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为桑叶历险
“娘,蚕子出四眠了,桑叶有些不够吧?”春月看着满满十几簸箕蚕子,有些无奈。心大是好事,可也要量力而行,家里就那么点桑树,品种又是叶小片薄的草桑,怎么养得活一张蚕卵产生的蚕子。
春花娘有些头疼,道:“当时以为家里的桑树可以养得活一张蚕的,现在蚕子出了四眠,坡上却没几张桑叶了,这可怎么办?”
刘三埋怨地说:“春花娘,就是你心大,咱家的桑树满打满算才能养活七八成蚕子。你一口气买了一张蚕种,喂到这么大,没了桑叶,这可怎么办?又不能扔了!”
春花娘立眼,道:“就养一张蚕了,怎么样!卖了丝得了钱,是我一个人的,不与你相干!不关你事,该干嘛干嘛去!哼!我不就是想多挣点钱,好给女儿们挣嫁妆么,碍你什么事了?你不关心女儿,自有她娘,以后她们就孝敬我一个人!”
刘三语气软了,道:“说几句话,就急了,你这个脾气哟,哪个小子敢上门当你女婿?”
春花娘瞪眼道:“我的女婿是那么好当的?”
春花没一点感觉,只说:“娘,先别管女婿的事了,还是想想怎么找桑叶呀。”
春月逮着一条绳子荡来荡去,把大花猫引得来回跑,逗得春雪咯咯笑。玩累了,巴在春花身上,问刘三:“爹,我们把地里嫩嫩的白菘叶喂蚕子好了,我们人少吃一点不打紧,不要饿到蚕宝宝啦!”
刘三夫妇对视一眼,闪过无语的神色,哪个闺女听到女婿的事不害羞躲开的,偏春花姐妹脸都不红一下。
刘三笑道:“傻瓜,蚕子只吃桑叶,不吃其他菜叶的!”
春月转身抓过一包东西,展开,里面有五六只饥饿的蚕子摇头晃脑的。春月展开外面包的糙纸,兴兴头头说:“你们看,纸上好多小洞洞,蚕子不是吃纸么?要不我们喂它们纸好了!”
春花娘一把捏在春月小脸上,骂道:“惹事的小东西!老娘好不容易喂大的蚕子,你就这样糟蹋了?说,还有没有其他被你拿出来玩的蚕子?”
春月钻到刘三背后,探出头委屈地道:“娘,就只有这几只。我想自己养着玩的。它们都是我自家喂大的。”
“你还有理了!难道你的蚕不是从老娘手里拿走的?还敢狡辩,以后不准碰我的蚕了!听到没有?”
刘三让春月自已出去玩,道:“她娘,先别管春月,你说桑叶该怎么办?”
春花娘想了一想,很有把握地说:“倒别担心,我有办法!”
春月从大门外探出脑袋,悄声道:“爹,我知道娘的办法!咱家没有桑叶,别人家没有?晚上去摘回来不就得了!”
春花娘笑了,道:“小鬼头,什么事你都知道,出去玩去,别说漏了嘴!”
春花笑道:“娘,真去偷别人桑叶呀?要是人家也养了蚕怎办?”
春花娘很有信心地拍拍胸口,道:“我知道一家,又没养蚕,桑叶又好!”
“娘,那不如上他家明说,要送要买总比偷偷摸摸强嘛。”
“和他家不熟,又欠人情。今晚你们守在家里,我和你爹去摘桑叶!”
是夜,春花娘和刘三一人背了个大背篓,悄悄出去了。
春花睡在床上,总有些心神不宁。春雪玩累了,呼呼大睡。
“姐,你说爹娘会摘到桑叶么?会不会被抓住了?”春月越想越害怕,睁大双眼,道,“姐,爹娘会不会送进大牢哇?姐,我怕!”
“月儿,我还以为你睡了呢!快睡觉吧。爹娘没事,别怕!你想,我们去偷果子什么时候被人抓到过的?”
春月一想也是,心满意足地睡过去。
春花似睡非醒,熬到半夜,听到外面有走动的声音,翻身爬起来,从窗子处往外看,发现刘三两人正背着桑叶走向大门。
春花松了一口气,冲过去打开大门,叫道:“爹娘,你们终于回来了!”
刘三两口子忙走进屋,一面训斥春花都不问问是谁就胡乱开门。
春花道:“我在窗子上看了才开的门。娘,我一直在等你们!心里挺害怕的。”
刘三松开桑叶,道:“有什么怕的,门锁得紧紧,只要不乱开门,又不会出啥子事!”
春花娘惊魂甫定,笑道:“春花,你猜,发生什么事了?”
春花心里一紧,忙道:“难道被抓了个现行?”
两母女走近床前,坐在床沿上。春月醒了,爬起来要抱。春花娘抱住春月,道:“久走夜路要撞鬼,这话真是说的不错!你娘今晚真是撞鬼啦!”
刘三走过来,训道:“大半夜,什么鬼不鬼,别吓着孩子!”
春月听见鬼是有点瑟缩。春花娘抱紧她,道:“是人,撞人了!”
春花倒了一怀水给娘,要她事情的详细经过。
春花娘喝了口水,道:“后山的隔壁村有户人家有好桑叶,听说他家没喂蚕子,我早就起心去他家摘桑叶的。所以买一张蚕卵,我的心里并不是没底。
“就跟你爹说了。你爹也同意。我们俩悄悄走到那户人家的地里,急忙摘桑叶,免得被人发现了。其实,大半夜,谁会无事守着桑叶嘛,我和你爹还边摘桑叶,边说话。
“想不到,我们才摘了一点点桑叶,突然就走出几个人,打出火把照在我们脸上。我和你爹都傻了,心扑通扑通跳,吓坏了。我那时在想,老娘以后再也不占人小便宜了!可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这偷别人的桑叶总得有个解决办法吧。
“我真怕他们把我和你爹捆起来交到村上去。有了案底以后可怎么做人!虽然大家手脚都不干净,可人家没被当场捉住啊。我差点就想开口求人家了。”
刘三接口笑道:“想不到那家人也认识我们。说我们家挺有名的。只是一点桑叶犯不着得罪我们。又说他们家在那里守了几夜,想不到就抓住我们,是我们运气太背。
“我就说我也是第一次干这事,就被抓住,是他们运气太好。说着说着,那人直接说以后要桑叶直接到他家地里摘就是了,不必大半夜麻烦,黑漆漆把人摔到了。
“细说起来,那人还是我的同辈,他母亲也姓刘。以后你们还可以喊他表舅舅的。
“他说不追究我们。只是种麦子水稻的技术教他,别藏私就行,桑叶任我们摘,反正他家确实没养蚕。”
春花和春月对视一眼,闪过庆幸之色。
“花儿,月儿,这就是一个教训,做人立身要正啊!做亏心事,觉都睡不好,是不是?”刘三道。
春花娘笑道:“做人太刚直了有什么意思!好坏都是人在做,你们姐妹只是别犯法就行。”
第四十四章 后娘
第二日,春花还在笑话爹娘干的蠢事。
刘三笑道:“干蠢事的人可不只你爹一个人!你二伯和小兰爹当时干过更蠢的事!”
春花娘听住了,忙催他说下去。
“二哥和小兰爹当时穷,一个赶场时看上一个洗衣服的娘子,一个走亲戚时看上了表妹,但两家都穷得叮当响,没钱买礼物提亲,两人同病相怜,相约到隔壁村的山上偷木材卖。”
春花睁大眼,心想原来这个时代还是有自由恋爱的例子嘛。
“大半夜锯下人家的檀香木,嘿咻嘿咻抬起树干往家里走,想起媳妇可以到手,正高兴得很。人家村子里的一二十个大小伙子突然包抄上来,把两人逮到了!五花大绑,包成个粽子绑在村里的大树下!晾了他们一夜!第二天早上,隔壁村通知我们村拿钱取人,不然就送官!”
春花不禁道:“那公公肯定拿钱赎人了!”
刘三第一次流露出不满,道:“狗屁!有你婆婆,你公公任事不理!冠冕堂皇地说‘他是村长的儿子,要立身正派,是大小伙了,自己惹下的事自已解决,家里要办酒一分钱没有’!还是你堂伯伯实在看不过去,跑到隔壁村去看,回来和人说两个小伙子脸色卡白,一天一夜没吃饭,又被吓住了,三魂七魄只余下一魂一魄。你公公还是没反应!还说你伯伯从小是霸王,谁都不怕,趁现在就该给他一个教训!最后,还是你堂伯伯出了点钱,好话说尽,才将两人赎出来!”
春花倒吸了一口气,道:“怎么连赎人的钱也无?”
“她总说几个儿子平摊,要公平,不能让其中一个多花一分钱。你二伯从小爱惹事,是十里八乡的土霸王。早看不惯他。你公公又管不住他。怎么肯出钱!”
“那小兰公公干嘛去了?”
刘三愤愤不平地道:“小兰爹又不是小兰公公亲生的,关他何事?小兰婆婆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何?还不是指望你公公出钱救人。你公公会没钱?结果却是堂哥出的钱!”
春花娘仔细想了想,劝道:“还是别埋怨了,都有难处,人家亲儿子,难道不关照?就是你,怕也是只顾自家人的。”
刘三叹了一口气,道:“怪只怪我命苦,从小死了娘!如果我亲娘没死,那该多好!”
春花娘听得一震,眼里瞬间水润。
春花忙问道:“那爹爹,二伯当时追的娘子是不是现在的二伯娘?我可是听人说二伯娘当时是村里有名的美女!”
春花娘有些吃味,哼了一声,“她那个样就是美女?”
“你二伯娘不美,你二伯看得上?当时遣了堂表嫂提亲都提了四五次,人家家长实在被磨得不耐烦,勉强同意女儿来家里看看。结果你二伯娘一到我们家,看见家徒四壁,房无寸瓦,就吓跑了!”
“那,怎么后来又成亲了?”
“你二伯不是小霸王么!他在你二伯娘家撂下狠话,说你二伯娘如果不嫁他,等她从村外边过路时,就要划花那张漂亮的脸盘子!所以,就答应啦!”刘三笑道。
春花不由哈哈笑了。
春花娘反驳道:“别把人家女儿说得胆小怕事!人娘家没哥哥兄弟么?还怕他一个?不就是看上了,只是嫌穷,才一时没答应。最后同意,还不是因为看对眼了!说得我们女的都是欺软怕硬似的!你能干,怎么没讨到一个漂亮可心的?”
刘三揽住春花娘笑道:“怎么没讨到,你不就是喽!”
春花娘想笑不笑的,逗得春花一阵乐。忍不住招了妹妹来,全部吊在刘三身上骑马荡秋千玩。
刘三脾气多好,负起母女四人,笑呵呵的,一点都不累。
中午婆婆家传出一阵香味,春花带着妹妹走进去。
罗氏看见姐妹三人愣了一下,看看大小牛和大小芬吃得满嘴流油,又看看刘老头,这才沉下脸,留她们吃麦饼。
春花几姐妹一人得了个掺了瘦肉香葱的油饼子,高兴地吃起来。三姐妹没有钥匙进家门,呆在门外,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得了吃食,哪里忍得住,三不两下就吃完了。看看碗里,还有二个,要搁以前,春花是不好意思的,现在她脸皮多厚,冲上去抓起,自已啃一个,又给妹妹一个。小牛不依,要抢春月的饼。春月拽起饼冲上面吐口水,然后挑衅地看着小牛。其他几人无语。
说起来,罗氏的手艺真是不错,饼子喷香扑鼻,又酥又软又嫩,比春花娘的还强。
以前春花得过一次教训,爹娘赶场未归,没有钥匙她就带着春月守在家门口。罗氏明明在对门,看见两姐妹,直接关门,自吃午饭去。两人直等到快午时才看见王成才来家。结果王成才身上只有两根甘蔗。三人分食了。又到申时才把刘三夫妇等回来。看着饿得焉焉的祖孙三人,精神熠熠的大小牛,春花娘爆发了大脾气,和罗氏大干了一架。
结果是罗氏再不敢明目张胆,只要看见春花家没大人,还是愿意请小姐妹来家吃饭的。
刘小姑叫上一众小的上桌吃饭。大人有嫌隙,小的却没有,端起碗你一下我一下争抢着呼啦呼啦喝稀饭。
春月素来只吃干不吃稀,技术又佳,连拨几口,就将差不多是干饭的稀饭吃出一碗米汤出来,挨了刘小姑好一顿说。
众小孩看得是惊叹连连,连呼厉害厉害。
罗氏看得皱眉,黑着脸盛饭。
刘老头看小的们吃得开心,倒高兴。
饭吃到尾声,春花娘就在喊了。
春花忙大声朝对面说:“娘,我们在婆婆家。”
春花娘忙走进来,看见春花春月抱着碗吃得欢快,春雪坐在婴儿椅上,身前搁了一小碗饭,用手抓饭吃,糊得一脸是饭,不由喜欢,笑道:“老娘,老爹,我们刚得一朵野蘑菇,香得很,叫刘三与你们。”
刘三看了一眼春花娘,从锄头把上取下一朵锅盖大的蘑菇。
大家看了一阵惊呼,围起来用手丈量。好大一朵菇,在哪里捡的?
春花娘笑道:“就是我家坡上荒地里,去年死了一棵桑树,没来得及刨根,今年就在腐烂的根上长出一朵大菇来。躲在草丛里,我差点就踩上它了。真是运气好,看它都开繁了,过了今天就谢,捡到也吃不成了。”
罗氏高兴地接过蘑菇不提。
第四十五章 蚕妇
节日快乐,送上大章。
话说,昨天被公司同事欺负了,流了一中午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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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和春花娘用根H形木架串一个之字形铁丝棍弄了个简易绞架,搓了两条长长的稻草绳,将切成二尺长梳理得光滑白净的麦杆从正中间对绞,麦杆从草绳间四面八方地透出来,初看像一朵草花,长了就是一条条草龙。把草龙卷成螺蛳状,大小刚好能盛在簸箕里。一共做了十几根草龙。准备工作完成。
没白天没黑夜地喂蚕,终于到了收获时节了!
