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苏先生与赵长卿说了纪家请她做女先生的事,赵长卿道,“纪家家教不差,纪大爷常跟阿宁来往,纪大爷我虽不熟,阿宁是熟的,何况小纪账房是常来常往的。纪大爷在军中谋了差,纪大太太有了身孕,先生精通医术,有先生在,想来纪大爷更加放心。要是先生觉着好,我看不错。”赵长卿已非一无所知的少女,她看人很有几分眼力,且不说纪大爷,就小纪账房那言行举止,用句不恰当的比喻,当真是荆钗布衣不掩其天香国色,一看便知出身大家。
原本,赵长卿以为小纪账房是落魄了的,可是,见到小纪账房的兄长纪大爷后,赵长卿便不会这样想了。那位纪大爷,可是怎么看都不落魄。
苏先生的事,赵长卿从未听苏先生提过一个字,但,苏白以后要奔功名前程,多结交一些人并无没坏处的。至于苏先生出去给别人家做女先生体不体面,说句不大恭敬的话,满朝文武,哪个不是货与帝王家,人们削尖了脑袋钻营,也没见有人说不体面的。所以说,体面还是不体面,端看效力的对象是谁了。
苏先生欣慰笑道,“我也这样想。”苏先生已经去过纪家,纪太太很是客气,纪家给的束休也相当丰厚。当然,此时,束休自然是小事。
苏先生问赵长卿,“夏家什么时候过礼?”两家见过面后,夏家请了媒人过来,媒人不是别人,就是纪大太太。
赵长卿笑,“算了日子,定亲在六月初六,成亲的日子在十一月初八。”
苏先生点点头,“看你成亲后,我再去纪家。”
赵长卿笑,“到时前后邻,住的也近。”
苏先生笑,“说的也是。”
赵长卿把将要成亲的消息也与瑶瑶说了,瑶瑶很为赵长卿高兴,笑道,“只要人品可靠,便是好姻缘。我介时不好去凑热闹,礼是必到的。”
赵长卿与瑶瑶认识这几年,深知她的品性为人,道,“你时久不出去,去热闹热闹有何妨?我家也不是外处,你放心,我必给你安排妥当。”
瑶瑶笑,“姐姐知道我的脾气,我本就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去。”
赵长卿便不再劝她,瑶瑶倒是问起赵长卿准备亲事的事。赵长卿笑,“除了家俱要现打,其他的都是现成的。打家俱也不难,木材早就备好的。”
瑶瑶又细细的问了许多琐事,及至陈山傍晚过来,赵长卿方起身告辞。陈山还是很欢迎赵长卿过来的,瑶瑶平日里只赵长卿一个朋友,赵长卿不来的时候,瑶瑶颇有些寂寞。瑶瑶服侍着陈山换了衣衫,陈山问,“看你这满脸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瑶瑶笑,“赵姐姐要成亲了,算不算喜事?”
陈山微讶,“哦,谁家少年郎有这福分哪?”
瑶瑶自丫环手里接了茶盏奉予陈山,明眸浅笑,“就是赵姐姐药堂里的夏大夫,只凑巧听说过,到底不大熟,将军有空吩咐人出去打听打听夏大夫究竟什么人品出身?我也没好多问赵姐姐,心里又很记挂。”瑶瑶不算不认识夏文,当初夏老爷被人使坏下狱,瑶瑶尽知的,只是事关陈山的表弟兼小舅子,在陈山面前不好多提罢了。
陈山原还以为赵长卿同郑妙嘉有些关系,不想赵长卿又嫁个无名小子,若早知如此,他早该让家中父母替弟弟求娶赵长卿。此念在心中一过,陈山接了茶,呷一口,笑对瑶瑶道,“知道了。没想到赵大夫竟然下嫁。”陈山并没有瑶瑶想的那般心窄,他根本未将先前的夏家事放在心上。倒是赵长卿,这算嫁了个什么人呢?
瑶瑶道,“赵姐姐不是那种攀慕富贵的人,只要夏大夫人品好,就是良配。”这话别人说不得,瑶瑶说出来却是真心实意。
陈山笑的意味深长,“凭赵大夫如今的身家,原也不必攀慕富贵的。”
瑶瑶道,“依赵姐姐的眼光,夏大夫必有过人之处的。”
陈山握住瑶瑶纤白细腻如同玉管儿般的十指,“这话也有理。”
“到时我备份厚礼,将军叫人给赵姐姐送去可好?”
