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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石头与水     欢喜记txt下载     欢喜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5章 这一刀

    林随两句话将赵长卿噎死,便趾高气昂的离开西山别院,继而去了夏少卿府上。

    此时,夏少卿刚刚与夏恭人吵完。

    夏少卿埋怨夏恭人不该接手这事惹来麻烦,夏恭人也满心冤枉,“我还不是看文哥儿这个年岁没个后可怜,要不是赵氏嫉妒,咱们用出此下策。亏她怎么还有脸告上朝廷去,只嫌别人不知她丢人呢。”

    夏少卿怒,“如今别人都在看咱家笑话,你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当初为什么要给文哥儿在酒里下药,就是纳妾也要光明正大的纳!”

    夏恭人道,“下药可不是我的主意,是族婶想的法子。”

    夏少卿不耐烦的摆摆手,“赶紧,把当初经手的奴才们都叫过来,一会儿监察司就来查了。”

    夏恭人惊道,“一点子内宅之事,如何就牵扯到监察司了?”

    夏少卿气不打一处来,“内宅?今天边城那几个王八小子,参我与文哥儿私德不修,还有许多胡言乱语、无稽之谈,陛下命监察司来查证此事。我还得写折子自辩,你打发人去跟文哥儿说一声,让他有个心里准备。”妈的,姓苏的还敢说他是吕不韦!

    夏恭人这才不敢多嘴,连忙令人去夏家报信儿。

    林随命将涉事下人带到监察司去,问夏少卿当时可知晓此事,夏少卿道,“我事后方知。我那族侄,成亲六载都是膝下荒凉,为着子嗣传承方要纳妾,赵氏以和离相威胁,司直郎最重情义,只是家中长辈如何能不为他着想呢。”

    林随未对此有任何表态,道,“既是司直郎想纳小,焉何还要在他酒中下药?”

    夏少卿为难道,“司直郎念着他们夫妻几年情分,不是很同意纳小。是我们做长辈的着急,就使了这个法子。李氏是过了纳妾文书的,司直郎睡自己的妾室,又不犯法。”

    林随问,“夏大人会同意将李氏养在府中,是经过司直郎相托的吗?”

    夏少卿道,“那倒没有,是我那族婶相求。”

    林随问,“是夏老太太亲自相托于夏大人吗?”

    夏少卿道,“是族婶与内人说的,内人转告我知道。谁家女人六年生不出儿子还不允男人纳妾啊!”当初觉着赵长卿旺夫,如今看来,再没有比这女人更克夫的。一点子小事,竟然要闹到朝廷上去,如此不识大体,帝都城舍她其谁!

    林随对此不置可否,“李氏在您府中居住时,您可与她相见过?”

    夏少卿连忙道,“万万没有此事,我对天起誓,我与李氏一面都没见过。”

    林随命人记下夏少卿的说辞,令夏少卿签字画押按手印,又道,“我还要问令夫人几句。”

    要见内眷,夏少卿颇有几分不豫,林随道,“我是自赵安人处而来,我想,我来问话,总比叫手下来问要好的多。”

    夏少卿只得命人请了老婆出来,夏恭人早知监察司的名声,面儿上没有半分往日的泼辣,只是什么事都往夏老太太与夏太太身上推,“实在拗不过族婶所求,我方应了的。就是李氏在家里住着,每日也是院门紧闭,等闲不叫她出来的。”

    待夏恭人说完,同样签字画押按手印,林随又去了夏家。

    到夏家时已近傍晚时分。

    夏家惊惶未定,夏文朝上被参的事还是夏恭人打发人来告知的,对于刚发迹未久的夏家,这是再未经历过的大事,阖家人惊恐不安,唯仍在病中的夏文一声长叹后一派淡然,不见半分慌乱。

    夏老太太更是在得知苏白等人在朝中参奏夏文之事后,骂赵长卿骂了一千声毒妇,骂赵长卿她在行,如何应对监察司,这就超出了夏老太太的业务范畴。夏太太则是满心后悔,李念琴这事做的急了些,不然何至于此。

    如今长子病着,阖家搬出了赵长卿的宅子,衣食住行、延医买药都要她掏钱,夏老太太又不肯降低生活标准,夏太太此方尝到“帝都居,大不易”的滋味儿。

    林随到了夏家,先问夏老太太,“是老太太主张在夏少卿府上给司直郎下药的吗?”

    夏老太太瞪眼,“我,我这都是为了抱重孙哪。文哥儿媳妇不准文哥儿纳小,她自己又生不出来,我才想了这个法子。”女人三年无所出便能休掉的,他家又没要休赵长卿,不过是给孙子纳个妾而已,怎么倒成罪过了?天底下,十家有八家都是这么干的,怎么朝廷连这事都要管啊?夏老太太十分想不通。

    林随问,“药是什么药?从哪儿买的?”

    夏老太太老实道,“我哪里懂得什么药,是我那侄媳妇一手包办的。”

    夏姑妈生怕老娘吃亏,忙作补充,“就是下药的法子,也是族嫂想出来的。”

    这个时候出卖了夏恭人,夏老太太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毕竟,在夏老太太看来,夏恭人为老夏家的香火绵延可是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的。尽管心里是这样想,夏老太太也没反驳闺女的话。

    林随挑眉,“下药的法子和药,都是夏恭人给的吗?夏恭人可是说受你们的托付哪。”

    夏姑妈没那些个情义可讲,这个时候,她生怕连累到自家,急忙道,“怎么是受我们的托付?都是族嫂说的,在她府上,她安排丫环给文哥儿下药,文哥儿喝了下药的酒,才与李氏行了房。李氏养在她家,也是主动提出来的。”

    林随点点头,道,“若言辞不实,可是要吃官司的?”

    夏姑妈道,“我句句都是实话,我娘跟大嫂当时也在场的,就是族嫂说的,男人都是好色的,只要把事做成,文哥儿媳妇不认也得认。因文哥儿媳妇脾气向来大的很,我们不敢带李氏回家,族嫂就说,不用我们担心,文哥儿一直没儿子,她做伯娘的,也替文哥儿着急,便说暂且将李氏养在她自家,由她照看,我们便应了。”

    林随道,“这么说,司直郎身不由己啊。”

    夏姑妈道,“是啊,男人喝了那个药,都要立刻行房的。他没跟李氏做几次,就一回,李氏就有了身子,可见文哥儿身子是好的,是他媳妇不能生养,还拦着文哥儿不许文哥儿纳小,这不是要绝我们老夏家的后吗?”

    林随一一问过,令几人签安画押按手印,再将李氏身边的丫环提去监察司问话。

    这个时候,林随方提出去见一见夏文。

    夏文有些咳,但,不论神色还是谈吐,与夏家这些人比起来,完全高出三个档次。夏文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没有半分隐瞒,他脸色有些苍白,倚着软椅道,“当初出了这事,我不该瞒着长卿,我应该告诉她。其实,我也是心存侥幸,以为她不会知道……”

    夏文叹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她待我,待夏家,从来尽心尽力。是我,私德有亏。成亲时我说过此生不染二色,我母亲也说过,哪怕无子也要四十之后方可纳妾。我食言了,夏家也食言了,我辜负她,对不住她。今天,我赎罪了。”

    夏文猛然抽出一把匕首,林随武功高强,刚要去夺,他身边的百户大吼一声,“大人小心!”蹿上前,一把将林随撞个趔趄,夏文手里的匕首已没入胸口。林随拧身点了夏文胸前止血的穴位,大骂手下,“去请苏神医!”这个蠢才!把事情都搞砸了!

    夏家人都傻了,夏太太张张嘴,一句话没说,眼睛往上一插,直接过去了。

    待夏神医被请了来,还好夏文在病中,精神上也遭受了一定打击,本身没什么力气,一刀没捅死自己,只是伤了些皮肉,流些血罢了。由于林随给他点了止血的穴位,血流的也有限,就是看着可怕。

    苏神医一宣布夏文无性命之忧,林随便起身走了。

    许多人自捅一刀表示对生命的终结,而夏文自捅一刀则捅出了生命的新篇章。

    饶是林随也得进宫跟穆瑜回禀一声,要不要继续查夏家的事。穆瑜听了夏家这一家子烂事后,道,“凡事有始有终,既是要查,林卿就把事查个清楚。”这点主见,穆瑜还是有的。

    林随领旨出宫。

    穆瑜年纪小,以前做太子时,昭文帝嫌东宫烧死过长子,地方不大吉利,根本没叫小儿子住过东宫,都是让儿子住在凤仪宫,一家子住一处,亲近至极。

    如今穆瑜登基,按理该搬到皇帝的长泰宫,他还是习惯跟母亲住在一起,大臣提了几次建议,穆瑜没大理会,说急了他,他就道,“那不如叫母后与我一道住在长泰宫。”

    大臣便哑巴了。他们生怕宋太后起别的心思,就是如今宋太后垂帘听政都不肯,怎肯叫宋太后住长泰宫,只得默许穆瑜去住凤仪宫。

    穆瑜同母亲商量这事,五公主也过来听一耳朵,她说,“啊?赵安人要和离啊?娘亲,和离是什么啊?”

    穆瑜说她,“自己去玩儿吧,我跟娘亲说正经事呢。”

    五公主不服气,翘着嘴巴说她哥,“自从做了皇帝,就瞧不起人了。好像你懂许多似的,哼!”

    宋太后先跟女儿解释了和离的意思,五公主问,“赵安人为什么要和离啊?她和离了,是不是就能来宫里再教我捏泥人啦。”

    宋太后笑,“现在赵安人心情不好,等她心情好了,我叫她宫里来陪你,好不好?”

    五公主乐呵乐呵的腻在母亲怀里,亲了她娘一口,就跑去洗白白了。

    穆瑜这才跟他娘说道,“原本觉着夏家德行不妥,如今司直郎这样,我又觉着,夏家也有可怜之处。”

    宋太后道,“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在人前去死的。”

    穆瑜自来灵光,道,“母亲,你是说,司直郎是在行苦肉计?”

    “这不是我说的,皇帝慢慢看就知是与不是了。”宋太后道,“你是皇帝,永远不要急,这些人都会等着你拿主意。你不必急着拿主意,看明白想明白再拿主意不迟。”

    穆瑜似懂非懂的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码一万的,如今要早睡,大家晚安吧~~~~~~~~~~~~

第256章 两个调停人

    夏文自捅一刀,形势瞬间逆转。

    夏少卿府上立刻安排人将消息散播出去,说,看吧,能活活把丈夫逼死的毒妇,有这样的妻子,纳妾敢不暗着来么。

    苏白等也不是好相与的,谁还不会搅浑水啊,苏白立刻安排人去说,看吧,那妾室肚子里的孩子果然不是司直郎的,而是夏少卿的,不,当时是夏少卿与儿子一起干的,具体谁是爹,至今不清楚。司直郎也可怜哪,竟是个属乌龟的。司直郎有感于头上的绿帽子,一时想不开,都不想活了。

    总之,这两家的口水仗打的哟,那叫一个情节跌宕、曲折离奇,在很大程度上繁荣了帝都市井街头的说书文化。

    没错,有些无良文人有感于夏家之事故事性好,直接改编了话本子在街头流传。而且,有话本界,妒妇啥的太常见,倒是**啊、聚麀之诮啥的,明显更火爆,更吸引人眼球。

    夏少卿听到这些流言险没气疯,更让人生气的是,许多同僚听到这些流言,看他的眼神儿都不对了。夏少卿上了年纪的人,于家小病二三日。

    永安侯夫人夏氏自娘家探病回来,难免跟丈夫念叨一二,永安侯道,“岳父也是,何必插手司直郎家里事。”

    夏氏深为父亲冤枉,道,“我那族兄,如今都二十七,奔三十的人了,膝下空空。他家老太太求到门儿上去,都是族人,怎能就撂开手不管呢。父亲也是好意。”

    好意是好意,只是……永安侯道,“赵安人可不是好相与的。”敢背着她纳小,看到了吧,这就是下场。

    夏氏皱眉,“世上竟有这样的女人,男人不过是纳个妾,竟要把男人逼死。”一般都是女人闹死闹活,还不敢明着闹,到赵长卿这里,竟是反着来。以至于夏氏十分之不能适应。

    永安侯叹,“罢了,我去帮岳父说和说和,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脸面上怎么过得去呢。”

    “这也好。”夏氏道,“那位苏探花的嘴也不积德,你去跟苏探花说一声,别有的没的的事就这么胡编乱造。”她自来对苏家无甚好感,如今苏白编了她爹无数闲话,夏氏一听到“苏”这个字就头疼。

    永安侯问,“你有证据说那些事是苏探花说出去的?”

    “我就没证据,可帝都谁不知道呢。”

    “行了,你管好家里事就成,这些话别往外头说去。”家里放两句狠话没啥,别上赶着去打脸。永安侯可不希望夏家这把火烧到自家来,介时苏白若给他编些个风流韵事,真是不必出门见人了。

    尽管被苏白说吐两口血,永安侯与苏白关系硬是不错,先时永安侯要借苏白洗自己的名声,后来慢慢的也就放下了。毕竟,苏白这张脸生得很讨喜。

    永安侯与苏白道,“这样折腾下去,伤人伤己,不过两败俱伤的局面。凡事总有个解决的法子,我做个中人如何,你们各退一步,都安心做官,这才是正道。”

    苏白直接放出条件,“只要夏家同意和离,我也懒得与他们计较。”

    永安侯劝道,“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人家五六年的夫妻,就为着纳妾这么点小事就和离,按你的意思,天底下的女人都要和离了。”

    苏白道,“天底下的女人都不是我姐姐,侯爷不了解我姐姐,她从来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她素来说到就做的到。”

    永安侯语重心长,“女人家,那么要强做什么。”

    “有本事的女人,哪个不好强。”苏白道,“总不能得了妻子的好处,到头来又算计她。夏家别以为姐姐的娘家在边城,就无人替她出头。”

    永安侯十分怀疑苏白在借此讽刺自己,不过,他活到这把年纪,脸皮是不缺的。永安侯眉毛都没动一根,反是道,“你与赵安人关系倒是好。”

    苏白不想与永安侯多说同赵长卿的关系,道,“我们小时候一张桌子吃饭长大的。”他们非但是一同长大,赵长卿真的是那种极重情义的人。当初与皇后娘娘的生意,三家合伙,其实这生意来之不易,几次艰难处,都是赵长卿咬牙坚持着挺了过来。何况,这生意,当初都是借赵家的力,赵长卿愿意三家平分,真的是她的仁义。世间多少人为了钱财翻脸,赵长卿从来不会。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但,只有付出了才有回报。

    三家的关系,虽无血亲,犹胜血亲。所以,赵长卿有了难处,苏白几个都会替她出头。

    这些事,永安侯不知道,苏白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他与赵长卿的情义,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无需他人多嘴。

    苏白这样,永安侯心下都怀疑苏白与赵长卿是不是有什么不清不楚。当然,这只是永安侯心下yy,并不会说出口。

    yy过苏白与赵长卿后,永安侯看苏白完全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便去夏少卿府上。

    苏白几个完全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架式,夏少卿颇有些疲于应付,见着女婿永安侯上门也无甚精神。永安侯说到此事,道,“总这么斗嘴皮子,叫外头人看了笑话哪。”

    夏少卿摆手,“简直无耻之尤。”这说的苏白在外头给他造的谣。其实他也想给苏白造一二谣言,奈何苏白岳家非常之不好惹,夏少卿憋气憋出内伤。

    永安侯道,“不瞒岳父,我来之前见过苏白了。”

    夏少卿看女婿一眼,永安侯道,“只要司直郎同意和离,他们立刻收手。到这个时候,脸已撕破,以后想做夫妻也难了。”

    夏少卿长叹,“毒妇啊!毒妇!天下第一毒妇!”

    永安侯道,“岳父还是劝司直郎认了吧。那个赵安人,若还有半分过日子的念头,也不能叫人这样对付夏家。”

    原本只是族侄纳个妾的事,如今搞到和离,夏少卿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儿。子嗣重要,并不是说嫡妻就不重要了。夏少卿不是傻子,赵长卿的价值,他明白的很。如今因个妾室和离,到底不祥。到这个地步,夏少卿也不会去做夏文的主,叹道,“阿文连伤带病的,床都下不来,我去问问他再说吧。”

    “这也好。总要有个了局的。”

    夏少卿疲且倦,他恨不能立刻便了结此事,夏文躺在床间,却是仍坚持,“我与长卿五六年的情分,不能因这一件事就一刀两断。不管外头怎么说,我做错了,下半辈子我来赎罪,我不和离。”

    夏少卿劝道,“你这是何苦,赵氏哪怕对咱家有半点情分,何至于此?”

    夏文黯然,“是我太贪心,我背弃了当初的承诺,不怪她生气。”

    夏少卿苦口婆心,道,“赵氏这般嫉妒,非子孙之福哪。”妇人嫉妒,做出来的事男人都不能想像。赵长卿这般厉害,夏少卿不由想到汉初吕后之事,赵长卿虽没吕后的地位,但她是嫡母,内宅之中,她是最大的。有这们的一位主母,妾室与庶子女们想讨生活谈何容易。

    夏文道,“二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与长卿,是要过一辈子的。”

    夏文都这样说了,夏少卿只得闭嘴。

    永安侯一番好意,未能做成调停人,只得随这两家去了。

    除了永安侯,还有一人去给这两家调停——宋嘉让。

    宋嘉让并不是劝夏文和离这一派的,宋嘉让早就往夏家来过了,后来夏文自捅一刀,宋嘉让还着人送了不少补品过来。待夏文好些了,宋嘉让私下同夏文道,“赵家出身虽寻常,弟妹为人是没的说的。这事儿,不管怎么说,你背着她干了就是不占理。她要打便打,要骂便骂,你且忍着让着,可千万别答应和离。你们五六年的情分不容易,弟妹这样的也不好找。”

    听到这话,夏文眼眶一热,滴下泪来,“都是我帷薄不修。若是我多留意些,再不至出了这等事。”

    宋嘉让劝他,“事已至此,你先养好身子是正经。弟妹在山上过几天安静日子,过了这气头,再想事情,就不会这样极端了。你再去负荆请罪,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总能谅解你的。”

    夏文掩面泪长流。

    宋嘉让心下直叹,回家跟妻子说,让妻子去跟苏白媳妇打听个内|幕消息去,戚氏道,“咱们与夏家交好是没错,可与苏先生也不差。我上次不是问了么,阿白说了一定要和离的。就是再去,怕也没什么新鲜话。”

    宋嘉让道,“你没瞧过阿文的模样,我看着都心酸。”

    戚氏是女人,半点都不同情夏文,道,“就是想要儿子,也没的这样偷偷摸摸纳妾的,不怪长卿生气。”

    宋嘉让替夏文辩一句,道,“这也不是阿文愿意的。”

    戚氏早就不大看得上夏家那一群女人,此时更是忍不住道,“夏家老太太、太太也太一厢情愿,自作聪明了。拿长卿当什么?夏家叔叔能有今天,长卿居功甚伟。有长卿时,夏家过得什么日子。如今长卿不在,他们又过得什么日子?一旦何离,想再找一个似长卿这样的,难于登天。”不论从经济还是自官场,赵长卿带给夏家的,远远比夏家想像的要多的多。而夏家这一帮子作死的,竟然去得罪赵长卿,简直愚不可及!若不是丈夫与夏文交好,戚氏真不乐意去管夏家这些恶心事!

    听妻子这样说,宋嘉让颇是赞同,道,“所以我叮嘱阿文了,死都不能和离。”

    戚氏:……

    非但皇帝他大舅参与此事,小皇帝穆瑜时刻观注这两家事件,深觉大开眼界,对他娘道,“大臣的嘴都能杀人哪。”

    宋太后微笑,“他们都是多年寒窗满腹才学考出的进士,进而入仕做官,论口齿自然是其中翘楚。”

    穆瑜道,“监察司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这事儿原是夏家理亏,再没有背妻纳妾的道理。还有,夏少卿的太太夏恭人也多事的很,偷偷摸摸的做这事儿就是她与司直郎的母亲与祖母说的,连司直郎当天喝的酒里下的药,也是夏恭人安排人去买的。司直郎事前根本不知,他喝了下药的酒,才与那妾室同房了。那妾氏在夏少卿府上住了将将三个月,夏家几位男丁,都悄悄去瞧过那妾室的容貌,再过分的举动就没有了,妾氏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司直郎的。母亲,你说,这事儿可怎么断?”

    宋太后道,“事还没完,不必着急断。”

    穆瑜道,“司直郎苦肉计都使上了,苏御史与夏家这嘴仗打的,帝都城都要被他们的吐沫星子淹了,还能怎么着?要是再继续,我看,他们得打起来。”

    宋太后道,“这外头人打架啊,先上手的肯定是小喽啰,朝中也一样,先出头的不过是试试水,厉害的人往往最有耐心,他们会等到最后才出手。”

    穆瑜道,“还有谁没出手?”

    宋太后极具耐心的引导他,“你细想想,苏御史是为谁出头?”

    “赵安人?”穆瑜瞪大眼睛,问他娘,“我听说赵安人力气大的很,她不会一气之下把司直郎砍了吧?”

    宋太后笑着摇头,“要是赵安人想砍人,早动手了。砍人容易,只是砍人往往要搭上自己。何况,等到这个时候,可见她是不想用砍人的法子来解决事情的。”

    穆瑜道,“赵安人能做什么?”

    “你再等一等,就知道赵安人会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不要再等了,石头十点前就寝~~~就这一更啦啦啦啦啦~~~~

第257章 呸!

    就是寻常人家和离,也没三五天内就和离成的,对于夏家的反应,赵长卿早有心里准备。听说夏文自捅一刀的事情后,赵长卿眉毛都未动一根,“哦”了一声问,“死了?”

    苏白道,“那倒没有。”

    赵长卿轻叹,“读书人哪……”

    苏白:俺也是读书人好不好……

    感受到苏白怨念,赵长卿好笑,“没说你,不过,你也不要跟夏文学。”

    苏白道,“我可是大好人一个。”等他家闺女满了周岁,他就要跟老婆努力生儿子了。这次,他跟赵长宁打个平手,赵长宁也是生了女儿,还晚他闺女几天。倒是梨果,后来居上,王氏生得最晚,一举得男。

    看赵长卿心情不错,苏白也便放心了。

    赵长卿接着将院子出手了。

    别人还没怎么着,得了信儿的夏家人先慌了,夏太太还不敢叫儿子知道,生怕儿子一时再想不开,再给自己来一刀什么的,那可就要夏太太命了。如今,夏太太早悔青了肠子。早知赵长卿这样难缠,实不该这样为儿子纳妾。

    夏太太与夏老爷商量,夏老爷也没什么好法子,自赵长卿的宅子里搬出来,他倒是没什么意见。但,赵长卿卖了宅子这就不一样了。只要宅子不卖,以后还是夏家的,如今宅子卖了……夏老爷这会儿也顾不上挑剔赵长卿了,对夏太太道,“要不,你去找文哥儿媳妇好生说一说,她要实在容不下李氏,待李氏生子后打发李氏出门便是,孩子与她亲生的能有什么分别?”他真是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赵长卿这样的女人。平日里瞧着样样都不错,要是她自己能生,夏家求之不得。这不是她不能生,才想的法子么。夏家没嫌弃她不能生子,她倒先闹得满城风雨,丢人现眼。

    夏太太道,“看她这个样子,正在气头上,只怕不好劝。”

    夏老爷道,“先前在边城时,她不是与陈少将军的那个外室,叫什么瑶姑娘挺好的么。李氏与瑶姑娘是表姐妹,这也不算外人。”

    夏太太叹,“人哪,事情不到自己头上,谁不会做些宽厚大度的模样。要我说,她先时与瑶姑娘交好,说不得是为了做药材生意,听说边城药材军供的生意里,她都有份子,兴许就是那会儿给瑶姑娘做大夫时拉上的关系。”只看赵长卿这样有钱,夏太太也舍不得这个儿媳妇。何况,没有赵长卿,夏家的生活水准一降千丈。当然了,这种想法,夏太太也只是想想便罢,断然不会说出口的,

    “还说这个做什么。她是文哥儿正妻,什么样的妾也比不上她。”

    夏太太实在不乐意去跟赵长卿面对面,尽管不想承认,夏太太面对赵长卿时,心里总有几分挺不直腰板的感觉的。

    但,如今家里这个样子,赵长卿连宅子都卖了,夏太太便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赵长卿还是老样子,她在山上住着,清泉石流、鸟语花香、身心清静,气色上也大有改观。相比于病中憔悴的夏文,赵长卿的模样颇是令人嫉妒。

    夏太太想,真正没心肝的人哪,但凡有半点心在夏家也不能养得这样白晳红润。如今赵长卿离开夏家,夏太太自然也没神仙养容丸好吃了,再加上家事操劳,真是一天老十岁。赵长卿连一句话都不说,夏太太只得自己开口,软了身好言劝道,“都是我想抱孙子想得发狂了,那事,文哥儿是半点不知道的,他是中了药,身不由己。你就是生气,气我就是了,若与文哥儿生分,置你们这几年的情分于何地呢?”