肥白的蚕儿一根接着一根亮起来。蚕儿只要一亮就必需放上草龙,否则就要在吃剩的桑叶间结茧,这样结出来的茧子就会被蚕沙污染,蚕丝便不白净了。
白天直接就能看出蚕儿是否亮了,黑夜就需要对着桐油灯照才能看出蚕儿是否明亮。一个白天加上半个夜晚,偶尔春花姐妹还来帮个小忙,刘三夫妇终于将亮蚕捉得七七八八了。
望着一个个干净的草龙,听着蚕儿沙沙吐丝声,全家人都吐出一口浊气。
春月看着娘喂最后小半簸箕蚕子,爬在簸箕沿边,问道:“娘,为什么蚕子亮了才能吐丝?为什么簸箕里的蚕子还不亮?它们为什么还要吃桑叶,吃了桑叶就能马上就能亮么?蚕子亮了真好玩,透明的,连里面嚼碎的桑叶都看得见。”
春花娘被问得烦,挥手让她找姐姐。
春花守在娘身边,道:“如果蚕子身体里面还有桑叶,那可不算亮蚕。这些蚕子懒得很,平时不加紧吃饭,比别人吃得少,当然就亮得晚。娘,剩下这些蚕子都能亮么?”
春花娘道:“不一定。有的蚕子还要吃几天桑叶才能亮。这种蚕要来也无益处,还耽误其他蚕子时间,所以就扔了喂鸡。如果剩下的蚕今天能亮,就可以拿来结茧。如果不亮,就废了,全拿了鸡吃。”
春花惋惜地道:“那可不划算,好不容易喂大,却给鸡吃!”
春花娘叹道:“做农人就是如此,辛苦却得不到好处。嘴上说着农为本,其实日子过得最好的还是那些商人。农民是社会最辛苦的人。”
春花笑道:“娘,你说话真有水平真有深度!恐怕咱们村的人没人能比得上你!”
春花娘不由笑道:“那是,不看看你娘是谁!”
刘三捏着锄头旁经过,听见便撇嘴,讽道:“当然,不看看是谁,能把猪吓得发抖,能把鱼拿了猪吃!”
春花娘扔个白眼与刘三,懒得和他斗嘴。
春花姐妹捂嘴笑。
草龙表面渐渐变白,雪白的蚕丝铺了一层又一层,整个蚕室白茫茫一片,颇为壮观。
又过了一日,蚕茧表面硬度能经得住手指捏而不变形了。通常蚕茧采摘后有三种处理方法。其一是自己煮茧缫丝将生丝卖给专门收丝的商贩,其二是直接将蚕茧卖给织丝作坊,由他们再深加工,制成漂亮鲜艳的丝绸,其三是缫丝织布织家用或卖,当然这种原始的表面粗糙不顺滑,进不得上层社会,不过在底层社会还是比较受欢迎的。再有就是织蚕丝被,这种被子很受大户人家喜爱。一般情况下,农户选择第二种方式,既简便得利又多。
刘三家人少,农活多,主妇没有时间缫丝,所以每每有了蚕茧,都是直接卖而不是初加工再卖。
春花爹娘一人背着一个巨大的用白纱帐盖上装满蚕茧的背篓。他们在毒辣的太阳下佝偻着腰前行,虽然满面是汗又气喘吁吁,但俱是高兴的神情。差不多一个月的劳累,眼前就要见成效了,这点累又算什么么呢!两篓上品蚕茧该换多少钱呢!
春雪骑在刘三肩上,被太阳晒得吐舌头,哇啦哇啦叫唤,希望得到两个姐姐的注意。春花春月沿着小路东摸西搞,看野鸟打黄狗乐颠颠的,哪里管小妹妹高兴不高兴。春雪一急,姐姐姐姐的乱叫,哭起来。
春花娘瞪眼,道:“小崽子们,快抱妹妹!叫你们在家呆着偏不听,跟着出来又不理妹妹!以后不许出门!”
春月冲春雪做鬼脸,围着刘三转圈藏猫猫。春雪歪着头掉着两滴晶莹的泪水四处找,发出咯咯的笑。
春花笑道:“娘,你看春雪,假假哭!”
春花娘摇头,这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大的满脑子棍意,小的调皮捣蛋,连最小的,都知道仗着年幼撒娇卖乖,真不好教养。
一家人跟着结队的蚕农紧赶慢赶花了一个时辰才来到仁和镇专门收蚕茧的茧站。
时值巳时,烈日当空,天火辣辣的热,茧站外面已站满了密密麻麻的蚕农,一个个焦急地往前挤,想第一个把蚕卖掉。站长带着一众工人骂骂咧咧地吼着,排好队排好队,再挤就不收茧子了。蚕农们不听,一个个还胡乱推挤。
走出一个腰间缠着灰布兜,大腹便便的男人,指着就大骂:“还卖不卖,还卖不卖,不卖就给老子走!不收了,不收了!你们这群刁民,爱上哪儿卖哪儿卖!我不收你们的!”
仁和镇就这么一处茧站,要是不收蚕茧,那就得到几十里之外的光荣镇去卖了。蚕茧脆弱,怎么禁得起来回奔波,太阳又大,一晒茧子就扁,卖不出好价钱了。又有些蚕茧要出蛾子了,不及时卖掉,到时一个钱都赚不到了。
大家心里着慌,这才老老实实排队。
大腹男人满意的一笑,这群刁民就是欠收拾!
站长评价蚕茧优劣,账房负责登记开白条,小工们搬茧子维护秩序,现场逐渐井然有序了。
前方不时传来讨价还价的声音,不过大都是站长的声气大,蚕农的声气弱。
春花拘束住妹妹,不准她们乱跑,一边看着,一边感慨,真是买方市场,卖方辛苦一月好不容易收获了,要摇尾乞怜才能得到几个钱,还是打白条,等一个月才能拿到现钱!明明是正大光明赚钱,却要做成一副乞讨的模样;明明是压低得不能再压低的价格,却要面对人施舍的嘴脸!
春花姐妹肚子饿得呱呱叫,有气无力地等到午时三刻,才轮到自家卖茧子了。三姐妹精神一震,目不转睛地看着站长,希望他给出一个好价钱。
站长瞟了一眼刘三篓里的茧子,喊道:“二等茧,十文!”
刘三巴结的表情一变,嗫嚅道:“站长,我的茧,好,你多给点啊?”
站长不屑地看了一眼刘三的脑顶,道:“谁不说自家茧好?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就是二等茧!”
春花娘讨好的笑脸变黑,大声反驳,“站长,我家的茧是一等茧!你再看看吧!你捏捏,它多硬,壳厚丝多,上上之品啊!”
站长不喜人反驳,黑变得比春花娘的还黑,斥责道:“你这婆娘,我说是二等就是二等!爱卖不卖!不卖就走开,后面还有人等着!”
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后面的蚕农看得津津有味的,甚至希望他们爆发更大的矛盾,把可恶的站长打得头破血流更好。
春花娘黑着脸,瞪着站长。
站长心里有点发毛,但撑着,叉腰,斜睨春花娘,一副看你拿我怎样的表情!
春花娘恨得牙痒痒,半晌,才道:“二等就二等,卖了!”
站长像只骄傲的公鸡,环视周围一眼,得意地笑了。
春花娘真想冲上去揍人,可看看站长身后的后援,又偃旗息鼓了。
春花娘拿着一百八十文的白条,一切怒气都随风而逝了。
春花姐妹却没看母亲。春花娘顺着她们的眼光看过去。
二伯正气得面红筋胀,指着站长的鼻子骂道:“了不起!打量我不知你是谁!你尿裤子的时候你老子还到我家要饭!木花子的儿子木四斤,你出息了!老子就当那饭喂狗吃了!狗仗人势的东西!我的茧子就是不要了也不卖给你!我看你以后敢出现在我面前!”
春生娘死命拉住刘二,不许他动手。
刘三冲过去,站在刘二身边。其他三大五粗的汉子对站长怒目而视。
刘三道出了木四斤的底细,后者心里震惊,从出人头地的那天起,还从来没人敢指着他骂要饭花子,心里不禁又怒又怕。木四斤最是欺善怕恶,急忙退到小工身后,还做出我不怕你的表情。
大腹男人见势不妙,忙站出来打圆场,“我是正站长,他一个副的,你们不用听他的。都是一个镇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就算是一等茧,十四文。怎么样?”
二伯从来软硬不吃,理都不理,捉起背篓的底子,哗啦啦底朝天将茧子全数倒在地上,用脚在茧子上一通乱踩,狠狠瞪了一眼木四斤,背起空背篓扬长而去。春生娘苦着脸看了一眼地面,匆匆去了。
大家看着血糊糊一片狼藉的地面,皆无语。这人的气性太大了!就是贱卖好歹也能得几个钱,至少把蚕卵的钱敷衍回来吧。这样出气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亏,又关商家什么事呢!
春花看着悲惨的局面,辛苦月余却什么都没得到的蚕妇,心里渐渐浮出一首诗:
粉色全无饥色加,岂知人世有荣华。年年道我蚕辛苦,底事浑身着伫麻。
第四十六章 对等
春花走进得福酒楼,环视了一眼冷清的场面,走到柜台,对着打算盘的富贵道:“伯伯,你在忙?下午没生意,你也不歇一歇。”
富贵抬起头,看见是春花,便诉苦,“我在盘账呢。天气热,大家不大愿意出门,这个月酒楼生意不好。”盯了春花一眼,“眼看是入不敷出了。照此下去,别说赚钱,想比去年高一倍的利钱,我看就是连保本都难了。”
春花笑道:“伯伯,说话别带半截儿,你想要我出主意明说便是,何苦话中有话。况且我还指望过年的红包呢。怎样都得对酒楼尽心尽力不是。你这个大人别以为小娘子不通世事呀。”
富贵本来看不起小丫头,在春花展现经商之能后心里虽然佩服,但自己一大老爷们怎能拉不下脸来求她,又觉得春花有几分本事,想听听她有什么好主意,于是变着法试探。春花竟听懂潜台词!
你还不通世事,眼看成人精了!富贵有些不好意思,端了端脸,正色道,“倒是说一说,有什么好法子扭转局面?”看见刘三夫妇背着大背篓走进来,形容瑟缩,眉头大皱,勉强止住呵斥,“刘三兄弟,东西放外面吧。你们这是卖了茧子?”
刘三夫妇只要走进金碧辉煌的地方,就有些拘束,听见问,忙将背篓放在外面,回头道:“是,是,卖了两大篓茧子,价钱也高,可惜斤两上吃了亏。那些收茧子的老板真黑心,动不了品级动重量。得了现钱请掌柜的喝酒。”
富贵挥挥手,忙道:“少乱说,收茧子的人也是我们莫家人!喝酒不喝酒再说。我看你们没吃饭吧?小二,端些客人只沾了筷子的好饭菜到后堂,你们一家人吃了,再谈正事?”后面一问是对着春花说的。
刘三夫妇笑着想称谢。
春花对于富贵随意呵斥的态度心里大怒,端起嗓子道:“便是稀饭馒头,我们也愿意吃新鲜的。就谢谢掌柜的好意。酒楼的好东西我家吃不起,我和家人杀小馆子吧。回头再和你商议。”
刘三心想本是捡了大便宜,酒楼的饭食多好,有油水味道足还不要钱,春花这是说的啥,别把人家得罪了,便瞪了春花一眼。
春花娘看了春花一眼,不做声。
富贵不防春花拒绝,乡下人可都是愿意搜罗免费的剩饭剩菜,得福酒楼哪一年不施舍几千斤饭食出去?偏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脸上有丝不耐,上上下下打量春花,才道:“都是正经客人才沾了唇的好饭食,干干净净的。店里的小二想吃都吃不上呢。”底下有好些难听的话压在舌头下,要不是看在春花对酒楼有利用价值的份上,眼看要说出来。
春花正眼看着富贵,道:“那就给小二吃罢。要不请小二上一份酒楼最便宜的饮食,我们就当是食客,饭费照付不误?这样也节省时间,两下商量完了正事,你有事要忙,我也赶着回家,以免走夜路,两厢正好。”
尊严都是自己挣的。你不在意,别人更不在意,死劲践踏,以此来抬高他的身份是十分正常的。一次拿了你当讨饭花子,一辈子都是花子抬不起头来。人与人不在一个平台对话,那么就有施舍的嫌疑了。而且就算是施舍,他富贵还够不上她春花的水准!
富贵心里还就是当自己是施舍的恩客了。无论春花蹦跶得多高,他都是高高在上的,得用俯视的眼光看她,如何会把她放在同等的位置上?试想,低你一等的人有一天翻身农奴把歌唱,想和你站在同一个高度与你对话,谁会乐意?想当初你接我施舍的大钱时怎么不想站在同等位置上?要不是我怜悯起好心,你刘春花怎么能得到契机,有机会向酒楼出谋划策?富贵心里就万分恼火了。
可他毕竟想立一份大功,得到老爷的看重,做更重要的事。
富贵强压下怒气,换了口气,道:“这样,就在酒楼跟着工人吃,不过饭食是工人的饭食,虽然稀饭馒头管饱,但没有那么好就是了。”
毕竟是商人,为了利益能屈能伸。春花一笑,道:“我本就是为了酒楼献策,说起来也算是酒楼一份子,吃工人的饭食很正常呢。就是我一家人吃饭分薄了店小二的饮食,到时不够怎办?”
李厨子心直口快,早看不惯富贵耀武扬威的性子,看见他和春花一场明争暗斗,隐隐被下了面子,心里不由乐开了花,呵呵一笑,道:“够,够!春花娘子,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少得了饭食?”
富贵是掌柜,地位超然,饭食自是单独的,他要春花跟着工人吃,就是换一种方式把她比做帮工小二一类的人物,也就比蹲在街上要饭的人好那么一点点,还是在他富贵的脚底板下。他听见春花自圆其说,心里讥讽一笑,脸上却不带一星半点儿。又听见李厨子搭讪解围,就看向他。
李厨子无辜一笑,道:“掌柜的说是不是?”
