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基地
春花娘捧着铜子儿脸上笑开了花儿,“谁能想到,养个蚕儿,能赚这么多钱!这还是不出名,知道的人不多,下一季,订蚕卵的人成倍增多,该是又有多大一笔收入!我看比开铺子赚钱还省心,不用看人脸色!”
这点钱陈夫子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不过主家这么高兴,她心里也放松,笑道:“成了产业,小东西也值价。光蚕卵都卖这么多,今年的生丝肯定少不了,农人、贩夫、织业、丝织品铺子,我看人人都要赚一回的。朝廷兴农桑真是兴得好!”
刘三兴奋得合不拢嘴,“今天一多半的人都说要订夏蚕卵!我都收了一百钱订钱了。照这个速度,夏蚕比春蚕要好卖,还有秋蚕,几季下来,我们家光是卖蚕卵的钱都够生活十来年了。”
春花娘不禁笑骂,“你一天光想什么时候可以玩。不想想怎么做得多,赚更多。”
刘三辣气壮地道:“我赚钱,不就是为了以后好玩吗。赚得多,反而不能玩,没有贪图,我还那样劳累做什么?”
“你呀,我都不稀得说你。”春花娘道,“我们家赚这么多,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回又该多少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
“只要不当面说,管他呢。由得眼红去,谁叫他们养不起好女儿。”
春花看了看兴奋中的双亲,道:“爹、娘,独门生意做不得,今年就算了,我看明年,还是带着刘家族人一起养种蚕吧。”
春花娘率先叫道:“那怎么成!把秘方给了人,我们家还吃什么!做了好事,人家不会登门道谢。你呀,年纪小,不要这么天真!”
连刘三都不同意,“我们家好不容易才找着活命的差事,怎么能白白地给别人。”
春花道:“娘,我们家不是什么大豪门。怀璧其罪,现在才不过点点蝇头小利,就有人眼红,背后不晓得打什么盘算,如果真到了赚得盆满钵满的那一天,还不知要招惹上什么地痞流氓。富裕并不可怕,但是,人不患贫而患不均,以前大家都穷。也就无所谓,有一日,一起穷的一家人鹤立鸡群,突然就有钱起来,那就真的要防着是不是要出事了,毕竟人心难测。但是如果大家都有钱了,虽然不多,但对比起以前总要好得多。就不会让这家暴富的人家显得那么碍眼了。”
刘三道:“娘子家胆子就是小,怕这怕那。我自己聪明,能赚大钱,他们蠢笨,自家找不着钱,关我们什么事。”
“爹,防患于未然。要不是我们走一步看一步,结识了莫镇长一家人,又机缘巧合得了圣恩,你想想,我们家的生意能这么顺利吗?哪家人做生意有我们家顺。门前连个狗(意思是惹事的人)也没有?生意行道里,不管和人家有没有生意上的冲突,只要你一发财,总有人会看不惯,明里暗里给小鞋穿,多少家小铺子都因为这个原因倒闭的,难道爹心里不清楚吗。莫说做生意,就是去扛大包,比人多得一个子儿,就有人心头不舒服了。”
刘三沉默。
春花娘道:“是啊,我们家要不是有镇长家撑腰,屋门口哪里少得了狗。刚开铺子,还不是不顺,镇长家的人一出头,就再没人敢来。这样说起来,每年逢年过节送的好东西,也没白送啊。还是你娘我有先见之明,结识了这么一个镇山霸王,阿猫阿狗都不敢欺上门来。”
春花不由微微一笑,“娘,就爱给自己梳光光头,我们说这个,你就扯那个。”
春花娘白了春花一眼,道:“那你说难道要我们把白白的生意都送人吗。”
“也不尽然。娘,我的想法是,提供养种蚕的方法,我们再以高价收购优质种蚕茧。毕竟卖种蚕可比卖生丝赚钱多了,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我们收了种蚕,再自己做后期蚕卵处理。这样虽然成本高了一些,但我们自家也有赚头,不吃亏。”
“这还差不多!可是,大家都卖种蚕,那么多蚕卵,怎么卖得出去?”
刘三见识要宽些,闻言鄙夷道:“难道我朝就我们仁和镇这么大点地方吗?县城辖多少个镇,省城辖多少个县城,知不知道?还有邻省,整个江南,甚至江北,这么大地方,那么多人家,养蚕的人难道会少了?”
春花娘这回没和刘三抬扛,道:“我知道地方大,可是我们能卖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吗?”
春花道:“娘,一传十,十传百,卖蚕种有赚头,谁不知道,总有游商小贩愿意赚个中间钱,你还担心这个!”
“我不管你俩爷子怎么打算,反正这个计划今年不许实施,摸着石头过河,不许把钱乱押。”
“也行,看今年的蚕种的续订量如何,再做打算。”
刘三憧憬道:“我们家现在又开铺子,又卖蚕种生丝,还搞什么梯田,要成地主了!赚足了钱,去买几个奴仆来,我也好过过老爷的瘾。”
春花娘道:“你?没资格说这话!家里有了点钱,就想当老爷?想想自已的负担,几个女儿,还有这没出世的,几个花钱的头子,一个都没了结,就想松皮,想得美吧。女儿们一日比一日大了,挤在一处不是办法,等几年,贵客来了,看我们家乱糟糟的草房子,女儿的颜面都丢尽。最迟年底,我就想造间青砖大瓦房来!上有老下有小,还要搞建设,你的美梦做得早些!”
“你还是把我的骨头棒子砍融嚼起吃了!我们日子过得这么好,非要搞这搞那,想精想怪,让大家都不得安生!要造大房子你自己造,我不管!”
“等到起,我就自己造,给我儿子造,给我女儿长脸!造好了,把你撵出去,我们几娘母过好日子!哪里有好事,你就哪里去!”
春花娘一吼,刘三就蔫了。
“一个大男子汉,成日没想其他,就想着怎么好玩!为你儿子为你姑娘想想没有!家里人口一日一日地增加,还住以前分的老房子,怎么住得下?如今不比从前,经常有人到我们家来,不说人不人,光看这门脸儿,人家就要撇嘴巴,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连间像样的房子都造不起,还想当大地主?造了房子也是为子子孙孙造福,人家住得高兴,说一句话来,还是我公公能干,给我修了大房子,我成亲连建设都不消搞了,小姑娘光看在房子的份上,就一个一个往我家跑了,多长面子!”
刘三咕哝着,“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就是为你那面子。”
春花笑道:“是该修间好房子来!家里房子小,住都住不了!又要添人口,看安置到哪里去!”
春月拍手笑,“我赞成,我赞成!有新房子住了!有新房子住了!娘,到时候,我要自己一间房,像城里娘子似的,像模像样的闺房!”
春雪有点沮丧,道:“可是我想和姐姐住,不想要闺房!”
春花搂着妹妹,笑道,“和姐姐住就和姐姐住,反正你有自己的房间,想住就住,想不住就不住!到时候,你还可以放自己的小玩意,养小鱼养鸡,我们呀,就再也不说你乱搁东西,占我们的地方。”抬头看了陈夫子一眼,对娘道,“还有夫子的房间,是南面的还是北面,总是要向阳,可以种花花草草。”
陈夫子眼睛一亮,道:“种点好兰花,合适。再搭个花架子,一开窗就能闻见花香。”
春雪立刻就喜欢起来,“爹,我要住新房,我要住新房!”
刘三见大家这么喜欢,抱怨的声音就小了下来,“造间青砖大瓦房可不是说成就能成的,要选地基,要买砖买瓦,要请工人,开伙食,家里还有其他事……”
“事在人为!我看要不然等春耕一过,我们就开始造房子!别人家都是冬天造房子,但我们家不同,冬天最忙,没时间,不如赶在入冬前把房子造好!”
“啊!又提前了!太赶了!”刘三微弱的声音掩埋在大家兴奋的叫好声中,他叹了一口气,觉得女人多的地方,男人真是没地位啊。
“啊!”春花突然指着娘的肚子叫道,“不行啊,娘,到时候你生了小妹妹,要照顾你,要造房子,怎么忙得过来!”
春花娘也想到了,皱着眉头,道:“是啊,这可怎么办!哎,没娘的人就是命不好哇,生个娃,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刘三却高兴,“到时候我服侍你!前面生三个都照顾过来了,还怕多他两个!”
“你?!洗个屎尿片,脏东西原模原样的,还不如我自己照顾自己!春花,不怕,娘自己照顾得了自己!造房子的事,你去安排!娘相信你!你爹给你跑腿!今年一定能把房子造起来!”
刘三道:“要不等明年吧!今年事多,选个闲点的时候。”
“我们家的事只有一年比一年比,没有一年比一年少的。现打现卖,就今年造。”(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占便宜
俗话说,生个孩子傻三年,随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春花娘越发觉得自已的精力有限起来,又兼年岁愈大,比起前几胎的灵巧,人就显得困顿得多,做着做着活路,魂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春花叫了娘几遍,她才听见,抬头胡乱应道,“咋,饿了吗,娘去做饭。”
春花呆了一呆,笑道:“娘,才吃早饭,撑得走不动道,哪里饿得恁么快。娘,你是不是发困了,要不要回去睡个回笼觉?”
春花娘强撑着眼皮儿,道:“大白天睡觉,没兴这个规矩。该去摘桑叶了。”
“娘,不过些毛毛蚕儿,吃得下多少桑叶,你还背那最大的背篓!我转到屋后顺几捧嫩叶便了,你不消去。”
春花娘抓着大背篓,一愣,才有些还魂儿,“呀,我还想着上季蚕子出四眠的时候,要吃几背篓桑叶,还烦恼着坡上桑叶不密实,又要到哪家去求桑叶。呵,你娘老了,越活越傻了。那你去摘些嫩叶来,等到太阳一大,摘的桑叶一会就蔫儿了。”
“行啊,娘,你就待在家里,想睡就去睡会啊。”
不一时,春花就提着一小包袱桑叶,轻快地走回来,发现她的老娘正靠在门边半梦半睡着。
“娘,来,我们上床睡觉啊。”
春花娘迷迷糊糊扶着女儿的手,往床上一趟,就睡死过去。
春花暗笑,怀了身子的妇人就是困乏,娘以前可从没大白天睡过觉。
春花娘一懒怠,全家人顿时觉得人手不够用起来。又要养蚕,又要传播养蚕技术应酬邻人,除了村里的地。还要对梯田进行大规模的整饬,莫说自己动手,光是拿眼睛监工,就不够用的,哪还想得起要造新房这一出。
养蚕耕地都好说,梯田才是今年的重中之重。幸亏刘三对于庄稼来说是个性子急的。错开了农耕季节,早早就请人将梯田翻出来,又犁,又平整,又下肥,前前后后倒腾多少回,下了多少功夫。等天儿降下今年第一个瓢泼大雨,各家各户忙整田之时,家里的梯田竟然都蓄上了一个半指节来厚的水了。凭着他的经验。就算抵不上村田的好肥田,总能出产一半粮食不止。
有粮收,有盼头!
“哈哈,当时人还说我又不顾时令搞东搞西了,现在别人忙着咱闲着,光等着好苗下田了。”
春花娘抚着肚子,道:“关键是人工问题。看现在,家家户户都忙。条条牛都下地,各样农具都不得空。咱家如是等着时令整田,可去何处找人寻工具。”
春花笑道:“等到现在捣鼓,有钱也使不动人。笨鸟先飞,赶在时令之前总比误了时令好。爹,你把那田翻了恁多遍,我瞧着就累得慌。非把那干田整成冬水田。倒不必。等收了谷,还得把那水放了,能种上一季油菜子呢。”
“看来干田也有好处嘛。收两季粮食,一亩地当别人两亩地用了。就怕这样弄烂菜根,白搭了种子。”
“种油菜子养土壤。也不过头两年。等梯田养熟了就要蓄成冬水田,到时想种一季菜子都不行。又没有水利设施,靠天吃饭只有保水了。真可惜隔河远,没有抽水机,不然就真能达到一年两熟的梦想了。”
刘三只要一想起一年两熟的话就心头火热,跳过抽水机三字,道:“就是隔河远了,不然就用水车汲水,也能种两季粮食嘛。都是因为地少,光种粮食都不够,哪敢种什么油菜子,结果煮一桌饭菜连滴油星儿都瞧不见。现在多了这些地,既能种油菜子,又能种飘儿白、牛皮菜,这一下素油、荤油都全了!以后每年杀两头大肥猪,酿几大缸子酒,顿顿有肉吃,有酒喝!”
春花娘笑道:“达到你说的每顿半斤肉二两酒的要求了。地主老财家都吃不起这么奢侈的饭食。”
刘三得意洋洋,看了春花娘的大肚子,一顿,道:“饭食平平常常罢。老的老,小的小,好几张嘴巴要吃呢。我只要能吃饱,隔个十来天打个牙祭就行。”
“当着孩子的面,话就说得好听!几天不吃沾荤腥,又在我耳朵根子念!谁信你!”
“说到吃的,前几日下大雨,我哥哥家的鱼塘不是被水冲了个大口子么,早上我碰见他在起鱼塘,叫我去提桶去捡鱼呢。”
气氛立时凝滞。
春花娘脸一沉,道:“捡鱼?外人捡得,你却捡不得!白吃他的,多少后话白眼等着!实在想吃,拿些钱按市价买罢。”
刘三低着眉眼,半晌,“左右好久没割肉吃,买点鱼打打牙祭也好。”
孩子们听说起鱼塘抓鱼,等不及,嚷嚷着“我们去看看”,一溜烟儿就没了人影。
刘三睃了春花娘几眼,磨磨蹭蹭也出了门。
昨夜鱼塘堤坎被洪水冲缺了一大截,要不是刘二警醒,恍佛听得轰地一声,爬起来查看,适时扯了鱼网堵了缺口,这一塘的鱼将全部洗白白。饶是如此,鱼也去了一小半。
下游水田主巴不得刘二的鱼跑光光才好,高高兴兴下田捕了半天,却有些不快,“可惜可惜,我家田坎也不高,不然至少得捉个几桶鱼,哪轮得着你的份。”还有半句没说出口——刘二委实勤快了些,若再多等等,哪能才半桶鱼收成,和去年一桶半鱼相比,零头都比不上。
下下游水田主白眼一翻:“挨着刘二家的鱼塘,你年年得了实惠,还不兴别人也得了去。”
下下下游水田主摸索了半个时辰后,捏了一尾两指宽草鱼,有些沮丧,这还不够烧一碗汤的,道:“你们俩家还不知足,我可连零头儿都没搞到。”
乡人嗓门都大,说话又不大避讳,刘二两口子的脸色有点难看。
下下下游水田主抿唇一笑,大声道:“刘二哥,我运气不好,没挨到鱼塘,才得小小一条鱼,塞牙缝都不够。”
下游下下游水田主皆不怀好意地笑。
刘二瞪着跑到别人家去自已家的鱼,半晌挤不出一句话来。
下下下游水田主道:“干脆我到你们家称几斤鱼呗。”
刘二脸色多云转晴,立刻开了笑脸,道:“可以呀,大的小的,草鱼鲤鱼鲫鱼都有呢,随你挑。”
春生娘毕竟不痛快,乜斜着眼儿道:“要不是溜了一半,更多鱼呢。这未开智的畜牲,毕竟记不住养恩,一有空子就混钻!”
下游水田主怪叫一声儿,“畜牲呗,它咋能说人话,我们人咋能和它计较。我说你们家年年垮鱼塘,砸了我家田,费我多少功夫。要不是乡里乡亲的,还请你恢复原状。”
刘二直觉着生生一口气憋在胸中,进不去亦出不来,转脸喝了春生娘一声,叫家去把称拿来。
春月春雪见几个田主欺负了伯父,双双叉腰对人翻白眼助威。
刘二胸中有多不痛快,下游水田主胸中就有多痛快,末了,道:“二兄弟,谢谢了!来年打牙祭吃鱼又赖你了!”
刘二几乎没气出一口老血。
而此时,在刘二两口儿的背后,帮工邻人顺手牵鱼偷藏得不亦乐乎,也幸亏刘二没看不见,要不然,这口老血势必溅出三尺。
春花看了一回笑话,拉了妹妹看桶里的鱼。
也算刘二的交际广,村人总吃腊肉也想换换品味,这才三三两两地来买鱼,总算卖了一大半鱼。刘二松了一口气,笑得一团和气,请四邻相互转告,他家还有鱼待售,要来买的人尽快,不然就送去镇里卖大家都要多花路费钱了。
转头看见侄女们头都要埋进桶里了,眉头皱了皱,尽量作出慈祥的样子,道:“看上哪条了,就拿回去吃啊。”
侄女们齐抬头怪怪地看着刘二,均觉这平日凶巴巴巴的伯父换了神经。
刘二有些不自在偏了偏头。
春生娘鄙夷地白了刘二一眼,装都装不来,笑咪咪地道:“花儿月儿雪儿,可看上了哪条?跟伯娘说,穿了送你家吃。”
春月眉开眼笑,道:“这一桶都瞧上了!我家人多,哪条可不够!”