“这算什么事,你尽管备好,我令陈忠送去。”
非但陈山觉着赵长卿这眼光非寻常人,凡亲戚朋友知道的,面儿上说些恭喜的话,暗地里没有不咋舌惊诧的:赵长卿尽管名声不一般,也不必嫁给个犯官之子啊!
尤其朱家,袁氏听了这信儿都不能信是真的,连问了前来送信的白婆子两遍,“夏家?在长卿药堂里坐诊的大夫?”
白婆子恭谨的答了两遍,袁氏连忙掩饰一笑,道,“可真是大喜事,不知什么时候的好日子,若便宜,我一定过去的。”孙辈的孝只有一年,若是赵长卿的好日子是袁氏夫妇出孝后,袁氏自然要去捧场。只是,赵长卿这眼光可真是……
袁氏又问了赵老太太的身体以及赵家诸人的好,命丫环拿上等封赏了白婆子,便打发白婆子下去了。晚上同丈夫说赵长卿亲事已定时,朱明堂亦不免问了句,“哪家的公子?”
袁氏妙目微眯,道,“说出来你都不能信,就是长卿药堂里的坐诊大夫,听说姓夏,自蜀中来的。夏家是在蜀中获了罪,被发配来的边城。”
朱明堂怔了一下,一挑浓眉道,“这事稀奇。长卿又不是嫁不出去,不是那谁,就是她二舅家的小子,姓凌的那个——”朱明堂一着急反想不起凌腾的名字来了,还是袁氏接了他的话,“凌腾,那孩子跟咱们阿庆最好不过的。”
“对对对。”朱明堂点头,“你不是说凌腾心仪长卿,非她莫娶么。”
袁氏道,“是啊,我是听阿庆这么说的。凌家与赵家本就是姑舅至亲,凌腾比长卿大两岁,如今中了举人,名次也好,以后不怕没出息的。家里虽暂且比不得长卿家,比那蜀中犯官家总好一千倍吧,真不知长卿她爹怎么想的,好好儿的闺女,怎么嫁给这家子?蜀中,一听就老远的地儿,李太白不是都说么‘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若以后夏家脱罪回籍,还能不能见到长卿都得两说呢。姑妈向来视长卿为眼珠子,真不知这回怎么舍得?”
朱明堂似笑非笑,叹道,“亏得太爷、老祖宗那般抬举她,我看也不过如此。一个丫头,再能干也得看男人,这夏家能有什么出息不成?”外姓人中,唯有赵长卿得了太爷与老祖宗的馈赠,那么些连毛都没得一根的朱家的孙辈、重孙辈,焉能心服?不要说啥都没得的人,便是朱明堂,他虽没得,儿子朱庆也是得了两份的,朱明堂犹对赵长卿的好运道颇是嫉妒。
袁氏并不直说,亦犹叹道,“这人哪,真得看命。长卿是样样出挑,奈何这人强争不过命强,亦是无用。”
到底不是自家事,夫妻两个念叨一回,心底说不出是快意还是别的,感慨一回便也罢了。
最受打击的是凌腾,凌腾从未想到,赵长卿宁可嫁个犯官之子都不愿嫁他。好在凌腾素来是个稳得住的,打击过后,他还亲去赵家跟凌氏贺喜,道,“如今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倒是两位表弟都在念书,大事我不成,跑腿的事还是成的,姑妈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别客套才好。能为卿妹妹尽一分力,我心里也是愿意的。”
赵长卿执意要嫁夏文,哪怕亲事已板上钉钉,凌氏这心里犹是堵的了不得,如今一见品貌才干一等一的侄子,心中的滋味儿简直全了!见凌腾面色不大好,凌氏忙道,“我这里早就给她预备着的,无非就是打些现成的家俱就齐全了。倒是你,功课虽要紧,也莫用功太过,到底要以身子为要。”
凌腾笑,“我知道。”
凌氏低语劝他,“是那丫头没福,你也别执拗着了,赶明儿也说一桩亲事,早些开枝散叶,方是你为人子的本分。”
凌氏微笑,“姑妈放心吧,我知道的。如今见卿妹妹终身有靠,我这心也安了。不知卿妹妹在不在,我想,再见见她。”最后几句,颇是酸涩。
凌氏实不知要说什么好,心道长女样样都好,唯独这眼是瞎的,长声一叹,吩咐白婆子将赵长卿叫了过来。
如今赵长卿再见凌腾,当真称得上心如止水,一双眼睛淡然宁静,唤了声“表兄”便不再说话了。凌腾望着赵长卿,温声道,“听说妹妹的喜事,我来跟妹妹道喜了。”