富贵轻哼一声,要不是厨子难请,早把这个李大嘴巴撵走!
小二们已备好饭菜,吆喝着众人吃饭。富贵斥道:“成何体统!吃饭就吃饭,大小声做啥?这是酒楼,不是菜市场!被人看见你们这么没规矩的样子,谁还愿意上酒楼吃饭!这是高级场所,知道不知道?”小二们互视一眼,明白富贵是在撒气,也不做声,静静端菜上桌。
春花一家人随着小二吃饭,不时交谈一二,倒吃得开心。
富贵抿着小酒,独自一桌,看着春花等人言笑宴宴,心中愈是不忿。
李厨子唠叨着要告富贵,偷老板家的酒喝。旁人悄声笑他不敢,还是留出嘴来吃饭吧。
饭毕,春花娘带着小的逛街去。
春花站起来,走到还坐在高脚椅上品酒的富贵身边,笑道:“富贵伯伯好阵势,吃个饭架势十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官老爷。”刘三早就担心得罪了富贵,忙和春花一唱一和吐出一连串赞美的好话。
富贵心里这才舒坦了,觉得春花父女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
打一掌给个甜枣,大抵如此吧。春花暗暗笑道。
第四十七章 火锅(上)
富贵连连摇头,瞪眼道:“不行,不行!锅子通常是大户人家消遣的吃食,难登酒肆茶楼之所!先不说用具难备,观念不一,光是大热的天,再吃大热的食物,火上加火,就行不通。**辣的天,人人都想吃消暑的冷饮,你偏弄个火锅子,那火锅是冬日的吃食,怎能搬到暑天?想立功想表现想特立独行,也不是这个法,乱说天书啊!”越说越语带讽刺,还以为她春花有张良计,原来不如他的过墙梯,长一副漂亮的皮子,内中却是草包。以前献计怕是暗中有人指使吧。富贵怀疑地盯着春花。
春花道:“我有一个故事你先听听。从前有一个小国,一年四季都是光脚从来不穿鞋子。有两个濒临破产卖鞋子的商人到了小国,想卖掉鞋子。第一个人看了小国的人不论贵族平民都是光着脚走路,连鞋子见都没见过的现状,明白自己一双鞋子都卖不出去,失望而归,最终散尽家财。”
富贵立马道:“世上哪有贵族不穿鞋的,小娘子不要讲笑话!那另一个人呢,是不是也没卖出去,灰溜溜地回老家了?”
“第二个人见小国的人都不穿鞋子,立即大喜过望,他这是要发财啦!他花了几年耐心地给小国人民灌输穿鞋比光脚要舒服的道理,自己穿着鞋子在街上走来走去,开始大家还嘲笑他,后来大家见识到了穿鞋的好处——既不磨脚又可以走尖锐之处,干起活来很方便,逐渐接受了穿鞋的挂念,最终销售量猛增,鞋全部都卖出去了。他最终成了富得流油的大商人。”
春花讲的是推销界入门的小故事,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
刘三只是问春花哪里有个小国是不穿鞋子的,他活了几十年从来不曾听过有个不穿鞋子的国家,是外族人吧。
春花敷衍几句,看向富贵,道:“别说在热天,就是在冬天,火锅也是新奇物什。好不好吃先不说,光冲这份新奇,就能大卖!如果你实在担心,先做个实验,试试火锅效果如何,再图后事,也没什么损失。商人讲究的是冒险,敢为人所不敢为,而不是谨慎怕事。如果太过小心谨慎,最多得个守财,永远也别想赚财!像富贵伯伯这样做大事的人,不会是后者吧。”
富贵沉吟良久,道:“你也别激我。火锅的事,就依你,先做实验,再图后事。反正你和女主人有协议,是你操作,我当个闲人守在一边看罢。”
春花瞳孔一缩,马上明白富贵的意思是出了事责任在她,有了成果好处在他。人之常情不是!
这句话刘三却听懂了,担忧地看着春花,欲言又止。
春花道:“好!富贵伯伯,那你先安排个住所,我要在这里住几日,好好给酒楼拿个章程出来!”
当晚,春花和春花娘就住在酒楼中专门腾出来的一间工人房舍里。春花就着油灯,埋头奋笔疾书。
春花娘拿出一双鞋底做针线,眼睛不时担心地看着春花。她既对女儿的聪明感到骄傲,又对女儿小小年纪就想挑起家业感到心酸。忙端起一怀蜜水,轻轻走近,放在春花面前。
春花转脸看着母亲担忧的神色,偎进她的怀里,安慰道:“娘,别担心。你女儿做事什么时候失败过?我外公总说我在小一辈当中,是最像他的人。他做生意都那么厉害,我总是要赶得过他的。你还不相信外公的眼光?”
春花娘想说你外公再能干,那麻衣铺还不是倒闭了,但她不愿说不吉利的话,摸着女儿粉红的脸,叹了口气,道:“像你外公当然是好的!你要记住,爹娘从来不逼你养家立业,你有才能,愿意赚钱不愿意赚钱都可以,你只要过得高兴,就是我们的心愿了!不需过分逼迫自己把家业立起来。”
以前何曾有人说过这种掏心窝子的话?这就是母亲!生身母亲!再多利益在眼前,也不比过女儿的心情高兴。
春花泪眼笑道:“娘,好好的,说些伤感话,逗我流泪。你放心,我对要做的事都是胸有成竹,绝不委屈自已冒一丝风险,让自己不快活。我们家以后有好日子过呢。”
春花娘笑,说自己生的女儿比人家儿子还强。
春花看母亲提到儿子,心有泛出隐忧,不敢再说话招她,低头拿毛笔蘸墨水写字。
雷厉风行是春花一贯的作风。第二日,春花就叫人备上火锅底料和各色食材,令人找出现成的煮火锅器物,丢了烧红的银霜炭入灶,煮起了第一只火锅。
油旺旺的汁水沸腾着,五香调料调制的作料香味扑鼻,蒸腾的水汽冲天而上,让得福酒楼在这个夏天看起来格外引人注目。
春花闻到这股异香,心里一叹,要是这个时代有辣椒就好了,此时它还没被人引入当朝,她也只能想,不能用。虽然有辛辣的其他香料代替辣椒,但总没它辣得地道就是了。仿佛闻到千年后的辣椒味儿,春花不禁吸了口唾沫。
李厨子听见春花喉间咕咚一声,得意地道:“我的锅子有大小调味几十种,去年冬天最新研制,方圆百里,在煮锅子方面我称老二那就没人敢称老大!小娘子,闻到味儿,你说我的锅子是不是最棒的?”
春花讪笑,道:“锅子是很棒,可惜在火种方面就是个缺陷了。试想,谁会围着个烟熏火燎的灶台吃饭?就是有,也多是乡下人,登不得大雅之堂。上层人士最多偶尔试吃,图个野趣,却不会拿锅子当个常物。我倒想让锅子像白米饭一样走进千家万户。”
富贵过来查看,听了一耳朵,只在心内讥笑小娘子最爱异想天开,嘴上却不发一言。
李厨子实心实意地道:“大娘子,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你还是好好想想今天怎么把锅子卖出去才是。看这天儿热得冒火,别到时候锅子卖不出去,反倒赔了材料钱。”
春花奇怪地看着李厨子,道:“谁说我这锅子要卖的?我这是要免费送大家吃的。”
第四十八章 火锅(下)
李厨子叫道,“这口锅子的材料钱至少得五十个钱!免费试吃也太败家啦!你年纪小,不懂事,也不能把钱不当个数呀?主家知道了,到时候怪罪我们怎么办?”
富贵第一次觉得李厨子的个性很友爱,他拈着黑须,微笑地看着春花应答。
春花微微一笑,道:“舍不孩子套不着狼,要想赚钱就得下本钱,世间哪有空手套白狼的好事!”
李厨子失声道:“哎哟,小娘子,别到时候狼没套着,反把自己搭进去。赔了夫人又折兵,惹别人笑话。你倒是没什么,不图酒楼这份工钱,我们这些下力的人可不同,全家老小就指望着酒楼过活呢。你这是要害我们啊!”
富贵差点双手合掌,拍手称快了。双手抱胸,乐得等着春花求他解围。
酒楼上上下下的人员都十分怀疑地看着春花。要是惹到主家生气,迁怒于他们,那可怎生是好?大家手上的动作慢下来,生怕沾了手,到时就脱不开身。
春花仍不急不躁,好声好气地说:“我与大家一样,都是指望酒楼生钱的,甚至比大家更不如,连银子是什么样还是最近才知道的,最是想赚钱,怎么会做徒劳无功的事。不叫你们担心,到时赔了本,我负责贴上就是,还给你们劳动的工钱。那高台和香肠让酒楼赚了大钱,你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刘春花再没本事,也就是保本,岂会做赔本的买卖!”
春花娘永远是春花的后台,尽管心里忐忑不安,嘴上却大声宣告,“赔了钱自有我刘家,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李厨子等人想起香肠高台带来的盛况,虽说有些犹豫,但终归是搬的搬桌子,抬的抬食材行动起来。
这群厨子帮工到底有多难缠,没有人比他这个当掌柜的人知道得多。表面看着是祥和,内里却是乱糟糟一片。不是闹工钱,就是仗着技艺不给他好脸色看,处处针锋相对,拆台是家常便饭的事。
这么个十来岁的毛丫头,三言两话,有理有据,就把平时要大叫大嚷威胁利诱才能摆平的众人降服平静,到底小看了她!
富贵不得不在心里重新评价了春花一番。
春花抹汗,讨生活不易呀,谁说下层人老实肯干好对付来着,见利忘义,冲着钱财为人处事,那比针尖还奸啊。
火辣辣的太阳下,火辣辣的火锅冒着热气,让经过得福酒楼的人不由自主地驻足不前。不一会儿,门口就围满了好奇的民众。大家议论纷纷,懂行的人就拉着小二问怎么把锅子煮起来,是要吃还是要祭祀。这么热,肯定是要祭神,今天是那路神仙的生日么?大家不评价锅子味道好坏,反倒是猜测今天是个什么酬神的好日子。
春花和娘相视无语。店小二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起来,开端就不佳,还想赚什么大钱,真是痴人说梦!富贵不再看笑话,反而急得满头汗,时不时地看向春花,这个局面倒是怎么打开呀?
春花当众走出,也无二话,只是优雅地拿起切得规规整整的蔬菜段、肉串和山菌串放进锅中,再端起一个青瓷雕花的调味碟,拿着锅子中的勺子调了一匙油汤入碟。等锅里的汤水再次沸腾时,取出香味四溢的食材,慢慢放进调味碟里,用小刷子轻轻涂抹食物。她的动作从容不迫,又有行云流水的风度,吃东西竟吃得出韵味,众人顿时看住了。现场一片寂静。
调味的过程中,微辣带酸的异香散开,让众人忍不住吸鼻子,口中的唾液咕嘟咕嘟冒泉水似地沁出,真是想尝一尝美味的锅子啊。街边的花子成群结队地守在酒楼外面,纷纷寻问是不是得福酒楼又研制出了好东西,到时分一怀羹给他们也好啊。
春花自己并不吃,而是拿着碟子绕着走,让大家观看。只见那肉串鲜亮,菜串青翠欲滴,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还有山菌,也可以做锅子吃?众人的眼睛仿佛被吸盘吸住一时挪不开眼。就有人伸手向碟子而去,试探地看着春花。春花大方一笑,示意他尽管拿着吃。
那人抓住竹签子的尾巴,先是对用竹签串菜愣了一下。平时吃锅子都是肉菜一股脑下进汤里,哪里还用签子串,做得恁文雅。他平时都是大手大脚粗鲁惯了的,这时却小心翼翼拈着签子往嘴里送。
众人等得心焦,骂道,莽二汉,你倒是吃呀,几百斤的石头都扛得动,连个竹签子也捞不动么?
莽二汉委屈,他想学文明人就是学不像啊。一口撸到底,将一串香肠含在嘴中,还没尝出味,咕咚一下,就入了喉。
众人纷纷问他味道如何。莽二汉更委屈了,他这不是连味儿都没尝出就咽下去了嘛。但至少还知道翘起拇指,大声称赞是绝味。
别人等不急,早一个个接过竹签吃起来。火热的食物一入口,就生出一股子豪气出来,一脑门的汗奔涌而出,大夏天浑身竟一片通泰,比喝了清凉的泉水还过瘾!
呼,爽快,拿水来!
春花忙将备好的凉水瓜果奉上。众人口里正生出火来,接过碗,一口将碗中的水饮,然后大喊三声痛快!笑道:“掌柜的,多少钱,划下一个道!今晚咱就要在得福酒楼吃锅子!”
效果比预料中的简直是天差地别!富贵欣喜万分,拱手笑道:“今天的火锅不要钱!迎宾只限前面五十人,食材管够,凉水管够!当然,要是你赏脸给几个本钱,我们定也来者不拒!”
大家却叫唤起来,“怎地才五十人!仁和镇这么大,至少也得百人才好!酬宾也不是这个酬法啊!没排在前五十位的那不是吃不成?掌柜的你不要厚此薄彼!”
富贵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准备的就只有五十人的食材,再多就不行了!要想吃,可以等明天。在场的人登个记,你们明天来吃,我与你们打折!唉,先别吵啦!还是快快排队啊,你看,别人都排起了!”
叫嚷的人一看,可不是,人家已排好一个长龙了,忙奔过去排队。
第四十九章 盛况(上)
是夜,得福酒楼灯火通明,终于送走了赖着喝酒的最后一个食客,大家皆吐出一口浊气。今天真是忙碌的一天啊!
