月饼馅儿月饼皮儿。让刘三压成生月饼。
春花看着尖尖的铁锅底。再一次证明选择点心铺做月饼的明智,因为家里根本就没有制月饼的工具,怎么做嘛。没有烤箱,只好用烙的。
春花先在铁锅里涮上一层薄薄的桐油,加火烧热。等油开了,再将月饼小心地一个一个贴进去。灶底就不再烧明火,只用木炭烘着。等到锅里的月饼一面黄了。再翻一个个儿,继续烘。
春花娘和两个小女儿目不转睛地看着锅里,闻到一股焦香,口水忍不住就流了下来。刘三在一旁老实地做模子,不时的伸头看上一看。
直到大家等得都不耐烦了,春花才将烤月饼从锅里一个个铲出来。火候掌握得非常好。月饼双面金黄,连上面的满月图案都清晰可见,表面也没什么油腻,只是有点点湿润的感觉而已。新鲜出锅的月饼和店里卖的简直没什么两样。
春花看见漂亮的月饼自觉都有些飘飘然了。她拿起一个啃了一口,太脆了!
和专业烤箱烤的月饼就是不一样,在锅里烤的月饼时间过长,把月饼的水分都蒸发干了。
春花犹不满意,刘三已迫不及待地扔了木块在地。从筲箕里一把抓起一个月饼就咬了一半下去。其余家人等不得刘三评价。皆徒手捞起月饼就啃。其他人尚可,只有春雪抱着月饼啃都啃不动。一脸懊恼,又不甘心放弃,磨了一脸口水。
春花惊愕地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家人,道:“你们觉得都好吃?”
家人忙点头。他们从来就吃过月饼,首先看见月饼的俏模样就高兴了,而且这个味道咸中带了点微甜,真是从来没品过的味道。
刘小姑在家里闷头做针线,突然闻到一股奇香,由不得起身循香寻找。
“三哥,你们吃的是什么?好香啊!”
几父女有点排外,心想刘小姑来了,他们就要少分月饼吃了。
果然,春花娘笑道:“小姑,快来,这是春花做的月饼,好吃呢。你拿个碗来,装几个回去大家吃。”
刘小姑兴冲冲地跑回家拿碗。
刘三父女一脸怨恨地盯着春花娘。
春月小嘴翘得老高,不高兴地道:“娘,就叫小姑吃一个嘛,干嘛还要拿碗来装。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家一个人都不够吃。”
连刘三都说春花娘多事,道刘老头吃过很多好东西,不会稀罕这个。到时别人吃了还卖乖,说你的东西不如她以前吃的好,看不气死你。
春花娘恼道:“难道不给你爹娘吃?有了好东西本来就该分享,你们真是太自私了。而且他们是谁?是你老爹老娘呢!孝道二字,你懂不懂?就是自己不吃也该给他们吃!真是。”
父女几人还没回嘴,刘小姑就来了。她看到大家面上有几分不高兴,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三嫂,就只给三个吧。我拿回去,和爹娘一人分一个。”
春花娘打叠起笑脸,道:“小姑,一个哪够?至少一人两个,吃完了再做罢。又不是不会做。难得有个新鲜东西你们喜欢吃,就多拿些。”
春花娘边说边往碗里装月饼。父女几人看得眼睛都掉进碗里,恨不能把月饼又全部抓回来。
刘小姑真诚地道了谢,喜滋滋地端着七个月饼走了。
刘三父女就不敢再说话,闷头吃饼。
其实刘三心里觉得讨的这个老婆真是很贤良孝顺,真是值得。小姐妹开始时很不高兴,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娘的做法很正确。娘真是一个以身作则孝顺的后辈,我以后也要这样对她。
春花心知春花娘的深意,本来还有几分不以为然,心想凭我做人的原则,是决不可能做不孝顺的人。但看见春花娘的一举一动,以德报怨的行止,即便知道春花娘的行为含有教诲的意思在,她还是真心地佩服起这个聪明善良的女人来。
春花娘就凭这么个小举动,就获得了全家人的认可。
至于月饼还吸引到比如冬生之类的小朋友,闻香而来,眼巴巴看着,希望给一个的场景就不一一叙述了。
第三天,春花和老爹拿起做好的月饼模子来到望眼欲穿的李婆子家。
李婆子押下血本,和家人们一起日夜不停赶工生产月饼。她不想请人帮忙,春花也不想,说起来,月饼的制作工艺在这个时代算是商业秘密了。就算花钱请人帮忙,到时候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就没意思了。等到八月十三的时候,终于生产出了一千个月饼。
做出的月饼马上就投入买卖。三文钱一个,个头又大,还有鸡蛋的馅,还有放了很多糖甜津津的。味道好吃不说,这个东西以前还是城里人的专利,现在他们只花几个钱就可以买到城里人吃的东西,吃个饼赏个月还来个附庸风雅,哪个乡人又会不激动的?想一想,哪朝哪代又不是跟风跟潮流的存在呢?
如此月饼的销售进入一个空前的火爆期!当天就卖了八百多个月饼。还有慕名而来的乡人没买到,预订明天再来买。
春花听着买月饼的人口口相传着道:乡下人也可以吃上城里人的月饼,觉得这个广告语真是通俗但又贴合人心啊。我当初我还觉得这话太粗的,没想到这么受欢迎,还潜移默化了乡人的观念。
刘三晚上就和春花住在外公家,白天再到李婆子的点心店里帮忙。
李婆子忙得焦头烂额,李家姐弟忙前忙后,脚都不沾地,一家人异常兴奋开心。
春花道:“大娘,你看,一千多个都卖光了。我看到八月十五,再卖几千个都可以。”
李婆子担忧地道,“我看不一定。整个镇附近的乡人都买月饼了,才会卖出去这么多。说实话,我都没想到这么多人会掏钱出来买饼子的。他们买了月饼,到了八月十五应该就不会再买了。乡人偶尔买个零嘴吃吃还行,可不可能天天掏钱买啊,他们手上也没几个钱。所以再做上千个月饼,到时候卖不出去,不全部都霉烂?”
春花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们请短工走街串户到乡下去卖。每个人按情况领取月饼,押上一定押金,按他们销售情况给他们佣金,就没有人不想干的。郊区的乡人都买够了,不是还有远处的乡人没买吗?”
李婆子眼睛大亮,拍手笑道,“好办法,好办法!”
当即就召集熟识的短工们商谈。当他们听见按卖的数量得佣金时,有的人很激动,有的人却很淡然。
春花道:“这个自愿!不想出去卖,不想赚大钱,只想脚踏实地的人可以留在店里卖月饼。我们可以给工钱。有野心的人可以先交出押金,领出月饼随便你们到什么地方卖,亲戚朋友,只要卖掉就行。到时候按销售量付佣金。当然,也有保底,就算没有卖出去一个月饼,也会给你们一点辛苦费。总之,不会让大家白忙一场就是了。”
其中一个短工道,“我脸皮薄,又笨嘴拙舌的,倒不适合卖东西。但我家娘子嘴巴很会说,婆家娘家和她交好的人多得很,我想她能卖出月饼。可不可以让她去卖?”
春花笑道:“不分男女,只要你卖得掉就行。照样给工钱!”
那短工和周围其他几个短工都兴奋起来,跟回家找人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赚中秋节的钱
八月十四日这天,点心店的生意已火爆得需要排除才能买得到了。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群涌来,人满为患,附近的街道几乎成了买月饼的专属通道。
只要是做吃食的,都对这间平常的点心店关注起来。四处打听,这家看起来要倒闭的店怎么就生意就突然好起来的。
富贵吃了一口小二买来的月饼,味道虽说不精致,但胜在个大模样漂亮,非常贴合乡人的需求。边吃边猜测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婆子带出的月饼方子,流到乡下倒是情喇中的事。不过,看点心店售卖方式以及口碑来看,点心店的背后定是有人操作。
酒楼和点心店倒没什么关系,富贵只是凭借生意人的直觉想了解市面上的有用信息而已。他看了一眼月饼,想着酒楼最近生意倒是下降了些,是不是趁着这股月饼风,搞个中秋宴,热火一些。
小二犹豫了半晌,才道:“掌柜的,我有一件事,也不知说出来合不合适,有没有用?”
富贵白了他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话白藏在心里没人会知道!说了以后,才能让人判断合适与否!”
“我仿佛看见大娘子在点心店,这个月饼是不是和她有关系啊?”
富贵身体一下坐直,手指叩着桌面,笃笃的响,他想起前几日春花跟他提过八月十五的事,被自己一口否决的情形。越想越觉得是春花的风格,想那点心店老婆子怎么可能有这么高明的促销手段,怎么可能有月饼方子,毕竟如果真有方子,肯定早八百年拿出来卖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富贵有一瞬间的懊恼,但转念一想,就小小的月饼能值几个钱,如何值得酒楼大费周章的。虽然这点阿Q精神让他舒服了许多,但心里装着事。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好奇春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春花笑脸迎人。和挎着竹篮买月饼的大娘道:“我们的月饼是用独家配方做成的,味道香酥不说,个头足足的,一个都有几两重,在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饼子卖哟。那些城里人吃东西的呀,就是猫儿食,手掌心这么点儿。要我们乡下人吃呀。我看吃一百个都不够垫肚子的。”
大娘笑道:“对对。有一次我进城,饿得不得了,让我女儿去买最便宜的饼子,本来我以为吃一个就够了,没想到接连吃了三四个,连底儿都没垫着。又贵又小。气得我哟,发誓再也不进这该死的城了。”
“还是你们做的月饼好,又精致又实在,还用毛纸包,干干净净的,看着就很高级,像城里人的作派。以前的饼子都是自己用手拿,一拿一个手印儿。自己还吃得开心。如今见你们垫着纸拿饼。就觉得老婆子我太邋遢啦。”
旁人听得都哈哈大笑起来,道。“不干不净,吃了不生毛病。照大姐你这样说,我们以前过的就是猪一样的生活啦。”
春花看见富贵从远处慢慢跺着脚过来,沉默了一下,还是把他迎进后院。
“伯伯,不知你来是?”
