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苏白的婚礼,热闹自不需提,永安侯接到苏先生的帖子,很识趣的没有过去,不过着人送了份不错的贺礼给苏白。就爱上WwW。LWXS520。COM东西特别合苏白的心意,是一块极好的古砚。
苏白当然事后才见着这砚台的,大婚当天,他就三件事:迎亲,喝酒,洞房。苏白迎亲的模样,那真是帅翻了帝都城,许多大姑娘小媳妇的还特意去街上瞧他,当然,大家比较保守,没有掷果盈车的事情发生。到了岳家,他同岳家关系处得相当好,且迎亲前特意孝敬了岳父一瓶李翰林手酿的二十年的陈酿,不知是不是这陈酿发挥作用,在岳家做了七八首催妆诗,便顺顺利利的把新娘子接回了家。待掀了盖头,出去敬酒的时候,饶是凌腾、夏文为他挡酒,苏白都险喝桌子底下去。其原因就是,梨果知道苏白编排他的事,带着翰林院的一帮大小翰林,灌的苏白七晕八素。
苏白气的,说梨果,“等腊月时再说。”梨果算的吉日在腊月。
梨果笑着再灌他一碗:叫你多嘴!他哪里有每天给王姑娘写信了,都是隔一天才写一回的,而且,他家的树已经栽好了,现在他跟王姑娘讨论的是种花的事。还有,老子给王姑娘写的诗,你小子是怎么知道的啊啊啊啊!
最终,苏白横着被人抬回屋去。
梨果很满意战果,还坏笑着调戏人家戚姑娘一句,“唉哟嫂子诶,阿白哥今天娶了你,高兴懵了,一时就喝高了。你可别怪兄弟,这把人给嫂子送来了,嫂子看着办吧。”
苏白在床上呈挺尸状,尽管有蹦起来堵上梨果那张臭嘴的**,眼前也唯有装死一条路。
梨果调笑两句,这才走了。
戚姑娘忙叫身边的嬷嬷去端醒酒汤,待端来醒酒汤,瞧着苏白的挺尸样,戚姑娘真不知要怎么喂他。轻轻唤了两声,苏白也没动静,刘嬷嬷笑道,“姑爷是醉的狠了,还是先服侍姑爷换了衣裳。”说着,就打发丫环们上前服侍。
戚姑娘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刘嬷嬷示意丫环下去,上前低声道,“姑娘,我就在外头隔间,有事您喊我一声就成。”这是戚姑娘的乳母,戚三太太不放心闺女,特意把乳母陪嫁过来。
戚姑娘点点头,“嬷嬷去吧。”能有什么事啊,都醉成这样了。待屋里下人都去了,戚姑娘伏在床上戳戳苏白的脸,苏白巴嗒巴嗒嘴,轻轻打起鼾声来。戚姑娘看他没动静,胆子便大了些,小声说,“醉鬼,起来喝醒酒汤了。”
苏白依旧神鬼不知的模样。
戚姑娘哼哼两声,只得认命的给他宽衣。苏白又不是木头,两只小手在自己身上悉悉索索的动个不停,账中都是女儿家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苏白血气正旺的年纪,翻身便将戚姑娘压在身下。戚姑娘一声惊叫,抬头看到苏白亮的逼人的眼睛,戚姑娘立刻羞得不行了。外头刘嬷嬷听到动静,唤了声,“姑娘?”
苏白道,“无事,下去。”
刘嬷嬷乃过来人,忙悄不声的吩咐丫环去准备热水了。
苏白先前二十来年都没碰过女人,称得上守身如玉,这种男人还有个名字叫初哥。苏白虽然理论学了不少,但,做为一个初哥,实践上毕竟是头一遭。戚姑娘又羞又疼,抱着苏白直哭,苏白也想哭了,他也被夹得好疼好不好。
初哥的第一次通常不是特别美好的回忆,苏白还得安慰老婆,“第一次都这样,以后就好了。别哭了,我不做了,咱们以后再做。”
戚姑娘在苏白怀里抹泪,苏白问,“是不是还疼,要不,我给你揉揉吧?”
戚姑娘羞的脸上通红,小声道,“快闭嘴快闭嘴。”
苏白偷笑,搂着戚姑娘,给她擦眼泪,“你可真爱害羞。”
戚姑娘嗔,“谁似你,脸皮八丈厚,还探花呢。”
苏白没脸没皮的逗她,“那是,不能只在科举上做探花,在脸皮界也得数一数二才行。”
戚姑娘笑,“你刚刚是不是装醉了?”
苏白道,“我不装醉得给他们灌到明天早上,耽误了洞房岂不罪过?什么你啊你的,你得叫相公,知道不?”
戚姑娘微涩,“怪羞的。”
苏白一只贼爪子摸上人家姑娘胸前的小馒头,还捏了一下,戚姑娘轻轻叫了一声,苏白道,“快叫快叫,这有什么羞的。来,看我叫你。”说着,他便把“娘子”两字叫了一千八百声。
戚姑娘忙掩住他的嘴,“看叫嬷嬷听到笑话。”方细若蚊蝇的叫了声“相公”。
苏白挖挖耳朵,道,“说什么了,没听清。”
戚姑娘只好羞嗒嗒再唤一声“相公”,这次声音大了些。苏白道,“还是没听清。”
戚姑娘:……
戚姑娘:难道我嫁了个聋子吗?
一时两人沐浴过后,苏白拿出一小玉盒的药膏,对戚姑娘说,“女人第一回都疼的,这是止疼的,我给你抹一点吧。”
戚姑娘羞道,“不用了。我……我……”她又不能自己来,羞也羞死了。
苏白笑眯眯地,“羞什么,咱们是夫妻。自我长大,娘都没看过我脱光了啥样,如今全给你看光了,你说,你占了我多少便宜。”
戚姑娘嘀咕,“好似你没看我似的。”
“看了看了。非但看了,还摸了呢。”苏白给小妻子上了药,自己顺便也抹了一点保养小弟弟。
戚姑娘好奇的问,“你也疼吗?”
苏白道,“你太紧了,夹得我哟……”
戚姑娘觉着自己十几年脸红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今晚的多,两人在被窝里说着悄悄话,苏白道,“忘问你了,晚上你吃过饭没?”
戚姑娘道,“席面上来时,有亲戚们看着,我没好意思吃。后来母亲命颜儿给我送了一碗面,还有几样小菜,我吃着挺好的。”
苏白道,“娘盼我成亲盼二十年了。”
戚姑娘问,“那你怎么还等到这会儿才成亲。”苏白是婚姻界的热门人物,当初她爹下手快,在帝都都是如此,何况边城?就是中举人的时候,也算少年英才了。
苏白道,“我是想去年成亲的,你家偏投了今年的吉日,害我等的哟,险成了望妻石。”
戚姑娘给逗得直笑,两人说了会儿私房话,便安歇了。
第二天,刘嬷嬷掐着时辰,早早的唤两人起床。
苏白困倦的打着哈欠,“好容易不当差,一会儿再起。”
戚如道,“起来吧。母亲也起来了,咱们要过去请安的。”新媳妇头一天,戚如可不敢马虎。
苏白往小妻子身上摸索了两把,心里满满的都是满足感,戚如羞羞的嗔他两句,苏白方痛快的起床。
两人洗漱后,苏白给妻子画过眉毛,戚如心里喜滋滋的。都打理好了,两人一并过去苏先生院里请安,苏先生大为欣慰,“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阿白难得起这么早。”休沐若无事,苏白都会睡懒觉。
苏白笑,“以后都得早起,为儿子做榜样。”
戚如吓一跳,脸都白了,难不成苏白早有庶子?苏白哈哈大笑,说戚如,“咱们的儿子,虽说现在还有些早,不过也要努力了。”
戚如:……
新媳妇先给婆婆见了礼,奉上自己做的针线,苏先生给了戚如一双玉镯做见面礼,道,“原本还有两件传家宝,许多年前去边城的路上用掉了。这是我新雕的,拿去戴吧。”
戚如道了谢,双手接了,说,“传家宝是祖宗传下来的,这玉镯一样是母亲传给我的,以后我像母亲传给我一样传下去,就是传家宝。”
苏先生笑,“去跟阿白祭一祭你们父亲吧。”
苏白带着戚如去祠堂祭过父亲的牌位,两人去苏先生院里一道用饭,戚如布了一筷子菜,苏先生便命她坐下一起吃了,道,“丫头婆子一大堆,不必你做这个。坐下吃吧,孝顺不在这上头,一会儿饭该冷了。”
戚如还有些犹豫,苏白拉她坐下,“坐吧坐吧,别客气。”
苏家人口有限,事情便少,苏白苏先生都不是难相处的人,尤其苏先生,在婆婆界里绝对是宽厚的代表。用过早饭后,苏澎过来受了礼,苏先生便让苏白夫妻二人回房歇着了,根本不必戚如在身边立规矩。苏白就带着媳妇回屋画眉去了。
三朝回门时,戚三太太问闺女,“你婆婆待你可好?”
戚如道,“婆婆很是宽厚。”
这是亲闺女,戚三太太自然问的细些,“有没有让你立规矩?”
戚如道,“婆婆对我挺好的,我们早饭午饭一起吃,晚饭婆婆让我和相公单独在自己用,不必过去。”
戚三太太念了声佛,问,“姑爷待你可好?”看闺女形容,这事问不问其实问题不大,不过,还是要问一问,方能放心哪。
戚如仍有些害羞,点点头。
戚三太太再念声佛,道,“家下仆人,可还听话?”
戚如道,“没什么不听话的,相公身边以前只有一个大丫环近身服侍,那丫环已经定了亲事,待刘嬷嬷把我们院里的事接过来,她就要嫁人了。”
戚三太太念了三声佛,笑道,“你爹眼光再不会差的。有这样宽厚的婆婆,姑爷脾性也好,你更要知道服侍姑爷,孝顺你婆婆。尤其是你婆婆,把姑爷拉扯这么大,多不容易啊。把你婆婆孝顺好了,姑爷心里知你的情。”
“我知道。”就算戚如年轻,也知道如苏夫人这样的婆婆并不容易遇到,叫她赶上了,真是福气。
戚三太太低声问,“女婿的私房,有没有交给你?”
戚如嗔道,“娘,那算什么私房啊。就是相公的东西和攒下的银子呗,相公不给我管,给谁管啊?”家宅中向来是男主外,女主内,这些家里钱财上的事,大都是女人管。尤其苏白是做官的,如果还要苏白为这些琐事操心,戚如会觉着自己不称职的。
戚三太太眉开眼笑,“那就好那就好。”闺女年纪还小,又是新婚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话间对女婿颇多回护,可知的确是融洽的。
知道闺女过得顺遂,戚三太太便放心了。
中午用饭时,戚如还道,“娘,你叫人跟大哥他们说一声,别灌相公酒,他酒量不行,明天大朝会,都少喝一点。”
总之,新婚小夫妻各种甜蜜。
由于苏白努力耕耘,且摆脱初哥身份后,由于勤奋钻研,苏白进境一日千里,戚如在年底就给诊如身孕来。彼时,梨果刚刚成亲。因这个,苏白没少在梨果面前炫耀显摆,梨果心说,臭美个屁,不就是生儿子么,谁不会?他又不是没老婆!
在这个冰冷的冬天,年纪的小夫妻们过得春意盎然。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运气。
譬如,监察司林随大人在朝中输了对御史台的嘴仗,昭文帝慈悲惯了的,命监察司将上科逮捕的涉买题作弊的“前举人”们放了出来。
为此,郑大人有一句发自肺腑的总结,“总算可以过个安生年了。”尽管被革了功名,也都是书生,这些书生们被关在监察司多日,郑大人心里不得安生。
这就是郑大人。
林随其实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些书生没啥大用,刚进来时仗着家里或有权或有势或有钱的,颇是嚣张,关了一年多,早就软了。只是,若不吵上两架再放人,显不出监察司的威风来。
林随命手下将那些瘟生都赶出监察司大牢,方甲前来回话,“她有事来找大人。”
林随坐在自己装潢的无比华美奢侈的大厅里,面前设一长黄花梨卷帘雕花长几,懒洋洋的倒了盏酒,兴致缺缺,道,“那蠢货来做什么?”
方甲道,“赵恭人成天在外头说蜀锦阁与蜀王府相关,她也越发艰难,估计就是为这个来的吧。”
“若蜀锦阁不与蜀王府相关,人们才会觉着奇怪。与蜀王府相关,有什么怪的?”林随品一口美酒,“告诉那个蠢货,别自乱阵脚。如果她想从我这里打听赵恭人的事,跟她说,监察司还没有许多人手浪费到一个小小的恭人身上。”
方甲领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41章
梨子将手抄在大毛的袖笼里,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在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他提起铜壶,泡了壶茶,分给赵长卿一盏,道,“好似一眨眼,梨果他们就长大了。”
“是啊。”苏白梨果一成亲,赵长卿觉着自己的心都老了,她接了茶,笑问,“你是不打算成亲了?”
梨子道,“那也不至于。就是,还没见到脾性相投的。”
“要真没合适的,倒也不急。男人早一点成亲,晚一点成亲关系不大,只要有本事,总能娶到心仪的人。”赵长卿自己被催婚过,便不会再催梨子。何况她说的也是实话,世道对男人更为宽容。
梨子并不急自己的终身大事,他问,“那个先时找你跟梨果麻烦的陈郎中,如今还没动静么?”这事,他是事后才知道的,在信中亦问过赵长卿,只是通信远不比当面说的更明白。
多年经验教训,赵长卿并不会掉以轻心,道,“说不定在憋什么大招。”
梨子有些担心,“只有千年做贼的,哪里有千年防贼的?何况,陈家在帝都扎的根比咱们深,等闲不会突然下手,既已下手,上次没成,定有后手。”
赵长卿道,“如今也没好法子,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梨子不解,道,“咱们远在边城,与陈家以往并未相识,也碍不着帝都这些官老爷们。陈家突然疯狗一样,真叫人想不明白。”
赵长卿与梨子是一道长大的,两人情分不比寻常,她便将蜀王府的猜测说了,连带着杨玉芙的事,一并告诉了梨子,“如今在这帝都城,视我为眼中钉的就是杨玉芙了。至于陈郎中的事,他上秘折说我开药堂去万花楼的事或是收买御史说梨花姐的事,其一让我与梨果失了脸面,其二便是令皇后娘娘失了颜面。余者关系,我也想不出来了。”
梨子道,“这女人这般诡异,咱们在蜀中也有铺子,我叫人去摸一摸她的底。”这说的是杨玉芙了。
赵长卿摇一摇头,低声道,“千万别动。你不在帝都不大清楚,这一两年,陛下龙体好好坏坏,皇后娘娘代陛下朱批过一段时间的奏章,大臣们深为不满。咱们当初用调味粉的方子入股,后来还有神仙养容丸、一些胭脂水粉,如今这铺子北到辽东、南到南越,商铺本就可作打探消息之用。但,你我只管拿分红的银子便罢了,余者莫多说多做。不然,现在朝中局势,太子年幼,陛下龙体违和,大臣们对皇后有意见,咱们宁可不动,也不要多动,否则,真叫人捏住把柄就不好说了。”
梨子不禁慎重,“竟危急至此了吗?”
“小心无大错。”赵长卿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杨玉芙此人脑子有限,不足为虑。余者哪怕再有别的事,可咱们不过刚来帝都,连小虾都算不上,谁还会真的针对咱们?无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梨子素来信服赵长卿,两人商量许久,梨子道,“过完年我就回边城。”原本这次梨果是想他哥在帝都住些日子的。若没什么事,在帝都住些日子也无妨。而现在,梨子觉着自己对帝都这些事不甚了解,就是留在帝都怕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回边城。毕竟,边城是根哪。
赵长卿点点头,素白的指尖醮一醮杯中的茶汤,在梨子掌中写了两个字,接着摇摇手指,一字未言,转而说起别的话来,“阿宁这回要输阿白了。”两人打赌生儿子的事,如今看来是苏白快了一步。
梨子未料赵长卿谨慎至此,他未多问赵长卿写那两字的意思,接着赵长卿的话道,“阿宁天天在军中,有时忙起来,十天半月的不回家,哪里还有空生儿子。”
及至中午,赵长卿在梨子的别院用过饭,便告辞了。
倒是梨果,得知他哥过完年就回边城,尽管还有些日子,梨子依旧很舍不得。他们兄弟情分素来是极好的,梨果也知道他哥忙,只得抓紧时间多关心关心他哥,直接表现是:他又把被窝搬到了他哥的院里。
梨子揉着额角,“都娶媳妇的人了,就不知道操心点正事。你看看阿白,儿子都**不离十了,你本就晚他成亲,更得着些紧。跟我睡?跟我睡能睡出儿子来吗?给你开的补药,吃了没?”
“我腰子好着呢,哪里用得着吃补药,又不是老头子。”梨果令小厮将被窝安在他哥床上,道,“哥,咱们晚上好生说说话。咱们一年才见几天,你现在嫌我,等到了边城又得想我。”
“我想你个头,你又不是温香软玉。”梨子道,“洗澡没?洗过澡才能上床啊!”梨果别的都好,就是个人卫生问题,十分要命。你不理他,他能馊了。
梨果抱怨,“王氏天天叫我泡浴桶,我好容易在哥你这里轻闲几日。”
兄弟两个说些闲章,梨子心下犹豫要不要把事情跟梨果说一说,仔细一想还是罢了,赵长卿那样谨慎,若他这里事有不密,就白辜负了赵长卿的信任。何况如今梨果芝麻绿豆的官,告诉他,他也帮不上忙。
梨子道,“你如今成家立业,不比以前了。血亲上,咱家没什么亲近的了。跟长卿、阿白他们,与亲的也没什么差别,过年走礼的事,你经些心。”
梨果道,“哥你别担心,王氏已经开始预备了。”
梨子便未多说。
过年,过的就是人情往来。
帝都与边城也无甚差别,赵长卿是做熟了的,有往年的例拿出来比对着,还有永福红儿两个得力的大丫环,如今也都历练出来了。故此,哪怕年关将近,赵长卿仍是悠哉悠哉,并不忙乱,她甚至还有空去赴郑妙颖的约。
郑妙颖得了一盆上好的腊梅,养在屋里开了花,请赵长卿到家赏梅。郑妙颖也是极悠闲的,她经营个文房四宝的铺子,手头宽松,何况郑家关系往来本就疏淡,过年亦是不忙的。郑妙颖笑,“这花极难得的,你若不来赏一赏,怕是今后再难见到这样好的花。”
赵长卿笑,“什么样的花,竟得姐姐这般赞誉。”
郑妙颖引赵长卿去书房观赏,并不是寻常见的大盆栽,而是书桌上的一小盆腊梅,极普通的白色粗瓷花盆,上面连一个花纹都没有,甚至有些烧制不大好留下的粗糙瑕疵。但,那花又极为孤傲。梅花本就是孤傲之花,可是这一盆小小腊梅,竟有千岩万壁、凌寒独开的清绝傲然扑面而来,那不甚讲究的瓷盆,反欲衬得这花与众不同起来。就如同一位身着粗衣的侠客高人,即使衣衫褴褛,亦有掩不住的风华气派。
赵长卿不禁赞叹,“的确好花。姐姐从哪儿得来的?”