春花娘陪着王成才,一个劲地说酒楼已安排好了住宿,让他不用担心。
王成才是个闲老头,没事总在街上溜达,今天也来得福酒楼看热闹,没想到竟见春花笑盈盈托着个碟子。细问了春花娘,才知酒楼的安排竟是春花一手安排的。不由顺着胡须,兴致勃勃地看完全局,得意洋洋仿佛他才是主导者。直到夜幕低垂,王成才才问起住宿问题。
解疑释惑,招待宾客,这么大场面也镇得住,比酒楼的的主人还像主人。小姑家眼着要发达了!
舅舅两口子转着昏黄的眼珠子,热情洋溢地生拉死拽着要春花母女回娘家。说已离娘家这么近了,哪能住在外面,镇上有亲戚还好说,这镇上无亲无故的,娘家就在河对面又不远,不能住镇上,给人知道了说闲话。
春花娘诧异地看着哥哥嫂嫂,平日他们不是怕她回娘家把米吃光了,就是怕老爹拿出私房钱贴补她。即便分了家,在他二人眼里,王成才的东西也是他们的东西,给了别人就如在剜他们的肉,哪怕一粒米一口水,也不愿出嫁的女儿沾染上半分,又怎么想大姑小姑回娘家。如今这是怎么了?春花娘一时犯了糊涂。
王成才却是太了解儿子媳妇,本来想叫春花娘回娘家的想法瞬时改变,道:“不用回家这么麻烦。人家酒楼提供的好住宿,为什么不住?我就是想住还得花大钱呢!免费的房子,不住白不住!”
春花娘笑道:“爹,没有什么好住宿,不过是有片瓦遮头罢啦!而且我们可不是免费入住,春花可是帮了酒楼大忙,折成工钱哪里值这点房钱!多亏春花,让我也享受了一把太太奶奶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舅娘亲热地拉住春花,甜蜜地道:“花儿,你打小就聪明,生下来长相就不一般,舅娘从小就看好你!以后有前途,攀了高枝,不能忘了外祖家,知道吧?”
春花无语,这多大点事,不就是参与了酒楼推销火锅的经营行为,小露一手,就值得这么讨好小辈,好像她在哪里发了大财?
其实春花还是不十分了解民众的心里。得福酒楼在乡人的眼里那就是富贵的天堂,高级的标志,有幸用脚踩上得福酒楼的一块磁块,那也是莫大的荣幸,能让他们回去炫耀好一阵子,所以当得福酒楼推行平民化政策的时候会得到那么多人捧场拥护。而如今竟听说春花是推行新政策的始作俑者,你说舅舅舅娘激动不激动?
春花娘心里豁然开朗,暗骂哥嫂势利眼,不动声色地拉回春花,皮笑肉不笑地道:“春花小时候聪明不聪明我这当娘的也不知道得多清楚。只是那一年春花打翻哥哥家的瓷瓶,被嫂嫂三五遍的念叨春花傻的事,也不知你们还记得不记得?”
舅娘翻了个白眼,脸上没有丝毫尴尬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春花以后会有大出息,丁点不提当年小提大作的事。
舅舅毕竟是男人,气性大,听见春花娘翻旧账,不由拉起舅娘的胳膊,敷衍几句小孩不懂事怎么还记得八百年前的事,径直走,也不等王成才。
王成才胡须一翘,顾不得春花母女,朝着儿子的方向使劲咳嗽一声。
舅舅吓得一哆嗦。去年还因为不恭敬不孝被王成才告过官,被官府记录在案,如今他可再不敢明着与老爹作对。忙转身小跑至王成才身边,恭敬地道爹,天黑了,该回家了。
王成才满意的一笑,和春花母女道个别,提示夜晚要小心,昂首阔步向舅舅舅娘走去,再越过他们向前走。
舅娘恨恨地瞪着王成才的背影,无可奈何地跟着,一边和舅舅在背后小声吵嘴。
春花看着这极品一家人,只是对母亲投了一个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的表情。
这一夜得福酒楼灯亮了大半夜。
第二日,得福酒楼又只售五十人份的大众火锅。这可惹了众怒!
来得早的人还好,来晚了的人排了队却没排上,异常气愤,吵嚷着加人,声音洪亮得差点没把得福酒楼的屋顶掀翻。一来人手不够准备不充分,二来场地食材炭火不能支持过于多的人消费,三来春花说前期限量销售反而能引起人们的激情,富贵硬是顶住了压力,连连道歉,但就是不松口加人。
正理论着,又来一起慕名而来的贵人,富贵脸都笑烂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们迎进酒楼。
排队的人火了,大庭广众之下走后门啊。有几个胆大的人不怕得罪贵人,叫骂道不是说限量卖五十人么,怎么还放人进去吃?
马小二人小火气旺,听得吵闹一阵心烦,抹了一把汗,冲出正门,抬起下巴对下面的发众道:“我们是说大众火锅限量五十人!这大众火锅可比贵族火锅便宜几个半!我们酒楼开门做生意是要赚钱的!为了服务乡邻才提供了不知多便宜的大众火锅,如果只做大众生意不顾那些出得起钱的太太老爷们,我们酒楼不得赔本喝西北风呀?你们要是出得起钱,给得起小费,那尽管来酒楼大厅呀,那不在五十人之内!”
大多数民众听了觉得酒楼还是很照顾乡邻的。少数人不满小二语气,说他狗眼看人低,冲上来要和他干架。
春花看见酒楼服务人员都忙得团团转,无暇顾及这点龃龉,忙站出来道:“各位公公婆婆伯伯伯娘,你们好,我是昨天那个端碟子请你们试吃的小丫头!得福酒楼就是为了大家的口福才研制出了火锅。这火锅贵在热火朝天,得天独厚,整个大宋就只此一家售卖火锅。你们作为第一批食客,应该感到无比幸运!在幸运的同时,也请大家谅解,这毕竟是个新鲜东西,我们酒楼就这么几个人,就算脚底板忙翻上了天,也最多只能备上五十人的吃食量。那些老爷太太在五十人限额外,是因为他们多给了赏钱,能让酒楼额外请人预备食材。不然,酒楼的小二又不是皮影戏里不知疲倦的木偶,怎么能连轴转准备那么多额外的火锅?请大家多多理解,多多理解!过不了几日,小二工人准备充分了,你们想多少人来得福酒楼吃火锅就来多少人,得福酒楼定然不拒之门外!”
一个斜嘴男人裂开大嘴大声质问:“你谁啊?我们仁和镇最豪华最漂亮的大酒店,由得你个毛丫头放腔,你做得了主?回家绣花去,别碍着爷们的眼!”
第五十章 砸场子
春花一噎,满脸通红。身份所限,人微言轻,她冒然出头,的确是冒撞了。
春花娘扶着围裙,正出来看热闹,听到男人的粗话,气得火冒三丈,张开嗓门,大骂道:“毛丫头,谁是毛丫头?要不是这毛丫头,你吃个屁火锅!就是这毛丫头,发明热天吃的火锅,才有你的口福!”
斜嘴男人却是不信,讥笑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这瓜还是偷来的瓜!谁会相信火锅是这么个黄毛丫头发明?天底下有剽窃人如你这般光明正大,也算是开了爷的眼界了!”
富贵走出门口,正好听见这话,却是摸着胡须但笑不语。
过河拆桥是生意场中人惯用把戏,虽然怎么拆如何拆是看那人明里暗里手段的高低,表面看起来他道貌岸然,但实质就是过河拆桥。
春花从来没指望富贵这个惯会踩低就高的人会出头说一句话。天气虽然热得人发晕,她的脑子却突然被这种冷漠激得清醒无比,对着富贵冷冷地开口,“伯伯,你倒是说一说,火锅是从何而来!还有,以后,我可能会提供什么新鲜花样让大家享用!或许等几个月,还有个什么比赛!让得福酒楼生意更上一层楼!”
富贵一时冷汗涔涔,猛然想起以后的生意规划春花虽然给了一个蓝图,但并没有具体的实施方案,少了她可做不好那些事,现在并不是冷眼旁观的时刻,忙道:“兄弟,此言差矣!发明热天火锅的人正是这个小娘子!她的本事可不小,不光是吃得人爽快的火锅,就是那使本镇扬名的香肠也是她的杰作!你可不能小看了她,惹到她,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斜嘴男人痞性十足,十里八乡都怕,他虽然诧异,但却不惧怕,吊儿郎当地道:“怎么兜着走,我却不知,叫她弄一个‘兜着走’给我看看?”
明显是欺负人家母女!有人心有微词,却不敢放言,只看着事态发展。
一个中年女声慢悠悠响起,“她给起‘兜着走’,也许我能,要不试试?”
众人齐刷刷地朝后看,一顶富丽堂皇的轿子停在路口,轿中仿佛有个妇人的身形,旁边围着一群珠围翠绕的丫头婆子,还有几个随侍威风凛凛地手握军刀斜睨着视线。
镇长家的官太太啊,真是好大气派!民众连赞叹都不敢,忙齐刷刷地弯腰低头,现场一时静得针掉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莫太太搭了块帕子在丫头手上,这才慢吞吞地下了轿。
莫敬贤率先走向春花,笑着寒暄。
斜嘴男人从莫太太出声时,心中就一凛,欺欺平头百姓倒没个大事,就是怕招惹上官身,到时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今天真是大意了,光想着替本家小饭馆出头,却忘了这家酒楼的后台有多硬。先服个软吧,他抬起头,想对着莫太太作揖,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失声道:“你,猪二娃,怎么在这里?”
大明着一身青布小童衣,背个大书匣子,身体笔直地立着,看都没看朱老霸一眼。
朱老霸不禁拽住,转了转眼睛,骂道:“好你个崽子,活得好好,也不知给你伯伯我报个信,害得老子担心!现在跟我回去跪祠堂,你这不孝的狗东西!”
大明不由怒目而视。旁人大都知道朱家的底细,不由起了恻隐之心,暗自唾骂朱老霸睁眼说瞎话,连亲生侄儿都要谋害。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把在朱老霸肩上,力量不大,却有种让人震慑住不能动弹的奇怪感觉。朱老霸活了几十年,还从没被人威慑过。心底先是一惊,忙斜过眼看——除了有双黝黑夺人的双眼,只是个高高瘦瘦的半大小子,继而大怒,就算碰上官府的人他也只是表面恭敬,内里却是从来没怕过的,没想到竟然怵了一个瘦竹竿的书生,这真是太扫面子了!
朱老霸手臂青筋浮出,反手就想给那小子一个过肩摔。
护卫冲上前扭住朱老霸。
韩孝宗看了朱老霸一眼,温吞地道,“他是我书僮!”说完忙回身侍立在莫太太身前。
莫太太走到朱老霸身前,身边的老嬷嬷手指指向朱老霸,叫道:“好大胆!竟敢殴打韩家少爷,你是想活想死?不要命了?”
旁边的人群哄的一声议论开了,有一个大胆的媳妇凑向莫太太的服侍丫头,问是哪个韩家,是不是出了个翰林大学士的韩家。
那丫头骄傲地说是。
群情激动了,韩家啊,不管官声名声皆是本省第一等的韩家啊,那可是比天皇老子更遥远的神人啊!
好奇掩盖了畏惧,众人纷纷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打量着韩孝宗。
伏在地上的朱老霸彻底没了脾气,民不与官斗,何况还是能直达天听就连莫家也一根发丝都比不过的韩家,别说是少爷,就是仆人,惹到这家人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韩孝宗心里一苦,韩家啊,多有名啊,看看,连路边的花子也知道韩家,还崇拜地看我。那韩家真有那样好啊!
他的眼神有瞬间晦暗,但迅速地掩饰了去。
晦暗只是昙花一现,却被春花瞧在了眼里。那个人人推崇的韩家令他不快?
莫太太瞟了眼韩孝宗,俯视朱老霸。
朱老霸行走江湖多年,终于在今日撞鬼。平时受他欺压收保护费的民众不禁在心中拍手称快,恨莫太太不能一巴掌拍死他。但都绷着脸,不敢把喜悦外露,这是怕人打击报复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朱老霸咬了咬牙,跪在地上大喊错了,请求原谅,以后不会再犯。
竟敢到他家地盘捣乱,莫太太眼中寒芒闪过。
春花忙走上前,笑道:“姨妈,你来啦!今天就算啦,是误会一场,这位只是言语冲撞并没犯大错,莫家作为仁和镇表率,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啊,犯不上严惩罢。”
话里有两层意思。朱老霸没犯大错误,莫家在众目睽睽下不能落了无故欺人的名声,暂时不可处置他。至于以后,那就要看这个镇当家的意思了。
莫太太思索一会,才哼了一声,朝前走去。
朱老霸满脸的汗,挣扎着在一片目光中跑远。
第五十一章 美味
莫太太和气地和侧过头向外探看的客人打招呼寒暄,一边对春花抬手,“来,到姨妈处来。菊花姐,你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春花娘骄傲地挺起胸膛,谦虚地道:“她还小,要学的东西多着呢,称不上好字。别当面夸她,都被我惯坏了。”
莫敬贤悄悄捅着发呆的春花,低声埋怨道:“春花,你有好吃的火锅,都不告诉哥哥一声。要不是听学里纨绔谈起,我还不知道!想我一吃喝界的领军人物,竟不知道最近有这么个新鲜玩意,还是出自自家的,听别人提起才知道消息,真是太丢脸矣!”