春生娘一顿,道:“那都提了去拿回家吃呀,煎炸炖煮样样来个遍,吃了鱼长得乖,好看人家。不过记得把桶还给我。”
两个小的见伯伯伯娘一脸和煦,说不出的诚恳,皆信以为真,不由满脸笑容。
“给,哥,这是鱼钱,估计着市价重量,这点该差不多了。少了算兄弟占了便宜。”刘三两口子郑重地将钱递给刘二。
刘二正对那偷游的鱼使气,暗恨村人得了便宜卖乖,吃了他鱼总得肠穿肚烂,这会儿见着刘三的脸,只感觉亲人的温暖,倒真心不在乎那鱼,道:“送与你家吃的,给什么钱,见外。”
春生娘从来是男人的帮腔,“就是,一家人,给什么钱。”
和跑走的鱼相比,这点子鱼算得什么。
又推辞了几番,刘二两口子见刘二动了气,真心不要鱼钱,均觉诧异万分,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仿佛手中的钱咬手一般,扔给他就跑了。
刘二捏着钱,一叹,有总比没有好。
可和跑了的鱼相比,这点钱不过零头儿。
那起龟儿子,莫落在我的手中。(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生子
骄阳似火,田里栽下的秧苗返青之时,春花娘发动了。
罗氏一把拉住跑得满头满脸是汗的刘三,看了眼后面跟着的气喘吁吁的刘幺公,奇怪地道:“这是怎么了?要生了?这不是还没到日子么!”
春生娘兴冲冲地从家里撵过来,嚷道:“产期还有大半个月,怎么就发动了!哎呀,七活八死,怀满八个月才……不详啊不详啊。我就说让心疼心疼娘子莫再打要孩子的主意,年纪一大把,男人倒无所谓,女人遭罪哇。前天还听说有人生人生没的。”
刘三心里本就急成了一团火,闻言更是浑身哆嗦起来,双耳轰鸣,猛然想起老丈母就是产后风没的,不由上下牙齿打架,脸色青青白白起来。
刘幺公斜了春生娘一眼,慢悠悠道,“岂不闻双生胎皆早产之像,哪能依常理论之。”又对着刘三,“时时来请脉,皆是顺产之兆,何必杞人忧天。还不快走,不是说从昨夜就痛起么,也许已经生了儿子,等着剪脐带呢。莫耽误时辰。”
刘三只觉得迈不动脚。
刘幺公一把拽住刘三,拖着就走。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一阵见似地去了,春生娘就有些发呆,“双胎?儿子?”
刘三的遗产——人死不死的是其次,关键是钱财,若论实惠,总是兄弟占得多,虽然罗氏有些心痛自己的向往可能将化作泡影,但比起更大的泡影,她这小泡影就不值一提。别人一旦倒霉,自己总是称愿。罗氏裂开嘴笑道:“还是双胞胎儿子呢!大喜事!春生冬生终于添弟弟了。刘三后继有人。”
碧芬娘喃喃道:“好口风!一个字都未露出!难怪肚子瞧着比寻常大些。大牛……大牛!胳膊肘子全往外拐了。”
春生娘一边失神,一边仍有空调侃别人,“跟好人学好人。要端人家的饭碗,还不得当亲爹娘。”
“不管当谁是爹娘,亲爹娘总是亲爹娘!”别人生了儿子,看你想怎么认别人当爹娘!
春生娘一噎,白了碧芬娘一眼,扭脸就家去。
农妇天生身子强壮后天得到加强锻炼。生子不过尿个尿跨个沟的功夫。生儿子么,三五几个小意思,十个八个不在话下,可惜当下医疗事业不发达,人口折损率奇高,才没造成社会人满为患的局面。
春花娘一雪前耻,从发动到生产,约莫一个时辰,就顺利地生下了双生子大双小双。甩脱了女儿专业户的大帽!
头一声儿啼哭一传出,刘三的心就仿佛猫抓了一般痒得难受,闪电般冲过去一把抢了带血的婴孩,哆嗦着翻了一翻——一一只幼嫩的小雀儿耸然而立,啾地一声儿,一股细细亮亮的尿液注入他的口腔,刘三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定住!
刘幺公白了刘三一眼,抢回婴孩。利索地清理秽物。
大双乍然离开母体,一切是那么陌生。不由哇啊哇啊惊叫起来。
二壮娘子嫌弃地推开刘三,笑咪咪递上襁褓,“小子呢!”
刘幺公笑道:“可算有后了!”
春花春月听见里头的动静,心里也痒痒,不由大声问:“爹,爹。生了个啥?”
刘三大梦初醒一般,指着大双,声音越来越大,“有雀儿,有雀儿!好大一只雀儿!儿子!儿子!我刘三有儿子了!”
春花一听。长嘘了一口气,终于!
春月春雪喜得眉开眼笑,欢呼,“我们亦有弟弟了!”
春月急得抓耳挠腮,想冲进去,“爹,爹,把弟弟抱出来看看呗!”
春花眉毛弯弯,拉住春月,“莫忙,莫忙,娘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且等等。”
又静下来倾听。
过了两柱香功夫,又是一阵婴啼。
这回刘三稳得住,等刘幺公展示另一只雀儿。
屋里响起哈哈大笑声。
刘三拉开门,冲女儿们歪嘴一笑,“你们有两个弟弟了,哈哈!”说完又冲着群山一大嗓子,“我刘家老三有两个儿子了!哈哈哈哈。”
一遍一遍的回声在村中飘落……
刘三状似疯魔,哪有人往哪儿去,炫耀着,“生了,生了,生儿子了!”
春月见刘三如此高兴,兴奋感就不由退却了些,转脸去寻春雪。
春雪撕着草叶儿,小小丫头第一次从心底浮出一种名为惆怅的感觉。
春月挨着春雪坐下,一把把抓着地面。
春花冲刘三的背景摇了摇头,冲屋里问:“幺公,水还够不够,可还要捧些?”
直到天快黑了,刘三才得意洋洋地回来迎接春花娘的抱怨。
才分娩没几个钟头的女人仍是那么生气勃勃,“死哪儿去了!癫够没有!还是十几岁的青头儿子,老婆生了儿子跑得个影儿都找不到!要你何用!生了女儿这样,生了儿子也这样!老娘欠你多少!不同你过,和儿子过,撵你个老怪物!”
刘三咧着嘴,看哪儿哪儿高兴,一把搂住儿子狠亲几口,“出去报喜了!我刘三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啊!两个儿子啊,谁能想到我刘三老了老了,还有本事搞两老儿子出来!嘿嘿,哈哈!我刘三能干,能干呐!”
春花娘从生了春花起,就不再纠结男人顾小不顾大的行径,揪了几把刘三的腰肉,“能的你!”颐指气使地,“以后儿子的尿布都归你洗!一听生了女儿你连力气都没有了,走路都摔跤……不洗尿布不洗孩子不抱孩子不把屎不把尿,家里没吃水了,你也不管。我坐月子的人沾生水洗衣服,下了雨担不起水用小罐子一罐罐提,自己做饭……我怎么这么遭孽,摊上你这么个人!”坐月子的人小气,数着数着,不禁落下泪来。
刘三连忙轻轻拍起春花娘的背,笑道,“以前的事咱不提了啊!月子哭了出来眼睛疼。没说的,洗洗刷刷,搞东搞西,有什么事我都包了!不要你动一根手指头。两个儿子啊,把你当祖宗供起来我都愿意,只要你高兴。咱们终于有后了!”
春花娘闻言又喜欢起来,笑咪咪地看着两个小家伙,“是啊!再不怕人瞧不起了!多少事就变了!”
“我出去一说,人都高看我一等!就是对着哥哥,我的腰杆居然也立得起来了!从来面对他我都是心虚!”
“就怕得罪了他,以后女儿们嫁了没人撑腰!现在好了!”
二壮娘子在窗外道,“东家,娘子需要休息呢,莫多说话了。”手里捧着一大碗八斤重大公鸡熬的补汤,边说边走进来,“把鸡吃了,密密实实地睡觉才好!晚上要喂奶,趁着有空儿,先休息足了是正经。”
等春花娘吃完了这一碗,又端了一碗来,“多吃点!”
大公鸡肥嫩多油,熬的汤油旺旺腻得很,春花娘笑道:“以前一年沾不上一点荤腥,口里慌得发苦,如今又觉得油多了,腻得发昏。”
二壮娘子笑道:“发昏也得吃,两个孩子张嘴要吃,你不吃他们吃啥?再吃半碗也行啊。东家划了大木头疙瘩,一片片喂了灶孔,煨了开水煮鸡蛋!等吃了汤睡了觉,一起来就能吃上用井水湃了温温的糖水蛋!对了,东家要买了几百个蛋等娘子吃呢!”
春花娘又是笑又是气,“天气那么大,买几百个,等着吃臭蛋吧!”
“几百个说起多,也吃不上几天!况且,先要凑得齐才行,这么热的天,鸡都不下蛋了。”
“怎么就生在了六月!热都热死了!”
刘三捧了糖水蛋进来,笑道:“六月才好,听说生在六月的孩子命好呢。”
生了孩子的女人身体虚精神弱,内火格外旺盛,兼之骄阳似火的天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听什么都不顺耳。生了儿子,春花娘本来异常高兴,听了刘三的话,一对比生女儿生儿子的差别待遇,突然就上了火,皱眉拍床板,高声道:“为了他的命好,就不要我的命了吗?可见为了儿子不顾我的!”
这么蛮不讲理又不是没有过,男人熟悉地和起稀泥,“都顾,都顾!都是心头肉。哎哟,老娘亲为儿子也吃起醋了!莫哭,莫哭,莫说话大声,月子里忌呢。都生几个娃了,还不知道保养。”
温言软语,说得春花娘又气平了些,刚想开口,见三个丫头涌进屋看弟弟,忙收了嘴儿,笑咪咪地瞧着几姐弟相亲相爱的样子。不一会儿,困意上头,躺平身子,发出偌大鼾声。
爷儿几个悄悄咪咪刚出屋门口,两小崽子突然就哇哇大叫起来,此起彼伏不可开交。春花娘才咪了一会儿就又醒了,捂头起来,“磨人的崽子,前世的怨家……别哭啊,娘来了。”
刘三倒转回来,忙抱起另一个儿子,别别扭扭哄起来。
春花娘一边喂奶,一边看见又是气,“从来就学不会怎么带奶娃!孩子笑了大了,你就来了,哭了闹了,你就跑了!都养大仨孩子了,还是不会抱人。要托着屁股,不要干掐着腰!”
小儿子被抱得极度不爽,哭得声嘶力竭。刘三额上冒了虚汗,手忙脚乱地颠着孩子。
“爹,给我抱吧。”春花熟练地接过,晃了几下,小弟弟就不哭了。
刘三大汗淋漓,扔下一句“我去外面看看啊”,落荒而逃。(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扶稻秧
乌云密布,惊雷滚滚,黄豆大的雨点哗啦啦地砸下,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叮叮当当,此起彼伏。天气的炽热一下子就散开,终于有点凉快了。
但是农人宁愿不要这点凉快!眼看水稻还有二十来天就要收割,大风大雨过后,还不知道田地会毁成什么样子。
上百年一遇的暴雨将刘家沟淹成一片泽国。山上倾下的洪水和刘家沟本身的雨水汇成一条河,轰轰隆隆地朝涪江滚去。水田位于低洼处,全部被埯在所难免。
家里不晓事的孩童为难得的凉爽快活起来。春月春雪玩起了捉迷藏,大双小双手舞足蹈瞪着眼对玩。
刘三一时对着雨帘发呆,一时又如坐针毡,过了一会,终于奈不过,找到蓑衣斗笠戴上,光着一双大脚,朝春花娘丢下一句“我出去看看!”,就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春花娘见拦不住,况且自己心里也着急,忙嘱咐了一句:“小心点!莫摔了!”也不知刘三听没听见。
春花也着急,眼看就要秋收,这一受灾,也不知能有几分收获,或是一点没有。家里的水稻长势良好,别说连年丰收的水田,就是那山上的梯田也不弱于哪里。再过个一二十日,妥妥的谷子装满几谷仓,再想不到老天不给面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
“娘,我也出去看看。”
春花娘急忙拉住春花,嗔道:“下这么大雨,你一个女孩子,淋着雨怎么办,伤了身子,以后不好养呢。”
没有稳妥的遮雨工具。春花暗叹一声,只好又缩回脚。等雨势小了些,到底出了门。
水稻是农民的根,要是伤了根,许多农人将陷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卖儿鬻女的绝境。带着这样一腔子对未来的恐惧,走路的姿势都透着一股战战兢兢。
春花遇上了好几个村人。脸上灰扑扑的,神情惊恐,匆忙地擦身而过。春花也顾不上和他们打招呼了,急冲冲地朝梯田方向走。
雨仍不小,密密地落下来,将天空染上灰蒙蒙。风刮过,冷汗迅速蒸发,身上一凉,春花不由一哆嗦。泥泞的羊肠小道湿滑不堪。十只脚趾几乎抓不住大地。人又着急,腿上的力道一轻,脚掌把不稳大地,向低处猛然一滑,春花一个翻滚倒进土沟,伏在泥土中一动不动。
雨水缓缓而下,落在大地上发出沙沙轻响,碧绿的树叶草叶凝结出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水珠。脱垂滴下,天地是那么的幽静。而春花的身体却是那么灼痛!
待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过了,春花这才敢撑起手肘坐了起来。低头一检查,发现手掌破皮了,脚趾也泊泊地流出血来。
春花握着脚趾坐了一会儿,感觉身上没那么痛了,这才试着站起来。
略走了几步。感觉可以了,戴上破斗笠穿起蓑衣,抓住桑树枝草条,爬上小道,继续朝松山走去。
相比山下水田的受灾情况。松山的梯田反而要好些,只有大风吹而没有大水淹,虽然早已成林的水稻被风压倒一片又一片,但至少冒着头。风雨过后,把稻秧扶正,还是有不错的收成的。
春花略松了一口气。
就不知道水田的情况如何了。
其实梯田数目已是水田的好几倍,有这个抵着,今年的谷子收成一定不会差了。就算受了灾,还是会丰收的。
春花心头算计着,转念又一想,本来长势略逊的梯田稻一亩有水田稻**成的收获肯定是妥妥的,但这一受灾,两种田的稻产量谁多谁少还真是说不准。这样也不知算是福还是祸了。
山下传来泥泞中扑哧的脚步声,刘三看完了水田稻也上山看梯田稻来了。
“春花,你怎么来了!摔着啦,等爹看了稻子,就一起回去!”走近了,刘三大声道。转脸看向梯田,眼睛一亮,“哈,看起来还不错,没有全被风刮倒了!”
宏观看了看,带着春花往里走,一块块田仔细检查。看田梗有没有缺口塌陷,再看水势大小。又启开水沟,把多余的水往下放,免得水量太多,把田梗冲垮了。梯田除了天上掉下水来,没有他水注入,倒不是太怕塌陷。不过还是有几块田被干螃蟹钻了洞,水从里面浸出,把田梗泡软了,坍塌下来。
父女俩忙活起来,掏沟放水,以免坍塌更多。
“爹,水田的情况怎么样?”春花抓了一手泥浆,觉得脸上有点痒,随手抹了一把。
“哎,连稻秧都看不见了,都被埋在了水下。除了几块地势高点的田,村里水田基本被淹没了。等水退了,我看够呛!好几家人守着田哭呢!今年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家吃不起饭了!哎。”
“只有等雨停了,把稻秧扶起来,应该能挽回些损失!”
“要不是我们家做生意赚了钱,又开了这么多梯田,你爹我也要守着田哭了!说起来,梯田真是干得!照这个样子看,今年的收成比水田兴许要多!明年又要有人跟风种田了!我们家就是超前!”刘三禁不住有些得意,又想梯田的来由,笑道,“我们家春花就是能干!脑子好使!”