    赵长卿不语,夏太太思量着,赵长卿大概是等她开条件呢。夏太太对李氏倒没什么不舍,何况,城中关于李氏肚子血统不正的传言颇多,夏太太也私下审问了李氏几遭。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放弃李氏,她这做婆婆的又得低赵长卿一头。但,如今人在屋檐下……夏太太温声和气地表示,“就是李氏,原我想着,她也不算外人,你在边城时不就与李氏的表姐,那位陈少将军的外室瑶姑娘交好么?你若实在不喜她,待她生产后,我打发她离去便是。咱们就是为的孩子,别的啥都不图。你说如何?”

    赵长卿听夏太太将话说到无话可说,方道,“我还以为太太是给我送和离书来了。”

    夏太太一噎,赵长卿淡淡道,“太太马上就可以抱孙子了,心愿得偿。其他事,就不必再说了。世上没有两全其美,我与夏大的情分,夏家人尚且弃之如敝履,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如今把话说开了吧,我与瑶瑶是交好,所以我才不可能去做陈少夫人那样的女人!太太让我去做现成的娘,还养着夏家这一大家子人,以后再将手里的产业私房传出夏家子孙,对不对?”

    “我是有钱,也不吝于花钱,但,我花出去的钱,最不济别人也得知我的情。我知道,你用我的钱,吃喝用度自然是舒服,只是心里不舒服,会想着,你做媳妇时受得那些搓磨,凭什么我做媳妇就过得这般自在?这些心事,不说,心里也是有的。以前顾忌太太的面子,不好与太太解释,怕您面儿上过不去,今天我就与太太直说了吧。您一辈子也不过了我的日子,是因为你没我的本事!”

    夏太太被赵长卿刺的脸上通红,恼羞成怒,“你这个忤逆……”

    赵长卿抬手一个茶盅砸在夏太太脚下摔个粉碎,夏太太一声惊呼,跳脚起身,赵长卿冷冷的望着她,“别以为谁是傻子!以前我不愿意计较是看着夏文的面子!自己无能,且不知安分,反嫉妒他人,不把这个家搅得鸡飞狗跳你是不能遂心如意的!怪道夏老爷被发配西北,但凡有你这样的败家破业的‘贤妻’,男人有一条命在就是万幸!如今更好,把我与夏文搅散了,你总算心安了!这么喜欢纳小,怎么不给夏老爷纳他个三房五妾!我不计较,你就当我好欺负!成天明里暗里嘲笑夏老太太刁钻,要我说,夏老太太刁在明处也比你这种阴在心底的强一千倍!抱着你夏家的孙子滚吧!我卖个院子你就急了,我告诉你,我为夏家花的钱,一笔一笔都在账上!你以为我真是傻大方拿钱哄着你们玩儿呢,你们哄了我高兴,我只当拿钱买个乐。夏家既然养不熟,吃了我的穿了我的用了我的,一样样,你们夏家都要给我吐出来!”

    夏太太一辈子也没几次这样的感受,既气且怒,更兼心惊肉跳,羞恼恐惧之下,她尖声道,“你真是疯了……”

    赵长卿猛然起身,向夏太太走去。惊惧之下,夏太太连连后退,恨不能转身逃跑。不过,她毕竟这把年纪,心知赵长卿总不在这里杀了她。夏太太站定不退了,赵长卿面前,凑到夏太太涂脂抹粉的脸上,狠狠的——啐了一口。

    呸!

    作者有话要说:别再催更了,你们这样催,石头压力好大。只要码出来,石头都会更的。石头平时也有许多自己的事做啊,要不,我停更几天,待把结局码出来,再一次性贴。

第258章 欢喜

    夏太太被赵长卿羞辱的自西山哭回家去,又在家里哭了半日,连带埋怨丈夫,“以后休要再叫我去见那等毒妇,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夏老爷问妻子赵长卿说了些啥,夏太太又吱唔着说不出来,总不能说赵长卿把她骂了一顿吧。夏太太道,“能说什么,无非是那些忤逆不孝的话,我都学不出嘴,亏她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早知她这个品性,我再不能叫文哥儿娶这个毒妇。赶紧叫文哥儿写休书!”

    “无知婆娘,自来从没有诰命被休的。”

    “那怎么办?”夏太太道,“不然就效仿鲁安侯世子前夫人,和离!”

    夏老爷皱眉,“若是和离,我还叫你去山上做什么?”

    夏太太被赵长卿戳了肺叶子,心情也不好,没好气道,“做什么?那毒妇说之前往咱家花的钱,她都记在账上了,都要要回去!”

    夏老爷一拂袖子,“荒唐!”

    夏太太已是吃不消赵长卿,同丈夫商量道,“还是赶紧叫文哥儿和离吧。文哥儿是做官的人,她不要脸面什么都做得出来,文哥儿可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咱家还过不过日子了?我宁可给文哥儿另娶个知根知底的小户之女,也再不敢要这样的儿媳妇!你不知道,今天那毒妇直啐到我脸上来!”这般说着,夏太太再一次羞怒的红了眼眶。在婆婆界,夏太太自认为窝囊到她这个地步的没几个!谁家媳妇敢这样忤逆啊!真是前世不修,修来赵长卿这个毒妇!今天赵长卿往她脸上啐一口,她是半点和好的心都没了。

    夏老爷叹,“还是跟文哥儿商量商量再说。”

    此事还未来得及与夏文商量,赵莲又出事了,原本定下的亲事,人男家悔婚了,夏姑妈母女气个半死,好在男方主动悔婚,聘礼的财物是不能要回的,全归了女方以示补偿。但,丢不起这个脸啊!而且,女孩子被悔婚,天大羞辱,赵莲气个半死后又哭个半死。

    夏姑妈直接将媒人打骂了出去。这退亲的差使,原不好做。媒人原想着,挨几句骂把亲事退了便罢了,不想夏姑妈骂得太难听,还带上手的,人媒人又不是她家奴才。媒人也翻了脸,怒道,“谁不知你家狗屁倒灶的名声,宠妾灭妻,丢人现眼!你家的闺女,没人娶是正常!有人娶才是瞎了眼!”说完之后撒腿跑了,直气得夏姑妈接着跳脚骂了半日,还得劝闺女。

    赵莲哭个眼睛肿成烂桃,倒是身边丫环小鸳端茶给她,劝一句,“要奴婢说,姑娘无需为这个生气。那王八羔子一家,不过是京郊乡绅,家里无非有几亩田地,嫁到那等人家,顶天是做个地主婆。如今在帝都这几年,奴婢也算开了眼界,要奴婢说,姑娘这等身份,嫁就嫁官老爷,哪怕不是官老爷,起码也得有功名,才配得起姑娘的品貌。”

    赵莲哭得缺水,端起茶来喝,茶一入口直皱眉,往地上啐了一口,“这是什么茶,这样的涩,满嘴渣子。”

    小鸳道,“昨儿太太打发人送来的,是比不上往日咱们喝的,也是上等的茶了。”

    赵莲将茶盏放在桌间,将手一挥,道,“给我倒杯白水罢了。”

    小鸳换了白水,道,“奴婢自小跟着姑娘一道长大的,句句忠心。”

    赵莲已到了恨嫁的年纪,原本定于今年出嫁,不想遇着被退亲的晦气事,她气犹难消,道,“你说的容易,官老爷,你以为遍地是官老爷?”能嫁得好,谁不想嫁得好?

    小鸳悄声道,“姑娘怎么倒笨了,眼前不就是一个。”

    赵莲心下一动,“你是说……”

    “大奶奶要是真心想跟大爷过,断不会闹成这样。”小鸳压低声音,“大爷一和离,现摆着的进士老爷,正经的从六品,不比地主老财强百倍。何况,咱老家的家业也是现成的。姑娘是嫡亲的表妹,自幼一道长大的,难道还有什么配不得的?”

    赵莲腮上不由自主的染上一抹红,轻斥,“休要胡言乱语,没的丢脸!”

    小鸳吐吐舌尖,不敢说话了。

    翌日,凌腾再次到访夏家。

    夏家态度冷淡,凌腾也未当一回事,他直接见的夏老爷。夏老爷还是有些涵养的,不过,见着凌腾也笑不出来,**道,“不知凌大人来所为何事?”

    凌腾道,“来与夏老爷商量表妹与令公子和离之事。”

    夏老爷脸色一冷,凌腾道,“我实话实说,相信夏老爷不会介意吧。”

    夏老爷没说话,凌腾便当他默许,继续道,“到如今这个份儿上,要说这日子还能继续下去,那就是自欺欺人了。夏兄是要走仕途的人,名声重逾性命。这不是我威胁夏老爷,而是事实,夏老爷先前也是做官的,自然明白,凡是做官的,哪个不在意名声。”

    “表妹不想把事做绝,之前那些银钱的事,她不愿宣扬出去,彼此撕破脸,到底无甚意趣。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就是我们这些人,与夏兄同朝为官,当年一并春闱,也不想真要你死我活。”凌腾道,“和离吧。”

    夏老爷是怎么着都不愿意和离的,叹道,“先前的情分还在,俗话话,劝和不劝离……”

    “我知道夏家后悔了,一个妾,加上一个庶子,也比不及表妹的价值。”凌腾道,“只是,太迟了。”赵长卿已做好万全准备,即使今天夏家仍不答应和离,接下来赵长卿仍有的是手段,夏家总有一天会不得不应。

    夏老爷微愠,“若是夏家觊觎赵氏私产,便不会搬出赵氏的宅子。”

    凌腾道,“我知道。若夏家真觊觎表妹私产,恐怕不会做出得罪她的事来。你们只是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她只能捏着鼻子认命。你们没想到,她会直接和离。这步棋,走错了。既然错了,就得认输。”

    夏老爷满心苦涩,“这是阿文的事,我不能代他做主。”

    “原本,上次朝中上本之前,我想同夏兄说一说此事。令太太不豫我与夏兄相见……后来,我想着,有事还是直接与您商量。何必呢,即使和离,也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才好。即使老死不相往来,也不必非要鱼死网破。夏兄是家中长男,顶门立户的男人,总是拘泥于家中琐事,如何还能在官场有所成就。想来,这些天,您也累了。日子好坏,穷过富过都是过,关键是,过得太平日子,这才好。”凌腾认真道,“夏兄是当局者迷了,这个时候您不替他拿主意,真要坐视他名声俱损,仕途全无吗?”

    赵长卿的大局掌握,加上凌腾之三寸不烂之舌,当天便拿到了夏老爷代夏文写的和离书。

    凌腾带着和离书去了西山别院,赵长卿细细看过,见上面的夏老爷的签名,有夏家父子各自的印鉴。赵长卿眼睛微湿,凌腾默不作声的递上块帕子,赵长卿将眼泪憋回去,笑叹,“没想到这样容易……”这样容易就和离了,许多手段没用上。

    凌腾道,“夏文要走仕途,名声就是死穴。夏家除了夏文,都不难对付。”

    赵长卿微身一福,“有劳表兄了。”她无娘家人在帝都,这事,还就是凌腾出面最合适。

    凌腾欠身还礼,咬一咬牙,道,“长卿,你要愿意,我不介意有没有孩子。”

    赵长卿别开眼,“我们早已经过去了。”

    凌腾苦笑,“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也……”

    “看得出来。”也感觉得出来。

    “就当给我个补偿的机会。”

    “其实,想到以前的模样,我自己都厌恶,不怪你不喜欢。趋美厌丑,是人之本性,我自己也是一样。你英俊、有才学、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无一不令我羡慕。因为你身上的才能,是我以前所没有的。我向往又羡慕,偏生又笨,不知怎样讨你喜欢。那时只以为,卑微顺从,总有一天,你能看到我的好。只是,人与人之间,不是这样。一个人走路,谁不是抬头走路呢?人们能看到天上的云,看不到地上的泥。这些道理,还是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的。当我明白这些道理时,就不再恨你了。”赵长卿眼中流光一闪而过,“我一直以为,这一次,可以做得更好。结果,也没做好。只是,那时只能苦挨到死。这一次,总算有机会由我来结束。凌腾,你别再等我,也别再想着以前的事了,那些事,早就过去了。”

    凌腾多想去替赵长卿擦掉眼中的泪,只是,他竟一动不能动。良久,凌腾道,“是我对不住你,我辜负了你。”

    “都过去了。”

    这世上,谁没辜负过别人,谁没被辜负过。辜负与被辜负中,生命就这样一往无前汹涌而过,好在,这一世,唯有光阴未曾辜负。

    所以,当命运又一次轮回时,她可以保持体面的得到这一纸和离书。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不要急,这还不是结局~~~~~~~~~~~~~

第259章 秦峥

    和离之事办好,夏家再不与赵长卿有任何相干。

    隐约听到李氏小产的消息,赵长卿已经不在意了。李氏能过得好,是李氏的造化。李氏过不好,是李氏的报应。这一切,均已与她不甚相干。

    倒是永福来回禀小鸳的事,赵长卿道,“拿些银子从牙婆手里买下她来,送她到庄子去,待她伤好,送她回乡就是。”夏家惯会迁怒的。赵长卿向来不会亏待为她做事的人。

    永福忙去办了。

    小皇帝穆瑜真没想到赵长卿与夏家和离后还有后续,这都亏监察司尽职尽责,穆瑜与他娘说,“原来赵安人早买通了夏家丫头,这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吧。”

    宋太后笑,“只算是寻常手段。”

    穆瑜道,“母亲,你说,赵安人会不会把那小丫环灭口?”

    宋太后笑,“不会。”

    “为什么?”

    宋太后道,“人有手段不可怕,能在帝都活得光鲜的,人人都有自己的手段。包括朝中大臣,没本事的人,站不到昭德殿来。这个时候就得看人品性的好与坏了,若为着这点小事便将小丫环灭口,赵安人便有限的很了。”

    穆瑜道,“那我让监察司再留意看看。司直郎也好倒霉,刚因妾做了光棍,他表妹又把他妾室的肚子弄没了。”

    “随便听听就罢了,几位王爷眼瞅着要就藩,皇帝记着让钦天监卜个吉日。”

    “我知道。我想着,临几位王兄走前,多与他们说说话才好。就是八王兄,他年岁也不大,还没娶媳妇,也要就藩么?”

    宋太后笑,“既是先帝的旨意,不好违逆。”

    穆瑜每天除了念书,还要陪他娘看奏章,忙碌的很,难得有夏家这样一波三折的戏码,穆瑜深觉比看得戏台上哼哼唧唧的戏文有意思多了。当然,这只是穆瑜见识尚浅时的感受,时久他便会发觉,还是戏台上的戏文更好看。

    因为,现实实在过于残酷了。

    穆瑜年纪比较小,与他的兄长们有些代沟,感情不算特别深厚,但也不是没有感情。对于兄长们要就藩的事,他还是有些舍不得,同时也是真心盼着兄长们能在封地好好的过日子。

    钦天监卜了吉日,穆瑜赏赐颇多,几位年轻的王爷也觉着皇帝弟弟很不错,临走前,大家抓紧时间叙旧拉感情。连带着宫里要随王爷儿子们就藩的嫔妃们也是面儿上悲戚,心下欢喜,日日来凤仪宫给宋太后请安,陪宋太后说话,顺带着将自己几十年存下的宝贝拿出一二最珍贵的来献给宋太后,以讨得宋太后的喜欢,同时刷个好印象。尽管大家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儿子封地上过一把太妃的瘾了,可是,以后子子孙孙的,麻烦宋太后的时候恐怕不少,故此,能在宋太后这里有个好印象也是非常重要的事。

    宋太后自来是个大方人,各人封号都提了一级,连带着与宋太后有些旧怨的秦贵人也不例外,已由美人升至太嫔位。秦太嫔对宋太后之恭敬感激,种种谦卑讨好就不必提了。

    故此,这样的惊天噩耗传来,穆瑜与宋太后都吓一跳,宋太后问内侍冯诚,“你再说一遍。”

    冯诚道,“回陛下、太后娘娘,监察司林太后来禀咸阳王殁了。”

    宋太后一掌落在手边几上,吩咐道,“梁嬷嬷,你带几个人去贤太妃与秦太嫔那里,看着她们些,什么消息都不要露,也不要让她们做傻事。”

    小春嬷嬷来报,“娘娘,陛下上朝的时辰到了。”

    宋太后拍拍儿子的手,道,“皇帝先去上朝,不要多想。”

    意料之外的过逝让穆瑜有些伤感,“我想去瞧瞧七王兄。”

    宋太后道,“我先让太医院过去,以前没听说咸阳王哪里不舒坦,这突然之间过逝,总得有个说法。待下了朝,把彭相叫过来,咱们先商量商量这事要怎么办。弄明白了这些事,你再过去致哀不迟。”

    他父皇活着时,总让他们兄弟亲近些,其实,他知道,他母亲与咸阳王的生母不大合。他小时候,还在老梅太长公主的老梅庵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他母亲过得很不容易。穆瑜点点头,便去上朝了。

    宋太后吩咐冯诚,“叫林随进来。”

    这样的消息,监察司知道的最早,昨晚时间太晚,已落宫匙,是再进不得宫的,故此,一大早上,林随就过来禀报了。

    林随请了安,宋太后的情绪已经平复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随瞅一眼宋太后左右,宋太后秉退宫人,林随方低声道,“咸阳王就藩在即,秦家着人给咸阳王送了些东西。其中有一幅咸阳王素来喜欢的大书法家欧阳询的字帖,帖子上被人下了毒。”

    宋太后忽然头疼,她几乎不必再想了。林随几乎一夜未眠,俊美的脸上带着些微微的疲倦,道,“那张字帖的来历,臣已查明,是致仕秦老尚书的珍藏。秦老尚书传给长子,礼部秦郎中,秦郎中将此帖送予咸阳王。”

    自从昭文帝过身,宋太后的穿戴向来素净,不过,有一件算一件,也很衬得上她一国太后的身份。如发间这支垂珠步摇,最下面一颗宝珠有桂圆大小,在宋太后明净的脸畔微微晃,投下淡淡的光影。宋太后没再问秦家的事,转而问,“蜀中的事如何了?”

    林随道,“清理得差不多了。”

    宋太后道,“那么,不必再让蜀王回蜀中了。”

    林随沉声领命。

    西山寺。

    秦峥望着慈眉善目的佛佗,久久不语。

    方丈大师出来化缘,秦峥令亲随给了方丈二十两银子,秦十二头一遭见他家大叔这样大方,惊的瞪圆了眼睛。方丈念声佛号,问,“施主可有什么心愿?”

    秦峥一笑,“因果已报,心愿已了。”

    方丈再宣声佛号,不再多言。

    那一年,他就是这样心心念念的等待着吉日迎娶自己此生最爱的女人,结果,所有的希望一夕间灰飞烟灭。

    所有的希望一夕间灰飞烟灭的滋味儿如何,你尝到了吗,我的堂姐——

    秦太嫔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接着更,大家放心吧,一定会把所有的事都交待清楚的。

第260章 秦峥(二)

    秦十二跟着秦峥在西山寺吃了顿素斋,下山时他去西山别院看望赵长卿,秦峥便直接回了兵部衙门。

    此时,宋太后已将咸阳王的事安排妥当,咸阳王暴毙,中毒而死的模样是瞒不过人的。宋太后也没打算瞒着,宋太后说让监察司查,彭相坚持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共查,宋太后也没再坚持己见,全依彭相的意思。

    后宫里,太皇太后得了信儿又闹了起来,戚贵太妃素来是个和气性子,这些天也正准备着去女儿端睿公主府上养老,叫她去管太皇太后,她委实不敢做这个主。

    宋太后从来不强人所难,道,“罢了,贵太妃的确多有不便。你多留意六公主一些,她年纪小,先在慈宁宫养了两年,后来太皇太后身子不好,交给颖太嫔。颖太嫔年岁大了,精力上难免不济,还得你多照看。”

    戚贵太妃忙应了,道,“娘娘放心,臣妾一定照看好六公主。”

    宋太后转而宣景惠大长公主进宫,宋太后道,“咸阳王突然过逝,哀家这心里十分不好受。”

    景惠大长公主叹口气,劝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兴许是咸阳王命里无福。娘娘身为嫡母,对几个王爷样样周到,这些,天下都是看在眼里的。娘娘还是要放宽心,多少大事还等着娘娘拿主意呢。”

    宋太后道,“外头的事还好说,总有内阁做主,彭相是先帝的师傅,如今又做了皇帝的师傅,再忠贞不过的。我无非是看看奏章,别耽搁也就罢了。只是,太皇太后年岁大了,自先帝过身,老人家精神也不比以往。如今知道咸阳王的事,愈发伤感。”

    “原我该过去服侍,偏生朝廷事多。宫里的太妃太嫔,又都不入太皇太后的眼,连戚贵太妃那样和气温顺的性子到了慈宁宫都给太皇太后骂了出来。太皇太后久不露欢颜,委实让我担心。”

    景惠大长公主闻弦歌而知雅意,唇角一绽,笑道,“这事儿有什么难的,娘娘要为军国大事操心,太皇太后那里的事,若娘娘觉着我还可以,我过去服侍太皇太后,正是我的孝心,还请娘娘成全!”皇家死人的事,太寻常了,景惠大长公主半点不觉有什么好伤心的地方,倒是宋太后劳请她过去照看慈宁宫,实在是一份大大的恩典!

    宋太后较景惠大长公主小二十几岁,却得依着昭文帝的辈份,笑,“那就有劳皇妹了。”宋太后小时候与景惠大长公主颇有不睦,当然,那时景惠大长公主还只是长公主。后来,两人因景惠大长公主的独生女姚馨(姚馨之事见于《千金记》)的关系有些好转,到如今,越处越处出了滋味儿,反是格外融洽起来。

    景惠大长公主笑,“我求之不得。”她唯一的女儿就是被这个老太婆拽到跟前挡剑而亡的,虽然给她女儿死后哀荣,但,哀荣顶个屁用!哀荣能让人活过来吗!这个机会,景惠大长公主实在等得太久了,久到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有这样的机会!

    景惠大长公主陪宋太后说了会儿话便去慈宁宫尽孝了,宁安侯已在外头等着了。若说帝都最有福分的人,宁安侯肯定位列前茅。

    宁安侯自己当然不缺才干,但要说有一无二也实在过于恭维。不过,人真挡不住命好。宁安侯庶子出身,因得了嫡母的眼缘儿,在一众兄弟中最终袭得爵位不说,他还娶了个很不错的老婆纪氏。纪氏出身性情都是一等一,唯一的不足就是无子,宁安侯弄个妾生了儿子,那妾便无福死了,宁安侯将儿子抱到嫡妻房里抚育,自此不染二色。纪氏待这个儿子也十分尽心,到如今,纪氏嫡亲的外甥女做了太后,宁安侯借老婆的光,自然更进一步。宋太后一当权,立刻将宁安侯提到禁卫军统领的位子上。

    宋太后无外乎说了些安危的话,余者还有一道旨意给宁安侯,“行远的长子也有七岁了吧?”

    宁安侯道,“是。李硕是八月生的,到了今年八月就整七岁了。”

    “眼瞅着藩王要就藩了,宫里孩子少,皇帝每天念书,我总寻思着,多给他寻几个伴读才好。明天让李硕进宫,我瞧瞧那孩子。”

    宁安侯忙替孙子谢恩,宋太后笑,“姨丈不必多礼,咱们不是外人。”接着又问了问纪氏的身体状况,便打发宁安侯下去了。

    接着宋太后又召见了御林军统领、九城兵马司、连带着帝都府尹都得机缘进宫面见宋太后,而且,秦十二也得了恩典,成为皇帝伴读之一。秦太嫔更进一步,升了秦太妃。

    但这一步升上去又有什么意思呢?秦太嫔得知儿子过身的消息,当下呕出两口血来,幸而梁嬷嬷早有准备,宫里又有太医侯着,总不会让秦太妃有什么意外。

    宋太后再命内侍去秦家看望过早已致仕的秦老尚书,这老爷子也神奇,早在宋太后少时,老爷子自知年迈,早早的同昭文帝说,老了,身子不成了,致仕回家,准备等死吧。结果,一直等到这会儿,昭文帝都驾鹤西去了,他老人家还活蹦乱跳,眼瞅着就长命百岁了。

    不过,咸阳王暴毙,秦老尚书受的打击不浅,跟着也倒了下去。宋太后打发人过去时,秦老尚书虚弱的表示了对宋太后的感激,命儿子们送了内侍出去。

    秦老尚书叹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这一辈子,怕是要操心操到头了。”

    秦大老爷的面色也很差,死的是他嫡亲外孙,何况这外孙身上还有皇家血脉,原是妥妥的藩王来着,如今这样突然去了,秦大老爷心下很不好受。只是,老父这样,秦大老爷不敢露出悲容,还得软语相劝,“儿孙们还需父亲教导哪。父亲这话,叫母亲听到了,又该埋怨父亲了。”

    秦老尚书叹口气,问,“阿峥回来了么?”