春花发现韩孝宗似乎有些变化,眼神余光总瞄向王媚姐妹,压下心里起的涩感,低声道:“那火锅不过就是富贵人家冬日戏耍之时吃的石锅子,有什么新不新鲜,只是换了个季节吃,风格不一样,使人产生新奇感罢了。”
莫敬贤嗯了一声,转头吩咐亦步亦趋的小二快上火锅。小二如吃了蜂蜜,脸上嘴上都是蜜,好呢一声,径直往厨房而去。
王媚姐妹几个紧紧挨着莫太太,看着得福酒楼内人声鼎沸人满为患的火爆场面,兴奋地说生意真好,一边抱怨说人气多,臭哄哄的。
莫太太心情很好,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笑着和春花娘交谈,瞥了眼莫敬贤,顿住神色。
春花娘看见春花兴高采烈的,神色有些莫名。她第一次意识到女儿是不是应该和男子避个嫌什么的,都十岁了,是个小大人了。但转念一想,不过才十岁,知什么事,别太小提大作了。
莫敬贤正与春花热烈地交谈着好吃好玩的物什,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连老鼠蝎子蚂蚱都可以炸着吃,让前者胃里一阵翻涌,又舍不得不让她讲,连韩孝宗都听住了。
儿子的热烈那只能放在自己身上!莫太太哼了一声,道:“明哥儿,说什么,这么有意思?也说给大家听听。”
王媚早停住了话头,一脸恨恨地盯着春花。她接住话茬,“是啊,表弟,说什么好玩的东西,让大家听听。独乐乐不若众乐乐。表妹偏心,跟表弟说,也不跟我们说。”
春花笑道:“表姐想听?如果我说了,你吃不下午饭,到时不能怪罪我。”
王媚心想你能说出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笑道:“说个东西就能吃不下饭,你也太小看我了!说说吧,连曦哥这么稳重的人都听得入了迷,定然是好东西。想糊弄表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莫敬贤抱起手臂,一脸有趣的表情。韩孝宗有些不忍心,却并不说什么。
春花笑道:“说起好吃的,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滇省边界地段的人就特别爱吃鼠肉,逢年过节无鼠肉不欢。鼠贩子专门到坡上逮老鼠卖。那卖老鼠的集市上啊,一排一排都是拔了毛的老鼠,烘烤得黄溜溜的摆在集市上,三角脑袋朝一头,长尾巴并排放着朝另一头,那个景象,实在壮观。卖老鼠的人家啊,桶里爬满黑黝黝吱吱叫的大家鼠,人家看见就流口水呀,想着腌了吃该多美味啊……”
几个小娘子淘气不懂事什么都不怕,反而瞪大眼,听得津津有味,王媚却忍不住作呕起来。
莫太太从小也是吃过苦的,什么都不怕,很感兴趣地道:“我也吃过鼠肉,真是细嫩无比,但却是饥荒年吃过,比不得人家把鼠肉当猪肉是常吃的食物。菊花姐,想当年,我们还一起逮过老鼠呢。可惜没逮到过。只是鼠肉的爽滑味道至今让我难以忘怀。”
春花娘笑道:“确实,味道好。只是看着样子不好,让人恶心。”
几个小娘子拉着大人,兴奋地议论着是不是也去打几只鼠来试吃。
两个哥哥无语。连他们起先听见吃鼠肉都有点恶心,这几个小娘子却越听越兴奋,大有去鼠洞掏老鼠的举动,真是让人可畏。
王媚本想大喊不要说了,还想拉着妹妹一起抗议,想不到她们却比谁都兴奋。王媚捂嘴,飞快跑向钵盂,揪着帕子好一阵狂吐。
春花第一次发现王媚的可爱之处,这才是个女子正常的举动嘛,看看那几个小姐妹高兴得,春花都以为自已在谈论什么山珍海味。
莫太太带着一群人走向雅间,二话不说,先就发作了,“跪下!”
众人吓一跳,才看见一直跟着的富贵匍匐在地,心又落了地。
春花看了一眼富贵,借口说去传菜,拉起春花娘飞快闪了。
富贵脸紧贴着地面,心却松了口气,不用在春花面前挨训比什么都好,这丫头倒知趣。
莫太太看了前后晃动琉璃珠子串的珠帘,心想这个毛丫头挺精。
莫太太横眉道:“好哇,富贵,长本事了,都学会窝里斗了!被泼皮无赖砸场子,你边屁都不敢放一个!配当酒楼的大管事?懦弱无能窝里横,只知道欺小凌弱,不把酒楼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我要你这种人何用?等哪一天酒楼被人烧了,你为了摆你那掌柜架子,是不是还要帮忙添上一把柴禾?今天要不是我来了,你是不是要让人把酒楼拆了,放任人羞辱酒楼的人,质疑酒楼的声誉,也不出言护个三分?当初就不该把我陪嫁丫头许给你,被府里的一群势利眼捧得高了,连自已姓个什么都不知道!”
富贵知道莫太太对外头大管事惯会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叩头认错,却半句没有辩解的话。
果然,再说了一通责怪的话,莫太太就收尾道:“好了,起来吧,都几十岁人了,比个丫头还不知事,以后注意点!下次再发现类似的事,必将严惩不贷!”
小辈们这才有些明白事情发生的经过,等富贵走了,王媚才道:“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该罚去作小二吃吃苦头。姨妈怎么轻饶她?”
莫太太十分喜爱王媚的柔顺,摸着她细软的发,教诲道:“他是大掌柜,掌握了多少府中的密事,控制了多少酒楼的银钱往来,连我也不知。这种大掌柜最是不能得罪。没有他们传话递话,我们深闺里的妇人就成了睁眼瞎子,连酒楼赚几个钱都不知道!如此情况,又怎能重惩他?”
莫敬贤怒道:“那他也不能离谱到和人一起欺辱一个小姑娘!真是岂有此理!娘,我去把他撵了!”
韩孝宗拉住他,道:“明哥儿,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难得糊涂,凡事不能过于计较得失对错。你是主人,得有容忍下人的胸襟。”
莫敬贤悻悻地,却不再动弹。
第五十二章 盛况(下)
春花领着两个抬了半人高陶土灶的打杂短工入内,走到大圆桌边,伸手在桌面上一揭,揭下一块活动圆木。圆桌面上就出现一个空洞,从上望下能看得见地面。在坐的人除了几个知情者都一脸惊异,不明白怎么在好生生的桌面上挖个洞出来。
莫敬贤敲着活动圆木,发现桌面正中央沿圆木边沿开了一个圆圈直角梯,刚好能支撑住圆木。
两个衣着整洁的小二抬起一只热腾腾装满火锅高汤的平口铁锅,小心翼翼地放进圆洞内,正好搁在放置在桌下的陶土灶上。灶内早已塞满了燃得通红的上好木炭,一个机灵的小二立在桌边,适时添加炭火。
莫敬贤感兴趣地瞅着,笑道:“桌面上开洞原来是这个用途,高明,真是高明,既可做普通桌子又可做火锅桌子,两用啊!”
春花得意地笑道:“此桌乃刘家出品,独一无二!”
莫太太看着桌面变化,如今从外面看,只是在桌上放了一口锅,一点都没有刚才桌子出现开洞的突兀,不由笑道:“姐夫的手艺果然不是吹嘘出来的!我看我们家也可以做几个,在家里摆上火锅宴,定然别有一番风味。”
春花娘立即笑道:“那敢情好!不是我自夸,我家做的木器是既牢实耐用又漂亮美观,还不断出新鲜花样,称得上是仁和镇的一绝。买我家的木器,绝对物超所值。”
一会儿功夫,红褐色的高汤翻滚起来,各种香料包括生姜大蒜桂皮陈皮八角茴香融合在一起的味道飘满了整个屋子。
捧着精致龙凤瓷盘的小二一个接着一个走进来,盘内盛了琳琅满目的各色生鲜菜肴。只是那鲜嫩欲滴的颜色,再想象一下这鲜嫩如何搭配浓稠的高汤,调制出记忆中的味道,就让人忍不住口中生津。
富贵接过瓷盘,将切得纸薄的牛柳和猪肉片在锅中一涮,随即取出,恭敬地奉给莫太太。
莫太太看着烫成褐色翻成小卷儿冒着热气的肉片,不喜,道:“平常吃锅子,肉都是切得四四方方,就像炖菜,煮得极熟了才捞起来吃。这些肉虽然切得薄,不耐火,但总不能在锅里随便过了一遍就拿来吃,这还没熟啊!”
春花笑道:“姨妈,就得这样吃,才好吃。**成熟的肉片,既保持肉的鲜香原味,又刚才锅里捞出,吃下去,一股**辣的暖热,顺着喉咙而下,那带来的舒爽惬意可比炖得烂烂的肉好多啦!不信你问表哥!”
莫敬贤等不及,早亲自捉起筷子,捞起几片粉红的牛肉,照着富贵的法子,在锅中一涮,取出来,放在调味碟中一拌,扔进嘴中。呼,又热又辣又麻,味道真重真地道,可是太烫,让人恨不得丢开口中之物,却又万分不舍得到嘴的美味,只好囫囵嚼几下,吞进盒,那股子热烫就直入肺腑,激起全身的热力。
莫敬贤的舌头几乎都烫熟了,眼泪流了出来,却朝母亲连连笑道:“太太,好美味,好美味!孩儿十几年,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
莫太太忙摞下筷子,吩咐人端水给他,笑骂道:“好吃就好吃,却怎能吃得恁急,像八百年前的饿死鬼儿投胎,哪里一点大家公子的风度?可烫着了?慢慢吃,东西多着呢,没人和你抢!”
韩孝宗依葫芦画瓢,吃了一筷子肉,真心觉得好吃之极,简直通体舒畅。真是以热制热,大热天吃大热食物,竟比喝一碗冰水来得更痛快。
火锅就是这个小娘子想出来的?韩孝宗第一次正眼看了春花一眼。
春花正瞅着瘪嘴生气的王媚偷笑。而其她小娘子已欢快地吃起来,眼睛晶亮,小嘴红艳艳的,有时筷子碰在一起打架,斗得欢快得很。
还在笑话老鼠肉的事!品性不良,心胸狭窄,而无容人之心!此种女子难以入目!韩孝宗低头自吃。
春花娘劝着莫太太吃了一片猪肉。即便有准备,莫太太也烫得一口将肉吐下去,就觉得胃里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暖热,仿佛被这热度呵护,竟然从心底起了一种安全感!相公长年在外,妾室又多,她和他独处的时间并不长,多年后的冰冷竟被一口食物融化了!
莫太太眼里起了一屋水雾,急忙掩饰住,却不用人服侍,自己从锅里捞起肉片,慢慢品味着。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富贵双手一拍,一伙小二鱼贯而入,带来从井里捞出沁得凉凉的瓜果,上到桌上。大家早渴了,嘴里有些腻,迫不及待地伸手拿起瓜果就吃,又甜又凉,平时普通至极的瓜果现在吃起来却觉得简直是人间美味!
最后上了点心茶水,这顿火锅盛宴才告一段落。
莫太太拉着春花的手,亲热地道:“侄女,你的脑子是用什么长的,竟然这样聪明!火锅又新鲜又好吃,名字还取得好,听着就让人有了热乎乎的感觉。得福酒楼有了它,今后的生意定然芝麻开花节节高。我作为主人家,在此谢谢你啦!”
春花笑道:“姨妈,谢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还等着年底的大红包呢。不出力,怎么好意思拿红包啊。你说是不是?”
莫太太动作一顿,慢声道:“嗯嗯,一定拿红包。”
春花见状心中一凉,红包不好拿啊。
富贵觉得自已出尽心力,陪尽笑脸,却从始至终,也没得到主家一句称谢,心里正不自在,现在看得莫太太的动作,不由解气,暗道:“想从这个出了名的铁公鸡身上拔根毛下来,我看没那么容易。谢谢有什么了不起,值一个钱?年底我得赏钱呢,主母心底还是重视我,而不是她!”
春花要是知道富贵心中所想,肯定又好笑又好气,笑的是富贵把她视为对手,气的是你富贵多大岁数,还和个小女娃吃味。
但人只要在某方面觉得自己弱于人,不管那人年纪小还是大,大抵都会将其视为对手吧。何况春花也不小的。当然,比富贵要小。
火锅带来的潮流一时风靡了整个仁和镇,再传至省内,外省,一时之间,人人吃火锅,人人爱火锅,整个宋朝大有被火锅二字淹没的趋势,直到秋分,才刹住这股歪风邪气。火锅食材价格疯涨,连制火锅的香料都涨价了,连带着让各种茶类、一些时新的瓜果也涨了价,真是让春花有些始料未及。
第五十三章 竞价
火锅的畅销连带着让刘三卖了五六张活动圆桌。家里只有刘三一人做木器,委实没有什么劳动效率,就算起早贪黑,也不过做了这几张桌子。这还是手脚快的。
眼见着桌子供不应求,春花和爹娘商议,要把桌子生意转给赵木匠或是其他木匠。别人的手艺好,又收了徒弟,一定能吃下刘三手中上百张圆桌的订单。
刘三心疼啊,手牢牢攥住一把订单,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现才却睁眼看着往别人腰包里飞,他真是心有不甘。可他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么大的订单量!
春花看刘三一眼肉疼的表情,道:“爹,我这不是把订单白白给别人,而是转让,是要收取转让费的。”
刘三反应倒不大,春花娘眼里一闪,道:“转让费?怎么个收法,收多少?一个圆桌的木料钱至少要五十钱,又要花上五六天的人工钱,成本至少一半多,能白白赚到的钱满打满算不过七十钱。要让人家从这七十个钱里再付一笔转让费,哪个会干?”
春花道:“娘,只要有钱赚,少赚两个,人家也会愿意的。我们不可能白白把生意奉上,总得让人付出代价。世界上送上门的生意可并不多。到十里八乡走走,我们搞个竞价,自己不提要多少转让费,由他们开价,价高者得!”
春花娘道:“竞价?从来听过竞价一说,行得通?”
“人逐利而行,只要有钱赚,付出一点,又有什么行不通的。我们家手里握着订单,到时只要收取转让费就成。这个转让费将比老爹自己做木器赚的钱还多!”
妇人轻易不能去陌生人家,刘三口拙,春花怕他说不清,就跟着他一起去各个木匠家里传话。
木匠们明白了刘三的来意,心里做了一番权衡。一年到头就只有婚姻嫁娶或是年尾时才能接到活。就算有手艺。他们却并不能养活一家老小。五六月间。天气炎热,没有订单,他们都是闲置在家,帮着做农活。
现在有生意送上门,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欣喜。可听见说什么转让费,心里又不乐。辛辛苦苦赚点钱,却要向别人上香。任谁都不想。
可这也是生意啊,赚少点也是赚,世上没有放着生意不做的道理。而且我不做,有可能别人要做啊,要是被其他木匠抢走了生意那真是太亏了。
晚上回到家,刘三道:“花儿。这个法子虽然好,但如果根本没人来竞价呢,或是他们合起伙来定个价,我们该选哪家,别到时候弄得我们下不来台。”
春花道:“不可能!大家捞着生意都会当做国家机密,怎么可能外传?而且都想自己赚钱,别人不赚钱,心性不一。想扭成根绳子。简直比登天还难!”