“爹,我们还是先把田弄好再说吧。”
狂风暴雨一过,第二天,就是一个大晴天。太阳还没怎么升起来,田里就盛满了大大小小的农人,个个弯着腰劳动,将糊得眉眼不显的稻秧一棵棵小心地扶起来。
家里留下春花娘大小双和陈夫子,其他人都下田扶稻秧。
刘二刘三家的田紧挨着,大家一起劳作,抬眼就能相互看见。
早上只有刘二一人扶秧,下午不怎么下田的春花娘竟然也来了。刘二看见小侄女都下田,回去骂了春花娘几句懒婆娘,催着她也来,后者这才磨磨蹭蹭来了。
春生娘羡慕地看了一眼兄弟家大大小小好几个人,笑道:“你们家人多就是好呀!做事快当,我看一天就能把稻秧全都扶起来!哎呀,侄女们怎么也下田,女孩子娇嫩,当心弄粗了小手!其实不用下田,要是请徒弟们来,半天能扶完呢。”“不下田喝西北风呢!”春花麻利地扶正一株埋进泥水中的稻秧,脚往稻根狠狠一踩,就将其牢牢固定住,继续下一株,头也不抬地道,“师兄们自家也有田呢,哪里有空来。”
“请一请自是要来。等今天你们弄完了,还来帮帮你二伯呢。我们家比你们多一倍田,又只有两个人——你兄弟要上学,大哥不在家,可不只有两个人,这一干还不知要干到何年何月呢。还不如请你们小姐妹搭把手,伯娘请你们吃糖呀。”
春花面朝水面白了一眼,抬头笑道:“哎哟,我还想叫伯娘帮我家几天忙呢。水田弄了,我们家还有梯田呢,都等着我们小姐妹呢。”
你那山上的儿戏田有必要去弄吗?春生娘咕哝着,道:“山上的土田真长出水稻了?别一顿忙活,没有收成,白做啦!现在看长得好,说不定结不出穗子呢,那可就真白忙活了。”
旁边的农人也道:“是啊,我觉得你那土田也结不出谷子!还不如放了水种豆子呢!呵呵,其实,那田估计也关不起水,直接就能当土使吧。”
刘三也不恼,笑道:“当土使就当土使!等过了这个秋收就晓得啦!”
“哎呀,当家的,我要去解手,先回去啦!”干着干着,春生娘突然道。也不管刘二答应不答应,径直回家了。
刘二哪里不了解春花娘躲活路的心思,骂了一句“懒人屎尿多!”,头都没抬,又扶起一株秧。
一直到众人收工,都没再见到春生娘的身影。
洗了手,春花笑着逗妹妹,“好能干,比大人都坚持得久!明天要去扶梯田稻,也要这样努力!”
春雪早就坐在田梗上玩泥巴,闻言还挺骄傲,“我比伯娘还干得久!”
春月顾不得打击小妹,哇哇喊道:“不干!说好的,今天做了就不做了!明天还要做,我的腰都痛死了!”
“孩儿无腰,蛤蟆无肚!哪里腰会痛!”米婶娘也来洗手,笑道。
“骗人,明明蛤蟆老大一个肚子,怎么无肚!大人净骗人!”
米老头不由哈哈大笑。
米婶娘道:“春花,你们家都发财了,你们姐妹怎么还要干农活!挣那金山银山,当嫁妆呢!”
春花脸都不红一下,“发啥财呀,糊口罢了!家里又有了弟弟,不多干点活儿,我们家就要穷死了。”
春月大声道:“给我弟弟挣房子!”
刘三现在走路昂首挺胸地,乐滋滋地道:“家有小儿,不多挣点说不起媳妇啊!”
“哈哈,一两月大的奶娃娃,就操心儿媳妇了,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不早,过个十几年,我就要当祖父喽。说起慢,一混就快啦!”
如今有了弟弟,春花春月俱是心里有底,脸上有光,笑咪咪地听着。连春雪都高高兴兴地,不再吃小弟弟的醋。
米婶娘不禁发笑,“有了宝贝弟弟,大侄女们也有靠了,看看,脸上比以前多了多少神采!”(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儿富爹不安
刘三成了炫儿狂魔,巴不得别人多说说儿子,心里头攒了千言万语的好话,就等着人来引呢,闻言巴拉巴拉就想说起来。
米婶娘都听过刘三炫耀儿子多少回,连忙转移话题,道:“再等个把月,又要养蚕了!今年雨水多,蚕特别好养!”
这个话题刘三也喜欢,“可惜我们家今年事多,养不起蚕!为了俩小子,赚不上钱也顾不得了。”
怎么也想说到儿子身上!
春花暗笑,道:“今年米婶家出了二十多斤茧子,可了不得!我们村数一数二的养蚕能手!缫了生丝卖了多少钱?”
“呵呵,能有几个钱!不如养种蚕值钱!就是种蚕要求高,我们家够不上,只好缫丝卖了!大侄女,下一季,我们家也养种蚕呗?”
“行啊,只要你做到几点……”
“得了,我还是缫丝吧!我们家懒,记不住恁多点。笨人笨办法,还是缫丝吧。还在你们家订蚕种,可要优惠点!”
“行啊,不过到时候请你们家哥哥帮忙造房子,可不要推辞啊!”
米老头来了兴趣,“啥时候修?我们一定来!”
刘三笑呵呵地道:“说不准,今冬吧!本来打算夏天修的,可是事多来不及,就等等看喽。我在想,要在哪家选好地基,想进山打大石头,还有瓦片……”
男人提起造大屋就歇不上嘴,春花告别了米家人,丢下老爹,和妹妹一起回家。
次日,刘三家又继续扶山上的稻秧。梯田稻秧倒得要少些,又没有钻进泥里。要好操作得多。只花了三天,就将梯田秧全部扶了起来。
扶梯田稻秧时,就接二连三有老农过来看。凭他们的经验,梯田稻肯定丰收。因为想跟着学点经验,开辟梯田增加收入,来年说不定还需要刘三指点一二。所以也下田来,帮着刘三扶秧。先示好,有点面子情,以后求人也方便。
有别人的帮忙,刘三很快将梯田秧扶完,还是三春没有跟着下田帮忙的情况下。
刘家其他几个兄弟看着眼热,私下都道刘三翻身了,连搞个土田都能收谷子。
春生娘蹿到刘四家,和碧芬娘道:“不就是块烂不丢的臭田。也生得出谷子。人运气来了,走路都能捡到金子!想当初那家穷得揭不开锅,挨家挨户接粮食!现在一翻了身,连见着他亲哥哥都爱搭不理的。”
碧芬娘暗里骂道,不知是谁连口救命的粮食都不肯借的,现在也有脸嫌别人不理他,嘴上挑着是非,道:“可不是。人家现在是东家老爷了,当然牛气了。我们继兄弟就不说了。不是一个娘生的,靠不上他也没什么。你们是亲哥哥,估计也挨不关好儿!又生了俩儿子,越发不将兄弟看在眼里了。”
春生娘心里十万个恨双生子,心想那一大注家财眼瞧着要成空,得想个什么好法子得了才好。
不提两妯娌暗里泛酸。男人们心头也不自在。
刘大刘四觉得刘三笑得很可恶,刘二发觉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呵斥弟弟了,就连刘老头也关注起刘三来了。
刘老头提着老烟斗,慢悠悠爬上松山,走到田梗上。看大家扶秧。结果站了老半天,都没有一个人过来招呼他。刘三从他身边经过,都没叫一声儿爹。心里顿时就气起来,扭头就下山回去了。
刘三没注意到老父,看见背影还觉得奇怪,老头到底是上山呢还是下山。上山呢,还没上来就下山了;下山呢,他又没看见他上来过!唉,不管了,以前老爹也是这样,一晃神就不知道他到底打哪来去何处。还是把稻秧先扶好再说。
刘老头一下山就跟村长告状,说儿子大了,连爹都瞧不进眼里了。
刘三吃小兰公公说了一下,垂头耷脑地回家,想不通老爹怎么突然这样讲究起来,以前碰面没招呼不是也没怎么样嘛。
春花暗道,眼看自家越来越好,公公摆谱,其实是怕爹不管他吧。毕竟以前撕破了脸,刘三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想法。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嫌儿子多余,现在要是少了这个儿子,老年生活质量就会受到影响了。
罗氏不由鄙夷道:“还好意思去小兰家告状!那是你对头,也有那脸!”
“丢脸就丢脸!没有儿子富了,老子看光光的道理!我是他爹,就该敬着我!他再怎么有钱,女儿再怎么有朝廷的诰命,我都是他们的长辈!”
“人家是大官!不理你又怎的!又不是你帮了他好大忙,凭什么理你!”
刘老头听了罗氏的挑唆,心里愈发不安,生怕儿子发了大财去了城里,就真不理他了,提脚就往刘三家走。
刘三心里正不自在呢,看见老爹来了,连忙站起来,叫春花端凳子出来坐。
刘老头才不坐,张嘴就想教训刘三。
春花眼看不对,怕他们吵起来,忙拉着刘老头,笑道:“公公,你是来看大双小双的吗?他们长得好丑呢!(风俗,说小儿要反着说才好养活。)等公公起好名字呢。”
刘老头心里头哪有不爱小孙子的,一听要让他给起名字,拈须而笑,“那可要起个好名字,等我找大仙算算命,排个八字先!一定取个响当当的大名,才配得上我的小孙孙。”
刘老头一手抱一个,左看看右望望,心里乐开了花,把正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好不容易把刘老头哄走,春花娘这才问刘三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公公脸上看起来似乎有气。春花娘久不在外头行走,不大了解情况。
刘三也是丈二经摸不着头脑,“我也不知他怎么了!和他碰个面,没打招呼,他都把我给告了!突然就讲究了!”
春花道:“还能怎么,还不是有人看着我们家越过越好,心头不快生事呗,挑唆了公公闹事,得好处呢。”
春花娘闻言哪有不明白的,挑眉道,“恨人穷怨人富!那起子老婆娘就没安好心!孝敬老人,咱们难道少给过一针一线?哪次不是最先拿东给西的!这是变着法儿要钱呢!剐骨货,想剐我们的钱呢!”
刘三闷头道:“平常家是同兄弟们一样给的,从没少过什么。怎么是怕我们不给了吗?”
春花娘拿指头狠狠戳了刘三的头,道:“不是怕不给,是怕不多给!看见我们穷,嫌你是多余的,现在有了俩子儿,就要把你当摇钱树了!”话里话外就差明说老不要脸的了。
刘三:……
刘三很想反驳,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怎么要妻子儿女向着老父。
春花道:“有了后妻,就有了后爹,这话儿古今通用!明摆着是婆婆使计,伸手拿我们家东西,好贴补她儿子闺女!如果我亲婆婆在,断不会这样的,就算这样了,咱也没话说。”
刘三喝道:“好了,你婆婆闺女还是你公公的闺女呢。小孩子家,怎好道老人是非!”
“好你个窝里横!外头顶不了事,就晓得吼老婆儿女!有本事你把钱把地把铺子全给了别人,我才服你。我们都是多余的。做的事,还不兴人说了!你要当面团儿,我们可不想跟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春花娘其实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吃软不吃硬。今天俩儿子不住哼叫,把她惹烦了,心情正不佳,正好借事发泄出来。
刘三软了声音,道:“不管怎么说,那是咱爹!少说两句吧。”
春花娘运了气正想发作几句,大双小双又哇哇大叫起来,只好回身去哄孩子。
“况且爹又没老糊涂,又没开口要钱要东西,我们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春花娘翻了个大白眼,冷笑道:“好吧,我是小人,他是君子!到底看那不要脸的来拿东西!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们不替别人养孩子!”
刘老头兴兴头头回家翻了历书瞧画儿取名字,半句都不提怎么辖制刘三。
罗氏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下文,便开口道:“怎么,三儿认错啦?莫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吧。你就相信了。我们都那么大岁数了,眼看要入土的人,再怎么也该备棺材了。听说三亲家的棺材头几年都备好,人家比你还小两岁呢。听说王菊出了一半钱呢!听说小兰公公的棺材也……”
“听说,听说,有那么多听说!人家嫁出去的女儿给老爹备棺材咋啦,有什么错儿?我还等我闺女给我制棺材呢!”
罗氏噎了一下,道:“女儿家那么穷,孩子又小,哪里有钱给我们制棺材?”
刘老头抬起头,乜斜着眼儿道:“三儿家前几年也有钱?人家一样出钱给老父亲打棺材,又没穷死?反而因此发家,所以有孝心就是有好报!如果小姑给我们也打棺材,说不定等几年也发了!”
“有孝心也是对别人爹有孝心!我们家小姑难道就没孝心吗,杀了猪,年年都给大蹄髈!逢年过节,哪次是空手儿来的?回回都是肩扛手提的,别人看着,我们多有面子!”(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谷收
刘老头再不济也是一家之主,挑了眼儿道:“是给了大蹄髈,大大的大蹄髈!可等她回婆家你没给塞大钱儿?一给一拿,点不吃亏!算得可精。哼,总归是外家之人,哪有拿儿子东西填补女儿的?天下没有这个道理!况且人家王菊不孝敬我们吗,你摸着心口说一说,哪年哪节人家没多给肉给米?挑唆我问三儿要钱,我可拉不下那要脸!”
罗氏气得鼓眼,“那你这老不要脸的冲到人家里去干啥?”
“干啥?看我俩大孙子去,不行吗?我儿子请我给大孙子起名字呢,难道还不算尊敬我?哼,莫说那些,我去找大仙儿给我孙子起名去!懒得理你!”
罗氏瞪眼干看着刘老头离去,却没有办法。第一百零八次懊悔为什么要再嫁人受这鸟气!作东作西服侍人家父子,到头来亲子不待见,继子不怜爱,里外受气!女人啊,尤其是有子女的,真是千万不要再醮,真是好没意思!
说起再醮,又想起大儿的再娶之妇,也是个再嫁的,不知有没有搓磨她大孙子。想起那大儿媳不定要拿苦头给大牛吃,女人耍起阴招比男人更恨,她可是也有俩个儿子的,别为了自己儿子暗里折磨大牛,那可就不妙了。趁刘老头不在,忙忙地抓了一把炒豆子一条肉干,往大儿家去不提。
公公再偏心也不会偏到哪里去!春花偷偷地从角落里走出来,暗笑道,任罗氏再横也横不过公公。
刘老头家离刘三也不远,假装过路听个墙角儿十分容易。村里听墙角的妇人不在少数,所以为了保密,有时候家里说话都不能说太大声儿了。不然被人听了话去,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还好家里要修大房子了,以后也不怕被人听墙根儿。
春花娘也不说女儿淘气,反而问道:“可听见什么了?”
“猜得不错,就是婆婆捣鬼呢!想要我们家出钱造棺材,公公没答应。公公去找大仙儿给弟弟起名儿。婆婆生气去大伯家了。”
刘三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道:“到底是亲爹!还是向着我们。”
春花娘也笑了,道:“公公还没糊涂,由着外人作弄我们。其实就算棺材钱全部由我们出呢,也没什么。但是这个口子却不能撕了,有一就有二,要了棺材钱就要寿衣钱修房造屋钱,没个完结。全由我们出,其他儿子难道是白养的么。”
春花摸出两颗麻点儿伏桃儿。笑道:“顺了两只桃儿来,给夫子一颗,爹娘一颗。”
过了伏天,除了伏桃儿,就没有其他果子可吃了。
刘三曲起食指敲了一下春花的头顶,“又摘你公公家的桃儿!”
“我不摘,就别想尝一口好伏桃儿喽。哪一年公公婆婆吃着两三斤桃儿不成,还不是喂了大牛那些人了。最后连影儿都瞧不着。就全进了王八肚子了!爹,我们家也种两棵伏桃儿树呀。年年眼馋公公家的桃儿。好没意思!”
“你公公家的桃儿那是村里的独一份儿,打量那树是好种的么?挂果期又长,真栽了,还没入伏呢,桃儿估计都被你们这些小崽子偷光了,哪里能留得到出伏!只有老人家闲心好。才守得住。我们家得点春桃儿就不错啦!”
春月兴冲中地端了井水将桃儿洗干净,送一颗给夫子,把剩下一颗切成瓣儿,挨着分给众人。
大人都摆手不要。春月到底塞给他们,拿着自己的一瓣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却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儿,连味儿都没尝着,就进了肚。吃完了自己的,就眼巴巴地瞧着众人。
陈夫子便把自己的分了一半出来,给孩子解馋。
春花的话果然不错。等罗氏回家例行数了数伏桃儿,发现又少了两颗,留不住,干脆让刘老头爬上去把一树果子全都摘了下来。背着老头儿,将伏桃儿给的给,送的送,留的留给刘小姑,一大筐桃儿,果然没让春花见着一个影儿,就成了空气。
水稻虽然受了一回灾,但经过人力挽救,竟然都活转过来,这会儿挂起了密密匝匝的金黄穗子!
成片成片的金黄色,微风吹过,翻起了稻浪,给家家户户送去了蜜甜的稻香。
秋天,来了!
等第一家人看见雀儿偷食谷子太多,一些穗子几成光杆儿时,就扛了木桶梿枷来,拿起镰刀,开始进行秋收了!
接二连三,陆续有人跟着上坡来收谷子。不过两三天,本来寂静的稻田就站满了农人,说说笑笑,热火朝天收起谷子来。
春月叹了一口气,要是第一家人再等两日收谷子就好了,我也能多玩几日。
春花赞同,能晚死一天就想再活两日,因为收谷子真是太累了!
今年他们家谷子特别多,收成又好,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收完!人热得头晕,腰断了似的,手脚软成一滩泥,这种日子真是想快快结束才好!