    秦大老爷道,“父亲,还没到落衙的时辰呢。”

    秦老尚书不忘叮嘱,“待他回来,叫他来见我。”

    咸阳王早不死晚不死,偏在就藩前死了。秦老尚书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到他这个年岁,许多事,已不愿意刨根究底。秦峥年至而立,已升了兵部侍郎。等闲人,便是天纵奇才,也鲜有升得这样快的。先帝活着时倒有一位,不是别人,便是如今宋太后的生父承恩公宋荣,宋荣年轻时极得先帝心意,自身才干过人,而立之年便做了户部侍郎。

    秦老尚书靠在软枕上,问,“兵部的差使还顺利吗?”

    秦峥道,“孙儿一直是在兵部当差,倒还顺利。”他原是探花出身,自翰林院进修三年,接着授官兵部,一步步的由主事爬到郎中,再到侍郎的位置。

    秦老尚书道,“你眼光比我好。”秦家与宋家,原来算得上通家之好。宋荣春闱那年,秦老尚书是主考官,正经的座师。两家的孩子也关系不差,事情就出在秦峥与宋嘉言的亲事上。既是通家之好,孩子们自小来往,秦峥与宋嘉言说的上青梅竹马,秦峥自幼对宋嘉言有些情义,待年长些,三次求娶方得宋家允婚。这其中,也颇经了一些坎坷。凭良心说,秦老尚书当年对这门亲事也是乐见其成的。孙子喜欢宋嘉言,秦宋两家交好,宋家门第不错,宋荣为昭文帝心腹之臣,宋嘉言自身也有才干,门当户对,天作之和。谁也未料到已在宫中为妃的秦氏会拿秦峥的婚事与仁德亲王府做交换。秦峥因此痛失所爱,宋荣受此奇耻大辱,恼怒之下与秦家绝交。若只是与宋家绝交,还真是秦家的造化。只是事情未到此止,宋嘉言神通广大,慈宁宫将她赐婚给昭文帝的母族方家(今已被抄家族诛)都没挡住她把昭文帝弄到手。

    宋嘉言入主中宫时那叫一个强悍,百官群谏昭文帝,您老把这么个二婚的倍媳妇弄到宫里做皇后,以后百年史官怎么说,史书怎么写啊?鉴于宋嘉言先怀了龙种,百官也不能让她在外头晾着,先是说入宫可以,顶多是个宫人,生下皇嗣再升职。后来,百官又表示,顶多酬以妃位。再后来,皇贵妃之位宋嘉言都不要,她入宫便要做皇后。当朝首辅彭老相爷险血溅昭德殿,都没能挡住宋嘉言入主中宫之路。

    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反对宋嘉言入主中宫,唯秦峥是赞同的。他也不管家族是个什么意思,他就一门心思的支持宋嘉言。哪怕宋嘉言入主中宫后,每次宋嘉言有事,秦峥必定声援。以至于,秦宋两家早无来往,唯秦峥与宋家关系不错。

    如今,宋嘉言做了太后,秦峥也将迎来收获的季节。

    秦老尚书咳了一阵,秦峥轻轻的为祖父揉抚胸口,取来止咳的药膏给祖父含了,喂祖父嗽了口,沉稳又有耐心。

    秦老尚书微有些喘,好半日平复了方道,“不知我活着的时候,能不能看到你的儿子叫我一声曾祖父。”咸阳王暴毙,宋太后安抚秦家,却是召秦十二入宫为伴读。秦十二何德何能,他不过是秦峥的养子。若秦峥有亲子,这样的福气,再轮不到一个小小的秦十二。

    “祖父想见十二,我叫他过来。”

    “阿峥,我说的不独是后嗣。”老人的眼睛总带着几分浊气,不若年轻人的明亮,秦老尚书看着这个此生最得意的孙子,心下叹息,道,“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个伴儿的。你这样孤孤单单的模样,我怎么能放心呢。”

    秦峥道,“这些年郡主很温顺。”

    岂止很温顺,当初秦妃为了拉拢仁德亲王一系,硬拆散秦峥与宋嘉言的姻缘,将秦峥与看中秦峥的仁德亲王的嫡女小郡主凑成一对。自仁德亲王一家子死绝,小郡主再未出过院门一步。

    秦老尚书道,“阿峥,我这个年纪,所求者,无非是你们有妻有子,夫妻和睦,儿女孝顺罢了。”

    秦峥道,“祖父,我已有妻有子。”

    秦峥道,“祖父或许觉着十二不是我的亲子,心里便有隔阂,须知这世上,伤害你的往往是你最亲近的人,帮助你的往往是与你没有血亲关系的人。”

    秦老尚书微叹,“你还在怪她。”

    秦峥淡淡地,“当初技不如人,不怪被人算计。我从不怪他人,怪只怪我自己无能。”

    “如今呢?”秦老尚书闭眸轻问,“你如愿以偿了么?”

    烛台上的牛油大蜡猛的暴了个灯花,发出哔剥的声音。秦峥的侧脸在烛影中晦暗莫明,他道,“如今,总算我的命运不用捏在别人的掌心随意左右了。”

    作者有话要说:秦峥之事请参照《千金记》~~~~因为两篇故事有交叉,这里必需写一下秦峥~~~~

第261章 玉玦

    三司刚查出个头绪,秦老尚书便过逝了,老爷子并不是糊涂人,临终前将家分好了,长房得其四,余者二房三房各得其三。

    秦老尚书过逝第二日,陪了老爷子一辈子的发妻,秦老太太也走了。

    两人都过了九十高龄,这个年纪走了,怎么都称得上喜丧。只是,搁在咸阳王暴毙的背景下,难免令人一声叹息。

    秦家二老过逝,以至于查出秦家所赠咸阳王字帖上有毒的事情时,彭相都有几分矛盾,先回禀了宋太后。宋太后只做不知,问,“到底怎么回事?”

    彭相道,“咸阳王中毒身亡,在咸阳王府查出两件有毒的东西,正是咸阳王生前把玩过的,一件是秦家献于咸阳王的欧阳询的字帖,一件是蜀王府送予咸阳王的玉镇纸。接下来要怎么查,还请娘娘明示。”

    宋太后心里有数,那件玉镇纸想来是监察司所为了。宋太后淡淡的扫了彭相一眼,心说,好事找不到我,这样的事倒找着我来拿主意了。宋太后又不是傻瓜,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什么主意。彭相素来老成谋国,彭相说呢?”

    宋太后不喜欢彭相,彭相对宋太后也没太多好感。当初这女人入宫之事,彭相就一千个不乐意,只是如今宋太后都做太后了,前事不可追。如今遇着倒霉事来让他拿主意,彭相心道,揽权的时候倒没见你谦虚过。不过,宋太后是主,彭相是臣,宋太后有问,彭相自然不是没主意的人,彭相道,“咸阳王乃先帝亲子,骤然离逝,令人伤痛惋惜。且咸阳王为人投毒身亡,若不查出个究竟,如何对先帝在天之灵交待,如何对陛下交待,如何对天下百姓交待。”

    彭相用排比句表达了对咸阳王之死一查到底的决心,宋太后点点头,“哀家也是这个意思。就依彭相,让三司继续查。只是,秦老尚书过身,他是侍奉过先帝的老人了,这些年,先帝活着时对也从未忘记过他。如今秦家正在丧礼之中,三司即便查案,还需客气些,别惊扰了亡者。蜀王是皇帝的叔祖辈,也要礼遇。”

    彭相领命。

    咸阳王这一死,原本定于吉日就藩的兄弟们也不必急着走了,总要参加过咸阳王的丧礼才好再提就藩之事。

    秦家的丧事,宋荣还带着儿子们假惺惺的过去上了柱香。他与秦家多年旧怨,至今也没解开,只是怨有,恩也有。秦老尚书当年是他春闱的座师,后来入朝为官也得了秦老尚书一些指点,就是他与发妻大纪氏的亲事,还是秦老尚书穿针引线,做的媒人。如今老爷子一朝蹬腿去了,宋荣过去上柱香,也是释了旧怨之意。当然,这完全是看在秦峥的面子上。

    宋荣自从升了国丈,得了爵位,便卸了实差,只剩爵位荣耀。好在如今他闺女当家,委屈谁也委屈不着宋家。不过,他为人最是精明,心眼透亮,知道秦峥眼瞅着要发达。旧怨过了多年,宋荣也不打算再计较了。

    咸阳王之死,事涉如今宗室最为年高德韶的蜀王与自己的外家秦家,偏生又赶在秦老尚书与秦老太太过身的时节,这叫一个兵荒马乱的热闹。

    不过,这些事,与赵长卿是无干的。

    赵长卿有个小小诰命,品级也太低,她只管安安静静的在别院过日子。这别院是当年大苏探花亲手设计,如今重建,景致颇有可观之处。

    郑妙颖时常过来,秦十二偶尔会来学武功,陪赵长卿说话,吃赵长卿做的点心。苏白心下都觉着,若不是秦十二年纪尚小,他非得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对赵长卿有什么别的念头。自赵长卿和离,苏白觉着赵长卿财貌双全,正当年轻,这样孤单一辈子未免可惜,总想着给赵长卿再做个大媒什么的,只是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选,暂时只得作罢。

    倒是夏文也来过几次,赵长卿并未见他,夏文能起身后还需去内阁当差,也没多少功夫来西山打扰赵长卿。赵长卿真正得以清静自在。

    她闲了还会取出苏先生的琴弹一弹,全当陶冶性情。少时喜欢笛子的欢快,如今年长,反是偏爱上琴的低沉。

    赵长卿琴弹的不咋地,好在有一流的师父指点。苏先生今日回家,郑妙颖的琴技也是一流。

    郑妙颖素来偏爱这张“重阳”,几次都道,“不枉先生十年得此一琴,不说上古名琴,整个东穆朝,此琴算是绝品。”

    郑纱颖教的用心,赵长卿弹的叮叮咚咚,不急不急,她有大把时光挥霍。两人说一会儿琴,结伴去落梅泉边汲来泉水,煮了茶,伴着点心,用一本古籍可以消遣一个下午。

    其实,最了解女人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中元节的时候,赵长卿去西山寺给朱老太爷朱老太太做道场,说巧不巧的遇着蜀王。

    蜀王还是那般眉毛胡子皓白如雪的神仙模样,“阿元去了这几年,难得你还记着他。”他也是来朱老太爷上香的。

    有杨玉芙先前的印象,赵长卿对蜀王倒没了先前的紧张,淡淡道,“有许多人,一转身就能忘。也有的人,让人终生不忘。”

    蜀王点点头,“以前觉着你与阿元不大像,如今看,你与他倒有些相似之处。”

    赵长卿望着冠盖亭亭的菩提树,轻声道,“我是无法与太爷相提并论的。”太爷临终前叮嘱过她,她只要再走对一步,便能终生无忧。她以为她走对了这一步,结果,却是错的。

    蜀王另有所指,“你们都是能及时回头的人。”

    赵长卿心中若有所感,道,“明知走下去不过是死胡同,当然要回头。”她与夏家走到这一步,蜀王府当居首功。虽然赵长卿不知道她何德何能引得蜀王府出手,而且,她手里也没确切的证据。但,赵长卿就有这样一种直觉,她与夏家的事,蜀王府肯定推波助澜了。

    蜀王不知赵长卿心中所想,一笑道,“若都似你说得这般容易,世上哪里还有烦恼。”

    赵长卿并不反驳蜀王,只是神色间也未见赞同之意,蜀王道,“阿元年轻时可不似你这样沉稳,他不论跟谁在一处,都要听他的分派。若谁有不服,他那张嘴,简直能杀人。”

    赵长卿笑,“太爷有太爷的道理。”或者是重生的关系,许多人在赵长卿的记忆中都有悲伤的岁月,唯有朱太爷是一个让你想起他时便不禁微笑的人。

    蜀王摆摆手,“他能有什么道理,臭美又挑剔,成天跟只孔雀似的,把一帮子小姑娘哄得神魂颠倒,简直没天理。我都不知道那些女人喜欢他哪里。”

    自和离之后,赵长卿心境反是更开阔了,也敢说一些往日不敢说的话,笑道,“太爷那般俊美,没人不喜欢他。”

    蜀王好奇的与赵长卿打听,“难不成到死都还是花孔雀的模样?”

    赵长卿道,“我还从未见过比太爷更加俊美的人。”

    蜀王感叹,“简直没天理。”

    赵长卿挑眉,她家太爷生得俊美,也是爹妈给的,怎么就没天理了?就听蜀王叹之又叹,“我自六岁进学,五更即起,自此文武双修,寒暑不辍。后来封王,更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如今有人,单靠一张脸便可通杀四方,岂止是没天理可以形容的?”

    蜀王说的似真似假,语气颇是玩笑,赵长卿忍俊不禁。蜀王问,“阿元给你的玉玦还在吗?”

    赵长卿点头,“长者所赐,不敢轻佩。我放在家了。”

    蜀王自袖中取出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玉玦,“这原是他的旧物,既然另一半在你手里,今日遇到也是缘分,算是旧物重聚吧。”

    蜀王将玉玦放到赵长卿手里,“将来若有人问起,只管照实说便可。”

    蜀王还了玉玦,抬脚离开,忽又一顿,道,“既是及时回头了,最好别再走回头路。”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第262章 快刀

    蜀王留下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赵长卿回去将两只玉玦放在一处,轻轻一合,正是一个圆。

    中元节前后,孝子苏白也给自己早死的爹在西山寺做了回道场,赵长卿还命人送了祭礼,知道苏先生中元节后就要来别院的,提前命丫环将被褥拿出来翻晒,房间也要重新扫清干净。

    苏先生临来西山别院前倒是遇着一桩事,鲁安侯府着人来请苏神医,说是家里少奶奶生下嫡孙,原是喜事一桩,只是少奶奶|头一胎生产,本就是早产,生产时又有些艰难,孩子便有些病弱,几番险死还生,请了多少太医都束手无策,想请苏神医过去瞧瞧。医者父母心,苏神医本想去的,只是,这位少奶奶出身永安侯府,正是永安侯嫁与鲁安侯幼子的嫡长女,苏神医知道后就不大乐意去了,他自来厌恶一切与永安侯府相关的人和事。

    苏先生碰巧听到,劝了苏神医几句,苏神医便去了。

    苏神医医术自不消说,他亲自出手,鲁安侯家的小公子逐日好转。鲁安侯府极是感激,鲁安侯还亲自出面谢了又谢,想请苏神医就住在侯府,苏神医对病人向来认真,道,“我家里还有事,小公子已经好转,按我开的方子,让乳母服下药,乳汁里自有药性。我每天过来,是一样的。”

    鲁安侯再次称赞苏神医的医术,道,“便是扁鹊华佗重生,也就是如此了。”

    苏神医摆摆手,收拾起药箱,淡淡道,“侯爷客气了。令小公子只是胎里有些弱罢了,我以前看过一个孩子,自下生起,整整三年,不敢稍有分神,才算完全康复。”

    鲁安侯亲自送苏神医出门,他堂堂侯爷,原不必如此客气,不过,苏神医这样的医术,不定什么时候还会用到。对大夫,自然客气些好。

    永安侯夫人也惦记女儿的很,时常过去探望,得知请动了苏神医,孩子的身体也有好转,永安侯夫人双手合什念了声佛。亲家鲁安侯夫人笑道,“你就放心吧。那苏神医,医术十分了得。咱们觉着不得了的病,人家只当寻常,这才几天,我看宝哥儿格外结实了些,吃奶也较先前香甜,连哭起来的嗓门也较往日响亮不少。”

    尽管对苏家没啥好印象,永安侯夫人亦道,“苏神医的医术是公认的好。”

    “可不是么。我听我们侯爷说,苏神医还治过更难治的病呢,说一个孩子,生下来就不成了,苏神医整整三年,硬将人自阎罗殿拽了回来。”鲁安侯夫人因孙子身子转好,心情也是大好,对苏神医更是不吝赞美,笑道,“这才真是神医呢。”

    “是啊。”

    蜀王府。

    藩王在帝都也各有住处,如蜀王这样的辈份地位,自然不会有人委屈到他。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郑伯岩亲自到蜀王府询问当初给咸阳王备礼之事。

    三人甭看是朝廷大员,在蜀王面前半点不敢拿架子。相对的,蜀王对他们也很客气。蜀王叹道,“你们都是朝廷重臣,但凡谋害一个人,不说是陛下兄长,一地藩王,哪怕要害个寻常人,总要有个原因。我来帝都是头一回见咸阳王,若是我下的手,我图的什么呢?再者,谁下手会在自己送的东西上直接下毒呢?”

    不仅如此,蜀王还替秦家说一句,“就是秦家,咸阳王是秦家的亲外孙,咸阳王身上有一半秦家血统的。对任何一个家族而言,这都是天大体面。难道秦家会害自己的外孙?这事,处处是疑点,你们仔细想一想吧。”

    穆十五送走三位大员,蜀王不禁轻轻的叹了口气,穆十五端来一盏茶奉上,道,“父王何故叹息?”

    蜀王道,“当初不该一时心痒来帝都,来得容易,去则难矣。”

    穆十五道,“父王且安心,不如我去问问,我听说,咸阳王暴毙当日,是监察司先得了消息,去过咸阳王府上的。只是内阁不喜监察司,此事才是三司来查。”

    蜀王道,“勿必小心。”

    “父王放心。”

    穆十五很快打听了消息回来,只是这消息实在不是好消息,皇后娘娘亲口说的,不想蜀王再回蜀地。

    蜀王恨声道,“这个毒妇!”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当初蜀王想着,他皇帝侄子死了,留下孤儿寡母,他来帝都瞧一瞧孤儿寡母的凄凉也算趁愿,不想竟遇着一条毒蛇!实在失策!

    穆十五道,“我留在帝都,父王先回蜀中。”

    “这个时候走,岂不是坐实了毒杀咸阳王的罪名!”就此事,蜀王实在冤枉!咸阳王无权无势的一个小小藩王,他杀咸阳王做什么啊!这该死的毒妇,竟给他扣这个罪名!

    “如今西北不宁,父王一回蜀中便是龙归大海,儿子不信,难不成宋太后还敢对蜀中开战?”

    蜀王道,“不成,一旦回蜀中,大义全失,以后百年,史官会如何说起本王。”

    穆十五苦劝不成,只得作罢。

    蜀王也不是没主意的人,对穆十五道,“宋太后想留下我,也得看她够不够本事。你知道咸阳王的事是谁干的么?”

    穆十五道,“儿子如何能知这个?若是知道,早去告诉三司。”

    蜀王微微一笑,抚须道,“这事半点不难查。那块镇纸上的毒是后来为了诬陷本王下的,字帖上的毒却是早就有的。”

    穆十五直觉反驳,“秦家如何会对咸阳王下手,这太说不通。”

    蜀王早有准备,眼睛微眯,道,“此事也很好解释。秦家也并非铁板一块,秦太妃是秦家长房出身,知道秦太妃年轻时干过什么事吗?那会儿她进宫有些年月,一直无子,后来宫变,先帝痛失四子。这之后,久未有孕的秦妃忽然有了身孕,只是那时秦妃在宫里处境有些艰难,她既不是最得宠的,也不是最有靠山的。她为了拉拢仁德亲王,知道仁德亲王的嫡女看中自己三房的堂弟秦峥,便凑成了这桩姻缘。而那时,秦峥早已与宋太后有亲事在身。秦太妃就此得罪了秦峥。如今,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这事,不是别人做的,必是秦峥。”

    穆十五听的目瞪口呆,“父王如何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有什么要紧?甚至有没有证据都不要紧。一个正当年轻便守寡的太后,子幼母壮。一个曾与太后年轻时有过婚约的年轻大臣……”蜀王神秘一笑,“你猜,大臣们会不会相信?”

    穆十五真是服了他爹,转眼间便能捏造出这样的事件来,穆十五有些担心,“这种事,若是叫人知道是从咱们府里传出去的……”

    蜀王冷冷一笑,“痴儿!先帝临终留下遗旨,命内阁辅佐小皇帝,军国大事裁于宋太后!你以为内阁那些老家伙会甘心受制于一个妇人!有这样的事传出去,他们正巴不得借此辖制宋太后!把帝都这坛水搅浑,我们正可脱身!”

    蜀王的计划不可畏不刻毒,只是,宋太后的手更快,当晚,宁安侯奉宋太后懿旨包围蜀王府,蜀王当夜便被赐死,蜀王府一干人等被秘秘关押,单独审问。

    彭相得知蜀王府变故后,连夜进宫求见,其时,宫匙已落,宋太后没理会彭相。第二日,将审出的一些内容给彭相看过后,才算是堵住了彭相的嘴。不过,彭相坚持,“此等谋逆大案,当由三司会审。”

    宋太后早有说辞,“咸阳王的事三司尚没查清。此事耽搁不得,还是由监察司来办吧。”

    彭相沉默片刻,道,“起码让老臣见蜀王一面。”

    “待蜀王府之事查清,再见不迟。”宋太后道,“如今还需有人去蜀中,彭相看谁合适?”

    彭相早便是属王八的,咬住不松口的性子,道,“老臣还是想见蜀王一面。”

    宋太后道,“哀家看,永安侯还算精明强干,彭相以为呢?”

    彭相道,“如此谋逆大案,太后娘娘只信任监察司,让朝臣作何想?还是说,满朝文武在娘娘心里皆是无能之辈!”

    宋太后冷冷道,“彭相,我不管朝臣做何想!我只知道,我只会任用有本事的人,只会用合用的人!别成天一把年纪还抱着玻璃心来我面前哭诉!我没那个空闲去听你哀怨着一张老脸抱怨!我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去蜀中收拾蜀王留下的烂摊子,请彭相给我个合适人选!”

    彭相被宋太后讽刺的老脸微红,“永安侯是兵部侍郎,当差素来谨慎,身上有爵位,可当此任。只是,还需派几人协同。”接着,彭相报出一串人选,宋太后吩咐道,“拟了折子呈上来。”

    彭相领命,就要告退。宋太后完全没有留他吃早饭的意思,便打发他退下了。彭相临退下说了句,“太后娘娘身为陛下生母,还需注意言辞。”

    宋太后未曾理会彭相,对穆瑜道,“不论阴谋阳谋,都不如武力来得直接。武功是最直接的手段,也是终极手段。”

    她不是先帝,她既然敢留下蜀王,蜀王凭什么会认为她不敢对他下手呢?!敢造她的谣,无非是想早死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63章 孟婆茶

    三司还在查咸阳王之事,宋太后已雷厉风行的办了蜀王,动作之迅速,让朝臣好不适应。

    穆瑜也有些不适应,小皇帝都不能相信,素来慈眉善目神仙模样的蜀王叔祖,竟然要谋反。不过,穆瑜素来相信自己的母亲,只得叹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倒是五公主啥事也不知道,每日乐呵乐呵的,穆瑜心说,真是傻人有傻福。

    穆瑜还跟自己母亲打听,“母亲是怎么知道蜀王要谋反的?”

    宋太后道,“藩王是要为皇帝镇守藩地的,有没有本事的再说,忠心是第一要紧之事。这宣召他们来帝都,一则是咱们皇家的恩典;二则,都是一个老祖宗的子孙,亲近一二,也是应有的情分;三则,就是要看一看他们的忠心。”

    “先帝是做了多年皇帝的,他在位时尚且有逆臣谋反。先帝一旦去了,留下咱们孤儿寡母,你年纪小,还要念书。我呢,以前顶多帮着先帝从旁处理政事,到底没亲自当过家。这些宗室大臣们,哪个都不是好缠的,自然要掂量一下咱们的斤两。若咱们镇得住,他们自然忠贞臣服,若咱们镇不住,难保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宋太后缓声道,“就如同蜀王,先帝在时也得叫他一声王叔的。在蜀地经营多年,如今见先帝去了,皇帝待他和善,他便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穆瑜道,“朕对他好,是因为他是宗室长辈,朕敬他三分罢了。”真是不识好人心。

    宋太后笑,“皇帝要记着,你一直对人好,人是觉不出你好来的。你先给他两巴掌,再赏他个甜枣,他才知你是好人,且不好惹。”

    穆瑜深觉,他离他娘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不过,直到休息时,穆瑜才想起来,他娘还是没告诉他,他娘是怎么知道蜀王会谋反的啊?