赵长卿客气道,“多谢表兄。”
凌腾温柔的凝视赵长卿,温声道,“妹妹既得佳缘,想来,我的缘分也快了。我看妹妹过得好,便放心了。妹妹以后,莫计前嫌,只需记着,我仍是你的表兄。有什么用得上表兄的,只管开口。”
她望着凌腾,原来时光是这般无坚不摧的利器,转眼二十载,非但前世种种已经模糊不清,她见凌腾竟如同路人一般,心下再没有半分波澜。她想,她与凌腾纠缠的前世今生,大概就这样过去了吧。因与果,走到此处,大概终于各得其报了吧。
前世今生所有的辛酸苦痛、恩怨情仇,数十载光阴岁月仿佛化为一道流光,自赵长卿的眼中一闪而逝,赵长卿望着面前衣冠俊朗的凌腾,听到自己的声音,“好。”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去爬山,晚上去超市买粮食,腿那个酸哪~哈哈哈,现在恢复过来了,晚安吧,等石头明天的大长更~~~
凌腾,就是这样的人吧~
第182章
凌腾自赵家告辞,忽就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呓语连连,凌家请了几个大夫,大夫都不敢开方,急得凌老太太都厥过去了两回,醒来只是哭。
凌大太太来赵家,哭对凌氏道,“老太太说请些僧道来,你大哥叫我过来求求妹妹,听说苏先生医道好,能不能请苏先生过去给腾哥儿瞧瞧。”
凌氏惊愕,“竟病到如此地步!”
凌大太太泣道,“我只恨不能替了腾哥儿去,若有个万一,一家子老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凌家两房只这一条根,何况凌腾平日间懂事上进,凌大太太没个儿子,这几年凌二太太去了庙里,凌大太太待凌腾如自己儿子一般。此时凌腾暴病,凌大太太眼泪止都止不住。
凌氏立刻坐都不能坐了,直接起身去了苏先生院里,苏先生听凌大太太说了,叹道,“城中名医皆束手无策,只恐我医术有限,不能尽以绵薄之力。”医道有深浅,但,边城不是没有好大夫,人家都不敢开方,苏先生也不敢有什么保证。
凌大太太哽咽道,“只是求先生去瞧一瞧,好与不好,只看天意罢了。”说着,便又哭了起来。
苏先生只得道,“罢了,还请大舅太太稍等,容我换件衣裳。”
凌家已乱作一团,凌老太太寸步不离的守着孙子,凌太爷坐在一畔,沉着脸,抿着唇。凌大舅亦未去衙门,凌二舅却是不在。凌二姐用冷布巾给凌腾敷额头。
凌家人也没空招待凌氏,急央了苏先生道,“还请先生帮忙看一看腾哥儿。”
凌氏过去劝凌老太太,丫环搬了圆凳放到床侧,苏先生坐下,凌二姐将凌腾的手腕搁在小脉枕上,苏先生闭眸诊了脉,良久叹口气,道,“我一人不敢开方,叫夏文过来。”
夏文还没来,凌二舅先把凌二太太接回来了,凌二太太一声嚎啕便扑到了凌腾身上,儿一声肉一声的放声大哭起来。凌二舅眼圈儿红肿,显然是偷偷哭过了,与凌太爷道,“我怕有个万一,连最后一面……”话未说话便给凌太爷喝止,凌太爷怒斥儿子,“说什么胡话!腾哥儿我早给他算过了,大富大贵的命格儿!一辈子都是平平安安的!”
凌太爷这般一说,凌老太太难忍心疼,又哭了起来,“要不还是找高僧来看一看吧?”
凌二姐道,“还是等夏大夫过来给腾弟诊一诊再说僧道的事吧。”她在药堂做工,自然更信服大夫。
凌二太太两眼哭成烂桃,百忙之中插一句嘴,“请!都请!谁能医好我儿子,我情愿给他为奴为婢,给他立长生牌位——我的儿啊——你倒是睁眼看看娘呀——”又惊天动地的哭起来。
就凌二太太这种哭法,夏文来了都没敢进门,心说:莫不是来晚一步!他回头一看凌大舅的神色,更是一叹,看来的确是晚了一步。
凌大舅脸色惨白、跌跌撞撞的进去,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阿腾”,眼泪便止不住滚了下来。还是苏先生道,“二太太先莫哭泣,让夏大夫给令公子诊一诊脉可好?”