明明太阳晒得人发昏,还希望太阳越大越好,才不误了晾晒,以免谷子生芽发霉。顶着老大的太阳,别说劳作,就是站在底下,人就不舒服。这还得割谷打谷挑谷,热得简直要了人的老命。
混浊的汗水不要命地冒头,带出人体热气,一会儿就将人的衣物打湿。在这样的天气里,大家是别想穿件干衣裳的。男人们把衣裳都除了,只穿一条中裤,如果不是有女人在场,真是恨不得把裤子也脱了,光溜溜的才好。
可是,当看见金黄的谷子一粒粒摊晒在石板上,一粒粒倒进粮仓时,再苦再累也就值得了。哪一个农人丰收了能不喜悦呢?真是痛并快乐着!
春花一家那就是深刻地痛并快乐着!
收了水田的谷子,还有二三十亩梯田的谷子呀!
清瘦的植株结的穗子竟然也不比水田的差!一条条结满了谷粒的穗儿垂垂不已,等着刘三一家前来收割。
梯田一圈圈围着松山,种满了水稻,简直成了一片,那么多,那么好,眼红了多少老农!
寂静的松山沸腾了!络绎不绝的人群,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比镇上赶场还热闹。
“谷粒挺饱满,一条穗儿结了四五十颗,比我家水田还多一颗!这么几十亩,能多收好多谷子了!”
“了不得!又收了一箩!”
“这块田收了三箩了吧?哎呀,这块梯田只一亩三四分吧,收了五箩,一箩最少五十斤,晒干除去秕谷水份,亩产得有一百一二十斤呀!高产啊!”
大家掰着手指头算账,不是发出一阵惊呼。
“比水田只少不多吧……怎么没有谷草,一亩多地,才这点谷草……还是没水田好!”人群中春生娘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土山出良田,良田生稻谷,刘三算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人了!”
“是啊,是啊,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我们种了一辈子庄稼,从来没想过土里也能长水稻啊!”
“人家脑子就是活!”
“好爽,以后刘三家能天天吃大米饭!”
春生娘的声音湮没在人群中……
春花听了大汗,一百多斤的亩产,竟是高产了,搁在现代,一千多斤的产量,就成天方夜谭了。”
看着看着,一个八十多风高龄的老太太不由喜极而泣,对着松山顶顶礼膜拜,口口喃喃有词,“感谢山神啊,感谢王母娘娘,感谢谷神,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你们派下稻娘子,谢谢你们赐谷,给了大家活路哇!”
其他老者一见,顺势跪下,祝道:“感谢上苍为刘家村赐下稻娘,小的们感激不尽!”
中年人们也跟着跪下,最后连刘三和王菊都虔诚地跪下了,众人一齐为丰收祝祷。
春花一呆,左右看看,几岁的孩童都跪在地磕头了,自己便也跪下。她从千年后穿越时空来到这里的使命,难道就是这一刻吗?春花胸中不由自主生出一股豪情,她是不是应该把更多更好的东西带出来?
不论她开垦梯田的初衷是什么,可以想像,梯田的推广势必会如火如荼地展开。大量的荒山被开垦出来,能养活多少代人啊!
可惜没有好种子!要是能把现代的杂交稻发明出来,那是得多利国利民啊!
春花努力地回想上学时看到的关于杂交种子是怎么发明出来的课文,或者还有报纸、电视……可惜,她上辈子怎么不读农学院呢。
今天的所思所想将为春花提供一个宏伟的蓝图,在不久的将来也许会一一实现……
刘三一家成了众人膜拜的对象。明星效应就是神奇,不过几日,在男女老少的帮助下,几十亩梯田稻全都收回了家。如果不是刘三王菊再三再四地回绝,估计谷子晒干进仓他们都要包了。
别人帮忙干活,春花娘就请大家去自家吃饭。老农却摆手不干,说他是做功德,吃了观音使者稻娘家的饭,说不定就白做了,莫要害他。
春花娘只好让二壮到镇上买了果子点心,放在田间等人家饿了好吃。还好,这些大家倒是接受。不然凭白受了帮助,春花一家心里总是不安。(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断炊炒谷子
好几十亩水田的谷子摆在地坝,堆了几尺来高。收谷子累人,晒谷子亦累人,关键还是没地方晾晒。家家户户都有谷子,还要晒没干的花生、豆子,哪有空位置给别人用。等大家的地坝腾出来,节令一过,没了大太阳,再大的地方都不能把谷子晒干。
谷满仓这几个字听起来很爽,很喜人,但前提是那是干谷子满仓。一不留神,到嘴边的谷子就会因为没有得到充分的晾晒而发芽生虫甚至发霉。有的人吃着香喷喷的大白米饭,却不知道得米饭的过程是何其的艰辛!
湿谷子堆了一地,但找不着地方晒,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悲催的事了。
刘三看着几尺高的谷子,愁得不整晚整睡不着觉。
凌晨起来,拿了木刮板,一遍又一遍地把谷子翻晾。没有太阳,这样基本上是做无用功,至多把谷子的水汽晾走了些许。
春花一早起来,看见老爹睁着一又黑漆漆的熊猫眼,吓了一吓。
春花娘发愁,道:“这几天太阳倒还好,就怕突然下起绵绵雨来,只好生火炒谷子了!”
春花感兴趣地问,“炒谷子?怎么炒,不糊吗?不黑吗?煮的饭是不是有焦味儿?”
春花娘不由笑道:“你爹想出的歪主意呢。那时节还没春月春雪呢,头年收不好,第二年二三月分就断粮了。青黄不接,到处借粮食续命。熬到七八月,除了井水,家里再也找不到一口吃的。还好那时候谷子黄了。我们俩等不急打谷子了,直接拿了镰刀割了一篓子谷穗儿回来,准备搓了粒儿舂米吃。谷子没晒干,舂出来只是米浆。可谷子晒干至少也得两三吧。要真过个两三日,我们就要饿成人干儿了。”
几个小的都听得入神,连陈夫子都听住了,从泛黄的书页中抬起头来看了春花娘一眼。
春月等不急,道:“娘,莫出神呀。快说说后来怎么办的。”
刘三脸上显出得意的神情来。春花娘看了就笑道:“还是让你爹来说吧。”刘三复又握了刮板刮谷子。
春花娘便继续道:“你爹说,‘嘿,活人难道给尿憋死了,让我来搞!’我是一点都不相信你爹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心里想,看你能怎么搞,你能用手把一颗颗谷子剥开挑也米来不成。结果呀,你爹把谷粒全倒时铁锅里,叫我烧火。他来炒谷子。结果还真把谷子炒干了!舂出的米和晒干的还真没啥区别!”
春花笑道:“老爹尽能想出歪主意,结果歪打正着,回回都能把事情给做好了。”
刘三听得嘴巴不由自主地裂开,合都合不拢来。
“其实我那时也就是试一试……”
邻居过来了,打断了刘三炫耀的话,“老三,我家谷子晒得差不多了,腾了半边地坝出来。你用呗!”
刘三喜得一跃而起,顾不得说话。挑了两箩谷子风风火火地跟着邻居走开。
这样下可真不是个事儿!邻居家的半边地坝能有多大点,对于成山的湿谷堆,不过是杯水车薪。
春花四处一转悠,就有了主意。
收割过的稻田很平坦,经过一个大夏天,田里的水被蒸发得一干二净。一些地势高一点的田都干得龟裂了。把稻草铺在田里,再洒上薄薄的一层谷子,不是就能干了吗!虽然难免会洒落一些谷子,但总比堆在那里发霉好吧。唉,又要想起现代的农产品干燥设备了。春花摇了摇头。果断回家!
把干了的水田尽可能地打理干净,再垫上稻草,刘三家就这样晒起谷子来。
人们已经不对刘三一家时不时的抽风表示惊奇了。只说这办法还可好,就是麻烦,还很累人。
再麻烦再累只要能解决问题就行!
等我家修了大房子,一定要修一块超级无敌大的地坝,可以晒一万斤谷子那么大。
春花挥霍着汗水,累得咬牙切齿。
难道就这样顺顺利利把谷子晒干了吗?NONONO,世界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刘三家成堆成堆的谷子码得那叫一个高,路过的人谁见了不会眼红啊!要不是怕得罪了天上的神灵,大家都想学学春生娘顺手牵羊了。
因为谷子多,晒得宽,家里人少,非常地不好看顾。现在又不是路不拾遗的年代,总要防着那些小偷小摸的。
村里总是有无赖一流的人物存在的。
小云气冲冲地撵着刘板凳,口里骂道:“你这个狗屎,偷我家谷子要遭天打雷劈的!偷稻娘子家的东西,也不怕鬼神半夜来找你!”
小云在刘三家呆久了,也学着了春花娘的王霸脾气,遇事就嗓门老大地嚷嚷。
刘板凳哪怕她,端着半撮箕谷子,调笑道:“小姑奶奶恁大声,又不是你的谷子,莫多管闲事。等夜来了哥哥找你呀。”
阿生扛着刮板看见,气得扬起手中的东西就朝刘板凳冲来。
刘板凳根本不怕他,一边走一边还羞他,“弱鸡儿似的人儿,也敢学咱们舞枪弄棒……”
还是二壮闻声,操了把锄头跑出来,才吓走了刘板凳。
对这种无赖,打骂都那样,人家光脚不怕穿鞋的,你打了骂了不过是跟自己生闲气。只好增加看场的人次,把春月春雪也加进看场的大队伍中。连生产了没多久的春花娘都抱着奶娃娃上阵了。最后一个人在家的夫子都帮着看回地坝。
刘老头很着紧大孙子,怕太阳大晒坏了,撑着伞过来遮孩子。
这天,有福有寿(大小双)哭得着实厉害,春花娘又想去看场又要带孩子,左右为难时,刘老头出现了。让春花娘在家带孩子,他过去看场。
刘老头搬了把椅子,搁在树荫下,躺在上面昏昏欲睡。
晒谷场的视线死角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刘老头眼睛猛地一睁,轻脚轻手地摸过去,看见春生娘正提着老大一个麻布口袋装谷子呢。
刘老头不声不响,居高临下,拿两双老眼静静地看着。
春生娘忽然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恶感,悄悄抬眼儿一看,吓得一屁股蹲儿坐在地上,脸蓦地涨得通红。
刘老头静静地看着春生娘的手。
春生娘飞快地将双手背在身后。
刘老头静静地看着大麻袋。
春生娘又伸出手抖抖颤颤把麻袋翻了个底儿。
刘老头静静地看着路。
春生娘垂头丧气地提着麻袋走了。
这场默剧除了当事人之外谁都不知道。
不过十天,秋雨就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接下来的天气就是时而雨时而晴的,要么就是阴,反正是不适合晒谷子了。
这十几天,刘三累得像条狗,心里惦记着坡上的稻草,却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收了。
刘三发下话来,山上的稻草,帮了他收谷子的,谁愿意要谁就去背。
稻草也是一种财富啊。
村人一窝蜂地去背稻草,不过半日,松山的稻草就被一抢而空。
刘老头心里还不高兴,也去抢了几捆稻草,路过刘三家,还骂,“勤俭持家,勤俭持家,就是那大地主也没有你这样大方的!铺张浪费,发再大财,甩手就抛撒干净!哼!”
刘三讪笑道:“爹你家里没谷草了吗?去水田里拿几个便是了,何苦大老远去松山拿。”
“这是我自己去捡那没人要的谷草,不算在孝敬的分例里。”
“是是是,赶明儿我去挑些给你送家去。”
“这还差不多!山坡上的谷草不要了,水田的谷草也不要了吗?”
“要要,不要这个冬天烧什么。太忙啦,没时间收松山的谷草啊,就算收回来,我们也用不完啊。”
“你用不完,你爹用得完!谷子都晒干了吗?多晒晒,那么多谷子堆仓里要生虫呢。”说着,刘老头又想去看看谷满仓的盛况,丢下挑的谷草,抬脚就往刘三家走。
刘三禁不住得意地笑,“天天都有人来看我们家的谷堆,呵呵,都说只有地主家一年才收得到这么多谷子!”
刘老头盯着快码到屋顶的谷仓,双眼放光,脸上是从未有光的喜悦和欣慰。
“我想卖些粮食,换成钱,好修房子。家里太多谷子,怕烂掉,又怕吃不完,等明年收谷,就是陈谷子不好吃了。”
刘老头饥慌年间生的人,最听不得卖粮食,火大道,“卖什么粮,你不吃陈谷子我吃陈谷子,没饭吃的时候,观音土都要吃呢,还嫌陈粮。”
刘三双手一摊,“明年还打算开梯田,比今年的谷子收得还多,往哪里放?不卖了,只有放霉了。”
“人家大地主家修偌大粮库,只有进没有出,从来没有听说卖过谷子的!就算要卖也要等到来年青黄不接价高时,现在急着卖什么!先存个十年八载的口粮,再来说卖粮!”
十年八年?年年吃虫谷子吗?果断转移话题。
“爹,家里谷子都晒干了,我打算明天称粮,你看是用我家的秤呢还是用你自己的?”
不同的秤稍微有点出入,大秤称重的,小秤称轻的,越小的秤越精确。还有人在秤杆上秤砣上做手脚的。所以一般人只相信自己的秤,不信任别人的秤。
“用你家的吧,大秤一秤就称了。反正年年你都称了多的给我。”
“我称新谷子与你。你要不要换点新谷子吃?老谷子留着喂鸭生蛋吃!”
刘老头斜了刘三一眼,“好,你明儿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兄弟隙上隙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秋收过后,有粮的人家脸上慢慢有了满足的笑脸。没有粮的人家也不怕,还可以搞副业嘛。
田现在是彻底空置下来。有人栽了油菜,有人种了蔬菜,要蓄冬水的田干脆就空着。就有人放了大群鸭子去捡田里掉下的谷粒水洼里的鱼泥里泥鳅黄鳝吃,两三个月一过,过年就能吃上大肥鸭子。
如果家里少田也没什么,只要勤快,还可以佃田,还可以开荒,还有土边长得有绿油油的桑叶呢。做为养蚕基地,哪能少得了养蚕户呢。养了蚕出了茧儿还要缫丝,卖了生丝也是一大笔收入呢。
没有战争的年代,只要勤快,日子不说富足,至少也能过得下去。还得多谢上位者没有穷兵黩武,给大家创造了一个相对安宁的环境。
春花发放了这季的蚕种,会心一笑,照这样下去,可真成了蚕桑大户了。
相对于热火朝天的生意买卖,其实她还真是更喜欢这种农家平淡的生活吧。
虽然正值家俱买卖的旺季,刘家人也不大去镇上看铺子了。
一是因为铺子已经走上了正轨,有签了契的掌柜伙计,有忠心的徒弟,只需要刘三时不时地去看看便可。账面上也有阿生,每隔十天就拿了账本子回刘家村和春花对账,也不怕经济上出差错。同时,也能从纸面上反映出买卖好坏,让主人心里有数,调整生意方案。刘三家慢慢当起了脱产老板。二是家里要造青砖瓦房啦。刘三一家委实没时间没有精力去管镇上的买卖。
三四十来天后,收了种蚕,请了村里能干的妇人流水线作业,将来年的蚕种预备下。
修房子是件相当不易的事。可以说在人的一生,也就只有那么一二回。就算造个最简易的稻草房,要打地基,要筑土墙,要上梁,要上稻草。种种烦难事凑在一处,能把人给愁坏了。
刘三家要修青砖大瓦房,要整四合院,想来就更加不易了。先请人去深山打坚硬的青石,砍大根的木料要上梁,再去砖窑瓦窑订砖订瓦,等砖瓦烧了出来,得请人将其挑回来,又要请木匠做种种木工活。还得请懂造房的匠人,连饭菜都要专门请人妇人来人做……如此种种忙碌下来,刘三一家人个个儿瘦了一大圈儿。
这还算是顺利了。要是前几年,请都请不来人。因为穷啊。另一个原因就因罗氏,几个妯娌明里暗时的挑是非,自家人都不合,外人就更加瞧不起刘三了。请人帮个忙总是推三阻四,百般不给面子——其实对于穷人而言。又有何言面子二字呢,别说请人帮忙。就是路过人家的地,都有婆娘跳出来说把她家的地踩紧了,不准往她的地边行走。总之想干成一件事,是千难万难。
人情这个东西,就是这样,许多细枝未节的东西。看得起你的时,抬把手就过去了,为难你的时,就会因为这种小事把你急得莫可奈何,喝口井水人家都会让你出水钱。
好吧。刘三一家现在有了人情,修房子变得格外顺遂起来。入冬之前,房子的框架就有初步模样,整齐的石墙,大范围的室内面积,平坦的石头地里,看起来那叫一个高大上。
刘三家的新居位于涪江边涨水线以上,地势平坦开阔,紧挨水路陆路,建起房来格外便利,运输便利取材便利——随地的沙不要钱,取水也便利,随便凿开一个洞就能出水。如果建成了,主人的出入也会非常方便。
其实刘三根本就没想过要去涪江边选地建房的,他打算在老宅就近建所大房子。这个时代的人都有安土重迁的思维定式,轻易不愿离开老巢。
刘三看中了刘二家一方一亩五分地的大块土,此土紧挨刘三家,非常坦阔。要是能说动刘二换土,与现有地基相接,建成新房舍,将会是村里排得上号的大屋子。
刘三兴冲冲地跑去哥哥家说想换土,拿他家最肥最好的团子土来换。
刘三是这样说的,“二哥,我家的团子土是村里最好的土地了,种了小麦产量是最高的。面积比大块土还要大一点。又隔你们家近你。你们种粮也方便。要不你把大块土换给我,好建房子呀。你俩侄儿越长越大,趁我现在精力好,把房子建成了,以后讨媳妇就不用忧愁了。”
刘家其他几个兄弟早就看刘三不顺眼了。
刘老头一回回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帮刘三的忙,大家心里都很不爽。刘老头的身子是公家的,是四家人的,他老头就没有自主权!一家四分之一份,帮你家做了活,就该帮我家做同等的活——我不占你便宜,就同等。心里是这样想的,当面不能这么说吧。
言语行动之间带出不满来,刘老头虽然看出来,可他一把年纪什么没见过,就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刘三年轻时就是个二愣,哪里看出这些门道。一日日的,大家心里的不爽已积压到崩盘的程度。
而刘二对刘三的不满更甚!