富贵心里痒痒的,没憋住,双腿仿佛有意识地就走到这里来了。但他肯定不会明说。
“我听说这里的月饼卖得好,就过来看一下。大娘子,这月饼是你做的吧。怎么没听你说过你会做点心的。”
“呵,我也就会这么一点东西,道听途说,自己试了试,就真做出月饼了。这是运气好。”
怎么别人运气就没你这样好?富贵心知春花没讲实话,闷了一阵,道,“大娘子,上次你说酒楼可以趁中秋节搞个东西,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今天十四,还来得及。”
春花深深看了富贵一眼,富贵有些不自然地转了眼光。
现在不让你懊恼什么时候让你懊恼?
“当时我是想推出一个中秋月饼宴席,专门做精致高档的月饼吸引有钱人,做各式各样的馅样,让他们来酒楼包席,也可以让我们的大厨上门服务,不过价格得要收高些。”春花展颜一笑,“我的月饼和你所想的月饼可不一样。大户人家做点心不外乎糖米面,大不了再加花儿香料,已经美味精致得不得了。但我的却不同……”春花停住不说话。
富贵苦笑道:“大娘子,你还是说下去吧。伯伯我知错啦,是我性子急躁了,没听你说的话,现在让个男婆子赚了钱,酒楼却眼巴巴瞧着!”
“其实只是胜在新奇二字。糖米面做的点心妇人小孩是爱吃,可那些爷们口味重,怎么会爱吃这些软糯不堪的玩艺,至多尝尝,应应景罢了。我们可以投其所好,用肉类做馅。比若香肠、腊肉、鱼肉,牲畜肉,这些东西做馅,还怕那些爷们不爱么?就凭这个噱头,酒楼的生意肯定又会火爆一把,这股热潮至少持续一个月!
富贵听得眼睛越来越亮,几乎是跳起来,差点想握住春花的双肩以示激动,到底想起春花是女子,只得连连点头,做出十分赞同的样子。
富贵心中有事,得到了想得到的话,一刻都不想多留,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在院子门口,遇到两个妇人,手里提了贴着红纸黑字李点心店三个字的竹筐,捧着钱欢天喜地地奔进来,看见春花说笑得合不拢嘴,“大娘子,都卖光啦!两百个月饼,我们都卖光啦。还有没有月饼,我们要再提货去卖,东西好吃,生意就太好啦!我娘家邻居好多都抢着买呀。开始我还不好意思说我卖月饼,等卖出去第一个以后,脸皮就厚了,还敢走在小道上边走边叫卖了。哈哈。”
春花笑容可掬地接过钱袋,取出四十文,道:“有货,有货!只要卖得出去,货是没有问题的!这是四十文钱,就是你们的工钱啦!取了货,你们要都卖光呀!”
两个妇人接过钱双眼放光,这可是四十文啊。一人半天就赚了二十钱,抵得过几天的工钱了!
富贵脑袋稍微转了转,就知道春花打的什么好主意,但看得出是一回事,人家想得出做得出是另外一回事,他第一次对这个小小的娘子打心底里起了一种敬服感。
春花的余光看见富贵停了一停,再看了看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的震撼。她也不大在意,反正对于此人她是没有长期合作的打算,只当作生意场中人应酬应酬就可。
李婆子和女儿在小屋子里做饼子累得汗流浃背,手酸得不行。
春花走进去看见她们累得很,忙道:“你们歇歇,喝口水,天气热,别中暑了。我看还是请几个人来帮忙做月饼吧。这样太辛苦了。”
李婆子摆摆手,道:“大娘子,安逸一时,后患一世。要是别人把手艺学去了,我也就只能卖一次月饼,是别想以后好了。就算累点也值得。给大姑多赚点嫁妆钱,才有人肯要她!”
李大姑满脸不快,恨恨地白了李婆子一眼,拿起碗咕嘟咕嘟地灌水喝。
春花在做活方面实在不行,动作慢不说,体力也不够,但外面卖月饼总得有两个人守着才好,一家出一人,免得大家到时候为了钱财扯皮。这个主意还是李婆子未雨绸缪说出来的,也实施了。可这效果,实在不怎么好。几个女人做成百上千的月饼,是个铁人都会累死呀。
到底让刘三把李婆子母女换了出来,由她们负责售卖,其他几人闷头做月饼。刘三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一手十个,一手十个,快当得很,让烤饼的李磊都有些应接不暇了。
当晚通宵加班,全都没闲着,一口气再做了两千个月饼才在黎明时分睡了两个时辰。
正日子生意反而淡了些,一是因为大多数人都买好月饼了,二是因为不逢场,人流量少,买的人自然没有前一天那么多。
李婆子很担心卖不出去的月饼被回来提货的妇人拿走了七八成,她的压力就小了许多,脸上又浮出了笑容。等那些人回来时,李婆子脸上又紧张起来,生怕他们的竹筐是实心而不是空心的。直到看到那些筐子里只剩下几十个月饼时,脸上这才又有了笑。
春花看着李婆子变脸,心里颇感好笑,又理解她,毕竟人家可是把身家都是压在这个上头的,承担的风险可想而知。
点心店的生意热潮降了下来,得福酒楼的生意却异常火爆起来。吃新式月饼,赏大明月,包中秋宴,酒楼内内外外忙得不亦乐乎。又有才上岗几日的小厨子去人家家里做席面,还被奉为大厨师,得赏钱又多,真是美的他的。
直到傍晚,点心店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
刘三累得支不起腰,直呼要马上趁夜回刘家村,他们一家人有好几天没见面了。
李婆子实在,立马送上四千钱,要刘三父女赶快带回家去。
刘三吓了一跳,忙道钱是不是太多了。
春花一笑,这里面的钱既包含了红利钱,还包含了工钱,算是他们应得的,忙接过钱,道了晚安,拉上刘三迅速走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沼气(上)
这两日身体不适,未更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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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父女回到家时,晚饭都已煮熟了。煮的是一锅肥肉臊子点的丝瓜面,汤油滋滋的,面白菜绿,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两父女早饿得抬不动脚,抱着大土碗呼哧呼哧吃了个精光,未了还意犹未尽地舔嘴唇。而春花娘不过从猪圈里走了一趟,回来就看见空空的碗底。
两父女排排坐,像一大一小两个猪崽似地,看得春花娘翘起嘴角,道:“有那么好吃?咱娘仨的量,被你们两个就吃光了!老娘还得再去下一次面哟。”
春花指了指春月春雪,迟疑地道:“娘,我看不用再下面,妹妹们都已吃饱了。”
春花娘心里原本有些奇怪两个小的为什么没像平常一样嚷嚷吃的,便顺着春花指的方向看,喝,春月春雪两人手里各拽着四五只月饼,正吃得满嘴满脸的呢。
春花娘跳起来,将她们的月饼从手里抠出来,唬着脸道:“刚洗的澡,刚换的衣裳,就被你们弄脏了!八百年没吃过?有个好教养没有!”
春雪鼓着腮帮,从娘手里掏出月饼继续吃,理也不理她。
春月不满地大嚷,“娘,娘,不带这样公报私仇的。明明是你怕我们把月饼吃光了,你吃不着,才扯闲篇说没教养啊!”
说得刘三和春花都笑了。
春花娘恼道:“老娘就是公报私仇,你待怎的?”
春月忙双手抱头,告饶,“我能怎的?一切都是娘说了算。娘,娘,月儿饿了,月儿口干。”
春花娘干脆把面锅端上来,舀出面汤,让小姐俩喝汤,自己也坐下来。把刘三带回来的月饼放进土碗里。拿起一个吃起来。
刘三和春花看着三母女吃得香甜,笑道:“怎么样?看来不必再煮面了。”
春花娘一连吃了好几个,才停下来,似笑非笑地道:“嗯,面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听说月饼销量不错哟。得了多少工钱,是不是该主动交公了?”
刘三心里兴奋。掏出钱袋得意地道:“我们可赚了几贯钱!揣在自己兜里就觉得实成啊。”
春花娘大感兴趣地瞥了一眼钱袋,偏着头看天,无比的拽样,勾嘴道:“哼,你那兜里的,迟早会进入我那兜里!且容你得意一时。”
春花噗嗤一声哈哈笑了。她的老娘活得真是太有底气了。
果然,吃完了饭,刘三就讪讪地把钱交给春花娘。
春花娘美目一溜,得意地瞟了春花一眼。春花忙对她翘起大拇指。
春花娘先掂了掂重量,心里一喜,打开钱袋,发现足足有四贯钱,不由愣了。半晌才道:“花儿啊。卖月饼这么赚钱,你怎么不把手艺教给你娘我。让我们家自己卖呀。卖的这样多,以后还用愁吃穿吗?”
刘三附和道:“对呀。春花,要是咱家有这个手艺,我还用天天做木匠赚零花钱吗?你不知道,做木匠比做月饼可累得多啦。”
春花娘白了刘三一眼,道:“累啦?累了你就一个人当你快乐逍遥的单身汉去,咱们娘们不要你养!”
刘三这个性子天生需要人鞭策,忙讨好地笑道:“不累,不累!为了娘子和孩子再累我也得忍着!”