    蜀王之事,最终还是涉及到赵长卿,不仅是那块玉玦,还有蜀王在西山寺同赵长卿说过些什么,都在监察司询问范围之内。

    赵长卿又一次见到了林随林大人。

    监察司在蜀王一事上出尽风头,林大人却依旧是那幅高山终年积雪的模样,冷的很。

    赵长卿如实说了,林大人道,“这事儿稀奇,怎么蜀王不给别人,单给你。你们别是同党吧?”

    赵长卿哪怕不懂朝中形势,也知蜀王倒了大霉。万一受到蜀王牵连,不要说她,连她家都要受到牵连的。听林随这话,赵长卿倒也没露出焦急模样,道,“我曾外祖父少时与蜀王相识,听曾外祖父讲,因觉蜀王品性不佳,二人断交,以此玉玦为证。这玉玦,原是两只,共合成一个圆。我曾外祖父半只,蜀王半只,就此一刀两断,再无往来的。”这些是赵长卿斟酌着编的,好歹尽量得把朱家择出来啊。赵长卿将两只玉玦给林随看,又道,“曾外祖父后来将玉玦传给了我,我在蜀中时,在成都府的神仙宫偶遇了蜀王,他见到了我的玉玦。不过,先前只见了那一回,还有蜀王十五公子在畔,可以为证。上次中元节,我到西山寺给曾外祖父做道场,碰巧也遇着了蜀王。兴许是人之将死,其行也善。这玉本就是我曾外祖父的东西,蜀王便将玉玦还给了我。就这么点事儿。”

    林随挑起半根眉毛,“这么说,你与蜀王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赵长卿道,“就见过两次面,绝对没有任何关连。不信你们监察司去查查,当初蜀王府的密探净找我麻烦。”

    “咦,你还有蜀王府密探的消息?”

    “就是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杨玉芙,不过,她好像死了。”

    林随问,“还有其他人吗?”

    “柳举人举家回蜀中了。”赵长卿解释一句,“柳举人就是杨玉芙的相公。他家在蜀中的住址我倒是知道。”尽数告诉了林随。

    “那个姓杨叫什么福的是蜀王府的密探,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林随:……

    林随正色道,“赵安人,我们监察司办案是讲究证据的。你猜出来的事,可以不必跟本官说。”

    赵长卿心道:还不是你一个劲儿的问个没完!

    林随问,“听说赵安人和离了?”

    赵长卿道,“这也与蜀王府的案子有关?”

    林随唇角一绽,“无关。我是特意来跟赵安人道喜的。”

    每次跟林随说话,赵长卿总有一种随时会被噎死的感觉,她看了林随两眼,面无表情,“林大人客气了。”

    林随笑,“许多女人和离后都得去跳井,赵安人和离后过得是神仙日子,委实可喜可贺。“

    赵长卿道,“只要不指望男人过日子,老天爷还饿不死瞎家雀呢,女人们本就不必去跳井。”

    林随轻声一笑,起身告辞。临走前,林随忽然问,“我有些关于楚家的消息,赵安人想知道吗?”

    赵长卿脸色猛的一沉,一手虚按的几案顷刻间化作齑粉,林随挑起一边眉毛,他身边的路人甲百户身形绷紧。赵长卿冷冷道,“不劳林大人费心。慢走不送!”

    将赵长卿的一对玉玦当做证物收走,林随潇洒离去。

    路人甲百户表示,“大人,您可别没事儿找死。我的天哪,吓得属下一身的冷汗。真惹毛了赵安人,她万一给您来上一下子,您可不得跟那几案一个下场。”

    林随浑然未当回事,道,“难不成她还敢吃了本官不成?妇道人家罢了。”

    路人甲百户心里琢磨着,哪天闲了,他还得再去买两身护身软甲穿,跟在大人身边,实在太没安全感了有没有。

    监察司被宋太后委以重任,三司对监察司难免有些不快,原本觉着能压下监察司来查咸阳王暴毙之事,是朝廷对抗监察司的一次胜利。不想,监察司转身摘了这样大的一个桃子。

    真能让人郁闷的吐了血。

    蜀王都被请到监察司去了,刑部尚书打算,咸阳王之事,也就是蜀王干的了。大理寺少卿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偏生郑伯岩意见天大,郑伯岩坚持细查咸阳王之事。

    郑伯岩素来有铁面名声,大家拗不过他,只得接着查,只是查案热情远不比以往。

    蜀王一倒台,还在帝都的襄阳王立刻乖得跟孙子一般。

    这位是昭文帝的兄弟,穆瑜的王叔。襄阳王态度之温顺,令穆瑜大为感叹,他娘的话果真没错。

    他没给襄阳王耳光吃,襄阳王只看到他娘的厉害,态度便大有转变。看来,这世道还真是人善被人欺了。有此心得,穆瑜平日里愈发将架子端得足足的,小模样要多威严有多威严,看得宋太后心下暗觉好笑。

    五公主对此的意见是,“哥,你能不能把下巴低下一点来,我只能看到你鼻孔啦!”

    穆瑜:……

    蜀王之事让朝臣多了几分谨慎,朝臣甚至担心宋太后借此事迁怒,进而朝中大清洗。这一节,倒是朝臣想得多了,宋太后并未有大清洗之意。她只令监察司严审蜀王一系,余者,该怎么着怎么着,与以往一样,未有丝毫变化。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便是中秋,中秋之后又重阳。

    梨子受赵家之托来了帝都,同赵长卿道,“勇叔跟婶子接到你的信都吓坏了,勇叔原想亲自来帝都,偏生如今差使忙,也走不开。阿宁三不五时的要打仗,阿宇年纪小,也不放心他大老远的过来。正好我没事,到底怎么回事,信上说的也不大清楚,怎么和离了?”

    旧话重提过,梨子不免痛骂夏家一顿,只是,如今赵长卿都和离好了,说这些也无益。梨子道,“勇叔奏章都写好了,看来是白白带来了。”亲手交给赵长卿。

    赵长卿看过后,道,“原以为会很难,要早知道这样容易,就不必给家里去信了,倒叫爹爹和母亲惦记。”

    “这样的大事,不论如何都该跟家里说一声的。”梨子道,“夏家这狗娘养的,和离了也好。幸而如今他家尚不发达,若真有发达那一日,还不知要怎么着。”

    赵长卿不想再多说夏家事,笑,“你来了正好,梨果总是念叨你,苹果还没见过你呢。生得又白又胖,眉眼像梨果。”

    梨子露出惨不忍睹的模样,“我还没说呢,这叫取了个什么名字。他自己那名儿就算了,当时家里没个念书人,随便取个名儿瞎叫。我一听他给大宝取得这名字,都不能信这是进士取出来的名儿。”梨果的儿子,叫苹果。梨子再吐槽一句,“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我家是种果园的呢。”

    赵长卿听得直乐。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越过越好的。

    再次遇到夏文,已是初雪飘落的季节。

    赵长卿去西山寺赏梅景,正遇到夏文约了同僚也到西山寺游玩。这并不稀奇,西山寺的雪中梅景虽比不得老梅大长公主的万梅林,也是极难得的了。帝都有闲的人都喜欢来初冬赏梅,何况落了一场不大小的初雪,更添胜景。

    夏文望着赵长卿,一时说不出话。

    赵长卿微颌首,举步要走,夏文问,“过得还好吗?”

    天空有些阴霾,梅花开得正艳,久未相见,衬着红梅的冷艳,赵长卿未施脂粉的脸上仿佛也添了几缕艳光。

    赵长卿道,“还好。”

    “我也还好。”

    “那就好。”

    赵长卿道,“我先走了。”

    夏文忙道,“别,别,我这就走了。”他并不想打扰赵长卿赏景的心情,夏文转身快步离开,不留神便撞到了人。

    那人身高八尺有余,毛发浓密,络腮胡子,一袭披风并没有穿在身上,而是包裹着什么东西抱在怀里。夏文兜头撞上此人,此人步子一缓,偌高身量堪称轻柔的斜掠开来,夏文巴唧就摔到了地上。此人脚下未停,快步离去。

    赵长卿眼神一凛,微微皱眉,那人斜掠出去避开夏文时,披风荡起一角,露出一抹金黄色,还有这种香气,仿佛在哪里闻到过。

    这样想着,赵长卿抬手折下一支梅枝,随手向那人掷去,那人果然如同背生双目,一个铁板桥避过,梅枝没入地面,没发出半点声音。赵长卿随口寻个理由,“害人跌跤,连声道歉都不会说吗?”

    男人起身便跑,这就更可疑了。赵长卿纵身扑过去,男人避不过,只得与赵长卿缠斗起来。赵长卿对战经验少得可怜,但,她有着常人没有的毅力,自习武之日起,十几年间,她没有一日不修习内力。再加上她天生力气极大,而这男人一手带着披风里的东西,只余一手与赵长卿对战,难免落了下乘。

    不过,武功高低往往并不能决定胜败。眼看不是赵长卿对手,男人袖中一抖,一股不什么什么粉末扬出来,赵长卿忙忙用鹤氅挡住头,那男人抱着怀中之物匆匆跑远。

    夏文忙过去问赵长卿,“没事吧?”

    赵长卿眉宇间露出忧色,道,“那人怀里抱的是五公主!”她已经想起来了,那是五公主喜欢用的香。赵长卿伴在五公主身边日子短,一时只觉着熟悉,如今方想到,也只有皇室会用黄色。

    夏文道,“不可能吧。今天是先帝生辰,陛下奉太后与诸宗室公主们祭先帝陵去了。”

    “我去看看,你去找住持大师。”赵长卿丢下一句话,便追了男人的去路去。

    赵长卿不是什么聪明人,好在,她足够细心。

    习武十几年,她又是个勤奋的,轻功足够好。所以,即使天空开始渐渐飘雪,赵长卿所过之处,竟没有太多痕迹留下。

    只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那个男人的踪迹,赵长卿一时不知要怎么办。她一个人对付一个都没什么经验,何况看那屋子里,绝不止一个人。想也知道,若这些人手里的人真是五公主,那肯定是异常严密的绑架事件,断然不是一个人可以独自完成的。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好法子,赵长卿也没有别的通知其他人的办法,她想悄悄离开,又担心这些人会不会转移地点,五公主若有意外可如何是好。左思右想,都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赵长卿索性用了最笨的办法,她就在外头等。

    外头虽冷,赵长卿也不很怕,她是有武功的人,运起内功,自有一股柔热之气顺着七经八脉流转,身子便不会冷。

    她寻一积雪微厚之地,直接盘腿坐下,内力在身体流转,耳边尽是落雪簇簇的声音,还有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声音。赵长卿想,那是风的声音、树枝的声音、还是小动物踏过积雪的声音,或者,这就是天地造化的声音。

    在这样安静的雪夜里打坐,仿佛亦有一种与天地同在之感。她的心脏,似乎也在与天地一并跳跃着,连血管里血液流敞的声音都似乎带着一种神秘的节奏……

    凤仪宫。

    宋太后问冯诚,“贤太妃招了没?”

    冯诚跪在地上,“奴才无能。”

    宋太后道,“林随,让她开口说话。”

    林随道,“酷刑用遍,贤太妃仍不肯说。娘娘,方家早已被先帝族诛,这世上,已没有可以威胁贤太妃的东西。”他们又不能对太皇太后下手。

    宋太后问,“还是没公主的消息么?”她不该把女儿放在宫里,她应该带她在身边。这样,不论有无意外,起码母女是在一处的。“

    林随道,“九城戒严,若公主仍在城内,绝不会被送出城去。”

    宋太后的面色很不好,“若公主已在城外了呢?”

    林随道,“今天已经引出一批逆党,他们没剩几个人了,顶多有十几个。任何人都是有价的,他们费大力气劫持公主出宫,不见得是想对公主不利,应该是想提些条件的。”

    “是啊,只要他们肯提条件,公主便是平安的。”宋太后轻叹。

    穆瑜道,“不论任何条件,都答应他们。”他与母亲完全是为了安危着想,将妹妹放在宫里,不想竟出了意外,尽管往时总嫌妹妹笨,穆瑜也是很疼妹妹的。如今妹妹丢了,穆瑜很是着急。待他抓到偷他妹妹的人,一定挨个砍了他们的脑袋。

    林随道,“恕臣失礼,陛下与公主是龙凤双生,听说龙凤双生子之间会有些灵犀。陛下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穆瑜有些不好意思,“朕就是觉着有些困,昨晚明明睡得很好。”

    林随问,“陛下什么时候觉着困的。”

    “早上在辇车上就有一些。”

    林随仿佛大仙附体,道,“这就对了,臣审问贤太妃身边的宫侍,大约也是早上五公主喝了汤说是想睡觉的。”

    穆瑜来了精神,“这么说,五儿肯定没事的!”

    林随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

    君臣正商量五公主的事,夏文就被李行远带来报信了。公主丢了不是小事,九门戒严之外,城外也派了大批人再找,夏文想到赵长卿说的话,半点不敢耽搁。正巧宁安侯之子李行远带人搜查城外,遇到夏文,直接带他进宫面君。

    夏文迅速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急道,“长卿觉着可疑,追着那个男的去了,现在还不见回来!”

    林随立刻道,“臣这就带人搜查西山。”

    宋太后道,“找到人,确定公主平安,不论什么条件,都可答应。”

    搜山绝不是监察司一家能干得了的,御林军禁卫军都出动了。

    但凡绑架的事,总是有其目的所在。人家也没打算怎么藏,被找到也没啥稀奇,亦无甚惶恐,反正肉票在手,谁敢伤他们不成?

    可怜的五公主,这会儿除了哇哇大哭,就是哇哇大哭。

    好在,听五公主的哭的大嗓门,想来还算平安。林随等人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绑匪的条件开的都不稀奇,就要释放蜀王府一干人。

    宁安侯道,“释放蜀王可以,只是,蜀王不在这里,你们怕要稍等片刻了。连带你们要的车马,一并给你们备好。做为条件,万不可伤害公主分毫。”

    五公主是他们的平安符,不必宁安侯说,这些人也不会叫五公主出意外。只是五公主哭得那叫一个大声,绑匪呵斥两声,原是叫她安静,不想她哭得更大嗓门。

    绑匪抬手给了五公主一巴掌,宁安侯大怒,“混账!你敢对公主殿下大不敬!”

    五公主的哭声只是暂时一顿,继而哭得撕心裂肺!这嚎啕大哭中,又夹杂宁安侯高声抗议,整个场面并未失控,但,声音嘈杂吵闹。谁也没看清赵长卿是怎么出来的,人们只看到那拎着五公主的劫匪头胪倏然飞起,高大的身子向地上倒去,漫天雪雾飞散,一道白练般的残影闪电般掠过,赵长卿用力过猛,非但拧掉了悍匪的脑袋,抱着五公主收不住去势,直撞飞了好几个人才稳住身子。

    赵长卿头发眉毛上凝着冰霜,五公主在惊惧中已经傻了,呆呆的望了赵长卿片刻,才认出她来,傻傻的叫了声,“赵安人?”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又要开始哭。

    赵长卿柔声哄她,“殿下,记不记得以前玩儿的打仗的游戏?坏人最后都会输的,对不对?”

    “嗯。“五公主委屈的要命,“那个坏蛋打我。”

    小孩子肌肤格外娇嫩,何况自幼被人捧在掌心的五公主,赵长卿摸摸她柔嫩的小脸儿,道,“多亏了殿下,宁安侯他们才抓到了坏人。殿下真是勇敢又能干。殿下,你怎么这样能干啊?”

    五公主别看年纪小,天生臭显摆的脾气,赵长卿这样说,她倒有些忘了先前的害怕,腆一腆小胸脯,“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天生就能干吧!”

    赵长卿一笑,陪着小公主慢慢的说话,哄得小公主渐渐忘了刚刚的恐惧。

    既已救下公主,余下劫匪哪怕通天本领也不足为惧,皇室有的是高手,就地诛杀都不是难事,无非是想留两个活口以后审问罢了。

    后面的事是怎么发生的,赵长卿有些记不清了,她甚至未看到那样惊天一箭自何而来。夏文大吼一声撞开赵长卿,夏文离赵长卿原有一段距离,不知怎地,或者是人在极具焦急下超乎寻常的爆发力吧。他这一撞,直接撞得赵长卿身子一个踉跄,赵长卿眼角余光见一道厉光直逼夏文。她顾不得多想,手里轻轻一推,正将小公主送到宁安侯怀里,跟着腰身一拧,旋身一脚正踢在箭身,那箭势头一缓,斜斜钉到一株腕粗的松树上,咔嚓一声,松树拦腰折断。

    赵长卿半条腿都被箭身力道震得发麻,她人还未落地,第二箭已逼至面门,赵长卿大吼一声,双掌推出,那道厉光止遇到赵长卿双手相叠的一掌,赵长卿整个身子一滞,继而猛然向后跌飞出去。第三箭来时,赵长卿双手失力,她想,此命休矣。不想一人将她拦腰接住,轻轻一挥袖便将那箭支卷入袖中,欧阳青峰将赵长卿放到地上,还有心思打趣了句,笑,“学艺不精哪。”

    赵长卿刚想问,这家伙不是蜀王的走狗么?他怎么来了?难不成要对小公主不利?

    赵长卿一肚子话想说,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她的舌头忽然麻木,整个身体好像失了知觉,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欧阳青峰的一句,“糟了……”

    究竟,是什么糟了?

    好累。

    真的是太累了。

    人自哭声中来,自哭声中去。

    赵长卿从来不喜欢哭声,究竟,是谁在哭?

    赵长卿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苏先生微红的眼,她想说什么,浑身力气不知何处去了,竟使不出半点,似乎只是睁开眼睛这一个小小动作已耗尽她的全部精气,未听到苏先生说什么,赵长卿又昏睡了过去。

    苏先生惊喜的想哭,叫道,“快!快叫你舅舅过来!长卿醒了一下!”

    苏白连忙将苏神医与夏文叫进来,苏神医仔细为赵长卿诊过脉,道,“看来,先前配的那幅解毒剂倒是对些路数。”

    夏文亦险些落下泪来,连声道,“是啊是啊。”

    依苏神医夏文二人之力,能拖住一个月,已是极限。

    试了许多药,真正也给赵长卿用过几幅,但,配出的并不是解药。赵长卿时而醒来,又很快昏睡过去,忽就一日,她罕见的竟能坐起身了,苍白的腮上染上淡淡的一抹红,赵长卿道,“觉着爹爹与母亲好似要来了。”

    苏先生险些掉下泪来,赵长卿神智无比清晰,反劝苏先生,“生老病死,人人都会遇到,不过有的人早一些,有的人晚一些。”

    苏先生握住赵长卿的手,却也不敢狠握,赵长卿的掌心经过多次放毒血,已经有些溃烂。苏先生道,“长卿,你令我伤心。”

    赵长卿道,“能遇到先生,是我此生最大幸事。”

    苏先生泪落如雨。

    赵勇与凌氏是下午到的,凌氏一见就忍不住失声痛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抱着赵长卿,恨不能哭断肝肠。

    赵长卿想,这一次,母亲的眼泪是真的吧?这一次,她是为我的离去而伤心难过吧?

    夫妻两个伤感至极,偏生又不能说,你干什么要去救公主啊?在我们心中,你的安危比公主殿下更加重要。

    赵勇还是宋太后下旨召至帝都的,宋太后听了太医的禀告,也轻车简骑的来西山别院探视赵长卿,对赵勇道,“当初,赵千户救过哀家的性命。如今,赵夫人救了哀家女儿的性命。哀家一直记在心里,还欠当面一声道谢。谢谢你,赵千户。”

    赵勇面色憔悴,连称不敢。

    宋太后坐在赵长卿床前,温声问,“赵夫人,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赵长卿声音很轻,“娘娘,我这一生虽不长,喜怒哀乐都有了,还不算白过……我这一辈子,唯一内疚之事……能不能……请娘娘将当初楚家案的卷宗赐予我……”

    宋太后自然是知道赵长卿与楚家当初的事,只是没想到赵长卿临终前求此事,她点头,“好,哀家准了。”

    赵长卿道,“我手中私产,铺子里的分子……一半给父母做养老之资,一半捐到义塾……西北药材里的份子,依旧捐西北军……”

    哪怕宋太后在跟前,凌氏也忍不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据说,人死后会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上一次,赵长卿死后一睁前,从头再来。

    那么,这一次呢?

    还会从头再来么?

    “楚哥哥?”赵长卿失声,险些跳起来。

    楚渝按住她,道,“别动,你身上有伤。”

    赵长卿道,“鬼也会受伤么。”

    楚渝笑,“阳世时受的伤,到了阴间也得要继续养一阵子。不然,灵体太单薄,容易神魂俱散。”递给她一盏茶。

    赵长卿问,“这是什么茶?”

    “孟婆茶。”

    赵长卿看一眼楚渝比瓷盏还要细腻苍白的手,问,“喝了这个茶,我们是不是就不认得了?”

    楚渝将茶放在一盏几上,道,“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

    赵长卿叹口气,“我没忘了你,只是,我嫁了别人。”

    “嫁得好么?”

    “还成吧。先前挺好的,后来他富贵了,心便大了。我又和离了。”

    “怎么嫁那样的男人,一点儿配不上你。”

    赵长卿道,“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年纪,恰好遇到了,就嫁了。”

    “嫁也该嫁个好的。”

    “以前你如同天上的云,我似地上的泥。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遇着夏家时,夏家如同地上的泥。将心比心吧,结果,比错了。”

    楚渝道,“赵蓉一直没出嫁,我看也没什么。”

    赵长卿轻叹,“赵蓉知道家人会容她,我不知道。”

    “要知道,你还会嫁别人么?”

    “会吧。”赵长卿叹口气,对楚渝道,“大概是我生前心愿未了,才能在地府遇着你。楚哥哥,我那一辈子,从来都是被辜负,唯一辜负的人就是你了。第一件事,你过身后,我嫁人了。我小时候的心愿就是嫁个平凡的男人,生养几个孩子,平平静静的过些小日子。所以,我嫁了别人。结果,也没嫁好,孩子也没有,这兴许是我的报应。第二件事,你家出事的时候,我太没见识,直接吓傻了,又担心会不会连累到我家里,我连去看都没去看你一回。我一辈子都不安心,如果我那时多经一些事,多长一些见识,我不会那样。这件事,我内疚后悔一辈子。到了帝都,我连到你坟前亲自去祭拜一回都没脸去。”

    “原本想着等查清你家事的来龙去脉再去祭拜,不料终是没去成。”赵长卿指了指床边垒垒码起的卷宗,道,“这就是朝廷关于楚家案的卷宗。兴许没什么用,不过,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楚哥哥,赵蓉说你是遇着我,家里才倒了大霉,家败人亡。生前,我做了许多善事,捐出了好些银子,能帮的人我都帮,每年往外施粥舍米,庙里我也从不吝惜香油钱。若有福报,这些全都给你,算我偿了欠你的情分。”说完,赵长卿端起那盏“孟婆茶”,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没注意就到了一点多,不好意思,久等了~~~~~~~

第264章 深冬

    俗话说的好,一回生,二回熟。

    死过一回的人,再死第二回,什么感觉都有,唯独不会有恐惧。

    喝了孟婆茶,赵长卿想着,前生该忘了应是尽数忘了吧。

    结果,她睁开眼时既未忘却前两辈子,也未从头再来,而是一帮子人正把她往外抬。苏白问苏白道,“这样成么?姐姐还没醒,别在外头吹着风。”

    苏神医道,“外头难得好日头,在外头晒晒,比总在屋里躺着强。”

    苏白使唤着丫头,“把这伞撑到转一下,挡着些日头,别晒着眼睛。”

    凌氏将枕头按出个窝窝,扶着赵长卿的头,让她在榻上躺稳了。摸摸赵长卿的额头,道,“我觉着长卿气色变得好些了,神医,你瞧着是不是?”

    苏神医道,“毒已经解了,先前身体受了些损伤,慢慢补回来就好。”

    凌氏问,“快醒了吧?”