凌二舅忙上前把妻子拉开,夏文背着自己的医药箱,坐下喘了几口气,闭目凝神片刻,方给凌腾诊脉。诊了脉,又观量凌腾消瘦的脸庞,夏文方道,“凌公子是一时心绪焦沉,寒邪侵体,神离心窍之症。”
凌大舅已知道侄子还没死,连忙拭泪问,“要怎么医,还请夏大夫开方子。”
夏文道,“有没有安静房间,我与先生商量过后,再行开方。”
起码这一位是敢开方的,凌家如获救星,连忙请夏文与苏先生去了外间。夏文与苏先生讨论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拟了一张方子出来,夏文道,“先抓三幅,再到隔壁林老板的铺子里,要三丸神仙养容丸来。”
凌太爷起身相求道,“能不能麻烦夏大夫与苏先生暂且在寒舍住下,有两位在,寒家便有了主心骨儿。”
苏先生道,“夏文就住下吧,服了药有他看着就行了。若能平安的退了烧,这病便好了一半。”
凌大太太忙吩咐小丫环给夏文收拾干净的屋子。
凌氏与苏先生回家时已是傍晚,凌氏先去的赵老太太屋里,赵老太太忙问,“腾哥儿可还好?”凌二太太是个祸头子,凌腾却是再懂事不过,赵老太太年纪大了,心里就格外惦记事。
凌氏心下担忧侄子,依旧笑着安慰婆婆,“当时瞧着险,有苏先生和夏文一并开了方子,夏文在我娘家住下了,也帮着照看阿腾的病情,苏先生说了,病虽有些险,倒还可有用药的余地,想来是能好的。”
赵老太太放了心,道,“那就好。”见媳妇脸上颇有些倦色,道,“去你屋里歇歇吧,一会儿吃饭不用过来了,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凌氏笑,“我过来跟母亲一道吃,人多热闹。倒是衣裳还没换,我先去换衣裳。”
赵蓉一路跟了母亲过去,忍到主屋便迫不及待的问起来,“表兄到底是什么症侯,病从何起,娘知道不?”
凌氏担了半日的心,坐在榻间动都不想动一下,道,“打昨儿个就高烧不退,先时还烧得说胡话,我们去时,胡话已是不会说了,幸而到的及时。”
赵蓉却是百般放不下心,道,“夏文才多大,能懂多少医道,到底成不成哪?”
一句话说得凌氏也不放心了,凌氏道,“苏先生都是同他一起商议着拟的方,何况坐堂这许多日子,总有些医道的。”
赵蓉小声抱怨,“就怕医术浅显,误己不算,还误了人哪。”
白婆子进来送茶,凌氏接了,呷了两口方缓过气来,道,“看你说的,那也不至于。”实在劳累的很,凌氏又叫了小丫环进来捶腿。
赵蓉终是不能放心,辞了母亲又去了苏先生那里打听,苏先生说的话与凌氏相仿,见赵蓉问的急,便将医道上的事多与赵蓉说了两句。偏生赵蓉不通医术,听得云山雾罩,心下又焦急凌腾的病,便有些不耐烦,“先生只跟我说表兄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就是了?”
赵蓉这样的少女心事,苏先生一望既知,并不着恼,依旧不急不徐,笑道,“就是华陀再生,恐怕也说不好的。要是二姑娘实在担忧,不如亲去凌家照看。”
赵蓉似有一团闷气堵在心口,再想问苏先生,又不知该问什么,只得闷闷告辞。
苏白回家听说凌腾重病之事也吓一跳,连忙跟母亲打听,苏先生只得旧话重提,“险虽险,于性命无大碍。”
苏白倒与赵蓉想到一路去了,道,“夏文哥这才做了小两年的大夫,不知成不成呢?”
苏先生笑,“切莫短视取人,夏文若没有把握,也不敢开方下药,更不敢留在凌家的,你是担心凌腾,还是担心夏文?”
苏白很实在的说,“都担心。”他到底是聪明之人,问他娘,“娘,夏大哥医术真的这般好?没听说夏老爷会医术啊?”
苏先生道,“夏文的医术本也不是跟他爹学的。”
“那是跟谁学的?”看他老娘一幅熟稔口吻。
苏先生这次并没吊儿子胃口,道,“应该是神医夏青城。”
苏白小小年纪也听过神医夏青城的传说,夏青城倒不是原名就叫夏青城,是因为这人生在蜀中青城山,后来成了神医,出了大名儿,人们便以他的出生地来称呼他,夏青城。
夏青城是神医,自然是以医术出名,那留下的种种神乎其神的传说就甭提了,故此,便是苏白也久闻其大名。苏白都不能信,问,“夏大哥难道是夏青城的弟子?”