郑妙颖笑,“我去净心庵还书,正巧遇到有花匠给庵主奉花,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盆,师太不喜这花孤傲太过,便转赠于我。”
赵长卿知道郑妙颖与净心庵向来谈得来,不过,她瞧着这花道,“这可不似尼姑养出来的花。”净心庵里的庵主净心师太原是二皇子妃,当初不知因何事,二皇子生母婉贵妃骤然被降,二皇子妃接着在净心庵出了家。好在,二皇子妃出身显赫,当今礼部韩尚书便是这位王妃娘娘的父亲。所以,虽然王妃成了师太,净心庵原是师太的嫁妆,如今收拾为庵堂,里头排场仍是极大的,光服侍师太的大小尼姑便将将上百人。有养花的,有调理吃食的,有充作杂役的……反正净心师太的尼姑生涯过得半点不比做皇子妃时差。
郑妙颖道,“我说的花匠不是庵里养花的尼姑,是外头专门侍养花草的,庵主喜她花草侍弄的好,常叫她送花草过去,我遇到过好几回。”
赵长卿问,“姐姐可认得那花匠,她若再有这样的好花,我也买两盆。”就算贵一些,赵长卿也情愿的。
“等明日我着人去庵里问问那花匠住哪儿。”郑妙颖道,“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世上哪里就有两盆一模一样的花。尤其像我这盆,可遇不可求。要我说,不一定是那匠人自己收拾出来的。我见过庵主那里的花,好且好,只是都不比这盆格外风骨凛凛。”
赵长卿笑,“先叫我眼馋了这半晌,如今又说这样的话,兴许还有别的好的呢,我运道向来旺。”
郑妙颖不禁笑了。
赵长卿回家后还跟夏文念叨了半日这花如何如何好,夏文笑,“说的我都心痒了。”
赵长卿道,“的确是极好的花,如果花匠家再有,哪怕品相差一些,咱们也买一盆回来。”
妻子这样的好兴致,夏文自然称善。
赵长卿是想着买花,不巧阴错阳差竟听到故人的消息。
说故人不大准确,但的确是有些关联的。
她实在没想到这花竟与越家人相关。
红儿特意去了一趟郊外,打听了因果回来,道,“给净心庵送花草的妇人姓徐,是君子堂白家专门侍养红梅,徐氏家祖上就是种梅花出身的。君子堂是有名的皇商,宫里梅兰竹菊四样都是他家供奉,以前他家叫百花堂,这梅兰竹菊被读书人称为四君子,他家便改个雅名儿叫君子堂了。君子堂里像徐氏这样的花草匠人多的很。越氏如今四十有五了,她是庶出,婚嫁时越家还未大兴,嫁了帝都近郊的一户李姓乡绅。后来,越家逐渐兴盛,李乡绅家也跟着鸡犬升天,李乡绅后来还在户部谋了个小官儿做。只是,越家出事时,树倒猢狲散。李乡绅为人十分卑鄙,怕被岳家牵连,便将发妻越氏休弃了。幸而老天有眼,李乡绅休了发妻,也没能保住官位,李家还是受越家牵连,李乡绅被去官流放,连带李家的产业也都被抄没了,倒是越氏被休弃时带了一些财物在身上。这李家真个无耻之尤,越氏并无亲子,只有一个女儿。她被休弃时,娘家已经没人了,自然也没人替她出头。李家遭了天谴后,李家人反是想到了越氏身上的财物,竟拿李姑娘来勒索越氏。这些年,越氏早给他们勒索尽了,还要出去干活挣钱给李家人使,不然李家就要把李姑娘从越氏身边抢回去,毕竟李姑娘姓李,可不姓越。近些日子以来,李家又拿李姑娘的亲事作价,越氏吵了几遭,已经要杀人了。奶奶在郑姑娘那儿见到的那盆花,原是越氏养的,听说越氏很早就喜欢侍弄花木,后来屡遭变故,还是靠这个手艺糊口。不过,她的确会养花,白家的花草匠人都是卖身的,越氏不愿意卖身,但她因手艺好,侍弄的花草漂亮,若有实在好的,白家就会买下来去卖给大主顾。这些年,越氏就靠着这个挣钱,可惜挣的银钱都给李家勒索了去,不然,李家早把李姑娘卖了。”
“我去的时候,越氏那里还有几盆梅花,是李姑娘侍弄的,我不大懂花,越氏介绍了两盆给我,我花了二两银子买回来了。”红儿指了指桌间两盆红彤彤的腊梅盆景,“就是这两盆,我看开得艳艳的,花儿也多,比郑姑娘那盆还显得喜庆富贵呢。”
赵长卿点点头,“倒是喜庆富贵,也就值二两。”郑妙颖那盆,懂行的人二十两都不能卖。
赵长卿又问,“庵主是早就向白家定花草吗?”
红儿道,“是,净心庵师太屋里向来不用别家花木装点的,一直是白家送应季花木过去。”
赵长卿道,“既如此,白家应该知道庵主的喜好,怎会把一盆庵主明显不喜的花送过去呢?还恰是郑姐姐去的时候?”
红儿张张嘴,也哑了,她打听消息是把好手,论及分析能力就差一些。红儿想了想,道,“奶奶,您的意思是,故意有人这样做的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我多想了。”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赵长卿想不通的事便喜欢跟夏文商量,夏文皱眉道,“当初陈将军与越姑娘的事,咱们是知道的。你与越姑娘也有些交情,越氏这事,不知道还罢了,既知道,便不好袖手。这事,无非就是两个结果,其一,纯粹是巧合;其二,怕是有心人刻意安排。不论哪种,越氏如今的困境就是李姑娘这里,咱们想办法把李姑娘自李家脱离出来,以后的事不必多理。就算有麻烦,也沾不到咱们身上。”
尽管与瑶瑶有交情,赵长卿依旧十分冷静,道,“就怕助李姑娘脱困只是第一步,接下来麻烦才会上身。”
夏文握住妻子的手,微微一笑,道,“长卿,如果真是有人算计你我,哪怕这次未成,恐怕那人也会一计未成又施一计。既如此,倒不如看看这人是个什么意思。越氏瞧着并不像知情的人,如果我们不出手,越氏有个好歹,我们心下总归是不好过的。若越氏与他们是一伙,那也不用太过担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防备在先,我不信还能被算计了。再者,顺藤摸瓜总比一味防备要一劳永逸。”
赵长卿毕竟也不忍心看越氏受难而袖手旁观,点头,“好。”如果这真是有人有心设计,这人,真是太厉害了。因为哪怕她看出这其中不妥之处,也要跳进这圈套之中。
临年,家中事务也多,说一回越氏之事,夏文又为赵莲的事发愁,“今天老太太又与我絮叨阿莲的亲事。姑妈眼睛长到头顶上,这大半年的工夫,说了十几家不止,她一个都瞧不上。明年阿莲就十八了,再不定亲,以后想嫁都难。”
赵长卿道,“那我打点些东西给官媒婆送去,虽然亲事没成,也别叫她白辛苦这小一年,给些好处,明年她才会卖力。省得拿不到媒人钱心里生怨,怕就是有好亲事人家嫌咱们挑也不介绍给咱们了呢。”
夏文一声长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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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
柳举人慢调斯理的对杨玉芙道,“不必急。找准赵安人的弱点,明知是坑她也会跳的。”
杨玉芙并不是沉得住气的性子,皱眉,“要不要先控制住越氏?”
“不行。”柳举人温声道,“做到这一步暂且什么都不必做了。我们不必控制越氏,只要掌握各人的脾性与弱点,在恰当的时间顺水推舟,事情自然会按我计划的进行。”
柳举人道,“一篇好的文章不会有多余的字句,一幅好的画作不会有多余的风景,同样,一个好的计划不会有多余的动作。你若信我,就听我的安排。若不信我,你只管再去问他。”
一想到那人,杨玉芙恨恨的抿紧粉唇。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42章
解决李姑娘的事很简单,赵长卿命人自李家人手里买下了李姑娘的卖身契。虽多花了些银子,好在一劳永逸。
赵长卿令红儿将李姑娘的卖身契还给越氏,自己未与越氏相见。越氏感切万分,对红儿道,“自越家被抄,亲朋故旧皆已离散,今贵家主救我母女于水火,无以为报,还请受我们母女一礼。”
红儿忙一手一个扶住越氏与李姑娘,道,“您只管安生过日子,我家奶奶并不图以回报,您顺顺当当的过好日子,她便放心了。”
越氏家中已四壁空空,李姑娘抱出两盆花来,恳切道,“您千万莫推辞,我与母亲过了整整十年提心吊胆的日子,夏奶奶是救了我和母亲后半辈子。这花是我养的,不值什么,是我们母女的心意。您一定得收下。”
红儿要给钱,越氏母女都不肯收,红儿原要悄悄放些银两给这母女,李姑娘瞧见又塞还给她,道,“以前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得以自由身,我与母亲双手俱全,过日子不难。待日子安稳,我与母亲去城里给大奶奶请安。”
红儿回去与赵长卿回禀了越氏母女的事,赵长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问,“越太太的相貌与瑶瑶相像吗?”瑶瑶过逝已经快五年了,她想到瑶瑶,总有一种淡淡的伤感。论辈份,越太太是瑶瑶的姑妈。赵长卿不愿意与越氏母女相见,又忍不住想问一问。
红儿道,“奶奶,我没见过越姑娘。”那会儿红儿年纪尚小,刚自庄子里被选到赵长卿身边做小丫环,多是留在家里看屋子,鲜少跟着出门。
赵长卿回神,笑,“我都忘了。”
红儿便与赵长卿说了下越氏母子的样貌,道,“越太太有了些年纪,头发都花白了,瞧着年轻时必定是水秀之人。李姑娘生得眉眼出众,只是不敢打扮,别的姑娘只怕不够光鲜,我看李姑娘却是怎么邋遢怎么来的。不然,依李家人的脾性,早卖了她。”
赵长卿叹,“这也难怪。”
越氏母女的事料理清楚便是新年了,这个年过得颇是热闹,尽管夏姑妈依旧操心赵莲的亲事,尽管夏老太太会哼哼唧唧的挑剔絮叨几句,都掩不住夏家越发兴旺的事实。祭过祖宗,夏老太太忍不住感叹一句,“记得我年轻时带着他们兄妹四个过日子,哪里敢想今天。做梦都想不到的。”儿子是举人,孙子是进士,还做了翰林老爷,这是何等的光宗耀祖哪。夏老太太觉着,纵使哪天到了地下,她对夏家的列祖列宗也是有交待的,说她是夏家的大功臣半点不为过!这样出息的子孙,都是她培养出来的啊!
夏姑妈笑,“那会儿过年就盼着吃顿好的。平日家中庄子里打了粮食,娘都要卖了供大哥和弟弟念书,余下新米也要换成别人家的陈米,这样多换几斗,才是家中吃用的。”
夏老太太摸着身上光软的绸缎衣裳道,“有陈米吃也是好的,青黄不接的时候,多少人家树皮都没的吃。哪似如今,大米白面煨着嘴,还嫌这个肥那个瘦的。唉,要惜福哟。”
夏姑妈夹个炸的焦熘熘的肉丸子,笑道,“我就爱这一口,记得小时候娘你每年过年都会炸丸子,闻着味儿口水就能流下来。我跟二弟小妹馋得要命,大哥都会板着脸说,娘不吃第一口,我们便不能吃。”
夏老太太笑呵呵地,“你大哥自小就知道心疼人。”
夏太太:知道心疼娘是情真的。
夏老爷笑,“要不,娘你哪里舍得吃。”
一家子说起往昔岁月,那些当年的困苦如今想来都是苦尽甘来无比欢乐。待守到子时,夏文带着夏武去放鞭炮,夏玉赵莲也跟着凑热闹,炫烂的烟火映着园子通明,欢笑声鞭炮声飞过围墙,柳家显得格外寂静。
这个时候,除了赵长卿,恐怕无人留意柳家如何。赵长卿又素来藏得住心事,别人看她笑眯眯的,自不会多想。夏文与赵长卿携手回自己院子时,笑道,“过日子还是人多了才热闹。”
夏文是长子,理所应当的奉养父母颐养天年的。以往,祖母与妻子不大对付,夏文心里亦是苦恼,如今祖母回转过来了,妻子也不是刻薄之人,一家子团团圆圆、和和气气的,夏文心里自然高兴。
“是啊。”只要夏老太太恢复正常人的脾气,赵长卿总能与她相处,赵长卿笑,“愿年年如此,岁岁相同。”好日子就是这样吧。不愁吃喝,不少用度,一家子太太平平、和和气气,这就是好日子了吧。
年前走礼,年后拜年,直到上元节,各家都是忙碌又热闹的。
上元节时,夏家一大家子还去凑热闹赏花灯,夏老太太简直看花了眼,回家后还一个劲儿的说,“果然是帝都气派,一辈子能开这一回眼界,值了!”去岁也是在帝都过的年,只是那时还在跟赵长卿赌气,哪里有看花灯的心思。
夏老太太逛了一回灯市,子孙皆在身边孝敬,让她老人家心下颇觉体贴,笑呵呵道,“如今家里日子兴旺,再看着阿武、阿莲、小玉都成了亲,我就是闭眼也能冥目了。”其实夏老太太很想提一提曾孙的事,但想到长孙的情形,便没说这事儿,怕长孙伤感。
见老太太高兴,素来孝顺的夏老爷自然也高兴,笑道,“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母亲今年还不到七十,您一说这话,儿子都觉着自己老了。”
夏老太太笑,“我就一说,哪里真舍得闭眼?这样的好日子,阎罗王亲自来叫我我都不去。”说得夏姑妈几个都笑了。
夏太太笑,“去岁苏神医来家里给老太太把脉,都说老太太身子硬朗来着。”
大家奉承着,夏老太太更加开心。
夏老太太心下痛快,不再寻是生非,一家人日子都好过。夏太太心下暗想,到底是赵长卿更有手段,住在一起两年不到,便把夏老太太给降伏了。
赵长卿并不觉着是她降伏了夏老太太,应该说是夏文改变了夏老太太。赵长卿是轻易不低头的人,几次与夏老太太冲突,都是黑脸的角色。倒是夏文,哄老太太很有一手,夫妻两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硬一软,一大棒一甜枣,夏老太太又不是什么有智慧的人,自然慢慢的就服了软,回转了态度。
其实,夏老爷难道没有这个本领吗?
一样有。
只是想不想做的区别了。
或者,在夏老爷心里,妻子受些委屈不算什么。于是,这委屈便一路几十年的受了下来。到了赵长卿这里,赵长卿不想忍,夏文就得去解决,于是,她便不用忍。
这些世事道理,有时就是这样无理可讲。
反正,夏老太太安分了,夏家进入一种空前的团结和谐的氛围中。
过了上元节,送走梨子,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赵长卿收到娘家来信,赵长宁的妻子有了身孕,除了报喜外,凌氏还托人送来了特别给赵长卿求来的送子符。据说凌氏说是吃了八八六十四天长斋后,特意到平安寺求来的,灵验的了不得。
接着,王氏也被诊出身孕。梨果欢天喜地的过来报喜,笑,“要是我哥晚几天再走,就能知道这信儿了。我连夜写了信,卿姐姐,你顺道让人捎到咱们家去吧,让我哥欢喜欢喜。”
赵长卿也为梨果高兴,接了信,又问几个月了,王氏怀相如何。梨果一脸欢喜的担忧着,“我听阿白说女人怀孕不怎么吐的,王氏现在喝口水都吐,真是愁的慌。我请了岳母过去,岳母说兴许是随了她,她怀着王氏时就吐个不停,得吐三个月才能好。我如今在翰林院都不安心,卿姐姐,王氏不比你沉静,你有空多去瞧瞧她,开解开解她,我看她初有身孕,像是又高兴又害怕。”
赵长卿笑,“我是要过去的。你就放心当差,不然若弟媳知道你因着她有身孕不差都不能安心,她更得多思多虑。怀孕的女人,吐不吐是一方面,心情也很要紧,心情好,生出的孩子也格外好。”
梨果听得认真,“还有这种说法?”
“那是。”赵长卿笑,“你没听说过吗?怀孕时不能哭,不能生气,不能口出恶言,更不能吵架,就是为了让孕妇保持好的心情,将来与子嗣有益。”
梨果连忙记下了,想着怎样哄哄王氏开心才好,这样说不定到时他儿子是笑着生下来的,根本不哭。
梨果问了一堆怀孕注意事项,他又惦记家里媳妇,未在夏家吃饭,便兴头头的告辞了。
人家新成亲的都各有了身孕,夏太太听着这家来报喜、那家来报喜,自己心里真跟刀割似的。夏老太太也是一样发愁长房无嗣的事,还是夏姑妈提议,女人们忽啦啦的去山上拜神求佛,弄了不少生子灵符给赵长卿和夏文佩戴,反正有个心里安慰也是好的。
赵长卿尽管心里也急,可她已经急了好几年,而且,她是大夫,这事也不是急就能急来的,她又是个很稳得住的,故此,夏老太太夏太太急得眉毛蹿火,赵长卿依旧云淡风清。夏老太太夏太太见赵长卿这样,想着,看来肯定是夏文的问题了。
至于夏文,他如今没空理会这些事,无他,入夏后,昭文帝的龙体又有不好的迹象,苏神医如今常留宫中,宋皇后又开始代御笔朱批了。
去岁,宋皇后便代理过一段时间的朱批,那时大臣颇不适应,意见多多。如今,大臣依旧不大适应,只是,比起去岁倒是好了许多。至于宋皇后,一回生二回熟,她去年干过,今年再干,更不会有什么不适应的。
只是,昭文帝几次免朝,朝中局势便有些紧张。
夏文七品小翰林,不过,凡在朝廷里做官的,哪个不关心这天下大势呢?
尤其,昭文帝在五月着礼部册封了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藩地,只是以皇子尚且年少,父子之情,未令这几位皇子就藩。
这一年,宋老太太七十三岁的大寿,宋侯府并未大贺,宋皇后依着往年的例赐了几件寿礼。
夏文这七品小翰林都觉着,如今的局势与去岁不同了。
晚上,夏文同赵长卿道,“真是不得了了,听说有御史给陛下献了一卷书。”
“什么书?”
“《武则天传》”
赵长卿无语,良久方问,“这是撕破脸了吗?”
“不知道。”夏文叹,“就这事儿,也是过好几天,才传出来的,等消息到我这儿,基本上就无人不知了。”
赵长卿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哪。”
这些军中大事,夏文所窥不过冰山一角罢了,更不必提赵长卿。大臣也不是给昭文帝献书《武则天传》,而是在昭文帝册封三位皇子之后,在贺章里写了一首儿歌,那儿歌还特有名,就叫什么:一摘使瓜稀,二摘使瓜好,三摘犹尚可,四摘抱蔓归。
当然,这儿歌好像也与武则天有关。
宋皇后倒是没武则天生四个儿子的本事,她只有一个儿子,但,宋皇后与七皇子生母秦美人关系平平是真的,还有八皇子生母宋德妃,这位是宋皇后同父异母的妹妹,按理该极亲近的,只是,宋德妃死后,还有流言说与宋皇后有关。可见,这对姐妹关系也一般。故此,大臣表示了对几个庶出皇子安危的担心。
反正,昭文帝龙体违和,大臣们对于宋皇后代为朱批之事是极为惶恐的。
朝臣都是极擅体查圣意的,这写儿歌的御史上本之后,昭文帝没啥反应,接着,景淑长公主请求去慈宁宫给称病的方太后侍疾。
方太后前几年朝里朝外极为欢腾,哪儿都是她的事儿,自从幼子仁德亲王一家子在藩地得时疫过逝后,她老人家身子不爽,在慈宁宫称病,久不见人矣。
昭文帝问宋皇后,“皇后说要如何处置?”
宋皇后道,“悉听圣裁。”
昭文帝轻咳几声,叹,“不知多少人盼朕死,不知多少人盼朕生。”
宋皇后道,“太子年纪尚小,陛下放心吗?”
昭文帝叹口气。
宋皇后道,“西北不宁,战事时有发生,陛下放心吗?”
昭文帝又叹口气。
宋皇后道,“朝中大臣,有的想做周公,有的想做王莽,陛下放心吗?”
昭文帝连气都叹不出了。
宋皇后道,“五儿还未长大成人,还未出嫁,陛下放心吗?”
昭文帝握住宋皇后的手,问,“皇后呢?”