    “快了。”

    凌氏觉着,苏神医真不愧是神医,他刚说完,赵长卿就睁开了眼。凌氏高兴的一边抹泪一边念佛,“神天菩萨啊!可是醒了!”这帝都的菩萨果然跟边城的一样灵验!”

    赵长卿醒的时间不长,苏神医开的药有安眠的成分,她喝了药就会继续睡,真正好起来已是一月之后的事,说不上大好,不过起码能下床走几步,逛逛园子了。

    凌氏对着苏神医的医嘱,盯着厨房给赵长卿滋补,偶尔还要念叨一回,“自小再不必人操半点心,这一出事能吓掉人半条命。来,喝了这参汤。”

    赵长卿道,“也别天天吃参,这东西大补。”

    凌氏道,“这不是寻常吃的老参,是叫什么参来着,看我又忘了名儿了,太后娘娘赏给你的,吃吧。神医都说了,寻常吃一些无妨的。”

    红儿笑,“是红参。”

    “对对对,是这么个名儿。听说还是北凉进贡来的,这么好的参,我也是头一遭见,等闲人可吃不着。”赵长卿转危为安,凌氏心情大好,与赵长卿说起家里的事,道,“你爹爹被陛下授了御林军里的差使,以后就在帝都当差了。你爹爹说,把老太太和长宇他们也接来。”

    赵长卿道,“那不是就阿宁在边城了?”兄弟姐妹中,赵长卿与赵长宁情分最好。

    凌氏笑,“哪里是他一个,有他媳妇呢,还有大姐儿。我是想着接了大姐儿过来,你爹劝我,长喜长安年纪都小,大姐儿更小,接了来,怕照看不过来。再者说,大姐儿是阿宁跟他媳妇的第一个孩子,这又不一样,年轻夫妻,初做了父母,谁愿意跟骨肉分隔开呢。我想着,也就罢了,待大姐儿大些了,再接她来帝都见见天子脚下的世面。”

    赵长卿天生操心的脾气,问,“房屋可置办了?”

    “这不必你操心,陛下恩典,赏了咱家宅子,听阿白说,是四进的宅院,都挺好的,不用怎么收拾,直接进去住都成。”凌氏一直在山上照顾赵长卿,赵勇在知赵长卿无大碍后就回乡接老太太和儿女们去了,这宅子赏下来,赵家人还没顾得上去瞧一眼。

    凌氏又想起件要紧事,道,“待你大好了,咱们可得去谢谢人家林大人。外头都说监察司如何如何,要我说,林大人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亏得林大人送来解药……”

    赵长卿这才知道,原来是监察司寻来的解药。想到林随几番阴阳怪气,可真不像做这种事的人……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吧,赵长卿一面思量,一面听凌氏说她昏迷时的事。

    可在明处说的话,凌氏白天时常唠叨,还有许多话,凌氏不敢在明处说,待晚上母女两个宽衣就寝,打发了丫环出去,凌氏才在赵长卿耳边絮叨,“以后可别这样了,你才学了几天三脚猫的功夫,就敢去跟那些亡命徒去拼命。公主殿下咱们该救,也得想个好法子,以后学着心眼儿活些,你就不会偷偷回去报信儿,朝廷有的是武功高强的人……”当时接到陛下的圣旨,当然,圣旨里没写是怎么回事,就是接他们夫妻两个来帝都。还是跟传旨的内侍才打听出消息来,凌氏当下险吓去半条命。她觉着,要是再来一回,她老命都得交待了。还有赵长卿和离的事,原本凌氏也挺惦记这档子事儿,觉着闺女犯了傻,管她什么妾不妾的,生了儿子自己抱去养,把那贱人一卖三千里,继续过日子就是。结果,赵长卿和离了。凌氏本想说一说这事儿,听着赵长卿呼吸渐缓,想她是睡熟了的,便没再说。毕竟,和离都和离掉了。虽然夏文来过两回,凌氏都没给他好脸子瞧。只是,依凌氏的意思,若夏文真心悔改……唉,算了,看长女的意思吧,反正长女素来有主意的,也难做她的主。

    赵长卿精神转好,亲戚朋友的都过来探望她,别院一时热闹起来。

    有一些人凌氏认得,譬如郑妙颖、戚氏、福姐儿,有一些人凌氏不认得,譬如苏白的媳妇戚如,梨果的媳妇王氏……不过,都不是外人,凌氏早听赵长卿跟她说过,戚如是侍郎府的千金,王氏是翰林家的闺秀,也格外的客气。

    要说凌氏最感激的人,莫过于苏先生了。

    凌氏对苏先生道,“我是长卿的母亲,你也是长卿的母亲。”

    苏先生笑,“不用姐姐说,我也当长卿是自己的闺女的。”

    凌氏一笑,如今赵长卿还在养身子,许多事,凌氏也怕说多了引得她心绪不宁。只是,凌氏是做亲娘的,自然要为赵长卿考虑。凌氏就说起赵长卿的亲事来,“当初,我瞧着夏家不成,不让她嫁,她死活要嫁。如今好容易盼着夏文发达了,她咔嚓又和离了。真是傻。”这亲事委实亏大了。

    苏先生笑,“姐姐莫不是还怕长卿嫁不出去?”

    凌氏叹口气,“要往日,哪怕她和离,我也不怕她嫁不出去。如今她毕竟不能生养,要再嫁人,难哪。可这天底下的男人,哪个能不要孩子的?就是再嫁到别家,人家肯定也得要后嗣。”

    苏先生道,“长卿现在是一品诰命,她要说嫁,比夏家好的不知有多少。即使天底下的男人都要儿子,与其在夏家做现成的娘,不如去别的更知礼,家风更好的人家。”

    “还有这样的人家?”凌氏不大信,在凌氏眼里,考中进士,做过翰林老爷的夏文算是比较出息的人了。

    苏先生笑,“有的是。”赵长卿为救五公主险些丧命,宋太后不是小气的人,没有不酬功臣的道理,早赏了赵长卿正一品的诰命。赵长卿与太后关系好,有这样的政治资本,如今想做原配有些难了,毕竟同龄般配的贵族子弟多已大婚。可若是说继室,帝都豪门里有的是愿意娶她的。那些人精,可不是夏家这不开眼的人家,娶了赵长卿包管将她当菩萨供起来。

    凌氏大喜,道,“我不是说别的,长卿这才二十六,要是说她一辈子就孤单一个人过,我委实不能放心的。”

    苏先生笑,“姐姐心里有数就成,此事并不急。一则,她身子还没大安。二则,现在帝都城闹哄哄的,待尘埃落定了,再说亲事不迟。”

    帝都城闹哄哄?

    凌氏没听明白,不过,苏先生对长卿肯定是好意,凌氏不懂也笑应了。

    赵长卿并不知她娘对她的亲事已有了打算,她在听苏先生说帝都的事,“这一场风云激荡,不知多少人遭秧,多少人显贵。”

    赵长卿道,“是啊。”五公主都能给偷出宫,别的不说,太后娘娘可不是个糊涂人,宫里肯定就有一番整饬。

    苏先生道,“你这些天尽养病,兴许不知道。太皇太后薨了,彭相病了。”

    赵长卿微讶,联想到五公主被劫出宫的事,师徒二人意会了一会儿,都没说话。

    这些是苏先生知道的,苏先生不知道的是,贤太妃早被赐死,连尸身都不知去了何处。反正方家早没人了,自然也不会有人过问贤太妃的去向。就是秦太妃,身子也大不如前。

    赵长卿忽然问,“先生,我记得那天救五公主时,好像见到了欧阳先生。”的确是欧阳青峰出手相救,她才避过那第三支箭。欧阳青峰是蜀王的人,为什么要救她呢?

    说到欧阳青峰,苏先生叹口气,“长卿,你有没有想过,或者你误会了一件事。”

    赵长卿望向苏先生,苏先生道,“欧阳青峰并不是蜀王的人。”

    赵长卿一愣,“不是蜀王的人?那他是谁的人?”

    苏先生轻声道,“欧阳青峰原是楚渝请到边城去的,他是楚渝的授业恩师,理所当然,他是楚家的人。”

    赵长卿心下猛的一震,失声道,“这怎么可能!?”如果欧阳青峰没有背叛楚家,那张琴是怎么回事!

    苏先生历经世事,洞悉人心,她知道赵长卿想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苏先生微微一叹,点破,“那张琴,或者不是给欧阳青峰,而是给楚家的。”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那张琴是给楚家的,冬至冬至,欧阳青峰以前说琴之所以取名叫冬至是因穆十五在冬至那日成琴,便给琴取了冬至的名字。

    冬至。

    冬天要来了。

    如果那张琴是给楚家的,难不成楚家早便知道要出事?

    如果楚家早就知晓,为何楚渝先前竟没知会她一声?哪怕不愿知会她,楚渝也有足够的时间——提前娶她过门,或者早一些退掉亲事。而不是让她自别人嘴里知道楚家出事的消息。哪怕让欧阳青峰还给她庚帖,也可以稍稍给她提个醒啊。

    赵长卿一只手抚在眼睛上,尽管不想承认,楚渝可能自始至终都从未信任过她吧。

    窗外北风呼啸,转眼便是纷纷扬扬一场大雪落下,天地间一片苍茫。不知不觉间,已是深冬的季节。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今天有些累,早些睡吧~~~~~~~~~~~

第265章 一把火

    接下来的事根本不必赵长卿去做猜想了,死了很久的人摇身一变又活了,非但活了,还赐爵封侯,声名显赫。

    赵长卿命永福将看了一半的楚家案的卷宗收起来,听凌氏说的绘声绘色,“就是楚公子,唉,说起来也可怜,先帝老爷早就知道蜀王要谋反,是特意使了个障眼法,叫楚公子到蜀王那里做卧底的。如今蜀王伏诛,楚公子功德圆满,陛下为了奖赏楚公子,封他做了侯,叫什么侯来着。”

    红儿笑盈盈的捧上两盏茶,一盏是赵长卿的药茶,一盏是凌氏惯常喝的铁观音。红儿笑道,“太太,是忠襄侯吧?”

    “哦,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儿。好听,就是不大好记。”无缘哪,当初两家已换了庚帖,结果……楚家忽就倒了台,这如今又突然好起来了……凌氏叹道,“不管怎么说,楚家还在,我也替他们高兴。”

    哪怕心中惊涛骇浪,赵长卿依旧是平静的神色,道,“总归是好事。”活着,就好。

    凌氏再叹,“是啊。”

    赵长卿身子转好后,就与凌氏搬到了朝廷赏赐的宅子里去,宅子的确是极好,不必怎么收拾就可以直接住了。另外就是些被褥锦帐之类的琐碎家常东西,苏先生已置办了几套给赵家送去,解了燃眉之急,还有冬天烧的炭,是梨果预备的。

    凌氏直道,“这会儿才见交情。”

    搬到新宅的时候,凌氏邀了苏白、梨果、凌腾、袁氏四家过来吃饭,也当暖宅了。

    年关将近,接下来就是置办年货的事了,赵长卿是做熟的,凌氏也是多年当家,母女两个商议着,在赵勇与梨子接了一家老小到帝都前,便将年货都置办齐全了。连带着各人要住的院子,亦都提前烧好了暖炕,用炭盆将屋子熏的暖暖和和。

    一别六年,赵老太太更见苍老了,发如霜雪,老太太一见赵长卿眼泪就下来了。赵长卿也难掩伤感,还是凌氏劝道,“一家子团圆,老太太正当高兴才是。”

    凌二太太笑,“是啊。长卿这样的出息,都是一品诰命了,咱们边城有哪个比得上长卿的,亲家老太太快别伤感了。好日子在后头呢,您只管等着享长卿的福吧。”这次,凌二舅凌二太太跟着赵勇一家子一并来帝都了,不为别的,凌腾做官三年娶不上媳妇,家里都快急疯了。正好赵家来帝都,凌二太太凌二舅跟凌太爷商量过后,便跟着来了帝都。凌二太太早下定决心,管她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她如今也不挑了,先给儿子娶了媳妇,在闭眼入土前,她得抱上孙子才行!而且,她已经有儿媳妇人选啦!

    赵长宇见着长姐也很高兴,赵长喜赵长安年纪都小,还懵懵懂懂的,赵蓉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模样。总之一家子见过,欢喜较伤感多。

    大冬天的自边城到帝都,这一路千里之遥,赵长卿担心赵老太太的腿受不住,又请了苏神医过来看了一回方罢。

    赵老太太问了苏神医半日赵长卿的身体,知道余毒尽去,好生调养便可恢复从前,赵老太太方放下心来。

    苏神医给赵老太太开了个汤药方子,又给赵家其他人看了看,走时悄声同赵长卿说了些什么,赵勇带着赵长宇送苏神医出门。

    赵老太太笑,“路上虽远了些,我看帝都的冬天比边城还暖和些。路上车子里外围了厚毡,半点风都不透,暖和的很。”

    赵长卿道,“苏神医可不好遇上,还是前两年先帝下旨召他来帝都的,诊一诊,调理一下也是好。”

    赵老太太摸着孙女柔软修长的手,道,“我这把年纪了有甚要紧,你该好生调理是真的。”

    赵长卿笑,“前些日子,母亲天天给我炖参汤,喝得我半夜流鼻血。”

    凌氏想想也觉好笑,“如今改了,半月喝一回。”

    赵老太太一到帝都,亲戚们来往的更加密切,如在帝都的朱大老爷一家,还有袁氏一家,都时常过来说话。

    不过,最经常来的还是凌二太太,凌二太太来了也没别的事,从里到外的赞美赵蓉,那真是赞完外在美赞内在美,赞完内在美,赞凌氏会调理闺女。

    凌二太太那点心思,瞎子都能看出来了。

    凌氏听凌二太太没完没了的赞赵蓉,其实心下也有几分意动,与赵勇商议,“阿蓉这已经二十一了,转眼就二十二,阿宁与她龙凤双生,大姐儿都会跑了,她还没着落。我愁的头发都白了。我知道,她心里没别人,就是惦记阿腾。唉,修来这样的死心眼儿一根筋的犟种,神人都没法子。这亲事,不如就定了吧?想来她也是愿意的。”

    想到次女的亲事,赵勇早急的不急了,道,“反正是等到这会儿了,问一问阿蓉的意思再说吧。她若不乐意,嫁了也过不好日子。”

    说完次女,又说长女。凌氏叹,“你说,咱们长卿可怎么办呢?这些天,夏文来过好几遭。”

    “长卿见他了?”

    “没。”

    “那不就得了,夏家这等忘恩负义之家,我若早知道,再不能叫长卿嫁的。”赵勇说来还有几分火气,道,“以后不要让夏家人进门。长卿的亲事不急,先把身子调理好,就是再嫁,也得嫁知礼人家。”

    凌氏直发愁,“也不知是上辈子没烧高香还是怎地,你说长卿,样样都好,偏偏不能生养……”

    “说这个做甚?天底下不能生养的也多了。”

    “是。不能生养的多了,可有多少人似她这样好强的?日子嘛,糊里糊涂的过就是,她非爱较个真儿。”

    听这话,赵勇都替长女有几分不甘,道,“各人的脾气,哪儿能都一样呢。长卿又不缺本事,你让她过憋屈日子,也太委屈她了。”

    “那也不叫憋屈。”凌氏念叨道,“唉,一嫁夏家嫁得那老远,她别的事情上灵光,在婆家过日子不成……以后我得多传她些经验……”念叨完两个女儿,凌氏又说赵长宇也快到说媳妇的年纪云云。

    夫妻两个说了些儿女经,夜深便歇下了。

    眼瞅着就是新年,凌氏也没空去操心儿女亲事了,亲戚间该走礼的,她在家里备好,让丈夫带着次子出去走年礼,更兼丈夫已去御林军当差,凌氏也有一些女眷间的应酬。

    凌氏初来帝都,不若赵长卿熟悉,再加上有了些年岁,不比年轻时,故而许多事都赖赵长卿帮着打理。

    赵长卿也会给凌氏说些帝都人家往来,“承恩公府,就是以前在边城纪大哥府上……”

    “这我记得,现在该说宋大公子了。”凌氏笑,马后炮的说道,“当时我瞧着宋家两位公子那通身气派就不似寻常人家出身。”

    赵长卿笑,“承恩公寿辰就快到了,咱家与承恩公府也算有些交情,到时过去凑个热闹无妨的。”以往先帝在时承恩公可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贺寿,如今宋太后当权,宋家自然不必再似先前低调。

    凌氏问,“寿礼可怎么备?”

    赵长卿已拟好单子,凌氏看过,与赵蓉道,“跟你姐姐学着些,这些以后你也用得到。”

    赵蓉应付的“嗯”了一声,赵长卿继续跟凌氏说起别的事。

    宋荣身为当今陛下的亲外公,当今太后的亲爹,其寿辰相当热闹排场。让赵长卿微微诧异的是,苏先生也去了,当然,有儿媳妇戚如在一畔服侍。

    赵长卿如今是热门人物,哪怕一些公侯夫人对她都是客气中透出亲热,只要是眼不瞎的都知道赵家兴旺在即了。故此,哪怕凌氏初到帝都还带着些边城的口音,仍然感受到了帝都上流社会表面上的友好。

    宋老太太先跟凌氏说了几句话,瞧着赵长卿份外亲切,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一会儿我有好东西给你。”宋老太太早私下对儿子表示了对赵家的好感,“这家子人是咱家的福星啊,那个赵千户当初救了嘉言,如今赵家这闺女又救了小公主。可得好好处。”故此,对于自家福星,向来吝啬的宋老太太也准备送赵长卿些东西以示亲切。

    赵长卿笑,“我来吃了宴席,哪儿还能贪老太太您的东西。”

    宋老太太道,“咱们不是外人,我是专门找出来给你的。”

    这话便不禁让一众亲戚吐槽,赵家不是外人,阖着咱们是外人来着?这就不是该大庭广众下该说的话。凭宋老太太这种社交本领,她能在帝都占得一席之地,全凭肚皮争气,生了两个好儿子。

    唉,人哪,全在命。看宋老太太就知道了。

    戚氏笑着引开老太太的话,介绍道,“老太太,这是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在蜀中办差,尚未回帝都。宋荣的寿辰,永安侯夫人带着儿子来的。永安侯夫人含笑与宋老太太问了好,便去坐了。

    戚氏瞧见堂妹与苏先生,着重与宋老太太道,“老太太,你不是常说的么,这就是苏探花的母亲。”

    宋老太太一打眼,觉着苏先生有些眼熟,只是也想不起其他,笑呵呵道,“以后常来啊,福姐儿常说起先生,说先生是有学问的人。”

    苏先生笑,“愿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苏白虽与宋家相熟,奈何今日来的非高官即显贵,苏先生婆媳的位次还在偏厅。

    苏先生带着戚如出去,不经意间扫了永安侯夫人一眼,永安侯夫人听说苏白的母亲到了,也禁不住去瞧,两人目光相撞,永安侯夫人手中的茶盏啪的掉在了地上,溅了一裙子热茶,两只眼睛却还死死的盯住苏先生,仿佛活见了鬼。

    永安侯夫人突然失态,身边的丫环连忙上前服侍,永安侯夫人回神,还是忍不住望向苏先生。苏先生一笑,微微颌首。

    苏先生少出外应酬,帝都只知道苏探花是被寡母抚养长大,鲜少有见过苏先生面目的。如今有人也只是觉着面熟,待见永安侯夫人突然慌乱,有些记性好的如宁安侯夫人纪闵便想了起来,纪闵着实也吓了一跳,亦忍不住又去看苏先生,苏先生已携戚如去了偏厅。

    赵长卿望着永安侯夫人,心说,看来永安侯夫人肯定是认得苏先生的。

    今日被吓着的也不只是永安侯夫人,夏少卿太太夏恭人也是坐在偏厅,她见着苏先生更是直接自椅中站了起来,脸色大变。

    戚如奇怪的看夏恭人一眼,夏恭人方神思不属的坐了回去。

    待回家后,戚如忍不住跟丈夫说,“今天永安侯夫人和夏少卿太太见着母亲,神色好生奇怪。”

    苏白身上带了些酒气,道,“有什么奇怪的?”

    戚如服侍他换了衣裳,丫环端来醒酒茶,苏白痛饮一盏,听媳妇道,“很惊讶又害怕的样子。说不出来。”

    自夏文之后,苏白特不喜夏家人,道,“说不定是亏心事做多了,见着个眼生的就害怕。”

    事关婆婆,戚如也便没有多说。

    苏白道,“澎叔说要祭大苏探花,过几天就是正日子了,你备些祭礼,到时咱们一道去。”

    戚如应了。

    夏家。

    永安侯夫人没回自家,直接与母亲两人惊魂落魄的回了夏家。永安侯夫人魂不守舍,不停的说,“母亲,母亲,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夏恭人到底见多识广,灌了口凉茶,安慰闺女,“别慌别慌,是不是还不一定。就算是,她现在能有什么身份?你才是永安侯夫人!给我稳着些!”

    永安侯夫人两行泪滚下来,脸色惨白,凄声道,“母亲,我是继室,在正室面前,就跟妾是一样的。我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爵位第一个要易主。那个苏探花,侯爷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若是知道这事……”

    夏恭人恨恨的一拍软榻扶手,咬牙低语,“当年明明验过的,怎么竟没烧死她!”

    永安侯夫人只知害怕,决断上远不比其母。夏恭人惊惧恼怒之后,已有了主意,她拈着帕子温柔的为女儿拭去脸上的泪,笑道,“我的儿,你可急什么呢。当年放火的人都不急,我们母女是再不必急的。”

    永安侯夫人一愣,夏恭人拍拍她的手,“只管回家安生过日子,这事儿碍不着你,自有人出头料理。”

    “母亲是说……”

    夏恭人笑,“趁着侯爷去办差,悄不声的把这事料理清楚,侯爷回来,当年怎么着,如今依然会是怎么着。”

    永安侯夫人依旧很是不安,夏恭人安慰女儿半日,待女儿情绪好些,方让她回了永安侯府,自己则去看望李老太太。

    赵长卿听说苏神医要祭大苏探花,也命人送了祭礼过去。

    祭过大苏探花,苏先生看山上梅花开得好,便对苏白道,“你们先回吧,我在别院住几日再回。”

    苏白道,“大冷的天,母亲还是一起回家吧,山上太冷了,还是家里暖和些。”

    苏先生笑,“早提前知会了下人,屋子都烧暖了,能冷到哪儿去。何况也只有冬天梅花才开。”

    苏白不想扫母亲的兴致,道,“那我回去打发人送些厚衣裳过来,母亲穿用也便宜。”

    苏先生点点头,“去吧。”

    世事总会有出奇的相似之处,哪怕二十几年过去,有些人的手段依旧没什么新意。

    或者,是这别院的风水真的有问题。

    苏白听说别院失火,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小厮连忙道,“太太没事!奶奶叫大爷赶紧回去。”

    别院失火这样的大事,苏白一请假,郑大人便放他回去了。苏白十万火急的赶回家,直奔母亲的院里,看母亲好好的坐在榻上与妻子说话,苏白方放下心来,眼圈儿陡然一红,叫了声,“娘。”急步过看,连声问,“没烧着吧?你没事吧?”

    苏先生拍拍儿子的肩,笑,“我没事。”

    苏白道,“可是吓死我了。你以后别自己住别院,好端端的,怎么就着火了呢?”

    苏先生道,“你去帝都府报案吧,我倒是抓到几个放火的贼,此事,还是经官的好。”

    苏白问,“娘,你真没事吧?别院着火,昨晚你怎么过的?”帝都的冬夜,冻也能把人冻死。

    苏先生轻描淡写,“在太长公主那里住了一夜。”

    苏白道,“我还是等澎叔回来给娘你诊个脉再去报案。”

    “忒个啰嗦,先去帝都府。有你媳妇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苏白只得先去帝都府,不过,在去帝都府前,苏白先审了那些放火的贼人一遍。这一审不要紧,苏白险没气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66章 回来了

    赵长卿听到西山别院失火的消息也吓一跳,采买的管事说的也不大明白,只道,“好像人没伤着,就是别院烧没了。”

    赵长卿实在不放心,与赵老太太和凌氏道,“我还是过去看看。这么大冷的天,晚上着了火,还不知先生怎么挨过去的呢。”

    赵老太太道,“去吧。要有什么事,打发丫头来回来说一声。”

    赵长卿坐车去了苏家。

    苏先生笑,“怎么倒把你惊动了?”

    赵长卿道,“这样的大事,管事出门采买听说了,岂有不回报的。先生还好吧?”

    “好好的。”

    赵长卿坐在苏先生身畔,问,“阿白呢?”