春花娘道:“做月饼虽然轻巧,但却是个季节性的物什。专卖它,第一咱家没有那个器具条件,第二没有其他手艺帮衬,到底赚不上几个钱,比不得人家专营的点心铺子。不过,花儿呀,以后你不据想出什么新鲜花样,能不能先告诉你老娘我呀?每一次有了好东西,咱们家的人都是最后才知道!这可不行啊。”
就差没说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了!春花瞟了一眼纷纷流露出指责目光的家人,一脸是汗,无奈地道:“娘,说得轻巧,吃根灯草。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大家都没见过,我要是说出来,你第一个就反驳的,说了也白说,不如做了让你知道的好。”
春花娘道:“话可不是这样说。我们是你的家人,你有了事,不给我们说给谁说?一个女儿家,有了烦难难道就只知道撑独木船,把自己憋死?宁愿相信外人,也不相信家人?从小到大,娘可没这样教过你!”
春花心里一震,有时候她真是当自己是女超人,想承担起一切的风雨,而让家人有一个舒适的环境,可她却没问家人愿意不愿意。
但春花心里到底有丝不服气,道:“好!娘,我心里的确又有了主意,只是不知道你和爹怕不怕麻烦?事情倒不大,但总归是好事。”
春花娘从小看着她长大,哪里不知女儿倔强的脾气,白了刘三一眼,都是像你这头犟牛生的犟种!刘三接了目光,有些无辜地回应,我犟难道你就不牛性?
春花娘来不及和刘三打肚皮官司,忙道:“那你说说是个什么事啊。”
春花道:“我在书上看到过有一种污浊之气,可作燃烧之用。我们家如今养的猪又多,原料足够,可以养点这种气来烧火呢。免得上山打柴又累。”
春花娘皱眉道:“污浊之气还可以烧?那煮的饭不是也脏了,还可以吃?”
刘三颇感兴趣地道:“以前我也似乎也听过有一种叫什么沼气的东西,是用猪粪人粪混和生的浊气,可以拿来做饭。难道是真的?”
春花娘立即作出一副恶心的样子,道:“呃,这样种气就算能燃烧,也绝不能拿来煮饭,听着就觉得脏。”
春花似笑非笑地看着娘。春花娘只好改了口风,“由便你爷俩折腾!生得出来气再说罢,老娘不理你们。”说完收了碗去洗。
当晚,春花娘就着油灯做针线,而父女几个头碰着头又是说又是画的讨论着怎么做沼气。春花娘只管吃喝,不喜欢这种闲事,又插不上嘴,不禁气闷,暗道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出来。
说干就干,第二日,春花就催促不情不愿的刘三挖坑备料了。
沼气池就选在猪粪坑旁边,一来便于运输,二来家里家外就这个宝地不会漏雨下来了。
刘三是男人,对这种小技艺自然感兴趣,便要叫他下苦力做额外劳动可不大愿意干了。
春花无奈地许了好多米酒花生的愿,说了好多沼气池的大用处,辛苦一时幸福一生的话,才让老爹动作起来。幸亏中秋过后,农户一般都没什么事可做,闲着也是聊天打牌,有个事做不会让人闷得无聊。刘三慢悠悠地挖了几天土,倒不觉得累了。
春花站在池边扒拉扒拉说着沼气池产的沼气可以供应一家人的燃料,连晚上点灯都可以不用油灯直接用气灯的。废沼渣沼液又可以拿来做肥料,比普通粪肥还肥上几倍,种出来的庄稼一定比别人的好。粮食多了就养猪,猪生粪,又成了沼气池的原料。循环往复,经济又实惠,干净又方便,小日子比那城里人的烟熏火燎还好呀。
一席话说得春花娘心动不已,又捂春花的嘴,不让她说出来给外人听见。有好处先得紧着自家不是?
有了春花娘的催促,刘三干劲就大起来,接连弄了好几天,才整出一个四四方方和猪粪坑差不多大小的坑来。
春花道事情没完,还要码石头防漏,在粪坑壁中间位置挖一个通向外界的洞,方便出沼渣沼液,等这些东西做好了,第一步工作才算结束。
刘三懊恼地继续劳动,一个劲儿地埋怨春花没事找事做。说得春花娘不耐烦了,道:“看你懒懒散散的样子。还不如花钱请人来做,又快又好还不用听闲话!不要你做了,春花,去请个伯伯来做,咱给他十文钱一天!”
刘三是天下第一抠门节约,听见说要拿钱给外人,忙嚷嚷道:“把钱给别人,不若给我!我一定比请来的人做得好!”
“你?我又给你做饭又给你做衣服,你却一天只做点点事,应该倒转来给钱给我,而不是给钱给你!”
刘三一把扔下铲子,恼道,“别人做就给工钱,自己做还要倒贴钱,你这个婆娘恁心狠!”
春花娘笑道:“那你是想把钱给别人呢,还是自己贴钱出来做?”
刘三只好老老实实地捡起铲子,委委屈屈地边干边道:“就知道欺负我!”
春花看得哈哈大笑,让春月捧出花生,丢给刘三吃,才安慰了他受伤的心。
请村里的石匠开出光光滑滑的石板镶在沼气坑中,又打理好沼气池出口,力求做到结实可靠,才歇了第一步工作。
村里人听闻此坑和粪坑的作用差不多,啧啧称奇,道刘三你小子脑袋里面过水啦,这么好的石板不拿来建房子却拿来填粪坑。
刘三想起春花规划的美好前景,神秘地一笑,“到时的好处,你们看到就知道啦!”说得村人心里痒舒舒的,因刘三家这几年发生了不少稀奇事,他们对于刘三能创造奇迹那是深信不已,天天都来看,比他这个主人还迫不及待地想观看这个老爷坑到底是作何用处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沼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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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春花没干出先前的几件大事,春花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由着她折腾的。
春花娘看见刘三笨手笨脚地捣鼓着水草,不由亲自上前,接过菜刀,将从河里捞起来的水草切成长段儿。
刘三无所谓地放下这个工作,做起另一个事——挑粪。先把沼气池出口堵上,再将猪粪水、鸡粪和人粪水以及一些垃圾残渣入数投入沼气池内。这些东西从原本储蓄的地方搅和起来,搞得周围臭气熏天的,小孩皆掩鼻而过。大人却闻着是香,粪香飘过,那可是上好的肥料啊。刘三这一年又存这么多粪,这多养了两头猪就是不一样呀,连狗粪不用去拾了。
春花娘切好水草,装起来一撮一撮地倒进沼气池内。刘三按照春花的要求制了一根可以通到池底的类似钉耙的木耙子,拿着耙子不停地搅动草和粪。
如此重复用功,花了两日时间,终于将沼气池填了四分之三,留出一截空地存沼气,再在池口架上几根结实的柏树木,搭上石头稻草密封。运气好的话,等上一个月就有沼气用了。运用得当,这个沼气池可以一年四季天天使用,用上几十年都不会废。
春花娘对于能不能用上据说是干净的可燃气是一点都不抱希望,心里想着那粪反正就在那里,不会跑掉,就算产不上沼气除了损失点劳力,也没其他可损失的,便无可不可的。
刘三对于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是看重,他又喜欢吹牛,天天跟人说什么不用柴,就可以煮饭的大话,搞得好像他是亲眼见过似的,到底怕失信于人。天天数着日子盼望自己说的话可以兑现。却不喜欢天天干活。边制作竹器沼气导管边嘟囔着春花就只知道给老爹找事做。
春月懵懂,带着春雪跑来跑去地找蚯蚓喂鸡,还在沼气盖上跳来跳去玩游戏,说石板好平整。吓得春花娘一通骂,说别掉进池子里淹死了。
一群孩子被春花娘拿着扫帚撵得飞跑,乐得刘三呱呱笑道,“小崽子们。试试有比我厉害的人了吧!”
春花娘道:“她爹,这个沼气池盖子到底结实不结实?别酿成事故到最后追悔莫及!”
刘三拍着胸脯保证,“绝对结实!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就是你做的事,我才不放心!”
