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两辈子干回坏事竟被抓个正着,种种郁闷岂是一个衰字可以形容。
赵长卿简直不想见人了。
楚渝哈哈大笑,说她,“敢做敢当,莫不是做了又觉丢脸!”
赵长卿放下手,露出蜜桃一样的小脸儿来,嘴里心里满是不服,道,“丢什么脸啊!我这也是被逼的!”对啊,她有什么丢脸的!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做了,就该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难道还怕人知道不成!而且,看楚家兄妹的样子,也不像是嫌弃她的!
赵长卿便将自己想学琴家里没银子只好改学笛子,而外祖父却将自己的琴借给舅舅家的事与楚家兄妹说了。赵长卿道,“因外祖父就一个孙子,我这表哥读书伶俐,深得外祖父的喜欢。他要什么外祖父都给,就因我是外孙女,外祖父偏心的了不得。再说我这也是光明正大赢回来的,没什么丢脸的地方!”
楚渝道,“唉哟,想学琴就直说么。我也可以借琴给你啊,我家里好几把,没人弹。”
赵长卿道,“那我多没面子。我才不找你借呢。”
楚渝笑她,“用讹的比较有面子。”
赵长卿撅嘴强调,“说不是讹的啦!你再污蔑我的人格,我可生气啦!”
楚渝哈哈直笑,“你才丁点儿大,有什么人格不人格的!”
赵长卿干脆不理他,楚越笑,“卿妹妹既然会弹琴,我这里有琴,我们弹琴玩儿吧。”
赵长卿连忙道,“我是刚学,一首曲子还没学会呢。”
楚渝兴致颇高,“无妨无妨,来,弹弹看,莫客套。”
侍女取来一张小琴,赵长卿笑,“那我就献丑啦。”她的琴比较大,倒是楚越的琴,一看就是给孩子用的,想来是楚越少时所用。
楚家兄妹看她坐的有模有样,倒很乐意听赵长卿弹,尤其那天在茶馆听到赵长卿讹凌三姐,简直是叹为观止。楚越都不知赵长卿小小年纪就这么多的坏水儿。
赵长卿叮咚叮咚弹个没完,其实还不大成调,她弹一会儿,楚渝便道,“音不对。”
赵长卿想一想,就另弹那一小段,过一时,楚渝又道,“手太慢了,这里该快一些。”
赵长卿道,“我手小,弹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倒是楚渝,什么时候懂音律了,她还以为楚渝并不通音律呢。
楚渝见她停了,笑道,“难道上次没在你家吹笛子就不懂音律了?”
赵长卿说,“看你这么会挑,你倒给我弹一首听听,也叫我心服口服。”
楚渝笑,“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就叫你开开眼界。”
楚渝挥挥手,赵长卿让开座位,楚渝随意一坐,随意拨了下琴弦道,“时久未弹了,亏得这琴有珍儿不忘保养,音色还成。”
赵长卿微惊,莫非这竟是楚渝的琴不成?
楚越亦有洞悉人心的本事,笑道,“我跟楚渝是龙凤胎,唯有音律,他颇具天分,而我一窍不通。这张琴还是外祖父送给他的,当世名家之作。”
楚越说着话,楚渝已经手弄七弦,流畅优美的琴声自指音流泄而出,只要有耳朵的都能听出好赖来。赵长卿大为佩服,道,“不想楚哥哥还有这样的本事。”
楚渝朝他挑挑眉,意思是:本少爷的本事多了去!
赵长卿朝他做个鬼脸,自己拿块点心就着楚渝的琴声吃的好不欢喜。
楚渝稍稍露了一小手,赵长卿对待有本事的人向来是极尊敬的。待楚渝一坐下,赵长卿立刻递了茶给他,甜甜的说,“楚哥哥累了吧,喝茶喝茶。”
楚渝受用的呷口茶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你一脸奸相,莫不是有求于我?”
赵长卿笑,“你才一脸奸相。我就是想问问,你觉着我琴弹的如何啊?”
楚渝摇摇头,“匠气十足。”
“我才学了几天,能匠气也是好的。”赵长卿道。
“音律其实并不难,就那几个音,难的是入情入神。”楚渝道,“古人说,琴为心声。譬如你弹一首欢越的曲子,切不可带着悲切之心,不然是无论如何也弹不好的。你尚未理解琴曲之意,只是记得一些生疏的弹奏技巧,这如何能弹的好琴呢。”
“那要怎么才弹得好?”赵长卿认真请教。
楚渝唇角一挑,笑,“拜师没有束休怎么成?”
赵长卿道,“难道我刚刚没给你端茶。快说!快说!”
楚渝不答反问,“你先跟我说说,你现在的先生是怎么教你的。”
赵长卿很是苦恼,“先生也说我在琴上没大天分,最气人的是我邻居梨子哥哥说,自打我学琴开始,他家的鸡听了我弹琴,蛋都不肯下了。”
楚渝一口糕喷了满地。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全勤~~
第47章
赵长卿颇具幽默细胞。
楚家兄妹险些笑破肚皮,不过,赵长卿可没觉着有什么好笑,赵梨子这样嘲笑她的时候,赵长卿直接气的不顾小淑女风范追着赵梨子满院子打。而赵梨子挨揍时的那模样那神情,现在想起来,赵长卿都手心痒痒。
楚渝稍微有人性的地方是,笑话完了赵长卿,他还很有耐心的指点赵长卿弹琴。其实赵长卿也没弹几下,她手指头皮嫩,多弹一会儿手指就会磨得红肿。楚渝还一个劲儿的打击她,“亏得我家没养鸡啊。”
赵长卿道,“你刚学的时候估计还不如我呢。”自从念书起,知晓世间无难事,一切皆可学来,赵长卿便有无穷的自信,根本不怕别人打击。
楚渝问,“你也算学琴的人,知道现在最有名的琴师是谁不?”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家绣花的小淑女,如何知道外头的事?”
楚渝笑,“无知就说无知好了,还先自夸一顿,也不脸红。”
“说的都是实话,我干嘛脸红。”赵长卿转而问,“楚姐姐,你知道这个令楚哥哥倾慕不已的琴师是谁不?可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美女。”
楚越笑,“美则美矣,只是非女。”
“咦?难道楚哥哥喜欢的是个男人?”赵长卿大为惊讶。
楚渝笑骂,“闭嘴!你才喜欢男人呢!穆十五是蜀王之子,他琴术一流,连今上听过他的琴后都赞叹不已,称得上琴术大家。”
赵长卿笑,“楚哥哥,你弹琴与穆公子比起来如何?”
楚渝笑,“我志不在音律,不能相比。”
“我也志不在音律。”赵长卿道,“琴声大多悲凉,少有欢悦的。我觉着吹笛子比较好,尤其小调吹起来别提多带劲儿了。”
楚渝问,“你既不喜,学来做甚?”
“拿出去显摆。”
楚越笑倒。
最有音律天分的人不是赵长卿。
苍天无眼,赵梨子每日贪吃偷懒,竟有着让苏先生都惊艳的音律天分。赵长卿学许久的曲子,赵梨子摘片树叶含在嘴里就能吹出婉转的音调。不过,赵梨子对音律没啥兴趣。小梨花儿挣了钱,给赵梨子裁身新衣,赵梨子跟着他姐来串门子,顺便显摆他的新衣衫。
苏先生端出果点,赵梨子是个坐不住的家伙,他一手抓着糕,一面腆胸凸肚的在众人面前晃,直晃得苏白头晕,苦恼道,“坏梨,你能不能好好的坐下说话啊。”
赵梨子端起桂圆茶喝半盏,腆腆胸,左摇右晃地,“阿白,你小小年纪,别成天一幅小呆样。”
苏白道,“坏梨,你屁股生疮了吗?”
赵梨子抖抖两道淡淡眉毛,对此污蔑表示坚决否认与回击,他对着苏白道,“你屁股才生疮!”
“要不,你怎么坐不住啊。”苏白道。
赵梨子将糕点一把塞进嘴里,就要找苏白算账,苏白立刻躲到母亲身畔,苏先生笑吟吟道,“敢在我面前动我儿子一根头发丝,我必拼命!”
赵梨子哀嚎,对他姐与赵长卿道,“看到没看到没,啥叫慈母多败儿啊!先生,你这样可不对!你怎么能偏心小鸽子!你可向来是我心中的苏青天啊!”
苏先生直笑,“做母亲的,哪有青天,个个偏心眼儿。”
赵梨子狡辩,“我是教他知道大小。”
苏白奶声奶气地,“我才三岁,本来就很小。坏梨,你欺负小孩儿,多可耻啊。”
赵梨子一指苏白,咬牙道,“等你再找我玩儿,我非叫你知道什么叫可耻!”又开始挺胸凸肚的在屋里乱晃。
小梨花儿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喝道,“给我好好在椅子上坐着!”看人家苏白,才三岁不知有多乖巧,就赵梨子,不带他出来他哭天嚎地,带他出来,只知丢脸。
赵梨子不敢不听他姐的,只得坐着椅子晃着两条棉裤腿跟赵长卿说话,“卿妹妹,今天天阴的沉,我看肯定要下雪的。等下了雪,我去逮鸟,你去不?”
赵长卿问,“这怎么逮啊?又没弓箭。”
“哪里还要弓箭!”赵梨子侃侃而谈,“法子多的很,可以用短棍支个细眼筛子在院里,筛子底下洒上小米。下了雪鸟雀没吃的,见着小米下来吃,等它们飞到筛子底下吃小米时,你一拽短棍上的绳子,筛子立刻就能扣下。这不就捉住了么。还有用闹羊花、马前子连带着老酒一起泡小米,把泡好小米洒在院里,鸟一吃就醉了,到时出来捡就行了。”
“那在家逮不就得了么?”
“家里鸟少,外头鸟多,咱们多逮些,回家炸了吃,可香了。”赵梨子说着吸吸口水,道,“你看我姐,要是我出去疯玩儿,她能揭了我的皮。我去逮麻雀,她就啥都不说。她也爱吃的不行。”
小梨花儿立刻道,“家里忙的很,你少撺掇卿妹妹,她是念书的斯文人。”
赵梨子将嘴一撇,“斯文什么啊!那天我就说了句大实话,她可是打得我生疼。”自从赵长卿学琴,他家的鸡的确是不下蛋了么。说句大实话,也值得生气。哎,女人哪,真是不可理喻的生物。可是,偏又生的这么漂亮,蜜桃一样的尖尖的脸孔,水汪汪的眼睛,漂亮的头花漂亮的裙子,哪怕*的小拳头打在身上有些疼,赵梨子觉着也是可以忍受的。好吧,如果是卿妹妹这样漂亮的娃娃,哪怕多打他几下,他也不是很介意。
赵梨子旧事重提,赵长卿郁闷道,“明明是你家养了三四年的老母鸡,早不怎么下蛋了。还怪我头上!”
赵梨子贼兮兮的笑,“在听卿妹妹弹琴前,偶尔还能下个一两个的。”
赵长卿挽挽袖子,“你又皮痒了吗?”
赵梨子将肩膀凑过去,挤眉弄眼,“要给我捶背吗?”
赵长卿唇角抽搐,打都打不下去。
小梨花儿半点不客气,一脚将赵梨子踹飞,赵梨子一溜烟跑到门边,一手斜支着门框,撅着屁股抱怨,“姐,你也太狠了吧!”
小梨花儿怒,“看你这贱皮子,就是欠揍!”又喊他,“给我滚回来!”
赵梨子讲条件,“你不动手,我就过去。”
小梨花气的头晕,道,“过来背书给先生听。”
把赵梨子喊住,小梨花儿揉着刚刚拍红的手,柔声细气的跟苏先生解释道,“这小子跟着阿白学背书,背的流俐,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不是白背了吗?先生,你能不能大概给他讲讲是何意思,也叫他学个做人道理。”
小梨花儿是个有心人,苏白常去找赵梨子玩儿,因为苏白每天都会背书,小梨花儿便请苏白教给赵梨子背。赵梨子背的倒是流畅,只是不解其意,问苏白吧,苏白也不大懂。只得来请教苏先生。
苏先生好脾气,并不介意,先叫赵梨子背来听听。
赵梨子颠颠儿的跑到苏先生身边,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整理衣襟,要茶要水,直到看他姐又要发飙,赵梨子方昂首挺胸,扯着嗓子背起书来。
苏先生待他悉数背完,方一句一句的给他讲解。
赵梨子竖着耳朵听过,问,“先生,你能教我算术吗?”
“嗯?”
“学了算术以后会算账,我就能去做账房了。”赵梨子满是羡慕,“听说饭店里的账房,一月足有三两银子。我现在识字,再学学算账,等再大些出去找个账房差使,也省得天天在家挨我姐打骂。”
小梨花儿气,“你以为我喜欢打你。”
“不是不是,是我皮痒,我欠揍。”赵梨子天生一幅油滑面皮,无端端极是欠扁。
苏先生道,“你有空的时候吧。”
赵梨子连连道谢。
及至赵家姐弟告辞,回了家,小梨花儿问他弟,“你怎么总欺负卿妹妹啊!她对咱们多好,教咱们读书认字,还常给你点心吃。”
赵梨子对镜揽妆,道,“姐,我特特穿了新衣去,你说卿妹妹怎么就没瞧出来呢。也没赞我个一句半句。”
小梨花儿道,“赵梨子,我问你话呢!”
“可能是我新衣不大好看,卿妹妹没瞧出来。”赵梨子自言自语,又埋怨道,“姐,你也真是,好容易给我做回新衣,不叫裁缝缝就罢了,叫娘给我缝也行啊,非得你给我缝。缝出来半点儿不好看。”
赵梨子哼着调子,喊道,“娘,你另给我改改衣裳吧。等下了雪我跟卿妹妹出去玩儿,我得穿得鲜亮些。”
小梨花儿年长两岁,又是个极聪明的人,平日里既能揽了生意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就绝非赵梨子这等缺心少肺的顽童。见赵梨子一直嘀咕衣裳好歹,小梨花儿心说莫不是这小子在打人家赵长卿的主意!只要一想到此种可能,小梨花儿顿时眼前发黑,恨不能把赵梨子大缷八块。赵长卿待他们如同至亲,恩深义重,尚未报答!赵长卿有情有义,他们该做一辈子朋友才是,不想这混小子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好大个狗胆!小梨花儿怒斥,“你这死蛤蟆!”
赵梨子嘻嘻笑,“蛤蟆姐!蛤蟆姐!”
小梨花儿气晕。
作者有话要说:傍晚安~~~
第48章
小梨花儿问他弟,“你喜欢卿妹妹不?”
赵梨子握着个梨子啃,头朝天,想了想,“喜欢。”
未待小梨花发怒,赵梨子转头,满是疑惑的问,“姐,你不喜欢卿妹妹吗?她多可爱啊,脸圆圆的,蜜桃一样。眼睛水水的,葡萄一样。还总有种甜甜的香味儿,像一种没吃过的点心。打人也不是很疼,尤其生起气来,脸颊鼓鼓的红红的,像秋天里熟透的石榴。”
赵梨子再三感叹,“姐,你说卿妹妹多可爱啊,我有时候馋了果子,只要想一想她立刻就不馋了。”
小梨花儿,“……”我为什么要跟这样的蠢货认真啊!
天气果然如赵梨子所料下起雪来,凌氏却不乐意赵长卿跟着赵梨子逮鸟,凌氏是一心想把闺女培养成小淑女的,说她,“想吃炸麻雀让柳嫂子出去买两笼子家里炸了吃就是,大冷的天,冻着可怎么办?”
“哪里会冻着,我多穿衣裳就是了。”赵长卿磨菇着,“以前我听爹爹说,爹爹小时候也常去逮麻雀的,是不是?”扯扯赵勇的袖子,叫赵勇给她说情。
赵勇素来好说话,摸摸女儿的头,笑道,“丫头想去就去吧,天天闷家里念书,也没什么趣儿。小孩子家,哪有不喜欢玩儿的,咱们长卿平日里够乖的了。”
“是啊是啊,外头卖的麻雀跟我亲自逮回来的一样吗?我一次逮个百八十只回来孝敬母亲吃。”
说到底,赵家并非太讲究的家庭。这一二年,凌氏又颇是疼爱赵长卿,想一想也就允了,笑道,“我八辈子没吃过炸麻雀啊。你带着柳儿去,玩儿会儿就回来。”
赵长卿高兴道,“知道啦!母亲就等着吃炸麻雀吧!”
“去跟苏先生说一声。”凌氏唠叨一句,“看,又耽搁一日功课吧。”
赵长卿笑,“朝廷还十天一沐呢,劳逸结合,以后学起来更快。”
凌氏笑,“你是常有理。”
过一时,赵长卿回来对凌氏道,“苏先生说,阿白也想去,她不放心,带着阿白一道去。母亲,那我就不带柳儿了,有苏先生,不用担心。”
凌氏对苏先生很是信服,笑,“随你。”
赵梨子一大早就来找赵长卿,赵长卿穿的是寻常的棉布衣裳,梳成包包头,系着发带,并未簪花。脚下怕湿,穿了一双小小的羊皮靴。赵长卿跟赵老太太、凌氏打过招呼就与苏先生苏白出门了。
赵梨子腰里挂着个大布口袋,在门口等一会儿,小梨花儿也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两把扫把。赵长卿微惊,笑,“梨花儿姐也去啊!”
小梨花儿装模作样,“我去看着梨子,省得他不老实。”
赵梨子挺着小胸脯,拆他姐的台,“玩儿就说玩儿啦,还总拿我做挡箭牌。”小梨花儿一瞪,赵梨子笑着扑过去,抱着他姐肩,蜜语甜言道,“姐,你平日里那么累,歇一歇也好啊。”小梨花儿微微感动,觉着没白对赵梨子好,就听赵梨子又说,“你歇好了,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就不会总找我茬了。”
小梨花儿微怒,“要不是你总找揍,难道我会揍你!”
赵梨子嘻嘻笑,跑去拉赵长卿的手,道,“卿妹妹,我扶着你,小心地上滑。”
赵长卿笑,“我没事啊。”
赵梨子捏捏赵长卿软乎乎的小胖手,心里美滋滋的恨不能冒出泡泡,嘴里道,“没事也要小心啊。”赵梨子只顾得上瞎美,也没注意脚下的路,赵长卿没摔,他倒是左脚绊右脚,咣唧摔个狗啃泥。
滑稽的模样,连苏白都笑了起来。
赵梨子摔成个白眉毛,忙忙的抖着身上的雪,小梨花儿殴打一般给他弟拍雪,赵长卿拿着小帕子给他擦脸,道,“还说我呢,你自己小心些吧。”
“诶诶。”赵梨子傻乎乎的笑着,半点不觉摔疼。只是他起来后再想拉人家赵长卿的小胖手,小梨花儿便道,“自己都走不稳,还拉卿妹妹,你刚刚就险些把她拽倒。”
赵梨子只得伴在赵长卿一畔,赞美赵长卿,“卿妹妹,你手好软啊,跟刚出笼的小花卷儿似的。”
夸女孩子手漂亮,人家都是说指若白玉,削若青葱!没听说过谁的手像小花卷儿的!这是什么狗屁形容!赵长卿转头问,“梨花儿姐,梨子早上没吃饭么?”
小梨花儿瞪赵梨子一眼,道,“别理他!足吃了两碗饭!”
赵梨子嗷嗷叫,“卿妹妹,我是说你手软和。”
赵长卿给他一拳,问,“还软和不?”
赵梨子笑,“软,软。”
赵长卿无语。
苏先生笑,“梨子,你说阿白像元宵,又说长卿像花卷,那梨花儿像什么?”
赵梨子先跑开老远,才一吐舌头道,“我姐脾气这么辣,像胡椒呗。”
小梨花儿都懒得再揍他,苏白问,“坏梨,那你呢?”
赵梨子哈哈大笑,高声道,“这还用说,我本来就是梨子。皮薄肉脆汁水甜,还能润喉利咽,虽是寻常水果,却在寻常中透出不寻常,平凡中展现不平凡,正是我赵梨子也。”
苏白道,“你可真能吹牛!”
小梨花儿直接想吐。
拉不到赵长卿的小花卷儿胖手,赵长卿走路也就不老老实实的走了,他时不时斜身往雪地上滑一段,一会儿又攥个雪团丢人,主要目标对象就是赵长卿与小梨花儿。赵长卿小梨花儿都恨不能把赵梨子抓住打一顿。苏白人小腿短,竟也有样学样,闹个屁墩也不哭,爬起来追赵梨子。
走了一路,有风也不觉冷,嘴里呼出大团大团的热气,出了住宅区,已是地广人稀处。天地皆是银妆素裹,长空辽阔。赵梨子哟嗬哟嗬的叫起来,惊起飞鸟无数。
小梨花儿喊,“你再叫就把鸟儿吓跑了。”
赵梨子叉腰,仰头狂笑,“跑了也能再飞回来——呜——”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两个雪团,险些给砸得跌个跤。
小梨花儿道,“想砸你已经很久了!”
赵长卿道,“特欠揍。”
苏白跟着帮腔,“就是就是。”
赵梨子气煞,指着苏白,“个叛徒!竟然跟丫头片子们一伙!”刚刚还一口一个梨子哥呢!
丫头片子的话刚一落,赵梨子险些给雪团埋起来。还没捉麻雀,大家先闹成一团。
苏白还给赵梨子上政治课,“你怎么能瞧不起女人呢?我娘娘,梨花儿姐姐,卿姐姐,都是女的啊。你看,挨揍了吧。”苏白就很尊重女人。
赵梨子把身上的雪扒拉掉,丢给苏白个扫把,撅撅嘴,道,“我是不跟丫头片子一般见识,让着她们!快,把雪扫出来。”
苏白还没扫把高,赵长卿道,“我来扫吧。”
小梨花儿很有经验,“得扫老大一片,梨子跟卿妹妹先扫,一会儿我跟苏先生换你们。”
清理出一块空地,赵梨子从布袋的葫芦里倒出酒香味浓浓的小米,握在手里捻开来洒在空地上,道,“等着吧,一会儿就有鸟雀来吃了。”
闲来无聊,大家又开始堆雪人。过一会儿,苏白就要跑过去瞧瞧,一时跑回来喊道,“梨子哥,真的有鸟醉倒了啊!我现在把鸟捡出来成不成?”
赵梨子得意道,“等一会儿有更多的鸟儿,你再去捡。”傻小子真没见识,捉个鸟就眼睛都瞪圆啦。
苏白乖乖应了。
赵梨子指着刚堆成的胖雪人道,“这个是卿妹妹。来来,咱们再堆个赵梨子。”
小梨花儿道,“堆也是堆我,且轮不到你呢。去,再滚个大雪球过来!”
赵长卿笑道,“不知这堆雪人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
小梨花儿道,“苏先生肯定知道。”
赵梨子道,“我不信!要说书上的事先生都知道,我是服的!难道连雪人的事先生都知道!”
苏先生从挎袋里拿出一个葫芦,打开来喝了一口笑,“以前有野史记载,说大凤朝武皇帝每次雪后都喜欢堆雪人,大凤朝官民颇好此风。应该是从大凤朝开始的。”
赵梨子哀嚎,“没天理没天理,先生连这个都知道!”
小梨花儿白他一眼,“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笨蛋!”她就喜欢有学问又心善的人,小梨花儿道,“先生,有一回我经过茶馆,听那里面的说书先生说书,说的是大凤朝武皇帝的故事。说书先生说大凤朝武皇帝的姐姐是一个赫赫大将军,难道以前女人也能带兵打仗吗?”
苏先生笑,“是啊,那时候女人有功绩,亦可封爵做官。”
小梨花儿颇是神往,“怪道都说武皇帝圣明呢。”
赵梨子紧张兮兮,“女人都能做官,那男人做啥?难道在家生孩子做饭!圣明个啥啊,叫女人把男人的饭碗都抢了!”
赵长卿鄙视的看赵梨子一眼,“母鸡还能下个蛋,你会生孩子吗?”
赵梨子瞪眼,“卿妹妹,你是讽刺我人不如鸡?”
赵长卿笑眯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赵梨子庆幸,“幸亏咱们没生在大凤朝啊,不然哪里还有我的活路,哦吼吼吼吼吼——”手舞足蹈的跑了,招呼苏白,“小鸽子,咱们捡鸟去!”