    “去帝都府衙门报案了。”

    苏章在屋里由乳母看着跑着玩儿,戚如道,“姐姐有所不知,别院失火,竟不是天灾,是有人故意放火。”

    赵长卿心下微凛,问,“谁这样丧心病狂?要说仇家,先生才来帝都几年,哪里会有仇家。就是阿白,难道曾与人结仇?”

    苏章道,“姐姐想都想不到的,是李家的人。母亲昨天逮住了几个放火的贼人,相公已经审过他们了。”

    赵长卿大吃一惊,道,“即使苏叔叔与李家有些不愉,也到不了放火杀人的地步。何况,他们要烧也该烧苏叔叔,苏叔叔昨天也在别院么?”

    戚如道,“那倒没有。”戚如不禁想到承恩公寿宴时,永安侯夫人见着自家婆婆后极为失态的事来。

    杀人放火可不是小事,万没有不看准便动手的。有些话,戚如做儿媳的不好问,赵长卿却无此顾虑,问,“先生莫不是与李家有过节?”

    “咱们从来都是在边城的,我连认都不认得李家的人,哪里来得过节。”苏先生笑,“行了,别愁眉苦脸的,我又没事。想来官府会查清的。”

    赵长卿道,“一定得查个明白。”但凡西山上有别院的就不是寻常人家,好端端的起了火,这可不是小事。今天能烧了苏先生的别院,明儿说不定连老梅太长公主的老梅庵都烧了,后儿个怕就要烧到太后娘娘的义塾去了。

    上午就有许多交好的人家闻了信儿着管事前来打听问候,赵长卿陪苏先生用过午饭,待苏白回来,问了问帝都府报案的事,赵长卿方告辞。

    苏白如今好歹是御史,家里别院失火,还抓住了放火的贼,这样的案子,帝都府没有不接的道理,审起来也好审,别看几个放火的胆大,骨头不一定多硬。李老太太这样的蠢才,奴似主人,用的心腹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三两下供出了李老太太,帝都府尹一看,唉哟,这是永安侯的亲娘啊,倒有些为难了。

    帝都府尹在犯难,苏白身为御史可没有什么犯难的,别的不方便,上本告状方便,何况又事关他娘的性命安危。大朝会时就直接上本了,把他娘如何将他千难万苦的从小带大,说得那叫一个感人肺腑。再将李老太太如何着人上山烧别院,意图烧死他娘的事原原本本一说,苏白不愧与赵长卿自小一道受他娘教导的人,他又道,“臣自幼与母亲在边城长大,与李家素无冤仇。臣母,包括微臣,与这位李老太太,更是见都没见过,突然下此毒手,臣百思不得其解。更或者,李老太太意图并非要烧死臣母,西山上别院也多,更有太长公主的老梅庵也在臣家别院附近,或者是李老太太想烧老梅庵也说不定。更有甚者,西山上的别院不在少数,今日放把火,明日再放把火。今不审明此案,将来恐怕火中冤魂多矣!”

    大过年的,遇此晦气事。穆瑜便要拎出帝都府尹问一问,帝都府尹连忙道,“臣正要提李氏妇人到帝都府审问明白,定会还苏御史一个公道。”

    穆瑜淡淡道,“多用点心。”

    自从宋太后干掉蜀王府,彭相接着病倒,朝中上下,再无人敢轻视这对母子的权威。帝都府尹忙道,“臣定尽心尽力,不负圣恩!”

    穆瑜便没再说什么。下朝后遣人去老梅太长公主那里问侯,诚如苏白所说,起火的地方离老梅庵不远,若老梅太长公主有个好歹,那可就是直接打了皇室的脸。

    因苏白在朝为御史,占了天时地利的便,此事既经御前,管他李老太太是谁的亲娘,帝都府尹也顾不得了,下朝便命差役去李家拿人。李老太太还硬气的很,大喊大叫,“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那差役也坏,笑,“知道知道,帝都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您不就是永安侯爷过继前的娘么。”

    李老太太摆足了架式,高声道,“那你们还敢对我不敬!”

    “是前头的娘,又不是现在的娘,咱们要是不敢,就不来了。”一挥手,“带走!”

    李家大老爷连忙塞银子说好话,“家母年岁大了,您看,要不我替家母去衙门说话。”差役将银子往回一推,冷笑,“这么说,往西山别院放火要烧死苏御史母亲的事,也有您的份儿了!”

    李大老爷目瞪口呆。

    好在差役知道这是永安侯的生母,也没拿出太粗暴的手段,碍于李老太太聒噪叫嚷个没完,直接一块破布堵了嘴,将人带去帝都府交差。

    接下来的审问就更简单了,李老太太毒是毒,关键毒前头还有个蠢字,又蠢又毒,哪里是帝都府那些积年老吏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审出诸多内情,往上一禀,帝都府尹心道,我的乖乖,竟还涉及到二十几年前永安侯发妻死亡事件,更有夏少卿府上首尾。帝都府尹官儿不大,正四品,由于帝都权贵多如走狗,正四品的帝都府尹在帝都城里简直是受气包一样的存在。不过,能在帝都混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帝都府尹也知道今永安侯继室就姓夏,出身夏少卿府上。

    案子到这个地步,已不是审与不审的问题了,帝都府尹简直看到一条金光大道在自己面前铺开。内阁彭相病休有一段日子了,如今是次辅代首辅之位,皇帝虽小,太后却是威严。而且,看陛下的样子,年纪小却不是糊涂人。

    当官靠什么,靠名声!譬如郑伯岩,有了铁面的声名,官场上谁不让他三分。再譬如自己,此案若能办下来,官场上更进一步是铁定的。

    至于得罪人……不把其他人踩下去,他怎么上去呢!反正案子已经查了,且经了御前,若不能一查到底,反担个无能的评价,还不如铁面无私一回,也叫陛下看看自己的本事!

    打定主意,帝都府尹回后院让夫人找出官服,从容换上,便进宫向皇帝讨主意去了。无他,夏恭人可是正四品诰命,帝都府尹也是正四品,若无上意,他尚不能动夏恭人。

    穆瑜正在念书,于是,帝都府尹见到的是宋太后。宋太后听内侍回禀早朝时的情形时听了一耳朵关于此案的事,原以为只是简单的杀人灭口,不想案情复杂至此。不过,这对于宋太后并不是什么难以决断的事,她道,“卿是帝都府尹,且是先帝时的老人了。帝都府的安危,先帝信任你,皇帝信任你,哀家也信任你。此事只管去查,勿必要恶者得其诛,冤者正其名。”

    帝都府尹忠心又激动的领了太后口谕。

    原本李老太太一入大狱,帝都里消息灵通的无不私下嘀咕,其实大家都有不解之处,杀人总有理由,如李老太太这等,你家跟人苏家有什么冤仇啊。无非是永安侯与苏神医略有不睦,但,永安侯还苏氏嫁妆一事,帝都人都觉着做得漂亮,永安侯称得上光明磊落。就算你李老太太不爽,那也该是不爽苏神医吧,好端端的,您去烧人家苏探花的娘做甚?人家一寡妇,苦巴苦业的把儿子培养成材,人家哪儿碍你眼得罪你了啊?

    大家都想不通里头的因果缘由,唯宁安侯夫人纪闵心里七上八下,大概是明白的。永安侯府与宁安侯府都姓李,原是一个老祖宗出来的,后来才分了宗。这些年走得挺近,李老太太出了这事,宁安侯在家里骂了半日,直说,“刁妇误事啊!”永安侯去蜀中查蜀王府的事,回来便是大功一件,这个关头,李老太太去烧人家别院,简直是打永安侯府的脸!虽然两家名份上只是族亲,但族中出了此等事,永安侯做族长的便要担些干系!真多少功劳都不够这蠢妇扯后腿的!

    纪闵与宁安侯夫妻和睦,诸事不瞒的。纪闵道,“那天承恩公寿辰,我见到了一个人。”

    “谁?”值得妻子这样单单拿出来说,要说帝都权贵内眷,凭宁安侯府的地位,妻子不认得的少。

    纪闵道,“苏探花的母亲,那位苏太太。”

    “这有什么稀奇。”

    “你不知道,苏太太向来鲜少出门的,帝都见过她的人少。那天我也是头一遭见,这乍一见,恍惚觉着眼熟,一时并没想起来。倒是永安侯夫人,一见苏太太就摔了茶盏,我这才想了起来。你猜苏太太长得像谁?”纪闵望着丈夫,“苏太太的模样,像极了永安侯的原配,那位曾经被烧死在西山别院的苏夫人。”

    宁安侯心下微惊,道,“这可不能乱说。”

    “我哪里会乱说。”纪闵道,“我较她年长几岁,并不很熟。她小时候在帝都,养在老永安侯夫人膝下,与嘉言的母亲是极好的。你想想,若不是永安侯夫人认出了她,如何会失手打碎茶盏。你没瞧见那天永安侯夫人的模样,真似活见了鬼。”

    宁安侯抿紧薄唇,良久未言。

    这事已在纪闵心里盘桓几日,她已想得很清楚了,道,“往日常听人说苏探花的模样形容生得与大苏探花有些相像,这若说外孙像外公,也不算稀罕。不然,哪儿能没血亲关系的两个人就这样相似呢。”

    这可不是小事。宁安侯已想到,若苏太太真的是当年的苏氏夫人,苏白就是元配嫡出,第一个,永安侯府将来的爵位便要易主。

    当然,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宁安侯问,“既然苏太太以往不大出来,那日为何去了承恩公府?”

    纪闵道,“这我如何能知。”

    苏太太一去承恩公府,永安侯夫人活见了鬼……结果,没几天西山别院就起了火。宁安侯深深一叹,此事,难了。

    宁安侯还是很有预见性的,待夏恭人被带往帝都府问案,苏神医又往帝都府告了一状,言其妹妹当年死的冤枉,请求重审当年西山别院失火案。全帝都都为这场八卦给炸了,见面就是,“诶,苏家那案子……苏夫人死的冤哪……”

    其实,不必帝都府尹再审,众人都已经脑补出大概情节,而且脑补的很对。这年头,人为了富贵权势,啥事干不出来。烧死原配,夏氏才能嫁到永安侯府做继室,这事儿要说没夏家的首尾,帝都人民都觉着辱没了他们的智商。

    一桩案子,时跨将将三十年之久,且涉及一个侯府,一个少卿府,一个死去的冤魂,以及当年侯府爵位过继传承……总之,事件之跌宕,情节之曲折,包管惊爆八卦者的眼球。而且,最新的八卦又出炉了,听说现在苏探花的娘就是当年被烧死的苏夫人,苏夫人福大命大,没被烧死,逃了出去……至于苏探花,听说当年别院起火时,苏夫人已有身孕,俄的天哪,这是怎样的人生哪!

    至于苏白的年龄问题,大家一致忽略了。

    苏白也听了这些无聊事,更让他郁闷的是,御史台的同僚们看他的眼光也怪怪的,苏白不得不解释,“没有的事,我今年二十四。当年西山别院起火,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御史们这才表示,“这也是啊。”

    苏白:你们这种遗憾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苏白亲自为自己辟谣,因他说的有理,有些狼的人也便觉着,事情总不会这样巧。不过,首先对苏白这种解释提出置疑的不是别人,正是永安侯府的亲家,鲁安侯夫人。鲁安侯夫人因着这桩案子也极是心烦,无他,幼子娶的就是永安侯的嫡女。若此案成真,永安侯府第一个没脸,做为永安侯府的姻亲之家,鲁安侯府又有什么趣呢。

    鲁安侯夫人听到外头人这样说,私下同丈夫道,“你还记不记得,苏神医上回给咱们壮哥儿看病,说当年他遇到一个孩子,也是先天不足,整整治了三年……你说,会不会是说苏探花……孩子小时候生病,看着比同龄人小一些,也不算稀罕。何况苏探花那相貌,说不定过个七八年还是这样。”有种人,天生就老的慢。

    鲁安侯轻斥,“快闭嘴。不是更好,永安侯这去了将半年,估计快回来了。若苏探花真是……以后永安侯府的爵位要怎么办。就是现在老四媳妇,原本的嫡女,岂不要变庶女了。”

    鲁安侯夫人轻捶胸口,叹了又叹,“这两年也不知怎地这般不顺,老四刚养下嫡子,岳家又出这样的事。”

    鲁安侯安慰老妻几句,道,“人家过日子,哪里就有一帆风顺的,别急。永安侯这就要回来了。”他也去打听过,只是如今帝都府尹跟王八吃秤砣似的,铁了心的办此案,且经了御前,等闲不好插手。

    就在这一片八卦争议声中,永安侯与忠襄侯自蜀中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67章 了结

    永安侯刚在宫里得了皇帝与太后的赏,万没料到一出宫家里出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大事。永安侯到底为官多年,心机城府一样不缺,他沉一沉心,直接回了家。

    永安侯夫人正是六神无主,李老太太陷入官司她不急,她与李老太太积怨多年,恨不能李老太太死在牢里才算趁愿。但,夏恭人是她亲妈!丈夫不在家,出了这样的大事,永安侯夫人几番派得力的管事出去打听,更兼父亲那里也是百般打点,奈何帝都府尹铁心办案,看在两家面子上,夏恭人与李老太太狱中条件能得以改善,但涉及案情之事,帝都府尹没有半点要循私的意思。如今一见丈夫回来,永安侯夫人的眼泪都下来了。

    永安侯神色淡淡,道,“屋里说话。”

    事已至此,永安侯也不急了,先梳洗后方问夏氏,“到底怎么回事?”

    夏氏拭泪道,“我也不大清楚,苏探花家的西山别院失火了,帝都府的人就去族婶家把族婶带走了……”

    不待夏氏说完,永安侯冷声打断她的话,“出去!”

    夏氏脸色一白,帕子捂脸,转身呜呜的哭了起来。永安侯不耐烦听这个,夏氏不走,他起身去了书房休息。

    夏氏不爱说,永安侯也不一定爱听。与其听夏氏的谎言,永安侯宁可唤来心腹管事问询。听此来龙去脉,永安侯也难掩惊诧,这怎么可能?

    永安侯顾不得在家休息,命人备了车马便去了帝都府尹。永安侯刚立了功回来,且此事与永安侯并无直接关系,帝都府尹不敢怠慢,将事情大致同永安侯说了,永安侯正色道,“苏氏是我的发妻,若此事关乎二十九年前西山别院失火之事,请府尹大人必要详查。不论是谁,杀我发妻,便是与我不共戴天!”

    帝都府尹连声应下,“定不负侯爷所托。”又委婉的表示,要不要探监啥的?

    永安侯道,“若只是苏家别院失火,我去看望族婶与岳母,是人之常情。既事关我发妻之死,怕是两难全了。”看都没看李老太太与夏恭人一眼,永安侯便自帝都府告辞了。

    接着,他去了苏家。

    苏白如今见到姓李的就眼里蹿火,对着苏白,永安侯语气和缓,道,“阿白,请让我见一见令慈大人。”

    苏白冷着脸,“家母受了惊吓,还在休养,恕不能与侯爷相见了。”

    以往,永安侯只是对苏白有些好感,如今则添了几分激动,道,“阿白,我有事与你母亲商量。”

    苏白又不笨,瞧着永安侯的模样,不禁道,“侯爷不会是听着外头的流言,误会了吧。我今年二十四。”他爹长得俊俏的了不得,人也聪明绝顶,就是死的早了些,断不是永安侯能比的。被误认为别人的儿子,苏白郁闷的很。

    永安侯道,“让我见见你母亲。”

    苏白道,“侯爷有事跟我说是一样的。”

    永安侯一定要见苏先生,苏白死活不让见,两人僵持不下,最终永安侯也没见成,说恼吧,他还恼不得苏白,不赞同的看苏白一眼,永安侯道,“那你代我向你母亲说一声,西山别院的事,我很抱歉,让她受惊了。”

    苏白道,“只要此案审得清楚明白,那些毒妇绳之于法,侯爷无需抱歉,当时火起侯爷尚在蜀中,此事与侯爷不相干。”

    “就是当年的事,若是人为,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永安侯语重心长,道,“待阿澎回来,你与他说一声。”告辞而去。

    苏白撇撇嘴,根本没跟他娘说永安侯来访的事。

    倒是其岳家戚侍郎府上,还特意寻个由头叫了戚如回去,问此事来龙去脉。戚三太太私下悄声问闺女,“女婿到底是不是……”

    戚如嗔道,“娘,你怎么也信外头那些胡言乱语,相公才二十四,你算算年纪也不对的。”

    戚三太太道,“这要是为了瞒着孩子的岁数,少说几岁,也不是不可能。”

    “少个一两岁,或是两三岁或有可能,五六岁的话,这怎么可能?再说了,相公三岁上跟着我婆婆去的边城,卿姐姐一家子都能做证,三岁的孩子与十来岁的孩子,这能一样么?”

    戚三太太显然消息灵通,“听说苏神医以前给先天不足的小孩儿看病,一治就是三年……要是女婿小时候有不足之症,长得慢些也在理。”

    戚如道,“都说不可能了,娘你别瞎说。我家每年都会祭奠公爹,家里祠堂还有公爹的牌位呢。”

    戚三太太道,“不是我瞎说。阿白这里暂不谈,你婆婆,唉,这说起来也是三十几年前的事了。咱家不比你族伯家,袭着公爵,来往的都是公侯权贵之家,可我以前也见过苏氏夫人几面,那会儿她年纪还小,因见得少,这一过多少年,便记不太清了。你伯母与苏氏夫人不是同个年岁,来往也不多。可这帝都认识苏氏夫人不是少数,那天你跟你婆婆去承恩公府上贺寿,许多人都说她神似先时的苏氏夫人。你想想,若此事不是真的,夏家和那李老婆子怎么急惶惶的就要放火呢。”

    戚如也有几分犹豫,道,“可若真有此事,相公断不会不知。”

    “女婿才活多大,你婆婆又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妇人,孩子小时候说这些事有什么意思,倒叫孩子长成个阴郁的性子。”戚三太太叮嘱女儿,“你可得留些心哪。”

    戚如道,“外头的事都有相公和婆婆做主,我管好家里的事就成。”

    戚三太太低声道,“怎么倒笨了。你想想,要你婆婆就是以前的苏氏夫人,女婿就是永安侯府的嫡长子,现在的夏氏夫人不过是个妾!你以为今永安侯为什么袭了爵位,难道阖族就他一个出挑的?是他运道好,娶了苏夫人,苏夫人少时父母早亡,在永安侯府长大的。老永安侯夫人是她嫡亲的姑妈!这爵位,不论自情,自理,自法度来说,若苏夫人有子,就是苏夫人儿子的!”

    戚如生于富贵之家,并不觉着如何,道,“娘,你就别管这个了。不管是不是,婆婆心里总是有数的。就算是,婆婆怎么说明白身份呢?当时怎么逃出火海的?那具被误认的尸身是谁?难道还叫我们搬到永安侯府过日子不成?那府里多乱啊,将来又是妻又是妾又是嫡又是庶的?还不如现在我家日子清净呢。”她命好,修来宽厚的婆婆,与丈夫情分也好,并不愿去过那些乱七八糟的日子。

    戚三太太道,“若侯府大家大业本就该是你们的,就是为子孙想一想,别的不说,爵位呢?”

    戚如道,“爹爹也没爵位,咱家日子也不差啊。”全看男人有没有本事,若有本事,没爵位,日子也能过好。若是无能的,就是给他个爵位,能不能保得住还得两说!

    戚三太太气噎,说闺女,“怎么一点上进的心都没有。”

    “好了,我回家问问相公就是。”

    看闺女那勉强的样子,戚三太太道,“我是白操心惹人嫌。”

    戚如晃晃母亲的胳膊,撒娇。戚三太太笑了。

    戚如回家便同苏白说了,苏白道,“人或有相似吧。”

    “我也这么跟我娘说。”戚如道,“那天你不是说永安侯来咱们府上想见母亲么,你可得有个底,别叫永安侯误会了才好。承恩公寿辰那日的事我早跟你说了,若不是母亲的确与当初的苏夫人相似,永安侯夫人与夏恭人万不会露出那般震惊的神色。还有,若不因此,李家那老婆子如何会做贼心虚的差人去放火呢?”还有,婆婆素来不喜出门,一般有什么寿宴喜宴之类应酬的事,都是他们夫妻过去。就是婆婆自己的寿辰,也从不大办,亦不请外人。偏生,承恩公的寿宴,那样权贵济济的地方,婆婆就去了。倒像是刻意去的一般。这些事,戚如只搁在心里,是不会说出口的。

    如今流言多了去,苏白又不傻,深觉可笑的同时,也不是不怀疑,他道,“父亲在我没出生时就过逝了,父亲的事,娘早就与我说起过。断不是……”永安侯那样的人。再说,他小时候与赵家的孩子是一道长大的,这断然瞒不过人。

    戚如给丈夫捏捏肩,柔声道,“这些年,母亲一人把你养大,吃了这许多苦,谈何容易。你心里有个数就成,再要紧的事,也要紧不过母亲。咱们一家子和和乐乐的过日子,似那等杀人放火之徒,她就是再富贵,日子过的又有何欢喜之处呢。”

    苏白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永安侯铁面无私,而且拿出誓要追查当年发妻之死的意思,帝都府尹也急着在年前表现出自己干练的一面,此事极快水落石出。

    穆瑜道,“天下竟有此等毒妇!”谋杀国家一品诰命!如今又放火烧御史母亲!

    按律按例,夏恭人与李老太太都是死罪一条。连带着夏少卿,虽然未查出此事与夏少卿有关联,但其妻做下这等天理不容之事,无知无能、帷薄不修这八个字就是夏少卿的写照。官儿是别想做了,连带诸子差使皆一并革去。

    永安侯那里,倒是未受大的影响,一则,两次着火,永安侯都是在外头办差,有不在场证据。二则,永安侯早便过继出去,与李老太太只算族亲。三则,此次永安侯亲自上本,要求帝都府全力追查当年发妻别院失火之事!故此,确切的说,永安侯是受害者之一,老婆都给人烧死了。

    至于,永安侯的现配夫人……

    夏氏在永安侯面前哭诉,“侯爷好狠的心,族婶怎么说也是侯爷的生母,我母亲待侯爷可有半点不好……”

    永安侯冷冷道,“我只求这辈子她们从没对我好过,才是我的福气!”

    夏氏哭道,“侯爷不为我想,也要为孩子们想一想,外家出事,孩子们又有什么脸面。”

    “我就是为孩子们着想,才给你留了脸面。”永安侯低声道,“别跟我说这次起火的事你不知情。承恩公府的寿宴上,你见到她吓的魂都没有,跟你母亲回了娘家,接着你母亲便去寻了族婶,没几天西山别院就起了火。你怕什么?怕她回来你成了妾?还是怕将来爵位易主!”

    夏氏脸色一片惨白,永安侯冷冷的推开她,唤了婢女进来,“送夫人回房休养!”

    西山纵火案正式结案,带给帝都人的震憾与谈资不是一点半点。便是赵家,也忍不住感叹一二,凌氏道,“要不说这娶媳妇的事最是要紧,哪怕娶个笨些的,也不能娶了毒妇,一个毒妇祸害三代哪。”

    赵老太太深以为然,道,“是啊。这人的心也毒,怎么就能去放火呢。”人老了,心就愈发的慈悲。

    凌氏想着,这案中的夏家婆娘,就是以前怂恿夏文睡了李念琴的婆娘,哼!报应!真是报应!

    凌氏心下趁愿,听了外头的流言,闲来无事也跟婆婆念叨,“阿白跟着苏先生来咱家的时候,是三岁吧?“

    赵老太太道,“是三岁,阿白小长卿两岁,我记得清楚。“

    凌氏轻声道,“这要说三岁,其实看着四岁也仿佛。“

    赵老太太叹口气,想着苏先生形容举止,绝非寻常人物可比。有些人,教养是刻到骨子里去的,即使粗布麻衣,也能看出优雅来。苏先生就是这类人,这些年,赵家几个孩子受苏先生教导,受益颇多。

    人们对于苏先生的猜测,始终没有确切的证据,首先,事情过去二十九年,苏先生即使与先时的苏氏夫人有些神似,但谁就能肯定她就真的是当年的苏氏夫人呢。其次,苏白的年龄是硬伤。

    故此,人们只是颇多揣测。

    永安侯见不到苏先生,他要解决此事极为简单,请了苏白出来,直接滴血验亲。苏白是一千个不愿意,架不住被诳到永安侯的别院,永安侯让心腹侍卫按住苏白,用针在苏白的手指上刺出一滴血,接着永安侯也自己刺出一滴血,两滴血在水碗中慢慢融合为一滴。

    苏白吓得大吼一声,那两个侍卫也不是傻的,一见这位苏探花竟是侯爷的儿子,也没再用力按他,苏白连退几步,仿佛见了鬼,撒腿就跑了。

    永安侯都没来得及唤住他,“阿白——”苏白已跑的不见了踪影。

    苏白一路跑回家,直奔他娘的院子里,苏先生看大冬天的,儿子竟跑的满头大汗,笑着唤他到眼前,问,“怎么了,这样急惶惶的?”