刘三一噎,讪讪地道:“孩子面前。你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呀。”
春花笑道:“老娘,你要是怕出事故,大不了把这个小地方圈起来,放上荆棘,谁还敢来?况且又是臭粪坑,人家还想来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春花娘到底不放心,催促着刘三搭上荆棘架子。不准人畜经过。
刘三和春花闲着就商量沼气池导管怎么做才方便。自动。两人依着竹节的特性,做成了活动阀门。把气体想成液体,用水来试密闭性,为了安全和沼气池使用寿命起见,决定在竹管开端和未端各安上一个阀门,以免漏气。等导管安装的方向、范围和导管大小都安排好了,这才将竹管口接到沼气池内。再连接出竹管,分两个出口,通向厨房和卧室。
春花经验不足,直到这些东西都做好,只等出沼气这个东风的时候才想起沼气是要燃烧的,火焰直接接触竹管,那不是两下就把竹管烧光了。忙忙地请铁匠做了两个长长的铁箍,让刘三套在竹管未端。
春花娘看着那两父女忙乱的傻样,不停地摇头,心想要是真出了沼气那真是走了狗屎运上天眷顾这爷俩了。
刘家村的人已有了经验,再不会觉得刘三搞东搞西是脑筋不正常,反而有事没事都往他家跑,希望有一天能见到传说中的自来火。
过了八月十五,天气就渐渐凉爽起来。虽然今年夏天多雨,但季节摆在那里,该热热,该凉凉,是不会有太大变化的。
今天的蔬菜收成和去年相比,明显少了几成,但价格却高出不少。白菘看起来虽然裹得小,摸起来也不紧实,但秋后菜蔬金贵,刘三家的大钱收入和去年相比,倒没减少太多。反倒在豇豆身上小赚一笔。
很多晚熟的豇豆一茬一茬长起来,挂在架子上像长长的面条,惹人喜爱。这还是刘三的功劳,今年他忘记种豇豆,等别人的豇豆都快开花了,才想起来,匆匆抓起去年留的种子,点在地里,竟然长起来,还长得很好。而那些种得早的豇豆因为初始天旱,大多渴死了或长势不好,结了几次果藤蔓就倒下了。
刘三摘下一大把一大把白白绿绿的豇豆,得意地和路人吹牛,“看吧,记性不好有记性不好的运气,都过伏天了,我才撒的种子,现在却结这么多种。哎呀,多得吃都吃不完。只好拿出去卖啦。”
春花娘也不理睬他,和女儿们飞快地摘豇豆,预备拿到街上去卖。这几天地里的豇豆被人偷摘了不少,他们再不忙着把豇豆收起来,不定会被人家摘走多少呢。何况罗氏和春生娘都来摘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是一大筐,弄得全家人都眼汪汪不好说。不如釜底抽薪,老的嫩的全部都摘了,看还有谁眼欠。而且豇豆这个东西只要还没过季,是越摘越有,老豇豆没摘的话留在藤上反而占地方,再也开不了花结不了果。
留下几十斤豇豆自家做泡菜——本来是想做干菜,但天上没有阳光,做干菜怕发霉坏菜,其余的全部挑到街上去卖。
都不愁销路。现在是秋天,除了空心菜秋冬瓜秋南瓜还有一些小野菜,这个季节本就没什么新鲜菜吃。刘三挑着一百五六十斤豇豆,还没走到瓦市,就卖了三四十斤,喜得他一个劲地笑。
春花数着大钱儿,心里也美滋滋的,觉得老爹还真是傻人有傻运气。抬头看见得福酒楼的门牌,笑眯眯地对着里面的熟人招呼了一声,说是去瓦市路经此地,就不进来瞧了。
两父女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个小二撵来说,掌柜的说了,豇豆得福酒楼全要了。
春花一喜,整**零卖可要省时多了。
春花跟着刘三进入酒楼后堂,和富贵笑道:“伯伯,你迟些叫我,就被别人买光啦。我看前面有好几个饭馆,人家正等着买好菜呢。我家的豇豆鲜嫩,切成段儿正好做火锅吃呢。”
富贵本来是想把豇豆弄来做炒菜的做泡菜的,听到春花这样说,心想,是啊,先前不是还犯愁用什么做火锅食材么,如今不是送上门来了?
他也没装糊涂表白自己是早想到了,笑道:“大娘子说的对!本来我还想买你家东西用来做泡豇豆,听你这样说,倒正好!”
春花和他说说笑笑一阵,议好和零卖一样的价,过称得钱,和挑着空竹筐的刘三去点心店转转。
李婆子笑容满面把爷儿俩迎进屋,还在外间,就笑道:“我家大姑说上人家啦!是个憨实的小子,长得傻里傻气的,不过人很壮实,就住在街尾。他早看上我家大姑的好手艺和勤快,这次看见我家月饼卖得这么好,他娘情愿和我做亲家,就上门提亲了。”
李大姑有些忸怩地叫了一声娘。
刘三听得一笑,忙道恭喜。
春花道:“大娘,我和爹爹就是过来看看。你的生意好不好?”
李婆子捧出二百个钱,道:“沾了月饼的光,我家的店也出了名儿,多了许多生客。生意还不错。就是月饼没人买了。半个多月连中秋节一天的零头都没卖出来。这是你的钱。”
春花接了,笑道:“月饼就和粽子汤圆一样,天生就是冷货,到了中秋时人家才想得起它,过了时节就忘了。过了节气,还能卖出钱,算你老会做生意了。我今天跟着爹爹出来卖豇豆,倒赚了不少钱。哦,对了,你的包子馅儿是什么做的?”
李大姑忙捧出热腾腾的包子请刘三父女吃。
春花咬了一口,见是豆沙馅儿的,道:“都是这个糖馅儿的?没有菜馅儿肉馅的?”
李婆子笑道:“大姐儿,做个油油的菜馅儿就不错了,怎能做肉馅儿的?还不赔死。不过,就算想做菜馅儿也不成,最近白菘贵,做馅儿不太划算。”
春花笑道:“我家就卖白菘,不过价格是比往年要贵好几成了。今年天色不好,我家也是赶上了才卖得好价钱。不过,要是你要的话,我可以给和去年一样的价卖给你。反正你要得也不多,我们又要好,不必在乎这点小利的。”
李婆子点头称是。
春花从拿出一把样子不大好看的豇豆递给李婆子,笑道:“大娘,我教你个新花样儿!把豇豆切细了和上肉泥做包子馅,味道绝对有意思。大家没吃过图新鲜,说不定买的人还多。”
李大姑用手指点春花的头,笑道:“妹妹,你脑子是用什么长的?怎么一转眼就一个花样,都不带重的?”
春花讪讪,她这不是多活一世,见的东西多点了而已。
回家的路上,父女二人碰上外公家的村人,叫他捎上几捆豇豆给外公不提。(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推广
春花和刘三大抵是怕在别人面前丢脸,才在吃了夜晚后试沼气。父女俩完全不被漆黑的夜所影响,点着火把兴冲冲地跑进跑去,一会这个问好没有,一会那个说早就开了。
春花娘虽然对这两父女很无语,但仍是兴致勃勃地搂着小女儿观看。
等刘三开了外面的阀门走进屋里,春花才小心翼翼地站在卧室的沼气小阀门前。深呼吸了一口气,举起油灯朝铁管靠近。
屋里其他的人一时都禀住了呼吸。
春花将火点在铁管上,再拿开。铁管如常,黑不溜秋,一丝丝儿火苗都没冒出。春花心里一时拔凉拔凉的。搞的阵仗大,却是失败的结果?
刘三失望地盯着铁管,恨不能用眼睛把它点着。
还是春花娘平时看他爷俩搞来搞去,摸出了门道,纳罕地道:“不是说要先开阀门,才点火么?”
春花大汗,都是紧张惹出的事啊,连基本步骤都忘了。
刘三伸手就扭开阀门,拿过灯火一点,一股小小的火苗就窜了上来,再慢慢变得大些,直到照亮了整个房间。
全家人愣了一下,次后爆发出惊叹声!
太神奇,竟然真的出火了!
春花娘将油灯吹灭,发现沼气灯发出的光亮映得家里亮堂堂的,完全能够满足照明。
全家人包括春花都兴奋起来,又跑到厨房去点燃沼气灶,煮了一碗开水,感觉比柴火要慢些,不过这已经很方便了。
春花叹道可惜沼气灯沼气灶的火势不能调大小,不然就更方便了。
刘三灵机一动,转动阀门的开合度,一下子就调节了火势大小。
春花趁着大家对沼气设备新奇,讲解了一些沼气使用的注意事项,比如没燃火时一定要关阀门,忌投蒜姜等辛辣物品入沼气池内以免成为废池。不能进入沼气池以免中毒等等。
说得春花娘感觉在兴头上一盆凉水浇下来。浑身凉飕飕的。不免嘟囔,这个鬼东西了不起么,那么多忌讳,好麻烦。
春花看大家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只好将不按要求使用的害处往大了说,直接说会威胁生命,搞得大家最后视沼气如虎。
第二日。村里就有人上门来看。刘三和春花娘得意洋洋地解说沼气由来,说是什么虫子吃了粪便产生的可以燃烧的气体,又照搬春花晚上说的十八禁,说得人家一头雾水。
不过看见可以自动出火的沼气设备,大家一下子就明了了。这个东西就是可以代替柴火煮饭嘛。剩余的沼渣沼液作肥料,比从粪坑里舀出的东西还养庄稼。
说起来用处很大。却不知道那个东西烧出的饭到底吃得吃不得。想想就觉得恶心,粪便分泌出的气体,就没有臭味吗?做出的饭会不会让人吃了得病呀。
大家只是围观,却不照搬。
春花觉得挺奇怪,怎么人们只是觉得稀奇好玩,却没有人来学习呢。
直到三四天后,春花娘突然死活不肯再用沼气了。春花才惊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仔细问了春花娘,才知道原来外面谣言四起。说是用了沼气会得怪病。大家竟然还聚在一起要瞧刘三一家集体中毒呢。
刘三是粗人,从小又穷。泥粪坑里掏东西吃的主,哪里在意这个,反而笑话春花娘胆子小。
春花笑道:“我的娘也,你想一想,我们吃的米面菜,哪一样不是粪便养出来的,怎么吃了就没中毒死人?偶尔还觉得那粪不肥,还要放在坑里沤上半年,这种粪肥不是比沼气池的东西更脏,养出的庄稼怎么就没吃死人?沼气是我在书上看到才活学活用的,那读书先生说的话你都不信了?”
在春花娘的心里读书先生说的话就是圣旨,她期期艾艾地道:“真的?哪个先生说的哟?”
“是比张夫子还了不起的先生!就是张夫子这么有名都没有自己写的书,这位先生可是写了书的。你说他的话能骗我们吗?”