“我少时以为我父亲是最可靠的人,后来,他权衡利弊,舍弃了我。我母亲过逝的早,自小到大,大哥最关心我,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大哥离开了帝都。”宋皇后眼中流光闪过,恰似泪光,道,“陛下是唯一没有舍弃抛弃我的人。”
昭文帝轻叹,“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宋皇后的时候,忽然伤心~~~~~
第243章
大臣们擅于猜度皇帝的心意,但有许多时候,大臣也很会一厢情愿。
譬如,他们硬是觉着人家夫妻感情比不上他们君臣感情。
昭文帝允了景淑长公主到慈宁宫侍疾之事,不过朝中不只一位长公主,也不只一位公主。皇帝的姐妹被封长公主,皇帝的女儿被封公主。昭文帝有三个姐妹,长公主中,年纪以景淑长公主为长,不过,论尊贵却是当属景惠长公主,无他,景惠长公主是正经先帝元配嫡出公主,论血统,她比昭文帝还要尊贵三分。故此,三位长公主中,景惠长公主为首。公主中,大公主端睿公主为戚贵妃所出,二公主端和公主远嫁北凉做了太子妃,三公主端祥公主大前年嫁给了景淑长公主的儿子,算是姑表做亲。四公主尚未出嫁,五公主便是宋皇后的女儿,尚在稚龄,六公主年纪更小。
既然长公主们要侍疾,已经嫁人的公主们自然也要表一表孝心。皇子们亦不能傻等,后宫他们不好进宫,上请安折子还是可以的。再说,亲爹龙体也不好,皇子们便请旨想在亲爹身边侍疾。他们真的是拳拳孝心,半点不的搀假。出身缘故,皇位是没他们份儿的,到如今,各家藩地也都尘埃落定了,他爹给他们的地方,不是最好,却也不差。他们是真的不想他爹死,是做皇帝的儿子好,还是做皇帝的兄弟好,这个选择不言而喻。若他们爹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是他们太子弟弟当家了,与太子弟弟平日里关系倒也不差。这也是废话,因太子有个了不得的中宫皇后娘,太子一出生就是嫡子,长了几年便被册太子,他生下来时年纪最小,却生就高兄弟们一头,大家以后都要在他手下讨生活,自然没哪个兄弟去讨太子的无趣。
与太子弟弟关系好,皇后娘娘平日里瞧着也是个和善人,可大臣们对皇后娘娘的看法明显不是和善这样简单。以至于,皇子们也有些心慌慌,于是,兄弟同心的祈盼起他们的皇帝爹长命百岁来。
昭文帝并未让皇子们到身边侍疾,他带着宋皇后与苏神医出城了,当然,后头还有帝王不可或缺的无数排场。昭文帝先是带着宋皇后去看了自己的陵墓,昭文帝道,“朕还未登基时,孝温皇后便过逝了,那会儿朕的陵还没修呢,便择了块福地安置了她,后来孝昭太子过身,是朕再未料到的事,将他葬到他母亲身边,那孩子,定也是安心的。朕的陵寝,给皇后留了个位子。”
宋皇后道,“好。”生则同寝,死则同穴。
昭文帝带着宋皇后祭过祖宗看过自己的坟地,原本就该回去了,结果,昭文帝命仪驾去了文睿太后陵。
文睿太后别看也带个“文”字,与昭文帝半点不相干。二者年代也差了上千年,文睿太后并非东穆皇族,而是大凤朝一牛人。
别的女人,纵使做了太后、太皇太后,最终史书提起来,后人提起来,仍是某某皇后,这样来称呼她。但,文睿太后是以太后谥终结的人。之所以不称她为文睿皇后,是因为,她丈夫不是皇帝,活着时不是,死后亦不是。但,她儿子是个非常了不得的皇帝——大凤朝武皇帝,人称凤武帝。
大凤朝离当今已有千年之遥,故此,大凤朝的事颇有些传奇之意。
如凤武帝吧,他亲娘的丈夫不是皇帝,也就是说,他爹不是皇帝,可他为什么会做了皇帝?
人们说起凤武帝继位的原因,更离奇了。凤武帝的爹不是皇帝,他爹是藩王,当然,他爹的藩王与昭文帝封的藩王不一样,凤武帝的爹,那年头是割据西南云贵二省的藩王,正经的土皇帝,说起来也是权势赫赫,颇令朝廷堵心的存在。凤武帝未继位前,大凤朝当权的是他亲伯父,大凤朝史上相当贤明的一代君主凤景帝。
凤景帝在史书中风评不错,就是子孙缘淡了些。他有四位皇子长大成人,但,突然之间,四子中,三子突遭横死。有被生母杀了的,有地震砸死的,有在宗人府不明不白死了的,最明白的一位,是被凤景帝自己赐死的。反正,凤景帝的儿子们兴许命格生得不大好,死法都有些不甚体面。
四个儿子都死光了,凤景帝还有孙子,就是凤景帝自己那会儿也不过刚过天命之年,对于一个皇帝,这个年纪并不算大,何况凤景帝身体状况很不错,儿子没了,重新生也来得及。但,凤景帝没继续生儿子,他突然退位,而且没传位给自己孙子,而是传位给了自己侄子,这就是后来的凤武皇帝。
只看凤武帝继位过程,若说不是篡位,脑子得给驴踢了。
但,凤武帝接下来干的事,让“阴谋篡位说”自抽耳光。首先,凤武帝继位时便说了,第一,他不留后嗣,将来必还位于皇侄,也就是凤景帝的亲孙子们。第二,他只做二十年皇帝,多一天他也不干,给座金山也不干。凤武帝真的说到做到,凤武帝这二十年开创了大凤朝接下来四百年盛世。凤武帝二十岁继位,做二十年皇帝,他退位时也才四十岁,刚到不惑之年。那会儿朝中大臣其实半点不介意凤武帝说了不算的,结果,人家凤武帝说了就算,说退位就退位,你哭着喊着不让他退都不行。退位之后,江湖中便只剩凤武帝的传说了。因为,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正史中再不见凤武帝一字。
凤武帝也的确终身无嗣,凤武帝退位,传位景帝之孙文皇帝,信守誓诺,圣人的节操。
文睿皇后是凤武帝的亲娘,能生出这样的皇帝来,文睿太后也不是凡人。
凤武帝退位后神踪飘渺,文睿太后升格为太皇太后,地位却有些尴尬,文皇帝不过是她的侄孙,据史书记载,两人关系似乎也不大好。结果,文皇帝继位三载便过逝了。至于文皇帝过逝之说,那更是精彩纷呈,各有说辞,且除了正史,各野史说辞均能与文睿太后有扯不清的关系。
不管有没有相关,文皇帝过逝导致了文睿太后二十年的掌权生涯。
不过,文皇帝之死并不能掩盖文睿太后执政生涯的光辉。
文睿太后曾经说过,“权利在我的手里并未被玷污,我用它守护天下,捍卫天下,于心无愧,于天下无愧。死亦可瞑目。”这句话,便刻在文睿太后碑石之上。
后来,大凤朝的年代远去,大凤朝皇家陵园被盗。除了凤武帝陵外,唯文睿太后陵得以幸免,凤武帝是因为他那陵根本不叫陵,单就一块碑。读史书的都知道,凤武帝活着时没建陵墓,不过退位前他就把碑给自己立好了。那碑就汉白玉做的,瞧着高大气派,但不值钱,盗墓的都看不上眼。文睿太后陵是实有其陵的,据说陵中珍宝颇多,此陵未盗,绝非是盗墓者手下留情,实在是有颇多诡异之事发生。譬如原是朗朗晴天,他们一铲子下去,刚铲破块土皮,立刻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电闪雷鸣,天崩地裂。盗墓者数次不能近,只得放弃,于是,这座陵寝得以保留。
昭文帝带着宋皇后来祭文睿太后陵,昭文帝道,“太|祖皇帝平生最敬仰凤武帝,说为帝当如凤武帝。朕自幼读史,凤武帝英明神武,自不肖多言。然,历朝历代后妃之中,朕最欣赏的莫过于文睿太后。”
正午阳光有些刺眼,昭文帝眯着眼睛,望着文睿太后碑上的苍劲的字迹,温声道,“权利在我手里并未被玷污,我用它守护天下,捍卫天下,于心无愧,于天下无愧。死亦可瞑目。”
昭文帝望向宋皇后,眼神既温柔又悲伤,既坚定又决然,他握住宋皇后的手,“皇后,朕希望,有朝一日,朕可对列祖列宗说,朕晚年,做的最对的事,就是立你为后,娶你为妻。”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嘉言,朕这一生,有过无数的女人。朕想,你不是朕最喜欢的,朕亦不是你最喜欢的。我们之间,夫妻,君臣,权利,感情,构成种种复杂的交织。但,不能否认,你是朕此生遇到的最好的女人。
你的父亲舍弃你,你的兄长离弃你,除了权利,你别无依靠。
除了权利,朕亦别无所赠。
嘉言,你会成为谁?
大臣担心的那样,武则天?还是朕所期待的文睿太后?
或者,都不是。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朕此生遇到的最好的女人,朕未能爱你,便要离开你。离开你之前,朕将朕此生至爱相赠——
权握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
第244章
自从昭文帝带宋皇后祭过文睿太后陵,朝臣一瞬间失声,哑巴了。
如果这时候他们还不明白昭文帝的心意,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夏文不属于大多数朝臣的反应,他嘴上不说,心里是高呼圣明的。不只是因为他与宋家走的亲近,夏文是真心觉着昭文帝此举甚是英明。那些大道理暂可不提,如今明摆着太子年幼,若昭文帝真有个好歹,内阁辅政是其一,但,若将权力悉数下放到内阁,也就等于将皇权付诸阁臣的良心。遇着周公,他会将皇权交还,遇着王莽,那就得两说。
而且,阁臣毕竟是外人。
一件至尊之物,外人替你保管,与你母亲替你保管,哪个更可靠?
昭文帝半点不糊涂。
接下来的事,更印证了这位君主的英明。
昭文帝信任宋皇后,他信任宋皇后的人品,信任宋皇后身为母亲的良心。但是,昭文帝也不会完全信任谁。譬如昭文帝自己,他以前倒是很信任他亲娘方太后,结果,方太后是个可以媲美郑庄公母亲的人物,种种事迹,昭文帝根本不想再回想。
昭文帝带宋皇后祭过文睿太后陵,也没忘记安抚内阁,他赐了一卷《周公传》给内阁首辅彭相。
彭相感动的老泪直流,进宫与昭文帝说了不少私密话。
多年君臣,能说的话便多,尤其,一些别人不能说的话,彭相是可以说的。彭相道,“太后娘娘毕竟是陛下生母,臣听说太后想来探望陛下。”
昭文帝淡淡道,“朕身子不好,太后身子也不结实,见了不过彼此伤心,倒不若不见。”
彭相劝道,“陛下……”
“师傅啊……朕累了。”昭文帝忽然唤了这一声,彭相险些流下泪来,他年轻时被先帝指给当时的三皇子如今的陛下为师,师徒两人一路经过多少风雨,君臣这一辈子,感情非比寻常。彭相眼眶发烫,道,“陛下不想见,不见亦无妨。”
昭文帝躺在榻中,形容难掩憔悴,神色仍是清明,道,“拟一道旨意,待皇子就藩时,允诸皇子生母养母一并就藩,以便诸皇子膝下尽孝。”
“是。”
“方谅还在吗?”
昭文帝陡然提及方谅,幸而彭相当朝首辅的脑子,反应迅疾才想起方谅是谁。此人是昭文帝舅家倍,当然,方谅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宋皇后的元配丈夫,虽然两人未有夫妻生活,但当时还是方太后赐婚,宋皇后曾三媒六聘进了方家门的。后来,宋嘉让出事,亦是方谅在宋嘉让酒中下了药。方谅自身祸事亦自此起,自己是个草包,还一径找死,宋家可不是好惹的。最终,方谅被判三千里发配,无旨不得回帝都。
彭相身为当朝相辅,着实没精力关注一个发配三千里的囚犯。彭相道,“老臣下去查一查,怕要费些工夫。”
昭文帝道,“查不必查,拟旨,赐他一死。”
“是。”
“拟旨西北陈靖,严守西平关。”
“拟旨方国公,留意南越动静。”
“拟旨辽东总督,北凉……”
……
最后,昭文帝道,“师傅辅佐朕多年,将来,师傅像辅佐朕一样辅佐太子。”
彭相深深叩首,“陛下恩重,臣百死不能相报。”
昭文帝至死未与方太后相见,且死之前,昭文帝命监察司将前承恩公家族族诛,方太后得知此事后,躺床上彻底起不起来了。
方家出事的消息,还是景惠长公主告诉方太后的。方太后受此刺激,病情加剧,景淑长公主直叹气,说景惠长公主,“你这性子也太直了些。母后本就身子不大妥当,老人家年岁大了,哪里受得了这些事。若母后有个好歹,叫别人怎么说你呢。”
景惠长公主素有些噎人的本事,一句话便将景淑长公主噎死,“爱怎么说怎么说呗。我不怕人说。”若不为刺激方太后,她还不说呢。
景淑长公主无法,只得道,“要不,妹妹先去歇歇。”她实在没法子与景惠长公主交流。
景惠长公主道,“我不去,这是表孝心的时候,我去了肯定有人说我对太后娘娘不孝。”
景淑长公主被噎得无法,目视儿媳妇兼公主侄女端祥公主,端祥公主倒是有意想帮衬婆婆兼姑妈两句,只是,她尚未张嘴,景惠长公主对着她意味深长的一笑,端祥公主立刻不敢言语了。
景惠长公主这些年清心修佛,脾气不比以往,想当年,景惠长公主在帝都贵妇界也是一霸,帝都这些贵夫人、宗室贵女、公主郡主什么的,没人敢得罪她,不然你就等着吧。景惠长公主连宋皇后的祖母宋老太太都骂过,当然,那次景惠长公主没讨得什么便宜。但,景惠长公主就有这样的本事,宋皇后正位中宫,她立刻与宋皇后化干戈为玉帛,她依旧看不上宋老太太,但很是与宋皇后说得来。就是昭文帝,对景惠长公主也素来优容的。
景惠长公主一笑,端祥公主硬是没敢开口。
余者在场两位公主,景贤长公主素来是皇室的透明人,鲜少开口。端睿公主是昭文帝长女,素受宠爱,也说得上话,只是,她与景惠长公主素来亲近的。她们不仅仅是姑侄,景惠长公主的生母,先帝元配戚皇后便是出身戚因公府。端睿公主的生母戚贵妃亦是出身戚国公府,彼此辈份不同罢了。再者,端睿公主嫁入戚国公府,这又多一重关系,远非景淑长公主可比。
就这样,景惠长公主阴阳怪气两句话便令景淑长公主大失颜面。
景淑长公主气煞。
因方家事,方太后倒地不起。
对于朝臣,他们是极反对监察司这样迅速张狂血腥霸道的给方家定罪的。他们要上本,他们要发表意见,若在往日,这没问题。
但,今朝,昭文帝的身子是真的不成了。
苏神医日日留于宫内,昭文帝的健康仍是一日日败坏下去。
昭文帝对林随道,“听皇后调谴。”
林随领命。
昭文帝做的最后一件事,既不是安抚朝臣,亦非军国大事。他躺在榻间,望着太子与五公主,宋皇后坐在一畔,昭文帝道,“我想了许久,从你有身孕就开始想,想着给咱们的孩子取什么样的名字。嘉言,你知道朕的名讳吗?”嘉言,是宋皇后的名字。
宋皇后温声唤他,“穆清。”
昭文帝努力的牵出一抹笑,“朕这个名字,太寻常了……太子的名字,断不能寻常以视……朕想了这几年,终于想到一个极好的字……五儿是朕的掌上明珠……她的名字,便叫宝珠吧……你妹妹是明珠,你是美玉,太子的名子,朕想着,单名一个瑜字最合适……”
昭文帝的声音轻不可闻,宋嘉让伏在他胸前才能听得清楚,“嘉言……你说……这名字好吗?”
说完这一句,昭文帝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穆瑜。
木鱼?
宋嘉言想说,这名字一点不好,俗气透了,还有谐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儿子是和尚出身呢……宋嘉言想说什么,眼泪却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
东穆朝昭文皇帝二十四年,昭文帝崩于凤仪宫,皇太子瑜陵前继位,史称昭穆皇帝。昭穆帝冲龄登基,内阁辅政,军国大事裁于景文皇后宋氏。
作者有话要说:码不完了~~~~~~~~~~~~~~~~~~~~~~~~~·
第245章
景穆皇后,是后人给宋嘉言盖棺论定的谥号。这个时候,人们还不能称她为景穆皇后,随着穆瑜登基,宋嘉言升级为太后,躺在慈宁宫的方太后升级为太皇太后。还有,所有长公主升级为大长公主,公主升为长公主。老梅庵的老梅大长公主原就是昭文帝的姑妈,大长公主之尊,如今穆瑜登基,她老人家成了皇帝的姑祖母,封号拟定礼部还开了个小会,最后礼部尚书道,“大凤朝时,凤武帝登基,襄仪大长公主为帝姑祖母之尊,封号难拟。凤武皇帝钦定太长公主之号,臣以为可效仿襄仪太长公主之例。”
宋嘉言看向穆瑜,并不急着替儿子拿主意,而是问,“皇帝以为呢?”
穆瑜年纪虽小,已正式进学三年,学史还未学到大凤朝,不过襄仪太长公主之事,宋嘉言讲故事一样早给他讲过,这就是有个好母亲的重要了。穆瑜还在伤心父亲之死,好在已过了几日,宋嘉言时常安慰他,又说,“以后我与你妹妹就靠你了,你得打起精神来哪。”
穆瑜出生就是被视为储君培养的,本就特别有责任感,想着父亲去逝了,他就得学着做皇帝,还要照顾好母亲和妹妹,尤其五公主,天天就知道哭,其实穆瑜也好想哭的好不好。只是,他素来是个有心人,母亲妹妹都伤心,他反是要天天去劝他妹妹,自己就没空伤心了。而且,自登基后,朝中有什么事,臣子都要向他禀报。当然,有他母亲在一畔坐着,穆瑜觉着心下安稳许多。如今母亲问他的意思,他想了想,自己还是知道襄仪太长公主之事的,便道,“就郊仿襄仪太长公主之例吧。姑祖母年纪大了,我,朕很担心她老人家的身子,让景惠姑姑去瞧瞧姑祖母,让内务府多备些滋补的药材给姑祖母送去,再着苏御史去给姑祖母请一请平安脉。”穆瑜声音里还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不过,他条理已经很清楚,而且,他是明白朝臣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做出的安排也比较周全,实在令朝臣惊喜。其实,穆瑜都是跟他娘有样学样,他娘平日里怎么理事,小孩子说不出道理来,学是会学一点的。
礼部韩尚书连忙领旨。
彭相一脸哀痛,“国之山崩,万民同悲。臣请拟旨各地藩王来帝都为先帝守灵,为陛下请安。”
穆瑜道,“彭相说的有理。”
宋太后道,“着各藩王带诸世子一并来帝都,另有出众子嗣,皆可一并带来,这都是骨肉至亲,让皇帝见一见,彼此亲近些。”
彭相心下抽搐,面儿上倒是波澜不惊,他早就知道这女人不安分的。彭相未直接应,而是问,“陛下?”
穆瑜的年纪,正是跟母亲亲近的时候,母子感情非常融洽,再者,他是个擅长思考的孩子,不论是他母亲的话还是彭相的话,他都会自己去想,想了一时,穆瑜问,“朕记得彭相教朕史书时与朕说过,朝廷规矩,藩王无旨不可出封地,更不可轻易来帝都?对不对?”