刘三的忐忑没有维持一顿饭的时间,春花娘刚将晚饭端上桌。赵木匠就登门了。
刘三和春花对视一眼,忙招呼着赵木匠就坐。
赵木匠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性情直爽嗓门糙,也不客气,端起桌上的稀饭稀里呼噜喝起来,两三口就填饱了肚子,放下了碗。看得春花春月两姐妹惊叹连连,他哪里是吃饭,简直是直接往喉咙里倒饭!
家里不常来生人,春雪好奇地仰望着铁塔一般的赵木匠。
赵木匠扶着春雪的小脑袋,开门见山道:“我出二十五个钱。你把订单都给我!我的手艺是附近最好的,有人专门卖木料给我,材料找起来方便,徒弟多,排起来几十号人,百十张桌子,最多给我半个月,就做好了!我家里人口多,负担大,最多出二十五个钱,不能再多。手艺是有口皆碑。你们看着办,如果同意,明天就给我答复,我好召集人干活。多谢赐饭。告辞。”
春花娘把炒好的菜端上桌,已不见了赵木匠的身影。
第二日,又有几个木匠登门,报的价高低不一,但综合起来看,虽然有人报价高达三十个钱,但比起赵木匠风风火火的劲头以及名声,还是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春花带着春月来到赵木匠家,受到了赵家一致欢迎,她也不吊人胃口,直接道:“赵伯伯,你竞价成功了!我家决定由你做这圆桌的大单!今天你就到我家去,由我爹教你圆桌的制作工艺。到时候再提供一些数据给你。至于木材费,我先出三两银子,你出二两银子。到时卖了桌子,扣除即可。但丑话先说在前面:你必须按照我家提供的规格做桌子,没有达到要求的规格或上品品质,就有可能卖不出去,或是贱价卖,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这个损失就得你承担了!”
赵家上下本来忐忑的心顿时平静下来,屋子里传来一阵欢呼,这可是比几年的订单总数还多,能挣几千钱的大单啊,怎能不让人欢欣鼓舞!
赵木匠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心眼子多!我把木器做坏了,砸的还不是自己的招牌,你不说,我自己就心疼了。哪里还用你先说什么丑话!上次你来拿油漆,我可曾计较过什么?”
春花汗颜,上次厚着脸要油漆,人家听她说是刘家娘子,二话不说就给了几斤,别人这么爽快,偏自己做不到爽快,真是那什么不好意思。
春花看着赵木匠脸笑得花骨朵一样,飞快地吩咐小子召集徒弟们做活,心里不是没有想法,赵家太实诚了,竟没有一个人质疑她一个小娘子说出大生意的消息是否可靠。做个生意连个凭证字条也无,一个孩子传传话便成,就靠大家相互信任,既说明乡里人实在,又证明大家的契约意识实在浅薄。入乡随俗,脑子里签契约的思想瞬间烟消云散,春花道:
“伯伯,别笑话我啦!我们小孩子不懂事,你就多担待一点。上次你给我吃的锅巴金黄酥脆真是好吃,还有没有啊?”
春月鼓动着包子脸,咬字不清地道:“有,有,姐,好多呢,快来吃!”
赵家看见春月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吃得个小猪崽的样子,不由都笑了。
在赵家吃了午饭,春花姐妹就带着赵木匠回刘家。刘三传授,赵木匠听着,不时插上几句话。刘三听了几句,不由奇怪地问道:“赵哥哥,似乎你都懂的样子?你做过这个圆桌?”
赵木匠也不隐瞒,笑道:“当然。我们做木匠的,看到有新款式新样品的木器,谁不心痒手痒,不上前钻研个一二的?我在得福酒楼见过这款桌子,只瞧了一眼,那伙计警觉得很,见我对桌子感兴趣,就把我赶走了。呵呵。不过,兄弟,你的手艺我倒不说,但那些样式真亏你大胆想得出来!平常的木器不就图个耐用,照着以前的老样子做就成,你却图新鲜,但别人偏就爱这个新鲜!我看了那个高台,真觉得你的设计天赋是刁钻得可以。”
刘三笑道:“哪里是我设计的!是我大女儿画的图儿,我再照着做的。”
赵木匠吃惊地看春花,想问问她个小娘子不绣花怎么懂家具图的。也许是刘三古怪教的她,这是别人家的事,凡事有所问有所不问,便打住了念头。
刘三深觉自己的手艺太欠了,接下来的谈话就变身为学徒,请教着赵木匠专业方面的知识。赵木匠不藏私,两人相谈甚欢。
在刘三不时到赵家查看,赵木匠督促徒弟赶工飞逝的日子里,半个月很快就到了。
餐饮业的老板们急着要东西,并不需要把圆桌送货上门。刘三一通知他们,各个老板派来的掌柜就迅速地赶到刘家。瞟了一眼,发现刘家并没有大量桌子,心里有些嘀咕,脸上却带着笑,生怕刘三不能遵守承诺,把桌子卖给别家。
刘家村的老老小小都蜂拥而来,瞧着金光闪闪大腹便便的掌柜讨好一个穷巴巴的刘三,心里都特别不是滋味。平常只有做手艺的讨好买主,现在倒好,人家倒过头来讨好一个穷木匠来了。
春花行了一礼,笑道:“各们伯伯,天气热,先喝口凉水歇息片刻。招待不周,请见谅。不用担心,敢通知你们说东西都做好了,就一定有我们刘家的底气!劳驾各位走二刻钟路,我爹带大家取桌子去!”
众掌柜大都知道春花这个人,拱手,客气地说:“大娘子,我们路远着急,不用歇息,只要买得到圆桌就行。”
村子的人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什么时候那些老板这么尊重一个农家女了?
春花看了一眼乡邻,道:“好。那我们就带你们去取桌子!”
春花娘将门一锁,带着两个小的,跟着大部队去。
赵家早将百张桌子整齐地放在空地上,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煞是好看。
众掌柜见得桌子,想起近半月来筹备的火锅就只欠了这股东风,不由欣喜连连,照着订单交了余钱,指挥着帮工抬着圆桌飞快去了。
春花负责对比一式两份的订单,刘三发货,春花娘和春月负责收钱,春雪就和赵家小子们在院子里欢快地扑腾。一切井井有条。(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收获
感谢各位订阅的亲。说实话,啁啾内心是有点紧张的。你们的默默支持给了我动力。第一天,星期天,有空码字,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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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木匠的老婆本来还颇为担心这么多桌子到底卖不卖得出去,赔了本怎么办,如今见了这么大的阵仗,早把担心丢到爪哇国去,和家里人一起笑得合不拢嘴。忙忙地指挥徒弟们搬东西,吩咐孩子们别老顾着玩,要多长只眼照看,别让人浑水摸鱼多拿了东西。
一个半时辰的功夫,几百个人就走得干干净净了。乡里人很少见到这么多生人,又走得这么快当,一时有些傻眼。
跟来看热闹的刘家村人和赵家村人热烈地交谈着,计算着刘三和赵木匠这次赚了多少钱,说从来没有这么多穿得体面的外人来。刘家和赵家眼看是要发达了。
刘老头一家混在人群中,或和人交谈,或沉默地看着,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反正刘二心里不舒服就对了。乡下一句俗话说得好,姐妹唯愿姐妹好,兄弟唯愿兄弟背谷草。亲姐妹越发财心里越高兴,亲兄弟越落魄心里就越舒坦。
小兰爹闪了刘二一眼,火上浇油道:“三哥这下出息了。能干又出风头。这份家业挣得,啧啧,真是让人眼红。万贯家私,可惜却没个香火继承。以后春花姐妹出嫁了,把那刘家的钱财都带到外人家去,想想就让人觉得肉疼!”
刘二听得心里一阵恼火,道:“那是刘家的财产!外家之人,陪嫁点东西倒可,但想搬空娘家,那却是我决不能容忍的!”
春生娘得意地道:“谁叫她生不出儿子!家财那都是我家春生冬生的。几个贱丫头,想把娘家家产全部陪上,想得倒美!”
小兰娘笑嘻嘻地。连忙附和。心里不知有多想看到这两兄弟为了家产打得头破血流。
罗氏听到这几人的交谈,暗骂,你刘老二也真是无耻!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脚,却来打绝户的主意!老的都还没好好孝敬,就轮得到你们这群龟孙子了?
不管背后的议论有多不堪,刘家赵家都没被这些议论搅扰。
赵家小娘子欢喜地地邀请刘三一家到内堂喝茶。
春花和春花娘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要清账的意思了。
刘三和几个汉子扛着装铜子的麻袋。春风满面地在万众瞩目之下步入赵家内堂。他的背影一消失,外面又是一阵议论,这一辈子,除了祠堂、官府事宜,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一堆铜子,怎么又会不感兴趣呢。
春花和几个会数数的小娘子一起将钱以百为串穿起来。大人们站在一旁记着数。连着银子折成铜子。不多不少,总共一百五十串,十五贯钱。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堆铜子,觉得眼睛都有些看不过来。
刘三在众人的注目下,拿出一块三两重的银子和二十五串钱放进麻袋里,然后道:“这些钱是当初说好的价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先拿走了。剩下的就是诸位这半个月辛苦赚下的钱。怎么分就看赵哥哥的。我就不参与了。”
钱被拿走一部分,自己就会少得一部分。是人都会觉得有些惋惜。但别人正大光明,自己是一句话都没有的。
众人有一倏忽的沉默。又笑道:“下次有了这种好事,一定不要忘记赵木匠赵家村。以后你刘老弟有个什么事,我赵家村人会第一个站出来帮忙!大家常来常往,和气生财。”
赵木匠却没那个心眼,当初说好的,是多少就多少,本就是应该。他亲切地拍着刘三的肩膀,豪爽地道,“兄弟,今天你也累了,带着弟妹和孩子们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们要分账,确实不好留你了。那就空了到我家来喝酒!”
最后一句说到刘三心口里去了,他看了春花娘一眼,笑容满面地说一定一定。
天都快黑了。身怀钱财不走夜路,这是个常识。刘三一家就没有像平常一样有说有笑地,而是抓起钱袋,匆匆地赶回家。回到家,把钱藏进洞里拿石头掩盖上,心里这才安定了些。
吃了晚饭,刘三家在兴奋之中睡去。
第二天,大家起床相互一看,都乐了,除了春雪,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个乌青眼。
刘三夫妇是挂心钱财,怕被人偷去,三番两次地起床去查看,就没睡好觉。春花被大好的生意刺激想着未来的美好睡不着。春月梦到香脆的锅巴片了。只有春雪白天玩得太多没睡午觉,晚上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早饭时,刘三夫妇就开始审问春花,哪里来的银子,当初贸然给赵木匠银子定钱,连他们两个都瞒住了,真是不应该。
算账时春花才偷偷将三两银子的定钱说给刘三听,把刘三吓了好大一跳,瞪着她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万幸生意成了,要不然,不白白贴进去现银啊。
春花振振有词地道:“爹娘,没有定钱,谁愿意做贴钱的生意。那么多订单,不是一两个钱,要几千钱的木材费,难道赊欠?那赵木匠不可能把身家都压进这场生意里啊。可要你们出几两银子定钱,我想这场生意肯定做不成,得黄!”
刘三想想有理,就不说话了。
春花娘却道:“自作主张!也怪我们没做过生意,不知里面的火候。让你一个小丫头出面。下次有事一定要先和我们商量,知道不知道?可你怎么有银子的,还是那么多?是外公给你的?”
春花便将解救莫敬贤的事说了一遍。
春花娘这才明白为什么莫家少爷这么照顾刘家。和刘三笑道:“花儿就诈了几个毛小子,便让咱们家得了多少好处,赚了多少钱!看来人还是要日行一善才好。”
刘三一想自家最近一年走得顺风顺水的,和那个莫家大少爷还真的脱不开关系,也笑了,道:“小孩家最真心。要是大人,可就没这种好事的。而且救人反被人害如东郭先生的例子比比皆是,这种事还是要讲时运的。”
忙完圆桌的事情,就到了六月末七月初,在漫山遍野青葱绿树的掩映下,各家的谷子慢慢垂下了头。微风一过,水田里兴起阵阵稻浪,晃得人眼花。农人们高兴地看着水稻一点一点地变化,一天要察看几次才放心,生怕遭了虫灾,或者夜里被大风吹倒了。提心吊胆过了半个多月,谷穗终于变黄了。
刘三一家率先出动,开始收割水稻。
春花娘看着田里呈现的漂亮金黄色,眼里心里都是笑。挥刀如雨,连个累字都不知怎么写。——其实她本就不会写,呵呵。刘三抱着禾把子,一下一下在梿枷上锤着,小心护着不让一粒谷子飞出苇席外成漏网之鱼。不一会儿,木桶里就落了一层薄薄的黄金色的谷子了。
春花姐妹送水送饭,熬蜜汁,忙得不亦乐乎。
春月吃着煮鸡蛋,一边踩着淤泥,希望踩出几条黄鳝出来。爹说如果手脚不灵活,可以在田里的某个地方乱踩,就能踩出泥鳅黄鳝出来。春月觉得还是黄鳝肉多好吃,还是决定踩黄鳝好了。
田里一阵哗啦啦作响,刘三喝呼几声,弯腰起身,手里就捉住了条巴掌大的草鱼。春花娘连忙笑喊:“春月,别玩了,快把鱼拿回家,你姐姐烧鱼汤呢,再加上这一条也许刚好来得及!”