春花娘彻底放下心来,开阀门点明火,隔两三天向沼气池内投料,清理废渣废液做得溜溜熟,比刘三这个自诩为专业的人做得还出色。对于以前的愚昧春花娘是只字不提,逢人便说什么大儒大圣写的书,沼气是自然的好东西,干净方便,傻子才说什么吃了死人。
经过言传身教,大伙渐渐消除了的疑虑,认识到沼气的好处来,烧火做饭当肥料,扭开阀门就来火,多方便懒人。
世上的懒人毕竟占多数,刘家村的人眼睛开始红了,一个二个跑到刘三家来取经。本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心态,春花娘迫切地需要别人认可沼气,就不阻止刘三殷勤地教授。
大家逐渐意识到沼气池方便快捷之妙处,开始心动向刘三讨取经验。
刘富财是个固守本份的糟老头子,作为村长,自己不建沼气池子,也不鼓动村里人建。刘家村就只有几户人家建了沼气池子。所谓远香近臭,外村的人反而积极得多,特别是赵木匠所在的赵家村,跟风建造,一个一个沼气池子接连挖起来。
春花对于沼气池能推广是抱有极大的信心,虽然她不是圣母玛利亚,但这种造福一方的好事,是每个人都乐意做的。她再三再四嘱咐来人,一定要注意安全,防止小孩靠近池子,除非绝对通风,坚决不允许人进入沼气池,否则必死无疑。说得人耳朵起茧,连声叹此女太啰嗦也。
大家却将注意事项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一代传一代,在以后的使用沼气过程中,几乎是没出现过事故。
春生从杂货回来带了口信,说点心铺子的老板有事找春花,至于什么事,却没说。
春生倒不在乎是什么事,他娘却转着眼睛珠子,千方百计地向春花打探是何事,连城里的老板都来找春花,是不是有发财的大计,或是相亲看媒人之类。
乡人封闭,只要有丁点事儿就能造个大谣出来。春花在得福酒楼和点心铺子的事已隐隐约约传出来,大家艳羡刘三运气好生了能干女儿的同时,也不乏抱怨声。外人尚可,这亲人就不同了,有坏处时躲得远远生怕沾了一点腥,有好处时就觉得自己是一家人,总得要分一怀羹才能了事。
春花无奈地道:“二伯娘,得福酒楼是大酒楼,我一个丫头片子能顶什么事,就算去了,最多烧火洗碗打杂,难道人家还要把我奉在大堂上供啊。还挣钱?人家不把我轰出就是好的。那个卖月饼,是有人赚钱了,可你当时又不在镇上,难道要我巴巴地赶回家通知你呀。而且你拉得下脸上街叫卖吗?我又不是点心店的老板,不过就是认识,哪有偌大面子,让你代卖月饼啊。那是要交押金的,你愿意交钱给别人?”
春花娘好生好气地道:“她一个小娘子,抵什么事,嫂子不要听信谣言。你不是想挖沼气池?趁着冬生休假回家,还是快回去帮着二哥挖池子呀。”
春生娘磨磨蹭蹭不想走,问刘三得空不得空。“三儿前几天不是也帮着老爹老娘挖池子么,他有经验,让他来我家帮帮忙。”
春花娘暗骂刘三出风头多事,非要帮刘老头挖沼气池,人家得了好处不说好反而说你做事不尽心,做的池子没有自家的弄得好,真是何苦来,这口气还没消呢,春生娘又提起这话。春花娘黑了脸,心想你家两个劳力,还想盘剥我家的,我家的活都没干完,干嘛帮你,你又不给工钱,干了也白干,我傻的呀。
刘三不等春花娘拒绝,满口答应下来,气得春花娘直瞪眼。
春生娘一走,春花娘就唠叨起来,“坡上的柴不要人砍啦,菜地不翻啦,豇豆架子不扯啦,小麦不撒啦,家里家外事情多得咬人,你还要闲心去帮外人!你干脆搬去她家住,不要在我家,光吃饭不做事,好便宜么?”
刘三皱了脸,道:“那不是我哥哥嘛,帮帮忙有什么,一家人呀。”
春花娘声气就大声了,“有好处是一家人,有犯难事就是外人,你那哥哥嫂嫂是什么货色,你上了这么多次当,难道还不知道么?谁是一家人?你、我还有孩子,这才是一家人!你帮他容易,他帮你,不像请菩萨请老辈子一样就休想!分不清好坏的莽子,全家跟着你就该喝西北风去!”
刘三不耐烦,抓起锄头就朝外走了。
春花娘气得直噎脖子。
春花看不过,道:“老娘,别这样,到底是亲兄弟,难道真要让老爹不认他?再怎样说也照顾过老爹,就算了吧,占了便宜也不会穷死富死。太过计较反而让自己难受,别人又看不见。”
春花娘无法,只好骂道:“就当是施舍叫花子!”
夜晚刘三打叠起软语,说了几个笑话,才又将春花娘哄高兴了。
春花坐在灯下,拿起笔写写画画,正式开始筹备木器铺子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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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家订阅。下一章转卷,大环境将集中在生意和人情世故上,但刘三一家的幸福仍在继续,有所体现农村的美好。(未完待续。)
第一章 难得
腊月二十九,临近年关,因准备年节忙了大半月的莫家反而清闲下来。明日就是正三十,走亲戚过年送礼物、修葺房舍打理池塘花草树木、安排年夜饭、打发下人赏钱过节,色色的事情都是早就办好的,到了紧要关头,反而觉得无事可做了。
莫太太好声好气地叮嘱儿子在姨妈家好生玩耍不要捣蛋,被人抓住吊起打。
莫敬贤笑道:“就算捣蛋了,捅破天了,不是还有娘么。别人不吓我,你倒来吓我。”
莫太太抚摸着儿子的头,对韩孝宗道:“好孩子,在姨妈家要像在自家一样。好生读书考个功名,看住你表哥,小小年纪不要心事重重,少想韩家的事。你爹来信没有?”
韩孝宗默了默,道:“没有。”
莫太太张了张口,觉得无话可说,好不容易才打叠起一席老生常谈的话语,劝慰侄子读书光耀门楣。
当年大姐嫁入高门,以为是祖坟冒烟,修了几世的福气,可惜不到只两年就丢下幼子早逝收场,世事的确难料。当初对大姐抱有强烈的嫉妒心,就此烟消云散,想起那往事,莫太太就禁不住一阵唏嘘。可娘家也确实因为大姐高嫁得到不少好处,就是她自己,不也嫁进了仁和镇最好的人家?
世事一片烟云,最实在不过的还是那沉甸甸的银子金子,谁要想从她嘴里扣出一个子儿来,倒要瞧瞧她有没有本事。
莫太太转头看见丫头点燃了油灯,不由呵斥道:“青天白日,点什么灯?浪费的灯油钱捐给菩萨那也是好的,白白的燃着干什么?”
不是少爷说光线暗,你才要我点灯么,怎么转眼就不点了?小丫头愣愣地。
老嬷嬷如何不知莫太太的脾性,对小丫头喝道:“快走,快走!别挡着外面的光!”
小丫头看了老嬷嬷一眼,怏怏地告退。
富贵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埋头半坐着。
冬日的天空冷穆凄清。北风夹着小雨丝呼呼地刮着,刺得人透心的寒凉,却挡不住那大红鞭炮的热闹,大红灯笼大红稠布的浮华。
春花走直莫家大宅,被满目的鲜红——帷幕、灯笼、对联、奴仆的衣服,弄得有些发晕。就是这份浓重热烈的红,让冰冷的冬天有了一些温度。搓了搓长了冻疮的手指。真心希望夏天快快来,但夏天来了又希望快到冬天,真是纠结。
莫家下人早就得了封赏告的告假回乡,串的串门子走亲戚,是以整个莫家倒少了几分平时的热闹,不过青石铺就的小径上。人来人往的场面也颇为壮观了。
起初自已向莫家递了几次话都道太太忙碌无暇相见。前天莫敬贤和韩孝宗打猎郊游拐到家里逗留了半日,春花就向莫敬贤暗示一二,这么快就有声了,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不怪春花急着要红包,主人家要给下人伙计红封通常是在年前,年后忙着做客待客,是没有闲暇理人的。莫太太当然要给红包,如果在年后那就是小辈名义上的。份量即少。以莫太太铁公鸡一般的品性,说不定就充作当初商定的百两红包了。春花接了这种红包那是背了名声。又没有得到实惠,只要不是傻子,就没有人想干。可要真拖到了年后,长辈赐,敢不受?没得吃个闷亏,到时候说理说不清。
春花和莫太太悄没声息地斗了一阵,两人相见时彼此的眼神就只有彼此读得懂了。
春花行礼坐下,率先笑道:“小姨妈,何处制的衣裳,颜色又纯正,样式又新颖,真是衬得你大方又闲雅,人又年轻了好几岁。”
莫太太嘴上不由自主地露了笑意,道:“我这件衣裳是我们家省城里的铺子专门做的,怎能不好看。你小小年纪,眼光倒不错。”
春花笑道:“也是姨妈的底子生得好,不然这种大红的衣裳又有谁能穿得出这么富贵文雅的味?我要是到了姨妈这个岁数,能有你的风采,就谢天谢地万事大吉啦!”
莫太太暗自得意,以为谁都敢穿大红的衣服么?平时我倒喜欢穿金黄色面料的衣服,如今老爷要回来,我不穿正红色能压得住人么?
想起去年老爷带回来的狐狸精,莫太太脸色一暗,道:“油嘴滑舌。丫头,你带的话,我已知道啦。按理该早点给你算红包,但我想着大家是一家人,不要那么计较,想着你上门来拜年时再给你。你却性子急,给明哥带话。好啦,我也是苦出身,明白乡下人就等着钱过年呢。不拖你的,现在就给你算账。”
富贵看都没看春花一眼,兀自道:“太太,今年得福酒楼生意不错,口碑好,新顾客回头客是去年的好几倍,又推出了香肠火锅,还有新式糕点,杂七杂八,总体算起来,比去年的销量多了不只一倍。”
春花没高兴得起来,一眼就看出富贵说话有所保留,还有后事要交待。
“……不过,增加的客人都是些乡下人,凑热闹的成份居多,认真买东西吃的人却少。装修酒楼,堂家具,增加人手,花高价请说书先生请厨子,样样都是钱,再加上今年年景不好,物价居高不下,仔细算起来,其实酒楼的纯利润并没有比去年高出多少,不过多出一半多银子。”富贵说完了话就要告辞,说酒楼的事还没清,赶着做完,好回家过年。
莫太太善解人意地同意了,又让人捧出红封给他。
富贵暗自掂了掂重量,心里一喜,那一丝愧疚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连捧个账本装个样子都没有,报账就完结了。春花一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你就一小孩,人家愿意和你奉账那已经是抬举你,你又不是东家,又不是官府,难道你还有资格查账?