赵梨子逮鸟是老手了,不一时就逮了许多。赵梨子又围在苏先生身边,擦前蹭后的问,“先生,你刚刚喝的什么啊?”
苏先生笑,“酒,你要喝么?”
赵梨子笑着凑的更近,“先生给我喝,我就喝。”
苏先生笑吟吟,“不给。”
赵梨子碰一鼻子灰,忽听头顶一阵鹰唳,他欢呼着抬头看,只看到天空几个小黑点盘旋,赵梨子兴奋的挥舞手臂喊道,“哦!哦!哦!是鹰啊!”
苏白也跟着奶声奶气的喊,“是大鹰啊!”
小梨花儿与赵长卿也跟着朝天上看,唯苏先生向后转身,远方一行浩浩马队簇拥而来。
苏先生连忙去拉几个孩子,道,“有马过来,边上站!”
赵长卿扭头看来人,弯起眼睛就笑了,挥起手喊,“楚哥哥楚姐姐!”
楚渝真没认出赵长卿,勒住马笑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出来逮鸟啊!”赵长卿玩儿的小脸儿红扑扑,鼻尖儿上沁了汗珠,仰头笑问,“你们这是去打猎吗?”
楚渝一身猎装,头束金装,俊俏威风,笑,“要不要一道去?”
“我不去啦!多打点猎物回来啊!”赵长卿见这一群人皆衣着锦绣,知道都是楚家的朋友,打声招呼,赵长卿挥挥手。楚渝颌首扬鞭,一群人策马扬尘而去。
赵梨子惊叹不已,问,“卿妹妹,那是谁啊?”
“楚将军家的公子,我就认得楚哥哥楚姐姐,余下的也不认得。”赵长卿道。
望着远走的马队,赵梨子感叹,“大丈夫当如是啊!”
苏先生微微挑眉,小梨花儿趁机教导赵梨子,“你好生念书,以后不怕没出息。”
赵梨子苦巴着一张脸,“念书有啥用,关键得有个好爹啊!姐,你看他们带的那大狗,多威风啊!还有天上的大鹰!哦哦哦哦,以后我要能有这么一只大鹰,死也甘愿哪!”
赵梨子握着拳头高声道,“肥马轻裘,斗鹰走狗,锦绣风流,游戏人生,实乃我辈之楷模也!”
小梨花儿一脚将他踹飞,怒道,“捡鸟去!”
这没出息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
第49章
一行人过了晌午方拎着满袋子的鸟雀回家。
赵长卿两辈子头一遭这样放松,可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在雪地里跑一跑,北风掠过耳际都不会觉着有丝毫的寒冷。此时,她才真正觉着,烟灰色的天空都这样的辽阔,仿佛灵魂都被涤荡一清。
她平生第一次,轻松放肆的如同一个孩子。
连赵梨子都觉着赵长卿与以往有些不同,他虽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却能感受到赵长卿心中的喜悦,笑着拉赵长卿软软的小手道,“卿妹妹,你要是喜欢逮鸟儿,明天我再带你来。”
赵长卿笑,“天天来有什么意思,明天一放晴,雪也要化了。”
赵梨子道,“那咱们下回下了雪再来。”
“好啊。”赵长卿愿意享受自己的童年,那些匆匆流逝的岁月,如今皆已重新来过,实在没有理由不珍惜。赵长卿转头笑问,“先生,外面什么样啊?帝都什么样?”
苏先生笑,“南北各有风情,若说帝都,繁华锦绣,人烟鼎沸,远胜边城。”
赵梨子问,“是不是有许多好吃的点心果子啊?”
“对啊。”苏先生牵着苏白的小手,笑道,“若说求功名富贵,那是好地方。”
赵长卿双手背在身后,小靴子一下一下的踢着脚下的积雪,道,“春闱就是在帝都城。不过,我是女孩子,不用考功名,不知何时能出去看一看外头的天地呢。”上辈子,她到死都未能踏出边城。那时,原本以为凌腾高中之后,她便会去帝都与凌腾一道生活。私下里还担心一口乡音被帝都人瞧不起,赵长卿私下苦练帝都话,不想凌腾高中之中并不需她到帝都陪伴,凌家亦需她在老家做牛做马……如今,她早已将凌腾之事放开,或者因为上辈子活的太窝囊,物极必反,赵长卿竟是如此的向往边城外的天空。
小梨花儿却有不同意见,她道,“外头虽好,咱们家在边城呢。外头没个亲人朋友,纵使山好水好,想必也寂寞。”
赵长卿笑,“只是去看看,又不是不回来。不然,若一辈子只在边城,没去过江南水乡,没见识过帝都富贵,到死时一想,一辈子匆匆而过,才是寂寞呢。”
小梨花儿道,“那也得很久以后了,在边城,咱们自家门口做些小生意容易,若是去了外处,怕是谋生不易。”
赵长卿叹,“是啊。”如苏先生这样有本事的人,到了边城,都只能做夫子谋取生活所需,如她,岂不更是难上加难了。叹一回气,赵长卿笑,“去不去得了也不要紧,咱们先想想呗,反正做梦又不要钱。”
赵梨子道,“这也不难。以后我把我姐编的篮子卖到全国各地,你们愿意到哪儿去,我都带你们去。不要说江南帝都了,就是西蛮北凉南越,都是我赵梨子一句话的事。”
小梨花儿笑,“虽说做梦不要钱,你也少白天发梦。”
赵梨子将嘴一撇,对他姐颇是不满,撅着嘴道,“姐,你别总瞧不起我,成不成?你再这样,以后不带你出去,我只带卿妹妹!”
“你就吹吧。”小梨花儿根本半点不信。
赵梨子气呼呼的哼一声,赵长卿笑,“梨子以后肯定能发大财的。”
赵梨子立刻转怒为喜,笑,“是吧是吧!我就知道卿妹妹有眼光。”小女孩儿的信任让赵梨子的自信心得到空前膨胀,他情不自禁的高高腆起自己的小胸脯。
小梨花儿道,“卿妹妹是安慰你,莫要当真。”
“卿妹妹明明说的是真心话!”
姐弟两个一路走一路吵,到家门口,小梨花儿道,“卿妹妹,鸟雀给你吧。”
赵长卿笑,“咱们中午都没吃饭,先来我家吃饭。鸟雀我叫柳嫂子收拾出来,一家一半。”
小梨花儿道,“我跟梨子回家吃就行了。”
赵梨子欢呼道,“姐,那你自己回家吃吧。我跟卿妹妹一起吃。”
小梨花儿瞪赵梨子,赵长卿一拉她的手,小梨花儿也笑了,不再客套腔,一并跟着赵长卿家去了。
赵长卿先去见过老太太和凌氏,二人见她回来,忙叫丫环上茶上饭。
赵长卿笑道,“梨花儿与梨子、苏先生、阿白也都没吃呢。祖母、母亲,我在苏先生屋里跟她们一起吃饭就成。”
看赵长卿欢欢喜喜的回来,凌氏叮嘱道,“那就去吧。我叫柳嫂子给你们留了饭食,若是冷了,叫她温一温,别吃凉的伤了脾胃。厨下煮了红糖姜汤水,一人喝一碗,出去这大半天,冻着又是药钱。”
赵长卿回到苏先生屋里,见苏先生已端了红糖姜丝水回来,叫赵长卿洗了手脸,几人围着炭盆喝红糖姜水。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水下去,浑身有说不出的暖和。
过一时,柳嫂子送来饭菜,大家一并吃了。
用过饭菜,小梨花儿就带着赵梨子告辞,赵梨子颇是依依不舍,道,“卿妹妹,我跟我姐回去编篮子了,赶明儿有空我再找你玩儿。”
赵长卿笑应,送他们到大门口。
倒是傍晚十分,楚渝差人送了一只狍子两只兔子过来,凌氏笑着谢过,将将军府来人打发走后唤了赵长卿到跟前问,“好端端的,怎么将军府给咱们送狍子来啊?”除了赵长卿,家里没人跟将军府的人有交情。
赵长卿笑,“今天我们逮鸟时,正巧碰到楚哥哥楚姐姐他们去打猎,这是见者有份。”
凌氏笑,“什么见者有份?亏你说的出口。记得见着人家跟人家道声谢。真是太客气了。”
“我知道了。”赵长卿笑,“我叫柳嫂子把鸟雀收拾好分一半给梨花儿姐,顺带再给他们一只兔子吧。”
远亲不如近邻,虽说赵大是个烂赌鬼,家里几个孩子都很懂事,杏嫂子又是个好性气的。凌氏笑,“说的是,你们常一块儿玩儿的,拿一只给他们吧。哎,说来梨花儿比你还大三岁,个头儿比你高不了多少,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呢。”凌氏也是做母亲的人,话到最后,亦有几分叹息。
赵长卿则笑道,“少年穷不叫穷,梨花儿能干,梨子机伶,待熬过这几年,杏嫂子的好日子就来了。”
凌氏摸摸女儿柔嫩的脸庞,忽然听赵长卿叫道,“唉呀,母亲,母亲,你看!”指着炕上的赵长宁道,“宁哥儿会走了。”果然见赵长宁摇摇摆摆的迈着小短腿过来,见赵长卿伸手,笑呵呵的一把扑到姐姐怀里。
赵长卿忙双手接住他,抱他在怀里笑着亲一口,高兴道,“宁哥儿竟然会走了,这才十个多点儿月呢。”
凌氏亦是惊喜,“是啊!腿真巧!”
赵长卿笑,“母亲,我看宁哥儿脾气好,懂事的很,母亲有段日子没去看老祖宗了。干脆下月带着宁哥儿,咱们同祖母一道过去,也叫老祖宗看一看咱们宁哥儿。”
凌氏笑,“也好。”
一畔的赵蓉听到此话,爬到凌氏身畔扒了上去,凌氏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女儿,笑,“干脆一并带着蓉姐儿去。”
赵长卿道,“按理是这样再好不过。只是宁哥儿刚刚会走,到底走不结实,少不得母亲照看。若是连蓉姐儿一并带去,她还不会走呢,得时时抱在怀里。祖母这么大的年纪,可谁抱蓉姐儿呢。更别说朱家又不自家,宁哥儿蓉姐儿出门的时候不多,万一去了哭闹起来怎么办?宁哥儿一个还好哄,再加个蓉姐儿,如何受得了?还是等蓉姐儿再大些,起码会走了,再一道带她去。”
凌氏想想,却也有理,笑,“那就先带宁哥儿去。”
赵蓉眼中喷火。
赵长卿不理会她,另寻件事来说,道,“母亲,我的袜子也快做好了。做了两双,一双是给老祖宗的,一双是给曾外祖父的。曾外祖父的寿辰就在下月,我一并带过去,母亲,你说好不?”
凌氏无比欣慰,笑道,“你这样懂事,再没有不好的。”
其实,赵长卿最大的优点不是聪明懂事,而是耐心。
在赵长卿搬到新屋子时,她想着弄幅字画充充门面,偏生又不想花太多银子,自己的字尚拿不出手,索性跟苏先生求字。苏先生便送了幅对联给她:若有恒,何须三更起半夜眠;最无益,莫过一日曝十日寒。
赵长卿挂在墙壁上,每天看一回,心中似有所得。
*****
时光飞逝,当朱老太太第三年收到赵长卿孝敬上来的针线时,吩咐丫环取了水晶眼镜戴上细瞧着棉袜上的针线绣花时,不禁赞道,“卿丫头真真是一双巧手,这才几岁,做得这样的好针线。”
赵长卿已经八岁,幼时的婴儿肥渐渐褪去,一张漂亮的小脸儿如同鲜花蓓蕾。她眼睛弯弯,唇角抿起浅浅的笑,声音清脆动听,带着一股子爽俐,“曾外祖父的寿辰在十一月,老祖宗一向待我好,我总想着孝敬些什么。又觉着老祖宗福寿双全,什么都不缺,就做些针线。虽不一定有针线房的姐姐们手艺好,到底是我的心意。”
朱老太太笑,“这就很好。你祖母的手艺啊,是后继有人了。”
赵老太太笑,“是啊,卿丫头比我少时心灵,我像她这样大的时候可没她这样的好手艺。”
朱老太太笑对赵长卿道,“你曾外祖父不在家,等他回来,我叫人把东西给他送过去,他一一喜欢。”初时朱老太太只当赵长卿是感念老头子送她玉玦的事,不想此后赵长卿年年皆有针线孝敬,都是自己做的针线,不是多么贵重,却让人觉着贴心。朱老太太暗叹,这是个有良心的丫头啊,你对她一点好,她便记在心里。
多么难得。
朱铃十二岁,也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跟在一畔笑道,“卿妹妹年纪虽小,针线远胜我们,上回我生辰,她送我的荷包我带出去,好几个姐妹见了都赞,说这花样子新鲜。还有人跟我讨花样子来着。”
赵长卿笑道,“我也就这上头略略好些,每次姐姐的诗会,我必是垫底的,幸而姐姐总肯周全我。若是姐姐喜欢,我叫柳儿把花样子给姐姐送来。”
朱铃笑道,“简直再好不过,我先谢过妹妹了。”
赵蓉也已经四岁,她眉宇间与赵长卿有些肖似,只是不似赵长卿幼时圆润。赵蓉最司梳妆打扮,小小的一张脸,经她点化出来,漂亮如同晨间露珠,她奶声奶气道,“铃姐姐,我也在跟先生学诗书了。以后铃姐姐开诗会,我能跟姐姐一道来吗?”
朱铃笑道,“你尽管来就是。我叫人准备好吃的点心给你。”
赵蓉甜甜一笑,“谢谢铃姐姐。”
袁氏对凌氏道,“蓉丫头这么小,就开始念书了不成?”朱家书香门第,子弟皆是六岁启蒙。当然,启蒙前,袁氏也会教导儿女一些简单的蒙学书册。这事,放在书得门第寻常。赵家不过军户之门,却肯这样调理女儿,袁氏当真是刮目相看。
凌氏给儿子擦擦唇角的糕点屑,笑,“这丫头在家没事,她姐姐跟着先生念书,她便跟着在一畔听着。前些日子要纸要笔非要学认字,不应又要哭闹,我便随她去了。有一回长卿跟着先生学诗,她有样学样的念了四句,听先生说,倒比长卿做的更好。”
袁氏深觉稀奇,“竟有此事?”
凌氏笑,“我也不懂这些诗啊词的,先生那样说,谁知道呢。”心里却很是自豪,原想着大女儿已够出众,不想小女儿才智亦不逊于大女儿。
朱铃听了也有些好奇,她拉着赵蓉的手问,“蓉妹妹,你做的什么好诗,跟姐姐念念。”
赵蓉便道,“不是妖娆争世观,生来傲骨占霜寒。心随骚客陶公意,尽在千家万壑峦。”
朱铃吓一跳,上下打量赵蓉片刻,连声赞道,“蓉妹妹这么小就能做得如此好诗,跟妹妹一比,姐姐真是白念了这些年的书。下次诗会,定要请妹妹来的。”
袁氏笑道,“我看,多少男孩子像蓉姐儿这么大的时候,也不会做诗呢。蓉姐儿,你才念书,就会做诗了啊。”
朱铃歪着头,眼中透出迷茫之色,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生一讲,我就似明白似的。先生叫做诗,一想就能想出来。”
朱老太太笑道,“我记得你姑妈说过,蓉丫头抓周时抓着笔墨不放,兴许就有这根筋。”
赵老太太笑,“是啊,我也这么说。卿丫头小时候也是这样,死活要学人念书,后来看她真正喜欢,就给她请了先生。如今蓉丫头也喜念书,哎,孩子喜欢,女孩儿家,念书明理,想念都随她们去,无非就是废些笔墨。家里节俭些,什么都有了。”
袁氏最不喜听赵老太太说什么节俭之类的话,仿似来哭穷似的。袁氏一笑,道,“若蓉姐儿是个儿子,姑妈与弟妹只管等着诰命带就是。”
凌氏笑,“蓉姐儿与宁哥儿同胞的兄妹,宁哥儿对于书本却是半点兴趣都无。叫他跟着姐妹们一道念书,他倒是天天跑出去疯玩,耍刀耍枪的没个安静的时候。”
赵长宁憨憨道,“娘,念书闷的很,一坐老半天。”
袁氏笑,“有这么两个千伶百俐的女儿,连我都羡慕弟妹羡慕的紧。宁哥儿男孩子,以后是要接他爹的差使的,喜欢耍刀弄枪岂不正对了脾性。”
“哎,嫂子不知我的难处。”凌氏笑着奉承袁氏,“我听说庆哥儿念书极好,听我娘家侄儿说,庆哥儿要考秀才了都。”
袁氏笑意渐浓,“没这回事。不过是几个清客吹捧他罢了,他才念了几年书,哪敢跟秀才先生比。倒是弟妹娘家侄儿,叫腾哥儿的,那孩子乖巧的很。有几回腾哥儿与庆哥儿一道来温书,极有礼数,庆哥儿常与我说,班上那么些孩子,腾哥儿功课很是不错。”
凌氏笑,“难得他们这样投缘,这同窗情分可是难得,若是日后能一道考取功名,真是一桩雅事。”
袁氏笑,“谁说不是呢。”
说了半晌话,中午用过饭,赵家一家子方告辞离去。
袁氏感叹,“姑妈家这两个孙女,真是常人难及。难得弟妹舍得请先生调理,念过书的孩子,说话行事都透着那么股子大方。”看着赵长卿长大,如今赵蓉小小年纪,又有诗文天分。她们这样的人家,并非小门小户那般重男轻女,故此,袁氏颇多感慨。有这么两个出挑的女儿,虽说真正的高门大户攀不上,但,结两门殷实好亲简直易如反掌。
朱铃笑道,“是啊,原本觉着卿妹妹已是极好的,如今蓉妹妹这样小的年纪就已通诗词,更是难得。”
朱老太太默然一笑,“你们都是姐妹,好生相处。”
朱铃笑应。
回程时,赵长卿同赵老太太一车,赵蓉赵长宁同凌氏一车。
赵蓉同凌氏商量,“娘亲,明年我就五岁了,我也想自己住,像姐姐那样。”重生以来跌了多少跟头,赵蓉总算学了乖,一直忍到四岁才展示自己的天才。
凌氏笑,“这天寒地冻的又快过年了,待开春暖和了再说吧。你姐姐边儿上还有一间,不如收拾收拾你搬进去。那是三间屋子,你住最西边儿那间,中间小厅你跟你姐姐共用,姐妹两个也亲近。”
“母亲,我想跟母亲住嘛。”赵蓉才不乐意同赵长卿住对间。
儿女争气,凌氏脾气亦越发柔和,笑问,“那你是看上哪儿了?”
“阿宁住在母亲的东耳房,我住西耳房如何?”赵蓉笑,“我想跟母亲一起住。”自打周岁起,赵蓉就被挪到老太太隔间儿住,是以前赵长卿住过的地方。她却是想与凌氏住的近些,这个家,毕竟是凌氏来当。重生以前,她与母亲那样的亲密,如今这一切,都被赵长卿夺去,赵蓉如何甘心。
赵长宁道,“娘,那我跟姐姐住好不好?”他自小就跟姐姐好。
凌氏笑嗔,“没听说过小子跟闺女住对间的,你给我老实的住东耳房。”现在儿子还小,待儿子大些,屋子都有些不够住。
赵长宁气馁,赵蓉说他,“平日里在家忒个话多,怎么去了老祖宗面前一句话都不说,就知道听糕,看你一个人吃了大半盘子糕,也不怕撑着。”
“你们天天诗啊画的,我又不懂。”赵长宁翻个白眼道,“那糕也不是很好吃,姐姐上回给我炸的鲜奶棍儿才好吃呢。”
赵蓉素来好强,道,“我是说你想吃回家吃,别在人家露出这样贪吃的嘴脸来,怪丢人的。”
赵长宁道,“就吃两块糕就丢脸啦!那糕摆在那儿,本就是让人吃的!老祖宗都没说我丢脸,还轮不到你来说!以后来准叫我阿宁,要叫大哥,知道不?”
赵蓉道,“你可得有个大哥的样才好!”
赵长宁不管有没有做大哥的样,他挥挥拳头道,“你再叫我名子,我非揍你不可!”
赵蓉立刻告状,“娘,你看他!”
“阿宁,你做哥哥的,得让着妹妹。”
赵长宁瞪赵蓉一眼,道,“谁叫她不叫我哥哥的,谁家的妹妹似她似的。她不听话,我就教训她!”
凌氏笑,“好了,这也值得吵吵。蓉儿,以后你叫阿宁哥哥,别叫他名字子。你哥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呢。阿宁,你既是做哥哥的,就不能欺负妹妹,知道不?”
赵长宁哼一声,“看她听不听话了!”
赵蓉寸步不让,道,“你也拿出做哥哥的样子来才好。只知道说别人不是。”
赵长宁臭着脸不说话。
赵蓉朝母亲使个眼色,凌氏瞧见儿子的小臭脸儿,悄然一笑。
赵蓉将脸颊倚在母亲胳膊上,充满依赖。
自从赵蓉满周岁以来,凌氏对乖巧的小女儿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爱之情。赵蓉小小的面孔倚在凌氏的胳膊上,凌氏笑,“好,那就跟娘亲一起住。”又问她,“书念到哪儿了?”
“《百家姓》《千字文》已经背会了,先生想教我四书五经,我想着,我又不用学来科举。娘亲,我喜欢诗词,就请先生给我讲解诗词,先生已经应了。”
凌氏自身没多大学问,不过,经过赵长卿进不的事,凌氏多少也懂得一些,道,“你姐姐当时四书五经都是学了的。”
赵蓉笑,“我看姐姐常参加诗会什么的,可见学诗词更重要啊。再说了,我不大喜欢四书五经。娘亲,我想学好诗词,在外头做了好诗给娘亲争气。我觉着,如果姐姐初时就一心一意学习诗词,现在肯定能做出好诗来。”
凌氏一想,也有道理,摸摸赵蓉的小脸儿道,“跟你姐姐小时候一样聪明。”
赵蓉浅浅一笑,“比起姐姐,我还差的远呢。”
“你年纪还小呢,慢慢来,急什么。”
赵蓉笑,“我听母亲的。”那些失去的宠爱,那些失去的时间,她会一点一点的再重新夺回来。
赵长卿,你准备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
第50章
回家后,赵长宁脸色依旧臭的可以。
赵长卿自来喜欢这个弟弟,笑着拉他的手,问,“怎么了?”
赵长宁孩童脾气,心下尚存不住事,大声道,“我就在老祖宗家里吃了几块糕,那没大没小的丫头就说我贪吃丢脸!气死我了!”
赵长卿笑,“这有什么可气的。点心放在桌子上,就是给人吃的。譬如梨果来找你玩儿,你拿糕给梨果吃,他客套不吃,你高兴呢?还是他大方的吃糕,你高兴呢?”
赵长宁道,“我给他,就是叫他吃的,客气什么。”
赵长卿笑,“那就是了,没事,老祖宗家的点心摆那里,就是叫人吃的。我也吃了,你看到没?”
赵长宁这才笑了,“看到了。老祖宗家的糕味儿不错,我才多吃了几块。姐,你就是比那没大没小的丫头好。”
原本只是小事一桩,赵蓉也并不觉什么,只是赵长卿这样颠倒黑白,赵蓉忍不住道,“姐,你不能这样总是纵着大哥。咱们是去别人家做客的,怎么能不顾体面一味吃东西呢?何况长辈们都在,到底不大雅相。”
赵长卿接过柳儿端上来姜蜜水,笑道,“老祖宗家并非外处,咱们月月跟祖母过去请安,随意一些没什么。若是去了外人家,宁哥儿,你会吃这许多糕么?”