刘老三又搞铺子又搞死蚕子又搞什么梯田,他刘老二就已经老大不快了。如今他感觉在村里的地位直线下降,以前走个路老远人家就要先招呼他,现在人家也招呼他,脸上也笑,可是那笑他总感觉有其他含意在里面。
刘二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挑战!
又有春生娘在旁扇见点火。
以前春花娘没生儿子,春生娘再懒再谗春花娘再能干都没有人说她一句不好,刘二看在儿子的面下也总是把她捧在手心里,从来不会让她上坡干活。
如今春花娘生了儿子,还是一炮两响,春生娘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刘二一言不合就拿春花娘来比较,说人又会赚钱又会生儿子,她能干啥呢?
能生儿子?别人还不是会生!能生女儿?你倒是生过女儿,不过被整死了。别人人生的女儿,多会给爹娘挣面子啊,又是诰命又是出点子赚大钱,还带出来了好弟弟!要是他的女儿活着就好了。一个根发下来的种子,刘二的女儿这么能干,他的女儿如果活着也许比她更能干!
刘二万分痛恨听了春生娘的活,把几个女儿溺死了,如今连个针线活儿都没人做!以后生了病带个端茶倒水贴心肝的人都没有!媳妇?算了吧,外家之人,哪有自己女儿好啊!他压根就想过自己骂别人的女儿骂得有多欢畅,听见别家生了女儿心里有多痛快。
对于紧张的夫妻关系,春生娘什么都不怪,怪只怪春花娘为什么生儿子!还生俩!一个抵一个,都比得上她!如果没没生儿子,多少事将不同!想起刘三家越来越多的财富,春生娘一阵阵挖心挠肺的痛!
那俩死孩子,怎么不用死!
春生娘少不得变着花样对刘二吹枕头风。刘二愈发恼火了。
哥哥都没修新房子,你这个做弟弟的怎么就冒头了。你一把房子造好,全村人都要看哥哥的笑话。你这么兴兴头头的造房子,那是活生生在打你哥哥的脸呀。我大儿子眼看说亲的年纪,莫说建房子,连他的人影儿我都瞧不着,你现在提你俩儿子,我还有俩儿子呢,我都没建房,你是在我伤口上撒盐巴呀。有你这么干的吗。
刘三的话还没说完,刘二的火就冒了三丈!劈头盖脸就骂,“你安的什么心!我那地是风水宝地,你难道不知道吗?多少人想和我换那块地,我都没答应!是外人我还好言好语,是你我真还要说你几句!明知道我家就指着这块风水宝地发财,你怎么就好意思跟我抢!啊?!样样都和我抢,爹多疼你,娘不在了,也多疼你!说!是不是你搞的鬼?和道士串通耍我?埋了块专门保佑女娘的宝地?嗨呀,你是打错了主意,算来算去是算到自己头上来了吧!现在有了儿子,你儿子同样吃亏,同样背晦!以前叫你迁坟你不干,哼,现在你求我迁坟我也不干!大家都有儿子,大家都差不多!走着瞧,看你那金宝贝闺女能搞出什么花头来给老子看!”
刘三不知所措地呆着,一脸无辜样。
刘二看了更气,“养了个白眼儿狼,早知道不该给你学手艺,娶老婆,最后反过来害我!我没有你这个兄弟!”
春生娘出来唱白脸儿,“三弟,你哥哥喝了点酒,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啊。他是苦啊,兄弟这么有出息,又开铺子又造房子,别人老来白眼来看,你体谅体谅你哥呗。眼看冬生又要交束修了,家里是一文都没有啊。冬生那么会读书的娃,因为读不起书而毁了,你这个当叔叔的也过意不去吧……三春是姑娘家,都可以上学……儿子反而烂贱么……”
刘三脑子乱轰轰的,一心想讨好哥哥嫂嫂,莫让他们误会自己生自己的气,急忙乱应承道:“冬生的束修包在我身上,有他三叔在,断不能让他中断学业!房子有我的一份,就有哥哥嫂嫂的一份!”待哥嫂两个勉强答应,刘三这才千恩万谢地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作妖(一)
地没换成,反而得来一通大骂,刘三不敢和春花娘说实话,耸头耸脑地蹲墙根儿望天。
春花料到没有好结果,问道:“爹,地没换成吧?”
刘三摇摇头。
“被二伯他们骂了吧?”
刘三点点头。
“许了很多好处吧?”
刘三点点头,忙又摇摇头。
“好闺女,莫告我!到底是我哥哥,我不能见着他们有困难不帮吧。”
“那我们有困难怎么他们没来帮我们?以前的种种事,你都忘记了吗?”
“那时他们也有困难啊。而且如果没有他们帮忙,我怎么能学到手艺,还成了家。冬生是个好的,我现在帮了他一把,以后等他中了举,就能提携你们姐妹。于你们也是一种助力。你二伯娘都说好了,等冬生出息了,接我去东京耍呢。”
春花好险没吐出一口老血,“冬生的学费以后由我们出?爹,你没搞错吧,那一家子都是白眼狼,转脸就忘,你上当还上少啦?他没爹没娘吗,要你一个做叔叔的交钱?你没儿子没女儿吗,不说存钱给我们用,反而给别人养儿子!还有没有天理了。”
刘三愣了愣,脑子突然清明起来,“可,可,我都应了他们了。”
“都填补过多少回束修了,还没够哇?你是不是又要偷偷给冬生钱?”
刘三正算着口袋里的存资,一呆,“啊?”
“我就知道,爹你又要乱花钱了!我告诉娘去!”
“哎呀,女儿啊,千万别!”
“那你还给不给钱了?”
刘三犹豫道:“可是我都答应了。人不能言而无信!”
“你还答应了我们不再出钱交学费呢!又要当守信人,又怕老娘骂,二者不能共存,你自己选吧!”
春花负气地走了。爹什么都好,有时候就是性子面,怕爹怕哥哥嫂嫂。——当然也怕老婆。不过这个没有说道的必要了吧。
刘三继续苦恼地蹲墙根儿。
父女俩的官司没打完,春花娘又在问屋基选好没有。
春花狠盯了刘三一眼,道:“娘,我看要不把新房子建在江边好了。那里都是草荒地,基本没有地价,完全是白捡,就不用换地,拿肥沃的好地来建屋子了。又相当开阔,可以实现我的愿望。修大大的四合院了。再铺上厚厚的青石板做地坝,夏天晒粮也便宜。如果在这里修,就只有房子,修不了阔大的地坝了。干嘛非要在大院子拼死拼活的挤,外面有那么宽广的土地呀!”
只要把换土的事说脱,刘三什么都干,忙附和道:“对对,我也觉得江边好。淘个菜洗个米搓个衣裳,走出门就是涪江。多方便啊。整条江都是咱们的!出门就可坐车乘船,不用走那么一沟的路,下雨天赶个场鞋子都沾不上一滴儿泥!”
春花娘上上下下地看了刘三一遍,露出怀疑的神色,“以前叫你搬出大院,你死活不依。老说大院子,人多热闹,今天怎么突然改口风了,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不想要我知道?噢。我知道了!”
刘三忐忑地道,“知,知道什么?”
“你哥哥不同意换地,你不好给我交待呗!老早就说你哥哥有八个心眼子,你玩不过他。他就不安逸你有钱修房子,你还不相信,非说自己出面一定能换成地,不撞南墙不死心,怎么,你哥不同意换地?”
刘三不答,转而道,“去江边住挺好的,一个大院子,说句话儿都不能大声儿,三姑六婆地成天道人是非,你不是早就不想在这里住了吗?难道不想搬出去?”
事到临头,春花娘反而有些犹豫,“离了这是非地倒好,可是不论到哪里,哪里又没有是非的。何况单家独户,住起来挺怕人。”
父女俩齐劝,“有什么怕人的,我们家这么多人,还少啦!自己有个私密的住处,你难道不想吗?想干撒干撒,没人来说你。想说话了,走几步就回了村子,多便宜!远香近臭,说不定搬远了,村人还舍不得我们呢。”
春花娘被劝得意动,又想起单门独院,以后接了亲爹就可以多住几天,别人就是说闲话她也听不见,最后高高兴兴地就同意了。
然后找村长找里正买了江边一大块荒草地,火速动工造屋。
打牢了地基,石匠们哟嘿哟爪地抬着石头沿着地基铺设,再一层层朝上错开石头衔接处重叠。木匠紧锣密鼓地锯着木料。砖匠们也找齐了……
乡村起房子请工人是不要工钱的,只要管三顿饭就行。等帮了忙的人家起房子时再还礼就行。只有真正的匠人才会付工钱。所以起房子的钱主要是花在购置材料和饭食上。
春花娘带着两个孩子,基本没有时间招待工人。刘三管着外面的事,没空管家里。做吃食打理材料调配人手的工作就主要落在春花头上。
春花请了五六个膀大腰圆的村妇专门负责做饭做菜。涉及到金钱事物比如买菜,送到家里来就由春花负责,在外面购置就由二壮娘子负责。
春月也不闲着,背着个小本本儿,拿了炭笔专门负责记账。
春月身后一般还跟着小尾巴春雪。人家小春雪都能管事了,可以传个话盯个梢的,以免那起婆子偷吃偷拿。
还别说,春雪真看见有罗氏二伯娘偷菜的,又逮着两个小子偷油吃。
外面的事体刘三一个人哪里够,就请了刘老头、大姨父、表兄、大牛,还有刘三的发小松柏爹来帮忙。
内外运作,刘三家的大宅子就初具规模了。大大的厅堂,一间主卧,五六间次卧,还有仆人住的几间小房子,以及三间客房。厨房位于边侧,后面是一排猪舍鸡舍。最关键是房前留了一个大大的地坝,以后晒粮食就不愁了。
刘家大宅基本上是地主标配,在当地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不管是村人还是路过的旁人都不免进来观看一回,艳羡一回。
大宅还没修好,所以就在老宅开伙吃饭。招待完工匠们,几乎已经是到了大晚上。小的孩子们都已经睡去了,刘三夫妻也已经非常困乏了,却还得招呼两个恶客。
刘二还是很给面子,喊了他来帮忙,就真的来了,干得还不错。他见识广,在外面的头脸大,工匠们做事一多半还是让他拿主意。刘三夫妇忙得很,也很欢迎。
春生娘嘴里大大方方说要来帮忙做饭,但每次都要到饭熟了,孩子们去家里请她才来。然后吃了一大肚子饭菜,还要包走两碗饭菜,说是给冬生吃。
松柏娘拉了拉春花,嘴巴努了努。菜才刚上桌,春生娘就拿碗装了满当当一海碗肉菜。
看见春花在看她,还笑,“你兄弟在家温书,我帮他装回去。花儿,你去打一碗饭,我好趁热带回家去。”
春花对着松柏娘一摊手,无奈地去装饭。
好吧,春生娘纯粹是来捣乱点小便宜的。
但春花小人总觉得刘二两个另有所图,以前他们可从来没这么殷勤啊。
趁着春花娘回屋喂奶,刘二开口道:“兄弟,我和你说个事儿。”
刘三受宠若惊,哥哥从来对他没这么和颜悦色过呢,“撒事儿?哥。”
“你现在能干了,创下这么大份家业。你看你们也修大宅子了,这间土墙房子是再也用不着的。与其这么荒废了,还不如借给哥哥住,好给春生讨媳妇。”
刘三满心里是新宅子,得哥哥恭维几句,脸上就笑开了花儿,满口认承,“好啊,春生踏实,我做叔叔怎么看怎么喜欢,有了新宅子,老屋基本就不住人了……”
“……我们娘们还要偶尔进来住呀。”春花娘一掀帘子,几步走出来,道,“我们都是念旧的人,说不定要时时回来住呢。还有家里的伙计仆人,要住进来守屋看地。新宅子说是宽阔,其实还不够人住呢。春花她们小姐妹一人分一间房都不好。我们家现在人情往来又多,几乎天天都有客来。说起来,房子还是不够哇。况且老宅的地基还是老头子的,要养老呢。”
刘二知道春花娘的性子,要是她不答应的事,捅破天都没用。就取了个巧,等她在家的时候谈,先让刘三答应,当面的功夫春花娘至少不好反驳,不能把自己当面得罪吧,这样就能使春花娘吃个明亏,达到自己的目的。
刘二一见春花娘出来,就知此事没戏,脸不由沉了沉。
春生娘笑道:“村里的小姐妹儿,都是住一间房。大麻子家五六个闺女,还不是在一间屋,人多住起来才亲香呢。老宅都修了五六十年,翻新多少回,要不是没钱修新房子,谁还愿意住呀?你们家修好大宅子,怎么舍得让老公公住旧房子。说不得那大宅子就有他老人家一席之地。”
既然讨不到房子,那么说点添堵的泄泄火。
“哈……”春花娘笑了一声儿,内中含意无限。
春生娘就明白她是在挤兑自己的老娘死了还从腿里抠出半碗蛆来的事,脸上不由红红白白。
几十年的老冤家了,谁还不明白谁?一个眼神儿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比老情人还默契。
刘二脸上也不大好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作妖(二)
“只要他老人家高兴,随便他什么时候来住都可以!别说我现在有了俩钱儿,就是以前,我也说过这话!我们两兄弟一人服侍半年,哥哥做了,我自做!你给肉吃,我就不拿肉汤给公公喝!”
春花娘本身就是个孝顺的人,谁要说她亲爹半个孬字儿,她就能跳起来和人打架拼命。轮到公爹,算减半吧,她的孝心也能比时下大部分人好!罗氏那么不喜欢她,都夸奖过她的孝心。可想而知,春花娘孝顺那是远近闻了名的。想用孝敬爹娘来拿捏她,那可真是错了主意。
一席话说得硬气无比。
刘二沉默。
春生娘半晌无语,挤出点笑,生硬地转移话题,“有福有寿长得要真丑哇,小丑丑,有福气哇,托生在好家庭,”
大小双刚才还哼哼唧唧的,这会儿把大人的说话声当催眠曲,在娘的怀里睡得香香的。
春花娘才不接这话,道:“我们可不是什么好家庭,都是穷苦人家,有了点钱那也是凭双手挣的,不偷不抢。如果哥哥嫂嫂有什么难处,说给兄弟听,我们也会帮忙的。但是借房子那是免谈,有了儿子的家庭,怎么能败掉祖宗家业!”
又是儿子!春生娘恨得牙痒痒的!以前没有儿子,这两口子何曾说过这样硬气的话!为了那几个赔钱货,哪次说话不小心翼翼,留几分情面的!如今,她就敢说硬仗话!
春生娘的恨意几近涛天!
这个插曲刘三一家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照常忙着造房子,是监督工人,个个都忙得像陀螺一般。
春生娘却实实在在的不甘,那么大注家财注定该自己的!结果煮熟的鸭子它飞了,钻两个小祸害出来。又续上了人家的香炉脚,又夺走了春生冬生的东西,实在可恨可厌!
快吃中午饭了,春花走到灶间帮着洗好菜,唤了几声春雪,发现没人应。便走出来找人。
米婶儿从门前经过,看见春花,惊了一下,想走,又有点踟蹰,欲言又止。发现有人来了,忙假装路过,走了。
吃了午饭,洗了碗。就有了点空闲。春花想看看新宅建的进度如何,就一个人出门往江边走。
走到拐角处,一个人突然闪出来,倒把春花吓一跳。
是米婶。
米婶看着春花又是欲言又止。
春花只好道:“米婶儿,可是有什么事?”
米婶左右看了看,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怎么了?”
米婶一把把春花拉到避人处,小声道:“花儿,我有事和你说呢。是关于你二伯娘鬼上身的事!”