莫太太慈祥地递给春花一个布包,和蔼地道:“你的功劳已经很大啦!不过可惜,离我们的约定到底还差一截。这五两银子,姨妈赏你的,明年你也要为酒楼尽心尽力呀。需知五两银子,一个成年男子五年也挣不了这么多了。”
她是真真心心觉得五两银子是多得很了。
春花看着小碎花布的包,看着莫太太施恩不图报的表情,没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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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同学,我肚里有货了,身体底子薄,整天整天地犯恶心,身轻似燕,走路都感觉是飘浮,又犯困,又加班,脚软眼涩,好一个度日如年!不能日更对不起。其实现在又想睡觉,但在手机上看了一下网页,发现在没有更新的状况下推存票涨了,就精神了点,来写了。这个月内不能保持日更了,会三四日更一次,我尽量。下个月情况好转,会日更。再一次向大家道歉。(未完待续。)
第二章 易得
正在此时,刚才点灯的小丫头跌跌撞撞奔进来,一行喘一行说话。
“太太,太太,老爷回来啦!”
莫太太脸上突然绽放出五月鲜花一样的笑容,腾地起身想迎出去,走了几步,又停住,略带紧张地问身边的老嬷嬷,“奶母,我衣着周正否?容色鲜艳否?”
春花愕然,半老徐娘突现少女的娇羞,这一幕也太诡异搞怪了。
老嬷嬷神情一洒,心道你再怎样装扮也赶不上人家娇嫩的年纪,嘴上却道:“太太,你看起来好得很……”
莫太太却不等她说完,抬脚就往外面走去。老嬷嬷也不以为意,不慌不忙地跟随着。丫头们急急地赶上前,扶着莫太太。一会功夫,房间里的人就走了个干干净净。谁也没有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个人。
春花缓下心情,朝周围打量着。这是个专门处理日常事务的议事房,位于正房外围,透过屏风,仿佛可见一条的夹道回廊,通向女主人的挂了一挂琉璃珠子内室。客房内陈设了一溜原色松木家具。主位是张可半躺的高脚椅子,客位则是仅够一人坐的椅子,椅子上都垫了皮毛,温暖舒适。每个椅子边都有一张小巧的高脚桌子,上面放了一盏余茶。从房顶上吊下两盆吊兰,枝叶茂盛,垂在空中。左边博古架上放了些瓷器玩意,光线较暗,倒看不出好歹。
其他家具尚可,春花看了一回博古架,不过是方方块块的木头夹成的前后相通的格子集合,除了原材料可贵些,倒没什么看头。
一群丫头乱哄哄地端着灶台往里面走,沿途点蜡烛的点蜡烛,焚香的焚香,一股风般就往里屋去了。外面人声传来,一会儿,一个着了桃色夹袄桃色锦裙十七八岁的美貌小娘子打起了帘子。
一个三十多岁体格精壮衣饰整洁体面精神健旺的成年男子打头走进来。他脸上带了随意的笑。正向莫太太询问家中事务。
春花再想不到莫老爷有这么年轻。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她下意识的就认为莫老爷是个老头级别的人物。不过想想也是,古人结亲早,人家儿子才不过十几岁,怎么会大得到哪里去。
虽然莫老爷看起来年轻,但到底比同龄人要显得沧桑些,眉宇间总有一股大事临头的愁。不过比起莫太太。那自然又年轻得多。想那莫太太比莫老爷年纪还小,结婚十几年,迅速就成了一副肥胖黄脸婆的模样。
莫太太冷冷地瞥了一眼打帘子的美貌娘子,转脸体贴入微地向莫老爷嘘寒问暖,引他进入内室。
莫老爷看见春花,不由驻足问道:“这是谁。眼生得很?”
莫老爷目光如炬,别人在他眼皮下,简直像透明似的,春花略有不适地挪了挪脚尖。
莫太太这才想起春花来,不由眉毛大皱,又不得不回答,“这是我娘家姐妹的女儿,来咱们家做客呢。”
春花被盯得有些不适。深吸一口气。上前见礼,“侄女春花见过小姨父。”
莫老爷本来不大着意。听了春花的名字,双眼一亮,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春花,十岁上下,面貌秀致,身量修长,穿着碎花布夹袄夹裙,脚踏一双厚底羊皮靴子,和家里的娘子一般无二的打扮,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农家女儿,能穿得起棉,着得起靴,倒不能小瞧了她。
在自已浓眉厉眼之下,小孩子多有被吓哭的,就是大老爷们也不大敢和他对视,这个小娘子还能从容镇定自如,就有些特异了。凭这作派的确有几分与众不同。
莫老爷就有些疑惑地问:“可是帮咱家酒楼做事的春花?”
莫太太瞥了一眼春花这个阻路鬼,含糊说是。
原来富贵说的没错,真是个年纪小小的村姑!真是奇也怪哉,那些好主意真是眼前这个小娘子出的?令人难以置信!
莫老爷虽然觉得春花普通,形容尚小,但他走南闯北,什么奇人没见过,也不把惊讶放在脸上,对春花点头慈和地笑道:“贤侄女,你不错!老早就听人提起你,为酒楼做了不少好事。辛苦你了。”
春花笑道:“那是他们看得起我。不过是些娘子家的玩意,登不得大雅之堂。”
莫老爷一边问春花的年纪出身父母之类,一面携着一干人往内室走。
内室自是不同,全套的香槟色桉木家具,主红黄色系的织物摆设,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馨香和温暖,迎面的富丽堂皇,让人不知人间疾苦,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莫老爷坐上主位,左右一看,问,“太太,孩子们不见?”
莫太太笑道:“老爷回来得可不巧,孩子们刚去姨妈家了。他们早念着老爷什么时候回来,这样巧就前后脚错过了。等会早些接回来再相见罢。”
莫老爷捻须点头,含笑问春花,“大侄女,既然来家了,得住下陪表兄表姐妹们好好玩几天。你小小年纪,见识却不俗,要不是我旅途劳累,身体疲乏,定得此时就和你摆谈酒楼事务。我可是听说了好多关于你的事迹。”
撤下审视的目光,莫老爷看起来就温和多了。
春花道:“蒙姨父垂爱抬举,本不该辞,但已近年关三十,侄女需回家团聚过年,在此多谢你的好意了。”
此女倒识趣!莫太太称心如意,带了点嗔怪的语气,对莫老爷道,“老爷,若是旁日便罢了。这适逢年尾年初,哪有到亲戚家过的,不在自家过大年,有这样的规矩?看人笑话。”转头春花推心置腹地道,“春花,不是姨妈不留你,好好的风俗摆在那,从来没有大年三十正月初一到亲戚家过的,你倒是先家去,等过了这两日,再到姨妈家来好好玩,到时姨妈给你封红包呢。”
春花只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莫太太,后者略愣了愣,回避了眼光,才把话说完。
两姨侄正打眼仗,莫老爷却笑了,道:“哪里等得到年后封红包,早点给了,免得人孩子盼得心焦。正是这几日才需得着花销,针头线脑、头花衣裳,过年东道,小娘子要买的东西可多了。早晚都要赏,不如早给了,免得心欠,连过个年都不安生。”莫老爷一边说,一边示意打帘子的桃娘。
莫太太恨得脸上冒汗,瞟了春花一眼,强笑道:“老爷,哪有年前给红包的道理。你体恤小辈,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莫老爷瞥了莫太太一眼,心里怎能不知老妻。——以前勤俭持家的娘子,如今却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世易时移,还道是当初光景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总是光进不出,谁还敢为莫家出谋划策?家里绸缎布匹生意越做越大,再像个小摊贩一般分毫必争,太失体统,也不利于长久了。
莫老爷笑道:“太太,我和侄女头一次见面,总要给见面礼。我刚回来没有个准备,封个上等红包最是妥帖不过。况且来年还得请侄女为酒楼出谋划策呢,没有个表示,侄女该撒手了。”
给了银子就要表态承诺,天下可没有白食的午餐,这才是想得长远的人聪明之处。毕竟是见惯世面的生意人物,既不把钱放在眼里,也不会让银子白花。
春花道:“为酒楼献策是与姨妈约定的题中之义,侄女当然义不容辞。”
话音一落,桃娘妖妖娇娇娇走出,将一只金线绣的荷包递给春花。
莫老爷道:“贤侄女,这是两个银锞子和一百两银票。银锞子是姨父赏你的过年钱,银票是酒楼给的红包。且拿着回家,当个玩意过个新年罢。来年再来玩。家里好吃的好玩的多着,兄弟姐妹们一处,好耍呢。”
此时,莫太太盯着桃娘,真是说有厌恶就有多厌恶,但这种情绪却比不上愤怒。看着平静如斯的春花,莫太太真是恨不能把她撕了吃了。装,你丫装!明儿吃猪头烫烂嘴,后儿吃汤圆被噎死,阿弥托佛,这才抵得过老娘那心肝宝贝的钱!
不管莫太太心中有多后悔今日让春花上门,被莫老爷正好撞上,捡了便宜,或是多想扎小人儿把她咒死,换回自个失去的面子,也压抑不住春花的快乐!
春花捏着莫太太给的碎银子和莫老爷给的荷包,笑得合不拢嘴,银锞子十两一个,连银子和银票,仔细一算,今天这一趟可有一百二十五两的收入!普通人一辈子舍死亡命地挣,也不过手中这点。真是好大一笔横财!亏得莫老爷这阵好风,让她今天发大财!