“不会,姐姐以前教过我,只有亲近的人家才能随意。若是不熟的人家,就要事事客气。”虽然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赵长宁并不笨,赵长卿的话他都记着呢。
赵蓉顿时一噎。
凌氏笑,“好了,一点点小事,也值当家来再说。都少说两句,吵得人头疼。”孩子多了就这样不好,天天叽叽喳喳跟小鸟儿似的,没个安静时候。尤其他家孩子,人小鬼大,更是难应付。
赵长宁对着赵蓉哼一声,又叫柳儿再倒一盏姜蜜水给他喝。喝了两盏姜蜜水,坐了不大会儿工夫,赵长宁有些坐不住,对赵长卿道,“姐,咱们去找先生玩儿吧。”
赵长卿笑,“你小心阿白抓了你学认字。”苏白年长赵长宁两岁,很有做小先生的*。
赵长宁笑,“不怕不怕,这会儿下午了,阿白哥肯定在背先生留给他的功课,他没空管我。再说,也不是只兴他考我字,我还要考他拳脚呢。”
凌氏笑,“还有脸说呢,阿白好意教你认字,你当用心学才好。”就这么一个儿子,却没两个女儿的灵性。好在家里本就是军户,以后赵长宁自有差使,也不一定非要念书考功名。
赵长宁道,“娘,我天天在跟爹学拳脚呢。”拽着赵长卿跑了。
路上,赵长宁跟姐姐嘟囔,“那臭丫头明年要搬到西耳房住了。娘说叫她跟姐你住,她还不乐意。我想跟姐姐住,娘不让。”
赵长卿笑,“咱们没住一块儿,难道就离的远了。你找我不过多走两步路的事儿。”
赵长宁笑,“要是能跟姐你天天住一起才好呢。”
两人说着就到了苏先生的院里。
赵长宁小苏白两岁,他略略懂事时就喜欢粘着赵长卿,赵长卿念书常带他在身边与苏白作伴。除了赵梨子,谢白没什么玩伴,故此,赵长宁虽小,也算个小弟弟,聊胜于无。如今赵长宁四岁,倒比较能胜任玩伴一职了。
赵长宁见了苏先生很有规矩,还有模有样的抱拳作礼,“先生。”
苏先生笑,“阿白头晌还说,昨天教你认字,还没认两个,你就尿遁了。你这是方便好了?”
苏先生的性子依旧恶劣,赵长宁是个粗率脾性也有几分不好意思,笑,“方便好了方便好了。我是来找阿白哥,教他拳脚的。”三人行必有我师,赵长宁虽说念书不在行,如今已跟着赵勇学些拳脚,自以为天下无敌,常在苏白跟前显摆。尤其苏白教他认字,赵长宁学的不爽,觉着做先生比较好,便自封为苏白的武先生。如此,苏白教他认字,他教苏白习拳脚,也省得他矮苏白一头。
苏先生笑,“玩儿就说玩儿了,去吧,我又不是不让你们玩儿。”
苏白笑,“娘,那我就跟阿宁去了。”
赵长宁与苏白走到屋外才说,“我是真的找阿白哥习拳脚的。”
苏白道,“你怎么不在屋里跟我娘说。”
赵长宁一吐舌头,“先生说啥就是啥了,要是万一她不高兴,又叫我喝苦汤药。”苏先生才学了得,更让人意外的是,她医术也相当可以,以往苏白有些小问题,都是苏先生给苏白开药。有回赵长宁生病,凌氏就请苏先生给开了幅方子,三剂见效。其实,喝了头一剂,赵长宁就见好了,他小小人儿,不喜欢喝药,便口出狂言,“本来没啥病,是药三分毒,不用吃,我已经好了。”之后,死都不肯吃后面两幅药。凌氏宠儿子,觉着他快好了,便也没强他。结果,之后赵长宁没隔几日又病了。凌氏只得再求苏先生开药。
据赵长宁说,他喝了三剂药,足有半个月舌头都是麻的,只知苦味儿,别的啥味儿都尝不出来。
小孩子吃些苦头便极有教训,赵长宁不知是他口出狂言得罪了苏先生,不过,会开苦药的苏先生无疑成为赵长宁相当惧怕的人之一。
赵长宁与苏白跑去找梨子梨果兄弟玩儿。
赵长卿同苏先生说话,见苏先生书案上摆着纸墨,赵长卿过去拿起来看,笑问,“先生这是在写什么?”
苏先生笑,“二姑娘偏爱诗词,我整理出些书目。其实,诗词之道,其中多有用典之处。熟读唐诗三百首,只是刚刚入门。想做得好诗,必要有基础,这基础并不指念过多少诗词,而是有多大的学问。二姑娘不喜四书五经,亦不爱诸子百家、历代古文,如此想要做出好诗实谈何容易。”不过,她只是赵家出银子聘来的先生,赵蓉想学什么,她教什么就是。
赵长卿道,“不是妖娆争世观,生来傲骨占清寒。心随骚客陶公意,尽在千家万壑峦。”
“好端端的怎么念起诗来了,莫不是太祟敬先生,时时口中吟诵。”苏先生笑着打趣。
“今天赵蓉在朱家大出风头,说这诗是她做的,顿时倾倒一片。”赵长卿简直对赵蓉无语,原本只是觉着赵蓉掐尖儿要强,心性逼仄,不想连欺师盗诗的事都干的出来。赵长卿实在怀疑赵蓉上辈子的才名是不是都是这么来的。
苏先生微微惊讶,继而笑道,“万转千回蕊绪繁,娇黄绢色让人怜。香馨悄诱蝴蝶舞,柔态静迎仙子观。玉钩提起冰壶水,金簪挑开公主帘。秋暮落霞羞匿影,落得明月自缠绵。她自己的诗也很不错,焉何要用我的?”
“赵蓉的诗写形写色,婉转缠绵,不过小儿女情态。自然不如先生的诗一语入神,更有风骨。”赵长卿做诗上不大行,不过念书这几年,也颇有些品味眼光。
苏先生一笑,“不想二姑娘这般不自信哪。”摇摇头,遂不再多言。
赵长卿道,“先生也莫恼,我给先生提个醒,只是以后别在她面前作诗就是了。”
苏先生挑挑眉,“这有什么。有钱人家养的清客幕僚相公们,都是干这个的。紧急关头给主家捉刀代笔,实乃份内之事。不过,以后赵蓉若要用的我诗,可是要另出银子的。”
“先生不气就好。”赵长卿叹口气。
苏先生反过来劝赵长卿,“诗词这些东西,不当吃不当穿的,偶尔写来了过一乐罢了。我少时与姐妹们也喜欢写个诗填个词的,外头闺秀千金们举行的诗宴花宴更是不计其数。那时拔个头筹也会自得自喜,高兴好一阵。后来到了外头才知道,这东西,其实没什么用。倒是我以往最不在意的女红可帮着谋生。长卿,诗词不过小道而已,富贵书香人家拿它取个乐,哗众取宠博个才名什么的。其实,诗词是最没用的东西,你学史应知道,古来贤圣之人,哪怕李杜称仙道圣,彼时于国有何益,于家有何益?最终不过穷困潦倒,郁不得志。”
“诗词是以言志,情到此处,自有好诗。若工于此,极于此,其实无甚必要。”苏先生温声道,“赵蓉确有无师自通的天资,她小小年纪就想博得才名,自然心高志远。这是她的选择,你我不必予以评断。不过,我的经验是,长卿,爬多高行多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一步一步走的稳。”
“人生这样漫长,我们都难免随波逐流,生命中有许多比诗书才学更重要的东西。长卿,把眼光放的更远些,你可是我苏末的学生,不必拘泥于这等小是小非。亦无需为我打抱不平。”苏先生一笑,心怀尽释,“我早不在意这些。”
赵长卿叹服非常,道,“真不知先生如何修炼出这等心胸。我听赵蓉盗你的诗,险些当场失态。”
苏先生笑,“不过一首诗而已,先生还在,才学亦在,要多少好诗没有。”
“你没失态是对的。”苏先生指点她道,“此事不要再跟别人提了。你与赵蓉是亲姐妹,虽说各有各的脾性,但,在外时,代表的都是赵家。若是她没脸,你又有什么脸面?何况,对父母而言,子女就是子女,你若在外让她丢人,哪怕是她不对,父母心里都不会好过。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既是如此了。”
赵长卿道,“只要她不惹我,我也不想理她。”
苏先生笑,“害人之心不敢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赵长卿想了想道,“当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上不欺天,下不亏心。佐以良师,交之益友,情谊两全,不愧此生。”
苏先生哈哈一笑,“长卿,若能如此,天下之人,十之八\\九皆不如你。”
“先生不信?”
“不。”苏先生正色道,“我不能,不代表你不能。若你能,我当以你为荣。”
作者有话要说:午安~~~~~
第51章
赵蓉的感觉很奇怪。
她也不知当时怎么鬼使神差的就念了苏先生的诗,或者是打心底清楚,自己的诗是比不上苏先生的。或者是怕自己的诗不能一鸣惊人,更好的诗,自然更多保障。
可是,当她脱口而出时,又心下暗道糟糕,那天苏先生讲诗时,赵长卿也是在身畔的,若是赵长卿揭穿她……好在,赵长卿当时在朱家并没有说什么。其实,哪怕赵长卿说了什么,她也有应对之策。
只是,赵长卿在朱家没说什么,回了家,是绝对不会替她保密的。
赵蓉冷眼旁观几日,却发现家中无所动静。
哪怕苏先生见了她,依旧言笑自若,仿佛并不知晓此事。赵蓉心下深觉奇异,难道是赵长卿良心发现?
其实,赵蓉真的想多了,赵长卿即使有良心,也不会用到她身上。
赵长卿既然同苏先生说了,没理由不与凌氏说。不过,赵长卿素知凌氏的脾气,她未如赵蓉所想的那般闹起一场是非,她是私下同凌氏说的,道,“兴许妹妹一时糊涂念差了,其实她自己做的诗也很不错,却念成了苏先生的诗。当时在朱家吓了我一跳,这事,万不能说出去的。不然,以后叫妹妹如何做人呢?我跟母亲说一声,母亲心里有个数才好。我跟苏先生说一声,苏先生人好,是不会再提的。只是,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以后千万莫如此了。”实在太恶心。
凌氏并不觉着是什么大事,赵长卿素来贴心,既然跟她说了,凌氏笑道,“她一个小孩子,可知道什么。你铃姐姐非要她念诗,她可知道念的是哪个呢?苏先生哪里会介意这个。不过,你说的也有理,是该跟苏先生说一声的。你也别当个事儿似的,蓉姐儿胆子小,又懵懵懂懂的,倒吓着她。”
赵长卿只得无语。
其实,赵蓉亦是个有本领的人,不敢寄希望于赵长卿的良心。虽说苏先生不提,凌氏未说,她却是主动找苏先生说明此事。
赵蓉寻了个赵长卿不在的时间,叫柳儿捧着两碟点心一道过去。苏先生笑,“来念书,可不行途吃点心的。”她身为先生,自有其规矩。
命柳儿放下点心,便叫她回去了。赵蓉起桑重的行一礼,满是愧疚道,“我是来给先生赔礼的。”
苏先生扶她一扶,笑,“此话何意?好端端的,赔什么礼?”
赵蓉小小漂亮的脸上带着三分窘意,道,“那天我与姐姐去老祖宗家里,姐妹们说起做诗的事。我想着先生做得好诗,遂念出来叫姐妹们品评一二。谁晓得她们竟误以为是我做的,未待我分辨,已是赞美如潮。我当时都懵了,想说话时已不知从何说起。回到家辗转三两日,深觉对不住先生,特来向先生赔礼。”
苏先生笑,“我还以为什么事,不过星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既然大家已错认,便错认了吧。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呢?至于长卿那里,你们姐妹感情极好。你念我的诗,她定是知道的。想来,她亦不会多嘴。只管安心。”
赵蓉堪堪放心,道,“先生谅解,我方安心。”她知底苏先生的底细,不过是外地辗转到边城,孤身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儿子,为自家做先生赚些银钱糊口。其实没什么根基,此事,若苏无生不依不饶,她亦有对应之策。但,苏先生知情识趣,实在再好不过。
苏先生笑,“你本就有不凡天资,且钟情诗词一道,假以时日,定有成就。”
赵蓉笑谦,“诗词一道,博大精深,我不过是侥幸有些小聪明罢了。蒙先生不弃,肯指点于我,就是我的福气。”
苏先生呷口茶,“你太谦虚了。我所遇到的孩子中,你资质最好,即使长卿少时,亦不及你灵透。”
赵蓉心下受用,笑道,“我过来,除了给先生赔礼。也是想跟先生商量商量我日后功课。”
苏先生浅笑,“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先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赵蓉柔声道,“我与姐姐的想法不大一样,姐姐喜读经史,兼或诸子百家历代古文皆有涉猎。我总觉经史枯燥,反是从心底偏爱琴棋书画。先生若觉着可以,我想专心琴棋书画,再多读些诗词散文。”
苏先生笑,“都可。不过,你年纪尚小,骨骼柔嫩,学习书画时,握笔的时间不可太久。不然,手指以后会微微变形,就不好看了。”
“现在不妨多抽些工夫学诗词,天下诗词,何止千万,若认真考究,一辈子的工夫犹嫌少。”苏先生温声道,“我这里有李太白、杜子美、王右丞的诗集,还有基础些的《神童诗》,这几本,是长卿在读的,你喜欢谁的诗?”
赵蓉笑,“我常听先生说李太白狂放,杜子美沉郁,唯王右丞流动空灵,诗画双绝。我想,不如先看看王右丞的诗。”
苏先生微微颌首,道,“诗词之道,最难最易,灵透之人,所见皆是诗文。你是想我给你逐首讲解,还是先自己看,若有不懂的再来问我呢?”
赵蓉本就自负才学,笑道,“不如我先自己看,若有懵懂之处,再来请教先生。”
“可。”
苏先生携赵蓉到凌氏屋里就赵蓉的学习问题与凌氏达成一致,苏先生笑,“似蓉姐儿这样天资绝顶的孩子,我再未见过第二人。她小小年纪便有诗才,亦有主见,我与蓉姐儿商量了些她日后课程,与长卿的并不大一样,太太听一听,看可还妥当?”便将赵蓉的要求与凌氏说了。
凌氏听得苏先生这般夸赞赵蓉,早喜的了不得。苏先生解释着赵蓉的课程,赵蓉时不时补充一两句,凌氏哪里有不情愿的,连声道,“好好好,就听你们的。倒不想我的蓉姐儿有这样的天分。”
苏先生不吝赞赏,“天分卓绝,世所罕见。”
凌氏喜上眉梢,不禁老话常谈,“生蓉姐儿前我就做得好梦,整整一大池子芙蓉花,开的不知道有多漂亮。就是蓉姐儿这名字,也是从此梦而来。如今一看,这丫头果然有几分不同。”
苏先生笑,“是啊,我看蓉姐儿亦是极好。”
赵蓉乖巧的问,“生我之前母亲梦到芙蓉花,生姐姐前,母亲有没有做过什么梦?”
这些年相处,凌氏对赵长卿也很喜欢,笑道,“亦是好梦,一棵极高耸的树,直上云端。”
苏先生见赵蓉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不禁心下暗叹,赵蓉这种心性当真是辜负了好天分。她在赵家执教多年,自然知晓一些是非。苏先生笑,“小姐妹两个都有不凡之处,长卿沉稳,蓉姐儿灵动。”
凌氏笑,“是先生好才学,教的好。”苏先生这几年任教赵家,凌氏对于苏先生人品才学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如今连家里用的面脂,都是苏先生教赵长卿自制的,用在脸上,比外头买的还好。更不必说苏先生性子豁达,兼通医术,但凡家里有个小病小痛的,倒不必去外头请大夫,里外里给赵家省了不少钱。更重要的是,孩子们的气度也出来了。便是赵长宁这不喜念书的小子,也较外头的土小子们格外有礼数。
三人说了会儿话,苏先生便告辞了。
苏先生刚走,凌二太太就带着凌三姐上门了。
凌二太太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寒暄两句便道,“妹妹,长卿在不在?”
凌氏笑,“二嫂莫不是找长卿有事,她出门了,并不在家。二嫂有事,与我说是一样的。”
凌二太太喘一口气,拽了凌三姐到跟前,怒道,“你跟你姑妈说!”
凌三姐眼睛微红,似是哭过的模样。凌二太太又给了她脊背一巴掌,骂道,“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倒是跟你姑妈说啊!你姑妈平常当你亲闺女一样,亏谁也不能亏了你!”
凌氏笑容转冷,道,“二嫂这是怎么说的?当着我的面儿打孩子,倒像是打给我看的!有事说事,何必拿孩子做伐子!倒委屈了三姐儿!”
凌二太太指着凌三姐怒道,“我要早知道,早叫她来了!妹妹有所不知,我竟是个瞎子,这样天大的事,我竟是隔了好几年才知道!你说可笑不可笑!”
凌二太太喘了两口气,渐渐平复了些脾气,方道,“打好几年前,三姐儿就说把琴借给卿丫头!我只当她们姐妹感情好,她做姐姐的有个礼让,叫卿丫头先学。我盼着这丫头成才,也给她请了先生的。人家先生早催了多次叫她把琴拿回来,也好开始学琴了。她就只是推托,忽然又说不想学了。我也未曾多想。谁晓得这里头竟有一桩了不得的事!”
凌二太太便把赵长卿如何赢了凌三姐的棋,如何叫凌三姐写下借据,如何天天去逼账,如何坑了凌三姐的私房,如何叫凌三姐拿了琴棋抵账的事一件件说了出来。凌二太太道,“不是我说外甥女的不是,小姐妹们玩儿个棋,难道还能当真?她想用这琴,直接说一声,难道我做舅母、三姐儿做表姐的能不让着她。竟想出这样的主意来,琴到了手不说,连三姐儿十好几两私房都弄到了手!”
凌二太太呼嚎道,“我的神天菩萨啊,咱们老凌家再没有这样的人才!那会儿长卿才几岁!就有这样的心机手段!别说一个三姐儿,就是我这白活了几十年的舅母也是想都不敢想的!真难为她怎么生得出这样一幅九曲肚肠来!”
原来是寻旧账。
赵长卿把凌三姐的琴弄来的事,凌氏是知道,只是不知原来赵长卿还坑了凌三姐十几两私房。十几两并不是小数目,难怪凌二太太找上门来了。
只是,凌氏现在是不能认的。凌氏惊道,“难道竟有此事?我也不知道啊。三姐儿来我这儿多少回,从没跟我说过。三姐儿,你怎么不能姑妈说呢?”
凌三姐抽抽嗒嗒,“我怕我娘跟姑妈知道了生气。”
“二嫂莫气,三姐儿也莫哭了,这事要知道也容易。待长卿回来,问一问她就是了。”凌氏笑,“那孩子虽是伶俐些,却并非二嫂说的什么心机手段的人。不过小姐妹开个玩笑罢了。若是二嫂不急,暂且等一等,长卿去了将军府,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凌二太太道,“这孩子啊,笨了叫人着急,太伶俐了也叫人发愁。若不是三姐儿给我逼问出来,我都不能信是长卿办的这事。”
凌二太太总是说赵长卿不是,凌氏亦有几许心烦,便道,“是啊,三姐儿竟也不透一声。”
“她是白吃了这好几年的饭,白长了这么大个子,竟是个傻子!我也骂她,早该跟妹妹说才是,妹妹最是明喇人,总不会亏了亲侄女!”凌二太太骂道,“不想她竟是个没嘴的葫芦,没用的话一套一套的,该说的就不知开口了!”
凌氏索性不再理会凌二太太,倒是赵蓉道,“娘亲,我带三表姐去洗洗脸吧。”
凌氏温声道,“去吧。这大冷的天,三姐儿也莫哭了,不然,吹了风非皴了脸。”
凌二太太等着赵长卿回来说道,不想天黑赵长卿还没回来,倒是赵勇先回了家。凌二太太家里一摊事,也等不得了,道,“事情我已经与妹妹说了,妹妹总要给我个交待。”
赵勇难免问什么事,凌氏笑,“一点子孩子间的小事。”对凌二太太道,“不如这样,过几日正是母亲的寿日,她老人家不想大办,一家子总要吃顿饭的。到时我带着长卿去,叫她跟二嫂说说是怎么回事。”
凌二太太勉强接受这个说法,便拉着凌三姐要告辞,凌三姐死活不走了,哭道,“我这么大了,连琴边儿都没摸着一根。姑妈要等着长卿回来对质,难道是疑我说谎么?”
凌氏道,“我倒不是疑着你说谎,只是事该这样办。待长卿回来,听她说说。她有不对,我自会叫她跟你赔不是。”
凌三姐儿抹着眼睛道,“我不敢叫她给我赔不是,姑妈能不能先把琴棋还我,那也不是我的,是祖父的。”
凌氏无奈,只得叫白婆子去取了琴棋来,凌三姐儿道,“棋不是这幅。”
凌氏道,“谁也不知道她放哪儿了,你先拿了琴回去就是。待她回来,我再叫她把棋给你送回去。”
凌三姐儿道,“还有我的私房。”
凌氏笑,“三姐儿,莫非你还信不过姑妈。我弄清了此事,必不叫你吃半点亏。”
凌三姐儿这才抱着琴与母亲走了。
待凌二太太带着凌三姐走了,赵勇道,“这是怎么了?”
“这个长卿真是,竟然把她表姐的私房都坑了出来,我竟一无所知。”凌氏当时觉着赵长卿机伶,如今凌家母女找来,又觉着脸儿上有些过不去,便将琴棋的事与赵勇说了,“当时我也是一时图省事,由了她去。不想,她竟然连三姐儿的私房都弄出来了,这丫头真是……”
赵勇笑,“三姐儿平日里瞧着千伶百俐,能说会道的。咱们长卿学琴好几年了,那会儿长卿才几岁,她比长卿大三岁,怎么倒叫长卿能坑了?”
凌氏也烦了凌三姐儿,学着凌二太太的话道,“不过是白长个傻大个子罢了,真正没心眼儿,一万年前的事都拿出来说,还嫌不够丢脸呢。”
赵蓉细声细气道,“娘还是好好劝劝大姐,叫大姐把三表姐的私房银子还了吧。不然,二舅母向来会说人是非,还不知道怎么在外头说大姐呢。”
正说着话,赵长卿披着斗篷进来了。
凌氏道,“一出去一整天,你还不在楚家吃了饭再回来!”
赵长卿抖去斗篷上的薄雪,笑道,“谁说没吃饭。我们烤肉吃来着,就稍微有些晚了。”
白婆子送上热茶,赵长卿接了喝一口,笑道,“还有两只野鸡两只兔子,我叫来福叔拿到厨房去了,正好明天炖鸡汤烧个兔肉才好。”
凌氏嗔,“什么都好。你可是会回来,刚刚你二舅母带着你三表姐来告状了,那琴,已经叫你三表姐拿回去了。还有,你是不是坑了你三表姐十几两的私房?”
“这都是哪辈子的事了。”赵长卿握着茶杯暖手,道,“母亲怎么能把琴给三表姐,以后我还得用呢!再说,那是我光明正大赢回来的,三表姐白纸黑字拿来抵债的东西!”
“行了,亲戚里道的,你们小孩子玩笑,还能当真不成。你赶紧把三姐儿的私房还了她。”
赵长卿将茶水喝光,道,“母亲别惯他们这些臭毛病,当时我赢了,就说是小孩子玩笑。若是我输个底儿掉,恐怕二舅母就不这样说了。若凡事都随了她,世上的便宜都给她占了!还叫我还她私房,叫她做梦去吧!她现在拿走我的琴,我总还得再要回来!”
赵勇笑,“你这都用了三年,也不亏。想学琴,叫你母亲给你买个新的。”
赵长卿道,“外头最便宜的琴都要十几两银子,略好些的就得上百两,祖父这琴起码值三百两,在哪儿买这么好的去呢。三百两够添几十亩上好的田地了。再说了,还了琴,势必要还银子,我不还!我还了他们更得说我的不是,本就是我赢的。我跟宁哥儿玩儿纸牌,宁哥儿输我的钱还不往回要呢,没听说过输了再耍赖的。我必得去说个公道!”
赵勇直乐,对凌氏道,“咱们闺女这脾气像你啊。”
凌氏抿嘴笑,“你真是抬举我,我哪里有她的本事。”
赵蓉道,“十几两毕竟不是小数,也难怪二舅母着急。姐姐年纪小,能不讲理,到底要别人说爹娘的不是了。”
赵长卿冷笑,“二舅母谁的不是不说啊,在她嘴里,除了她自己,就没好人。我要怕她说,当初就不会把琴弄回来。你别干看着说这些漂亮话,难道那琴是我一个人使。你也渐渐大了,琴棋书画,哪样不学。本就是咱家的琴,再不能叫别人夺了去的!”
赵蓉默然,不再说话。
赵长卿问,“母亲,你没给二舅母银子吧?”