春花不由好笑。道:“我二伯娘鬼上身的事村里村外谁不知道。我早知道了,你不消单独和我说。”
原来。早几个月之前,那时正值秋收,在二伯娘身上发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鬼上身的趣事。
收谷子,是一年一度最累人的事。各家各户别说是壮劳动力,就连刚走路的小娃子,都会帮着端茶递水看看晒场。从没有大人闲在家里等干饭吃的理。
可是对于二伯娘,这理也就不是理了。往年有春生在家,再加上大小舅子总会过来帮忙一两天,家里的谷子,她就从来没操过心。在家娇养长大。嫁了人生了两个大小子丈夫疼,所以春生娘基本上是从来没干过坡上活路的主。
今年却与往年格外不同。春生当大头兵去了。大小舅子呢,生了她的气,也不来了。唉,老娘归西之前她是去照顾了的啊,还给了钱给了东西,她老人家走得不体面,瘫了生了蛆虫也是嫂子们不贤不孝啊,怎么能怪到她这个做女儿的头上呢。
父母生了病,很多私密的活计不好由媳妇过手,所以一般都是由女儿回娘家来服侍。把女儿拉扯长大,还贴送嫁妆出门子,为的就是年老最后这一刻。
春生娘没有女儿,她不懂!
她心里只怪嫂嫂弟妹们不孝顺,哥哥弟兄不体贴。
刘二再疼老婆那也得自己有命才行。一个人收家里十多亩谷子,要割要打要挑要晒要装仓,就是铁人也耗不起!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佝偻着腰割谷子,看见弟弟全家出动,突然一阵鼻酸。
他有老婆,像千金娘子一样光绣花。他有儿子,大的不争气跑军队去了,小的净知道之乎者也。他曾经有女儿,但是夭折了,不然也能像春花一样给笑咪咪给他倒茶。
环顾四周,都是一家老小忙活着,只有他,一个人!
刘二不割谷子了,冲回家将老婆拎出来,下田割谷。
春生娘张着白嫩的手,作态她不会。
刘二火了,一巴掌招呼过去。
春花娘就老实了,弯下腰认命地割起来。她的脸一阵阵火辣辣地烧,感觉全村人的视线都在烧灼她。
爱妻号刘二竟然舍得让娇滴滴的娘子下田割谷子,啧啧啧,又是一股股灼热的视线浇来。
春生娘回家就病了,饭不煮,水不烧,谷子也不去晒。
刘二知道她不自在,今天她还是割了一大片谷子,便由着她,自己下厨去做了饭烧了菜,然后让冬生去叫她吃饭。
不一会儿,冬生吓得脸上发白地过来喊他,说娘撞邪了。
刘二吓得三魂七魄跑跑了一半儿,忙跑回房去看她。
春生娘双眼发直,全身像打摆子一样抽搐,见刘二终于过来了,僵直侧过头,口里直直绷绷地哦哦。
刘二急得满头是汗,跑来抱住她问怎么了,病了要不要请幺公过来瞧瞧。
春生娘挥手就打刘二几下,眼白翻着,念着什么“急急如律令。”,一副邪崇上身癫狂模样。
把个刘二急得撞墙,扔下田里的谷子,又是谁郎中,又是请大仙儿,折腾了半下午。
外头骄阳似火,这么好的天气不收谷子,等到下雨了那全家可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刘二看什么办法都想绝了,春生娘还是那个不死不活的样子,但只要没死,就料来无事,便抓了镰刀割谷子去了。
农忙时节这么个折腾法儿,不一会儿全村的人就都知道了。个个看着刘二笑,嘴里还说着关怀话儿,“二兄弟,春生娘可好了?这么大热天,换谁也不好了。”
刘二还道不好的话,问人有没有认识能干的大仙儿。
老婆子们不由一阵偷笑后,看不过眼,才点醒他,“哎呀,这么一招儿,老娘们玩剩下的。为了躲活路装病装鬼出意外,什么事搞不出来。老婆婆我给你出个法子,你现在冷不仃回家去,你老婆一定就好了,什么鬼什么神统统赶走。”
刘二还不大相信。
老婆婆最看不惯懒媳妇,又可怜刘二一个人辛苦,俱道:“回去,回去,莫割了,回去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刘二将信将疑悄悄走回去,发现他那好老婆正翘着小脚儿吃肉吃得满面油光儿呢。——专为农忙买的肉,补身体的肉。
春生娘吓得半碗肉扣在地上,浑身哆嗦起来,还想遮掩,“当,当家的,回,回来了,我给你做的肉……”
刘二一看哪有不明白的,眼睛暴鼓。
春生娘抱头,吓得大叫大嚷,“莫打我,莫打,莫打!是我错了。”
刘二没力气打她,自己在外晒成人干,老婆在家里吹小风儿吃肉,不由得越想越委屈,抹一把男儿泪,
“死婆娘诶,你到底有心没心,老子在外要累死了,你还躲在家里偷吃肉。不想干活你好生说,装神弄鬼,老子活没干成,还得操心你!
你他妈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我疼你,你倒是疼一疼我啊!从来没上过一天坡啊,我一个人苦死苦活!
摸着良心说一说,我哪点对不起你?方圆十里百里,不论哪家,你走一走瞧瞧,有谁家的媳妇有你这么好耍的?啊,你还不知足?成天东家长西家短,我求你干点正经事成不成!多做一点事你能少一块肉吗?
你看看春花她娘,人家比你小,比你会生,有儿有女,比你能干,人家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吗?
三岁的娃娃都晓得是农忙天要帮着大人干点活!
你算不算是一个女人,又懒又馋,又不会服侍公婆,又不得怜悯小辈,最关键你还不会侍侯丈夫!
你到底会什么?
我讨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春生娘吓得有点呆,她从没见刘二这样大哭过。不过只要没打她,有什么事过不去呢。好话不要命地出来,“我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对,我不好,我做不来农活。你是最能干的。我最有福气。”反正没有一句以后要帮忙干活的话。
大夏天刘二的心像在冰水里浸过一样。这就是他千百般求回来的好老婆?
去年冬生看父母吵架还吓得哭,今年突然懂了事,忙端了凉开水给刘二,又道:“爹,我帮你割谷子。”
儿子那么懂事,又会读书,刘二的心便又活转来,算了,看在孩子的面上。此事揭过不提。
谷子到底是刘二一个人收回来。吵,也白吵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作妖(三)
这么好耍丢丑的事,谁不晓得?
春花觉得米婶犯不着为说笑话搞得神神秘秘的吧。
“米婶,到底咋了?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吗?与我们家有关?你说吧,我不会同别人说的!”
米婶又要春花保证了一遍,才道:“是鬼上身,但不是打谷子的鬼上身,是与你弟弟有相关的鬼上身!”
春花眼睛不禁一缩,“与我弟弟?她鬼上身与我弟弟有什么相干?”想起电视剧里常演的扎小人诅咒什么的,脑子一光,道,“是不是她搞出什么事,要咒我弟弟?这个该死的老妇!”
米婶忙捂了春花的嘴,低声含含糊糊地道,“小声点,莫把我扯进去了。是我媳妇看见的,我也搞不大清楚,你自己去看吧。莫说是我说的。哎呀,你没见过我,我走了。”
春花气得半死,心想我弟弟碍你什么事了,还这么小就要咒他。第一反应就想冲到二伯家将春生娘揍扁,第二反应是娘知道了说不定就是一场风暴。
又无凭无据,不能上门就打架吧。
春花朝村里走了几步,想了一想,又掉转头,朝新宅走去。
一吃完了饭,春花娘和刘三抱着有福有寿去新宅了。
春花一到,就看见春花娘坐在块木料上给有福孩子喂奶。
双胞胎身上各挂了一块从庙里求来的银饰,大的戴着用红线串了银饰,小的戴着用蓝线串的银饰,很好区别。
“春花,去找你爹,把有寿换过来吃奶。”
刘三正哄着嗷嗷叫的有寿,“乖乖。等你哥哥吃完就轮到你啦,莫哭,莫哭,吃前头喝汤,吃后头有肉哇。”
春花忙道:“爹,娘叫你换有福呢。等会儿你过来。我和你说悄悄话。莫叫娘知道啦。”
刘三以为春花有什么秘密,贼笑,连忙去换了有福过来。
有福还没吃够,心头非常之不爽,含着刘三的拇指恨恨地咬着。刘三心情好得像阳春三月的太阳,一边逗孩子,一边道:“爹来啦!大丫头有什么好事说与爹爹啊?是想要工钱吗?你怎么也像你妹妹一样调皮,给自家干活还想拿工钱!”
春花不禁给了个大白眼,“爹。被我说中了吧!你对她是掏心掏肺,她对你是恨不得你去死!这种人,还想要钱要房子,太可恶了!”
“没头没脑的,谁恨不得去死啊?”刘三掂了掂孩子,问。
“还有谁,就是你那好嫂子,我那好伯娘啊!”恨恨地把米婶传过来的话说了一遍。
刘三眼睛一闪。手攥得死紧,缓缓道。“也不至于这么狠?又没有深仇大恨?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者米家媳妇看错了?”
“爹呀,到现在你还以为那人是什么纯良的好货吗?”
“什么好货!要我儿子命的好货!”春花娘不知何时转到背后来,拼尽命嘶吼一声,群山立时响起一遍遍回音,“刘老三!抱着孩子。咱找她算账!快点!那个偷人生的老娼妇!老娘和她拼了!”
新宅的砌砖声蓦地一停,一片安静,忙碌的匠人们都从砖后探出头看。
刘三不知所措地胡乱安抚着,“现别急,等我去看看到底有没有真事再说。莫被人利用了,搞得兄弟妯娌不和!”
“屁的去看看!你去看看的功夫,我儿子的小命就……呸呸呸,我儿子就最好的,要死也该那小妇生的死!看看就看看!”
春花道:“娘,捉贼拿脏,捉奸成双,不要大声嚷嚷啦,悄悄地。”
春花娘勉强控制住心里的邪火,抱着孩子就走。
春花喊住大牛,让看着场面,他们有事回去一趟。大牛有点好奇的样子,姨父也走过来问怎么了,嚷这么大声。
春花悄悄地道,“出了点事,回头给你说。”说完,急冲冲地去撵父母。
春花娘抱着孩子在前走得飞快,最后几乎算是跑的。
刘三脸苦成一根苦瓜,心里早就对春花的话信了八分,嘴上还劝着,“也许就是个误会,见了她别来不来的就吵。”
春花娘根本不听,跑得飞快,偶尔还看看怀里睁着水汪汪大眼的孩子看,生怕被咒得出了丁点儿纰漏,一个眼错不见孩子就飞走了。
春花心中也忐忑不安,闷头跟着父母小跑。
等快走到刘二家时,春花娘一把将一路絮叨的刘三推开,然后脚步放缓,矮身接近。
人走背运时喝口凉水都要塞牙,也怪春生娘今天运气不好,老冤家早不来晚来,偏偏要选她快收功的时候来。
春生娘正面向一个烧着香火的供台,一只手捧着个贴了生庚八字的稻草人,一只手握了鞋底针扎着呢。
那生庚八字,一个时辰不多不个时辰不少,正正儿是大小双的八字!
春花娘一眼盯住,气得目赤欲裂,冲过去一把捏住草人,撕了个稀巴烂,挥手就朝春生娘扇了一巴掌。
春生娘耳边仿佛响了一个炸雷,脸疼得半晌没缓过来。她低头捧着脸瑟缩着,不敢看抬头看。
春花娘看着春生娘肿的脸,还不解恨,蹦过去抓住春生娘乌黑的头发,带着脑袋往墙壁上撞,嘴里发狂地大叫,“狗日的贱婆娘,不要命的骚娘们,我日你祖宗十八代!”几下就将春生娘的头发抓下几缕来。
有福有寿俩孩子被老娘吓得嗷嗷大哭起来。
春花娘一顿,顾不得揍人了,回头就一把抱住两个孩子,号啕大哭道,“我的孩子,你们怎么了?是不是被咒着啦?”
刘二还帮刘三挑砖了,去江边解了个手,回来就听见人们议论春花娘发疯了。他有种不妙的感觉,扔了砖头,赶忙回家。
老远就看见自家门前围了一大堆人。里面传出春花娘春生娘一高一低的哭声。连忙拨开人群,迎头就看见春花娘坐在地上抱着孩子痛哭流涕。
春生娘哭得非常委屈,她才是那个受伤的人好不好,为什么哭声总也高不过春花娘?
春生娘一看见刘二,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时就哭得更大声了。
春花娘怎么会被比下去,比她哭得再高一个调。
刘二大声喝道:“干什么,一个二个哭得跟死了娘似的!别哭了!”
两个女人为了显得自己更惨更有理,哭得那声嘶力竭,就早来不起气儿了。结果旁边还没人劝。刚开始有人倒是劝了,却被两个疯妇挠了,所以大家都不敢上前。
包括两个女人,众人齐齐松一口气。——哭的人太累了,听的人太烦了。
春生娘转头就扑在刘二脚跟前,大声告状,“王菊不分青红皂白把我给打了!呜呜,我在自己家好好的,她冲进来就把我打了!你弟弟侄女还帮忙!一家三个打我一个,太欺负人了!再怎么说我也是长嫂是长辈啊!”
刘三忙道:“哥,是这样的……”
刘二心知春生娘惹出祸事,但他却不愿听弟弟解释。上门打耳光来的,他能有好脸相对吗。
春花想自已是晚辈,矮个阶儿,便道:“二伯,不是这样的,伯娘乱说。大家都亲眼看着的,我和爹可没动伯娘一根手指头。况且伯娘做的事,做为姐姐,我还是觉得她该打!”
春生娘抬起手臂伸了食指就骂,“我把你个小……”
春花娘立即打断她道,“二哥,今天我就打她了,打本来就该打!你看看她做的好事!……”
刘二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诅咒事体,但一个铺上睡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一二,只是听之任之罢了。一回了家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暗恨春生娘做事不干净,要他来擦屁股。
刘二截住春花娘的话,“好了,先起来说话!在我家打伤我家的人,天大的理也不能指着我的鼻子骂吧。大家都散了吧,我们兄弟间的事,外人莫要参与了。”
刘二想驱赶人群,在外人面前给自已留点脸面。
春花娘当然不干。“不行,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了!”
刘二懒得理她,端着主人的派头拿目光往四周一扫,村人怕得罪他,就有点想撤。
春花娘看得暗恨。
“谁给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老头从人群外走进来,说。
人们就又定住脚。
刘二看见刘老头都来了,情知过不了这关,便道:“爹,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再不来,有人就要害我大孙子了!我活到这么大一把年纪,这种伯娘戕害大侄子的丑事,都是前所未闻!老二,这毒妇你打算怎么办?平时口角就算了,这种残害性命的事可以报官了账了!要不然就开祠堂,休了!”
春生娘这才怕了,砰地一声跪在地上,不住求饶,“爹,不要休我,不要报官,我错了,我错了,弟妹,是我的错,是我鬼迷了心窍,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春生娘这个人既好吃懒做又胆小怕事,平时嘴巴硬,真要见真章的时候,她就又软了,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是烟云。
春花娘抱住孩子不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抛梁
刘二看得直皱眉,啪地一声打了春生娘一掌,骂道:
“作死的婆娘,现在知错,晚了!不把你下大狱,不把你浸猪笼,不把你休回她家,你就不晓得一个怕字!滚回娘家去,看你好舅子疼你!
只可怜我两个儿子,没了母亲以后该怎么过活。没了娘,谁给张罗吃喝,谁给找媒人说亲,谁敢嫁进我们家。
有被休之妇,谁还看得起刘家,谁敢上门当女婿。”
刘老头顾及什么,春花娘顾及什么,刘二一清二楚。
春花娘抬起头,看了春花姐妹一眼,眼有矛盾之色。
刘老头当然不愿刘家出现休妇,祖宗面前都抬不起头,发狠道:“休掉了事!一不顺意就要咒人的命,谁家敢留?”
刘二忙求他,“爹,我和弟弟从小没了娘,最明白没娘的苦楚,求你不要休了她!弟妹,你也是从小没有娘的人。看在你两个侄儿的份上,这件事就算了吧。她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保证。”
春花娘还是不想原谅春生娘,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要再看见这个女人。
儿子是她和刘三的心头肉掌上珠,是未来的依靠,不能够出半点不妥。她要把一切不安全因素都掐掉。
但是,她是儿子的母亲,也是女儿的母亲啊。她不能不顾及女儿的将来。不管原因如何,家中出了休离之事,对子女将来的婚姻肯定会有所影响。她不想给女儿的未来留下不体面的污点。
可是,这两口子有多可恨,事实都摆在眼前了,都不肯轻易认错。要不是公爹来撑场,也许人家最后还要倒打一钉耙。反说她在污陷。这认借,不过是权宜之计,哪里又是真心。
刘三心头从来都有哥哥,见春花娘有点犹豫,便道:“孩子他娘,这件事就算了吧。大不了以后。少来往罢。”
刘老头也敲着边鼓,“一个家人多了,总有磕碰。儿媳妇,听爹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以后她再敢出幺蛾子,有我替你做主!这次就算了吧。况且这些害人的东西哪里又会灵验呢,你看我大孙子不是好好的吗,多有精神啊。放心,观音娘娘没有保佑恶人的道理。总有老天来收拾。”
春花素知娘亲吃软不吃硬。见此情形,心中一叹,看来事儿又要不了了之了。坏人得不到惩罚,真是可气。
春花娘考虑了一刻钟,想了又想,道:“这次就算了!”