春花贴墙暗自乐了好大一阵,才平静下来,小心地收好钱财,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她,这才往前面走。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被人知道她揣了天文数字般多的钱,那就是棺材里的死人也想跳出来抢了,何况街上还有那么多来办年货的大活人。
从点心店出来,买了一堆花儿朵儿糖儿果儿,走到街口,遇上赶牛人,付了一个钱车资,坐上牛车,和车上几个小崽子戏耍一番,很快就到了刘家村口,春花跳下车,一溜烟儿跑回了家。
春月春雪兴高采烈地跑出来迎接。
春花捧出一大陀白生生的麻糖,迎面笑道:“好妹妹,快来吃糖,姐姐我今天发了大财!哈哈!”(未完待续。)
第三章 死契
是夜,刘三家的人在如梦如幻中度过。
饶是刘三再镇定,也失态,握着银子放在口中不停地啃。
春花娘将银票摊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喃喃道她还是在娘家见过银票子,都十多年了,再也没见过银票长得什么样。这么多钱,真是她家的?
两个小的知道以后会有好糖吃,乐得拽着猫的尾巴逗狗玩,笑得嘎嘎的。
春花道:“爹娘,我看好了一个铺子,就在南街最外靠江边,地方大,一年租金六十两,等过了年,我们家开个木器铺子吧。”
刘三两口子一愣,齐声道:“开铺子?”
春花笑道:“对呀,开铺子!爹有手艺,我有画艺,又有人脉资源,又有一定的市场,正是开木器铺子的好时机呀。”
刘三像是听了天方夜谭一样,笑道:“傻大姑,我们农人的本分是挖田种地,织麻造衣。有了钱,拿去置地存粮,修房建屋,扩大产业,才是正道。我们一无经营的头脑,二无干买卖的运道,把钱投进无底洞一般的买卖上,也不怕折光!快打住罢。”
“爹,田地是好买的?这么点子钱能买几分田地?有价无市!我们倒是想买,又到哪买去?把钱放进钱庄,还要交保管费,越变越少的买卖,你愿意?银子白放着,没得生锈,还不如投资做生意,有个赚头。”
“就是白放在家生锈,也好过赔本的买卖!银子爹替你收着当嫁妆,不许动它!”刘三一辈子老实,从不愿行冒险之事。
春花不由嚷嚷道:“爹,那是我的钱!”
春花娘白了刘三一眼,道:“放在家里,还怕哪天遭贼!还是就这样存在钱庄为妥。好女儿,这么大一笔钱,守成全完够了,没得操钱生钱的心。我们小户人家。还想干什么大事业?你都多大了。该在家安心绣麻帐,绣嫁妆了。别家女儿天天忙着种麻采麻织布,那麻帐不织了几多床了,就你懒,动也没动过。她爹,地里的麻要管好,来年该教女儿织麻啦。”
春花娘将银子用麻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兴冲冲地和刘三商量。
刘三看着渐渐长大的女儿们,心里亦是万分高兴,道:“好呢。你终于想通了,早该让姑娘们学庶务了。养成个千金小姐,小心嫁不出去。”
春花娘叹道:“小姑议亲了。春花几个堂姐表姐也都有着意的对象了。春花比她们也小不到哪里去,是该打算的。也不怕她们把好男儿抢光。咱现在有了丰厚嫁妆,还愁找不到好女婿去?”
刘三白了春花娘一眼,低声道:“女儿面前,少说些女婿的话罢,没个羞。”
睁眼看爹娘将银钱收了,春花一阵头疼。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春花大声道:“爹娘,别光关心女婿啦!还是关心关心那十两银子的事吧!”
刘三两口子一愣,道:“银子不在这?怎么你还有十两?快交上来。别弄丢了!”
春花神情狡黠。双手一摊,道:“是有十两。不过不在我手上,在房东手上!我交了十两银子做定钱!”
春花娘脸上恼色显现,拍了春花一掌,怒道:“好丫头!自作主张!谁说要租房子的!不和父母商量,任意妄为,我养你这白眼狼!”
春花大叫道:“娘,好疼!别打我头,打傻了你赔!”
春花娘便气不起来了,笑骂道:“老娘陪你坐一阵呢!冤家,你打小有主意,也不能不顾长辈的意思啊。要是出了嫁,还是这么个自大妄为的性子,事事由着自已来,看你女婿你公婆容得下你!人家不骂你,骂你老娘我没教好你!”
刘三急得团团转,烦恼地道:“那十两银子怎么办?还拿不拿得回来?”
春花道:“爹,我签的死契,我们要是毁约,人家要把银子没收的。”
春花娘气得又拍了春花一下,胸有成竹地道:“都是你惹出的事!凭他死契活契,没有白白拿人银子的道理。明天就去把银子要回来!”
春花张了张口,没出声。她想说,人家那是红头死契,是在官府中备了案的,想毁约要银子,除非你比县官大,比莫家更有钱。
爹娘要闹就闹罢。不撞南墙,人心岂有那么容易死?
南街,黄桷树老房子。
春花娘双脚分开,一手叉腰,一手握半拳伸出食指冲老房子的主人吆喝,“我说老哥,房子我家不要了成不成!天底下没有这般道理,做不成买卖,却要扣下人家的钱!打量我家是好欺的?你要是不还钱,我可要到官府告你!”
哎哟,我的亲娘也,这不是耍泼欺负人家房主是老实男人么!春花拉不住娘亲,抓耳挠腮在一旁干瞪眼。
黄大虽然觉得自已有理,但架不住春花娘说话像倒豆子般利索,群众一边倒站在她那边,急得直搓手。
春花娘说了半下时辰,终于说得口干,咽下一口唾沫,暂时歇息。
黄大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憋出一番话,“大妹子,不是我不讲理。我和小娘子立的是红头死契,你们要毁约,我没收定金,是符合官法的。你说你家娘子小,立的约不算,可我有点心店的老板娘子为立证人,有半爿红头契,立的约怎么又会不算?”
黄大年纪大了,老伴过了世,他就没有心思再做纸钱生意,准备将铺子租出去,到做生意的儿子家去养老。因为走得急,又没有托付之人,这才将铺子贱价出租了,不然这么大一间铺子,至少也要个七八十两租金,六十两怎么够。他人老实,怕生变故,才立死契,想不到果然生变了。
黄大有些埋怨地看着李婆子,就是这个老娘们介绍的租户,他说小娘子家做不得主,她们千保证万保证,说得天花乱坠的,才立的约。可现在。麻烦事来了。
李婆子不想惹麻烦。那春花娘恁耍赖,要是应承了,说不定以后找她扯皮,没完没了,她可吃不消,将身形缩进人群,不出声。
春花娘得意地看着黄大。
黄大恼怒地盯着李婆子一眼。气得说不出话来。婆娘家胆小怕事,做了不敢承认,真真急煞他也。罢罢罢,他再缺银子,也不要不劳而获的,就当上个当。何况契约确实不具备有效要件。刘大娘子不过一孩童矣,根本不能订立大宗契约,原是他贪心,收下定钱。
黄大启开口,有些愤怒地道:“罢了,我……”
春花率先道:“娘,那个约有证人,有契据。是作数的!”
李婆子眨巴几下眼。遂走前一步,大声道:“对。我是证人。就是昨天下午立的约,我女儿儿子都在场,都可以作证。”
人群哦了一声,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那就是春花娘不讲理了。
春花气得要打春花,口里直骂吃里爬外的东西。
春花护住头跳到刘三背后,叫爹救命。春花娘一时激愤,围着刘三要将春花拽出来打,见抓不住滑溜的春花,又骂刘三娇惯女儿。刘三倒是想把春花揪出来,可她比泥鳅还滑,怎么也抓不住。一家三口一时闹得不可开交。围观的群众看得笑咪咪的。
“娘!”春花大叫一声,“别闹了,等会招来巡逻的甲士,看你如何收场!”
春花娘大声咒骂道:“你是我肠子爬出来的,我还管不得?天皇老子来,也管不着我教你!”
“我的亲娘!你倒是听我说一句话罢。说了再打我不迟!”
春花娘喘着气,诈道:“好,你来,我不打你!”
春花一扬眉,大声道:“骗我是小孩儿呢!我才不来!我来了,你不正好打我呀。”
今天腊月三十,最后一个场,买东西走亲戚,街上人满为患,老房子周围围的人也越来越多。李婆子跟着群众一起呵呵笑了。
春花娘再不说二话,挽起衣袖,誓要打到春花才可。
李婆子等人忙上前,将母女二人拉开,好说歹说,才一齐到屋里坐下商谈。
春花奉了怀茶给娘,谄笑道:“老娘,你听我说!”
春花娘狠狠白了春花一眼,不语。
春花悄声道,“爹,你也来。听我说。搁在平时,这房子的年租金至少有这个数!”春花比出手势。
刘三一惊,道:“七十两?”
“对!爹,娘,你们想想,我们把房子租下来,不作其它,就是把它转租出去,不是都有十两赚头?稳赚不赔的买卖,如何不作?”
春花娘顾不得生气,狐疑道:“既然值七十两,怎么可能叫价六十?如果是六十,那多少人抢着要,还轮得到我们?”
春花得意地笑了,“这是女儿消息灵通呗,运气又好。黄大叔昨天才放的话,被李大娘第一个得知,我又第一个爽快给银子,当然就谈妥了。听黄大叔的意思,他算了命,大年初二是一年中唯一既合他八字又合子孙八字的好日子,所以这才急着转手租房呢。”
春花娘眼睛一转,心中有了主意,但仍有些犹豫,“真是七十两?”
李婆子凑进来,道:“大妹子,不只七十两。上前年有人出价七十五两,人家都没肯租。”
春花娘乐了,站起身,大声对黄大说:“黄叔叔,既然立了契约,还是守约罢。咱不是那背信弃义之徒!我刘家人,不管大的还是小的,说了话,都是作数的。不过呢,你的房子是不是贵了些,看看这屋顶、地面,多破旧!还是造纸钱,卖香烛的房子!那可是有忌讳的,不是我家女儿不知事,怎么会租这种房子!”