凌氏道,“又不是三五两,十好几两银子,我能不问清楚了你。”
赵长卿微微放心,“那就不必急了,二舅母必然再会上门,我且等着她!”
凌氏叹,“不用等她上门,等你外祖母过寿的时候你一道去,是好是歹,你跟她说个清楚。”
“母亲别担心,我自有主意。”
赵蓉颇觉不可思议,上辈子那样懦弱的从来不敢抬头的赵长卿,竟长成了这样的一件小泼才。正好,叫赵长卿与凌二太太斗一斗。她就不信,把凌二太太得罪个彻底,这一世,赵长卿还能与凌腾缔结连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
第52章
凌二太太带着凌三姐回家。
凌腾正在灯下摆围棋子,见母姐抱琴回来,起身相迎,问,“娘和姐姐用过饭没?”
凌二太太仍是板着张脸,“哪个还有心思吃饭,你吃了没?”心下还惦记着儿子。
“我跟爹吃过了。”凌腾吩咐小丫环去厨下端饭,道,“我叫丫头给娘留了饭,多少吃一些吧,为点小事,也不值当。”
凌二太太瞧见一儿一女就来火,道,“你姐姐是个没用的,你素来明白,既知此事,就该早些跟我说!若我知道,怎能叫你姐吃这样的大亏!”
凌腾阖上棋谱,将棋子一颗颗捡起来,问道,“娘你没见着卿妹妹吧。”
凌二太太接过女儿递上的茶喝两口,将嘴一撇,道,“亏得你姑妈天天显摆长卿,还请了先生这样百般调理她,自以为调理出个大家闺秀,谁晓得深更半夜的在外头野!”
“娘你且莫说这话。”凌腾听着不像,皱眉道,“咱家与姑妈家不过因为些许小事要分说一二罢了,娘你这样说卿妹妹,叫别人听到,会怎么想她?若是有一句话传到姑妈耳朵里,她定不能算了的!”
将茶盏往桌几上一撂,发出啪的一声,凌二太太冷哼一声,“敢干就别怕人说!一个丫头片子,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能耐,竟勾搭上了将军府!天天在外疯跑!我倒要看看她攀不攀得上那高枝儿!”
凌腾淡淡道,“卿妹妹攀不攀得上高枝儿,娘你是要得罪将军府吗?”
凌二太太喉咙一紧,“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这话,莫随口说的好。”凌腾道,“就像娘说的,卿妹妹是与将军府的姑娘交好。你这话传出去,坏她名声,难道她是任人欺负的人吗?她撕破了脸,把这事捅给将军府知道,将军府抬抬手指,咱们一家子就完了。”
凌二太太连忙道,“我再不说了,行了吧。哎,家里念叨念叨而已。”
“卿妹妹是咱们的亲戚,就因几两银子的事,娘你随口一说坏她名声,她一辈子就完了。”凌腾正色道,“不是我说话难听,我姐怎么样?长她三岁,照样叫她收拾了。娘你是长辈,你真出去造这样的谣言,姑妈一家子是不会罢休的。介时两家亲戚情分就完了。因着分家,咱家现在跟大伯家还是淡淡的,若再跟姑妈家断了情分,别人要如何看咱家?”
凌二太太连声道,“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绝不再说赵长卿一个不字,行了吧?”
凌二太太一把年纪的人,也就图个嘴上痛快,又念叨凌腾,“我知你是个周全人,比你姐强百倍,你说说,你怎么就眼睁睁的看着你妈吃这样的亏?莫不是真拿个卿丫头比你姐更亲近?”
凌腾道,“我自小跟姐姐一个桌上吃饭,除了爹娘,就是姐姐了。我不跟娘说,是不想多生一场闲气。你们今天趁卿妹妹不在把琴拿回来,她是不会罢休的。这事,在娘的嘴里不过小姐妹的玩笑,当时我也这样以为。这几年我大了些,想着先前卿妹妹立了字据,我与姐姐都按了手印的。她不是玩笑的。到底是姐姐赌棋输了银子,说来说去,咱家也不占什么理。”
“若是她软弱些,如大姐姐一般,把东西要回来易如反掌。”凌腾已经十岁,脸上渐渐显露出清俊的轮廓,他目光沉静,语气淡然,“卿妹妹却不是好相与的,她小时候就能步步为营把琴棋弄到手。娘你把琴要了回来,她是不会罢休的。闹来闹去,无非又是一场气。”自家也不见得真能占了赵长卿的便宜!
凌二太太细细的眉毛一挑,“她不罢休?我还不罢休呢!她坑了你姐十几两的私房,难道就这么算了!没门!”
凌三姐与小丫环摆上饭菜,笑道,“娘过来吃饭吧!”又对凌腾道,“也没你想的那么难,我一说,姑妈就把琴给了我。那棋子给赵长卿藏了起来,要不,我得一道带回来。等我拿回祖父的好棋,阿腾你就不要用这幅便宜货了。”
凌二太太笑,“是啊,本就是咱家的东西。”
凌三姐笑对母亲道,“娘,我以前就是太要面子,才给赵长卿糊弄住。不然,我早跟娘你说,也不至于私房都叫她骗了。”
凌二太太瞪女儿一眼,接过女儿递过的筷子,“你该早知道这个理才好。”
“那会儿不是小么。”
“长卿不比你更小。”凌二太太夹了筷子炖鱼给女儿,教导道,“面子值什么,人家过日子,有里子才更实在。”
凌三姐笑,“我记得了。”又道,“赵长卿那丫头刁钻古怪,蓉姐儿倒是极好的,娇娇弱弱的,我说话她也肯听。”
“你看谁都好。”凌二太太冷笑,“我就奇了,你比她大,长的也不比她丑,怎么那丫头连将军府都能结交上,你就边儿也搭不上一点儿呢。”
凌三姐愤愤道,“我倒是想去结交,也得有机会呢?没人引荐,拿什么去结交?赵长卿就知道把她的穷邻居,什么百户家的闺女介绍给我。略好一些的朋友从不与我引荐认识。她时常请人到家玩儿,哪回请过我呢?”
“打小我就知道那丫头没良心。”凌二太太啐一句,“克死兄弟的丫头。”
凌腾忍不住插一句,道,“怨姐姐没本事倒罢了,若我是卿妹妹,知道你们在家这样说她,才得庆幸没提携我姐呢。”
凌三姐不满,“你究竟是不是我弟弟,怎么总是偏着那丫头?”
“我倒不是偏着卿妹妹,不过说句公道话罢了。”凌腾道,“你也多想想自己,大姐姐二姐姐四妹妹过生辰,卿妹妹都有针线来往。你呢?你过生辰几个姐妹都不请,只叫什么鸾姐儿凤姐儿的来。你与卿妹妹没交情,她怎会提携你。”
凌三姐道,“这几年,我一见到她就想到我的私房,那丫头跟个妖怪一样。”
凌腾道,“输便输了,哪怕心疼些许银两,但,已经输了。就该咬牙也要装出风度来,何苦因一些输掉的银两疏远了亲戚情分。你这样,无非是输得更彻底而已。”
凌三姐白眼道,“听不懂听不懂!我可没你那咬牙装风度的本事!”
凌三姐捏紧筷子道,“反正,这回我一定得把我的私房银子要回来!”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凌腾索性不再费吐沫。
凌老太太的寿辰转眼就到。
其实,凌老太太的生辰已经过了几天。因着赵勇与凌大舅一个在卫所一个在衙门,故此挪到休沐日,就为了一家子团聚,热热闹闹的吃顿饭。
赵家一家子一到,屋内更是格外的热闹了。
大家热闹闹的相互见过。
赵长宁一来就道,“姐,我去找腾表兄了。”他向来不喜欢凑女孩子堆儿。
赵长卿笑,“去吧。”
不待赵长宁过去,凌腾已经过来了,笑道,“好些天没见妹妹了。”
赵长卿梳的垂鬟分肖髻,发间别了一支纱堆的海棠花,衬着她身上海棠色的裙袄,花朵一样的脸上,一双眼睛灵动无比,仿佛能说出话来。边城的女孩子大都个子高挑,赵长卿已经有些小小少女的感觉。
凌腾心说,若是我,我也喜欢这样秀丽聪明的妹妹。
“是啊,蓉姐儿常在家里念叨表兄呢。”赵长卿招呼赵蓉到跟前,笑道,“表兄知不知道,我家蓉姐儿现在就会做诗了。我想着,表兄素喜有文才之人,蓉姐儿天资出众,连我家里的先生都说她天资百年不得一见呢。表兄是有学问的人,不如跟蓉姐儿说话话儿,看她学问可好?”
赵蓉原本便想寻机与凌腾多说几句话,不想却是赵长卿推她出来。赵蓉倒也镇定,笑道,“不过是随口胡诌几句,胡乱认得几个字,哪里敢自称有学问呢?”她微身一福,大方笑道,“时久未见,表兄好。”
赵蓉实在想展现一番自己的美丽与风情,奈何她如今的年纪模样同这两者皆搭不上边儿,再怎么打扮,依旧是一个漂亮娃娃而已。凌腾将视线自赵蓉身上移开,笑着望向赵长卿,“听蓉妹妹小大人似的说话,倒叫我想到妹妹小时候。”
赵长卿笑,“表兄也只大我两岁,我小大人儿的时候,难道表兄不是小大人儿?”
“仗着年长两岁,充大人呗。”凌腾笑,“妹妹可有空,我想单独跟妹妹说两句话。”
赵蓉心里憋气,作天真无邪状,“表兄什么事要单独跟姐姐说,难道我们不能听吗?”
凌大姐已经十五岁,正经的窈窕淑女,闻言笑,“他们两个一见面就是诗啊画啊,等闲人听不懂。蓉妹妹,过来给你吃点心,好吃的很。”
赵长宁见兄姐有话要说,倒是很懂事的没闹。
赵长卿与凌腾去了书房。
凌太爷的书房,能随意进的人,除了凌腾,也就是赵长卿了。
时间不多,凌腾并不是个拖沓的人,他温声道,“一家子好久没这样聚过了,祖父母一年比一年老去,这样欢喜的日子,实在太难得了。”铺垫了一句,凌腾方道,“我对妹妹有事相求。”
只听这几句话,就知道将来凌腾平步青云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长卿知他要说什么,微微挑眉道,“表兄不应来跟我说,我之于表兄,不过是个外人而已。”
“妹妹却是个明白人。有事,不与明白人商量,跟糊涂人更是说不清了。”凌腾苦笑,“卿妹妹,我已将琴带来,马上便可重回妹妹之手。”
赵长卿杏眼圆睁,“这是何意?莫不是叫我偷偷摸摸的带回去?那不行,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拿也是光明正大的拿。”
凌腾看她要强的模样,心下非但不怒,反觉好笑,声音不由自主软了三分,他道,“如何是叫妹妹偷摸着带回去?妹妹放心,我是不会叫妹妹受委屈的。只是今天是祖母的寿辰,若因着些许小事闹得一家子不痛快,哪怕妹妹胜了,不过惨胜而已。到底叫老人家伤心。何况,还有两家的情分。本是亲戚,纵使有事,私下悄不声的解决便好,很不必闹的沸沸扬扬。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长卿心道,她一个二世为人的聪明些也就罢了。凌腾这小子,天资真是叫人嫉妒。
赵长卿不动声色,只管道,“腾表兄若有好法子,只管跟我说。我不是想闹得阖府不宁的性子,不过,二舅母与三表姐的为人想必表兄也是知道的,天底下的好事,不是哪家独占的。我有我的理,我要也只要自己的东西。”她并非不讲理的性子,但,也绝不再好欺。哪怕凌二太太凌三姐一对大小泼妇。赵长卿既然敢来,就不惧她们。
“妹妹只管放心。祖父的琴是祖上传下来的,那琴不错,怎么也值个三百两。围棋是正宗的云子,也值上百两。”凌腾笑容不变,温声道,“我不是头一天知道那两件东西的价值,跟妹妹说这个,不是说妹妹占了便宜。这几年,咱们兄妹相处,我知道妹妹是个能安下心念书的人。祖父这里的书,除了我,也只给妹妹看。”
“我姐不一样,她学琴棋书画,无非是为了炫耀而已。这几年,跟着家里的先生,样样都学,样样寻常。”凌腾道,“这样好的东西,给了妹妹,才不算糟蹋。”
赵长卿道,“物华珍宝,有德者居之。我虽不敢称有德者,不过,东西在我手里也不算委屈。”
凌腾温声道,“如此,不知能否劳烦妹妹与我一并在祖父面前说清楚此事。”
原来,凌腾是这样想的。赵长卿思量片刻,道,“叫祖父做个中间人撕扯清,倒也不错。只是表兄瞒着二舅母这样做,岂不是要被二舅母责怪?”话一出口,赵长卿就后悔了,管他凌腾是死是活,反正不叫她吃亏便好。
果然,凌腾一笑,“妹妹担心我?”
赵长卿恨不能自抽耳光,道,“你就权当没听见吧。”
凌腾笑,“已是听到了,如何能自欺欺人呢?”
见赵长卿脸上似有不悦,凌腾见好就收,不再多说,道,“我去请了祖父来,妹妹稍等片刻。”
赵长卿颌首。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安~~~~
还是那句话,凌腾本身的智商是没问题的~
第53章
凌腾的确是有着一流的口才与手腕。
他的目光远比其母姐要长远许多,凌腾清楚的知道,亲戚情分比十几两银子更重要。
何况,凌三姐本应吃个教训。
凌太爷向来对这个孙子宠爱有加,赵长卿在书房等待片刻,凌腾便将凌太爷请了过来。
凌太爷笑呵呵地,“什么事要跟我说,还这样神神秘秘的?”他也向来喜欢赵长卿,见赵长卿也在,不禁笑道,“你们兄妹两个倒是亲近。”
凌腾请祖父上坐了,笑道,“正是有件不大不小的事,要跟祖父说,还得求祖父做个仲裁才好。”
凌太爷心情正好,笑,“莫不是兄妹两个吵嘴了?这不必问,定是腾哥儿你的不是,你较卿丫头大,该让着妹妹。”
凌腾笑,“祖父借给我的琴,我拿回来了。”
凌太爷问,“你不用了吗?”
凌腾道,“想跟祖父说的事,正是跟琴有关。”接着,凌腾便中肯的将事与祖父分说了一番。
凌太爷的目光落在赵长卿身上,好气又好笑,道,“卿丫头,你从哪儿想出来的这样的法子,倒把祖父的琴棋弄到了你那里。我还以为一直是腾哥儿在用呢?”在凌太爷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倒是赵长卿小小年纪,忒个古灵精怪。
赵长卿面上满是娇憨,带着一丝嗔怪道,“外祖父还说呢。哪里是腾表兄在用,分明是腾表兄借了去给三表姐用。祖父不知道,三表姐跟我炫耀了不知多少回。我就不服气了,难道我不是外祖父的外孙女?我学琴比表姐更早,外祖父也早知道我是没琴的?怎么有了琴只是借给表姐使?莫不是我这个外孙女比孙女就远了一层?可见外祖父平日里说疼我都是假的。”
“我就是心下气不过,才想法子弄了来。”赵长卿翘着嘴巴道,“怪就怪三表姐自己,下棋赌彩头是她提议,非要一路赌个没完也是她坚持的,结果尽把身上的首饰输给我,难道还能赖账不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哪里做错了?三表姐还不出银子,情愿拿东西抵账,我应她所请收了东西而已,再合情理不过。如今二舅母倒又叫着三表姐去我家里闹,口口声声的说我坑了三表姐。天地良心,若是欠债的都似二舅母三表姐这般,那收债的干脆不要活了!”
“今天外祖父干脆给我们评评理,也还我名声才是。”
凌太爷笑,“好刁个丫头,你赢了你表姐几多银子?她浑身上下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两,我那琴与棋几百两不止。”
赵长卿笑,“若是祖父心疼东西,干脆先叫表姐与我清了账,我自然把祖父的东西还回来。”
凌太爷笑,“给你要回来,还不知要落个什么偏心孙女不疼你的名声呢。”
“不怕不怕,我还给祖父,祖父再送我,我定说祖父和霭仁慈,长辈之典范也。”赵长卿嘴快的接了一句,慧黠的模样引得凌太爷哈哈大笑。凌太爷寻思一回,叹道,“这些事,竟叫你们两个小辈操心。”儿媳妇的脾气,他也是略知的。
凌太爷酸病发作,道,“这些俗事,莫要在书房说,去我那外厅说吧。腾哥儿,把你父亲母亲连带三姐儿,一并叫过去。长卿,你跟着我,说清楚的好。”
凌太爷活了这几十年,人生智慧还是有一些的。
凌太爷对赵长卿道,“你这丫头倒有几分小聪明,只是以后莫要用在亲戚身上。三十两不是小数目,容易伤了亲戚情分。”
赵长卿道,“亲戚情分要这么容易伤,倒也不值钱了。”
凌太爷一噎,先是一恼,见赵长卿镇定的望着他,凌太爷的气倒消了几分,温声道,“你年纪尚小,性子激烈。长卿,这世上,不要说亲戚情分,亲近如夫妻、父子、母女,看着坚不可摧,其实都需小心维护。该退的,退一步。该让的,让一时,方能长久。”
赵长卿道,“祖父的话,我认同。不过,什么情分都要双方维护才好,我退一步,对方退一步。我让一时,对方也让一时。如此,方能长久。若只是一味叫我退让,天地不公。”
凌太爷道,“有时,暂时的退让,能换得将来走得更远。”
赵长卿道,“两弊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轻。端看值与不值。”
不想一个小丫头这般能言善辩,凌太爷问,“那这次你觉着值吗?”
赵长卿道,“我才几岁,不比外祖父与二舅母相处的时间长。外祖父觉得值,便是值;您若觉着不值,便是不值了。”
凌太爷笑,“口服心不服。”
赵长卿笑,“圣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见,圣人不欺。”
凌太爷哈哈大笑。
凌二太太一家人进来。
依次向凌太爷见礼,凌二舅笑,“在外头就听到父亲的笑声,父亲因何事高兴。说出来,叫儿子也跟着乐上一乐。”
凌太爷看凌三姐一眼,道,“正是听得一桩乐事。说三姐与卿丫头赌棋,身上首饰都输个精光,欠条子都打上了,如今倒要赖账!卿丫头叫我来评理,不知可有此事!”
凌二太太连忙道,“不过小孩子玩笑,哪里当得了真?”
凌太爷顿时大怒,喝道,“这当不得真!什么当得真!以往看你事事明白,如何管束的孩子!竟叫她跟妹妹赌棋!输赢倒罢了!我是如何教导的你们!何为诚!何为信!如今倒学起外头下三滥的小人行径!输了连账都不敢认!我究竟做了什么孽!倒养下这些不肖子孙来!”
老头陡然一怒,诸子孙皆自椅中起身。凌二太太更是额间沁汗,连连道,“父亲,父亲……这……这实在也怨不得三姐儿!”
“真是好笑,不怨她,那拿着借条子去衙门里问问知府老爷,到底怨谁!”凌太爷声音转为低沉,一双苍老的眼睛扫过儿子媳妇,“我更不知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拿着祖传的东西给卿丫头抵账!你们眼里可有我!可有祖宗!”
底下站着一排人,凌二舅凌二太太凌三姐都面露惶惶,唯赵长卿与凌腾面无殊色。
室内一时静默,落针可闻。
还是凌二舅先忍不住,道,“都是孩子们的不是,很不该惊扰父亲大人。卿丫头,三姐儿到底还欠你多少银子?我替她还了你。”
赵长卿道,“本是三十两,后来表姐买花儿,钱不够,我给她垫了二百钱。所以,一共是三十两二钱银子,她还了我十二两三钱,尚欠十七两九钱。后来用琴棋抵了这十七两九钱,当时说好的,棋子抵七两九钱,琴抵十两。前些天,二舅母带着表姐去我家拿了琴回来,如今舅舅只需给我十两银子便够了。若是二舅母表姐再要棋子的话,那就得一并给我十七两九钱才是。”
凌二舅并不太清楚此事,原以为不过是几两银子而已,不想女儿竟欠了外甥女这许多钱。凌二舅顿时怒骂凌三姐,“作孽的畜牲,你是怎么欠的你妹妹这些银子!”
凌三姐已吓的红了眼睛,呜呜的哭了起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说好随便玩玩儿的,谁晓得卿妹妹就当了真。”
赵长卿冷笑,“说的好听,随便玩玩儿!我输给表姐就不是随便玩玩儿了!当时表兄可是眼见的!姐姐写给我的欠条子上,还有表兄的手印!舅舅不信,只管问表兄!省得表姐委屈!”
凌三姐已初备泼才素质,她一抹脸上的泪水,大声道,“都是姐妹,难道不是随便玩玩儿!你怎地这般不讲理!琴棋都叫你使了三年!我私房也全都给你坑了去!你还要怎么着!”
赵长卿半分不让,瞪圆了眼睛道,“我要怎么着!今天没个公道,咱们就衙门见!你少跟我撒泼!我赵长卿还真不怕这个!想赖我的账,你出去打听打听再说!”
“我好说歹说,你这样不识抬举!索性大家就撕破了脸!谁怕谁!”赵长卿冷笑,“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你这泼妇!”
凌三姐早给赵长卿整治怕了,见赵长卿比她还豁得出去,顿时气场一弱,给赵长卿弹压下去。凌二太太却是正经泼才出身,忍不住上前替女儿撑腰,道,“你一个做妹妹的,竟然这么指责你表姐!你也是读书识字的人,你母亲更是明喇人,是怎么教的你!啊!怎么教的你!你岂敢在长辈面前这般放肆!谁给你的胆子!你这少调使教的丫头,今天我还真得教你个好歹!”
凌二太太那张薄凉的嘴唇急速的一张一合,时光仿佛瞬息倒流,赵长卿似乎看到了前世,刻薄的婆婆挑剔的大姑子,纵使将心肝肺掏出来也无法教这一家子满意。伴随着无休止的嘲讽,永远委屈窝囊没有尽头的人生。无可发泄的愤怒劈头盖脸的将赵长卿吞没,脑袋似乎要炸裂的疼痛,一股控制不住的力量喷涌而出,赵长卿猛然一声长啸。
凌二太太的声音嘎然而止,不,她依旧在说话,她的嘴依旧在不停的张合,却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哎哎哎,一章竟然写不完了~~~~~明天早些更新~
第54章
事实上,连在前面说话的男人女人都被一声尖厉的啸声震的耳朵铮的一声,片刻失聪。
赵勇与凌大舅以为出什么事了,连忙跑进去。女人们在内宅,赵长宁吓的哭了起来,凌氏正抱着他,给他揉耳朵,对赵勇道,“父亲那里!”
赵勇进去的时候,赵长卿已经躺地上了。
凌二舅抱着赵长卿,见了赵勇颇是不知所措,关键,他现在脑袋嗡嗡响,听不到任何声音,连忙道,“快!快!去请大夫!”
赵勇吓了一跳,过去看赵长卿,只见赵长卿小脸儿雪白,没有半点动静。赵勇军户出身,懂一些急救,接过赵长卿放到里间炕上,狠狠掐她人中,赵长卿一动不动,赵勇着实着了慌,叮嘱凌大舅凌二舅两句,连忙出去找大夫了。
凌氏凌大太太凌老太太进来时,凌二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声来,“神天菩萨啊!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天哪天哪!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凌氏脸色也变了,坐在炕边拍拍女儿的脸,唤她,“长卿!长卿!”赵长卿没动静,凌氏盯着自己的二哥问,“二哥,长卿这是怎么了!”
凌二舅手足无措,极是内疚,一个劲儿道,“都怪我都怪我。”
凌氏握着女儿的手,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这是怎么了?”她掉了一时泪,还了三分恼怒,问,“二哥总得给我这个交待!好端端的,我这丫头怎么就成这样了!”
凌二舅虽听不见,也能明白凌氏的意思,羞愧道,“你二嫂说话是过了些,妹妹,我,我,你放心,长卿福大命大,一定没事的。”
赵长宁自来跟赵长卿最好,如今见赵长卿躺在炕上神鬼不知,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我姐死了!我姐死了!”
赵长宁这样一哭,当真如挖了凌氏的心肝一般。凌氏蹭的跳了起来,几步扑到凌二太太面前,劈头给了凌二太太两记大耳光,撕打着她问,“你把我闺女怎么了!你说她什么了!”