春生娘面色早就松了,闻言只是瞥了春花娘一眼,心道果然无事。
“但是。做错了事,总得有处罚。不然。次次作恶,回回三言两语就说脱了,那这个世界就不必有好人了。
我的要求也简单,一是以后如果再发现有类似的事,那么,对不起了。我也不管休不休的事,直接报官。
二呢,以后不准再踏进我家半步,不许接近我有福有寿,只要我孩子有点事。我不找别人,只找你。我算怕了你,我惹不起你,我躲得起你。
三就是写个保证书,保证不再犯,还要把我前面提的要求也写上去。
答应了这三点要求,我就算了,不答应,我先把你房子掀了,再把你人砍了。”
刘二不满地道,“弟妹不要总是逞口舌之能。一家人,何必仇人乌眼鸡似的。你提的要求我们都答应,保证也可以,不过,有到写保证书的地步吗?又不是三岁孩童。况且,我们又不识字,怎么写保证书。”
春花一步上前,“我来写,伯娘按手印就行。而且冬生弟弟也在家,可以检查写得对不对。”
刘二别无他法,只好让写了。
春花娘让刘老头小兰公公作为见证人在保证书上盖了手印,然后郑重叠起来,抬头对刘二说道:“既然有了这一出,以后我们两家还是少来往吧。免得心里有疙瘩。”
春花娘不受人喜爱的原因就是这个,把丑话都当面说明了,太直!
刘老头不由道:“你这个媳妇呀,什么都好,就是头顺毛驴,顺着你万事好,逆了你要炸毛。都是一家人,以后要互相帮助,这样不来往的话就不要再说了。让外人看笑话。”
春花娘不好再说什么,抱了孩子就走。
发生了这么一件不愉快的事,主人家心里不痛快,对造新宅的热情程度稍微降了降。
紧赶慢赶,新宅的梁终于上了!
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大事!
春花娘仔细斟酌了抛梁人选,让风水先生挑了一个最早的时辰,免得不知事的顽童或者想刻意说出点不吉利话的人到来。
本来抛梁是修房子最热闹的时刻,是一件盛事,但经了春生娘这么一闹,把刘三夫妇给吓怕了,生恐生点纰漏,让新宅毁于一旦,刘三一家严格保密了抛梁时间,使冬月二十八丑时三刻刘家新宅的抛梁静得只剩下那串噼啪鞭炮声。
初九人们醒来,都议论昨晚是哪家老了人。——本地风俗,人落下最后一口气时给阎王殿放一串开路鞭炮,吓走小鬼,使人走得顺利。而喜事放鞭炮都是在白日。所以半夜响鞭炮一般都会让人误会死了人。
结果听说是刘三家新宅子抛了梁了。大家都不由得扼腕叹息。抛梁啊,要抛喜钱抛喜糖喜果啊,又是发了财的刘三家抛,得有多少好东西,结果自己错过时辰得不到!好可惜!
谨慎有谨慎的好处!其实春生娘真是有心去捣鬼的,还想叫了冬生一起,装作不经意说错了话,好叫那大宅子住不得人。
冬生到底是青年人,心没被社会染黑透,还劝娘不要干傻事。
两母子为这个争执呢。
好嘛,人家已经抛了梁了。过了那个时刻说什么也就不灵了。
春生娘咬了一下后牙。
冬生松了一口气。
为了能够在新家过一个新年,抛了梁后,刘三一家又加紧赶工,盖瓦砌院墙收尾,终于在腊月二十之前把该弄的都好了,该打扫的也弄干净了。
又搬了几天家,终于在过小年之前刘三一家搬进了新家,烧热了新砌的灶。烟囱里慢慢冒出一股清烟。
这天请了亲朋好友,吃了一顿热闹的乔迁酒。
各自散伙。
小年夜了,这一年快要结束了。真是丰富多彩的一年啊。
刘三诗兴大发,却做不出来诗,只好抓耳挠腮地对着涪江远眺。春花娘一嗓子叫刘三,他连忙丢下水墨画一般的山水,哧溜一声儿回屋了。
今天终于有空了,大家在一起算算造宅子花销总账。
春花娘心里大致有个谱,叫上刘三让他把自己的账也理一理,又有春月记的账,三个人对一下账,看算得是不是重复了,还是别少算了。
三个人对了有半个时辰,把数字给得出来,一共八十八两八钱。
真好吉利的数字啊。
春花没想到才用这么少,笑道:“在乡下造房子花费就是少啊。砖瓦去了大头,工匠工钱去了小头,再加上茶饭钱糖果钱,零零碎碎的,六十六两啊!真是没有想到,离我们预算一百两少了许多啊。”
刘三笑得愉悦,“当然啦。石材不要钱;泥沙不要钱;人工不要钱;地基也没花着钱;家里又有粮又杀了猪,只消在乡里买些便宜的菜,饮食也基本没用啥钱,这些一除开,能花多少啊。”
春花娘笑道:“你们爷儿几个能干,没有我帮忙竟然也干成了!我说等到明年大小双大点了,我腾得出手来,再来操持。你们偏不干,非要说没有我参与你们也能行,那就让你们干吧,等撞了南墙才死心。老是以为你们说大话。哎呀,直到今天啊,我这心才算放下来!大的能干,小的们也能干。都能干。”
夸得春花都忍不住笑了。
刘三也笑,“今年干成了好多事!铺子、宅子、蚕子还有孩子!开心,我要喝一杯。孩儿娘,你也来点?”
春花娘嗔道:“我还给孩子喂奶呢,怎么喝酒。”
春花道:“娘,你怎么好破坏兴致呢。我去把发的醪糟醪煮几碗来给你喝。我和妹妹们也来点。”
春花娘不禁笑道:“好主意呀。去弄吧。可惜你夫子去城里游玩去了,不然也同我们一起,热热闹闹的,就算过个小年了。”
不一会儿春花就煮好了醪糟,又给刘三烫了酒,又蒸了腊肉香肠,再捡了两盘子糖裹花生米、炒胡豆碗豆,一起端上来。一家人摆好桌椅,围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刘三喝得脸热,想去外头解手,刚把大门开了一边,就感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盯睛朝天上一看,飘飘撒撒的雪片子缓缓落下。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落起雪来,路边枯草叶上已有了薄薄一层白。
“他娘,孩儿们,快出来看,下雪啦!”
一家人抱着火盆看雪。
黑暗里传来马蹄声,不一时,出现一骑,看见有亮光,就滚下来马,在院子外门叩了几下。
是一个年青男子的声音,“老乡,赶问这里可是刘家刘三的新宅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身世
春花听见熟悉的声气,惊道:“莫敬贤?!”
“哈哈,我就说是这里。”莫敬贤笑道,“春花儿,表哥来啦。快来开门!”
春花急冲冲跑去开门。刘三和春花娘对视一眼,眉头齐齐一皱。
春花打开门先往来人身后一看,才道:“表哥,你来啦!”
莫敬贤哈哈笑道:“表妹,你找什么?我不是来了吗?你等谁来?”
“混说,我在看你带了随从没有。”
“带了两个。”把马绳交给身后的小厮,边说边往里面走,“小年夜没意思透了。姐姐妹妹坐在一起,不是吟诗就是做对子,要么就是在老娘面前彩衣娱亲,老爹又不在家,没意思透了。我要叫我表弟出来玩,他说要看书不陪我胡闹,我就自己一个人来了。三姨父,姨母,你们都在啊。”
春花娘笑道:“年年过年你都要过来走一遭儿,比走你亲姨妈家还勤快吧。快进来,快进来,骑马来是不冻着啦,来烤火吧,暖和暖和。”
“你就是我亲姨妈,我不是来了吗。哟,姨父在喝酒呢,我也来点!在学里在家里都喝不到啊,谁都管着我,没意思透了。姨父,来来,我们喝上。春花儿,去炒几个菜来,我饿啦。”
春花娘笑道:“家里山珍海味地吃,你不吃,却来我们家吃农家饭。”
“我不是吃饭,是吃气氛。家里老有人管我,不自在。姨妈家就自在。我最喜欢啦。还没恭喜姨妈喜得贵子!恭喜恭喜,哦,我没带见面礼,要不把马鞭子送给小表弟呗。唉。不行不行,我的鞭子它只有一根啊。下次,下次,我补上,给青铜铸的小剑怎么样?”
嘴甜的人就是讨喜,春花娘被逗得笑。“谁要你的东西,留着自己个儿用吧。你夜里来,家里人又该骂你了。打招呼没有?”
“打了,打了,我给我娘说了一句去刘家村就跑了,她撵不着我。哈哈。哎呀,姨父我敬你杯!”
有人陪酒,刘三挺乐,刺溜儿喝了小半口。才道:“怎么今年就你一个人来?你那表弟呢?”
春花端着一盘蒜蓉白菘,一盘木耳小炒肉,一碗猪骨汤出来,笑道,“算你来得巧,家里有现烧的好汤,请吃吧。”
莫敬贤一笑,又愁眉苦脸地道:“我那好表弟啊。他家去了。唉,他爹身上发生了件大事……留着照顾他去了。所以今年就我一个人啊……往年和表弟在一起。还觉得他闷,可是,一分开,就又不习惯了,有了嫌没有想啊。”
春花笑道:“你这个样子,哪想要干大事的人!还想建功立业呢。成天好耍呗。”
“没事,没事,我就是耍一辈子,有我爹帮我挣的这一份大家业,我也不消愁的。哎呀。转眼间,我都快十三了,读书也不成,做经济也不爱,将来呀,就守着老爹家业混一辈子呗。”
春月不禁笑,“表哥,你好没出息!这就是混吃等死嘛。”
“混吃等死也比人败尽家产好吧。唉,你们不知道,我那好姨父做的事才叫做大有出息啊!”
刘三道,“可是省城那翰林家的姨父?”
“可不就是他,姨父不好,姨父的亲娘也是一个狠人呐!唉,可怜我表弟,爹不疼娘不在,又没有兄弟姐妹,狗不理儿呢。”
话要从头说起。
韩孝宗据说是豪门世家出身,其实他爹也就是一个庶子而已,或者是奸生子。
韩华强的生僧母是韩老夫子陪家的末等洒扫丫头。韩华强是已经作古的韩老爷子酒后产物。
韩老夫人和韩老爷子两人自成亲以来,生下男孩四人女孩三人,不说恩爱无比,夫妻感情也还是深厚的。这种淡淡的平衡却因为一次醉酒而打破了。
某日韩老爷在外喝了虎鞭泡酒,醉得头昏,浑身燥热,摇摇摆摆路过下人房,正好看见一个丫头洗衣服。那丫头的屁股撅得翘,一下就把韩老爷子勾住了。
色字上头,什么正牌夫人儿子女儿忘个干净,一把拉了那丫头就到僻静处行事。三两下把丫头裤子扯脱,解开自己的物什瞬间即成事。
事了,韩老爷扬长而去,连那丫头的脸都没看过一眼。
可怜那丫头十三岁,娇嫩儿花苞儿末开便谢了。
四个月后,韩老夫人才发现那丫头已经怀有身孕。她信佛,不愿意背上一条性命,把丫头撵了在外头庄子,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没想到那丫头命贱,任仆人农妇如何折辱都不曾落胎。几个月后她产下了一个儿子。那是韩家正牌老爷的种,人们有了点畏惧。那娘儿俩看起来又老实又惨相可怜。便容下他们。
孩子养到两三岁,韩老夫人才发现。
后院的斗争激烈。在奸奴婢事件发生过后,韩老爷子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尝到了女人的甜头,一发不可收拾,大量收起通房小妾来。
韩老夫人阻止不了男人,干脆就断根,给韩老爷子下了绝子药。
后一清倌妓子小妾有妊。
为了打击受宠的妾室,韩老夫人将孩子带到府里养活。
这便是韩华强!
韩华强着实过了几天好日子,维持到清倌人一尸两命之后。
那时候韩华强还是非常上进的,读书写字做学问,有时候比他大哥还厉害。
得了夫子夸奖,再得了韩老爷子注意后,韩老夫人才重视起这么个人来。
韩华强身边便多了精通耍乐的仆人,窈窕的丫头,以及不管事的老仆妇。
二十年后,韩华强彻底养废,变成一个成日只知斗鸡走狗耍猴看戏好色的纨绔子弟。而他大哥则中举,选为翰林。
一日,韩老夫人拉住韩华强道:“强哥儿,你都二十好几了,该成亲了。你想找个什么样的老婆,娘都给你寻来,只要你开心。你爹是不管你了,耽误你到这个岁数,不过,还要娘呢,你想要什么样儿的,娘给你做主。”
韩华强想起路过某布庄的绝色女子,歪缠道:“娘,还真有一个!有一天去看戏,路过一个布庄,看见一个买布的绝色女子。我就要她!”
韩老夫人继续作戏,“路边的女子怎能是出身好人家的,不行,我得给你找一个大家闺秀,这才配得上我儿。”
韩华强本身是无所谓娶谁的,听老夫人这样一说,反而觉得心热起来,死活要娶那女子。又说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只不过是小户人家。管她什么出身,只要长得绝色就好。
成亲很顺利,怀孕产子,一切都按部就班。
当然成了亲,就要分府。韩老夫人给了韩华强一千两撵了出去。
家有娇妻爱了,韩华强还是老实了好一段日子。但好景不长,他爱上了一个以前从未沾过的好东西——赌!
俗话说十赌九输,只要迷上了赌,再大的家业也能输得一干二净。不几年,韩华强输得裤子都当了。
自己的私财输光了,又开始打公中的主意。
韩老爷子早已做古。韩老夫人干脆将韩华强分出去,随便他输多少都不与韩府相干。
年幼韩孝宗没有让韩华强迷途知返,反而因为分了出去,更加没有人拘束,直接搬到赌场日日夜夜地赌。
偌大韩府居然没有一个幼儿的栖僧所,反而跟着一个下人长到**岁。
然后撞到最高统帅韩老夫人,韩翰林略发了点慈悲心肠,才开始启蒙读书。当然这点慈悲心肠,也许和见着小猫小狗儿的层次差不多吧。
韩孝宗勤学苦读,想给韩华强挣点面子。奈何韩华强昏聩至极,成日迷恋,哪里记得住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韩老夫人厌恶韩华强至极。不过他只是蚂蚁一般的人物,实在懒得伸手处置他。
但是,当这只蚂蚁伤及到韩府的面子和荣誉,那就另当别论了。
韩华强欠了赌场巨额赌债,他自己还不了,报了韩府的名号。
赌府哪管你什么府,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敲锣打鼓,上门要钱!
韩府几日之内就论为市井小民口中的谈资!
丢脸还是小事,重要的是正值官员考评的关键时期,韩翰林因此得了个差评!
这下捅了马蜂窝!
韩老夫人八十岁寿宴,穿得体体面面,在正午时分,在一众宾客面前,竟然从主位上走下来,走到韩华强面前,五体投地,叩头不止,口称:
“我的幺儿,娘在这里求你了,以后不要赌博了!娘给你跪下叩头了!”
韩老夫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慈祥的老母亲成了夺命的夜叉,一招就要你性命。
韩华强昏昏愕愕走回住处,不过半天,就口吐鲜血,气死了账。
韩孝宗也在当场,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转眼老爹就死硬了,然后他也被赶出了韩府。
连除族谱都没有,因为他们父子根本就不在族谱之上!多省事,多有前瞻性!
莫敬贤回来过小年,韩孝宗留在省城处理韩华强的后事。
韩老夫人还算真真正正做了一件善事,至少给韩华强留了个后,不至于没人捧灵摔盆儿,葬入乱坟岗!(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见面
韩孝宗跪在冷冷清清坟前,神情木然,不知以后该向何处该往何往。
田嫂是娘亲陪嫁的仆妇,带他长大的人,此时跪在幕前,向小主人一五一十地讲诉着发生的种种,剖白着韩府人种种心思。
韩孝宗抬头看着墓碑上前简简单单父母的名字,心死一样的静。
谁是祸首,谁又无辜,韩孝宗已理不清了。
韩孝宗,可笑的名字啊。他都没有祖宗了,孝什么宗呢。
韩孝宗不是没脑子的人。
韩老夫人跪儿子这一招,是彻底绝了韩孝宗的路,至少考科举这一条路是行不通了。朝廷素来举孝廉,由地方官推举入试。他这样的人,一无宗族,二无才学,三有黑历史,根本就是此路不通。
老夫人真恨呐。这一跪是彻底将韩孝宗打入了尘埃,永无翻僧日了。
官学不能上了。他该何去何从?