彭相对宋太后与穆瑜完全是两极态度,他立刻一改先时波澜不惊的面部表情,柔和许多,道,“陛下圣明。”年轻时彭相是昭文帝的先生,如今老了,穆瑜进学时,昭文帝指了彭相教导儿子史书,这也是鲜有的恩典了。彭相对两代帝王也别有情分,尤其穆瑜年纪虽小,学习上挺刻苦,而且善于思考,很有些明君之资。
穆瑜道,“那就让他们来吧,他们受父皇恩典多年,来送一送父皇,也是他们的忠义与孝心。都是骨肉至亲,朕没见过他们,也想见一见。”想起他爹,穆瑜眼眶微红。他爹多好啊,自小就疼他,教导他,待他大些,还叫他做太子,把偌大江山传给他,父子感情是完全没有半点搀杂的。
人哪,有时真得信命。
穆瑜生得晚,他没机会见到先太子为争储君之位厮杀的何等惨烈,那也是嫡出皇子,就是生得早了些,再加上没个长命的娘,而且,估计先太子的娘活着,也没有宋太后的彪悍。先太子憋屈多年,争到太子宝座,那真是屁股都没坐热呢,四皇子伙同吴家兄弟谋反,先太子第一个炮灰。
命啊。
福薄啊。
可到了穆瑜这里,上头年长的有能力争储君位的哥哥们都死的死叛的叛,昭文帝诸子,他年纪最小,争位啥的,穆瑜根本没那个意识。可是,他有个彪悍的娘便啥都有了。他娘怀着他时就为他的地位跟昭文帝与满朝文武讲条件,不是皇后不进宫,皇贵妃都不成。他出世前,他娘就把他嫡子的名分争到手了。待他一出生,运道也好,赶上上元节不说,还是龙凤胎。他爹彼时已近天命之年,而且先时颇经晦气,正缺儿子,忽然得此龙凤双生子,就是苍天赐福。
待穆瑜懵懵懂懂的大了些,他娘正好把他奶奶斗垮了,不用他争,太子的金冠便稳稳的扣在了他的头上。
如今他爹死了,他直接登基,名正言顺,还有满满的父子之情来悼念他的皇帝爹,真是福气。
穆瑜就有这样的福气。
穆瑜非但是个有福之人,而且,他还特别会说话,听听人家这话说的,藩王受他爹恩典多年,来送一送他爹,是他们的忠义与孝心。
所以,不来,就有不忠不孝的嫌疑。
还有呢,都是骨肉至亲,朕也想见一见。
所以,朕想见你,不来就看着办吧。
内阁这些大员都怀疑是不是宋太后提前给皇帝做过功课了,不过,他们是很难从宋太后脸上看出些什么的。而且,你敢大喇喇的去看刚刚守寡的太后娘娘的脸吗?
既然太后皇上都是一个意思,这事自然得照办。
只看这两件事,内阁诸人便都收了小觑之心。别以为大臣就天生的恭谨忠心,就是皇帝,新登基他们也得试一试皇帝的斤两。
穆瑜年纪还小,可分析问题的条理是不差的,而且,自他生下来,身边围着的都是帝王一流人物。自身素质不差,又有良好的教育,朝臣如今已经开始期待穆瑜长大,真正君临天下的时候了。
至于宋太后,这女人一向的不好对付,先帝死前留下遗旨,军国大事裁于太后宋氏,说的一清二楚,大臣只得盼着这女人不要起武则天的心才好。
彭相道,“陛下,西北陈靖大将军、西南方国公、辽东总督上折,请求回帝都为先帝守灵。”
穆瑜与他爹有着深厚的感情,自然是愿意人们都来悼念他爹的,他刚想开口,但想起他爹对他的教导来,他爹那时身体很差了,曾谆谆叮嘱他,“你年纪还小,还要慢慢学,朝廷的事,让你母亲和内阁做主。你要用心看,用心学,学着把事情放在心里慢慢的思量,琢磨。纵使有拿不定主意的,也不要露怯,问内阁或是问你母亲,都可以。帝王,原就不必事事躬亲,只要学会说可与不可,就是好皇帝了。”
亲戚们的事,譬如什么给他娘上尊号,给他家亲戚集体辈份封号升级,穆瑜觉着不难,与人恩惠,没人不乐意。这些大将军、国公、总督的事,他就有些摸不准了,好在这小子打小就是个面瘫,装样的本领更是皇帝家族的遗传,他既拿不定主意,便要问内阁或是他母亲的,即便问,打小就会装的穆瑜也不会傻不拉唧的直接说“朕想不好,你说说看?”,这种话说出来与傻瓜有什么差别,他傻妞妹妹经常这样说话,穆瑜在内心深处是相当鄙视滴。穆瑜问是这样问的,“彭相以为呢?”
好,好在哪儿?
不好,不好在哪儿?
你得给我个解释。
彭相在心里又给他家的明日英主点个赞,瞧瞧,多英明啊,这口吻原封就跟先帝在世时是一样一样滴。彭相心里想起他的仙逝的皇帝学生,不禁伤感。其实,彭相这种为政多年的老狐狸,焉能看不出穆瑜是心里拿不定主意,他忠心耿耿,解释的也格外详细,连带着西北陈大将军、西南方国公、辽东总督等一干人的出身年纪都跟穆瑜说了一遍,让穆瑜心里有个数,方道,“如今先帝驾崩,举国同悲,他们的忠心,先帝知道,陛下也知道。如今,西北不宁,西南、辽东也不能有半点松懈。为东穆守好国门,就是他们最大的忠义了。”
穆瑜这是听明白了,彭相是不同意三位大员回帝都的,他看看自己母亲,宋太后道,“彭相老成持国。”
穆瑜便道,“内阁拟旨吧。”
在昭德殿,内阁不少要事回禀,待彭相等人告退了,宋太后问,“皇帝都听得明白吗?”
穆瑜道,“话都听得懂,只是,西北是不大太平,可是西南、辽东并无战事,为什么不让方国公与辽东总督回来呢。我想着,他们是父皇的重臣,能回帝都来送父皇一程,也全了他们的忠心。”
宋太后温声道,“先帝驾崩当日,九门紧闭,全城戒严,皇帝知道是为什么吗?”
穆瑜道,“是为了避免骚乱吧。”
宋太后道,“这是一个道理。一城与一国,大小上有差别,道理上是一样的。先帝驾崩,最要紧的就是皇帝要登基,这是不能有任何差错的。对于朝臣,皇帝登基,他们便知道要忠心于谁。对于我,你安安稳稳的登基,我才能放心。”
“母亲,有什么不安稳的吗?”
“先太子的事我与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先太子刚刚被立便遇到逆臣谋反,死于东宫。”宋太后道,“所以,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尤其是做皇帝的人,你坐的是至尊之位。你想想,好东西谁不想要呢?所以,这个时候,国家一定要安稳。”
穆瑜问,“母亲,也有很多人会想要杀我吗?”
宋太后笑,“我带你去爬过山,站在山顶要比站在山脚的风大的多,是不是?你父皇是皇帝,你祖父也是皇帝,许多人,只要有机会,都会想着往上爬。你说,是坐在上面好,还是站在下面好?是坐着好,还是站着好?是站着好,还是跪着好?”
穆瑜的脑袋,想这种问题暂时还想不明白,宋太后耐心道,“慢慢想,你会有一个答案的。至于是不是有人要杀你,有我在,谁敢碰我儿子一下,我先要他的命。”
穆瑜板板的小脸儿,很男子汉的表示,“母亲,你也不要怕,我也会保护你和傻妞的。”
“不急,慢慢来。”宋太后摸摸他的小脸儿,“来,我跟你说说为什么现在不让大将还朝。”
昭文帝驾崩,满朝最重要的事就是给昭文帝发丧了。宋太后与穆瑜都在适应着新身份,大臣也要适应新主君。
如夏文这等芝麻小官倒没什么要适应的,因为不论哪个主君,他都不大熟。不过,翰林也要忙着给先帝写悼文以寄哀思,基本上就是这些事。还有礼部人手不足,临时从翰林院调了些个过去帮衬,夏文也在其中。
皇帝死了,甭管大官小官平民百姓街头巷尾,俱不能见音乐欢笑之声,更甭提什么嫁娶之事,国丧之中,举国同悲,一切喜乐之事要取消。就是家里人穿衣裳,也素净着些好。
赵长卿大小是个诰命,也要每天在诰命堆里去举哀。人家品级高的诰命,待遇啥的还不错,要茶有茶,要水有水,到了她这六品小安人,那是要啥没啥,而且,一去一整天,幸而赵长卿的身体素质,不然一般二般的真坚持不下来。
好容易熬了大半个月,熬到宗室们都到了帝都,熬到昭文帝破土发丧,赵长卿才算从举哀的事业中解脱出来。就这样,夏姑妈羡慕她羡慕的要命,私下同赵莲道,“看你嫂子就有福气,那身诰命衣裳穿着,何等威风气派。还能去给皇帝老子哭丧,真正体面。”
赵莲也十分羡慕,“这都是嫂子命好。”
母女两个正羡慕赵长卿,赵长卿却在烦恼,不知因何,廊前的几株蔷薇无故枯了一枝,余下的也不大精神。赵长卿吩咐永福,“明儿去寻个上好的花匠来,这蔷薇花最容易养活的,也不见有虫子,怎么好端端的枯了呢。”这花还是夏文特意从同窗方国公府移来的,接了三四个颜色,能从春天开到中秋,漂亮极了,赵长卿向来珍爱。
永福忙应了,道,“前几天我瞧着叶子掉得有些厉害,就请了个懂行的花匠来,那匠人也没说出个好歹。明儿再让平顺寻个好花匠过来。”内宅的事,多是永福打理,她向来细心,又知赵长卿的性子。这些天赵长卿每天去朝中举哀,永福早就察觉出花有些不大精神了,只是看赵长卿疲惫,便未多提,想着悄不声的请个花匠打理好了,也省得赵长卿为花操心。不想这花似是真有些不妥,好几日便越发枯败了。
赵长卿道,“让平顺先做这事。”
“是。”
赵长卿是个精明人,她手下的人也都能干,大管家平顺花大价钱请了七八个帝都城有名的花匠,结果,出了多少主意也不见这花好转,反是又枯死了两三支。夏文道,“不行我去方家问问,看他家的花匠可有法子?这花以前是他家的花匠在伺候,肯定比别人熟悉些。”
赵长卿道,“从人家移出来,没养好,怪不好意思的。”
夏文笑,“这有何妨,我去问一声就是。”
不必夏文去方家寻花匠,正赶上李姑娘送花过来,她们母女依旧是以养植花木做营生,赵长卿照顾她们的生意,时常令她们按节令送些花过来。越氏颇是好手艺,她拾弄出的盆景极有风骨,赵长卿有一些自己留着,有的则转送朋友,无形之中,还替她们母女打出了名声。李姑娘为人并不似其母刚烈,她是个聪明善舞之人,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人生的也漂亮,为人更是机伶,有了好花都是先给赵长卿送来。
李姑娘见这花叶脉泛黄,便问了一句,赵长卿发愁道,“无缘无故的就这样了,平日里浇水施肥料都不少,请了许多花匠,也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李姑娘道,“这花也跟人一般,譬如人,定是哪里不妥当了,才会生病。我也看不出是哪儿不妥来,不如明儿我叫我娘过来给大奶奶瞧瞧。”侍弄花草的手艺,李姑娘远不比其母。在这上面,李姑娘还是很有自知知明的。
赵长卿道,“那就麻烦了。”
李姑娘笑,“这有什么麻烦的,我娘也常赞大奶奶院里这几株蔷薇接得好,能接出这四样花色,委实不容易。我娘本就是爱花草之人,我若知道了不与她说,她倒要怪我的。”
如果说苏神医是人类的神医,那越氏必然是花草界的神医。
越氏在夏府住了小半个月便将赵长卿的蔷薇花照料得生机勃勃,花叶舒展。赵长卿极是欢喜,谢了又谢,越氏本就是爱花之人,笑道,“大奶奶这花,本就料理得不错。只是,花有不同,何况您这花接了好几样花色。好在蔷薇是最泼辣不过的花,花肥上稍稍留意就是。我配了些花肥,已经交给福姑娘了。花肥的配料方子,也一并给了福姑娘。若这花再有不妥,大奶奶只管命人去寻我。”
赵长卿笑,“我请了许多人都不如你的手艺好。”
越氏笑,“花匠擅长的花的种类也不一样。这年头物以稀为贵,这蔷薇花,因是极好成活极好伺养,便少有人留意,也少有人用些心。其实要我说,蔷薇是最好的花种之一。”
赵长卿笑,“我单就喜欢它好养活,花开得既大又多,花期也长,养上几丛蔷薇,一院子都是热热闹闹的。”
赵长卿与越氏很说的来,越氏家里还有花木要打理,说会儿话便向赵长卿告辞了,赵长卿道,“你家中事多,何况阿冰一人在家,虽有人相伴,想来你也是不放心的,我就不多留你了。”因越氏还要出城,赵长卿未留午饭,命永福备了礼物,再打发家中车马送了越氏回去。
红儿同永福说起话来,道,“永福姐,你不是说李姑娘长得很像那位与奶奶交好的越姑娘么。”
永福道,“是挺像的,怎么了?”
“我看大奶奶更喜欢越太太,你觉着呢?”
永福笑,“人都讲究缘分,要看投不投缘了。”
红儿笑,“这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三万字左右就可完结了,真想一下子码完,身体又有些不大舒服,今天一更,晚安~~~~~~~~~~~~~~~~~~~
第246章 风起
蔷薇花康复之后,赵长卿心情大好。
福姐儿来找夏玉,还有赵莲,三人一并在园子里游玩儿。福姐儿说起自家新建花架,“我实在喜欢夏婶婶这个蔷薇花架,咱们在这花架下喝茶,茶都是香的。”
夏玉笑,“茶本来就是香的。”
福姐儿道,“这可不一样。我家园子都是收拾好的,一株草一棵花都定了位置,不好乱动。我让人在我院子里搭了个小花架,现在还没弄好,等花开好了,咱们到我那里喝茶。”
夏玉赵莲自然称好,夏玉悄悄问,“福姐儿,那位秦公子是来做什么的啊?”福姐儿非但自己来,还带了一位秦公子来。
“你说十二哥啊。”福姐儿抿嘴一乐,“他早就敬仰夏婶婶武艺高强,特意来拜师学艺。我说夏婶婶武功是天生的,他还不信,非跟我一起来。”
夏玉笑,“嫂子还成师父了。”
小女孩儿们一起说笑玩耍,赵长卿款待秦十二,秦十二十分有礼貌,先是拜见了夏老太太、夏太太,如今非常恳切的对赵长卿说明自己来意,“自从前年一见,我就非常仰慕安人的武功。峥叔说那会儿不好走得太近,我就没来问候安人。今朝终于能过来与安人相见,小子是诚心想习武的。”
赵长卿看他半大少年做大人样的模样便心下好笑,还是耐心的同秦十二解释,道,“武功重在积累,没有一天就练成高手的。何况,我是因天生力气大,习武十几来,才有今日进境。说起来,也浅薄的很。十二公子是书香门第出身,习武多是用于强身健体,要我说,倒不必特意拜师,赶明儿我写套剑谱给你,我家中兄弟都是练这个的。”
秦十二道,“那我练剑谱,若有不懂的地方能来向安人请教吗?”
赵长卿笑,“是我的荣幸。”
秦十二连忙道,“能得安人指点,是小子的福分。”
丫环捧来糕点,赵长卿笑道,“这是我闲来做的,十二公子不嫌弃就尝尝。”
秦十二道谢,拿了一块来吃,先赞了味儿好,道,“我在族中排行十二,大家都叫我十二。我单名一个澈字,安人,你叫我名字吧。总是十二公子十二公子的,显着生分。”
赵长卿唤他,“阿澈。”
秦十二十分欢喜,跟赵长卿说,“安人,我虽没拜师,既然跟你习武,我就叫你婶婶吧,行吗?”
总之,秦十二是个非常会套近乎的人,他还厚着脸皮在人家赵长卿这里蹭了顿饭,待下午跟福姐儿一起告辞时,赵长卿送他两匣子点心。
回家后,秦十二大方的请秦峥品尝,还一个劲儿的得瑟,“赵婶婶对我甭提多好了,峥叔,你尝尝,你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没?没有吧?这可是赵婶婶亲手做的。”
秦峥受不了秦十二的热情,何况秦十二都举到他嘴边了,他也只好张嘴咬一口,点头,“还成。”
“什么叫还成,多好吃啊!”秦十二见他峥叔不像有见识的人,也便不给他吃了,自己抽回手巴唧巴唧两口吃没了。
秦十二夸张赞叹,“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啊。”
秦峥险没吐出来,想他自来稳重老成,收养的秦十二却天性活泼到不着调。也不知秦十二怎么对赵长卿这样有好感,以往秦十二就想去拜访,只是先时昭文帝在位,龙体时好时坏的,皇后在宫里便要分外谨慎。秦峥便未令秦十二去夏家,如今昭文帝归了天,便不必有此避讳了,秦十二收拾的瑞气千条,找了个福姐儿去夏家拜访的日子,他便跟着福姐儿一道去了。这一回家真是的……跟抽疯一样……
秦峥提醒秦十二,“你在别人家可不许露出这等没见识的嘴脸,好似我平日里饿着你一般。”
秦十二道,“峥叔,你放心吧。赵婶婶人非常好,要是跟别人学武功,别人还要拿三捏四、磨磨唧唧的,赵婶婶直接就应了我,爽快极了。等我学到赵婶婶的武功,峥叔,我也给你捏个银簪子。”
秦峥道,“习武健身便好,你念书上更有天分,还是多用心在书本上,日后考取功名,方是正道。”
秦十二大言不惭,“峥叔,我的目标是文武全才。”
秦峥往外瞅瞅,不说话。又往外瞅瞅,依旧不说话。
秦十二是个嘴快的,他往外瞅瞅,啥也没有啊,便问,“峥叔,怎么了?”
秦峥道,“我看看外头风大不大,若是风太大,你还是别出门,小心闪了舌头。”
秦十二被讽刺的脸上一抽,郁闷的嘀咕,“这年头,说句实话也不成了。”
秦峥笑着轻抽他后脑一记,“吃过点心就去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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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文回家时,女人们正在夏老太太屋里热热闹闹的说话,夏文笑,“什么事这样高兴?”
夏老太太瞅赵长卿一眼,笑呵呵地,“我们正说呢,你老子在外头教书做先生,你媳妇在家也有人拜师。”
夏文笑,“这倒稀奇,谁要拜长卿为师?”
夏太太笑,“是小秦公子,那孩子,生得一表人才,瞧着比你二弟小些,是……是那谁家的公子来着。”夏太太对官名向来记不大清。
赵长卿接了话,对夏文道,“兵部秦郎中的养子。”
夏太太被提了醒,笑,“对对对,秦郎中家的。”
夏文是知道秦十二的,道,“我在阿让家见过他,今年十三四岁的样子,这么大年岁还能习武?”
赵长卿笑,“阿澈小时候学过些武功,我看他就是好奇,待我默套剑谱给他,叫他去练就行了,习武并非一日之功。”
夏老太太问,“那个秦郎中没儿子么,怎么是养子?”
夏文道,“秦郎中成亲数年无子,收养的族中子弟。听说极有天分的孩子,宋侯爷都挺喜欢他。”
夏老太太与夏太太听说秦郎中无子收的养子,不禁都添了心事。
大家说笑一回,到了用饭的时辰,便各回各院用饭了。夏老太太食不知味,晚上同闺女念叨起长房的事来,夏姑妈道,“这能怎么着?以后武哥儿成亲有了儿子过继给长房一个呗,总不能叫长房绝了后。再者说,长房这大笔产业,过继谁,谁不愿意啊?”