凌二太太也知这回事闹大了,偏生听力尚未恢复,只得一味咧着嘴嚎丧,“神天菩萨啊!神天菩萨啊!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凌二太太突然慧上心头,大声道,“是那丫头先对我不敬。”
凌氏一听这话,手下更是不留情面,哭叫着打的更厉害。
虽然凌大太太见到凌氏抽打凌二太太实在满心畅快,却还是上前把凌氏连劝带哄的扶抱了起来,道,“卿丫头兴许是一时闭过气了,妹妹去瞧瞧,说不得一会儿就醒了。”
直待大夫来时,凌太爷等人才渐渐听到声音。
陈大夫摸了摸赵长卿的脉象,道,“尚还平稳。老夫这就用针唤醒姑娘的神识。”
凌二太太一听赵长卿脉象平稳,立刻自地上爬起来,道,“这丫头对我语出不敬,我不过教训她两句,她倒好大的气性……”凌二太太还未说完,便被凌太爷一巴掌抽闭了嘴,凌太爷气的浑身哆嗦,怒道,“我们老凌家再没有你这等不贤良的妇人!老二,去!写休书!”
凌二太太一见,凌氏赵勇没心思理会她,但,凌家老老少少看她的眼神都不大对了。公公自来是个要面子的人,等闲不与妇人一般见识,如今休书的话都出来了。凌二太太顿时心知不妙,张嘴又要嚎啕,凌腾已道,“祖父暂且息怒,还是卿妹妹的身体要紧。三姐,扶母亲去外头坐!”
凌三姐尚没有修炼出母亲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良好心理素质,赵长卿一声大吼险把她吼的魂飞魄散,当时赵长卿看她们母女两个的眼神,那真是要杀人的。谁知赵长卿吼完,直接厥过去了,凌三姐险被震聋。刚刚见姑妈与母亲都撕打起来,她早六神无主。如今听弟弟这样一说,连忙扶着母亲躲出去了。
赵勇去请的,自不是随意的光脚大夫。
陈大夫在边城也是小有名气的,本是十拿九稳的一针,结果,一针下去,赵长卿竟无丝毫动静。陈大夫眉毛一拧,拈着胡须沉吟片刻,脸色沉寂下来,问,“病人可有摔到哪里?”
凌腾忙道,“卿妹妹忽然昏厥,大夫看她脑后可有伤。”太可怕了,赵长卿本就是个有几分脾气的。不过,她平日里并不经常暴发。即便暴发也不似这次,赵长卿尖叫的那种声音,即便现在想起来,凌腾犹心有余悸。耳朵瞬间失聪,大脑也仿佛瞬间击穿,除了疼痛没有第二种感觉。及至赵长卿突然昏厥,实在是谁也未曾料到。凌腾当时只顾得捂耳朵了,赵长卿忽然倒地,他也没来得及扶一把,就任赵长卿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陈大夫托着赵长卿的脖子,果然脑后一个大包,他道,“病人昏迷,大约与脑后的摔伤有些关系。观其脉象,尚属平稳,只是这摔伤有些麻烦,自来头部摔伤最难治疗。”
凌氏惊惶的问,“那我闺女什么时候能醒?”
陈大夫摇摇头,“若是一时气厥或是摔着胳膊腿儿的,我尚能医。头为人身体最复杂之处,便是扁鹊在世,怕也无能为力。如今病人昏迷,何时清醒,只得看天意了。我开些外敷消淤的药给她敷在脑后,待她脑后这伤消了,应该就能醒来了。”
凌氏险没跟着厥过去。
赵勇请大夫到外面说话。
陈大夫并非庸医,叹道,“老夫行一辈子医,这种摔到头的例子也见过一些。有些人,看着轻轻跌一跤,一辈子就这么过去的也有。有些人,看着摔得鲜血淋淋,其实包扎好伤处就能行走如常。头上的伤最难说,病人现在昏迷不醒,又难进饮食,为维持元气,还是熬些参汤,沾在她唇上。若说何时能醒,老夫实不敢妄言。”
赵勇大为悲恸。
赵长卿昏迷的第一日,大家还能挺得住。
待得到第三天,凌太爷也跟着躺下了,直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娶得这等妒妇!”
凌二太太更不必说,虽然肚子里时常来句狠话,譬如“她自己摔的,不干我事!”,但,这样的话,哪怕无耻如凌二太太,现今也只敢在肚子里想想罢了。实际上,她现在都不大敢在赵家人面前露一面。
总在凌家不是法子,赵勇作主,把赵长卿接回了家。
倒是苏先生道,“总是这样躺着于病人无益,虽说吃不下药,倒也并非没有用药的手段。”
凌氏眼睛肿的核桃一般,闻言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她抓着苏先生的手泣道,“长卿五岁就跟着先生念书,就如同先生的亲闺女一般。先生若能救她性命,就是我们一家子的恩人。”
“并无十成把握。”苏先生道。
凌氏泣道,“试一试也无妨,试一试也无妨。”
赵老太太历经世事,倒还稳得住,道,“卿丫头这样,无非是静听天命。先生通医理,若有法子,只管说来就是。成与不成,我们都感激先生,断不会有迁怒之意。”
苏先生叹,“那便试一试吧。太太莫要伤心太过,您似有身孕,还需小心保养,莫伤了腹中孩子。”
赵老太太看向凌氏,凌氏目瞪口呆,道,“不会吧,我,我……”稍稍想了想,凌氏道,“说来,我上个月没换洗,也没大在意。”
苏先生给凌氏把了把脉,道,“孕妇心性要平稳些。”
若是以往,赵家不知该如何欢喜。如今赵长卿生死未知,凌氏喜也喜不起来,叹道,“养活这些孩子有什么用,尽是操不完的心。”说着又流了一回眼泪。
赵老太太劝道,“我看长卿不是没福气的,哪个孩子还没个病痛,过几日定能醒的。你略略保养些,长卿这样懂事,若是醒了知道你为她伤神,定不好受。”又请教苏先生,“先生看,可要给长卿她娘开几幅安胎药。”
苏先生道,“也好。重要的是心情开阔。”
如今赵家也不再往家里请大夫了,索性就凭苏先生施为。连凌氏的安胎药都是苏先生开的。
苏先生开出药方,赵勇虽不大看得懂些方子,但一看这剂量还是问了一句,“先生,这药是论斤抓的吗?”
苏先生点头,“对。”
赵勇便不再多说,着来福去抓药。
待药抓回来,苏先生再命人去买口新锅子,直接将药放到大锅里煮,药煮好后尽数倒到浴桶里,待得药温稍凉,便把赵长卿也抱了进去。之后再佐之以金针、按摩的手法。尽管赵长卿还没醒,脸色到底恢复了一些。
赵长卿在家躺着,凌老太太与凌大太太每日过来探望,偶尔凌太爷凌大舅也过来,凌二舅家也来过,给赵勇撵了出去。凌二太太在赵家门口小声抱怨,“我就说多余的来,看吧看吧。”
凌二舅怒吼,“闭嘴!”
凌腾亦冷声道,“娘,你还是别说这种话!卿妹妹久不见清醒,她有个好歹,姑妈不会跟咱们算了的!”现在赵家紧张赵长卿的身体,尚没与凌家算账的心,若赵长卿就此一觉过去,赵家怎会罢休。凌二太太现在还说这种作死的话,凌腾心中恼怒非常。
凌二舅低声道,“这可怎么办?”
凌腾道,“先回家再说。”
一家子只好回去,却不想隔壁门一开,接着兜头一盆污水就对着凌二太太泼了过来。赵梨子端着木盆骂,“好个老刁妇,我早听说了,你把卿妹妹给治死了!泼死你泼死你!”骂一句,不待凌二舅一家有所反应,赵梨子哧溜钻回了家。
凌二太太大怒,“你这小兔崽子!”就要去赵大家踹门,不想赵蓉慢慢走出来,道,“我劝舅母还是别在我家门口耍威风。”
凌二太太到底心虚,一见赵家人便自动熄火,擦擦脸上的污水,讪讪,“蓉丫头,你说你爹娘,我也是好意跟你二舅来瞧瞧。”
赵蓉微微一笑,“没什么好瞧的。我姐姐若是好了,此事自然好说。若是好不了,舅母就得做好准备了。”虽然她挺盼着赵长卿就此归天,不过,能一箭双雕的叫凌二太太倒了霉,就再好不过了。
凌二太太心下一沉,“什么准备?”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赵蓉小小年纪,忽然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阴沉沉的话,凌二太太忽觉身上一冷,立刻道,“难道是我杀的她?”
赵蓉不与她多费唇舌,断然道,“介时自有公论!”
“公论!什么公论!”凌二太太咬牙道,“是那丫头先对我这个做舅母的不敬!”
赵蓉抬头望着凌二太太,似笑非笑道,“希望到了公堂祠堂之上,舅母也有这么好的钢口!”说完转身又回去了。
凌二太太哀嚎,“世上哪里没有冤死鬼哪——”依她的脾气,定要做势发作一番的,只是如今父子两个脸色难看到极点,凌二太太也不敢再作,收声与女儿上了第二辆车,一道回家去。
凌二舅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赵长卿怎么说都是亲外甥女,此刻,凌二舅绝对是悔恨交加,不停道,“早知道便把银子给长卿,她这样大的气性。”
凌腾面无表情道,“说这个已经太晚了,父亲。”
“这可怎么办?卿丫头有个好歹,一条人命哪。”谁人无子女,凌二舅扪心自问,若凌腾凌三姐有个好歹,他定是要拼命的。自家孩子是亲的,人家赵长卿也不捡来的啊。
凌腾道,“只得尽人事,听天命了。也怪我,自作聪明。”
凌二舅叹,“如何能怪得了你。”
“明天不要让娘和姐姐来了。”凌腾道,“让她们去庙里给卿妹妹祈福。晚上,我同父亲去求求祖父吧。”
“你姑丈不让咱们进门,估计你祖父说了也没用。”除非赵长卿好转,不然赵勇怎会饶过凌家。
凌腾道,“姑丈不让进,咱们父子就在外头守着。卿妹妹正病着,上回那个大夫说要参汤续命,不如买两根参托祖父送来。暂托祖父的名儿,日后才好说话。”
凌二舅本是个没主意的,闻言立刻道,“就按你说的办。”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第55章
凌腾有一种逆境求生的本事。
而且,他还有一般少年所不具备的坚韧毅力。
真的仿佛应了凌太爷那句话,老凌家祖上的灵气都长在凌腾身上去了。
虽然赵勇不让他们父子进去,凌腾便与凌二舅日日在门口守侯,简直风雨无阻。哪怕凌二舅有些退堂鼓的意思,凌腾都在坚守,做为儿子的父亲,见儿子都这样,凌二舅实在说不出别的话,便陪着儿子一道守。
至于凌二太太,凌腾初提叫她与凌三姐去庙里给赵长卿祈福的事,凌二太太柳眉一吊,还欲吵闹,凌腾淡淡道,“若卿妹妹有个好歹,母亲不必担心您的安危。哪怕姑妈姑丈要母亲的命,我身为人子,断不能坐视的。无非就是我替母亲去偿命就是了。”
凌二太太顿时抓瞎,其实这些日子,她嘴里硬气,心下也很是担心。听儿子这样讲,凌二太太忍不住泪流满面,哭道,“你这是逼我去死啊!好!好!好!大不了我一条命偿了那丫头!”
凌腾道,“母亲莫要这样说。哭闹有什么用,若非母亲一味要强,怎会激得卿妹妹气性若此。您想一想,卿妹妹真这样死了,姑妈要不要跟咱家拼命!就是祖父,怎会容母亲再在家里住下去!介时母亲哭闹又有谁会听!当下只有盼着卿妹妹赶紧好起来!母亲去庙里虔诚些,叫人看着,也得说母亲已知悔。介时长辈那里方好为母亲开脱。母亲怎么就不明白儿子的苦心呢?你是我亲娘,我怎会偏着外人!”凌腾说着便流下泪来。
凌二太太搂着儿子嚎啕大哭,她简直悔不当初,“我怎知那丫头气性这般大,我若知道,再不会说那些话的。不就是十几两银子么,给她就是了……”她如何不悔,她简直悔青了肚肠。可是,悔有什么用,赵长卿眼瞅着就不行了。若一味认罪,她还是知是何下场呢。
要说这人也怪,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凌二太太这般泼妇,偏生凌腾就能克着她。凌二太太哭了一场,便收拾了收拾带着凌三姐去庙里了。
之后,凌二舅凌腾父子风雨无阻的去赵家报道。
凌二舅凌腾父子二人天天在门外苦守,赵勇根本没有半分同情,倒是赵蓉很是舍不得,私下劝父亲,“到底是亲戚……腾表兄年纪又小……天寒地冻的……”
赵勇怒,“就是亲戚才害得你姐这样!你给我分个里外才好!”第一个孩子对于父亲的意义都是不同的。哪怕赵长卿是个女孩儿,赵勇也疼她疼的厉害,父女两个自来感情深厚。想到女儿生死不知的模样,即便赵勇铁打的汉子,也在私下流下许多眼泪。若不是家还要他来撑着,老婆又有了身孕,赵勇强提着一口气而已。
被父亲一声怒吼,赵蓉吓的小脸儿微白,再不敢多言。
赵长宁时时想着出去揍凌腾一顿,苏白拦了他道,“你莫中了人家的苦肉计。”
赵长宁问,“什么是苦肉计?”
苏白不愧是被苏先生从小欺负到大的,脑袋十分灵光,给赵长宁解释道,“像你二舅和你表兄天天在门口守着,这就是苦肉计啊。他家对不起你家,正恨不能你出去打他们一顿,他们好做个苦相。你若去了,就是中计。”
赵长宁似懂非懂,挠一挠头,撅着嘴问,“这么说,还不能去啦!”
苏白道,“最好不要去。”拉他的手,“咱们去看看卿姐姐吧,我娘说卿姐姐的气色最近显好,大约是要醒了。”
其实,赵长卿还是有几分人缘儿的。
自打她这病的生死不知,梨花儿梨子有空就来瞧她,李明珠也来过几遭,难得的是楚越楚渝也来过一回,还介绍了个大夫过来。那大夫看过苏先生开的药方,又与苏先生商量着增减了几味药,很是赞同苏先生用药浴的方式给赵长卿治疗。
不过,赵长卿何时能醒,当真要看天意了。
那天,自早上天气就阴的厉害,刚过早饭便天降微雪,及至中午,雪越下越大。
凌二舅与凌腾站在赵家屋檐下冻得脸色发青,凌二舅实在心疼儿子,轻声道,“腾哥儿,你先回去,我来等着就行了。”
凌腾笑,“爹,我穿的厚,不冷。”
凌二舅握住儿子冰冷的手,再摸摸他冰凉的脸,眼圈儿微红,“怎么不冷呢?都冻成这样了。听爹的话,先到车里去,也挡些风雪。”
凌腾跺跺脚,“在车里坐着可就要冻僵的,还不如在外头时不时走动好受些。”
凌二舅自责,“都是爹没用。”
“爹说这个做什么,我娘那个脾气是天生的,谁能管得了她那张嘴。”凌腾微微皱眉,“这一辈子,少不了遭难的事,挺一挺便过去了。何况这事的确是咱家理亏,若卿妹妹有个好歹,咱们父子受得这些罪也不算啥。”
凌二舅叹,“是啊。”他并非没良心的人,赵长卿是亲外甥女,出了这样的事,他心里也极是不安。
两父子说着话,就见赵家门忽然打开,里面钻出个小小身子。赵蓉穿着一身大红绸子袄出来,凌腾知道这位小表妹素来待他亲近,连忙问,“蓉妹妹,可是卿妹妹有信儿了?”
死了才好!
赵蓉心下冷哼,脸上扬起一抹笑,把手里的小手炉递给凌腾,道,“这雪愈发大了,表兄和舅舅拿着取暖吧。”
边城的冬天实在太冷,凌腾也没硬骨头的拒绝,想着给父亲用也好。刚接过赵蓉的手炉,就听赵家院里大呼小叫的声音响起,凌腾手上不稳,小小手炉啪的掉在了地上,他顾不得捡手炉,撒腿就往里面跑去——
莫不是卿妹妹出事了!
凌腾脸色雪白,一路直跑到赵长卿的屋里,他完全没有时间多想,亦无暇去顾及余人脸上的神色乃喜非悲。
凌腾跑到赵长卿屋里,正看到赵长卿披着袄子倚着引枕坐在炕间说话。凌腾心中的滋味儿简直就不必提了,他刚刚以为赵长卿死了,突然见赵长卿醒来,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之时,凌腾的眼泪刷就下来了。
赵长卿心下唏嘘:此生此世,竟能见到此人为她落泪。
凌氏赵老太太也都在,赵勇脸上带笑,“可算是醒了可算是醒了。”
赵长宁大嗓门儿嚷道,“姐,你可吓死我了!”
凌氏赵老太太皆是喜极而泣,尤其凌氏,握着苏先生的手就撒不开了,一面抹眼泪一面笑,“多亏了先生,多亏了先生。”
赵家人高兴了一阵,才发现了凌腾。凌腾眼泪哗哗的流,这些天他每天都在赵家门口苦等,风吹日晒冰雪交加的,人较先时憔悴不少。眼泪在脸上冲出两道小泥沟,嘴却是向上咧的。那种神色,叫人瞧见亦是唏嘘。
赵长卿一醒,赵勇好姑丈附体,想到赵家父子日子在门外守侯,也算有几分苦心,何况平日里父子两上待人都不差。赵勇拍拍凌腾的肩,叹了口气。
凌氏擦擦眼泪道,“这是祖宗保佑啊。腾哥儿,你怎么来了?”
凌腾袖子抹一把泪,“我担心卿妹妹。我,我爹也来了。”果然,凌二舅说是迟了一步,也进来了,见到赵长卿清醒,凌二舅喜不自禁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长卿无恙就好。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是不是开几幅补药,好生调理调理。”终于不用偿命了。
凌腾笑,“爹糊涂了,卿妹妹的先生就是好医理。这样的大喜事,祖父祖母大伯大伯母定也惦记着,我这就去说一声,也叫长辈们放心。”
凌二舅却不想儿子风雪里跑,笑道,“我去就行,你多陪着你妹妹说说话。”
赵长卿既醒,凌氏先前的怒火就消了八成,如今,哥哥还是哥哥,侄子还是侄子。凌氏笑,“不必二哥去,这样的大雪天,叫来福跑一趟就行了。”
赵长宁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他瞧着凌腾,再瞧瞧凌二舅,问,“表哥不是在门口耍苦肉计么?怎么进来了?不耍苦肉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
第56章
赵长宁这种脾气,简直不知道像了谁。
他这样一问,凌家父子顿时尴尬非常。好在凌腾天生就是个圆滑的人,他微微笑道,“能叫卿妹妹醒来,再怎么苦肉计我也愿意的。”一句话便将尴尬化为无形,手段之厉害,绝非人授,实乃天赐。
若是换了哪个大人,听到凌腾这样说,定不好再计较了。赵长宁却正是懵懂年纪,他似懂非懂道,“哦,那谢谢表兄了。我之前还气的不得了,想去揍你一顿,既然是你的苦肉计叫我姐醒来的,我就不生你气了。”赵长宁是个是非观很分明的孩子。
面对这种讽刺,饶是以凌腾的圆润也只得苦笑,“有时间定教表弟出了这口气。”
凌氏轻声责备,“宁哥儿,不许这样跟你表哥说话。”
赵长宁其实也顾不上凌腾,他挤进去同赵长卿说话,问东问西,“姐,你想吃什么没?我叫厨下给我炖大肉吃好不好?”
赵长卿躺了这些日子,脸色自然不会太好。此生,她本是个神采飞扬的人,这样一病,倒显的格外单薄,叫人顿生怜惜之心。凌氏忙道,“是啊,很该做些好的吃。”
赵老太太笑问,“先生,长卿这样,要不要再喝几幅药调理调理。”
苏先生给赵长卿把把脉,问赵长卿,“可有哪里不舒坦?”
赵长卿摇头,“没有,就是身上没什么劲儿。”
摸摸赵长卿的脑后,肿块已然尽消。苏先生道,“躺了这些天,水米未进,没劲儿是正常的。头觉着疼吗?”
赵长卿道,“头上不觉着如何。”
苏先生微微放心,道,“没什么大碍了。只是空腹日久,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肠胃会适应不下的。厨下煮些稀粥来就行了,渐渐进食,过些日子便可大安。”
凌氏彻底放下一颗心,柳儿端来温水,凌氏道,“赶紧喝口水。”又说,“你身上也没力气,我喂你吧,莫自己端了。”
赵长卿也没拒绝,笑,“谢谢母亲。”
凌氏笑叹,“你别在这般吓我,就是谢我了。”
凌氏正在给赵长卿喂水喝,赵蓉才悄不声的进来,见到这幅母慈女孝的模样,赵蓉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神色。
赵长卿到底虚弱,苏先生的意思,还是要多休息,大家看赵长卿醒来无恙,俱放下心来。尤其凌氏有了身孕,更不能多劳累,赵老太太道,“卿丫头这里有我,勇哥儿,你好生看着你媳妇,前几个月正当保养的时候,莫要再挂心了。我就说咱们丫头福大命大,再不会有事的。”
赵老太太诚心诚意道,“多亏了先生这些日子的辛劳,说什么感谢的话都显得客套了。如今卿丫头无恙,先生这些日子劳力劳神,也回去歇一歇。待她大好,我叫她去给先生磕头。”
苏先生笑,“我本也没什么把握,是长卿福泽深厚。”带着苏白告辞了。照料赵长卿这些日子,她简直累极了,正需要好生睡一觉。
凌家父子与凌氏去了主院。
赵长卿平安无恙,凌氏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她如今又有了身孕,脸上散发着淡淡母性光辉。赵勇扶她坐了,笑道,“二哥、腾哥儿也坐,莫要客套。”
凌氏叹口气,对丈夫道,“你去叫柳嫂子仔细收拾几样小菜,这都晌午了,这些天,家里吃不下喝不下的。老太太苏先生那里都要周到些。”
赵勇知妻子这是支自己出去,一笑便去了。毕竟有些话,还是凌氏单独对兄弟侄儿说的好。
见丈夫出去,凌氏轻声一叹,“天底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我看着长卿昏迷不醒,真是恨不能跟她过去才好!”
凌二舅道,“我对不住妹妹和外甥女。”
凌氏叹,“莫说这个了。好在长卿没事,我如今想想,这也怪不得二哥和腾哥儿。你们什么样,我这做妹妹做姑妈的还能不知道吗?就是三姐儿她娘,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我以后是再不敢与她来往了,如今长卿好容易平安,更不要她再来打扰长卿。就这样吧,家里乱糟糟的,我也不虚留二哥了。”
凌二舅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不再说话。
“我知姑妈气恼,我娘办的这事,如何敢奢求姑妈谅解。好在卿妹妹福大命大,是有造化之人。”凌腾起身道,“我不为我娘和我姐说话,姑妈自来待我亲近,只求姑妈莫再伤心伤身,还是要以身子和肚子里的小表弟为重。姑妈放心,我必不叫我娘和我姐过来打扰姑妈。姑妈若不嫌弃,明日我再来瞧卿妹妹。”
凌氏道,“你这些日子耽搁了不少功课,也该去学里了。”
凌腾笑,“总有空过来的。”
凌家父子此方告辞。
赵勇还以为妻子得留兄弟侄儿一道用饭了,见凌二舅他们走,赵勇低声与凌二舅说了几句话,一直送到门口,方折身回去。
赵勇劝道,“咱们丫头已经好了,一码归一码,就莫与二哥赌气了。”
凌氏道,“也不是赌气。只是想到他们一家四口欺负长卿,我这心里就能憋着把火似的。”
赵勇道,“不至于此。腾哥儿她娘那张嘴是缺了祖上的老德,二哥是个老实人,腾哥儿起码明白事理。待过些日子,便和缓了吧,顶多以后远着些就是了,真闹的老死不相往来也没必要。”
凌氏叹口气,握住丈夫的手,“孩子平安,我这心里的气也散了。”
赵勇笑,“我就说咱们长卿福气足,再不会有事。”
想到赵长卿,凌氏又道,“真不知怎生的这般大的气性。”
“孩子家,哪个能没了脾气。”赵勇哄凌氏,“我想到宁哥儿说的话就想笑,也不知是谁教他的?”