春月嘟着嘴拎着拴草鱼的茅草,埋怨道:“爹爹,你还在做活呢,就能捉到鱼。我什么都没做,却连条黄鳝都抓不着。”
刘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笑了一下,觉得眼睑上的汗流到眼睛里了,忙眨眼,道:“你还知道你什么都没做?小偷懒鬼儿,快回家帮你姐姐烧火做饭去吧。你喜欢吃黄鳝,回头我帮你捉。”
春花娘早喝道,“死丫头,成天贪玩,送个茶水,你还要歇气,比八十岁的老头还不如。你看你三堂公,这么大年纪跑得比年轻人还快!也不跟他学学。”
春月白了老爹一眼,以眼神说爹爹你又向老娘告我,下次我不帮你说话啦。
刘三忙示意他是无心的,下次你老娘生气你一定要帮爹说话。
春月看了眼水田,说除非你拿黄鳝贿赂我。
刘三连忙点头。
春花娘看他爷俩眼斗眼开心,噗嗤一声笑了。
春月被娘再三催促撵走,她嘀咕着走回家,三堂公是大人,我是小人,我们是一个水平的,能放在一起比么?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家心里就急了,纷纷走出阴凉地,不再午睡,扛着农具,加入到巨大的打谷大军中去。村里村外顿时响起了笨重的打谷声和人们休息时丰收的欢笑声。
那些当初没有跟着渥种子肓秧苗的人家看着别人田里剩下的稻草桩子,心里一阵的不是滋味。如果不是刘三搞个什么栽秧苗,现在大家的水稻与往年一样都是刚垂了头,就没有对比了。现在却显得自家的水稻多落后!真是讨厌的刘三!
等别人家的水稻都晒得半干可以入仓了,他们的才变黄熟。当天气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了,一时小雨,一时天晴,出个太阳光热度又小时,这些人才真正着慌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赡养
当和刘三一起种稻的人坐在堂屋悠哉游哉地喝水,看着那些被在树上发芽的谷子弄得哭天哭地的人们时,这才一阵后怕。今年的天气反常,要不是刘三,明年他们也得和那些人一样吃霉烂谷子,饿肚子了。
本来该是秋高气爽大太阳的天气,却突然变得阴雨连绵。搁在现代不就是厄尔尼诺,即便受了灾还有国家的福利制度做保证,搁在看天吃饭的古代那就是一场恐怖的天灾**!
除了少数人种了插稻及时把谷子收进屋内,江南几乎大部分都受了灾,收的谷子大多都是发芽或霉烂了。还有几个县下起了冰雹,农人几乎是颗粒无收!一时之间大半个主产水稻的江南有哀鸿遍野的迹象。
朝廷震惊,派下钦差赶赴江南救灾,希望将损失降到最低。钦差的确不是吃素的,在江南盘亘数日就发现了仁和镇这个异类。联想到几月前驿官郑重其事的上报,越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经过多方走访和详细查问,才知道只是一个小小的农家女的功劳。钦差一纸上书,将这个情况直接反应给官家。官家知道后连连点头,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插稻法,并敕号春花为稻娘,享九品外命妇俸禄。
刘三一家还不知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要是知道了,和人斗嘴的底气也就足了十分。
正当一家大小高兴地吃着炸黄豆的时候,刘老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春花娘连忙奉上吃食,以眼神示意刘三,叫他问刘老头是何来意。
刘老头沉默了会,才道:“小时候我也同你讲过,我成了四次亲,前两个妻子一个早逝,一个跟人跟跑了。直到二十二岁我才有了你二哥,二十五岁有了你。除了小姑,我一生之中就只有你们两滴骨血。从前我们爷仨过得孤苦。没个妇人。连衣裳破了都没个人缝补。又赶上饥荒年生,吃糠咽菜,就差没吃观音土了。最艰难的时候,我们家的陶缸里就只剩下半把米糠,我煮了米糠,待把它给你们哥俩吃了,但饿死了我。你们怎么办?我待自家吃了,但饿死了你们,我又怎么办,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我就半夜潜进小兰亲生公公家偷出一小袋麦麸,每天深夜里抓一点点和野菜偷偷煮了吃,这才使我们仨撑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而没被饿死。当年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我是再不敢回想。”
刘三每每回想起刘老头说的这段经历,无论对老父有多生气,也终是气不起来。现在刘老头又提起当年的事,和现在过得越来越好的日子有何关联,刘三一时想不通,便收了好心情,沉默地低着头不说话。
春花娘到底是个心细的妇人。明白刘老头此番来必是有所求。脸上就慢慢变了颜色。
“后来讨了罗氏,虽然她做的有些事的确不地道。但名份上终是你娘,小时候也没少给你们兄弟俩补衣服做鞋子,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爹的面上,你到底要体谅她几分。”
刘老头看了春花娘一眼,顿住不说话。本来他以为以春花娘的急性子,定然会狐疑发问,问他说的话到底有何目的。可春花娘看着针线篮里的鞋面,似乎入了神。
刘老头暗叹一声,心道孝道是天经地义,我的要求堂堂正正,有什么好犹豫的,不如直说。
“如今我已年过六旬,没几年好活的了。辛苦一生,老了就想享点儿女福。代代生息,脉脉想传,我种了一生祖传的田地,现在该是把它们交到你们手上的时候了。我和你娘决定,除了留点养鸡养鸭的房前地,我们的田地将全部均分给你们兄弟四人。”
刘三夫妇相互看了一眼,早料到刘老头有此打算,他们并不觉得稀奇。
“再由你们几个出我们两老口的口粮,每人每年谷子出一百五十斤,肉十五斤,钱五十个,时新蔬菜就由你们看着给就是。”
“我已和你兄弟们商议了关于赡养的事宜,他们都点头同意了,现在单看你们的意思。”
春花娘不由自主地冷哼一声,道:“当初分家时怎么没想到刘三,他才十岁出头,人在外地,你就把他单分了出来。让他当年从外地回来,连个栖身的茅草棚子都无。靠着他哥哥吃住了半年,被哄得交出了身上所有财物。那吃住本来是亲哥哥贪了他东西应该补偿的,却被骗着出钱出物,养那一屋老婆孩子,到最后连讨老婆的钱都没有,还欠人好大一个人情!连说话都没个底气!当时你怎么没想到他?现在要他出血了,怎么又想到啦!”
刘老头被这席话气得面红目赤,又羞又怒,道:“这是那家教出来的人?敢和长辈这样说话?要是有家教的,该被休了撵出去!”
春花娘一点不怕,还嘴道:“关键是这个家就没有家教。父不父,子不子。有个老爹,任事不理,任事不管,比那没爹的小兰爹过得还不如!从小到大,你又护过刘三几分?没被穷小子打死,还亏了那霸道的好哥哥!人家是怕刘二,而不是你,才没将刘三弄死!”
虽然这是事实,但也不能当着人的面直说,刘老头气得浑身乱颤,斜眼瞟了眼刘三,看见他眼里已充满了泪水,不由心内一软,道:“子不言父之过。我再不好,终究把你养这么大,还娶了佳妇,支撑了偌大家业。赡养的事宜已经谈定,就待你的参与了。未时会由族中老人主持分田分地事宜。希望你们来。别因为前事而给人留下话柄!”
春花娘生气地拌倒扫帚,骂道:“当初吵架时说得多硬气!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自有人奉养,有你刘三可无你刘三可,就不用再念想老爹老娘手中保命的东西了。当初分家就算不公,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人要往前看……屁话,如果是对他不公,你试试,他还说得出那冠冕堂皇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刘三想起当年初回家发生的财物纠葛,以及当时每个人的嘴脸,心中就生出被遗弃的愤懑和无尽的恶心。如果没有春花娘嫁给他,相信他这一生再没有人为他出头出气了。刘三一把搂着春花娘,伏在她肩头,呜咽起来。
春花心中恼恨刘三一来就把刚才温馨的局面破坏,看见刘三这么伤心,忙打叠起精神,道:“老爹,别伤心,没有公公扶持,你还不是照样一条好汉!你有娘和我们姐妹仨,大家一起合谋,半个月赚的钱就比人家十年挣的还多。你又有什么好伤心?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妇人在背后后悔当初没选你!我听墙角就听到两回,说当初瞎眼怎么就不选刘家老三呢?当初嫌人家穷,现在看他都快成富家翁了。”
春花娘一把推开刘三,瞪眼道:“花儿,你听谁说的?不要脸的老娘们,想我的相公,是不是嫌命不长?”
刘三心情好了一点,忙安慰春花娘,道:“好了,好了,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不提罢了。当初多少人说我这个人讨不到媳妇,该一辈子打光棍,可谁都没想到,我一个二十七八的老光棍竟讨了朵大鲜花回家!羡慕死了多少男人!”
春花娘啐了他一口,又气又笑,道:“孩子们还在,说什么呢。当初的大鲜花如今也成了狗尾巴花。就让你能!还是快点去分田地吧。让人家老人等久了,该说你不孝了。想一想我们女儿得有一个好名声嫁人,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春花姐妹偷偷地跟在大人身后,看着他们分田地。
最后选择了抓阄儿的方式。刘三运气一向不好,抓到一个田贫地远的阄儿。
春花娘心里不乐,大声道:“我家刘三少年离家,一去数十年,父母就少供养了他十多年,而兄弟们却一直在家。刘三的赡养费就该少缴十年,由在家的兄弟三人承担。期间分的田地就由他们代种,再缴钱缴粮,由他们自己看着办。谁叫他们在家享受了刘三应该享受的东西呢。多享受就该多付出。这是公平起见!老族叔,你说对不对?”
一席话气得在场的刘大刘二刘四兄弟三人哽脖子,这妇人太不讲理了,明明说抓阄儿分了田地就算承担赡养义务的初始,明年就开始缴钱缴粮,想不到临了她还来这一出!
刘老头白了一眼,理都不理,甩头就走。
老族叔向来知道春花娘的厉害,如今刘三家又有钱,说不定他的子孙哪一天就求上刘三了,当时惹不起,现在更惹不起。老族叔恩哼着,抓着空儿飞快溜了。
刘家三兄弟每个人临走时都白了春花娘一眼,这才甩袖走人。
春花娘抓不住对手,就冲着那破田指桑骂槐,直到天黑。过路的人干脆驻足不前,像听说书佬说书一般,听得真是有趣。
春花就觉得老娘一天精神真是好啊。(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过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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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将刘三叫进屋里,端了怀茶给他。刘三诺诺地接过茶,望向兄长。从小到大,刘三对刘二就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而刘二面对刘三不由自主就带了居高临下的睥睨,呵斥怒骂是家常便饭。
刘二直视刘三,道:“兄弟,我跟你说个事。这件事对你而言是后继后人的喜事,对我而言却是损失亲子的苦事。”
刘三即便脑袋不灵光,到底知道人情事故,听到刘二的话,心内立刻有自己想法,但不知道对与不对。
刘二道:“你婚姻动得晚,快三十了才好不容易讨个老婆。这还是我和你嫂子费尽心力的结果。不求你记得我们为你繁衍血脉做下的努力和付出的钱物。只要你过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你木匠活做得好,现在家业慢慢兴起来,屋里人又争气,弟妹能干,侄女们听话懂事。”
刘三心里有些得意。他现在几乎比哥哥的日子还过得好些。
“但一切的一切,宛若空中阁楼,高屋建瓴,都是空的!没有儿子,后继无人,一切都如流水都如泡影,人生是毫无意义!这一点你承认不承认?”
刘三坐直的身子一下坍塌下来。没有儿子,是他一生的痛楚。就算给他金屋银山,就算给他美酒好肉,都会使他浑身无力,没有一丝力气。每当他心情好,兴高采烈的时候,那没有儿子的阴风就会呼啸而过,让他心中犹如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喘息不过来。
“我是做哥哥的,要体恤弟弟,怎能眼睁睁瞧你断了香火?其实你知道。我就两个儿子。没有多的,愿意过继一个给你,只余一根独苗,是要承受多大的心痛!咱们两家一家一个儿子,亲兄弟,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到时候绵延子嗣,兴旺家业,两家一起过得红红火火,这是一桩多么令人喜悦的事!”刘二越说越来劲,都把自己说服,自己是一点私心都无。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高尚!
刘三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儿子啊,他真的可以有儿子?冬生多聪明,长得多英俊,简直和自己年轻时一个模样,和自己亲生的又有什么两样?他要是有个亲生儿子恐怕和冬生一个样子吧。如果过继了冬生,那自己做事不是真正有底气有目的了?再也没有如浮萍一般无依的感觉!这可是多大的好处!谁舍得把幺儿过给他人?到底是亲哥哥,就是为兄弟着想!
刘三看了刘二一眼,目光有些莹润。几乎想脱口应承下来。可他知道自己笨拙。从来说话做事都要与家里商量,便道。“哥,我回家和春花娘说一说,这事就成了。”说完就兴冲冲地出了门,连刘二责备他怕老婆的话都没听见。
刘三家人知道过继的事后反应不一。
春花娘是有些心动的,她这一生,吃亏就吃在没有儿子上。做人做事总要矮人三分,别人对待刘三家总是带了股随意,反正你是绝户,我就欺负了,你又能把我怎么办?刘三又弱,不是春花娘性子要强,做人做事总带了刚强霸道,可能早就被村里人欺负得只剩下骨渣子,夹着尾巴做人了!而女儿们出嫁后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有儿子就不同了,说话做事,谁敢敷衍你,不怕儿子长大了报复你?女儿说了亲,在婆家受了气,回娘家一告,哪个女婿不怕?还有她和刘三,老了有人可以依靠奉养,干不动的体力活有人干,要是刘三先去了,也不至于落入家财被占的困境,这是多大的好事!
可刘二这一家她早就看透面慈心毒之辈,能把带得诺大,捧在手心里的儿子拱手相送?
春花娘根本不相信刘二有好心!