“难道过继是为了长房的产业?主要还是传承,香火传承!”夏老太太嗔瞪女儿一眼,直叹气,“文哥儿样样好,怎么单就这子嗣上不顺呢。”
这话也是老生常谈,夏姑妈听得耳朵里长茧子,她又不是送子娘娘,也没叫他侄儿立刻生个儿子出来,只得听老娘抱怨几句作罢。
秦十二要拜师的事,大家一笑作罢。赵长卿对小孩子向来细致,何况她本就擅画,便把自己当初学的剑法详细的画了一遍,又附注了许多注意要领,方着人给秦十二送了去。
秦十二趁着学里休息时,带了八样点心过来致谢,赵长卿留他吃饭,秦十二同赵长卿说了不少自己的事,“我亲娘去的早,后来爹娶了继母,便不叫我在族里念书了。要不是遇着峥叔,我现在兴许在哪个铺子里学着做生意呢。”
赵长卿并非出身世宦大族,也知道纵使书香家族,也不是个个子弟都有机会鱼跃龙门,譬如资质不大优秀的,便会选择别的方式谋生。秦十二道,“峥叔提出要收养我的时候,我爹跟继母高兴的跟过年似的,还跟我说‘苟富贵,勿相忘’。”
“赵婶婶,你说,人人都有爹娘,怎么我就这样歹命,遇到这样的爹?”继母有自己的小算盘倒是正常,爹总是亲爹,做的这事才令人心寒呢。秦十二万分庆幸自己心胸宽广,不然有这样的父亲,郁闷也能郁闷死。
“血缘上的亲人不一定是亲人,对你好,用心教导你的人才是亲人。”赵长卿道,“秦郎中就是你的父亲。”
秦十二顿生知音之感,他觉着自己同赵婶婶就是那种“倾盖如故”的感觉,好像他的苦闷,他的彷徨都找到了能理解他的人,而且是个女性长辈。秦十二觉着,如果他妈妈活着,肯定也像赵婶婶这样善解人意,这样有智慧。
用过午饭,约好下回来赵长卿做西北菜给他吃,秦十二告辞。
其实,赵长卿也觉着与秦十二投缘,她本就喜欢孩子,何况是秦十二这样机伶的少年,本身就是极讨人喜欢的。
不但赵长卿喜欢秦十二,夏太太也喜欢,夏太太几番同赵长卿打听秦十二,赵长卿笑,“收养阿澈的秦郎中自己是探花出身,秦郎中的祖父是在礼部尚书衔上致仕的。秦家子弟多是做官的,十二资质也非常不错,不然也不能入秦郎中的眼。”
夏太太道,“我看那孩子也好。”夏太太是想到夏玉渐渐长大,万不能像赵莲这样耽搁到一把年纪嫁不出去,就提前给闺女留意适龄女婿。秦十二与夏玉年纪相当,自然入了夏太太法眼。
自从夏老太太回转了脾气,赵长卿颇是悠然自在,同苏先生道,“看来与人相处,都是你敬我一尺,我让你一丈。”她虽然不惧夏老太太,但并不愿意将精力花费在防备夏老太太身上,如今夏老太太能和平共处,赵长卿求之不得。
苏先生笑,“已得其中三味。”
赵长卿笑抿一口茉莉花茶,道,“其实关键并不在媳妇身上。”媳妇说来说去都是外姓人,没哪个婆婆会娶个仇视的儿媳妇回来,也没哪个媳妇就特别要跟婆婆、太婆婆做对的,还是说非要死上一两口子不能痛快?赵长卿自认不是这等极品奇葩,她素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敬我,我必敬人。所以,婆媳关系的要点既不在婆婆身上,也不在媳妇身上,而在男人身上。对于太婆婆,此理亦为适用。
苏先生笑,“这也不枉你一心为阿文打算了。”没有什么付出是不需要回报的,赵长卿为夏家颇多,夏家若总叫她不痛快,不是常法。如今夏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苏先生也为赵长卿高兴。
赵长卿今日所来,还有他事,她抿了抿唇,方问,“先生知道欧阳先生住在哪儿吗?”
苏先生眉心微动,“你要见他吗?”
赵长卿点头,“想见一见。”
赵长卿不欲多言,苏先生便未多问,将欧阳青峰的住址给了赵长卿。
欧阳青峰在山上有所不错的宅子,转眼十一年未见,欧阳青峰却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不见半分老相,说话时微微挑起眉梢,呷口茶,语气熟稔的仿佛昨日刚刚见过,“长卿来了。”
一株合抱粗的合欢花树遮出暑日荫凉,赵长卿坐在欧阳青峰的对面,“很久没见过先生了。”
欧阳青峰一哂,“我早来帝都好几年,是你不愿意见我。”
赵长卿道,“不是不愿意来见先生,是怕见了先生忍不住要问一些先生或许不愿意说的事。”
欧阳青峰看向赵长卿,唇角一翘,笑,“长卿,我们多年未见,何需如此咄咄逼人。”
赵长卿提起石桌上的茶壶,为欧阳先生续满手中的茶盏,并没有叙旧日师生情义的意思,“先生还记得那把琴吗?”
“琴?”
赵长卿抬起眼睛,认真的望向欧阳青峰,唇际吐出两字,“冬至。”
欧阳青峰不动声色,轻描淡写,“怎么,你想要那把琴?你不早说,可惜当初留在边城,早已不知去向。”
赵长卿道,“先生知道我是怎么看出破绽的吗?我与楚哥哥六岁就相识了,自从他家出事,我将从小到大的事想了一千遍一万遍,每一件事我都会翻来覆去的想。我不相信,堂堂二品大员之家,说倒就倒,先时竟无一点预兆!如果我肯用十年的时间来琢磨一件事,先生,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我。”
“当初你让我赏鉴的琴,蜀王十五公子三个月便成琴,取名冬至。”赵长卿温声道,“先生知道做一把琴要多久吗?苏先生做一张琴要三年,我问过工匠,最快也要一年。那琴为什么叫冬至?欧阳先生,你告诉我,那琴为什么叫冬至?”
欧阳青峰一把年纪,阅历世间多年,如今竟被赵长卿问的脸上发窘、哑口无言,欧阳青峰索性放出无赖嘴脸,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可以去问问十五公子。”赵长卿道,“楚哥哥何等信任你,你竟然伙同蜀王府的人害他!欧阳先生,你们江湖人做事,都不讲良心的吗?”
“你不妨去告诉十五公子,如今在帝都城,让他有手段也要小心着来,可别将帝都城误作成都府。还有,把我隔壁的蠢才细作弄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赵长卿并没有与欧阳青峰动手玩儿命,她又去了苏先生那里,同苏先生说了欧阳青峰的事。
苏先生看着赵长卿,问,“长卿,你也怀疑我吗?”
赵长卿道,“如果先生都不可信,这世间于我将没有再可相信之人。”
苏先生叹口气,“我到边城之前,曾在各地逗留过一段时间,欧阳青峰的来历,我有些怀疑,但是一直不能确定。他来帝都后,与我仍有些联系,不过,我还是不能确定。他可能与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故人有些关系。”
“他算是先生的朋友吗?”
苏先生眼神宁和,“长卿,你对于我比他重要百倍。我也只是好奇他的来历。”
赵长卿轻轻的舒了口气,放下心来。苏先生笑,“这样紧张担心。”
赵长卿坦诚道,“先生就是我的母亲,我不想怀疑你。”
“但是,欧阳来帝都先联系的我,而我与他这几年始终有联系,你对他生疑,自然要问一问我,对吗?”苏先生接着赵长卿的话说。
赵长卿道,“其实在看到先生那张重阳的时候,我就怀疑他了。我对琴了解不多,以前人也笨,都是听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后来先生说他来了帝都,我想着,若他还有什么目的,即使我不想见他,他也会想法子与我见面。结果,他半点动静也无,可见我对他恐怕没什么用。若不是这次藩王来帝都,也没有打草惊蛇的机会。”
苏先生嗔,“你也不怕他对我不利,竟然不提醒我一声。”
赵长卿认真道,“真要说杀人放火,那不可能。因为根本不必他亲自出面,肯定暗地里就干了这事。他既然露面,就有别的目的。我既然对他无用,他一直与先生联系,可见先生这里兴许有他想得到的东西。先生对我都守口如瓶,何况是他。我不信先生真会泄露什么要紧的事情给他。若说他想让先生为他做什么事,先生自到帝都,出门的时候都少。再者说,我被人糊弄还有可能,想糊弄先生就太难了。”
苏先生感叹,“长卿,你可以出师了。”
赵长卿道,“如果要查当初楚家的案子,还是非常难。”
苏先生道,“难的不仅是重查楚家的事,长卿,你这个时候再说楚家,叫夏家做何想呢?”
“先生,我不是想要重查楚家的案子。”赵长卿已不是当年的一无所知的人,她道,“官场上,有几个似郑大人那般干净的,楚家不一定全是冤枉。我只是想知道当初是怎么一回事,不能叫楚哥哥死的不明不白。”
赵长卿能想通这个,倒是让苏先生有些另眼相待,苏先生道,“你应该有所打算了。”
赵长卿道,“我对官场一无所知。”她与苏先生差的不是年龄,而是见识。
赵长卿资质并非一流,能走到这一步,苏先生亦觉惊艳。苏先生笑,“长卿,你应该有所感觉才对。”
赵长卿道,“我有立场优势。”她是天然的太后党,新帝年少登基,太后掌权,起码在近年内,没什么意外的话,政治上,赵长卿有着绝对优势。
苏先生点头,“不止于此。”
赵长卿道,“以前听先生给我讲史书上的事,大多皇帝对藩王不会有太多好感。”
苏先生耐心的引导她,“还没说到点子上。”
赵长卿想了又想,试探的问,“一朝天子一朝臣?”
苏先生嘉许,“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只是说着简单。长卿,权利的交替从来不是简单的事。打个比方,长卿,现在你的生意由梨子打理。以后你有了子嗣,你的子嗣会不会愿意这种合作方式?会不会想用自己的心腹近人?或者,再有别的其他的想法?梨子呢?梨子是什么想法?你与梨子的交情,他不见得看重这些利益。他不看重,他手下的大小掌柜呢?会怎么想?”
“长卿,这就是权利交替。”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一直不舒服,恢复更新~
第247章 事泄
有苏先生这样千载难逢的先生指导,赵长卿自来冷静,所以她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晰的认识,即使有权力更迭的机会在眼前,凭赵长卿与夏家今时今日地位,想直接从中得利难上加难。就爱上WwW。LWXS520。COM
苏先生有一句话说的对,“任何事都要等待时机,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时机。”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时机,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时机,对于许多人,立场本身就是时机。如宁安侯,宋太后嫡亲的大姨丈,在昭文帝丧礼结束之后便被宋太后委任为禁卫军统领。当然,新帝登基,举朝皆有封赏,如彭相被加封泰国公,荫一孙,也是极为厚重的封赏了。
自然,太后的娘家承恩侯府,也更进一步,得封承恩公。
再者,各来帝都的藩王宗室,都有不错的封赏。宋太后与穆瑜命内务府拨出宅院府第,让他们住在帝都,亲近一二。
这些帝都的花团锦簇,是夏文与赵长卿说的,赵长卿也将蜀王府的可疑告诉了夏文,夏文去同宋嘉让提了个醒。反正蜀王府倒霉,也是他家报了大仇。
夏文还别别扭扭的问赵长卿一句,“要不要我去问问当年楚家的案子?”
赵长卿正对镜画眉,闻言手一滞,道,“千万别问。上头的事,咱们别搀和,咱们什么都不必做,静待时机就好。若这回站对了位置,十年内是无忧的。”
夏文微微一笑,接过赵长卿手里的黛笔,帮她将眉毛画好。
没过几日,隔壁邻居传来新鲜消息。红儿眉飞色舞的回禀道,“奶奶知道不?隔壁柳举人纳二房了。”赵长卿厌恶杨玉芙,阖府都知道的,何况红儿是赵长卿身边得力的大丫环。先时杨玉芙给赵长卿添了不少堵心事,如今杨玉芙倒了霉,红儿自然高兴。
“纳二房?”赵长卿吃了一惊,她倒没什么喜色,反是问,“柳举人如何敢纳二房?”如今柳家的家业,还不是杨玉芙赚回来的。
“这还不清楚,就是外头鞭炮呯啪响,我着小丫环在二门打听,才知道是柳家纳二房了。”红儿是贴身丫环,知道的事便多,她又素来伶俐,此刻不禁道,“奶奶,你说是不是柳举人发现杨姑娘同蜀王府藕断丝连的事,才要纳二房的。”
绝不可能。若要知道,柳举人定是早便知道的,怎么到如今才纳二房?还是说,杨玉芙真的失势了。赵长卿道,“你再去打听打听。”
红儿最爱干些八卦差使,一笑便去了。
柳家纳二房,论理该给夏家帖子的。只是,两家有些时日不来往,柳家也没上赶着来报喜。红儿打听消息回来,倒有些难与同赵长卿说了,硬着头皮道,“说是为子嗣计,纳的二房。”赵长卿这些年一直烦恼无孕之事。
赵长卿一笑,“他们成亲也才一年多吧,还不到两年。”
“可不是。”红儿道,“十家纳二房,十家都是这样说的。谁会说自己好色纳二房呢?”
赵长卿微微一叹,真是附骨之蛆哪。柳家这二房,怕是纳给她看的,她与夏文成亲是第六年了,迟迟没有身孕,若是夏家知道夏文身体诊不出问题来,恐怕也会生出这种生思。
若柳举人知道赵长卿对他纳二房的事做如此想,当真要叹一声知音在隔壁了。赵长卿一眼能看穿柳举人纳二房的意图,柳举人还要同杨玉芙解释,“再过两个月,咱们便可脱身了。”
杨玉芙道,“不见赵长卿倒霉,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何况,还没找到他,如何能回蜀中?”
柳举人冷声道,“你别做梦了,他已经死了,尸体咱们两个一起验的,难不成咱们四只眼睛都能看差?只要这局设好,赵长卿倒霉不过转眼的事。此事一了,我立刻回蜀中,若你仍要在帝都,也只得随你的便了。”
柳玉芙咬咬唇,“你纳个二房赵长卿就能倒霉?夏文在她跟前温驯的像一条狗,他敢背着赵长卿纳小?”
柳举人唇角一勾,笑,“你等着瞧好就是。”
晚上夏文回家,赵长卿还提了一句柳家纳二房的事,夏文浑未放在心上,道,“纳就纳呗。”
赵长卿道,“我总不见有孕,咱们可怎么办呢?”
夏文这才明白妻子的意思,揽着赵长卿的腰道,“你只管放心,成亲时我就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没孩子,王先生与师娘也没子嗣,一辈子恩恩爱爱的过来,何等自在。再者,咱们都是大夫,这生孩子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如今一家子和和气气的过日子,挺好。”
赵长卿道,“你可得记着自己说过的话。”
夏文抚摸着妻子散在枕际的黑发,柔声道,“记得,一辈子都会记得。”
赵长卿浅笑。
赵长卿一直担心柳家会于她不利,不想柳家并无动静,倒是过了两月,柳家挂出白幡来,杨玉芙死了。听到这消息,夏太太吓一跳,她虽厌杨玉芙,却还未到恨其欲死的地步。陡然听到人死了,夏太太颇有些不知所措,找了赵长卿来商量。
赵长卿先问柳家的人,“前些日子表妹还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就过逝了?”
柳家来报信儿的丫环抹泪道,“前儿姨奶奶诊出了身孕,老太太、大爷都高兴的了不得。昨儿大奶奶与姨奶奶在园子里走个碰头,不知怎地,姨奶奶跌了一跤,非说是奶奶推了她。”那丫环说得伤心,哭将道,“老太太直抱怨奶奶心窄,大爷也说是奶奶的不是。昨儿晚上睡前奶奶还好好儿的,谁晓得夜里趁人不留心,便赌气吞金子死了。”
赵长卿正色道,“好端端的人嫁到你们柳家去,给你们挣下金山银山来,如今为个不识好歹的妾室,竟给你们活活逼死了!天理何在!”
赵长卿是最厌杨玉芙的,如今赵长卿忽而这般疾言厉色为杨玉芙出头,夏太太惊讶的一时忘了擦泪,赵长卿已回头同她商量道,“以后回蜀中,外祖母问起表妹来,咱们要怎么同外祖母交待呢。我陪太太过去,总要见一见表妹最后一面。”她倒不是想去悼念杨玉芙,只是杨玉芙这死的颇多诡谲之处,赵长卿是要去柳家探一探虚实。
夏太太本就有些伤感,何况赵长卿正说到她心坎上。杨玉芙活着,管她活得好赖呢,夏家不会关心。但,杨玉芙突然死了,夏太太从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一则有些伤感,二则蜀中还有娘家人在,总不好不闻不问的。
这么想着,夏太太便与赵长卿一并过去柳家。
赵长卿不为别的,若不亲眼看一看杨玉芙的尸身,她是绝不会信杨玉芙就这么死了的。先耐着性子和夏太太同柳家人说道了几句,赵长卿便提出去看看杨玉芙,柳老太太掩泪道,“不怪亲家姨妈生气,我这个媳妇,万里挑一的,如今她去了,我恨不能到阎罗王那里换了她回来。”说着便是一通哭。柳举人扶着老娘连声劝慰,自己也红了眼睛。
赵长卿冷眼扫过母子二人,待到了停尸床上,杨玉芙已经被换好衣裙,面上是一种死沉沉的青白色。赵长卿仔细打量过杨玉芙,接着顺着她的咽喉一路向下,果然在腹中按到一处坚硬,赵长卿收回手,没再说话。柳举人眸光一闪,赵长卿果然细致之至。
赵长卿没查出什么,倒是有小丫环来禀,“姨奶奶说肚子不舒服。”
柳老太太昏花老眼上泪珠儿尚未干,嘴里还在念叨着杨玉芙的种种好处,此际一听说姨奶奶肚子不好,立刻吩咐儿子,“赶紧去瞧瞧,孩子不能有半分差错,我陪着亲家就是。”
柳举人道了声“失陪”,便去关心姨奶奶的肚子了。
为这个,夏太太回家尚且气愤难消,骂道,“没良心的王八羔子!忘恩负义的老婊|子!”
赵长卿虚应附和几声,她在思量杨玉芙过僧事,如果杨玉芙真的死了,可见柳家是在断臂求生,但,柳举人一个小小举人,蜀王尚且在帝都,他又如何会在蜀王府眼皮子底下敢断臂呢?除非,是蜀王府默许。
难道……柳举人也是蜀王府的人?
赵长卿同夏文一道琢磨半夜,也没有太多证据证明柳举人的身份。未待夏家有什么动作,柳家半月之内卖了大宅,处理清了杨玉芙留下的生意,带着老娘与怀有身孕的姨奶奶回了蜀中,就此烟消云散,踪迹全无。
倒是夏恭人过来说话,说了件帝都城的新鲜事,“真是再未听说过的奇事,明明自己不能生,偏要说男人不行。鲁安侯家的长公子啊,爵位继承人,就任由自个儿媳妇胡说。鲁安侯一家子都以为是长公子身子不成,觉着亏待了儿媳妇,待儿媳妇跟祖宗一般,谁晓得竟是儿媳妇不能生,还造出这诸多谣言来!若不是鲁安侯长公子明白过来,鲁安侯家长房还不得绝了后!”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48章 李念琴
将该做的事做好,该说的话说尽,赵长卿便不再纠结怀孕的事了。就爱上WwW。LWXS520。COM她身子并没有问题,夏文也没问题,可就是没孩子,只能说是天意。
赵长卿完全没事人一样,倒是夏太太听夏恭人的话走了心,她悄悄留意赵长卿好几日,兴许是疑心生暗鬼的缘故,她总觉着赵长卿似是与以往不同。
譬如赵长卿给夏玉换了张不错的琴,夏太太便觉着赵长卿可能是心虚,有意要借夏玉讨好自己。
夏太太简直被自己的猜想折磨的日夜不宁,夜不能寐。夏老爷听着老妻翻来覆去的失眠,也吵得他不能睡,只得关心一二,问,“怎么了?”
夏太太早憋了一肚子的郁闷,夏老爷这一问,夏太太哪有不说的,何况事关儿子,夏太太便将鲁安侯府的事同夏老爷说了,又道,“你说,会不会咱们阿文没事。是阿文他媳妇身子不成,生不了孩子。”
夏老爷道,“给先帝看病的神医都说兴许是天意了。”
“那位苏神医跟苏先生交情好的了不得,阿文媳妇跟苏先生那是什么关系,比亲母女也不差了。你说,神医会帮着谁?”自从有此猜想后,夏太太简直坐立难安、辗转反侧。这几年,夏太太想抱孙子都想的快疯了,原本觉着是自己儿子不成,心里对赵长卿颇有几分愧意。如今可能是赵长卿自己的问题,饶是赵长卿为夏家做了许多事,夏太太都难忍暴躁,侧身望着丈夫模糊的面孔道,“我就说么,阿文自小到大身子都是好好儿的,怎么可能不能生孩子?这也太荒唐了,他们小夫妻情分好,我也替他们高兴。可毕竟是子嗣大事,真耽搁了,以后怎么跟祖宗交待!”