凌氏亦抿着嘴笑,“不必说,定是阿白教的。苏先生非但德行好,有本事,心善,也会教导孩子,你看阿白这才多大,就这般聪明伶俐。”如今苏先生救了赵长卿一命,凌氏当真是拿苏先生当大恩人一般。
赵勇亦道,“往日见得不多,当真是极好的一个人。”
凌氏笑的舒心,“可不是么。现在我才明白,咱们丫头能拜苏先生为师,这也是大运道啊。按我的意思,苏先生有这样的本领,再按以往一两的月钱实在不大妥当,不如给苏先生涨到二两。”
赵勇点头,“很是应该。”
“这几年,咱们家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苏先生给开方子,我以往只觉着她是那种以往人们说的才女啥的。”凌氏看向丈夫道,“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的事,不想苏先生竟能医好?我纵使没啥见识,也知她这本事不寻常啊。”
赵勇道,“她一个寡妇带着儿子,若无些许本事,怕也到不了现在了。要说不寻常,你想一想,不到家破人亡之处,焉何至此呢?”
凌氏轻轻一叹,“真是好人无好命。”
赵勇道,“总之苏先生对咱家有恩,她以前的事,人家不提,咱也别多问。只要实心待她就是了。等长卿大好了,你好生开导开导她,以后切莫这样执拗,一星点的小事,不值当的。”简直吓死个人。
“我知道。”女儿安然,凌氏抚摸着肚子道,“我只盼着这个小的是个软和脾气,也少叫我操些心呢。”
赵勇笑,“一定一定的,只不是知还是不是龙凤胎。”
“哪儿有次次都是龙凤胎的?”凌氏笑,“咱们已是儿女双全了,不论儿女,孩子平安乖巧就好。”
赵长卿平安,夫妻两个如同熬过一场苦战,细细的说了不少贴心话。
及至下午凌老太太凌太爷凌大太太等人冒雪过来,赵长卿已经喝过米粥睡了。大家悄悄的瞧了她一回,皆是感天谢地,顺便问候了凌氏的身孕,又是好一番的叮咛嘱咐。
赵长卿并不觉着如何,她醒来时只是乏力而已,身上没有任何不适,喝了两天粥,便能下炕走动了。
赵长宁和苏白都会找赵长卿说话,赵长宁还喜欢对着姐姐闻来闻去,一面闻一面扇气,道,“姐,你身上药哄哄的。你不知道,你病的时候,先生天天用药汤子给你泡澡,我看你以后十几年都不会生病了。”
苏白道,“是啊,来福叔去抓药的时候,药店一看他是几斤几斤的称,都吓一大跳,直说,你是给人治病还是给牛治病啊。”
赵长卿气笑,“这是人说的话么?”
苏白笑眯眯地,“逗卿姐姐一笑啦。”
小梨花儿梨子梨果姐弟三个也常过来,梨子抢先道,“卿妹妹,我也算给你报仇啦!那天我看到那泼妇在你家门前嚷嚷,我端着一盆脏水出去,二话不说就泼她一头!”
赵长卿拊掌大笑,“泼的好!”
见他姐高兴,赵长宁立刻道,“等下回我也泼给姐姐瞧。”
赵梨子说他道,“现在已经晚了,卿妹妹已经醒了,你怎么还能泼你二舅母呢?你该在卿妹妹昏迷时给她好看!”
赵长宁满是遗憾,老实的说,“她就来了一回,给我爹撵跑了。我本来想给腾表兄个好看,阿白哥拦着我说不叫我上腾表兄的当,说他是在耍苦肉计。”
赵梨子十分唾弃苏白,“管他什么苦不苦肉计的,先揍了他,叫那泼妇心疼一回才好!小鸽子,你太君子啦!男子汉大丈夫,当站着生站着死,活时顶天立地,死后热血三千!对付泼妇有对付泼妇的法子,你这样君子,怎么成?”
苏白坚持道,“阿宁与凌家总是亲戚,那会儿卿姐姐只是昏迷,还没到翻脸的时候,当然要留有余地。那会儿留有余地,卿姐姐日后不论是好是歹,才好与凌家算总账。再说了,你不是凌家的亲戚,才好下手。阿宁是凌家的亲戚,乍然下手,以后难免留下话柄。”
赵梨子撇撇嘴,道,“按你这么说,就是啥都不干呗。”
苏白道,“未到绝处,自然不能把事做绝。”
“那你说何时才能把事做绝?”
苏白道,“生死之地。”
赵梨子白眼,“屁大一点儿,你还知道生死之地了?”
苏白笑,“坏梨,你也只比屁大一点儿稍微大那么一点点而已。连两个屁都不是。”
赵梨子挽袖子,“你要找揍么。”
苏白立刻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赵梨子大笑三声,“除了你个小鸽子,谁要做那鬼君子!”欺身上前,把苏白一顿收拾。
梨果是个慢吞吞的孩子,干啥都慢,先时兄姐们巴啦巴啦的说话,以至于慢两拍的梨果想说话也插不上嘴,这会儿赵梨子寻苏白的麻烦,赵长宁去给他们当裁判,小梨果儿才猫到空闲与赵长卿说话。
“卿姐姐,你好好休息啊。”梨果比赵长宁长一岁,今年五岁,模样其实与兄姐肖似,只是他既无姐姐的精明能干,也没有兄长的淘气好动,梨果常年一幅睡不醒的模样,没啥小孩子的活泼劲儿。赵梨子常说梨果像个小老头。梨果脾气好,从不恼。
剥了一小把花生米,梨果给赵长卿放到手心儿,笑,“给姐姐吃。”
赵长卿摸摸他的头。
梨果弯着眼睛浅笑。
赵长卿身体略好,凌老太太常来瞧她,顺便也给小儿子家说情,对凌氏道,“这回也把你二哥恼的不轻,把那个泼才跟三丫头撵到了庙里去给卿丫头念佛。”
凌氏淡淡道,“这如何敢当。”并不领情。
凌老太太叹道,“你二嫂那人,就是那幅脾气,家里没有不嫌她的。我时常后悔,当初怎么给你二哥寻了这么一门媳妇,真是祸害三代。三丫头也给教的没个样子。可是,有什么法子呢?日子都过到这会儿了。有腾哥儿有三丫头,还有你二哥那个心软没囊性的家伙,离了泼才过不得日子。”
“你是个宽厚的性子,卿丫头向来懂事,何苦与这泼才计较。”凌老太太温声道,“我也是看着你二哥和腾哥儿难受,那泼才把个家搅的天地不宁,教坏了三丫头,也苦了他们父子,不知做了什么孽,修来这样的老婆老娘,真是一辈子不得解脱了。”
“都是血脉至亲,哪能说断就断呢。”凌老太太苦口婆心的劝凌氏,“若叫她在庙里躲是清静倒是便宜了她,我想着,叫她来给卿丫头赔个不是才好。”
赵长卿正在一畔捧着杯子喝姜茶,闻凌老太太此语,不觉手微微用力,掌中茶盏忽而嚓的一声,青花瓷盏上竟龟裂出无数细纹,接着啪的一声碎成无数碎片,赵长卿裙子被半盏茶水浇湿。
凌氏吓一跳,连忙拉着赵长卿的手问,“怎么了?好端端的杯子怎么碎了?烫着没?”
赵长卿笑,“母亲,我没事,茶已经不烫了。我去换一下裙子。”
凌氏道,“叫白婆子去给你拿过来换,外头冷,你别这样出去,倒冻着。”以往只觉着赵长卿贴心,凌氏也挺喜欢这个长女,但绝对没到珍视的地步。赵长卿突然昏迷这一场,凌氏提心吊胆多日,如今恨不能把赵长卿当成玻璃人,只觉着怎样小心都不为过,生怕她再出一点点差错。
赵长卿笑的乖巧,“好。”
“先去炭盆那里烤烤火。”凌氏并未多想,叹道,“这杯子也不结实。”
凌老太太欲言又止,明显还有半肚子话没说出来。赵长卿见状,不禁一笑,“母亲,外祖母一片慈心。我现在已经好了,不如就叫二舅母和表姐回来吧。这已经是腊月了,眼瞅着要过年,省得二舅舅腾表兄惦记。”
凌氏对凌二太太绝对是恨意难消,不过,一家子亲戚就是这样,真要丁是丁卯是卯的,日子就不必过了。
赵长卿这样说,凌氏总算松口,道,“她爱回来就回来,只是别再来我这儿,我实在见不得她,也不敢与她打交道。”
凌老太太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莫说这样的气话,到底是一家子。”
赵长卿笑,“二舅母既然回来,我家与她家的账,也该仔细算一算。”凌老太太难道以为说几句好话就没事了吗?
也当她赵长卿太好欺负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傍晚安~~应该还有一更~~要晚一些~~
第57章
赵长卿绝不是好欺负之人。
凌老太太一时没明白外孙女的意思,不解的看向赵长卿,赵长卿温声道,“是啊,自我病了,家里给我请医吃药,不知花了多少银子钱,二舅母不会不打算还了吧?还有先时三表姐欠我的,样样有据可查,不如一并都算个清楚。”
凌老太太突然哑口,赵长卿继续道,“自来亲兄弟明算账,我知外祖母兴许是做不了二舅家的主,不如叫二舅过来,把事情说开了才好。”
凌老太太并非不能干的人,相对于一个酸儒丈夫,家里的事,多少年都是凌老太太在打理。但,凌老太太未料到赵长卿小小年纪就这么能说得出话来。
赵长卿平平静静的望着凌老太太,问,“外祖母觉着,我说的可还有理?”
凌老太太嘎巴下嘴,才找回声音,情绪是掩饰不住的低沉,叹道,“卿丫头说的对,阖该如此。”
白婆子取来干净衣裙,赵长卿一笑起身,“母亲,外祖母,我去换下裙子。”
凌氏对于赵长卿的提议非常满意,笑,“去吧。”
赵长卿走了,凌老太太低声道,“毕竟是你二哥家哪。”
凌氏不悦,“母亲不说,我还忘了这是我亲二哥家,长卿还是他们亲外甥女呢!”当初欺负她闺女的时候,怎么没人这样说!
凌老太太忙又说了许多和软的话哄女儿,只是算账的事到底已经说定,凌老太太无奈,只得回去跟自己老头子商量。
凌太爷就一句不甚文雅的话,“谁惹的事叫谁去解决,哪能给他们擦一辈子的屁股!”
凌老太太叹,“卿丫头真能说得出话来。”
凌太爷是彻底厌了凌二太太,道,“不是人人都是好招惹的。卿丫头从不是忍气吞生的性子,老二家的当吃这教训。等老二过来,你把这话跟他说了,叫他自己看着办。”
亲戚间走到明算账这份儿上,凌二舅凌腾都有些淡淡的伤感。凌二舅道,“不知你姑妈他们要多少银子呢?”
凌腾思量片刻,道,“姑妈并非不讲理的人,纵使要些医药钱也不会狮子大开口的。能这样解决再好不过,如今还是先将娘和姐姐接回来,这事若是瞒着娘,自然是好办的。但,若不叫她知道,事后她难免还要再去姑妈家寻不是。倒不如一并解决。”
如今,凌二舅舅事事听儿子的,道,“是啊。”
凌二太太在庵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她本是个抠索的,给的香火钱不多。庵里尼姑看钱下菜碟,凌二太太施的香火钱有限,故此,日子过的颇是清苦。
见到丈夫来接,凌二太太恨不能带着女儿插翅飞回去,不忘了问一句,“赵长卿那丫头醒了?”
凌二舅唏嘘,“感天谢地,长卿平安无事。”
凌二太太一哼,“她能有什么事?还不知是不是故意装出来吓人的!”
凌二舅怒斥,“你就闭嘴吧!你给我装来试试!”
凌二太太瞪圆了眼睛,“我跟闺女在庵里吃苦受冻了这些时日,你一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干脆跟外甥女过去吧!你还有没有里外亲疏!”
凌二舅倒也不是全然窝囊的一个人,以往起码给家里打理过田产店铺,很知道弄些私房过小日子。凌二舅厌倦道,“是我不分亲疏,还是你不识好歹。你再闹下去,日子也不必过了。”
夫妻多年,凌二太太讪讪道,“行了,我也知道,赵长卿平安,我也是松了一口气了。大不了以后我都远着她就是了,不然哪天发了疯,又得算到别人头上。”
凌二舅索性不跟妻子说赵长卿医药费的事,待得回家看儿子如何安排算了。儿子太能干,凌二舅不自觉的想偷个懒。
在凌二舅眼里,凌腾这个儿子绝对是他人生中最荣耀最自豪的事。而且,不论什么事,只要交到儿子手上,包管处理得妥妥当当,不叫人操一点心。
只是,出乎凌二舅的意料,凌腾并没有任何劝抚安慰,用过饭后,直接就将赵长卿医药费的事跟母亲说了。凌二太太当下大怒,骂道,“什么医药费!我还要医药费呢!那丫头没事儿鬼叫,把老娘耳朵震聋了!老娘还要找她赔耳朵!美的她!穷疯了吧!跟她说,老娘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自来只有她占别人便宜,何时被人坑过!凌二太太足足骂了有半刻钟!
凌腾一句话没有,淡淡道,“我去看书了。”
这是正事,凌二太太忙缓了口气,温声道,“去吧。”又对家里的小丫环道,“给阿腾屋里拢盆炭火,烧得旺旺的,别冻着他。”
凌腾在屋里看书,犹听得到母亲喋喋不休的抱怨,他淡淡的叹口气,将全部神思放在书本之中。
凌二太太只以为赖着不给钱就万事大吉了,不想没过几日,房长着人请了凌二舅过去。
这年头,人们皆是聚族而居。
有些时候,族法甚至大于国法。
每个宗族,皆有族长。一般,族内有甚大事,皆是族长处理。当然,族长也不是单独存在的,族长之下还有房长与柱首。柱首是帮着族长处理日常事务的人,譬如,收租啊、祭祀活动、婚丧嫁娶之类的。房长则是各房之首,最年长辈份最高的人。
当初凌大舅凌二舅分家,凌太爷请的族老就是他们这一房的房长做的见证人。
凌太爷算起来在凌氏家族中是小七房,房长行七,凌太爷也得称一声七叔,族中叫七老太爷。
七老太爷命人请了凌太爷与凌二舅到家去,皱眉对凌二舅道,“我听说,你家妇人实在不贤良,自家女孩儿欠债不还,险些生生逼死外甥女。如今连人家的医药钱都要赖,可有此事?”
凌二舅连忙道,“七爷爷,家里的一点小事,如何惊动了您老人家?”
七老太爷一身酱色绸衫,老去的脸上已是鸡皮鹤发,闻言撩眼皮瞧凌二舅一眼,“不小了。险些酿出人命,如何是小事?赵家房长来找我评理,我只得叫你们来问个究竟!人家样样有理有据,你们是打算怎么着?莫不是要捅到族长那去?”
“不不不。”凌二舅忙道,“我本来打算这几日就去妹妹家的,谁晓得竟叫七爷爷跟着费心?实在是子孙不孝了。”
七老太爷淡淡道,“身为家里的爷们儿,如何能叫个妇人在你头上拉屎拉尿,她若实在不贤,我代你父做主休了就是!另娶好的不是没有!若总是因个妇人闹的天地不宁,不是长法!”
凌二舅冷汗出了一身,道,“内子虽有些掐尖要强,到底为我生儿育女,求七爷爷给她个机会,我一定好生教导她。”
七老太爷道,“随你吧。此事好赖不要拖了。你想一想,那是你亲妹妹亲外甥女,你这般行事,伤不伤亲戚情分!”
凌二舅连声应是。
说了会儿话,七老太爷未曾留饭,便打发他们父子回去了。
在七老太爷家,凌太爷一句话都未替凌二舅说。凌二舅实在想跟父亲商量一二,奈何凌太爷一句话就将他堵了回去,“你自家的事,自己看着办。”竟撒手不管。
凌二舅回家,凌二太太正在给丈夫缝过年的袄子,针往鬓间一划,一面缝一面问,“七老太爷找你什么事啊?是不是年下族里分东西。”
凌二舅坐在椅中,道,“七老太爷叫我休了你。”
凌二太太一针戳到了自己的大拇指,顿时血涌如注,连忙塞到嘴里吸吮了几下子,直着脖子高声道,“你说什么?”
凌二舅面色灰白,道,“你把长卿逼得厥死过去的事,七老太爷已经知道了。你又不肯还银子,赵家房长出面,去跟七老太爷问理。七老太爷说,若不解决此事,叫我休了你。”
凌二太太将针往棉袄上一扎,高声道,“这是怎么说的?难道只听他赵家的理?我有什么错处!还闹到七老太爷那里去!我就是不给银子!”
凌二舅叹,“我说不动你,咱家谁也说不动你。家里都让着你,你想想,别人会不会让你!这事已然捅给房长知道,若你仍是没个消停,族长那里也瞒不过的!闹到族长那里没个结果,你信不信她告到衙门!一经衙门,家里丢得大丑!族中要如何容你!你好这样的强,究竟要做什么!你想想,若是族中真的休了你!叫腾哥儿三姐儿如何去做人!腾哥儿打三四岁就学着认字,念书到现在,都说他有前程!若是叫人知道他有个被休弃的母亲,他这一辈子就完了!”话到最后,凌二舅怒吼道,“那是我亲妹妹!长卿是我亲外甥女!你险些逼死她,赔几两银子怎么了!是不是非为了这几两银子闹的咱家家破人亡,你才痛快!”
凌二舅已气的两眼通红,如若颠狂,凌二太太吓得了不得,连忙道,“你这是做什么,赔就赔,赔就赔吧。”凌二太太流泪道,“家里攒得银钱不易,我也不过是想着将银子使在你们身上罢了。难道我就那样不识好歹,将银子看得比我丈夫儿女都金贵。给吧给吧,她要多少咱给多少。”
想到要出的银子,凌二太太如剜心肝儿,抱着丈夫一场痛哭。
凌腾回家后,凌二舅将事情大致与凌腾说了,凌腾脸上并无异色,道,“既然娘没意见,明天我和姐姐同爹娘一道去姑妈家把事情办了。”
凌二太太眼睛红肿,鼻音浓重,道,“这么一点点小事,你去做甚!前些天就耽搁了那些功课,去学里才是正经。行了,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不就是跟你姑妈低头么。我做嫂子的,以前也没少让着小姑子。你去学里好生念书,甭为家里的事担心。我也悟了,你姐也长了教训,咱家自此远着他们些就是。”
凌腾并不多劝,用过饭便去房里温书。
赵长卿日子过的悠哉,她身体已全然恢复,唯一不适应的就是,她力气仿佛较以前大了许多。赵长卿问苏先生,“是不是泡药浴的缘故?”
苏先生挑眉,“若泡泡药浴都有这等本领,我自己早泡了。”沉吟片刻,苏先生道,“兴许是摔的。”
赵长卿目瞪口呆,“摔的?”摔个跤能变成大力士?
苏先生道,“头是人体最复杂的地方。其实,我觉着人类以前肯定有很多不可思议的能力,譬如炎黄时期,战争仿佛神话一样。如今的人当然没有那时的本领,但,武艺超群之人也有着较常人更厉害。只是,武功再如何修炼,恐怕也没有先古时人族的本领了。”
“譬如和尚讲究成佛,有佛法之称。道家讲究成仙,有道法之称。佛法道法,除去名字的不同,其实不论成佛还是化仙,都代表了极其不可思议的力量。这种力量,只有在传说中才有。”苏先生道,“我们再往深里想,传说自何而来?是不是在许久之前,真的有那么一部分人有着超群的力量,为了区分这部分人与寻常人的不同,我们称之为神仙。”
赵长卿看看自己的手,抬脸望向苏先生,“难道,我这是成仙了?”
苏先生笑,“你离成仙还有十万八千里。但,你忽然有这种力量,绝不是泡药浴的原因,除此之处,我推断,肯定是摔的。”
“那怎么办?”
“这样天赐好事,顺其自然就好了。”苏先生道,“有人苦练十几年,也不一定能捏碎茶盏。你忽然有这种本领,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也不要在外炫耀,若有人问,就说做了个梦,是菩萨赐给你的本领。哎,其实练练武功也不错。”
赵长卿眼睛一亮,“先生还会武功不成?”
苏先生笑,“我是淑女。不过,一些简单的事还是能帮你的。”
赵长卿洗耳恭听,苏先生道,“我得好好想一想,等你把凌家的事解决了再说吧。”
赵长卿并不担心,道,“等他们把银子送来就没事了。”
苏先生手里把玩着几颗温润如玉的云子,道,“若是房长出面,凌家犹不受教呢?”
“房长出面没用,还有族长。族长不行,还有衙门。”赵长卿道,“我还真不怕跟他们耗下去。不蒸馒头争口气,要白白的受了这等欺负犹自忍着,真是不用活着了。”
苏先生笑着提醒,“凌家无人可惧,倒是你那位小表兄,小小年纪便天资过人坚忍不拔,日后前程实不好说。”
赵长卿道,“若现在忍了,难免被人小瞧?何况我二舅母那人,最司得寸进尺。她这辈子最在乎的,除了我那表兄,就是银子了。这次叫她出回血,包管她能长些记性。”
“再说,凌腾有日后,我一样也有日后。”赵长卿双眸之中神采坚定,望着窗外纷扬大雪,沉声道,“无可惧之。”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们~~~~~
第58章
凌二太太终于知道了赵长卿的厉害。
为什么说是赵长卿的厉害,而不是凌氏或是赵勇的厉害?
凌二太太毕竟活了几十年,虽是个不讲理的泼妇的脾气,其实见识还是有一些的。她跟凌氏姑嫂关系多年,与赵勇也打过交道,深知这夫妻二人的脾气。凌氏耳朵软,赵勇也不是太计较的性子。这一叠叠的单据,整齐的账目计算。整个老凌家,凌氏略识得几个字,还是出嫁之后婆婆教的,赵勇上过几年族学,也是有限。不是凌二太太瞧不起这两口子,实在是,凌氏与赵勇干不出这样的事。
只要一想到赵长卿,凌二太太便是头晕脑胀。
因为有两家的房长在,商量这些事情,向来是男人的事,女眷不便在场。赵勇对凌氏道,“你去看看茶水。”
凌二舅亦对凌二太太道,“去看看卿丫头身子可略好些了。”
凌二太太咬咬牙,与凌氏一并出去等着。待得事情解决好,凌二太太听丈夫说要赔赵家八十两银子,顿时一声尖叫,“哪里要这许多银钱?”不过就昏迷了十来天罢了!