……
余者无语。(未完待续。)
第四章 汤圆面
最后以五十九两五钱成交。
春花娘得意洋洋地拿着省出的五钱银子,给几个闺女买了花布好做新衣裳。
腊月三十,例行磨汤圆面。
汤圆要想新鲜好吃有筋道,须得头天下午磨面,当晚滤水,第二天一早现搓现吃。做早了腻口,做晚了水没滤完汤圆面搓不成团。正月初一一过,再把剩下的汤圆面从滤布里取出摊在洗净的簸箕里晒,干后储存在干爽的瓦缸里,想吃时泡水揉团,煮出来的汤圆粉红粉红的,像一簇花儿静卧碗中,还带了微微的酸,既漂亮别致又滋味奇特,真是别有一番风味。——正月阳光少,汤圆面干得慢,一般要晒上十天半月才能干透,粉红色及酸味是氧化反应之故。
汤圆面由石磨碾磨可得。
石磨是冷货但又不可或缺,不用的时候占地方,要用的时候遍寻不到,一般人家不会置办,一个村里也就那么一两个。
而刘老头这一房人就有那么一个大石磨,这还是请石匠花了半个月打的。磨盘直径有十岁小孩双手打直那么大,足有五六十斤重,得一个劳动力才推得动它。刘三早几天就提起锤子钉子将磨面的摩擦轨道修深打理好,以免自家去磨面时后娘的脸色不那么难看。
“娘,四伯家正在磨面,后面等了大伯二伯好几家人,我们家什么时候能磨呀。”春月跳进屋里,张口就道。
春花娘看了她一眼,还未及开口,王成才就教训道:“女孩家,要文静端方,举止有度。看看你,不见其人,就闻其声,成何体统!”
春月吐吐舌头,挨着母亲的腿。不满地道:“娘。我们家什么时候磨面呀,都等到半下午了!”
春花娘想起每每磨面之时受的漠视冷遇,心里烦躁,道:“这可等到什么时候!磨晚了水滤不干,明早可吃不成汤圆!”
刘三想着不去和人争位置,早早就将糯米浸水,大上午提着桶去刘老头家磨面。
罗氏蹭蹭蹭从厨房窜出。大声阻拦,“三儿,我磨子上还晒着瓜子、豆粉!下午来!接连几天阴雨连绵,就看着今天天气好,等着晒干了好收呢!”
刘三有点手足无措,喃喃道:“不是可以晒在簸箕里么……”
罗氏眼睛一鼓。道:“簸箕生霉了,咋晒?”
刘小姑握着泥制的手炉,不高兴地嚷嚷,“三哥,我娘为方便这一大家人,昨天辛辛苦苦把磨子洗干净了好磨面,手冻得通红,今早起床看见天气好就晒了瓜子、豆粉。才晒了一会儿。你就要她老人家搬走么?”
刘三只好无精打采地提着家伙往回走,本来他想趁春花母女串门子时将汤圆面磨好给她们一个惊喜的。现在却是万事俱备,欠了东风,唉。村里有三个石磨,小美伯伯家不熟,不好上门,要不,去富财伯伯家去看看?
刘三打小就老实,借个粮讨个东西要脸红半天,求人办事于他来说真是说不出的难为情。
刘富财家大门半掩,像是有人的样子,又像是出门忘锁门了。刘三提着一桶水米,在他家门前转悠来转悠去,想上前叩门心里总是有些不好意思,便转来转去等着人来发现他。有人路过时,刘三连忙装做路过的样子,人走过了,他又回到原处张望。走走停停,好半天,刘富财家也没传出一点动静。
刘三心生退意,最后望了大门一眼,门却开了,小兰娘端着一盆脏衣服走出准备去洗。
小兰娘瞄了刘三的桶一眼,心知肚明地道:“三伯伯,你是要走亲戚?提的什么?”
刘三吭吭嗤嗤地,“路过,路过!”一溜烟跑了。
小兰娘看着刘三的背影鄙夷啐了口水,“这种小家子气男人,那王菊也要,是想男人男人想疯了嫁不出去吧!亏她好意思说自己是城边边的,却看得上咱乡巴头的人!呸!”
刘三觉得自已办事不力,懊恼地叹了口气,安慰道:“她娘,他们总有磨完的时候。放心,等轮到我们时,我一个人去磨,你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在家当太太,就别操心了。”
春花娘横眼过来,“能不操心么?没人盯着你,肯定只磨一遍就完事,那面粗得像河沙,能吃么?去年你磨的汤圆面最后不是拿去返工的。又不是没有力气,可你就是嫌麻烦不愿意多动动!”
刘三挺着胸膛道:“哪能啊,娘子,今年我肯定把那米磨三遍,磨得细细的,入口即化,嘿嘿!”
王成才看得嘴角翘起,虽然女婿干不上什么大事,但人踏实呀,又听女儿的话,两口子的日子过得也是快快活活的。
春花笑道:“爹爹,今年的面一定得磨三遍!去年的面只磨了一遍,煮出来的汤圆沾巴沾巴坑坑洼洼,又难看又哈喉。你是吃得下,我可是再也不敢吃啦!”
刘三瞪了春花一眼,“没大没小的丫头!快出去看看还有多少人在等。”
王成才站起来,说,“在家闷得很,我出去走走。”背着手慢慢悠悠走出去。春花春月学着外公的样子,一扭一扭跟着。祖孙三人像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地,看得春花娘一乐。
直到黄昏,才轮到刘三家磨面。
刘小姑洗米煮饭,刘老头挑粪浇地,罗氏淘猪草,一家三口忙得脚不沾地。刘小姑觉得屋檐下多了几个人,很是不惯,眉毛一皱一皱地。罗氏端着一个大撮箕,被刘三挡了道,不客气地道:“三小子,让让罢。”
刘三连忙接过撮箕端进屋。罗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些了。
春花姐妹看惯人脸色,只当没看见,高兴地围着母亲打转。
刘三将磨搭勾从屋梁上放下来,安在磨盘木耳朵眼中,试了试,将磨盘推动起来。
春花娘连忙舀了一勺水米添进磨心里,等磨盘转第三圈,错过磨耳朵,又添第二下。一会儿功夫,磨盘中缝处就流出了洁白的米浆,顺着磨槽,流进了木桶中。
哗啦啦,哗啦啦,没多久,就接了半桶米浆!
春花娘看了刘三额头的汗,道:“春花,你来添磨,我帮你爹推磨。”
春花接过勺子,依样画葫芦朝磨心添水米,倒不难。
两个人的力气就大得多了,笨重的磨盘被舞得呜呜响,快得春花添磨不及,差点撞上磨耳朵,酿成事故。
春月看得嘎嘎笑,刘三一把抓起她放在磨搭勾上,推了磨带着她摇动。春月抓住从房梁垂下的绳子,大叫着“姐姐,你看我呀”,一边哈哈大笑。
刘三兴起,推得磨盘快飞起来似地。春花娘也来了兴致,和刘三一同发力,一边笑道:“看把你能的!”
春花飞快地趁空添磨,一边看着笑。
春雪仰着小脑袋,嫉妒地大叫大嚷,“娘,娘,我也要,我也要!”
一家人乱纷纷吵嚷嚷,气得刘小姑摔了瓢勺叮当响。刘老头却挑着空粪桶站在一旁看得笑咪咪地。
王成才沉下脸,抓住春雪,抱起来,朝女儿女婿道:“有没有一点样子,姑娘家,得教个好样!”
刘三夫妇对视一眼,忙将春月放下来,老老实实地推起磨来。
等把糯米碾了三遍,天都快黑了。一家子老老小小忙忙地收拾好了东西,回家。
刘小姑松了一口气,这些瘟神,终于走了。
回到家,春花娘立刻将糯米浆倒进洗净的方形麻布中,搅和搅和,挤出大部分的水,得到一团实质的米团,再收拢麻布四角挂在桌子下。春月端来一只木盆,放在麻布下面,米团滤出的水便滴在盆里。滴答,滴答,一点一点的水滴声,煞是好听。
除夕夜,燃炮仗点烟花,磕瓜子儿斗牌守岁。子时,点香烧纸钱敬天地神佛祖宗,保佑家人身体健康,日子越过越好,来年是个丰收年。
因磨面的时间有些晚,刘三半夜起了两次,挤了两回糯米水,然后静待天明。
正月初一,天蒙蒙亮,天寒地冻,呵气成雾,春花娘搓着手脚起床煮猪食,等满满一铁锅猪食沸了时,将一个老树桩塞进灶孔,便去抠昨天下午磨了滤水的糯米面。
这时刘三也穿好了衣裳,迈过居室门槛儿,来到桌边,接过油灯弯腰看妻子取面。
桌下木盆接了半盆水,清澈见底,盆底沉淀了一层薄薄的白面儿。春花娘小心翼翼地揭开麻布,只见一大团洁白细腻的汤圆面静静地躺在布兜里,就像一个白白胖胖的玉面娃娃似的。
两人心头一喜。
春花娘伸出指头抠出一团面捏了捏,转头对刘三笑道:“不稀不干,正好包汤圆!”
刘三嘴巴一歪,得意地笑道:“还不是我挤水的功劳!”
春花娘懒得和刘三争功,笑道:“真是个好兆头!看来咱家今年是要发达了!”
刘三掐指子丑寅卯一算,郑重其事地道:“嗯!女儿们今年的运气都好,出门遇贵人,遇事逢凶化吉。我今年的运道也好,手上出钱。就是你平平。”
春花娘白了他一眼,“好,好,好,你们都好,我沾你们的光,行不行!”
刘三一笑揭过,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从八字上看,春花今年似乎有一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