夏老爷毕竟是男人,一按妻子的手,道,“你别急,寻个合适的时候,我先问问阿文。你且别面儿上露出来。”赵长卿可不是个省事的,何况,没确实证据,万一真是自己儿子身子不成,岂不伤情分。
“我知道,你看我这几天,哪天不是笑呵呵的。”活了一把年纪,不至于连这点城府与耐心都没有。夏太太叮嘱丈夫,“你尽快问阿文个准话儿,眼瞅着奔三十的人了,膝下无儿无女,他不着急,祖宗也着急。哪怕有个丫头,我看着心里也高兴。”
老夫妻两个商议半宿,方沉沉睡去。
中秋前,戚如产下一女,夏文赵长卿夫妻过去祝贺。
夏太太在家里直寻思:若是能生,哪怕生丫头也好啊。
赵长卿亲自做了一身小衣裳、小鞋子,自然还有其他祝贺之物,一并带了去。苏白因为不是儿子有些失望,苏先生却是欢喜的了不得,亲自给孙女取了名字,叫苏章。
苏先生与戚三太太道,“当初怀着阿白的时候,我就盼着是个女儿,结果未能如愿。媳妇有了身子,我就盼着是个孙女,又怕她知道我盼孙女心里担忧,一直忍着没说。如今可见我们祖孙心有灵犀,知道我盼孙女,就是个孙女。”
戚三太太大大松了口气,自来媳妇定要生了儿子才算在婆家站住脚。苏家从苏白到苏先生都是和气人,只是苏白是独生子,先前也表示了对儿子的渴望,如今闺女生了女儿,戚三太太便有些担忧苏家不喜。听苏先生这样说,戚三太太笑,“是啊,一女后面再一子,正凑个好字。”
赵长卿笑,“如今就看出眉宇间像阿白来着。”
苏先生笑,“比阿白刚生下时好看多了。”
戚三太太笑,“以后定是个俊丫头。”
苏白凑趣,“我说叫苏美,我娘和阿如都说这名字俗。”戚如生了女儿,苏白还没说啥,她自己先哭了一鼻子。苏白都念叨了十个月的儿子,结果生了女儿,戚如伤心的很,吓得苏白连半句可能输给赵长宁的遗憾的话都不敢讲了。
苏白倒不是不喜欢女儿,第一个孩子,儿子女儿他都喜欢,就是一想到他生女儿,赵长宁可能生儿子,苏白的心里……只是媳妇都哭了,苏白也就把些男人的小争胜心思搁到脑后,先把媳妇哄乐了,再看女儿,生得眉眼都像自己,以后定是个小美人儿哪,心里也就喜悦起来。
热热闹闹的吃了顿洗三酒,赵长卿在车上与夏文道,“长得像阿白。”
夏文笑,“那肯定好看。”
“生下来足有八斤。”赵长卿道,“也就是在先生家,守着先生是大夫,生得很顺利。”
两人有说有笑的回家,夏太太问了几句孩子的事,便让他们休息去了。
刚进九月,越氏送菊花过来,说到苏先生得了孙女的事,笑道,“我在乡下,消息也不灵。苏太太又惯常内全省,不然我怎么着也要送几分花贺喜的。”她带着女儿买了几亩花田,赵长卿帮她介绍了不少生意。越氏心怀感激,有了好花总会先留给赵长卿来挑选。这些花,赵长卿也不只是自己摆放,还有一些难得佳品让夏文拿出去走礼,翰林同僚之间,大家都是读书人,总是金银走动就有些俗了。琴棋书画诗酒花,皆可用来联系感情。
赵长卿笑,“先生知道你的心意。”
越氏笑,“虽错过了洗三礼,还有满月酒,周岁酒。”
赵长卿同越氏投缘,两人话也说的深。越氏并不是常向人诉苦的性子,只是闺女的终身大事又令人烦恼。越氏叹道,“她耽搁了这好几年,原就不大好说婆家。家里这个样子,我寻思着,只要是品性好,勤快肯干,正儿八经的男人就好。阿琴心里与我想的不一样,当年我算是下嫁李家,结果娘家一旦出事,李家照样翻脸。阿琴说穷的不一定就全是好的,富的也不一定全是坏的。”
“她说的容易,只是有钱人家,哪个不是娶门当户对的正妻?”越氏叹道,“我知道她是仗着还有几分容貌,心便高几分。她不是个聪明人,要在亲事上犯了糊涂,一辈子就完了。”
很少有母亲会这样直接评价女儿,赵长卿想到李念琴的容貌,很中肯的说,“漂亮的女孩子,机会自然是多一些的。只是,更当谨慎。这个世道,女人行止踏错一步都不成的。”尽管李念琴的相貌与瑶瑶肖似,赵长卿与她并不亲近,倒是越氏,更令赵长卿敬佩。
这话直入越氏心底,越氏道,“谁说不是。”她担心的就是这个。先前李家拿女儿的终身做要挟,越氏方受他们的勒索。若如今女儿仍是慕富贵行不妥之事,她先前所做又算什么呢?即使越氏这等坚韧之人,想到此节亦忍不住心酸。
赵长卿安慰越氏,“你也别太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阿琴早晚能明白你的苦心。”
赵长卿也不比自家女儿大几岁,却事事明白。越氏由衷道,“父母对子女,并不盼他们大富大贵,只要他们平安康泰便好。”
越氏是赵长卿两世所见最为无私的母亲。
父母对子女,绝大多数是真心爱护,但这爱护并非不要回报的。越氏是唯一一个说,你不需大富大贵,只要平安康泰便好。
有越氏这样的母亲,李念琴当真不算无福了。
母亲与母亲也不同,越氏只盼着女儿平安康泰,夏太太的要求则更多一些,她听丈夫说了儿子身子无碍的事后,眼泪都流了两缸,与丈夫道,“我就说,阿文身子肯定成的。”又抱怨,“你说说,他怎么就这般糊涂,任由他媳妇在外头胡说。叫外头人怎么看他呢。”
夏老爷使了些手段方问出儿子实话,其间过程并不愉快,夏老爷怒火难消,骂,“不知轻重的混帐东西,我看他是失了心窍!”
夏太太拭泪道,“说这些没用的做甚。若阿文果真不成,我也认了。可既然不是他的缘故,总不能一辈子这么无儿无女的过活。如今还好,待他年岁大了,临老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该是什么样的凄凉日子。我不能看着我儿子到那一步。”样样都好的儿子,又不是不能生,哪怕赵长卿对夏家有天恩,也不能叫夏家因她的肚皮就断子绝孙不是?
夏老爷道,“要不跟母亲商量商量,哪怕买个丫头来生了儿子,留子去母,记在文哥儿媳妇名下,跟她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不能生的正妻多了,解决方式也很简单。
夏太太连忙道,“母亲脾气急,你这一说,母亲还不得气死过去。老人家年纪大了,何苦要叫老人家生这个气。就是文哥儿媳妇,她素来多智谋的,若叫她闻了风声,文哥儿这妾能不能纳得成都得两说。要我说,现在什么都不要紧,最要紧的就是先叫文哥儿有了后,生米成熟饭,瓜熟落了蒂,她也便认了。”只看这一套熟练说辞,便知夏太太是早有所准备。
具体操作上,夏老爷就是外行了,问,“具体怎么说?”
夏太太压低声音,“文哥儿都是做官的人了,他与赵氏素来好的,这会儿犟着一根牛筋,咱们硬强着他,也不是能强得来的,反倒伤了父子情分。倒不若我暗地里先将人选出来,起码得是能入文哥儿眼的人。年轻人,有哪个不好颜色的?只要文哥儿动了心,咱们再说生儿子的事,这样才能水到渠成。待生了儿子,越氏也就认了。她总是嫡母。”
夏老爷问,“你有人选没?现找可得找可靠的。”
夏太太心下一动,“倒是真有个再合适不过的人。”——李念琴。
夏太太是见过李念琴的,相貌好,心气儿也高,凭李念琴如今的条件,想嫁到好一些的人家都难。但看李念琴的心气儿,她是不会甘心嫁入寻常农家或是小商户之家的,不然,李念琴早嫁了。
再者,李念琴与赵长卿有旧,若李念琴愿意,凭这关系,以后妻妾相处也能和睦,赵长卿也能更容易接受。要知道,夏太太可是从来没满足过一个孙子,既然儿子能生,多生几个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49章 人心
夏恭人如同忙碌的小蜜蜂,挥舞着八卦的翅膀飞到夏家,带来了鲁安侯府最新的消息,“和离了!这样给夫家断子绝孙的媳妇,哪家敢要?诶!要我说,和离才好!这和离了,鲁安侯家不至于绝了后!鲁安侯世子也能正正当当的生养几个儿女,以后儿女满堂,方是福分!”
夏老太太道,“真是什么样的怪事都有,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www.首发哦亲”
“婶子,这就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了。”夏恭人将嘴一撇,说的愈发来劲,“更令人称奇的是,做了这等忤逆不孝的事,鲁安侯世子夫人还不觉有错,听说世子要纳小,她先委屈的什么似的,张嘴闭嘴要和离。永安侯府离了她难道就不成了?她一说和离,人家鲁安侯府立刻允了,和离书一出,就是后悔也没地方后悔去。”
夏太太道,“和离什么的也忒没情分了,男人纳小而已,她仍是正妻,以后妾生了儿子抱在跟前养,跟自己生的是一样的,怎么这样想不开?”
夏恭人笑,“这谁知道?如今鲁安侯世子和离,这样显贵的身份,帝都不知多少人家都盯着世子夫人的位子呢。谁还有空去管孟氏如何。”鲁安侯世子原配姓孟。
赵长卿曾与夏恭人有过口角,实在没共同语言,听了一耳朵便称病回自己院里歇着了。
见赵长卿走了,夏恭人皮笑肉不笑的对夏老太太夏太太道,“阖帝都,再找不出像婶子和弟妹这样疼惜媳妇的人了。”
夏老太太笑,“一家子住着,她们小年轻的,是得多疼着一些。”她倒是想摆摆太婆婆的谱,奈何赵长卿没给她这机会,太婆婆的谱摆不出来,夏老太太只得“慈善”些。
夏太太一门心思的寻思给夏文纳小的事,对于夏恭人话中带话,只当未闻罢了。在夏太太看来,侯府出这样的事尚不能容,她也只是想抱孙子而已,夏文有了儿子,长房便有了后,不只是对祖宗有个交待,就是赵长卿日后百年,也有了一辈子的依靠。
就听夏恭人继续道,“这帝都城最贤惠的人是谁?非宁安侯夫人莫属。宁安侯夫人也无亲子,将庶子养在跟前,教导的别提多用心了。宁安侯世子非但文武双全,人也是出了名的孝顺。非有宁安侯夫人这样的嫡母,教导不出这样的儿子来。宁安侯夫人出身不显贵吗?那是太后娘娘嫡亲的大姨母,到了太后娘娘面前也有个座的人。”
夏太太的心立刻又活动起来:是啊,太后的姨母都这样,她给儿子纳个小,并不是要离间儿子媳妇之间的情分,就是给儿子留个后罢了。将来赵长卿用用心,孩子还不跟亲生的一样。
这样想着,夏太太愈发安下心来。
夏太太的脾气并不似夏老太太,有了事先乍呼的全天下皆知,夏太太是沉默稳健的性子,她素来是先将事情大致心里算计好了,再闷不吭气的去做。
夏太太心里有了主意,且丈夫也是同意的,她想着,女儿与赵莲都同李念琴说得来,只是还差个将人请到家的理由。夏太太想着,玉自从去宋侯府看了福姐儿新收拾的院子后,很有几分羡慕。夏太太命人找了夏玉过来,笑道,“女儿家是娇客,娘家不疼你谁疼你。你要是想重新收拾院子,我拿出百十两银子来也足够了。”
夏玉很是惊喜,问,“娘说的可是真的?”她娘平日里极是节俭,若是做衣裙买钗环,求一求她娘或者是肯的,但收拾院子什么的,她娘不一定乐意。不想母亲主动提起,夏玉焉有不高兴的。
夏太太便又说话了,“这事,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找个不认得的,还不如找咱家相熟的,你不是跟李姑娘素来交好么,请李姑娘过来,你们商量着,看怎么收拾你那小院子。若有什么移树栽花的活儿,只管给李姑娘安排人手来干。”
夏玉笑,“那我这就给李姐姐写帖子,请她过来。”
夏太太抚摸着女儿鸦翅青的秀发,随手正一正女儿发间一支珍珠步摇,笑,“去吧。”
夏太太素来周全,着人去跟赵长卿说了一声,赵长卿没说什么,吩咐永福打发车辆去接李念琴来府上罢了。倒是赵长卿原要安排客房给李念琴住,因夏玉与李念琴交好,直接请她住到了自己院里去。
李念琴是个伶俐人,她与夏家上下处的都不错,连夏姑妈、赵莲这样的性子都同她说得来,可见其为人玲珑八面、绝非虚传。唯赵长卿虽待她和气,李念琴总觉着不论她如何亲近,都有些亲近不起来的感觉。
不过,赵长卿与她母亲交好,这也够了。
李念琴并不知夏太太的意思,她在夏家住着,一心一意的与夏玉商量着如何重新收拾夏玉的小院儿。直待在夏太太那里见了夏文两面,李念琴方心有所感。
李念琴不动声色的观量夏文,夏文一见有女眷在母亲屋内,且李念琴相貌过人,荆钗布衣仍不掩其姿色,夏文多看一眼,退出去避闲。夏太太笑对李念琴道,“自幼念书的孩子,再懂礼不过。”说着便叹起气来。李念琴心知肚明,还是要体贴的问一句,给夏太太个台阶下,“好端端的,太太怎么叹气呢?我听说夏大人年轻有为,极是难得的人物。”
夏太太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是常来我家的,又这样的聪明秀敏,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文哥儿与媳妇成亲整整五年了,膝下空空,我就是闭了眼怕是也放不下心来。”
李念琴柔声劝道,“我听说夏大人与大奶奶都通医术,何况,苏神医与夏大人、大奶奶也有交情,若是真有身子不适,有苏神医在,有什么是看不好的呢。”
“若能看得好,我如今也不必发这个愁了。”夏太太望着李念琴国色天香的面孔,温声道,“天底下的事,就是这样,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待你,与我的女儿是一样的。”
李念琴的脸微微有些红了,夏太太一笑,“我的意思,你定是已经猜出来了,你可愿意?”
李念琴连忙道,“太太这是哪里的话,我也不明白太太的意思。大奶奶对我们母女有天大恩德,我若做出对不住大奶奶的事,天打雷霹!”
夏太太拉住李念琴的手,道,“这如何算对不住?我向来是当闺女一样的待她。”听到这里,李念琴都觉着,夏太太待闺女未免太差了些。就听夏太太继续道,“你是常来我们家的,我家的事,你也知晓一二。唉,家里什么都不差了,就差个孩子。长卿与你有恩,你帮她生个儿子,就报了她这恩情。她是个宽厚的人,将来抱了长子在身边教养,比你自己养都放心。你再多生几个儿女,就是我们夏家的大恩人了。”
原来真的是夏大奶奶不能生。
李念琴惊觉夏太太竟有为夏大人纳小的意思时便想到了,只是自夏太太嘴里说出来,这种感觉又不一样。
李念琴只管满脸羞红作羞涩不能言状,夏太太愈发道,“你这样的相貌人才,若是嫁到田舍之家,未免委屈辱没了你。在我家,说起来是二房,凭长卿与你的交情,你们就是亲姐妹。就是阿文那里,我也不叫他亏待你。”
李念琴听夏太太说的诚恳,依旧推托,“我出来也有几天了,大姑娘的院子要如何收拾,都已经算好了。我这就回去准备要移栽的花木去,恕不能相陪太太了。”
夏太太拍拍她的手,“我是一片真心,阿琴,你好生想一想,尽快给我答复可好?”她老人家实在是盼孙子盼的不成了。
李念琴羞涩交加的告辞。
李念琴可不是夏太太说什么,她便信什么的性子。
若赵长卿真有意为夏文纳小,今天跟她说的人该是赵长卿,而不是夏太太。夏太太这样亲自出面,究其原因,无非是赵长卿不愿意给夏文纳小罢了。
赵长卿可不是好惹的,但这个机会有些难得。
望着镜中精致的脸孔,李念琴从来没有要下嫁到穷家破户的意思。但,想嫁的好一些,做正室几乎不可能。如果是二房,她的祖父母几次要将她卖与富户为妾,但,那种买卖,将来能有什么出路?
夏文就不一样了。
才学满腹,进士出身,年轻有为,人品端正。除了第一次见她时稍为她的美貌失神外,夏文都是很俐落的出去避嫌,并不垂涎于她的美貌。
夏文不是最好的选择,也不是最坏的选择,但……
望着镜中的自己,李念琴轻叹,美貌也是有时限的。
今年,她已经二十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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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宅子都是赵长卿买的,宅里的丫环也是赵长卿一手安排的,尽管夏太太身边有几个蜀中带来的使女,不过,一些事想瞒过赵长卿并不容易。
赵长卿同夏文道,“太太似是有给你纳小的意思。”
夏文又不是笨蛋,自然有所察觉,嘴上依旧道,“别胡说,我不会应的。”
赵长卿道,“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想不想听?”
夏文挑眉,赵长卿道,“太太若问你,你就说,是我说的,你纳小,我们就和离。我料想着,太太总不会再逼你。”
“长卿,你放心,我绝不会……”
夏文的唇被赵长卿掩住,赵长卿道,“世间一切事物都有其价值所在,如果太太觉着,我的价值比不上一个妾室,我不能接受这种侮辱。”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50章 人心(二)
赵长卿一说和离,夏太太立刻牙疼,再不敢提给夏文纳小之事。www.首发哦亲只是心下到底不快,与丈夫道,“听族嫂说,太后娘娘的亲姨妈不能生,还得买妾给丈夫生儿子传承香火呢。女人吃醋嫉妒,也得分个时候,好不好的就说和离,一点情分都没有,亏得文哥儿这几年一心一意的待她。”
夏老爷做公公的,一个大男人,且是举人出身,尽管心下亦是不悦,到底不愿说媳妇的不是,只是“嗯”了一声,以示知道了。
甭管夏太太夏老爷作何想,赵长卿依旧过自己的日子,她经过太多苦痛,夏家这种程度的是非已经难捍动赵长卿的心情。赵长卿只是觉着失望,她与苏先生道,“不是所有付出都能有回报的。”
苏先生道,“你与阿文,身子都正常。”
赵长卿道,“要是三十岁还没身孕,我就收养个孩子。”
苏先生温声道,“长卿,人这一生,漫长的很。有时你觉着可以预料的,往往是最不可预料的。要是觉着烦恼,不如来我这里住几日。”
赵长卿笑,“家是我的家,我住自己家,心安理得。”宅子是她买的,她凭什么要搬出来住。
师徒两个说了会儿话,一时,戚如抱着苏章过来,赵长卿最喜欢孩子,哄了好半日,至傍晚方告辞回家。
夏文如今落衙便回家,在外头应酬都少了,对赵长卿格外温存体贴,以明己志。夏文休沐时,夫妻两个还一道去山上游玩,直气得夏太太胃疼:别人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到儿子这里,有了媳妇,连祖宗都忘了!
夏太太几次明里暗里点拨儿子,“男子汉大丈夫,总耽于内闱能有什么出息,还是要以前程为要。”夏文面上唯唯,依旧故我,夏太太气得狠了,便将“夏文身子安好,赵长卿不能生”的事悄悄的告诉了夏老太太。
夏老太太一听险没炸了,夏太太连忙按住她,低声道,“宅中丫环都是文哥儿媳妇采买的,老太太声儿稍微高一些,她便知道了。”就这事,夏太太也是秉退了夏老太太屋里的丫环才好跟夏老太太讲的。
夏老太太气冲天灵盖,哪里还能小声,直拍着榻板道,“她知道就知道!她知道怎么着,还能吃了我!不孝的东西!先前还敢说是文哥儿不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事可是真的!”
夏太太低声道,“文哥儿自己都认了,他身子是好的。这成亲五六年了,一直没孩子,文哥儿是好的,那有事儿是谁,这还不是明显着么?”
“狐狸精!真是狐狸精!”夏老太太一挺腰板,指着夏太太的鼻尖道,“你这也是当亲娘的,不早跟我说!”