赵家六房房长赵六爷看向凌七老太爷,凌二舅低声道,“一样样算的清楚明白,一会儿你去看单据就是。长辈都在,莫要高声。”
凌二太太忍着滴血的心,咬紧下唇,终于默默。
凌二舅家倒是没再拖着银子不给,第二日就将银子送了来,凌氏接了银子,想款留凌二舅吃饭,凌二舅推托铺子里活忙,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凌氏心下一叹,对赵长卿道,“心里总觉着不是滋味儿。”
“有什么不是滋味儿的,母亲就是心太善,若不给二舅母个教训,她以后还没完没了了。”赵长卿半分不同情凌二舅,笑劝凌氏,道,“母亲不是说,我刚昏迷的那几日是在外祖母家,请大夫熬药都是外祖母拿的银子。如今也该还了外祖母。还有,六房大爷替咱们出面,这一宗也不能省,跟房长家多走动,总没咱们的亏吃。至于二舅母,以后她再撒泼时也得寻思寻思,惹不惹得起咱家。”
得了银子,又给女儿这样一宽慰,凌氏便也想开了。主要是女人成婚生子后的想法与在娘家时是不一样的,兄弟姐妹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丈夫儿女。凌氏笑,“待得明日,咱们一道去瞧瞧你外祖母。”
赵长卿道,“还有外祖父的围棋,既然二舅母家还了三表姐欠我的银子,为人当有信誉,我这就让来福叔把围棋还给三表姐去。”
凌氏笑,“等你有空出去瞧瞧,若有合适的琴跟我讲,咱们买不了太好的,先买个普通的你们姐妹一并用着也无妨的。”
赵长卿笑,“这也好。”有了这笔银子,买东西自然宽裕。
赵蓉道,“娘,给我和姐姐买个小丫环吧。我们一起出门,只有一个柳儿带,有时柳儿也顾不大过来。而且,柳儿若跟着我们出去,就没人服侍祖母了。”
如今有了银子,凌氏笑,“是该给你们买个小丫环了,叫柳儿专门伺候你们祖母。”
赵长卿笑,“打我刚搬了屋子,母亲就说给我买丫环,一直拖到现在。”
凌氏笑,“人家过日子,能省则省,岂能奢糜。”瞅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凌氏心里有说不出的满意,道,“等叫了牙婆子来,你们自己挑。我看别人家的姑娘都有贴身丫环,也给你们一人买一个。”
买丫头的事暂且不提,第二日,凌氏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看望老爹老娘,连年礼一并送了去,同时给凌大太太备了份礼。
凌氏笑,“那几天卿丫头在大嫂这里养病,我六神无主,都是大嫂子操劳。过年了,这两匹料子大嫂子给大丫头她们裁两身新衣吧。”
凌大太太脸上笑开花,道,“我做大舅母的,还不是应该的嘛。我与你大哥生辰,每年卿丫头都有针线孝敬,说是外甥女,竟比大姐儿她们更贴心。妹妹切莫这样客气。”凌大太太的确与凌氏关系不错,主要是因为在丈夫谋差使时,凌氏大手笔的借了银子。虽然这几年银子也还了凌家,凌大舅却一直记着妹妹的好。凌大太太自然也知凌氏的情,再加上赵长卿同凌三姐关系平平,却很乐意同凌大姐凌二姐凌四姐来往,几年相处下来,自然是同凌大舅家更亲密。
凌氏笑,“她们小姐妹早就投缘,大姐儿性子好,二姐儿四姐儿都是难得的懂事。”
凌大太太刚要说什么,见凌二姐又抓了糕要吃,连忙喝住,“二姐儿,你莫要再吃糕。”
凌二姐十三岁,眉目间与其姐肖似,只是自幼好吃,如今那叫一个粗壮,凌大太太简直愁的够呛。小时候孩子胖些没什么,若到了少女时期犹是粗笨,眼瞅着就要说亲的年纪,凌大太太不离了眼的控制凌二姐的饮食。
凌二姐苦着脸抱怨,“娘,我饿。”
“饿了多喝两杯茶水,你再不瘦以后哪个肯娶你。看看你姐姐,看看你卿妹妹,哪个似你似的。”凌大太太能愁死,大女儿的水秀颇有几分凌氏年轻时的模样,小女儿年纪还小,也并不粗胖,只有这个二女,仿佛八戒投胎,一门心思就知道吃。
凌二姐巴唧巴唧嘴,闷闷的端起茶来喝。
凌氏看着这个侄女也发愁,道,“是该渐渐控制着些了。我听说有人给大姐儿说亲了,再过几年,就轮到二姐儿了。”都是小户人家,边城民风开放,故此,说到成亲之事,长辈也并不避讳着女孩儿们。
凌大太太笑,“可不是么。孩子多嫌烦,一转眼孩子们长大,现在就舍不得她们出嫁。”
凌氏顺着凌大太太的话道,“谁说不是呢。”其实,她现在还体会不到凌大太太的心情,她家儿女都小。
凌二姐看着姐妹们吃糕,羡慕的直吞口水。赵蓉稍稍的给凌二姐使外眼色,凌二姐十分灵光,俩人一前一后的出去,赵蓉悄悄的递了一块芙蓉糕给凌二姐,笑道,“二姐姐吃吧,饿着肚子怪难受的。”
凌二姐感激的接过,笑,“蓉妹妹,你真好。”
赵蓉笑笑,“那我先进去了。”
凌二姐点点头,一人偷偷的吃完糕才折身回屋里去,赵长卿笑着指了指凌二姐的唇角,凌二姐一摸,原来是糕饼屑。她吐了吐舌尖儿,不好意思的笑,悄声道,“妹妹不知我的苦恼,饿肚子的滋味儿可难受了。”
赵长卿笑,“可以先渐渐的少吃一些,慢慢习惯了少吃,自然而然就能瘦了,也不觉着难受。”
凌二姐道,“现在娘每顿只叫我吃一碗饭,中间还不叫我吃糕点,我饿的晚上睡不着觉。”
凌大姐道,“娘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的腰,顶卿妹妹两个了。”
凌二姐道,“以前小时候,卿妹妹也圆滚滚的,也不知怎么就突然瘦了。”
没有哪个女孩子会愿意胖,凌二姐跟赵长卿打听,“卿妹妹,你有什么诀窍没?”
赵长卿笑,“哪里有什么诀窍,长个子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瘦了下来。少吃点心就行了,做点心时一般都会放很多油和糖粉,比吃肉还容易胖。”
凌二姐叹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喜欢吃东西,不叫我吃,馋得难受。”
赵长卿笑,“二姐姐人生的白,五官也漂亮,若是能瘦一些,穿裙子更好看。”这话并非为了奉承凌二姐,凌家四姐妹,包括最臭美的凌三姐,其实五官都不若凌二姐漂亮,只是凌二姐自幼贪吃,少时还能说一声圆润可爱,如今大了,依旧胖,便与可爱无关了。
凌二姐愁的很,“你们哪个试过挨饿的滋味儿。”哪个又知道她的苦恼呢?
赵长卿道,“二姐姐先控制住别吃点心,吃饭时吃饱,也能慢慢的瘦下来,你现在在长个子,只要不是吃得太多,并不是很容易胖。”
赵蓉道,“看二姐姐这样难受,她也不算大,待过两年再控制吃食也无妨。”
赵长卿道,“过两年二姐姐就十五了,如何来得及?这年头,人们皆以貌取人,说句老实话,谁看人第一眼能看出人的美德来呢?还不是看着漂亮,便想多说两句话,若生的丑陋,便生出避退之心。我们自己都是如此,想一想,别人也是一样的。二姐姐现在慢慢控制着,待到十五岁身材就好看了,不耽误说亲。若到了十五再控制饮食,恐怕就得生生饿瘦了。慢慢变瘦,不容易生病。要是一时间变瘦,对身体也不好。二姐姐哪怕再想吃东西,想想以后,也得节制些呢。”
凌大姐跟着道,“二妹,卿妹妹说的在理,你是得少吃些。”
小姐妹们正在说话,凌氏进来叫赵长卿,“你外祖父叫你,你去陪你外祖父说说话。”
赵长卿起身,理理衣裙去了。
凌太爷一身酱色棉袍,坐在椅中挽着卷书看,膝上搭着条狼皮毯子。
赵长卿进来,凌太爷放下书,笑道,“可是好俐落了。”指了指一畔的椅子,“坐。”
赵长卿坐下,抚一抚膝盖上的裙子,笑道,“谢外祖父惦记,已经大好了。”
凌太爷手边放着一琴一棋,道,“昨天腾哥儿把琴和棋子给我送来了。”
赵长卿道,“清账之后,我就着家下人把棋送还了三表姐。”
凌太爷点点头,叹道,“你二舅母,想必也知教训了。”
“爱之不以道,适所以害之也。”赵长卿道,“咱们家人口不多,无非就是大舅二舅和我家,家里这些长辈,谁也没二舅母再不讲理了。如今吃个教训,总比日后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要好。再者,长辈们不与她计较,难道还叫她欺负到小辈头上?腾表兄因她的脾气,处处给人赔礼道歉,何时是个头。人人都说腾表兄日后是有大出息的人,外祖父恕我直言,腾表兄再有出息,有这样一味给他拆台的母亲,自家人不计较,若是落到外人头上,外人难道也不计较?”
“再者,这也说不上什么教训,我不过依理而为。我受了欺负,自然要说个公道,人之常情。”
赵长卿一说到宝贝孙子,凌太爷便深觉赵长卿说的有理,叹道,“你们这些事,我是不乐意管了。都是我的儿孙,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谁不偏谁的,倒叫你们埋怨。”
赵长卿笑,“不痴不聋,不过阿家阿翁。外祖父装个糊涂也好。”
凌太爷呵呵一笑,直起上身摸摸赵长卿的头,道,“以后也莫生这样大的气了,一点小事,真气出毛病可怎么办?”
“我知道了。”赵长卿笑,“也是我年纪小,太好强。”
凌太爷指了指琴与棋道,“我年纪大了,现在也没了弄琴对弈之心,这些东西,早晚是你们的。你大表姐她们不懂这个,家里的晚辈,就你跟腾哥儿念的书多。给你们也不算糟蹋,你挑一样去。”
赵长卿倒不客气,道,“那祖父就把这幅围棋给我吧。”
凌太爷眉毛微挑,“琴更值钱哪。外头便宜的围棋,几十个大钱就能买一幅。最便宜琴,也得十几两吧?”
赵长卿笑,“琴我已学了三年,天资并不出众,倒是笛子吹得不错。何况,以前我看到腾表兄在家摆围棋子,若有琴,说不得他也会稍有涉猎。他是要做才子的人,这琴给他,兴许他用得着。”赵长卿话里说的好听,其实他要棋只有一个原因,苏先生对这幅围棋颇是珍爱,还给凌家时还一颗一颗的将云子擦了一遍。想来,苏先生是极爱这幅围棋的。拿凌腾说事儿,不过幌子而已。能利用一下凌腾,赵长卿半点不介意。
凌太爷却十分欣慰,笑道,“好,好。兄妹之间,很该如此。昨天我叫腾哥儿挑,他执意叫你先选呢。”
赵长卿好笑,心说老头儿真是读书读的笨头笨脑,嘴里嗔怪埋怨,“刚刚外祖父还说不偏不向,如今又跟我说是叫腾表兄先挑过的。幸而腾表兄知道让着我,不然我又得排个末头。”
凌太爷无奈,直摇头,“一个小小女娃,怎生得这般刁钻。”
“还不是怨外祖父,长了一颗偏心。”赵长卿敲敲老头儿的心,凌太爷哈哈大笑。
这次聚会十分愉快。
凌氏私下给了凌老太太二十两银子,凌老太太先是不要,后来经女儿一劝,便眉开眼笑的收了银子,心下再不同情凌二太太。凌大太太也得了新鲜的衣料子,哪怕凌四姐在赵家人走后跟母亲嘟囔,“祖父把围棋送给卿姐姐了。”
凌大太太心里也并不在意,道,“给就给吧,长卿早早念书,也会耍那些东西。”
凌四姐天生是个小财迷,看一眼母亲,道,“那围棋得值好多钱吧。”
凌大太太对于公公的偏心眼儿早习以为常,随口道,“给长卿总比给三姐儿强。”
凌四姐道,“不如娘也给我请个先生,我也不乐意做睁眼瞎。”
“去去。”凌大太太撵凌四姐道,“想学字跟你祖父去学。你看长卿,每次来都把你祖父哄得乐呵呵,你天天守着你祖父,也学得机伶些。别总拿眼盯着东西,你讨得你祖父开心,你祖父也给你。”唤了凌大姐来,“你姑妈新送来的料子,还是绸子的呢,你看这颜色多鲜亮,过年自己裁两身新衣。”
凌大姐很懂礼让,道,“娘,也给二妹四妹裁一身吧。”
“给二姐儿裁一身就行了,四姐儿不是还有改过的衣裳吗。”这年头,大都是妹妹穿姐姐的旧衣裳。至于凌二姐,因为体型原因,她穿不上凌大姐的衣裳,每每都要做新衣裙。
凌四姐不乐意道,“我不要总穿旧衣,我也要新衣!”
“闹什么闹,你姐姐的衣裳又不旧,改过就是新衣。”
凌四姐撅着嘴道,“蓉妹妹就从不穿卿姐姐的旧衣裳!我平时穿大姐的旧衣裳就够了!难道过年都没身新衣裳!我要穿新衣裳!”
“好了好了,也给你裁一身就是。”凌大太太道,“你也学学你姐姐们的懂事才好。你看看你姐姐的针线,多整齐。”
凌大姐拿了一盒子纱堆的绢花给母亲看,凌大太太问,“你姑妈给的?”
“卿妹妹送我的,说是自己扎的。”凌大姐笑叹,“娘说我针线好,卿妹妹才天生一双巧手,看她扎的花儿比外头卖的还好看。一共六枝,我们一人两枝。”
凌大太太笑,“长卿这孩子有良心。”
“今天她还劝了二妹妹许多话,叫二妹妹控制吃食。”凌大姐天性柔顺,也很喜欢赵长卿。
凌二姐道,“蓉妹妹也很好啊。”偷偷给她糕吃。
凌四姐冷笑,“偷偷给你糕吃就是好了!咱娘不叫吃,这才是对你好!卿姐姐劝你少吃,这也是对你好!赵蓉那是白做人情讨你个欢喜,哪里是为你好!你才别上她的鬼当!”
凌大姐笑,“看四妹说的,蓉妹妹才几岁,她是看二妹饿的难受,才偷偷给二妹糕吃的。”
凌四姐翻个白眼,“你看谁都是好人。”
凌大姐抿嘴一笑,“四妹妹看谁都是坏的。”
凌氏在车上就说赵长卿,“你外祖父叫你选,你就该选琴,怎么倒笨了?”琴多值钱,而且家里正缺琴。虽然有银子买,但,若能白白得来,岂不是更好。
赵长卿笑,“两样东西,外祖父只叫我选一样。我就是想要琴,也不能选琴哪。琴比棋可值钱多了,母亲想想孔融让梨的故事吧,本来两样东西摆着,外祖父并不是要全给我,只给我挑一样,我就知道另一样肯定是要给腾表兄的。外祖父嘴里说一视同仁,心里定是偏着孙子的。我若拿了琴,外祖父心里难免别扭。老人家这把年纪,顺着外祖父的心思来就是了。何况,外祖父对我也很好,虽更看重腾表兄,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拿了棋,咱们已是占了便宜。我在琴上没什么天分,若是妹妹学琴,再买幅小琴就是,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想一想父亲的脾气,凌氏也笑了,拍拍长女的手,“真不知肚肠子怎么长的,这样灵巧。”
赵蓉天真无邪的问,“姐姐,这棋能给我使么。”
真是上辈子的老伎俩了……赵长卿道,“你要学棋,我屋里还有一幅便宜的,给你用就是。这幅棋,可是上好的云子,我得留着自己用。”
赵蓉撒娇,“姐姐,就把这幅给我用吧。姐姐不是还说孔融让梨么?”
上辈子这样一幅娇蛮的模样要她让了多少东西,赵长卿都记不清了,不想重生以来,赵蓉仍是老样子。赵长卿唇角一翘,“孔融做弟弟的让着哥哥,你做妹妹的,不用你让着姐姐。姐姐都免费送你一幅,你得知足长乐啊,阿蓉。”
赵蓉牵着母亲的衣袖,犹不死心,“娘亲,我想要祖父的棋么。我就先用用,以后再还给姐姐还不行嘛。”
不待凌氏说话,赵长卿便道,“你做梦去吧!这是祖父给我的宝贝,值上百两银子都不止。不要说借,碰我都不叫人碰一下。你以后学得灵光些,讨得祖父喜欢,祖父也会给你东西。你自己不灵光,能怨谁?”
东西没要到手,还被说脑袋不灵光,赵蓉眼里恨不能喷出火来,转而泫然欲泣,凌氏拍拍她的脊背,对赵长卿道,“行了,你少说几句。”
赵长卿学着赵蓉的恶心样子,牵起凌氏的另一只衣袖,再学着赵蓉的样子尖着嗓子撒娇,“我不要嘛我不要嘛。”之后,哈哈大笑。
凌氏也给赵长卿逗的笑起来,母女两个一并大笑。
只有赵蓉羞的满面通红,眼里喷火:这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们~~~~~
第59章
回家后,赵长卿私下对凌氏道,“这幅棋以前是给苏先生用的,我看苏先生很喜欢,拿回来想继续给苏先生用。母亲别告诉阿蓉,她生来尖头,什么都想要好的。要是知道我把棋给苏先生,一准儿说我心偏外人。”
凌氏心里虽感激苏先生救了赵长卿一命,心里到底是偏着女儿的,道,“阿蓉就是小孩子脾气,你给她用几天又何妨?”
赵长卿道,“母亲你听我的,不能养成她这掐尖儿要强的脾气,现在她是最小的。母亲肚子里还有小弟弟,将来不比她小。要是她事事都要好的,难道一家子都得让着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以后家里孩子多了,更得立起规矩来。”
“再说了,母亲看苏先生这个也懂那个也懂,如今又催着我跟苏先生学医术。虽说母亲给苏先生把束脩提到二两,母亲想想,等闲在药店的学徒,不知白白做多少年的工,才能得了师父传授一二医术。”赵长卿笑,“我跟着苏先生这个也学那个也学,苏先生又不笨,她是看咱家为人好,知道礼敬于她,她才投桃报李,一心一意教导我们几个。就是阿宁不乐意念书的人,现在也略识得几个字,《三字经》背的流俐。外头的孩子,哪有这样的本领。”
“母亲再看阿白,小小年纪念书无比灵光,日后定要科举的。咱们阿宁与阿白自小一道长大,这岂是一般的情分?如今礼待苏先生,不要说我们兄弟姐妹在课业上受益,说不得子孙也有好处。”赵长卿见凌氏脸上微微松动,再下一剂狠药,道,“再说,我刚学棋时用的就是最便宜的棋。我能用,阿蓉就能用。以后阿宁和小弟弟进学,自然也是如此。咱家本就不是大富之家,孩子多了,母亲又希望我们个个能学着认字,开销定也一日大似一日,定不能养成奢侈的习惯。再说,跟先生学的是本事,又不是比谁用的东西好。难道用好东西就学的好,东西差了就学不好?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何况,一幅棋而已,又不是送给苏先生,给苏先生用而已。”赵长卿笑,“苏先生看到咱家把最好的东西给她用,我们姐妹反倒是用寻常的,人心皆是肉长的,苏先生岂能不尽心呢?”
凌氏并不是有什么见识的女子,心下又有几分护短好强,原是不愿意赵长卿把这么好的棋给苏先生用的。如今听赵长卿这一套话,凌氏早被劝的回转了心意,摩挲着女儿的脸颊道,“是这个理。果然念书有用,你竟想的比我还周全。”
“母亲每天要忙一大家子的事,如今又怀了小弟弟,心思都在我们身上,有了好的当然是都要想着给我们的。”赵长卿笑,“我现在大了,也当为母亲分忧啊。”
凌氏满是欣慰,笑,“你这样懂事,再给你生个小妹妹也不错。”儿子有一个心里就有了底,凌氏现在颇为自在。
赵长卿道,“肯定是弟弟的。”
凌氏笑问,“莫不是苏先生跟你说的?”
“我看到的。”赵长卿真真假假,“母亲说我昏迷了好久,我从来觉着自己昏迷啊。是有个仙女姐姐叫我出去玩儿了,仙女姐姐告诉我的,说母亲肚子里是小弟弟。”
凌氏惊讶的了不得,“有这样的事?”
“是啊,仙女姐姐不叫我跟别人说。”赵长卿连忙捂住嘴巴,一幅很后悔的模样望向凌氏,“我怎么跟母亲说了啊。”
凌氏拉住女儿的手道,“我是你亲娘,哪里是别人。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能说吗?”赵长卿犹犹豫豫。
凌氏斩钉截铁,“当然能说。”
“仙子姐姐也没说什么,就是叫我出去玩儿,那地方可漂亮了,有鲜花青山小溪。她告诉我母亲肚子里有了小弟弟,还叫我不要受人欺负。”赵长卿悄声道,“仙女姐姐握了握我的手,说是给我的力量。母亲,我现在力气可大了。”她力气的事,瞒不了家人,晚说不如早说,赵长卿索性趁机说了。
“是吗?”
“是啊。”赵长卿拿起桌上的一个空瓷盏,单手一握,瓷盏便碎了。
凌氏吓一跳,握住女儿娇嫩的一双手翻来覆去的看,见没伤着才道,“天哪,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力气啊?你也不跟我说。”
“醒来就有了。仙女姐姐不叫我说出去,当然就不能说了。”赵长卿煞有介事,道,“再说,我醒了才知道昏迷的事。要是早早告诉母亲,二舅母哪里会答应赔钱。说不定她还得说都是她把我气死过去,我才会碰到神仙。神仙姐姐又给了我这样的力气,二舅母还不得倒找着跟咱们要钱呢。”
“母亲,你可别说出去。仙女姐姐不叫我跟别人讲。”
“不说不说。”凌氏小声问,“还有没有别的本领,会不会腾云驾雾啊?”
“不会。就是力气格外大。腾云驾雾得等我以后做了神仙才行。”赵长卿道。
凌氏思量片刻,一拍大腿,喜道,“总归是好事。只是你在外头可别显摆,女孩儿家家的,这么大力气。哎,要是你弟弟有你这力气,以后做个将军肯定没问题。”又问,“你看到的仙女长什么样子啊?”不想闺女竟有这等奇遇,一跤跌去见了神仙。凌氏这经常求神拜佛之人尚无此造化呢,不禁十分好奇神仙模样相貌。
赵长卿道,“站在莲花台上,跟庙里的菩萨挺像的。”
凌氏惊道,“我的乖乖,什么叫跟菩萨挺像,站在莲台上的,那可不就是菩萨嘛!”
赵长卿道,“是吗?我觉着跟庙里的泥胎不大像。”
“当然是不一样了。”凌氏立刻道,“泥塑的菩萨怎么能跟活菩萨相比呢?唉呀,我的闺女竟有这样的造化。你不早跟我说,既是见着了菩萨,早该去庙里给菩萨上柱香,捐些香火钱才好。”
赵长卿笑,“过年事忙,母亲现在很该养着身子,千万不能累着。等过了年,小弟弟也稳当了,咱们再去不晚。菩萨胸怀宽广,哪里会介意这个?”
凌氏到底更以肚子为重,便也应了。
只是晚间与丈夫悄然说了赵长卿的奇遇,凌氏指着手边的茶盏,“你握一握,能不能握碎?咱们长卿,我看她就轻轻一捏,茶盏便碎了。”
赵勇不信,道,“不会早就是个快碎的杯子吧。”
“这我还能糊弄你?”
过一时,赵勇叫了赵长卿来问,赵长卿埋怨凌氏,“母亲怎么说出去了?”
凌氏笑,“你爹又不是别人。”夫妻感情好,她凡事不瞒丈夫的。
赵勇拉她坐在身畔,伸出一只手,“来,跟爹掰手腕。”
赵长卿只好虚虚的握住她爹的大手,道,“爹爹用力气吧,我现在不敢使劲儿。”
赵勇当真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赵长卿眉毛都没动一根,手腕依旧轻松的竖起,却是不动分毫。赵勇额间累出汗来,都没能动赵长卿分毫,惊叹,“我的天哪,竟变成女壮士了。”
凌氏笑嗔,“什么叫女壮士?莫这样说闺女,她就是力气稍稍大些。这是菩萨给她的本领。”
赵勇直发愁,“要是儿子,以后战场打仗,定是个万人敌。咱们闺女,这样宝贝疙瘩的长大,凭生有了这样天大的力气,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赵长卿早有腹稿在胸,稳稳道,“我想过了,自来一饮一琢,皆有天定。既然菩萨给我这样的本领,日后就兴许有用得着的地方。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菩萨还会收回去呢。所以,爹爹和母亲只管作寻常就好。可不能再给我往外说了,菩萨告诉过我不能说出去,要是你们再往外说,菩萨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赵长卿一拿菩萨说事儿,凌氏忙道,“我就跟你爹爹提一句,咱们家的事,自然要你爹爹知道。你爹爹是有见识的人,定有主意的。”
赵勇的主意与赵长卿不谋而合,道,“咱们丫头说的有理,这事虽奇异,却不好往外传的,自家人知道就成。”赵勇对赵长卿道,“你有这样的本领,以后待人更要小心,对东西也得轻拿轻放。”
赵长卿笑,“看爹爹说的,我现在就一点力气也不敢用,慢慢感觉着,什么都轻轻的,其实跟以前一样。”
“这就很好。不要当成一回事,像从前那样就好,该习书习书,说写字写字。”赵勇笑对凌氏道,“咱家这事,的确不能朝外说,不能他们二舅母还不得追到家里来说理么。”
凌氏抿嘴笑,“以前爹娘都没少跟她生气。偏她早就是个不着四六的,不讲个理,神人拿她都没法子。这回她吃了长卿的教训,怎能心服?的确是瞒着的好。”
赵蓉自外走来,笑问,“娘亲再说什么瞒不瞒着的事?”