    苏白握一握拳,“今天永安侯……”

    不待他说完,苏先生打发了丫环,问,“永安侯怎么了?”

    苏白眼眶微红,“永安侯把我骗到他别院去——”后面的话哽在喉间,竟说不出口。苏先生评价,“你太不小心了。”

    “不是,他把我骗到别院……滴血验亲!”

    “哦。”苏先生眉毛都未动一根,道,“这样啊。”

    苏先生安闲的倚着软榻,曲指轻叩膝盖,道,“这么多年了,事情总要有个了局。待休沐时,我们去山上祭奠你父亲。”

    “娘,我真是……”

    “你不是。”苏先生道,“你姓苏,你是我的儿子。”

    苏先生将一封短笺交给苏白,道,“去长卿那里,就说我借件东西,你去取来,不要假第二人之手。”

    苏白并没有将此事告知妻子,他真觉着,太羞耻了:他的父亲竟然是……

    到休沐的时候,苏白也是交待妻子在家照看女儿,戚如素来柔顺,并不多问,只是将祭礼备好,亲自送丈夫和婆婆出门,便折身回去打理家事了。

    天有些阴。

    寒冬腊月,苏先生心疼儿子,并未让苏白在外面骑马,母子两个共乘一车。

    苏白是孝子,自从做官后,非但给他爹买了块好墓地,建了没有衣冠的衣冠冢外,庙里亦是常供香火,家中祠堂也是香火不断,总之,绝对够他爹在地下过上富庶日子的。

    以往,苏白给他爹做道场,他娘都不会去的,这还是第一次,他娘愿意去。苏白觉着有些伤感,他娘执意要给“他爹”做道场,他也只得陪着。

    做过道场,方丈还出来客气了几句,道,“苏施主别来无恙。”

    苏先生笑,“不想经年之后,还能与大师相见。”

    方丈道声佛号,大仙一般,“施主的因果在帝都,自然会回来。”

    苏先生不置可否。

    待做过道场,又在西山寺吃过素斋,苏先生便带着苏白告辞了。

    下山时,苏先生去了被烧毁的别院那里,永安侯已经在了。

    天上飘起零星的雪渣,北风猎起衣摆,诸多年未见,两人都没开口说话。

    苏先生有的是耐心,永安侯叹口气,道,“你还与以前一样。”容颜虽然老去,但手段心机,只有更好更出色。

    苏先生道,“你也是。”

    永安侯看向苏白,“阿白,我有些私事与你母亲说。”他了解苏氏,才会在这里等。既然见面,两人自然不会只是叙旧。

    苏白有些不放心,看向母亲,苏先生道,“去吧。”

    面对发妻,永安侯有些艰难的开口,“阿未,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一起生活。”

    苏先生神色未有丝毫动容,可见对这个条件并无兴趣,永安侯道,“就当为了阿白。我知道你不愿意,但,这爵位,应该是阿白的。”

    “如果是为了爵位,当初我就不会离开。”

    永安侯道,“你回来,就为了报当年之仇么?”

    “阿白要科举,我自然要来帝都。这仇,当年未报,如今怎会专门为报仇而来?”苏先生悠然道,“我以为我走了之后,你的日子会过得顺遂,如今看来,也过得不怎么样。就是夏氏,嫁了你,不过是受你生母的刁难二十几年。看到你们,我就明白,我这仇,上苍已经为我报了。”

    “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对我说过,有了儿子,以后定要青出于蓝,你当年传胪出身,儿子起码要考个探花才行。”苏先生淡淡道,“我已达成你的心愿,你也该达成我的心愿。”

    “你有……什么心愿?”

    苏先生道,“以后我要与阿白在帝都常住,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我是阿白的父亲!”

    苏先生望向永安侯,微微一笑,“你觉着我是在同你谈条件?”

    一阵欢悦的笛声传来,永安侯不禁望向吹笛之人,那人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一身青衫,正在认真吹奏一曲《祝青云》。笛子吹得极好,曲中欢悦之意直上云霄,但,那支笛子!永安侯脸色大变,惊惧的望向苏先生。

    苏先生道,“五公主那支笛子,里面刻了一个字。”

    “这绝不可能!”

    “家父生前,对玉石雕琢之事极有兴趣,他曾仿过一支紫玉青云。你知道的,家父对于自己的作品都会留下标记。”苏先生道,“仿品亦不例外。”

    永安侯喃喃,“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心里却是信的,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人能仿制出真假莫辨的紫玉青云,非大苏探花莫属。

    苏先生转身离去,永安侯心绪大乱之下竟伸手去拽苏先生,那吹笛之人纵身上前,一笛子落在永安侯手骨上,将苏先生护在身后。苏先生头都未回,径自离去。那人握着紫玉青云,冷睨永安侯一眼,紧跟着苏先生离开。

    永安侯脸色青白交加,一时心腹侍卫过来,永安侯冷冷道,“跟着他们,看他们去哪儿。”

    苏白见他娘带着个脸生的男人过来,问,“这是谁?”

    苏先生道,“见永安侯,当然要做好万全准备。要都跟你似的,岂不任人鱼肉。”

    苏白问,“娘,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苏先生笑,“今日解决一桩烦恼,正好,顺道去拜访位长辈吧。”

    苏白看她娘神色不错,遂放下心来,问,“娘,去哪儿啊?”

    苏先生带苏白去了老梅庵,道,“当年若不是太长公主帮忙,我也不能顺利的离开帝都。那天,也是在太长公主这里住了一夜。”

    苏白真没料到他娘与太长公主还认识……

    苏先生非但认识,她与太长公主关系还不错。太长公主辈份年纪在这儿摆着,满头发丝如雪,松松的挽了个髻,簪一支羊脂凤头簪,身上衣裳只是舒适,不见华丽。太长公主一见苏先生母子就笑了,打量着苏白道,“我也听人说起过小苏探花模样极像你父亲,确有几分相像。”

    苏先生行过礼,笑,“只是模样像,性子完全不同。”

    苏白也给太长公主见了礼,太长公主笑道,“若是模样性子都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小苏是小苏,大苏是大苏,本就不一样。”命宫人给了苏白一份见面礼,道,“早预备好的,你母亲久不带你来,搁至许久,拿去玩儿吧。”

    苏白道了谢方接了,听着他母亲与太长公主说话,极熟络的模样。直到天色微晚,母子两个方起身告辞,太长公主道,“若再上山,只管过来,陪我说说话。”

    苏先生笑,“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我会常来的,您这里风景别好。”

    太长公主命宫人送了母子两个出去。

    永安侯听侍卫回禀苏氏母子去了老梅庵的消息后,知事已无可挽回之地,轻轻叹了口气。

    朝廷有规矩,腊月不杀人,有伤天和。李老太太与夏恭人都在押在狱,等待死刑的消息,却是先一步传来永安侯自尽的消息。

    吃过腊八粥,永安侯见过诸子,于书房自尽身亡。留下遗折,言继室出身低微,且其母行事不妥,诸子才疏学浅,不堪侯爵之位,将永安侯府财物尽数献于国事,请陛下另择贤能以承爵位。

    苏先生正在看书,闻知此事不过轻轻的翻过一页,“嗯”了一声,与侍卫道,“把紫玉青云给长卿送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68章 天时

    永安侯死了,苏先生未曾半分动容,苏澎欢天喜地,唯有苏白,那模样说不上如丧考妣,也似霜打了的茄子。

    苏澎于人情世故上向来不大精通,问苏白,“你愁眉苦脸个啥?咱家大仇得报,正当高兴。我又得了李翰林的好酒,晚上咱们爷儿俩喝一杯。”

    苏白“哦”了一声,兴致缺缺。苏澎问苏先生,“阿白这是怎么了?”

    苏先生道,“为永安侯伤心的吧。”

    苏澎去摸苏白的脑门儿,疑惑道,“这孩子是不是傻了?”死个大仇人,正当放鞭炮庆贺,有啥可伤心的?

    苏先生实在不想看苏白这个样子,问苏白,“你要不要去庙里给永安侯做个道场什么的?”

    苏白看他娘一眼,“娘,你说什么呢。”永安侯活着,苏白难受,永安侯死了,苏白也没多好受。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还偏生被他遇上了。

    苏先生打量着苏白,问,“是不是永安侯找你说过些什么?”

    “也没。”

    听这话苏先生就知道永安侯肯定是找过苏白的,苏先生道,“永安侯的话,你一句都不必信。我认识他许多年,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那天我为什么会带侍卫?”

    “还有,你自己多大你不知道么?长卿五岁的时候,咱们去的赵家,那会儿你比长卿矮一个头,想想也不是真的,要我说多少遍。”

    苏白也不想叫他娘生气,只是,不是滴血验过的么。

    苏先生道,“你真是宁可相信这种处处可以做手段的滴血验亲,也不相信自己,更不相信我。”说着吩咐丫环端来一碗清水再取来药箱,打发其下去后,苏先生自药箱中取出个瓷瓶在里面倒了一滴水色液体,用银针在苏白刺出一滴血。接着,又自苏澎指间取了一滴血,两滴血在清水中飘浮片刻,凝为一体。

    苏白都结巴了,“娘,这,这,这……”

    苏先生道,“以后别疑神疑鬼的。”

    苏白结巴半日才把舌头捋顺,他看着自己微外冒血的指尖儿,问,“难不成那天……”

    “我少时就在永安侯府长大,侯府那些世仆,我认识一两个,恰好有人在永安侯身边当差。”苏先生道,“滴血验亲时可做手脚的地方太多,我早说了你不必信。”

    苏白抱怨,“娘,那你不早点告诉我。”他心里憋闷了好久哪。

    “我一早就跟你说过了。”

    一想到永安侯不是他亲爹,苏白简直精神焕发,到他娘身边给他娘捏肩敲背巴结讨好他娘,道,“你该原原本本的跟我说,有什么事交待我去做。”

    “你这种随便就能给人骗到别院硬按着滴血认亲的性子,有事也不敢交给你。”

    苏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口无遮拦的笑话苏白,“原来阿白竟以为自己是……唉哟,亏你会想,你亲爹要知道,得气疯了。”

    苏先生给了苏澎一个闭嘴的眼神,苏澎一捂嘴巴,“当我没说,当我没说。”之后交待苏白苦干晚上他要吃的菜,就回院子里写他的医书去了。

    苏白又守着他娘问,“娘,我爹到底是谁啊?”

    苏先生道,“这许多年了,早过逝的人,还提他做什么。”

    “起码姓什么叫什么告诉我吧。”反正肯定不会姓苏吧。

    苏先生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个汉名,就随我姓了苏,也不知后来有没有改。”

    苏白大吃一惊,“难道我爹不是汉人?”

    苏先生没啥兴趣,懒懒道,“都死了的人了,还提他做什么,没的晦气。”

    晦气?

    这可是亲爹。

    苏白小心翼翼的问他娘,“娘,是不是我爹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啊?”

    苏先生道,“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了。”言外之意,以前的事都忘了。养孩子就这样不好,总会唧唧瓜瓜的在你耳边问个没完。

    苏白依旧好奇的很,“娘,你是怎么遇到我爹的啊?”

    苏先生再次表达了不愿意谈论此事的意思,“有点累了。”

    苏白郁闷:别人一生下来就知爹娘,就他,活了二十几年,还险认错了。

    苏白只得不再说他爹的事,转而问,“娘,卿姐姐那里的紫玉青云是真的吗?”

    “嗯。”

    “永安侯难道就为这么点事自尽了?他刚自蜀中回来,立了功劳,哪怕这事真捅出去,陛下也不见得会要他的命。”

    苏先生眼睛微阖,缓声道,“做什么事都要选对时机。李老太太与夏家并不难对付,难的是永安侯。早在他献上紫玉青云时,我就知道那管笛子是假的,为什么当时没说出来。一个把柄,尤其是一个绝好的把柄,捏在手里的同时,还要寻一个绝好的机会才能一击而中。”

    “难道这个时机好?永安侯可是刚立了功劳回来,万一他就是不死呢。”苏白如今对永安侯自尽之事可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了。当初永安侯找他,想让他代为转寰,那会儿苏白还以为永安侯是他亲爹呢,都义正言辞的回绝了,他对永安侯道,“不论当年还是如今,侯爷的处境我都理解。侯爷是有娘的人,我也是有娘的人。还请侯爷以己心度我心。”他就不信,帝都府三下五除二可以审出当年真相,而在当年,永安侯会审不出。苏白想到就来火,之后永安侯自尽,苏白便有些心里阴影。如今知道自己误会了与永安侯的关系,苏白的心情方重新阳光灿烂起来,也有心思向他娘请教了。

    苏先生道,“立不立功只是小节,你要学着着眼于天下大势,如今已不是先帝时的天下了。”

    苏白悚然一惊。

    苏先生接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搁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再者,要谋大事,你就要把方方面面算清楚。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天时便是新帝登基,但凡新帝登基,必是先赏赐天下以施恩,接着三把火以立威,如蜀王,如彭相,此二人,一人宗室亲王,一人朝之重臣,这就是太后娘娘在立威。陛下年少,再天资不凡,如今他也掌不了权。先帝生前就十分信任太后,太后娘娘确有才干,只是也有不足。宋荣出身贫寒,再怎么才高八斗,宋家也无法与那些上百年积淀的世族豪门相比,就是宋氏这一门,第一翘楚者当属宋荣,可惜他是外戚,我朝素有外戚不可干政的铁例,只这一条,就钉死了他。宋耀在福闽,接下来宋家第二代,宋荣这一房里,宋嘉让人品不差,但心机城府不成,注定走不了太远。不过,他是陛下的亲舅舅,这样的性子,说不定还是福气。宋嘉诺么,他是德妃的同胞弟弟,只这一条,宋太后不会重用他。宋嘉谧年纪太小,资质难辩。余者宋耀诸子,宋荣倒不吝提携侄子,但是,宋家缺少一个惊才绝艳之人,待他们能独挡一面时,还有的熬。宋太后当年能入主中宫,一则是自身才干,二则靠的就是母族姻亲出力。宋荣自己妻族纪子爵府,宋嘉让联姻戚国公府,还有宁安侯夫人,这是宋太后嫡亲的大姨母。宁安侯长子亦是与侯府联姻。正是这些姻亲,促成宋太后当年入主凤仪宫。先帝驾崩,宋太后第一道懿旨便是将宁安侯扶上禁位卫统领之位,余者御林军、九城兵马里都有职位变动。她除蜀王、压下彭相,一则监察司得力,二则借助这些姻亲之力。”苏先生道,“书上说,以此兴之,必以此亡之。这话也不是绝对,但,先时宋太后要借助姻亲之力在凤仪宫立足,如今她掌天下权柄,用他们之前,必然要先驯服这些公府侯门,让他些人愿意为她所用,而不是任由他们坐享从龙之功,以功胁主。再往远里想,一个富有远见卓识的掌权人,就不能只用亲近的人。满朝文武,哪个不是想‘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太后娘娘想走得更远,必然要看得更远。”

    “这就是时机了。永安侯算不得宋太后的从龙之臣,但,永安侯府与宁安侯府上百年都十分亲密。为什么永安侯会得了去蜀中缫灭蜀王余孽的差使?难道这里头没有宁安侯的运作?”苏先生淡淡道,“帝王最忌讳什么,莫过于结党。当年,这些姻亲豪门支撑着凤仪宫的稳固,如今,宋太后不见得愿意看到他们一条藤的干涉国事。这并不是说这些人对宋太后不忠心,不过,在任何时候,防微杜渐,都不是坏事。古来权臣,哪个不是自忠臣过来的?君臣之间保持一个度,如此,臣为忠臣,君为明君,两相安好。”

    “永安侯的事,他即使死皮赖脸的不死,于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苏先生缓缓道,“哪怕要对付永安侯府,我也不会让你去冲锋陷阵。永安侯于朝中多年,难道没有一二政敌?把紫玉青云之事告诉永安侯的政敌,包管永安侯吃不了兜着走。”

    “当初,永安侯因生母之事被御史参奏,若非及时献上家族传承千年的至宝,先帝不会那么轻易放开此事,进而册封永安侯长子。他因此获益斐浅,何况,他欺的不是当今陛下,若欺的是当今陛下,陛下宽大为怀,处罚轻重皆可运作。他欺的是先帝。”苏先生道,“朝中之事,素来可大可小。这个时候,只需一句‘陛下身为人子,若宽赦此等欺先帝以谋富贵之徒,将来史笔如刀,孝义何存?’,永安侯便吃不了兜着走。”苏先生道,“何况,永安侯在朝中多年,难道就没有见不得光的事?做官的人,官帽在头上时都是光鲜亮丽的,一旦帽子不稳,哪怕你清清白白,想踩下你的人也能泼一盆污水在头上。何况,我还有另外的把柄没用。若永安侯不死,当年起火之事会继续在你舅舅的要求下查下去。帝都府尹不过数日便可将三十年前之事查得大致清楚,永安侯此等才干,难道真对此事不知?我既可在他滴血验亲的水里做手脚,这事又有什么难的呢?当年我既能在帝都脱身,手里难道没有证据?”

    “我太了解他。别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永安侯的性子,向来是,宁可好死,绝不赖活。”苏先生微微一笑,“其实,他也了解我,不然,死不了这么痛快。如今他一死,将府中产业尽数捐给朝廷,反能保全他的几个儿女。”

    苏白听得目瞪口呆,自己琢磨一会儿,问,“娘,永安侯府有爵位不会再落到李家人头上吧。”

    “要是这样,永安侯岂不是白死了。”苏先生道,“人都有自己的原则,他不过想保住几个儿子,若依旧妄想爵位,我是不会放开手的。”

    苏白仍有些不解,问他娘,“其实,哪怕当初滴血验亲不做手脚,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苏先生道,“人再聪明能干,一死百事消。从滴血验亲就能知道,事关生死,永安侯是不会抗拒用暴力手段的。如果他用你威胁我,我会陷入被动。就算滴血验亲的事瞒过永安侯,那天在山上,莫非他知道我们去了老梅庵,他肯定会派人下手直接抢夺紫玉青云。他没这样做,不是因为不想,是因为我没给他这个机会。”

    以往,苏白在人群中都是智商优越者的存在,如今听他娘一席话,真是把他的智商给伤了一回。

    苏白把他娘的话都记下来,准备一会儿回房继续揣摩,苏先生难得安慰儿子,道,“有一辈子的时间琢磨这个,不必急。”她幼时随父亲游遍天下十之七八,少女时期在侯府长大,受侯府女主人姑母的教导,难免知道的多一些。苏白一路赤手空拳,何况这孩子心地不错,远不是宋荣那等贱人可比,在这上头,进境自然慢一些。

    苏白给他娘安慰的更郁闷了,他心下一动,冷不防问,“我爹是哪儿的人?”

    苏先生不提防,脱口而出,“你爹……”刚说俩字,苏先生的话嘎然而止,指了指站在门口的青衫男子,无可奈何道,“呐,这就是了。”

    苏白觉着,他娘完全是在糊弄他,随便指个人敷衍他,苏白有几分生气了,道,“娘,这不是吹笛子的侍卫么?”怎么胡乱指个人就说是他爹!他爹神圣的光环是可以随便玷污的吗!

    苏先生无奈,“有这样的父亲,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原是说让他偷偷看你一眼便走就是,他死皮赖脸的不走,也只得告诉你了。”

    青衣人大怒,举步上前,大声道,“我为何要偷偷摸摸看我儿子!还有!我干嘛走!这是我媳妇的家,我儿子的家,也就是我的家!不用死皮赖脸,我也不走!”

    苏先生以袖覆面,深觉不可思议:当年一时贪恋美色,我竟与这样的人生了孩子。苏白资质不够出众,绝对是父系原因所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昨天睡的迟了,一天没精神,女人多关心自己,尽量十点前躺到床上去,早些睡吧~~~~~~~

第269章 前事

    苏白对己汕商所产生的怀疑,在见到这个据说是他亲爹的男人时不药而愈。这位青衣男简直是冤比海深的跟苏白控诉,“你娘,我就没见过这样以貌取人的。当初贪图我的美色,后来发现我不如她想的那般俊俏,立刻翻脸,还引外人来谋算我,自己悄悄跑路。我一找找了十来年,她还死不承认你是我儿子!要不是阿澎心善,咱们父子,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相认哪。”

    苏先生腾的坐直身子,问,“是我以貌取人?当初谁装成一幅俊俏模样出来,成亲大半年我才知道我枕边的男人的脸是假的。”

    “明明是你跟阿澎说,嫁就要嫁这世间最俊俏的。我这不是要讨你喜欢,才做张俊俏脸!”当初也是费了老大力气的,天天装美男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苏先生冷笑,“看来你当年也不是偶遇着才救了我跟阿澎的,早偷听我们说话偷听许久了吧。我就说,哪儿有那么巧,说不定当初我们掉那陷阱深坑,也是你挖的!”

    青衣人脸上讪讪,不再提旧事,道,“我当初是不该换了容貌诳你,我不是道歉了吗?”

    “哈哈!”苏先生冷笑两声,随手拈起两桩未算旧账,道,“我有嫌弃你这幅烂大街的脸吗?是谁在外头勾三搭四,还野心勃勃的想纳小!你怎么不想上天哪!”

    “我就算不是特俊俏,也不是烂大街的脸好不好。再说,我哪里有勾三搭四了,还不是你,先时嫌弃我没文化,非要教我琴棋书画、汉家经典,我们寨子原是一个男人娶一个女人,都是你让我看汉家那些书,我是看你跟寨子里的女人合不大来,才想在外头给你寻个姐妹做伴。你不喜欢直接跟我说就是。你不喜欢直接跟我说就是。”

    “我没跟你说过吗?你听了吗?”

    “我也只是想你像书上说的那些女人一样柔顺一些,别动不动就用看笨蛋的眼光看我。”真是冤死了,他那会儿刚学了孙子兵法,原是想着跟兵书学着欲擒故纵一下,结果惹火了媳妇。一下子媳妇没了,还捎带着肚子里的儿子。

    苏先生鄙视,“自己蠢的跟猪一样,还嫌别人说。”

    青衣人愤愤,“自己男人蠢成猪,你很有面子么?”

    苏先生上下打量此男一眼,挑眉道,“哦,原来,你今天是特意来让我没面子的。”

    青衣男陡然想到初衷,立刻软了三分,俯身看着坐在榻上的妻子,有些难为情,道,“那也不是。阿苏,我是来跟我道歉的。总之都是我的不是,你素来宽厚大度,就别与我计较了吧。”

    苏白看这位据说是他爹的男人瞬间便由喷火龙变成绵羊模样,颇有些不适应。

    苏先生伸手抚摸他的脸,“你的事情都收拾清楚了?”

    “绝对清楚了。”

    “那就留下吧。”

    青衣男喜上眉梢,就听苏先生道,“先把这身衣裳换了,我早跟你说过,别穿青色衣裳,看着跟人家门房似的。”

    “那啥,不是你说叫我低调点儿么。”他一屁股坐人旁边,握住人家的手,眨眨眼,“以后,你叫我穿啥,我就穿啥。”

    苏先生眼睛弯弯,青衣男愧疚,“当初,是我不好。”是我没尽到丈夫的责任。

    苏先生微笑,离开男人才知道一个女人的价值无需依附一个男人犹可实现。

    亲爹突如其来的死而复生,苏白颇有几分不适应,还得通知亲朋好友,他亲爹还活着的消息,又是一桩难事。戚如听丈夫说这事都唇角抽了又抽,问个究竟吧,苏白一声长叹,“真是说来话来。”等于没说。

    戚如也不是特别想听公爹八卦,她问丈夫,道,“那要跟亲戚朋友们可怎么说?你在朝中做官,同僚们问起来,你又怎么说呢?”