夏太太为难,“老爷怕您生气,不叫我说。”
夏老太太哼一声,斜瞟媳妇一眼,不吃这一套解释,反问,“那你如今又说什么?”
夏太太低头不说话了。
夏老太太一千个看不上媳妇这无能无才的德行,直道,“该说的时候又不说了,你还闷着做甚,出去找媒婆子找来,给文哥儿纳二房,生儿子!”
“不成不成!”若这样简单,她何必要借夏老太太的手?夏太太道,“先时我也想到这个了,人选都寻好了,可文哥儿媳妇说,若文哥儿纳小,立刻和离。”
“和离?”夏老太太稀疏的眉毛一挑,垂下的眼皮里闪过一道冷光,道,“和离就和离!和离后文哥儿娶更好的!不会下蛋的母鸡,还有脸遍地乱叫!她不说和离,我也不想要这样的孙媳妇!”
夏太太还是十分舍不得赵长卿这个媳妇的,劝夏老太太道,“文哥儿媳妇在咱家受难时跟了咱家,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老太太,她小孩儿家小懂事才说这样的话,咱们做长辈的哪儿能与他们一般计较呢?何况,文哥儿跟他媳妇这几年,脸都没红过一回,日子还是要过的。就是他媳妇一时脑子转不过来,我实在担心文哥儿的子嗣,这是香火大事,实在没了主意,想着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老太太素来比我有见识,还得请老太太帮我拿个主意来着。”
夏老太太道,“有什么好主意不成?是子孙重要,还是个不能生的媳妇重要,文哥儿难道连这个都分不清,亏他还是翰林老爷。”
夏太太为儿子分辩,“文哥儿那孩子,素来心软,老太太也是知道的。”
“男人哪,都一个样,媳妇迷!”夏老太太长叹一声,对着夏太太意味深长的一笑,“文哥儿是没见过好的,见了好的,没有不动心的。”
“我倒是看好了一个绝好的女孩子,只是文哥儿素来守礼,又与他媳妇情义好……”
夏老太太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难的。生米煮成熟饭,先养下了孩子,赵氏能不认?”
夏太太恭维,“还是老太太有智谋,只是,这里外都是文哥儿媳妇安排的下人……”
“真是没用。”夏老太太素来看不上儿媳妇的,招她到跟前秘授几句,婆媳妇两个商量半日,晚饭都是一起用的。
对夏太太夏老太太密谋的事,赵长卿不知具体,猜也能猜出大概。该做的已经做了,该说的也说了,赵长卿也不愿意成天在夏文耳根边说你娘和你奶奶又在密谋给你纳小妾呢。
算了,如果夏文有心纳小,不是她说便能阻止的。如果夏文无意妾室,她说与不说都一样。
赵长卿又认识了个新朋友,还是郑妙颖引荐给她的,和离出府独自居住的前鲁安侯世子夫人孟氏。孟氏是个相当爽朗的人,脸上不见丝毫郁气,笑道,“娘家说我傻,我是受够了,谁愿意做那现成的娘,谁就做去。反正,我是不做的。”和离出夫家,她嫁妆还在,日子过得游刃有余。
对于赵长卿结识孟氏的事,夏太太与丈夫叹道,“不跟好人来往,长此以往,非得出事不可。我也不是说嘴,谁家媳妇不是在家上孝顺公婆下管佬馈,哪个像她这样,说出门就出门,成日介在外头疯跑闲逛。”
夏老爷将此观点转答给儿子知道,夏文倒是不觉如何,道,“就是妇人之间寻常来往。”
夏老爷道,“就是来往,也要与正经人家来往。那些和离的妇人,若不是有不合妇德之处,怎会与夫家和离?女人哪,还需男人教导,你别总是听之任之,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总是妇人说什么是什么。”
夏文笑,“我们是夫妻,凡事商量着来。爹你就放心吧,长卿向来有分寸的。”
夏老爷哼一声,道,“你有些分寸才好。”
日子慢慢悠悠的过,来帝都陛见的藩王宗室分批的回了封地,蜀王因年纪高辈份高,与老梅太长公主一个辈份,宋太后便留蜀王在帝都过年,与蜀王一个待遇的,还有襄阳王,这一位辈份不比蜀王与老梅太长公主,不过与昭文帝是一个辈份的,算起来是穆瑜的王叔。如此,皇室宗亲,一代留一个,过了年再走。还有穆瑜的皇兄们,上书请求就藩,也被挽留下来,兄弟们再过一个团圆年,过完年再去就藩不迟。毕竟,藩王就藩,等闲不可离开封地,以后见面的时候都少。
年前,夏姑妈终于给赵莲定下了亲事,一户京郊乡绅人家,日子不说大富大贵,也衣食丰足。
过了年,夏文又有好消息传来,官员三年一察,夏文在翰林三年评价都是优,官职稳稳的升了半级,由正七品翰林编修升至从六品司直郎。别小看司直郎这官职,官职不高,贵在内阁打杂,是个颇增见闻的肥差,非被君上看重之人不能升任此职。
夏文对赵长卿道,“再想不到的。”
赵长卿自然也替丈夫高兴,低声道,“虽是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太后娘娘族人不多,宋家根基也浅,何况宋公府不能直接参政。咱们与宋家素来亲密,你做事向来用心,太后娘娘想来也愿意用知根底的人。”
夏文青年得意,笑道,“原打算翰林做过就回乡继续开药堂的。”
赵长卿给他理一理衣衫,笑,“先敬罗衣后敬人,夏大人还是穿官服俊俏。”她现在没有半分回蜀中的心情。
夏文笑,“后天是方兄的生辰,咱们一道过去。”
赵长卿自然应好。
夏文升了官且倍受重用,夏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都喜气盈腮、眉眼欢喜,就是夏少卿也特意命人叫夏文过去叮嘱了他不少事情。
夏老太太唤了夏太太到跟前,轻声道,“是时候了。”孙子前程大好,管赵长卿是个什么意思,凭她孙子如今的势头,娶什么样的好女人没有,重孙自然更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倒霉催的丢了钱包,破财免灾,码出来就更了。晚安~~~~~~~~~~~~~
第251章 轮回
赵长卿从未想到,夏文竟真的做了。
更让人讽刺的是,赵长卿不是从夏家人那里得到消息,而是从越氏的嘴里才知晓此事。
李念琴的两颊紫胀红肿,让她看起来有狼狈而惨淡,什么样的国色天香到这个地步也国色天香不起来了。
越氏两眼红肿,跪下来给赵长卿磕了个头,含泪道,“我这一生,没有养出一个好女儿,我对不住大奶奶。”她察觉女儿不对时方问出实情,但仍是太迟了,越氏眼泪似是流之不尽,“我本是与李家和离之人,因母女之情难舍,蹉跎十余载不过是个笑话。今天,当着大奶奶的面,我与李念琴一刀两断。”
李念琴扑过去抱住母亲哭道,“娘!娘!我替大奶奶生儿子,全当报答大奶奶对咱们的恩情啊!”
越氏大怒,“我从没见过上赶着勾引人家丈夫还说是报答人家的!你自以为聪明绝顶,只当别人都视做傻子!痴儿,便是别人家纳个妾也要正经过了妾室文书,你算什么?你不过是个外室罢了。你自以为给夏家生了儿子以后便有了一辈子的着落,大奶奶在他家贫贱之时嫁到夏家如今不过这样结果,你一个倒贴的外室,能有什么下场!”
“你真是枉作了聪明!”越氏抹开眼中的泪,握住李念琴的双肩,泣道,“自越家家败人亡,十余年来,那些姻亲故旧,哪个来帮过咱们母女一把?你为着富贵,背弃了大奶奶的恩情。念琴!念琴!自此之后,你好自为之!”
“若早知你是这种贪慕富贵情愿做小的心性,这些年,我何必受李家那些勒索。”越氏推开李念琴,再一个头叩在地上,佝偻着腰踉踉跄跄的离开了夏家。
赵长卿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但,越氏一走,李念琴抱着肚子便不好了,夏老太太夏太太连声道,“赶紧扶姨奶奶到房里去,请大夫。”
赵长卿冷冷道,“送李姑娘出去!”
夏太太刚要说什么,对上赵长卿冰冷的眼睛,她竟喉间一噎,啥也没说出来。夏老太太心下唾弃儿媳妇没用,望向赵长卿道,“念琴有了身子,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儿子,抬她去你们院里,请个大夫来,好生给她调养调养,以后安安分分过日子。”再不知安分,她多给孙子纳几个妾,赵氏才能学个乖呢。
“老太太,这宅子的契书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赵长卿沉声吩咐,“送李姑娘出去!”宅内丫环都是赵长卿一手安排的,见赵长卿恼怒,再不敢拖延,连抬带拖的拉扯了李念琴出去。李念琴被撵,夏太太实在不放心李念琴的肚子,跟着追了去。
赵长卿怒喝,“去翰林!请大爷回来写和离书!”
明明自己不生养,竟还有这般天大的脸!见赵长卿凶悍不驯,夏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当下眼睛往上一插,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
赵长卿倒没有放着夏老太太死活不管,只是夏姑妈尖叫的太厉害,赵长卿一指点在夏姑妈的哑穴上,夏姑妈的尖叫嘎然而止。将人推开,两簪子扎在夏老太太人中上,夏老太太被悠悠扎醒,夏姑妈以为自己给赵长卿点成了哑巴,吓得面色惨白抖若筛糠,想要尖叫,张开嘴半句声音都发不出,那种恐惧,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看夏老太太暂时死不了,赵长卿便离开了。
夏文回来都傻了,母亲在祖母的院里,母亲眼睛是红肿的,祖母躺在床间,神色萎靡,两人一见夏文,那眼泪,刷便下来了。夏太太如同见了救星,掩面泣道,“你可是回来了。”
夏文先给夏老太太把过脉,夏老太太老泪纵横,“先去看看你姑妈,你姑妈……给那毒妇治哑巴了……”老太太是真心担忧长女。
夏文毕竟是男人,见多识广,看过夏姑妈后道,“只是点了哑穴,明天就能好了。”
母子多年,夏太太非常了解长子,不待夏文问,她便说了,“这不是念琴有了身孕么。越太太知道后就带她家来了,你媳妇知道了,是再不能容念琴的,把人撵了出去。你祖母这个年纪,寻常在家里哪个会忤逆她,一生气就过去了,险没把我吓死。”
夏文咬牙问,“母亲!那天你明明说给李氏喝了避孕的药!”
夏太太拍着心口哭道,“阿文,你也为我想一想,我盼什么,我就盼你有个后!我就盼能有个孙子叫我一声祖母!这过分吗!是她不能生!谁家的媳妇自己不能生还要拦着丈夫纳妾的?她是要绝我们老夏家的后啊!”
“母亲,如果让我在长卿和孩子之间做选择,我永远都会选长卿。”夏文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当初母亲不该伙同外人设计我,母亲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
夏太太哭道,“我让你有了后,这叫不忠不义!好!念琴就住在猫耳胡同,你这就去,给她一碗堕胎药,你就忠义两全了!”
夏文皱眉,想着与母亲说不清,心里又记挂着赵长卿,抽身要走,转身见父亲正站在门前,沉脸看着他,问,“你要去哪儿?”
夏文道,“我去瞧瞧长卿。”
夏老爷沉声道,“你祖母都病成这样,你还满心想着她!纳妾文书,早在你与碰了李氏的时候便在衙门办好的,你这就去把李氏接进门来,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孙子生在外头!”夏老爷是做过小官吏的人,李念琴是要给夏家生养子嗣的,何况儿子是官身,他是不会叫儿子担个通奸的名声的。这些官面事,早悄悄的皆料理好了。
夏文道,“父亲,我得去给长卿个交待。”
夏老爷冷冷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天经地义,她要什么交待?何况你纳妾并非爱其颜色,乃是为子嗣香火之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父亲这些大道理当头压下来,夏文一股郁气结在心口,眼眶有一些红,道,“父亲,长卿为家里做了多少事,咱们都心知肚明。哪怕是个外人,曾这样待咱们家,咱们也不能忘恩负义。咱们不能一面要她为这个家任劳任怨,一面让她做小伏低。你觉着她不柔顺不让我纳妾,她当初为什么会嫁给我,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出众,是因为咱们家正在难处,是看咱们夏家人品尚可。她从没想过要跟我过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她就想平平淡淡的过些太平人生。父亲,她在咱家落难时下嫁,是她在西平关立功才赦免父亲的罪名,我考功名做官,长卿补贴了多少。就是如今这个宅子,也是她买的。父亲,她对我有恩,她对夏家有恩。就因为她不能生养,这些恩情便不存在吗?一个女人肯这样对我,肯这样对我的家人,我宁可一辈子断子绝孙也不能对不起她。”
夏老爷有些不自在,道,“你祖母你母亲,哪个不是为这个家操劳一辈子?难道就因为她能干,就非要站在别人头顶上,就能忤逆不孝?”
“什么是忤逆不孝?是我们对不住她在先。”夏文眼中泪光隐现,“父亲,我失去她,一辈子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女人了。”
在踏进蔷薇院的时候,夏文竟有微微的瑟缩,他俳佪良久,还是进去了。
院中鸦雀无闻,廊前的蔷薇花已被铲了个干净,夏文心下一痛,推开门,赵长卿就坐在榻上,脸似雪一样白。
夫妻两个,一时间,竟是无言。
还是夏文先道,“长卿……”
赵长卿打断他的话,“我就想知道,你与李念琴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说到这事,夏文亦觉耻辱,“伯娘生辰那日,我喝醉了。”
赵长卿道,“你是大夫,向来有千杯不醉的法子,我不信你会喝醉。”
“酒里有药,我没提防……”
赵长卿轻叹,“这几年,夹在我与你父母之间,你肯定也累了。以后,你不会因此为难了。”
“长卿。”夏文眼中酸涩,不觉泪水滚落,“我并非有心。”
“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家满意,我真不明白,我对别人好都能有回报,怎么我对你家付出这么多,到头来你们阖族这样算计我。”赵长卿拭去他眼中的泪水,“夏文,我就是想跟你,两个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夏文,多谢你家现在跟我翻脸,不然,若等你高官厚禄,我恐怕连今日结局都不能有。”
夏文紧紧的握住赵长卿的手,“长卿,我们六年的情分!”
赵长卿道,“你家里已为你做出选择。”
“那是他们,不是我。”
“他们能做你的主,你做不了他们的主。”赵长卿道,“这宅子是我买的,我一直觉着,最该住在这里的人是我。我去先生那里,你写好和离书着人给我送去。”
挣开夏文的手,赵长卿起身向外走,夏文似是低语,“长卿,你有喜欢过我吗?哪怕一点点。”
赵长卿脚步一顿,继而离去。
车马早已备好,坐在车内,赵长卿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命运何其作弄,这辈子兜兜转转二十几年,不过是重复前世的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52章 不可说
赵长卿只在苏先生家里住了一夜,第二日就同苏先生去了刚建好的西山别院。喜欢就上www.LWXS520。COM
夏文也没捞着好,当晚便被找上门的苏白打个满脸花,这还亏是夏家人拼死拦着苏白。苏白又将夏家祖宗十八代拎出来数落个遍,“听说你们夏家自诩书香传世,别的不懂,礼义廉耻肯定是懂的吧。别人家纳小,起码有个光明正大,倒不似你们夏家,阖族动员起来,用尽下作手段逼走我姐姐!当初娶我姐姐的时候说得山响,我记得夏太太要是亲口说过的,不拿她当媳妇,只当是个闺女。夏太太,令爱眼瞅着也要嫁人的,将来我就等着夏太太给自己女婿下上二斤壮阳药,再弄几个妾室亲自给女婿搁屋里,这才是天下第一好丈母娘呢!”
“别叫我恶心了,一家子吃我姐姐的用我姐姐的,还敢把她挤兑走!但凡有半分脸皮在,就没脸再住她的宅子!”苏白冷声道,“别以为夏文与宋嘉让有些交情就真当这帝都城姓了夏,你们老夏家还差的远!咱们走着瞧!明天我要见到和离书,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苏白气个半死,回家后还骂了夏家半宿,戚如亦是担忧,问,“卿姐姐可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和离!这还用说!”苏白道,“日子是为了过得舒心,这样的日子了,还过个什么劲。当初真是瞎了眼,瞧着姓夏的还不赖,不想竟是个贱人!”
戚如瞪大眼睛,“卿姐姐真要和离?”
苏白毕竟是男人,沉默片刻,道,“你不了解姐姐的脾气,她说到就能做到的,从不是那种说说不算的人。”
戚如劝丈夫,“和离可不是小事,卿姐姐娘家在边城,我觉着,也不要太冲动,总要慢慢来的。以往看卿姐姐夫妻和睦,成亲五六年,难道没有半点情分在?”
苏白道,“时机转瞬即逝。”
戚如不大明白,“什么时机?”
苏白道,“这事,在我看来,姐姐是亏大发了。当初夏家获罪去的边城,你没瞧过他家当初的情形,姐姐嫁给夏文时,没人能预料到夏文今日前程,那会儿他在姐姐的药堂做大夫,家中勉强糊口罢了。”
“那卿姐姐怎么嫁的夏家?”凭赵长卿的人品才干,嫁个好些人家应当不难才是。
苏白轻声一叹,“或者是因为觉着夏文人品尚可吧。或者是因为夏家不是边城人。或者因为夏家家境平平。”
“小时候常听她说想到边城以外的地方看看,后来她经了许多伤心事,大概是想离开边城的。遇着夏家,夏家正在难处,其实,夏家能那么早脱罪都是她在西平关立的战功。她对夏家恩遇颇多,依她当时的条件,随便嫁一个也比夏家好。不过,她相信所有的恩情都能得到回报。如果夏家没考取功名,说不定他们还在蜀中过着太平日子。夏文前程看好,夏家人的心便也大了。”苏白叹,“人心似水哪。”
戚如忍不住道,“这夏家实在忘恩负义。”
“夏家忘恩负义,世道这个东西却也不好说,姐姐嫁到夏家六年无孕,如今妾室有了身孕闹和离,若不先一步引导流言,以后怕对姐姐不利。”苏白揉揉眉心,对妻子道,“你先去歇吧,我想个章程。”
戚如道,“不如明天请赵大人、凌大人过来一道商议。”
“那也要先有个章程的好。”
戚如劝不动丈夫,命丫环找出厚披风来给他穿上,自己方去卧室等他。有时候,男人也需要一些安静独立的空间。
三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
何况苏白梨果凌腾三人比臭皮匠可强得多。
因赵长卿去的苏家,苏白是第一个得着信儿的,将梨果、凌腾请来时,赵长卿已经与苏先生去了别院。梨果一听这事都不敢信,“这是真的?”
“我会拿这个开玩笑不成?”说到夏家的事,苏白便火大,道,“昨晚我实在忍不住,过去把姓夏的揍了,今天他请了病假,没去当差,找了宅子阖家搬了出去,只是和离书还没写。”苏白素来缜密,早令人盯着夏家,夏家一举一动,再难瞒过他。
“夏家又不傻,不会这么容易放卿姐姐离开的,拖得久了,于卿姐姐名声不利,这可得仔细想个法子。”梨果摸摸下巴,道,“夏家欺人太甚,只当咱们好欺负。还是那个夏少卿府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我说,要干就大干一场。”
苏白道,“我写好了折子,参夏家忘恩负义、帷薄不修。”三年翰林后,苏白被分配到御史台,占着地利之便。
梨果道,“我也上一本。”内宅什么的,男人很少在意,在男人看来,把一家子从外头打倒,内宅还能有什么作为?