“你小孩子不懂。”凌氏笑问,“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你祖母那里要用晚饭了?”
赵蓉道,“母亲叫我过来跟娘亲说,娘亲身子不便,现在天又黑的早,以后晚上别大着肚子过去,路上黑呢。叫爹爹和娘亲带着我们一道用就行。”
丈夫就在身边,凌氏笑道,“我现在身子还灵便呢,过去并无妨碍。”寻常都是一家子一道用饭。不过,赵老太太并非刻薄之人,凌氏有孕时,都是叫她自己在房里吃,她是让她随意自在的意思。赵老太太这样大方,凌氏亦从不在婆婆面前失礼,想着总要过去说一声才好。
赵长卿笑,“祖母这样心疼母亲,母亲就应了吧。再说了,也不只是祖母不放心啊,爹爹肯定也不放心母亲大晚上在院子里走路的,是不是?”还朝赵勇眨眨眼。
赵勇笑对妻子道,“娘这样说,你就别动了。叫长卿过去就行,等明年生了老四,咱们再一道过去吃,那才热闹。”
赵长卿起身道,“我这也算代父母尽孝了吧?”
凌氏笑,“你这张嘴,我算是拿你没法子。莫急,先穿上斗篷,在外头叫白婆子给你点个灯笼拿着,脚下看着路,多劝你祖母吃些。”
赵长卿说笑几句便去了。
赵蓉先问候了母亲的肚子父亲的辛苦,方道,“娘亲,这马上就将军府小姐的生辰了,姐姐今年还去吗?”
凌氏笑,“你姐姐每年都去的,先时她病了将军府还茬了大夫来,如今她身子已是大好,定去的。”
“娘亲,我能跟姐姐一道去吗?”赵蓉问。
凌氏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想去就一道去,只是去了必要听你姐姐的话才好。那天人多,莫冲撞了别人,也莫叫人冲撞了。”
赵蓉抿唇一笑,乖巧无比,道,“母亲就放心吧,我一定事事都听姐姐的。姐姐认得好些朋友,我也想像姐姐这样,结交许多好朋友。”
凌氏笑着摸摸她的头,“你还小呢。你好生念书,以后定也像你姐姐这样聪明伶俐。”
赵蓉笑应。
一时赵长宁回来,凌氏问,“你这是一整天做什么去了?”赵长宁不爱跟女孩子玩儿,今天去凌家,他也没跟。
赵长宁撅着嘴道,“跟先生玩棋,输了七八盘,足写了三张大字方清了账,先生这才放我回来,可是累得我够呛。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娘去外祖家呢。”
凌氏笑,“你先学些蒙学,以后去了族学才跟得上。”
赵长宁捧着姜蜜水喝了半盏,一抹嘴道,“我又不用去考秀才,认得些个字就成了。”
凌氏一挑眉,“胡说八道,难道军户就不能考功名了?一样能考。你考出功名来,以后就能直接做官了!”
赵长宁问,“那能当将军不?”
凌氏也不大懂,却是一口应下,“当然能!考出功名就能!我听你姐姐说,楚将军就是正经的进士出身!”
赵长宁欢呼,“那我也要考进士!”
把小儿子的志向激发出来,凌氏笑着让白婆子上晚饭。
赵蓉的确很有眼力,凌氏有了身孕,难免有些奇怪的反应。忽然不能闻这个味儿或是那个味儿,赵蓉在旁递茶递水,无比细心。晚间打发了孩子们睡去,凌氏笑道,“长卿聪明,蓉姐儿也乖巧,咱们长宁虽不若姐妹念书灵光,也是个好孩子。”
赵勇笑,“总归孩子是自家的好。我看别人家孩子,也总觉着不如咱们孩子。”
凌氏笑,“咱们长卿有这样的奇遇,以后定是个有福的。等年初一,你陪着老太太带着几个孩子去庙里烧几柱香。”
赵勇向来看得开,“只要孩子们平平安安的就好。”
“谁说不是呢。”赵长卿神神鬼鬼的菩萨的话当真是笼住了凌氏,凌氏早便喜欢她,如今更是视以为心肝儿宝贝,道,“这孩子打小便格外的聪明,虽有些牛脾气,现在越大越懂事,很是体贴父母。”
“现在孩子们大了,我想着趁着过年给她们姐妹买两个小丫环。”凌氏同丈夫商量,“不买那年纪大的,就十来岁的正好,价钱也便宜。现在伴在她们身边服侍,等以后大了,才更忠心。”
赵勇道,“也瞧着有没有好些的小子,给宁哥儿买个小厮,过两年,宁哥儿就该上学了。”
“这个我也想到了。”凌氏道,“宁哥儿现在还小,以后念书定要小厮跟着的。咱们儿子是个直脾气,这小厮,若买个年纪大的,不知根底什么的,我不放心。儿子跟闺女不一样,你想想,宁哥儿是总喜欢往外头跑的性子。若是买个年纪小的,宁哥儿才几岁,若比他还小,还不知道谁伺候谁呢?”
凌氏拧眉道,“买小厮的事,还是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赵勇听着也有理,道,“你看着办吧。”
凌氏又道,“这回麻烦了六爷,年礼我备一份,待过几天你休沐给六爷送去吧。”
赵勇笑,“应当的。前儿我见了六爷家的小子,晌午一道吃了酒。以往走动的不多,借这机会该多走动。”
夫妻两个说了不少话,便歇下了。
赵家一片融融和乐景象。
凌家,凌腾放学去祖父那里做功课,待告辞之时,凌太爷将琴赠于凌腾,道,“之前是借你的,这回是真的给你。这还是我祖父传下来的琴,你好生用吧。”
凌腾微微惊讶,“卿妹妹要的是围棋吗?”赵长卿宰他家的时候可是半点不手软,今年凌二太太把家里过年的新衣裳全都省了。
凌太爷笑,“你做兄长的有礼让之心,卿丫头虽是女孩儿,也不缺心胸。她说以往看到你在家里摆棋子,想来你是会棋的,便把琴留给了你。你们是姑舅兄妹,莫要生分。”
凌腾连忙道,“怎么会?在我心里,卿妹妹与亲姐妹是一样的。”一个小小女孩儿,比他还小两岁,心思竟这样难懂难猜。
凌太爷笑,“那就好。”
凌腾带着琴回家,凌二太太问,“你祖父又把琴给你了?”
“嗯。”
凌二太太跟着问,“那棋呢?”
凌腾道,“棋给了卿妹妹。”
凌二太太顿时气鼓鼓道,“真是心偏的没了边儿。有孙子在,倒把东西给外孙女。你祖父啊,一心都是偏着你姑妈家。”
凌腾道,“母亲莫这样说,这琴三百两不止,值钱的很。再说了,祖父原是叫我先挑,我怎好先于卿妹妹选东西,便跟祖父说让卿妹妹先选。没想到卿妹妹反是选了不大值钱的云子,把这琴留给了我。”
凌二太太现在视赵长卿如仇家一般,哪里肯知她的情,冷冷道,“你以后少给我犯这样的傻气!你祖父给你选,你便选!你让她,她也不会知你的好!”
凌腾道,“要是卿妹妹不知我的好,怎会把琴留给我?”
凌三姐从里面出来,见弟弟抱着琴,叹道,“现在把琴找来有啥用,母亲已经将先生辞退了。”赵长卿要了凌二舅家八十两银子,凌二太太心痛的几宿没睡好觉,这个年节,一家子新衣都没裁。更不必说一月一两银的先生,一并辞退了去。故此,凌三姐颇是惋惜。
凌腾道,“你若要学,等以后我学来教你。”
“你又从哪儿学?”
“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学里都有教导。”
凌三姐赞叹,“还是你好,在学里愿意学什么就学什么,还不用花钱。”
凌二太太眼睛一吊,“怎么不用钱?八十两银子不是钱!”
凌三姐闷闷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要是知道赵长卿这样厉害,我才不会去惹她。”私房没要回来,反是害家里赔出许多去。凌三姐也深厌赵长卿,只是,她也更怕赵长卿。
凌腾进去温书,不再听母姐抱怨。
过年时,凌二太太拒不去赵家走动,凌二舅索性只带着凌腾去了。
凌氏面色极好,白里透红的。赵长卿赵蓉赵长宁都是一袭新衣,打扮得干净漂亮。赵长宁赵蓉是龙凤胎,如今五岁,依旧小豆丁,赵长卿九岁,冬天人们穿的厚实,但,她衣裙缝的巧妙,并不似寻常女孩儿一身棉衣臃肿,她身上反是显出几分窈窕来。发间簪一支镀金的花步摇,耳上挂着明晃晃的坠子,更兼她年纪渐长,慢慢的显露出眉目间的精致。赵长卿真的很会长,凌氏不过有几分水秀,赵勇亦非俊朗之人,赵长卿却是完全的继承了父母优点,轮廓鲜明的一张瓜子脸上,五官生的恰到好处,但要说绝色亦不尽然。主要是赵长卿生得一双再璀璨不过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总是带着明亮的光泽与氤氲的灵气,将她漂亮的脸孔点亮。
凌腾心说,天下竟有这样的人,我一见她便能烦恼全消。
凌腾一心二用,先给凌氏赵勇赵老太太拜了年,又与赵家姐弟妹见过,笑道,“以前不觉什么,这一过年,觉着卿妹妹宁表弟蓉妹妹都长大了许多。”
凌氏笑,“你做哥哥的看他们觉着长大了,我做姑妈的,也看你长高了许多。”
说到儿子,凌二舅满心自豪,笑,“可不是么?以前叫他吃饭总跟猫似的,现在一顿得吃两碗饭,年初一我给他量个子,比去年给长高了约摸两寸不止。”
“能吃就好。腾哥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尤其这冬天,多给他炖些羊肉滋补才好。他念书可辛苦着呢。我听说,腾哥儿今年又在族学里考得很不错。”凌氏与赵老太太去朱家请安,自然消息灵通。
凌二舅眉开眼笑,“他们班里,他是第二,比去年强些,学里奖了二十两银子。”这也是朱氏族学与众不同之处,每年年底大考,文章好的各有奖励。这样一些家里贫穷的小学生们怎会不好生念书?就是不差这些银子的子弟,也想得了学里的奖励拿出去显摆呢。故此,朱氏族学的学风一向很不错。而这些,都是朱老太太一手制定的规则。
凌氏笑赞,“去年腾哥儿也得了学里的奖励。二哥莫逼恳他太过,腾哥儿年纪小呢。这样已经很好了,别贪多,慢慢将底子打结实,将来一飞冲天哩。”儿女皆在念书,凌氏也学了几句文绉绉的话。
凌二舅笑,“他念书的事我根本不管,好赖都随他自个儿。”
凌氏笑,“二哥就会省心。”
凌腾先同赵长宁说了会儿话,指着赵长宁腰间的小小荷包笑,“宁哥儿这小荷包儿倒是特别。”
赵长宁臭美,“是姐姐特意给我做的。”遂摘下来给凌腾瞧,“这绣得关公,表兄,比那些花花草草的好看多了吧?”
凌腾唇角微勾,“好看,也别致。”头一遭见有人绣关公的。
赵蓉笑,“表哥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荷包上绣关公的吧?”
凌腾道,“卿妹妹的手艺好,以前没人绣,约摸是不会画,没这个花样子。这是妹妹自己画的花样子吧。”
赵长卿笑,“本是给宁哥儿的生辰礼。他不喜欢花草,就绣了这个给他。”
“这个戴着才有男子汉的气概。”赵长宁拍拍小胸脯,从凌腾手里接过荷包,自己戴好,瞅着凌腾腰间系的荷包问,“表哥,你的荷包是三表姐绣的吗?”
凌腾笑,“不是。”
赵长宁问,“为什么三姐姐不给你做荷包呢?我姐姐就给我做。”其实他问这话主要是为了显摆。
凌腾笑,“卿妹妹的荷包做的好看。”
赵长宁笑,“是啊。”
一时,柳儿捧了蜜姜茶来。赵蓉笑着递一盏茶给凌腾,“表哥喝茶吧。”
凌腾道了声谢,接过茶水,眼尾余光扫过赵蓉手腕,不禁看她一眼,笑道,“蓉妹妹戴的项圈儿,是卿妹妹小时候戴的那幅吧。”赤金镶美玉,这幅项圈儿还是朱老太太给赵长卿的,凌三姐羡慕嫉妒恨,不知念叨了多少回,凌腾很有些印象。
赵蓉笑意微僵,“是啊,表哥认得?”还是想多跟凌腾说几句话。
“卿妹妹小时候常戴的。”
现在赵长卿颈间挂的是自己串的玛瑙珠,玛瑙珠串中间系一块用红色玫瑰花络络好的一块羊脂玉玦,玉玦下垂着红色的细珠穗,也很漂亮。这是朱老太爷送的玉,小时候可以做块小小玉佩,待赵长卿大些,做小玉佩就有些不合适了,赵长卿便自己做了坠子挂在衣裳外头,亦能增色不少。
卿妹妹小时候常戴的!
将军府楚越生辰时见了她这样说!小梨花儿姐弟见了她这样说!现在,连凌腾也这样说!
赵蓉没有像此刻这样后悔要了赵长卿的东西来戴!
看来,这步棋是走错了的。
赵蓉轻轻的叹了口气,赵长卿已非昨日阿蒙,她不该这样自取其辱,倒叫赵长卿看了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整篇文章中,除了赵长卿的成长,当然,也有赵蓉的成长~~~虽然她是女配~~~其实,这并不是说赵蓉就比赵长卿笨,怎么说呢,赵长卿重生的早,后来又遇良师,自然大有不同。而赵蓉本身性格所限,必然要有所经历才能有所改变。
天下哪有不变的人呢?哪怕赵蓉,重生也要因形势的不同做出改变的~
嗯,文章就是这样了。有不同的人,有喜欢的,自然有不喜欢的,有聪明的,自然有笨的~~情节上面,大家随便YY吧,不过,还是提醒一句,YY的结果恐怕与石头所想大不相同,做好心理准备哦~
第60章
当天下午,赵蓉便把项圈手秣动还给了赵长卿。
赵长卿问,“明天还有亲戚们过来,你不戴了?”当初死皮赖脸的要借,借了还不想还,如今不知赵蓉又抽什么疯,倒大方的还了她东西。
赵蓉道,“怪重的,我不戴了,姐姐收着吧。”
先前也不见你喊沉,赵长卿并不多说,只是笑,“你什么时候要戴再跟我说,虽然做姐姐的不能送你,不过,你戴着出去撑撑门面还是没问题的。”
赵蓉笑,“姐姐要给就送我,要是不送,只是借,我以后都不戴了。”
好大的口气,赵长卿不客气道,“看美得你。这是老祖宗给我的,起码得值上百两。就是借,也是看在一家子的面子上,不然,这么值钱的东西,我会借你?”
赵蓉倚在母亲身畔,拉拉母亲的衣袖,翘着嘴巴埋怨,“娘亲,你看姐姐多小气。”
凌氏笑,“你姐姐跟你开玩笑的,你先时出去要戴,你姐姐不是二话不说就给你戴了吗?你们是亲姐妹,她疼你呢。”
赵长卿望着赵蓉笑,“就是母亲说的这样,我心里疼你疼的了不得,才好生教你。咱们姐弟三个,你最小,平日里连阿宁都让着你。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屋子,也各人有各人的东西。蓉姐儿,你得自己学着攒东西,就是一针一线也不能乱丢。你看我东西多,都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等你到我这么大,自然也有许多自己的东西。”
“我就跟姐姐说句玩笑话,倒惹出姐姐这么一大套的教训。”赵蓉笑,“姐姐真不识逗。”
“你说的是玩笑话,姐姐说的可不是玩笑话。”赵长卿含笑道,“句句金玉良言,只望你听得进去才好。你们年纪小,母亲又怀着小弟弟,我做长姐的,自然对你们要多以教导,省得你们叫母亲操心。”赵蓉无非就是这几件本事,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应该是她的,她略施舍一些,他人就该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不然,就是在凌氏面前一点点的抹黑她,自己占得独一无二的宠爱。
或许是上辈子惯了的,这辈子便视为理所当然。
赵长卿索性直接给她一记大耳光,叫她认清形势。
凌氏欣慰道,“越发有做姐姐的模样了。”
“那是。”赵长卿笑着拍凌氏的马屁,“都是母亲教我教的好,我也就有样学样的教导弟弟妹妹们了。”
凌氏笑,“你弟弟妹妹的有你这样的嘴甜就行了。”
赵长卿笑,“都是一个娘生的,断然差不了。”
凌氏给她哄得呵呵直笑。
赵长卿把凌氏哄乐,便道,“母亲,我去苏先生那里看看,她不喜欢凑热闹,大过年的,也不能太冷清了。”
凌氏笑,“让蓉姐儿跟你一道去吧。”
赵长卿笑问,“阿蓉,你去不去?”
赵蓉摇头,倚着凌氏,软声细语道,“大哥出去玩儿了,我再去,娘一个人在屋里多寂寞。苏先生就在咱们家,我别的时候去也是一样的。姐姐先去吧,以后有空我再去瞧苏先生也是一样。”
赵长卿便自己去了,赵蓉在凌氏身边问茶问水,陪着凌氏说话,无比的乖巧贴心。
苏先生正在屋里给自己的宝贝水仙换水。
苏先生喜养花木,不过,在冬天能过冬又价钱便宜的就是水仙花了。苏先生卧室、书房、小客厅里都摆着水仙。小小的一株,养在小小的粗瓷碗里。花不名贵,碗亦只是粗瓷,不过,苏先生收拾的干净整洁,便很有几分雅趣。
受苏先生的熏陶,赵长卿自己屋里也养了好几盆。
苏先生招呼赵长卿到近前,“你怎么过来了?”
赵长卿笑,“我来看看先生,阿白不在家?”
“下晌阿宁拿着小鞭儿来找他,俩人出去玩儿了。”苏先生笑,“别傻站着,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剩下这两盆你来换水,哎呀,我手都冻僵了。”
把水瓢交给赵长卿,苏先生擦干手,呵两口热气,回里屋烤火去了,还径自念叨,“得煅炼煅炼你的眼力啊,这么没眼力劲儿可不行。”
赵长卿黑线:她也怕冷的好不好,而且,她才刚刚来的啊……
换好水仙碗里的水,赵长卿也进去烤火了。
两人守着炭盆说话,苏先生道,“我想了想,你力气的事,最关键的事,就是学会控制。”
“控制?”赵长卿道,“我现在都很小心,从不敢用力,也没再捏坏东西了。”
苏先生笑,“说控制不只是这样简单。譬如你力气大能捏碎杯子,却也只是捏坏,你要学着均匀的用你的力气。起码学着均匀的把杯子捏碎,碎掉的瓷片大小都差不多。”
赵长卿惊叹,“这怎么可能?”
苏先生笑,“怎么不可能呢?”
“知道衙门里专门行杖刑打板子的衙役吗?”苏先生温声道,“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打板子的衙役也不是简单的,他们无不经过苦练。练习时用一块豆腐摆在地上,拿小板子打上去,只准有响声,不准打破。等到打完,里头的豆腐全烂了,外面依旧是整整方方的一块,丝毫不动。这便是衙役中的第一高手,这样打人,不消二十板便能将人脏脾打碎,可见厉害。”
赵长卿大长见识,“难道我天天拿着豆腐练?”
“哪里有那许多豆腐给你练。”苏先生指指桌上果碟子里摆的苹果,“以后天天用苹果练就行了,要是不小心捏碎,你就自己吃掉。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的磨。”
赵长卿叹,“先生,你说我这么大力气,其实也没什么用。”
苏先生笑,“怎会没用?只是你现在觉着没用罢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了用。有许多时候,人们并不是用道理解决事端,而是用武力。”
“也是。”对苏先生的话,赵长卿深以为然。
两人正在说话,就见小梨花儿笑盈盈的进来。大过年的日子,小梨花儿也换上新衣裙,头上簪着一支小小小的红色绢花儿。她长赵长卿两岁,这两年个子蹿的快,人依旧很瘦,尖尖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动人。
赵长卿起身笑迎,“难得你个大忙人也有空出来。”
小梨花儿笑着一并坐下,伸出手来烤火,细伶伶的手腕上挂着个韭菜叶儿粗细的银镯,“我家少有人来,梨子带着阿白阿宁在院子里放小鞭,吵的很,想个事情都不得清静。卿妹妹、先生,这两天我想了件有件发财的大好事,你们要不要听?”小梨花儿早年就揽活儿帮衬家里,如今也是个小小的小包工头,她常包了手工活儿来,除了自家做,再包给那些家境困窘的人家,从中赚取差价。这也练就了小梨花儿尤其敏锐的眼光,在赚钱一事上,赵长卿甘拜下风。
赵长卿倒挺有兴趣,从茶寮子里倒了三盏温茶,先递一盏给苏先生,再递一盏给小梨花儿,最后自己握一盏,“什么发财的大好事?莫不是还能用到我和先生?”不然凭小梨花儿生意上的精明,不见得会找上她们。
小梨花儿双手捧着姜蜜茶,笑赞,“果然是卿妹妹,一猜就中。”
赵长卿笑,“这有什么难猜的。”
小梨花儿笑道,“那卿妹妹就再猜猜,我找你是什么事吧?”
“这大年下的,能有什么事发财呢?”赵长卿呷口茶,思量片刻,“莫不是跟上元节有关?”
小梨花儿啧啧笑叹,“真是了不得,你这脑袋咋生的,这样灵光。就是上元节的事,我打听了,上元节的灯会足可以摆五天,一个摊位每天一百文到五百文不止。我已经去把摊位租下来了,咱们何不做些花灯去卖?到时卖了银子一道平分,如何?”
赵长卿问,“能卖很多吗?”
小梨花儿道,“现在不能打这个包票,不过,我认识一个大娘,她去年上元节卖灯,五天就足卖了十两银子,就一个上元节,你想一想。”
赵长卿惊叹,“能卖这么多钱?”
“这当然也是她卖的好。”小梨花儿道,“总归应该不会蚀本。到时不用你帮我卖,咱们一道把灯做出来,一样分你们银子,如何?”
赵长卿嘿嘿一笑,“梨花儿姐,你是不是要我和苏先生帮你画灯啊?”
小梨花儿将手一摊,无奈,“这也是念书的好处啦!不然,我哪里会分银子给你们呢?”
赵长卿道,“想做灯的话,除了做的明纸,还有篾条之类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还有什么灯卖什么价钱,这也不一样哪。”
小梨花儿道,“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这些东西容易,就是灯,我也都打听好了。老几样的兔子灯,无非就是一二十个钱一盏。不过,也不能只做老几样的灯,花灯都是看谁的新颖漂亮,谁就卖的好。到时按大小,咱们自己定价就行。也不能只做明纸的,绢啊纱的也得做一些,少做几个就成,这些卖的贵。我早想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卿妹妹,你家的铺子不是春夏卖绸缎,秋冬卖裘皮么?有没有库里积下的绢纱?咱们既是做生意,自然要正经的跟你算银子,如何?”
赵长卿笑,“没问题,我常也扎花使,家里还有许多,一会儿你来挑。”
苏先生问,“钱怎么分?”
见两人并未反对,小梨花儿眉开眼笑,道,“有三种分钱的法子,一种是画一个灯多少钱,画了多少,就是多少。我知道先生和妹妹都是心灵手巧的人,只要你们有新花样的灯,每卖出一个新花样的灯都给你们提钱。第三种就是,咱们三家直接平分。不过,这样的话,你们也得帮着一起做灯,到时也得一起出去卖灯才行。”
苏先生笑,“真是天生做生意的好手。”
赵长卿亦笑,“要是哪天梨花儿姐开铺子,我入股。”
小梨花儿笑,“那你们就是应啦!来,来,咱们商量着都做哪些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一更,房东的网又坏了,在网吧更的,臭死了~~~~
关于昨天随便写了几句,大家实在脑补过度了。你们都给《千金记》吓着了,其实,石头就是随便一写……好了,把心搁肚子里面去吧,石头篇篇都是HE,有名的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