苏先生道,“是不是弟子不知道,但夏文行医方式有点像夏青城一派的人。”
苏白不解,问,“这还有什么标志不成?娘你是怎么瞧出来的。”他娘真是神人哪,这都能看出来。
苏先生道,“我少时对医道便有兴趣,只是并未深学,偶然见过夏青城,受过他的指点。”
苏白大大吃惊,“娘你还见过夏神医?”
“这话真是稀奇,夏青城救人无数,见过他的人自然也有许多,我见过他也正常。”苏先生笑,“也是陈年旧事了,那会儿我还小,夏青城已是七十来岁的人,如今他要活着,都一百多了。近些年并未听闻他的事,想来已经故去了。”
苏白道,“娘,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我也只是怀疑,并不能确认。再者——”苏先生望着儿子,笑道,“阿白,世人多浮躁,以貌取人、以贵取人、以富取人者,比比皆是。但,真正厉害的人,心永远是沉静的,绝不会受外务影响。这种人,以自己的心取人。你什么时候明白这个道理,我便放心了。”
苏白面上微热,辩白,“娘,我并没有看不起夏大哥。”他自己出身一般,焉会势利眼?顶多是对夏文的医术传承来自夏青城有些吃惊罢了。
“我知道。”苏先生笑眯眯地,“不过你这眼力还欠火侯是真的。”
苏白抱怨,“娘你怎么不说自己偏心,只告诉卿姐姐,不告诉我。”
苏先生佯叹,“你是我的宝贝儿子,我又怎会偏心长卿呢。”
“娘你没跟卿姐姐说过?”那卿姐姐怎么相中夏文的呢?难道卿姐姐的眼力就比他还好?苏白道,“我不信,娘你要没说过,卿姐姐肯定不知道夏大哥跟青城神医有关联。”
“真是越大越呆,你卿姐姐本就不知道,可是,这跟她选择夏文有什么相关?”苏先生点拨儿子,“看一个人,要怎么看,你仔细想一想。”
苏白应了,叹道,“娘,你说我好歹读了这些年的书,不是我瞧不起卿姐姐,可是我好歹举人都考出来了,怎么识人之处竟不比卿姐姐一个女孩子呢。”他实在没看出夏文哪里格外出众。这也就是苏白了,在苏白心里,母亲不只是将小从小养大的至亲,更是他的先生,他长大成人的引导者。故此,苏白问也问得坦白。
苏先生笑,“书是书,人是人,若人都如同书中说的,除了磊落君子,便是卑鄙小人,这世道便简单了。你虽认识的人不多,也经过一些事的,想来自有心得。你念了这许多年的书,考了举人,长卿这些年过得不容易,经了颇多坎坷。她在外头有生意,见得世面便广,眼力比你好一些不算什么,这都是历练出来的。以后待你再年长些,多经些事,不会比她差。”
苏白又有些不解,道,“娘,你说夏大哥为什么不把他神医弟子的招牌晾出来?若是他晾出神医弟子的招牌来,别的不说,在岳家便格外的有面子不是?”凌氏不喜夏文,苏白早瞧了出来。也就是夏文,偌厚脸皮,根本不在意,照样来往。
苏先生道,“这也是我不能确定的原因。”若换个人,哪怕不好对外言,这时候告知岳家,起码是个加分项啊。
苏白勾唇一笑,“我去问问卿姐姐,到时叫卿姐姐去问,夏大哥就什么都说了。”
苏先生笑,“正好,我回来时夏文有话叫我带给长卿,你一并去跟长卿说了吧。”
“什么话?”
“夏文说明天早上不能来接长卿去药堂了,叫长卿自己过去,不必等他。还说药堂里他做了把浇花的花壶,药堂的蔷薇花该浇水了,用花壶浇花,省得再去整理花叶子,小心刺扎着手。”
苏先生还没说完,夏文已受不住,啧啧道,“我的乖乖,夏大哥好生啰嗦。”
苏先生笑斥,“你倒是好生聒噪,去吧。”
苏白便去找赵长卿。
赵长卿小时候念书,苏白都是一起的,为什么当初苏先生提起两人亲事时苏白大为诧异,倒不是赵长卿不好,只是,想到他小时候尿床的事赵长卿都知道,苏白实在不知要如何才能对赵长卿生出男女之情来。在苏白的心中,赵长卿就是他的姐姐。
苏白在赵长卿耳边唧唧咕咕半日,赵长卿亦觉惊奇,笑,“不能吧?夏大夫医术是不错,虽一样是姓夏的,难道就跟神医青城有关系?”