苏白梨果商量着一并上本的事,唯有凌腾,自听闻此事起,便一言不发,眉宇间淡淡的悲怆萦绕。几人都是自边城来,苏白是知道凌腾少时对赵长卿的心意的。以往,除了凌腾那个刁钻娘,苏白私心认为凌腾配赵长卿挺好的。只是,凌二太太实在难缠……赵长卿已嫁人六载,苏白未料到凌腾竟还未忘情。
苏白唤一声,“凌兄。”
凌腾道,“先礼后兵,不如我先去与夏文谈谈。”
夏文的情形不大好,苏白下手没留情面,夏文又伤心和离之事,内外交加,病倒了。夏文在病中坚持夏家搬出去,如今阖家住在租吝的一座三进宅院里,兵荒马乱的,且只余夏家自蜀中带来的仆从,自然无法与赵长卿在时相比。
夏太太见到凌腾,又是气愤又是心酸,道,“亲家表少爷若是来打来闹,不如先勒死我吧。”
凌腾淡淡道,“大家都一把年纪,彼此客气些为好。我有些话想与夏大人说,不知方不方便。”
夏太太给凌腾一噎,索性道,“不大方便,阿文病了,还在睡。”
凌腾便不勉强,仔细打量夏太太一眼,转身走了。
凌腾接着去了山上,赵长卿其实没什么话可以与他说。她与凌腾,前世便尽了。
虽然同在帝都城,凌腾已经三载未见赵长卿,赵长卿似乎仍是以前的模样,凌腾移开眼睛,道,“夏家已经搬出去了,我本来想去见见夏家,夏太太说他病了,也没见到。”
赵长卿道,“多谢表兄费心了。”
凌腾心下苦笑,问,“你还好吗?”
赵长卿点点头,“还好。”
凌腾望着她,轻声道,“长卿,有时,把那些苦痛说出来,心里也能轻松些。”
赵长卿没说话,不知何处飘来一阵悠扬欢悦的笛声,正是一曲《祝青云》。《祝青云》这支笛曲的前半部分,是赵长卿所见笛曲里最欢悦欣喜的曲子,笛声中满满的喜悦似要直上云霄。这样欢悦的笛声,为世人偏爱,赵长卿却从未喜欢过这首曲子。
其实,她第一次听到《祝青云》,不是楚渝在杏花林中用那支紫玉青云吹起,而是在前世。那时,凌腾要去帝都春闱,因为去帝都路费不丰,赵家还给他凑了些银子。临去帝都前,凌腾带着她回娘家。在那棵桃花树前,漂亮的仿佛会发光的赵蓉为凌腾吹起这首曲子,两人,一俊俏一美丽,一才学满腹一城中才女,让一畔的赵长卿看得心里发酸发痛。
她不是木头,怯懦的人,总会更敏感。
凌腾那样的聪明,可惜,他看到的永远是美丽、能干的人。
这世间,什么都可说,唯有苦痛,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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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吵架,光与影
凌腾不是个笨人,他早便明白,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情分也是一样。
许多八面玲珑的人或者会回头,赵长卿并不是这样的人。或者,前世赵长卿太多次回头,他视而不见,所以,今世,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凌腾抑制不住的心酸,“长卿……”
赵长卿看向他,凌腾想说一声,对不起,我曾经那样辜负你。可是,对上赵长卿冰澈如湖水的眼睛时,凌腾偏又什么都说不出。
那些逝去的光阴,那些前世的光阴,前世与赵长卿整整八年夫妻的光阴,其实什么都没有留下。他再怎么努力回想,似乎都只是赵长卿模糊不清的脸,那双永远不知所措的眼睛,胆小而懦弱,卑微的如同地下的泥土。
这样的女人,如何能与他相配?
所以,他看到的永远只是赵长卿低下去的发顶,尽管这个女人曾经为他的春闱当掉自己的嫁妆,他也只是嫌她去错了当铺,白白被人少算了银两。
那些记录了他刻薄又无耻的时光……换成他,他也再不会回头。
凌腾陡然泪流满面,赵长卿静静的望着他,那一瞬间,就有这样奇妙的灵犀,她忽然觉着,或者,凌腾是想起了什么。
凌腾再次开口,“长卿……”他紧紧的咬住牙齿,下颌被挣出尖锐的线条,最终,他依旧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去。
赵长卿轻叹:凌腾,这一世,我没有选你,可是,重活一回,我依旧不过是重复前世的命运。
凌腾直接去了苏家,与苏白道,“我问过长卿了,她是肯定要和离的,咱们明天就上本吧。这事还是不要拖,快刀斩乱麻,夏家就是不想放手,也不得不放!”
以往凌腾都是称赵长卿做卿妹妹或卿表妹的,这样直呼闺名,还是头一遭。起码在苏白这里,是头一遭听到,苏白心下一动,难不成凌腾依旧对他家姐姐有意?
苏白暂按下这个想头,命人去找来梨果,三人商量了一个晚上。梨果道,“真没想到夏家竟然早私下把纳妾文书都弄好了,看来真是早有算计。”三人尽管年轻些,也不是一时冲动便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想参夏家,自然要把来龙去脉弄清楚。
因为夏家有盘算在先,连个通奸的罪名都不能参,只得说夏文私德不修,连带着夏少卿也是蛇鼠一窝,竟然在族侄酒中下药,以成族侄与妾室之好。当然,文人的笔端就比较刻薄了,尤其如今完全是与夏家撕破脸的节奏,苏白还直接对李氏肚子里的孩子的血统提出置疑,瞒着妻子纳妾本就无德,一个妾室,既是正经过了文书如何不接到家去?既不接到家去,由得她东家跑西家串的,怀了孩子,算谁的?请问,这真是夏大人的骨血?谁能证明?
还有,赵长卿对夏家天大恩德,到头来,夏家竟然瞒着她纳小,是何道理?梨果自夏家流放边城,赵长卿不弃夏家寒微下嫁,一直到赵长卿在西平关立下战功,夏老爷遇赦,说到如何供夏文念书考取功名,如何用自己的私房养婆家一家,到如今,夏家如何忘恩负义。那真是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凌腾专管着问候夏少卿,问侯夏少卿府中规矩,如何夏少卿府中的酒里会有春|药?他还对夏少卿府上的食品安全表示了担忧,自家侄子都给下春|药,这要是外人去了,哪个碍了夏少卿的眼,岂不是立刻要药死一两口子的。
边城一系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官员突然对夏家展开攻击,且笔端之锋利,战火之猛烈,颇令朝野刮目相看。
夏文还在病休不在朝中,于是,茅头便指向了夏少卿。
夏少卿心里那个冤哪,这个事,根本是赵长卿嫉妒,不许丈夫纳小,他不忍族侄绝后方出手相帮的好不好。当然,夏少卿也有交好的官员出来声援,苏白一句话,“我等奏章中有没有冤枉夏家,监察司一查便明!夏大人是不是在夏少卿府上喝了放了药的酒,与李氏便在少卿府上情不自禁了。那李氏,既是早过了文书,竟不接到府中去给正室请安磕头,怎么反养在夏少卿府上?这究竟是司直郎的妾,还是你夏少卿的妾,还是说你们夏家就有这传统,妾室公有,反正生了孩子一样姓夏,管谁叫爹都一样!”
当初听闻苏白一席话说得永安侯吐好几口血,夏少卿还以为夸大其辞,如今他自己也想吐血,方知苏白名不虚传!
夏少卿怒喝苏白,“小子无礼!竟敢诬蔑本官!”
苏白半分不让,“本官句句属实,若你问心无愧,敢不敢叫监察司查一查!”
夏少卿道,“查就查!只是朝廷规矩,再没有叫监察司查的道理!”
苏白冷笑,“不如叫大理寺来查,那是夏少卿你的地头儿,才好做一番手脚来颠倒黑白!”
夏少卿为官多年,那也不是好相与的,怒喝,“本官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邪,若不是赵氏之嫉妒,世所罕见,我夏家也不会出此下策!”
苏白道,“请夏少卿说明白,你嘴里的赵氏是朝廷六品诰命,是西平关有战功之人。夏家因她而脱罪,夏家要回蜀中,她千里迢迢的随夏家回蜀中,夏文要考举人考进士,她再一路从蜀中跟到帝都!郑大人知道赵安人,宋国舅知道赵安人,你问问他们,赵安人可是世所罕见嫉妒之人!你们夏家,纳了妾室根本不让她知道!偷着摸着藏起来!现在还敢说她嫉妒!夏少卿,你这样替着族侄养妾室的族伯倒是不嫉妒,我倒想问问,莫不是夏家就是这样的规矩,生来就是这般藏头露尾见不得人!还是,到底是你替族侄司直郎养了妾,还是司直郎替你养了妾!别弄个女人有了身子就送到赵安人跟前说这是司直郎的骨肉,苏神医亲口所说,赵安人身体健康,她与司直郎成亲六载尚无身孕,怎么司直郎到你家睡个女人就有了身子?这一发即中的本事,难道也是你们夏家祖传的?阖族恶心龌龊,脏臭不堪,还敢说赵安人嫉妒!我告诉你,就你们夏家这样污臭之地,她都不屑于嫉妒!谁不知道赵安人私产丰盈,她忧国忧民,不忘家乡,至今每年为西北军捐献军饷。还是说,你夏少卿看中赵安人私产,知司直郎膝下无子,便想出这李代桃僵之计,不动声色的送个怀孕的女人给司直郎睡一夜,便谎称是司直郎的骨肉送去,依赵安人的贤惠,真认作亲子,恐怕将来百年之后,那偌大家业岂不尽归了你夏少卿么!夏少卿,以前真没看出来,你竟还有吕不韦之遗风哪!”
不论何时,这样涉及密谋、妻妾、家族、家产,甚至还可能有**戏份的八卦都是为人们所钟爱的。依夏少卿之老辣都抵不住苏白这样给他脑补,夏少卿大嚎一声,跪在地上,“陛下为臣做主,臣冤枉!臣告苏御史血口喷人,诬蔑老臣,含血喷人之罪。”
苏白立刻道,“臣请陛下彻查此事,这样私德有亏,满腹龌龊之人,臣以为,站在这金殿之内,是玷污了这金殿!”
这事,闹成这样,穆瑜也觉着应该查一查,只是朝廷中部门众多,帝都府、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都可来查此事,当然,监察司也可来查这事。
这个事,穆瑜只是觉着不该大理寺、御史台插手,无他,夏少卿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该避嫌。苏白又是御史,自然御史台也该避嫌,何况,刚刚苏白又说了,郑大人也与赵安人相熟,所以,郑大人也不适合来查此案。剩下帝都府、刑部、监察司皆可选,穆瑜想了想,他娘跟他说过,监察司是帝王私人利器,穆瑜看向林随,道,“林卿,你便来查一查此案吧。”
林随领旨。
下朝后,彭相对小皇帝表示,“陛下,刑部、御史台、帝都府皆可审此案。”他从不会当朝反对穆瑜的决定,在彭相看来,君威不可失。尤其穆瑜,毕竟年纪还小,如果他这个首辅表现出半分不驯,会对穆瑜的威信带来相当不利的影响。所以,有什么事,彭相即使有些别的意见,也多是私下与穆瑜交流。
穆瑜道,“彭师傅,父皇以前教导过我,监察司与别的衙门不同,他独立于六部九卿。监察司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忠于朕。所以,朕想用一用监察司。”
彭相纠正穆瑜,“陛下,这满朝文武,皆忠于陛下。”
“彭相,你们是帮朕治理天下的人,朕更希望,你们忠于天下。”穆瑜稳稳的坐在宝座之上,认真道,“这天下,有光便有影,六部九卿是光,监察司便是影。”
彭相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感叹道,“自来监察机构都是双刃剑,陛下一定要小心使用。这世间,光明方是正道,亦是大道。”
穆瑜微微颌首,他娘早细细的给他分析过了。彭相一把年纪,穆瑜素来很尊敬他,道,“这也到了早膳的时辰,彭相与朕一道用早膳吧。”
彭相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54章 可笑
下朝,苏白梨果几人都是芝麻粒大小的官,若非大朝会,他们都没上朝的资格,自然走在最后。梨果悄声问,“你怎么让监察司去查这案子?”六部九卿的官员对监察司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苏白给梨果个眼神,大家一并去了苏家,连朱庆也跟着去了。苏白几人动作太快,朱庆还不知道赵长卿要与夏文和离的事,都是一道自边城来的,且赵长卿与朱家是正经亲戚,朱庆自然想问一问原由。
苏白回了家方道,“咱们做官未久,夏少卿可是在帝都熬了多年,肯定比咱们有人脉,六部九卿,他比咱们熟。监察司却不一样,这是陛下一个人的机构,夏少卿再长的手,恐怕也伸不进去。”
朱庆问,“卿表妹真要和离?”这可不是小事。
梨果道,“要不是真的,今天也不能上本。”
朱庆道,“你们也不知会我一声,难道我不是卿表妹的兄弟?”
凌腾道,“这事儿,也不必咱们都上,不然露了根底不说,倒显着结党似的。虽说如今咱们官位不显,小心无大错。倒是朱大伯那里,你得去说一声了。”
朱庆道,“这是自然。”他自幼念书,与赵长卿见得也不多,真正亲近起来还是这两年,大家都在帝都,他定亲成亲,赵长卿都过去帮衬,很是尽心。他娘与赵长卿关系是真的好。
果然,袁氏一听儿子说赵长卿要和离的事,当即傻眼,问,“什么时候的事?”
朱庆道,“就前天。夏家悄悄给夏文纳了个妾,藏在夏少卿府上,卿表妹连知道都不知道,如今那妾室都有了身子。”
袁氏一拍桌子,恨声道,“烂泥扶不上的墙的种子!一家子混账!这事不能算完!”就是为子嗣纳妾,也没夏家这样干的!
朱庆道,“早上阿白他们在朝上狠狠参了夏文一本,连带着夏少卿府上,如今监察司在查此事。”
袁氏又傻了,问,“难不成还经了御前?”
朱庆道,“卿表妹是诰命,想要和离可不容易,自然先得把夏家按下去,不然他们拿卿表妹无子的事来说,更不好和离。”
袁氏生气,是气夏家行事不讲究,她真没想到赵长卿是真要和离,袁氏问,“这么说,长卿是一定要和离了。”
“我看是这样,要不,阿腾阿白他们也不会真就上本把事闹大。”
袁氏轻叹,“这就有些急了,五六年的夫妻,只要把那不安分的女人处置了,继续过日子就是。”
朱庆道,“这是别想了,监察司真查明了此事,我看,夏文官位难保,还怎么继续过日子?”其实,这些烂事儿,哪个豪门都不罕见,但,一旦闹出来,闹到朝廷上来,这就是私德有亏。
袁氏叹口气,夏文前程挺不错的,如今撕破脸,真断了夏文的仕途,看来赵长卿是真不准备回头了。袁氏道,“出了这样的大事,我竟不知道,我得去瞧瞧长卿。”
朱庆道,“卿表妹去了西山苏先生的别院,娘你要去,问明白卿表妹的意思,夏家那边,总要有个长辈去交涉。苏先生与卿表妹亲近,到底不若咱们是骨肉之亲,名正言顺。”
袁氏道,“这是当然。”
朱庆叹口气,袁氏问,“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朱庆道,“这和离,只怕不好离。”
袁氏道,“这不用担心,长卿吃不了亏,你赵家表叔救过太后娘娘的性命,既经了御前,总有几分香火情的。”
朱庆吓一跳,问,“娘,赵家表叔救过太后娘娘的性命么?”
“是啊。”袁氏叹,“我如今精神头也短了,竟没跟你说过。说来都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那会儿你还小,这些事,也没人你们小人家说。就是先帝四皇子谋逆时,劫持了先仁德亲王与太后娘娘到边城,要出西平关。那会儿太后娘娘还没入宫呢,长卿他爹是百户,碰巧救了太后娘娘。”想到赵勇这运道,袁氏也得感叹,谁能想到当初赵勇救个小女孩儿,如今这小女孩儿就成了太后呢。赵勇年纪并不算大,说不得还大有前程。
袁氏对儿子道,“你心里有数就成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要到处嚷嚷,倒叫人笑话。”孩子们都有了出息,只是这官场,独木难支,心里有数,互相帮衬才好。
朱庆笑,“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个。”
袁氏一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
袁氏带着儿媳妇程氏一道去的,她就这一个儿子,教导媳妇也用心,道,“我是看着长卿长大的,她就如同我的女儿一样。你们定亲成亲,都是她过去帮着我一并料理的。“
赵长卿并不是难相处的人,程氏嫁到朱家,自然与赵长卿有所来往,她问,“太太,表妹这是铁了心要和离么?”赵长卿这个年纪,和离后还能嫁什么人呢?不见得比夏文更好。
“长卿啊……”袁氏叹,“她行事素来不与常人同,你留心看就知道了。”袁氏已有了些年纪,这几十年的阅历也不是假的,别的女人和离,没有娘家怎么成?如今,赵家还在边城不知此事,苏白几人便已为赵长卿出头。
这些,都是赵长卿先前结下的善缘。
近几年,袁氏越发有些明白当初为何老太太在世时这样看中赵长卿,甚至几番想将赵长卿许配给朱家子孙了。
可惜,彼时无人看到赵长卿的价值。
或者,人这一生就是这样不得圆满,如赵长卿这样的人,偏偏不能生育。一个孩子重要,还是赵长卿更重要,这个选择并不容易,起码在袁氏看来,夏家卸磨杀驴的时机选错了。
当然,现在绝不能承认赵长卿不能生育,苏神医都说赵长卿的身体是好的,要怀疑的是那姓李小贱人肚子才是!
袁氏见到赵长卿时,赵长卿的心情已经调节的很不错了,起码,袁氏看不出赵长卿半点即将和离的痛楚与狼狈来。
赵长卿这样,袁氏脸上也就没什么悲戚了,她叹一声,道,“要不是听阿庆说,我都不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那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只当咱们家没人还是好欺负怎地?长卿,你心里有个主意没?”
其实,赵长卿自己也没料到苏白几个这么快在朝中发难夏家,她道,“我已经写信回家,让父亲写一封请求我与夏家和离的折子送来。现在监察司介入此事,反是简单了,只要监察司公公正正的查,监察司一结案,我就上书和离。”这就是诰命在身的好处与坏处了,诰命和离素来罕见,这是要经官的。
赵长卿思路清晰,袁氏心下感叹,夏家实在作死,赵长卿平日里和气归和气,可是半点不好惹。袁氏皱眉,“咱家与监察司素无交情,听说,监察司极不近人情的。”要是别的衙门,去朱大老爷府上求一求,总能走一走关系。
赵长卿道,“满朝文武,没哪个真与监察司有交情的。咱们没有,夏家也没有。监察司既要查,这样的小事,不会耽搁太久,待监察司查过,夏家定会纠缠的,到时怕要麻烦伯娘替我出头。”
袁氏道,“这有什么麻烦的,都是应当的。既然你定了心意,我就也不劝你了。你年岁也不大,又有这样的本领与容貌,有空还是要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赵长卿知袁氏好意,点头应了。
她已是不打算再成亲的了,尽管不想承认,可两辈子都无子,或者真是她身子有问题。既然命中注定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她何必要嫁去别人家做牛做马。她不缺银钱,将来收养几个孩子,过把做母亲的瘾就是了。
赵长卿留袁氏婆媳一道用午饭,不想午饭还没吃完,监察司的人就来了。
袁氏微露惊容,赵长卿轻描淡写,“兴许是来问我些夏家的事情,我去去就来,伯娘安心用饭。”
袁氏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多带几个人再过去。”
赵长卿应了。
赵长卿委实未料到,这么一点小事能惊动监察司司长林大人。
来人是林随。
林随身边跟着一个相貌平平的百户,几个黑衣劲装的监察司的侍卫。
赵长卿与林随见面有限,但,每次见面,赵长卿都要在内心感叹一声,造物者实在偏心,将这等美貌付与一个男人,实在浪费。
与林随彼此相见过,林随冷冷开口,“本官奉陛下口谕调查夏家私德之事,此事,赵安人是当事人之一,想来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赵长卿道,“我也是前天才知道司直郎纳妾之事的。”
林随问,“赵安人是如何知道的?”
赵长卿没有半点保留的说出来,连带着她与李氏的渊源一并说了。林随听得唇角一勾,按理,这只是一个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动作,但林随就能从这小小的一勾唇中表现出那种别提多可恨的幸灾乐祸来。赵长卿这样沉稳的人都给他一勾唇勾得心火暗起,问,“这很可笑?”
林随真就给她笑了一个,点头道,“本官最爱听这些忘恩负义的事儿了。是很可笑。”
赵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