    苏白道,“我再去跟爹娘商量商量。”

    戚如拉住丈夫,问,“公爹姓什么,你是不是还要改姓?”婆婆丈夫都好,就是家庭奇葩。这可如何跟娘家解释哪。

    苏白道,“父亲也姓苏,苏俊山。”忙忙去商量天降亲爹的事了。

    对于这件事,苏俊山早有准备,道,“过几日再说吧。朝廷怎么着也要给我个官儿的,这样阿白脸上也有面子。”身为人家亲爹,落魄前来投靠让儿子养老是一码事,光鲜亮丽的有自己的身份是另一回事。做爹可是天底下最要脸面的一桩差使了。

    苏白见他爹身上已是蓝色锦袍,心下颇有几分无语,问,“亲戚朋友那里要怎么说呢?”

    苏俊山也早想好了,“你就说我当年为了在蜀中卧底,不得不跟你们母子分离多年。为了你们的安危,才不得不诈死的。”

    苏先生含笑的睨苏俊山一眼,苏俊山不由老脸一红,道,“也勉强算是事实了。”

    苏白脑袋比他娘是差一点,但这样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素来是灵光的人,不禁问,“爹,你以前也在蜀中,那你认不认得楚侯爷,就是楚渝。”

    苏俊山含糊,“认得,怎么不认得,说来,咱们也不算外人。”

    苏先生道,“你爹用过的名字多了,土家名字叫什么来着。”

    苏俊山叽哩咕噜说了一串话,对苏白道,“我这土家名字是青山上的天王的意思,在汉人这里用得不方便,我便随你娘姓了苏,苏俊山这名字也是你娘取得,好听吧?”

    苏白心说,看你对我娘那巴结劲儿,我也不能说不好听啊。

    苏俊山道,“阿白,你去忙吧,我跟你娘说会儿话。”

    苏白:我还一肚子话没说呢。

    隔天,苏白他爹就被朝廷正名了,苏俊山做为土家族的代表得了朝廷封的正二品散秩大臣,当然,朝廷也着重对苏俊山的忠心表示了赞赏。蜀中地接云藏,此次将蜀王府连根拔起,还得到少数民族朋友的襄助。

    说蜀王谋反真不是假的,大批兵械被朝廷自蜀中运回帝都。

    先有了地位,身份就不是难事了。

    苏白别说是突然蹦出个亲爹,他就是突然蹦出个祖宗来,也没人笑话他了。正二品,虽说只是虚衔,也体面的很。而后,苏俊山自己就把家里的事说清楚了,他颇有口才,说得那叫一个感人肺腑,小皇帝接着就把苏先生的诰命赏了下来。

    与苏俊山一并受赏的还有楚将军,见着楚将军,饶是苏白也有些见了鬼的感觉。穆瑜感叹,“先帝之远见,古之未有,只是委屈楚氏一门。”

    楚将军连忙道,“老臣深受先帝大恩,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穆瑜的意思,是想楚将军在御林军任职,楚将军这等年纪,他儿子是特务头子,他哪里敢接这作死的差使,连忙自称老迈,不堪驱使,力辞了陛下的好意,强烈要求致仕养老。穆瑜便给楚将军在原职上升了一级,在正一品位子上致仕。

    赵勇回家说了苏俊山的事,凌氏就震惊的了不得,道,“原来苏白的父亲还在哪?”

    “可不是,在蜀中还立下功劳,听说是土家寨子的头领,陛下赐苏大人正二品散秩大臣,虽是虚衔,体面是真的。苏先生也得了诰命。”

    凌氏良久才消化这个消息,又同丈夫打听半日,问明因果缘由,叹道,“先生这也是苦尽甘来了。”

    赵勇这才说了楚家的事。

    凌氏瞪大眼睛,“这么说,楚家都没事?”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先死后生啊!跟谁学的?一个师傅教的吧。

    “是啊。”赵勇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

    凌氏张张嘴,最终道,“这也是人家的好事……”真是的,没事装什么死啊!

    赵勇道,“这事别当着长卿的面儿说。”

    凌氏没好气,“我不说她就不知道了?”

    “那也少说。”赵勇道,“楚家平安,是楚家的喜事,与咱家不相干。”

    “我知道。”凌氏现在也没兴趣跟这种好不好一家子装死的人家扯上关系,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什么时候再死一回。到时死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是不是装的!

    凌氏心下别扭,道,“赶明儿我得去庙里上柱香拜拜,看看长卿是不是命里犯小人!当初死求白赖的非要跟咱家长卿定亲,我可不是高攀他家!楚家不愿意,谁还能强扭着他们!亲事早早定好,日子也算好了,咔嚓一家子死了!让咱们长卿伤心了多久!就是假死,你提早说一声,要不提前把亲事明明白白的退了,长卿也不至于耽搁到二十上嫁到夏家去!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到这家人!哪怕楚家如今更进一步,成了侯府,凌氏也忍不住暴发了,气的眼圈儿泛红。

    赵勇连忙安抚住凌氏,道,“长卿还没说什么,你倒这样。行了,事情都过去了,说这个有什么用。待长卿身子大安,另寻一门好亲事也不难。”

    “她那个脾气,伤心也不见得叫人看出来。”凌氏擦擦眼泪,心下发狠,“嫁就嫁比楚家强百倍的!”

    赵勇好生劝了妻子几句,这才去衙门当差。

    有时,你越是不想见谁,谁越会出现。

    赵勇当差,中午都是家里差忠心的管事给他送饭过去,到晚上回家,没什么应酬的话,一家子在老太太屋里用饭。

    正吃饭呢,忠襄侯来访。

    凌氏刚想说,别去理他。赵勇道,“我去看看。”

    凌氏只得起身,唤丫环端来温茶服侍赵勇漱过口,赵勇道,“你陪着老太太继续吃吧,我去去就来。”

    赵老太太道,“去吧,这么晚了,兴许是有什么事也说不定。”既无缘分,也不必把关系弄坏。这人哪……

    赵蓉不着痕迹的打量赵长卿一眼,赵长卿恍若未觉,慢调斯理的拆着一只鱼头……

    楚渝前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提亲,把赵勇惊的说不出话。赵勇道,“侯爷正当显贵,小女蒲柳之姿,门不当户不对的……”再说,这万一你家又什么时候去装死……赵勇实在怕了楚家。

    楚渝说的恳切,“赵叔,我是真心的。这些年,我并没有娶妻,我心里,还念着卿妹妹。”

    赵勇道,“上次长卿中毒的事,多亏了你带来解药,我还没谢你。你也知道,她身子还未大安,之前许多糟心事,暂时还没想过这事。”

    楚渝道,“正好我来照顾她。”

    赵勇始终觉着,两人缘分不够,何况,楚渝这个年纪尚无妻室,又是家中独子,以后子嗣传承之事断不能少的。赵勇刚要回绝,楚渝道,“赵叔,起码让我问问卿妹妹的意思。”

    “侯爷不如先回去,我问一问长卿,之后给你回复,如何?”赵勇是个实在人,何况楚渝也不算不熟,他索性直接说了,道,“长卿与夏家和离,主要就是因子嗣的原因,侯爷这等身份,不是我谦虚,的确有几分不相宜的。”

    楚渝道,“我知道她与夏家的事,我并不介意。”

    赵勇道,“亲事是两个家族的事。”你不介意,你爹你娘呢?

    楚渝道,“这些年,我几经生死。我既来求亲,家里便不会反对,赵叔什么时候给我个准信儿,我请我父亲过来。”

    赵勇只得应下。

    楚渝想与赵长卿见一面,天有些晚了,也未说出口,便告辞了。

    赵勇回去并未提及此事,赵老太太也没多问,道,“我也要歇了,厨下给你留着菜,别忘了吃。”

    赵勇与妻子回到自己院里方说起楚渝提亲的事来,凌氏倒没似早上暴发时那样骂楚家个狗血淋头,她想了想,心下烦躁,“不成。楚渝一把年纪都没娶妻,定要着急生儿子的。长卿偏生……不成,还是算了。我看长卿对他没那个意思,你看咱们说楚家的事,她根本一句话都不说的。”

    “还是问长卿一声,成与不成的,她年纪不小了,又惯来作主的,她说出来,两相清楚。楚家也可再去寻别的亲事,别耽搁了人家。”

    “也好。”

    第二日,凌氏问过赵长卿,与丈夫道,“果然是不愿意的,就算了吧。你去跟楚公子说,他现在是侯爷了,什么天仙美人都能娶,咱们盼他顺顺遂遂的,跟长卿的事还是算了。”

    倒是年前凌二太太跟着儿子来赵家送年礼,又里里外外的将赵蓉赞美的了一番,拍了凌氏半日马屁,直把凌氏拍欢喜了,凌二太太方开口道,“不瞒妹妹,我有件心事,存在心里很久了,想要跟妹妹商量。”

    凌氏只作未知,凌二太太素来能屈能伸的性子,掩唇笑道,“不为别的,为了孩子们的事。阿腾这个犟种,先时不懂事,他早就很愿意阿蓉,偏生嘴笨,不知道怎么说,更兼在帝都做官,想在妹妹面前问个安都不能。男孩子长大了,心事也不愿意跟做娘的说。还是我死逼了他问,他方承认是想着阿蓉的。”凌二太太眉开眼笑,“妹妹说,这要不是天生的缘分,我与妹妹是至亲,阿腾阿蓉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的孩子。不说别的,我看阿蓉就如同自己的闺女,妹妹待阿腾何尝不像自己儿子呢。妹妹,你要是看阿腾还成,我就厚着脸皮跟妹妹提亲了。”

    凌氏听凌二太太花言巧语,心下却是透亮的,凌腾先时对长卿有意时是什么光景,有事没事的往赵家凑,嘴里总是“卿妹妹长、卿妹妹短”的。如今说凌腾对赵蓉有意,赵家来帝都这些日子,凌腾倒是时常过来,只是何曾提起过赵蓉半句。凌氏心下暗叹,念着赵蓉这些年的痴心,笑对凌二太太道,“这亲事,说是父母之命,可也没有不叫儿女知道的。孩子们打小相熟,这是好事,只是,我还得问问阿蓉,才能给二嫂准信儿。”

    凌二太太自觉十拿九稳,笑,“那我就等妹妹的好消息了。”

    凌二太太又问,“长卿不在家?”自从赵长卿成了一品诰命,凌二太太仿佛换了个人,又仿佛得了失忆症一般将先前她对不住赵长卿的事尽忘,亲热的了不得,就是出门也常是“我们外甥女长、我们外甥女”短的与人臭显摆,好像得了诰命的人是她自己似的。

    凌氏笑,“去苏先生那里了。”

    凌二太太立刻又来了精神,“诶,妹妹,我听外头人说,苏探花的爹找着了,还被封了大官儿,叫什么大臣来着。”说的好像人家苏白的父亲以前是丢了的。

    说到这个,凌氏也挺八卦,倒也替苏先生高兴,道,“当初刚一见着苏先生,我就觉着苏先生与咱们不大一样。”

    凌二太太道,“可不是么,文绉绉的模样。”

    凌氏笑,“苏先生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这句话,其实是苏俊山的心里话。找媳妇容易么,好容易费尽心机找了一个,没两年把人得罪走了。他再找到妻子时,儿子都老大了,还得憋着不敢相认,容易么?

    苏俊山觉着自己才是苦尽甘来的那一位。

    赵长卿听说了苏俊山的事,苏先生叫她过去说话,她想着,正好也去问问先生到底怎么个来龙去脉。赵长卿到时,并未见到苏俊山,苏先生道,“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或是楚渝有什么事不想他见你也说不定。”

    赵长卿尚不明原由,笑,“这有何相干?”

    “师徒两个惯会鬼鬼祟祟的,不必理会他们。”苏先生的逻辑素来清楚,对赵长卿道,“以前我跟你说过,觉着欧阳青峰仿似我认识的一位故人。说来可笑,他就是苏白的生父,我一时没认出来。”

    赵长卿只是微惊,反应过来亦不觉奇怪,道,“当初我几次见林大人也未认出他是忠襄侯来。”不亲眼所见,绝不相信世间有此精妙易容术。

    苏先生一摆手,“不说他们,我隔壁住的是刑部一位李郎中,要致仕回老家,想处理了宅子,你要不要?与我这宅子的格局差不多。”

    “那可好。”赵长卿笑,“什么时候我过去瞧瞧,若合适,我就买下来,以后住得也近。”如今一家子住着亲近,以后长宇娶了媳妇,总在娘家住着不是常法,赵长卿自然要早做打算。

    “阿白与他家极熟,今天就方便,我让阿白陪咱们去。”

    李郎中太太是个颇为客气的人,尤其这几年与苏家相处的不错,道,“这宅子是一来帝都就置下来的,转眼住了大半辈子。家里子弟没人在帝都,放着荒废未免可惜。就是着家仆看管,一则每年也要花销,二则,宅子哪,越住越有人味儿。这临走,我跟老爷商量了,还是要寻个懂得打理宅子的人托付,哪怕少要几两银子,人也得可靠。”

    李太太请苏先生与赵长卿游园,园子里每株花每棵草,李太太都说得上来历,每块山石每道篱墙,都有出处。有这样的主人,可见平日对宅子的用心,赵长卿看得满意,她对花木亦有了解,很能与李太太说得上话,两家当天就定下来了,三千五百两,李家过两个月就腾宅子。

    楚渝听说赵长卿买宅子的消息,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欧阳青峰,不,如今他又用回了苏俊山的旧名,苏俊山道,“你这样拖着不是个法。”

    楚渝打算借一下前人的经验,问,“师傅,你是怎么与苏先生和好的。”

    苏俊山眼睛向上,拿出把牛吹上天的本领,道,“哪里用和好?以前她是没认出我来,我把真容真貌一亮,阿白他娘那眼泪刷就下来了,哭着喊着再不许我抛下她离开。”

    楚渝直接消化不良,他是早知自家师傅老底的,道,“先生没嫌你这张脸不好看?”

    苏俊山鄙视弟子,“男人重要的是内涵!学识!本事!绣花枕头好看,有啥用!”

    楚渝直接觉着与自己师傅无法交流。

    楚渝想着总要创造个与赵长卿相见的机会,也好解释一下先时的事,奈何赵长卿不大常出门,直至过年,也没等到时机。

    楚夫人道,“要不要给赵家备些年礼?”

    楚渝道,“还是备上一份,我过去瞧瞧。”

    楚夫人发间花白,早无先前贵妇人的威风,只余平静与安然。哪怕如今在帝都,她出门的时候也少,问儿子,“人家赵姑娘是不是不大愿意啊?”

    楚渝还怪自信的,“没有的事,卿妹妹或者是有些害羞。”

    楚夫人道,“咱家也是有苦衷的,你好生与人家赵姑娘说一说,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年前咱们去庙里给你妹妹做个道场,你记着些。”

    “母亲放心,我已经打发人去庙里说了。”

    不论是悲是喜,时光匆匆而过,年下凌氏还念叨了远在老家的长子一番,转眼便是上元节,这是皇帝登基后第一个万寿节,又是宋太后的千秋,自然大贺。

    赵家的女眷头上都有诰命,还有资格去宫里朝拜给宋太后祝寿,只是诰命品级不一样,站的地方也不同,赵长卿在最顶级的诰命圈子里,见到了楚夫人。这还是十余年后第一次相见,楚夫人老的赵长卿一时没敢认,楚夫人笑,“我是老的你认不出了,你是长大了。”

    赵长卿道,“人都有老的那一日,宁静淡泊比什么都美。”

    楚夫人有心替儿子说两句话,只是场合不对,便与赵长卿闲话几句,就到了进去请安的时辰。

    宋太后格外问了问赵长卿的身体,得知她身子大安,道,“公主时常念叨赵夫人,既然夫人身子已好,节后来宫里继续做公主的先生吧。”

    赵长卿自然应是。

    五公主一身大红衣裳,跟个红包包似的,还朝赵长卿眨眨眼。赵长卿不禁浅笑。

    待领过宴,上元节正日子是在宫里赏的灯。灯市一共五天,翌日晚上,赵长卿带着弟妹出去赏灯。灯市上的灯,绝不能与宫里精工细作的比,只是却多了几分人气。这样热闹的夜晚,人人脸上带着笑,自己也会高兴起来。

    赵长喜买了七八个灯回去给家里人看,还分出来,这个是给母亲的,那个是给父亲的,这个是给祖母的,那个是给大姐姐的……总之,一家子都想到了。童言稚语,能把人的眼泪笑出来。

    凌氏笑,“一看就知道,从小不存财。”

    赵老太太笑,“长喜多周到哪,一家子都想到了。”

    赵长喜对赵蓉道,“二姐姐,你不与我们去,灯市可热闹啦!外头的元宵也好吃,比家里的味儿好!是不是,二哥?二哥吃了三碗元宵!”

    赵长宇正是要面子的年岁,道,“那一碗还没你的拳头大,我吃三碗怎么啦!”说得他好像饭桶一样。

    赵长喜比了比自己的小嫩拳头,认真的说,“是我两个拳头的样子。”

    赵长宇不想理她。

    过了上元节,凌氏问赵蓉,“阿腾的亲事,你到底愿不愿意,总要给你二舅母那里一个准信儿。”以往愿意的了不得,怎么如今人家愿意了,她这里又拿捏上了。

    赵蓉道,“什么时候表哥有空,请他过来,我想亲自问他。”

    凌氏道,“都这个年岁了,又不是小女孩儿,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还弄这些做什么。”

    赵蓉不说话,凌氏无奈,“成成,我着人去跟你二舅母说。”

    凌二太太倒是兴致不浅,道,“正巧了,我听说帝都的菩萨也是极灵的,妹妹,不如阿腾休沐时咱们两家去庙里给菩萨上香,孩子们总在家里憋着也无趣,听说西山寺很有几处好景致,我还没去过呢,让阿腾带咱们好生游一游。”

    凌氏再怎么心烦赵蓉的亲事,也乐得看到凌二太太认真对待此事的态度,遂一口应下。

    赵家人多,去庙里也就跟玩儿一样,孩子们都愿意去,凌氏索性都带了去。凌二太太在家里再三叮嘱儿子,道,“机会难得,你以为这世上多少像阿蓉这样痴心的好孩子,你就惜福吧!可得好生表现,知道不!”一面絮叨,一面在儿子荷包里塞满银子,道,“介时长些眼力,别怕花钱,男人家,就得大方!叫女家看出你的本事才行!”她儿子本身就不错,奈何赵家势力更猛,故此,凌二太太是极愿意这桩亲事的。

    凌腾心不在焉的应了。

    凌二太太见儿子这幅模样就心里憋气,没法子,于是,更加絮叨。

    庙里每逢休沐人也多,尤其今年是大比之年,天下举子奔赴帝都,有些住不起店的,便住到了庙里。何况这些人都是有些文采的,每到一处美景之地都是诗啊赋啊吟啊诵啊什么的。故此,庙里的人绝对不少,热闹是足够的。

    凌腾做官的人,接人待物绝对没问题,休息用的厢房之类,他早就预备好了。唯一没料到就是有人来截和,楚渝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楚渝笑,“老太太和婶子弟妹们先请这院里歇一歇,茶点果品我都预备妥当了。”

    赵长卿抿抿唇角,眼睛看向别处,倒是凌腾好涵养,笑,“那就有劳侯爷了。”

    “什么有劳不有劳的,都是一家人。”楚渝在前引路,果然是一处幽静院落,里头也如楚渝所说,茶点果品已预备齐全。赵家人却完全没有吃用歇脚的心情,他们看着楚渝,心里那个诡异劲儿就甭提了。

    楚渝笑,“我是无事不登门,先时有关蜀王府的一些事,还得问一问卿妹妹。若是卿妹妹方便,不如跟我去核对一些事务。”

    赵老太太忙问,“事情可要紧?”蜀王不是谋反的那位么?她家孙女怎会与蜀王有关联呢?别是误会了吧?

    楚渝笑,“因要奉上御览,不敢耽搁。”

    赵长卿道,“祖母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来的。若是坏事,楚大人就不是这幅模样了。”

    赵老太太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楚渝在西山风景极优美之处有一处别院,园中几株杏花含苞吐蕊,开得正好,他与赵长卿坐在杏花树下原木色的长木椅中,楚渝道,“我们许久没好好说过话了,卿妹妹,我去你家提亲,你怎么说不愿意呢?”

    赵长卿没说话。

    “我们已经这许多年,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赵长卿终于道,“这许多年,楚渝,我们都变了。或者说,我从来不曾了解过你。”

    楚渝道,“你要是怪我瞒你诈死之事,那是先帝秘旨,楚家怎敢泄露分毫。”

    “我从来不了解你,你也该明白,我也不是以前在边城的赵长卿了。以前,你说什么我信什么。我从没想过,你还活着。楚渝,别跟我说什么先帝秘旨的话,这些朝廷拿来糊弄傻瓜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若先帝知道蜀王有反意,就算派卧底,也是派些不显眼的人,谁会派一朝大将军做卧底!看太后处置蜀王的雷霆手段,如果先帝早知蜀王谋反,先帝凭什么会将此心腹大患留给还在稚龄的陛下与掌权未稳的太后呢?哪怕你说的卧底的事是真的,先帝也该在驾崩前处置了蜀王,给陛下一个太平江山。”赵长卿有一些愤怒,又有一些悲哀,她道,“唯一的解释就是,先帝从来不知蜀王要谋反的事。你也不是因先帝的秘旨诈死,楚家,本就与蜀王有关系,对不对?是先帝发现楚家不妥,才发落了楚家,是蜀王,在先帝的眼皮子底下让你们诈死,救了你们的性命。你根本不是先帝的人,你是蜀王的人。蜀王拿你父母做人质,你在帝都做蜀王的内应,若不是蜀王太过信你,他如何会来帝都。他一步踏错,陨身帝都。是你将蜀王府的事密报太后,不然,太后不会这般信任你。可是,要恢复楚家的身份,太后不方便将她与你的交易暴露,你也不愿意担双重密探的身份,于是,只得借先帝的名声,对不对?”

    楚渝沉默片刻,既未承认,也未否认,他的眼睛望着不远处池中的碧水,眼睛里仿佛也染上了一些池水的碧绿,楚渝道,“有一个故事,我姑且一说,你姑且一听吧。以前有个男人,他虽出身旺族,可惜父母早逝,就是他所在一支,也是族中远支。男人想要出人头地,一则建功立业,二则文采斐然,脱不了文武两条路。这个男人无甚文采,家族也是武官家族,便选择了从军。终于在军中,他受到族长青眼,还娶了一位文官家的小姐。可惜,族长很快过逝,新族长与他关系平平。他谋到蜀中一个小小的武官,从那里,开始平步青云。卿妹妹,你知道小人物的命运吗?没有被大人物看中,你低贱到尘埃,想往上爬,千难万难。被大人物看中,他能给,你不能不要。毕竟,一家老小还要活命。或者是世事莫测,男人没料到自己会升到边关大将时。当他做了一边重臣,大人物先时付出要求兑现。但,大人物之上,还有更大人物。上面的博弈最终导致越家被抄,楚家也汲汲可危。”

    “你猜的没错,穆十五送到边城的琴,那张叫冬至的琴,就是为了提醒楚家,冬天要到了,大难即将临头,要提前做好准备。”楚渝道,“说来说去,楚家只是蜀王的一颗棋子。我父亲做官多年,不敢说对得起天地良心,但,兢兢业业,并未辱没先帝所托。在边城十几年,你以为为何边城驻军可与西蛮交战十余年不败,就是陈家也不敢说先时楚家未将兵练好。当年,楚家并非没有机会打开城门,或是像先帝四皇子那样逃到西蛮。我不是说楚家多么高尚,起码,不算卑鄙吧。”

    “我是早知道要出事的消息,却一直没向你透露半个字。我是一直没想到要怎么说,要不要说。你还那么小,我们转年就要成亲,我怎么说的出口?既说不出退亲的话,也说不出楚家要败亡的事,就这样拖到事发。不瞒你说,我还怀疑过你,我没想到梁青远是先帝的人,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或者在赵家。”

    “后来我才知道是梁青远,楚越因此送了性命,我与父母在蜀王营救下去了蜀中。我就开始为蜀王卖命,父母留在蜀中,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提心吊胆的日子,一过十来年。”

    赵长卿忽而泪流满面,楚渝反是笑了,又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傻丫头,哭什么,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这些年……这些年,一定很累吧。”赵长卿极力想抑制悲伤,却浑身颤抖,话都说不清楚。

    “还好。”楚渝笑笑,“走过来,也就好了。”

    赵长卿陡然痛哭失声。

    姻缘是世间最无可奈何之事,纵使嫁不了这个男人,她也从未希望他吃这样的苦。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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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憋屈而死的赵长卿重生之际,她决心不再活的那样可怜可恨了。重生文依旧是架空文,依旧是东穆江山的背景《千金记》的姐妹篇每天中午十一点准时更新~欢喜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欢喜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欢喜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