父亲早已把房产钱财败光了,没留给他一个大子儿,反而还欠一屁股赌债。
如今他连一个最起码的栖僧所都没有了。
田嫂颤微微地掏出一张契纸一张银票出来,道:“少爷,这是娘子给你留下的一百亩田以及五十两银票,是她压箱底的嫁妆。你收着吧。那里有现成的房子。你是想去莫府呢,还是去庄田?”
韩孝宗心中剧痛,半天才忍了泪,道:“田嫂,叫我曦哥儿吧。你带大的我,和我母亲一样。”
田嫂连道不敢。
韩孝宗道:“去庄田吧。莫府总是客居。我也不能成年累月地住。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大明,你呢?你们要是想走,我与你们身契。”
田嫂无儿无女,自是跟着韩孝宗。
大明道:“少爷对我有大恩。我跟你。”
省城是个伤心地,没有留恋的必要。
埋葬了韩华强的当天下午,韩孝宗在坟前叩了三个响头,无话可说,带了一老一少两个仆人直奔田庄而来。
刘三一家听完这桩人间惨事,都是唏嘘不已。大户人家啊。一不留神,就是竖着进横着出啊。
春花强忍住才没问出口,那韩孝宗以后该怎么办呢?
春花娘帮了忙,道:“那韩少爷以后怎么办?不能留在韩府,也不能进学了吧,钱财又被他爹赌光了,他该咋办。哎,一个神仙似的人物,怎么落到这般田地。真是招谁了还是惹谁了!”
刘三道:“能怎么办,日子还是要过。男人汉大丈夫,离了宗族爹娘就不能活了吗?”
“话是这样说,可是要想出人头地那就要千难万难了。”
刘三倒是看得很清楚,“人生在世,谁不经历个三灾八难,他至少还过了几年富贵生活,不亏了。哪像我们。连富贵的庙门都没摸着过。以后凭自己本事吃饭呗。”
莫敬贤一拍大腿,大声道:“姨父说得可真对!回来我一直郁郁。想着我表弟以后怎么办。其实男子汉大丈夫,靠自己的双手,能不活出个人样吗。我娘就知道骂韩家骂老夫人骂表弟的爹。我听得实在不耐烦,心里又烦闷,找不到去处诉说,这不就来你们这了。”
“来来来。喝酒。喝了酒哇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春花娘叹道:“不管怎么说,背靠大树好乘凉,韩少爷这一生,难能顺遂。”
韩孝宗一路奔波,很快就来到赵家村。天已经黑了,只好到乡人家借宿一晚。
赵家村有小一半的田产在韩孝宗名下,他娘的嫁妆有二十亩,余者皆是后来所购。
自从韩孝宗的娘去世之后,田庄已有十来年没上缴田租。韩孝宗一过来,且有好官司打。
不过至少安顿了下来。
第二日,莫太太身边的小厮大西来接。
“娘也是,我又不是只有三岁,接什么接。我要留在这里好好赏玩山水,回家做什么,全是姐姐妹妹,吵得头疼。”
大西抱怨道:“哎哟,我的好少爷,你要是不一起回去,我又要挨一顿好打。昨晚你走后,老爷就回来了,问你不在,又恼呢。说见了你要打你呢。”
莫敬贤哈哈一笑,一巴掌拍了大西,道,“你怕挨打,就要我回去挨打,好自私!”
大西嘿嘿笑道:“你是老爷的亲儿子,嘴上说说,哪会真挨打啊。我要是带不回去你,才要真正挨打。”
“我挨打还挨少了,上一次把我按墙上揍,蔑条都打折了……”
春花转而大乐,和春花娘笑道:“他还笑得出来,看来是揍少了。”
莫敬贤苦着脸道:“我爹看我一次,揍我一次,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他亲儿子!哪有老子打儿子往死里整的。”
“黄荆棍儿出好人,棍楱出孝子。打得好。”
莫敬贤一脸神往相,“我以后要是有了儿子,也揍他!对了,我娘还说什么没有。”
西一拍头,道:“对了,韩表少爷回来啦!”
莫敬贤嗯了一声。这很正常。如今表弟除了他家,也无处可去了。
“又走了!”
莫敬贤忍不住又拍了大西的头,吼道:“你能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娘们唧唧的,说半截留半截。”
“少爷,再拍就真傻了。韩表少爷并没有到我们府上来,只是托门房带了一句话儿,说他到赵家村了。夫人当时说:‘哦,不说赵家村我都忘了,那是他娘的嫁妆田。傻孩子,跟姨妈有什么见外的,去那乡旮旯儿干什么。去,把韩表少爷请回来。’然后我和大东一人一边,我来请少爷回,大东请表少爷回。完了,说完了。”大西双手往上一摊,道。
“赵家村,赵家村在哪里?”
春花克制不住地道:“我们隔壁村就是赵家村呀!”
莫敬贤立起来就走,“我找他去。”
春花亦站起来,“我也去。”顿了顿“月儿要不要去玩。”
春月还没说话,春雪就跳脚道:“雪儿也要去。”
几个半大孩子提脚就走。反正年节无事可做,春花娘也就由她们,只是嘱咐春花要看好两个妹妹,莫被别个孩子打着了。
刘三添了一句,“打着别个爹赔医药费。”
从刘家村走到尾,翻过一个山头就是赵家村。
春月春雪都是淘气的,看见高头大马就走不动道,非要上去骑马。这和一耽搁,莫敬贤和春花的心倒没有先时那和急切了。
站在山顶上,往赵家村一望,就看见中心好大一群人围着干什么。
春花道:“兴许就是那里,乡民少有外人出入,看稀奇呢。”
一行人直奔中心去,果然赵家村人围着的就是韩孝宗。
韩孝宗一人被众多村民围住说话,略有些窘迫。
莫敬贤才不管别人说什么,伸手就拉住韩孝宗,然后拍着肩膀,叫道:“表弟!”几天之内物是人非,一时之间,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韩孝宗看见莫敬贤,眼神有些回避。
春花上上下下打量韩孝宗,心道,果然落魄了,连以前那种文质彬彬的气息都淡了许多,不过还是那么俊,长身玉立。虽然有些不自在,但那种与众不同的气息显而易见。
莫敬贤拉着韩孝宗,想说点什么。
村人却拉住韩孝宗道:“东家少爷,今年的收成真的不大好,发大水,谷子的收成只有往年的八成。收成少了,却还要加租,我们可真没活路了。东家,你行行好啊,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过得苦啊。不要加租,求求你了。”
韩孝宗初来乍到,不清楚状况,只好安抚道:“等我和庄头商量一下吧。”
莫敬贤却是个傻大方,而且想尽快把乡人把发走,很不耐烦地道:“不加……”
春花忙道:“各位乡邻,韩少爷才刚来,不知道田租是多少,你们冒然说加租,却不告诉具体情况,这不是欺生吗。还是一个个慢慢把情况说明了,我们才好考虑加不加租啊。”
乡民争先恐后地想说事。
突然,后面来了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摸着光光的下巴,大摇大摆地道,“都在干什么,不在家好好呆着,又闹什么!”
春花却是认识此人,正是她家的佃主,唐大财主。
谷收过后,春花恍惚听刘三说过,唐大财主又要加租了,他们家既然有了梯田,明年就不种佃田了。
今年谷子本来就减产,要是再加租,对全完靠佃田生活的人来说,确是没有活路了。
唐大财主晚上喝多了,宿在小妾房中,胡天胡地荒唐了一夜。今天一大早起来,听下人说村里佃户又闹起来。好好的心情一下子就郁烦起来。乡佬儿,又闹!再闹,不佃田了。
村民都有些畏惧唐大财主。但一想到如果真依了他要求,上交八成租子,下一年就真的无法过活了。便又胆壮起来,“唐大财主,交七成半租子,我们这些佃户就真的没法过活了。再怎么样,请你也为我们想一想!”
“想,怎么想?嫌七成半租子少啦,还有交八成的呢!我没把租子提到八成,那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闹了这么多回,我也把话挑明了,没有七成半租子,明年我就不佃田了!找了长工,我自己种去!到时候,可别嚎些什么孤儿寡母的话,那是你们自己不佃的!怪不到我!”(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收田
莫敬贤是青年人,最忍不得气,闻言不禁道:“七成半租子!是有点高了!不过是个小小庄头,主人家都没说什么提高租子,你倒敢仗腰子!”
唐大财主闻言眉峰一跳,将莫敬贤从头看到脚,抱拳道:“敢问这位是?”
“我是你大爷!本镇再是刻薄不过的财主,那地租最高不过七成。你把租子提到七成半,根本就是存心不想佃田了。”
十几年了,还没人敢在唐大财主面前称大爷!
他身后的随从握拳上前。
村民中有人认识莫敬贤,“哟!胆儿肥!敢打镇长的公子,原来是不想活了。”
唐大财主一愣,挥了一下衣袖,随从退下后,才笑道:“原来是莫大公子!如何有空来我们穷乡僻壤?小人家有好酒好肉好炭火,请来我家一叙何如?现在的天儿真冷啊,是不是。”
此人前倨后恭,定不是良善之辈。
莫敬贤不鸟他,大声道:“老乡们,我说的,今年不加租,变回原先的七成!不,六成!”
再是镇长公子,也管不到人家私产田租上去,唐大财主换了声气儿,道:“莫大公子,你是大家公子,是读书人,要明白道理,莫镇长虽是一镇之长,他老人家也没管到小民的私产上来的。你这样张口就减租,全镇的佃主都要不依的。”
莫敬贤道:“私产?我倒问问你,是谁的私产?”
唐大财主张口便道:“当然是我……”
田嫂一步上前,昂首问唐大财主,“唐二儿,你可还记得我?”
唐大财主浑不在意地看向她,瞳孔蓦地一缩。“你,田嫂!”
“对,我是田嫂。”
唐大财主不受控制地看向韩孝宗。
“他是?”
“他是小娘子的公子!韩少爷!”
唐大财主脸上青白交错,见鬼似地,张口结舌地道:“韩少爷?他,不是听说……”他听到的消息是韩孝宗已夭折。和王娘子一起。
田嫂笑道:“听说什么。韩少爷可好好的。你可混得好,如今都成财主了。”
自韩孝宗的娘去世之后,外祖父母也相继去世。王娘子去世留下独子,舅家当然不能去讨要嫁妆,而且王家小门小户,也不可能和韩家抗衡。
田契银票是王娘子临终所托,在韩孝宗没有长成之前,田嫂也不敢将其轻易示人。
王娘子新嫁时,每年都要派人来收田租。大约有三四年的样子。就没有人来了。
唐二儿是签了死契的陪嫁庄头,农民出身,本来心不大。开始时还是一心一意为主家打点,他见王娘子许久不派人来收租,还曾亲自去王家打听了一二,发现王娘子和其子已故。
故了就故了罢,这些田产总会有人来料理,他做仆人的。只消把自己的事做好就成。
想不到,过了一年。主家没人来。又过了一年,主家还是没人来。第三年,同样没人来。
这几年间,唐二的心越养越大,不过还是有个怕个,不曾胡来。
第四年。好么,唐二儿就什么都不怕了。翻身农奴把歌唱,一朝成“主人”,好一派赫赫扬扬,跃升为唐大财主。
如此十多年都过年了。突然钻出个什么小主人来,唐二儿能甘心吗。
唐二儿道:“田嫂,十几年不见,不能你一来指个少年,就是主人了吧。我要看契。”
田嫂冷冷一哼,众目睽睽之下,抖出田契,先向唐二儿展示,再向众人展示,大声道:“看到没有,善了官印的田契!”
唐二仔细看了看田契,没有错。他眼睛乱转着,换了一副嘴脸,恭恭敬敬地对韩孝宗道:“小爷!先请去我家吃茶。看这天冷得。我家里有上好的炭火,去烤烤。都过小年了,这些佃户啊租子啊什么的,开了年再说呗。田嫂子,我的好嫂子,你还是像当年一样爽朗!走走走,先去我家烤火。”
田嫂子数十年处于最低等最卑贱的地位,忽然被尊敬,不自觉就飘起来,抬起眉毛,笑道:“唐二儿呐,你可比当年胖多了。”
韩孝宗视田嫂子奶母一般,见她高兴,脸上就带出一丝笑意。
眼看主仆几人就要被唐二儿请去。
春花不由喊着韩孝宗,“韩表哥,莫表哥还找你呢。”
唐二儿转转眼珠子,殷勤地笑道:“莫少爷,都一起来啊,去我家打打牌耍耍……”
莫敬贤无可不可。春花却暗里拉拉他。
莫敬贤道:“表弟,我娘要我回去呢,你出来送送我。”
唐二儿一步不离地想跟着韩孝宗。
莫敬贤睨视唐二儿,“我们兄弟说话,你跟来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呼喝的样子使唐二儿腮帮的咬肌不自然地凸起。唐二儿阴沉着脸退开,但仍远远看着。
莫敬贤道:“曦哥儿,你真要在这地方安家么?回我们家去吧。这里你一个亲人都没有。”
韩孝宗默了默,才道:“哥,客居终究不是长久之法,我暂时安定下来,以图后事吧。”
兄弟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春花道:“韩家表哥,我说几句话。”
韩孝宗以眼神示意她。
“你真相信那个唐二儿么?他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欺男霸女,笑面虎,几乎算是这里的一霸。即使你亮出了田契,这么多年下来,你觉得他会乖乖地把田交出来吗?”
莫敬贤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唐二儿,道:“这么个鸟儿样儿,还没有三坨牛屎高,能翻出什么花样儿来。真干出什么,我叫我老爹灭了他!”
“不要小看他!韩表哥孤身前来,只得二仆,到了这个地头,就仿若羊入虎口,任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了。你看田嫂三言两语就被他哄得团团转。他要摆弄你们这些文弱书生,太简单不过。哄了交出身契儿,胁迫转让田契,出两个打手儿,随便一样,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莫敬贤竖起眉毛,“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处置了主家,那才是真正翻了身。你以为,这个人缺德阴私的事少干了么?有钱有人有打手,逼死老农,霸占美女,哪样他不敢干的!一不顺手如意,就要把人打死打残。在我们这里,那名声如臭水沟一样。这种人你还敢入他家门么?”
韩孝宗醍醐灌顶一般,难怪他想跟着唐二儿走,那些乡人神情有异,原来如此。本想对着春花作揖,余光瞄到唐二儿,忙舍下念头,免得连累了春花。
“刘家表妹,多谢你!要不是,你跟我说,估计我们主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请教表妹,接下来,我该如何做,才能收回田产,摆脱此人?”
春花道:“单枪匹马地想使他就范,那是不可能。不若这样,你先和莫家表哥回镇上,明日叫上镇长,带上官衙的带刀差人,以莫镇长的名义将田产收回如何?”
莫敬贤忙道:“好,这样干好!”
韩孝宗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不知人情世故为何物的人,思虑片刻,道:“好!但那唐二儿现在看见你和我说话,等明天收回田产,不是要报复于你,将你连累了吗?”
春花看着韩孝宗,眼里隐有笑意。
韩孝宗大呼一口气,明白过来,道:“是极,我手里有他的身契,明日收回田产,直接把此人卖到外省,不是就一干二净了吗?好,那春花表妹,我和表哥一起去找我姨父,你们家,今晚,要小心!”
春花呼出一口纯白的气,心里暖暖地,道:“你放心!他来再我,也不怕他,暂且拖过一日便可。”
韩孝宗又瞥了唐二儿一眼,对莫敬贤道:“快,你假意拉着我相送,要大声!不然今天就走不脱了。”
莫敬贤一下就明白过来,和韩孝宗并肩而立,拉着他高声道:“表弟,你不愿回镇上也行,但你送我出村子总可以吧!你不送我,就不是我兄弟!”
二人拉拉扯扯地上马,出了人们的视线,就飞一般地急驰而去。
唐二儿的手下跑步撵到山头看见,回身就报给唐二儿。
春花带着春月春雪转身回家,身后跟着唐二儿阴沉的目光。
春花后背不禁一凉,心道,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如果不是为了韩孝宗,我怎么也不会做这出头鸟儿,将全家陷入危险境地。只希望韩孝宗能对得起她这一番苦心吧。
春花回到家没半个时辰,唐二儿就造访来了。逼问春花到底和韩孝宗说过什么。
刘三和春花娘把女儿们护在身后,道:“唐老爷,有什么事儿,和我们说,你和小姑娘们较什么劲!”
唐二儿黑着脸,凶神恶煞地道:“小贱人,你到底说过什么?敢坏我好事,我把你拉去窑子卖了!”
春花娘吓得浑身发抖,色厉内荏地大喊:“你想干什么!我家春花有诰命在身,你想动她,你是不想活了吗?”
刘三背后紧紧捏住一根扁旦,面上讨好地笑,“唐大老爷,我闺女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指正就是,带着这么多人围着我家门口,不是乡邻的做法呀。有什么事,先坐下来喝杯茶再说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