春花对于古人的重男轻女思想只有叹息二字。刘三夫妇对这三个女儿并不是不好,反而比有些人家的儿子养得还好还娇。可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儿子人家就是看不上你。没有儿子人家就是想打压你。没有儿子人家就是敢欺负你家的女儿。没有儿子就是注定家财被占。
这些不仅是人情,也是律事,国家法律有明文规定,女儿除了嫁妆是没有继承权的。也许也,那却非常苛刻,只是理论上成立,除非没人觊觎钱财,除非女儿嫁了个好人,有个大靠山。没有儿子的人家死了男主人,那些动产不动产都得收归家族所有。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老太婆将以何为生?
春月却大大的不高兴!凭什么非得要儿子!她难道不是父母养的,没有流他们身上的血。女儿怎么就不如儿子?哪些当娘的不是女儿出身?没有她们又哪里来的儿子?真正是荒谬可笑!
春雪快两岁了。嘴角吊着口水,一个劲儿地嚷嚷她是男的,是刘家的儿子!长大了要保护姐姐和娘亲。
刘三露出一丝笑,捏了捏春雪的脸蛋,道:“只保护姐姐她们啊,爹爹也需要保护!小没良心的。”
春月巴着娘,大声道:“娘!我不同意过继!我讨厌冬生!总是流着一管鼻涕,恶心死了!干嘛要儿子,娘,干嘛非得要儿子?难道我不是娘生的么?”
春花娘搂着春月苦笑道:“等你以后长大了就明白啦!没有儿子那什么事都干不成!真心希望我的女儿不若我这般命苦,从头到尾都被人拿捏!”
刘三偷偷望了一眼春花娘,道:“她娘,你说,是不是答应哥哥?除了亲兄弟再没人对我这般好啦!”
春花娘端正了神色,硬气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凭他说的瓜儿甜面儿香,我王菊就是不答应!给别人养儿子,都那么大了,他以后会孝敬你?做梦吧你,人家早亲香亲生爹娘了!到时候,他钱拿到手,看还认不认你?龙生龙,凤生凤,他老子娘那副翻脸不认人的嘴脸你还没受够!你也够蠢的,直到现在还相信你那了不起的哥哥!”
刘三面上有些不好看,到底是亲兄弟,以后有什么事还得让他帮忙,怎么说得这样难听。
“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亲伯伯!就算不是父子关系,他也得对我毕恭毕敬的!”
春花娘冷笑道:“还在做黄粱美梦呢!不说这层关系,就算每年我给他的零花钱、零嘴,也不少了吧,打发花子他还能对你笑,道一声老爷,你看他当面对你好过?连嘴上功夫都没有!就算要到我们家吃饭,还得背着他爹娘偷偷的来!可笑不可笑!”
春花娘越说越生气,生起的过继心理被风一刮就飞远了。
刘三神色讪讪,他心里也明白,到底隔一层,怎么可能好得到哪里去?
“算了吧,靠别人的儿子,不如靠我癞子女儿,她再不好,也是我生的,总不会看着爹娘受苦见死不救。我女儿还要嫁好人家的,我还有孝敬丈母娘的好女婿呢,有什么好怕的!难道我会上街要饭去?”
看着春月撒着娇说她不是癞子,她以后一定会孝敬爹娘,几母女言笑宴宴的样子,刘三不敢再说,心里只是愁苦,为什么他就生不出儿子呢?
下午做活的路上遇到春生娘。春花娘淡淡地喊了一句,想和她错开身,各奔西东。
春生娘却有兴致,以前所未有的热情说道:“弟妹,上坡去啊?早点回来啊,一起做针线。冬生脚费,又穿烂一双鞋子了,你要不要帮他做一双啊?以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刘三怎么不知道春花娘的脾气,忙拦住她,对着春生娘笑道:“嫂子,你也上坡?怎么不见哥哥?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春生娘笑道,“你哥哥勤快,早就下地去了。我是给他送茶水去。”溜了春花娘一眼,“你哥哥只叫我做家务带孩子,不让我上坡,你在我家住了半年,又不是不知道。”
春花娘拨开刘三,冷笑道:“二哥当然是好汉子,舍不得娘子干重活。哪像我,忙了外面忙家里累得像头牛似的。我可没有二嫂命好啊!”
春生娘看着春花娘的臭脸得意地一笑。刘二为人虽暴躁,但对她却是做到了承诺的那样,是从不让她去外面干活的。她这个人,生下来八字先生就批过,五两多的命格啊,哪能不好命!说不定,这刘家的兴旺,就是她带来的。这些人得感谢她才对!
刘三虽然懦弱,可终究是男人,是好面子的,听了这里,心里不高兴那是肯定的。
春花娘话锋一转,道:“可我家刘三却是从不碰我一手指头啊,样样都听我的!世界上找得到这么好的男人?我可不知道!跟了刘三,就算三天大闹两天小吵,可他从来就对我动过粗啊。”
春生娘狠狠地撇嘴,到底不敢在刘三面前说他是怕婆娘的耙耳朵。
春花娘不怀好意地凑向春生娘,“哪像某人,皮肉之苦可吃得不少吧!咦,嫂子,你的耳朵后怎么又有好大一块红痕啊?哪里不小心弄的?又撞门板上啦?”
春生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贪婪
刘三看了春花娘一眼,示意她适可而止。
春花娘知道春生娘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平时也怜悯她,尽量让着她。想不到这女人就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漂亮、天下第一好命,谁都该把她捧得高高,什么事都想掐尖要强,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面孔,实在让人忍不住讽刺她。
春花娘向来吃软不吃硬,见春生娘尴尬无措的样子,心里一软,挪开眼神,就想别道而过。
春生娘吃了瘪怎么能心甘,她连忙拉住春花娘,笑道:“以后冬生就要仰仗你们二位和春花姐妹的照顾了。学费生活费什么的,你们是看着给?学费也不贵,他就是爱吃个零嘴,花销大,一年给个一二两银子还算少的。衣裳鞋子的,一年春夏秋冬四季,总得备办个八套吧。过年过节给个赏钱是你们的心意。你们放心,冬生自小孝顺,你们只要舍得付出,总会有回报的!说起来,我就这么两个儿子,还要匀一个给你们,要不是你二哥坚持,我是说什么都不愿将冬生过继的。”
春生娘越说心里越美,反正老三家有钱,不拿白不拿,他也不在乎这几个。世界上找得到这么贤惠的嫂子么?她可是为了续上兄弟的香炉脚脚,连自己聪明伶俐的亲生儿子都搭上了。说到最后,春生娘的口气里都带了一丝委屈。
春生娘气得吐血,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要那么多东西,养她一家老少都多了,她还委屈上了!
春生娘恨恨地白了刘三一眼,你看,这就是你亲嫂子!
刘三自是知道春生娘的贪小便宜的个性,却没想到她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春花娘想了一想,道:“照你这么说,我要负担起冬生全部日常开销和吃穿用度喽?可是费用似乎不少。他真用得上这么些东西?那么多东西。养一大家子人都可以了!”
春生娘得意地道:“当然,你没养过儿子,你不知道!儿子可比不得终归要嫁出去,始终是外人的闺女,得用最金贵的东西养。以后长大了才记得住三伯三伯娘的好,不至于让你们流落街头。”
春花娘奇怪地道:“既然要过继,就是我儿子。怎么又成了三伯三伯娘了?该叫爹娘,而你不过就成了二伯娘,是不是?”
春生娘正说得起劲,猛听见春花娘说什么叔伯变亲爹,亲娘变伯娘的鬼话,不由大怒。一口口水呛在喉间,差点没喷春花娘一脸。猛然想起这不是过继了,是可以叫爹娘的,便咬牙道:“话是可以这样说……”
春花娘挑起眉毛,道:“话本来就该这样说!过了继就是我的儿子,是刘三家的人!不叫爹娘叫什么,难道还叫伯伯伯娘?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不是我儿子呢!”
春生娘听得火起,什么是你儿子。那是我十月怀胎。是我的儿子好不好,你王菊敢抢我儿子。也太不要脸了!
春生娘想起刘三手里巨额的财产,又将火气强压下去,笑道:“瞧弟妹说的。都是一家人,叫什么不是叫。心里当做爹娘不就好了。他都那么大了,猛然改口肯定不习惯,还是不要逼他的。话说回来,都快立秋了,冬生衣裳本来就少,你什么时候给他置衣裳鞋袜啊?夜里凉,家里被子也旧了,是不是给他置上几床被子?”
春花娘诧异地道:“等冬生成了我儿子,自有我这个亲娘操心他的衣食住行,你这个二伯娘,忙什么?放心,我家被子多得很,以后住在我家,不会让他冷着饿着。”
春生娘脱口而出,道:“住你家!谁说的,我儿子,怎么住你家?”
春花娘似笑非笑道:“过了继就是我儿子啦?当然是住在爹娘家,难道还住在伯伯家啊?不麻烦你?”
春生娘勉强道:“住伯伯家是一样的。他从小到大都住我家,突然搬走对他不好。要是他住不习惯,生了病怎么办?我这个人自来贤惠,不介意麻烦的。以后逢年过节再向你们叩个头就是了,亲亲热热,你们少了麻烦,他也高兴,大家都好,这样多好啊。”
春花娘看了刘三一眼,道:“就是说,过了继,冬生以后还是叫我们伯伯伯娘,住还是住在你家。我们家还要负担他的生活费用。是不是?”
春生娘再蠢,也知道春花娘口气有些不对了,虽然她不知道春花娘为何口气不对,但她总不能顺着话说下去,去挑她的火气。明明她说的话都是非常在理啊。春花娘闭口不应。
春花讽刺地笑,道,“就是说,过了继,冬生还是你们儿子,你们还是他爹娘,也不改口,也不搬家,和以前一样。不承担儿子的责任,只享受儿子的好处,等到我们死了,他就好名正言顺地继承我家的遗产?”
春生娘张张口,想反驳,但不知为何,却又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春花娘双脚一跳,指着春花娘,声音尖利地大喊,“大家快来看啊!强盗来啦!土匪来啦!这里有个不要脸,谋夺亲兄弟财产的亲哥哥亲嫂子哎!大家快来看,这个口是心非、面甜心苦的婆娘把别人当傻瓜,想抢占别人家财啦!”
周围呼啦一声围过来一群人,有的手里拿着农具,有的拿着针线,站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问这又怎么了。
春生娘心里这才感到害怕了,不是怕别人,而是怕刘二找她算账,想起身上挨的拳头,身体就隐隐作痛,她就吓得簌簌发抖。白胖胖的身子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跳起来想堵住春花娘的嘴,拉住她,悄声道:“弟妹,说归说,一家人打折骨头连着筋,家丑不可外扬!”
春花娘避开,只是和周围的乡人哭诉刘二一家的恶行恶状,“刘三还没死呢。就想强占亲弟弟的钱财!我的亲婆婆哎,你怎么死得这么早啊,快来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啊!他是要把弟弟一家逼死才甘心。就见不得弟弟家好,才赚几个钱啊,就眼红了,想霸占家财!自己没长手脚啊,哪里来的癞皮狗啊,偏要抢亲兄弟的财产啊!”
春生娘着急地叫刘三快制止春花娘的胡闹。
刘三脑袋突然开窍,心想难怪我觉得不对劲,这过继都是男主人过逝后没有儿子,女主人要保住家财要续香火才不得已而为之,怎么我活得好好。而且都过继了,还不能叫过我爹,这不是明抢是什么?
他怏怏地道:“嫂子,你们的心太恨了!我还活着呢,就想着我的身后世,过个继,抢遗产了。”
春生娘一噎,半晌才喃喃解释道,“这不是要防范于未然嘛!我们可都是为你好!”
刘二在坡上听到下面闹哄哄地,仿佛听到春生娘的声气,怕她吃亏,忙忙地赶来,正好听见春花娘的话尾。
在场的人都以异样地眼光看着他。虽然大家都是想抢人家的钱,可再怎样你也得做隐蔽些呀,都让春花娘吵出来,你刘二平时做的凶也是看着能干吧,连个没前途的绝户都辖制不住。
冬生的束修欠了不是一月两月,而是足有半年了,今天先生不让他在学堂里呆,要他回来拿钱才能继续上课。他羞愧地在同窗的白眼中走出私塾,黑着脸走进村子,就碰到个捏泥巴的小子,说他娘不要他了,要把他卖给刘三呢。
冬生气恼地推开泥小子,气冲冲地往家里赶。哼,那个懦弱,连孩子们都可欺的刘三,叫他三伯都是给他面子,怎么能当他刘某人的爹?
冬生正好赶上刘二一巴掌把娘打翻在地的场面,心里一痛,爹又打娘了。他呆站在路边,看见别人的脸上似乎都是嘲笑,心里又羞又窘,不知如何是好。
刘二骂道,“癫婆子胡说!我的意思明明只是提前商量,是为了让兄弟老了有靠,到你嘴里就成了抢财产的恶霸了!弟弟、弟妹,别误会,哥哥我可以指天誓日,绝没有想夺财的意思!”
明在打骂春生娘,实际在说刘三夫妇不知好歹。春生娘哼了一声,转开脸。刘三只是低头不语。
“还不跟老子走!叫你送个茶水都送不好,你这个人,到底能干嘛!”
刘二扯着春生娘往坡上去了。冬生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是该回家,还是跟爹娘一起上坡。
春花娘对这个侄子总是不坏的,忙把他拉回自已家,擦干他的眼泪。
冬生哭了,道:“三伯娘,我爹娘真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很讨人嫌?同窗讥笑我,先生撵我,现在连爹娘都不要了!大家都不喜欢我!”
春月在一旁看着冬生又流了一鼻涕眼泪,嫌弃地道:“冬生,你又流鼻涕,真恶心!”
冬生闻言又哭了。
春花忙道:“你不流鼻涕,就有人喜欢你了!别人不知道,春月可是第一个喜欢和你在一起玩的。”
冬生抬着看着春月,后都果然示意要不要去掏鸟窝,他就不哭了。
刘三夫妇看着几个孩子拉着手出去了,这才相视一叹。如果他们生了儿子,该多好啊,可能和冬生这个鼻涕小子差不多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