“你问问夏大哥么。”苏白道,“卿姐姐,难道你就不好奇,我好奇的要命。”
赵长卿笑,“你对什么不好奇?”小时候苏白见了母鸡下蛋都得问一句,为什么公鸡不下蛋。
苏白笑,“总之卿姐姐你打听出来跟我说一声,虽然现在久不闻神医青城的消息,若能再知道他的音信多有意思哪。”
“知道了。”赵长卿问,“表哥的病无大碍吧?”
苏白悄声问,“卿姐姐,你还惦记凌兄不成?”
赵长卿敲他大头一记,道,“胡说什么呢。那是我表兄,知道他病了,我问一句有什么不对?”
苏白正当少年,于男女之情有些憧憬好奇亦不为怪,笑道,“听我娘说,虽险,并无大碍。明天我去瞧瞧凌兄,回来再跟姐姐说。”
赵长卿笑,“明天夏大夫必去药堂的,我还用得着问你。”
苏白忙把他娘叫他传的话跟赵长卿说了,道,“夏大哥怕是去不了的。”
赵长卿道,“上午不在,下午必去的。”
苏白便没话好说了,转眼瞧见一畔衣架上放着的大红嫁衣,问,“卿姐姐,你的嫁衣绣好了吗?”
既要嫁人,没理由带着一张凄凉脸,赵长卿笑,“快了。”
苏白好奇的问,“卿姐姐,我能瞧一瞧吗?”
赵长卿笑嗔,“真是个土包子,这有什么好看的。”
苏白央道,“好姐姐,叫我看一看吧。弟弟还打着光棍儿,哪里见过这个,自然是土包子的。”
赵长卿只好允他去瞧。苏白是个很细心的人,他也只是好奇,既得应允,也是很小心的提起来,细细的看了一遍,瞧着嫁衣上精美的绣花,苏白连连赞叹,与赵长卿说笑好半日。
赵长卿待苏白向来如赵长宁一般,苏白小时候就喜欢跟赵长卿说心事,这会儿大了,也喜欢同赵长卿说话。两人说的开心,不妨气煞了门外人。
赵蓉心下焦虑凌腾的病情,在苏先生那里打听一通犹不能心安,五内辗转,如同在火上烤一般,在屋里遛达了一圈仍是站不住脚,便来赵长卿这里来看看,不想尚未进门,就听到里头赵长卿与苏白隐隐说笑声。赵蓉正是心焦,忽听得赵长卿的笑声,种种愤怒就甭提了。
这种愤怒,不知是来自凌腾的病情,还是别的,总之,赵蓉只在门口站了片刻,便将身一拧,折回了自己屋。赵蓉回蓉就砸了个瓷盅,一张俏脸深沉若水,暗骂:该死的狐媚子,勾引完那个勾引这个,再没个消停的!
赵蓉气的晚饭都没吃,第二日就想与母亲说去瞧凌腾的病情,赵蓉尚未开口,倒是夏文先过来了。
赵勇先叫他坐了,问道,“不是昨儿住在长卿外家了么,阿腾的病如何了?”
夏文笑,“侥天之幸,高烧在今早已退了,表兄仍在昏睡,再服几幅药应无大碍,我也没什么事,想着老太太、岳父岳母、弟弟妹妹们必然都惦记着表兄的身体,就过来说一声,也一道接长卿去铺子里。”
凌氏生平头一遭对夏文露个笑脸,道,“多亏了你。那些庸医们去了连个方子都不敢开,把一家子都吓得没了魂。”
夏文谦道,“我亦是受先生指导。”他以前都叫“苏先生”的,后与赵长卿的亲事定了,便随着赵长卿直接唤“先生”。
赵长卿问,“你用过饭没?”
夏文假假道,“用过了。”
赵长卿吩咐丫环上碗筷,道,“用过什么呀,外祖母家用饭的时辰跟我家是一样的,何况如今表兄病着,哪里还有人顾得上吃喝。”
赵长宁笑,“夏大哥,你真是瞎客气。”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下首的赵长宇再错一位。
夏文一笑,坐在了赵勇下首,赵勇给他夹个羊肉烙的胡饼,笑,“多吃些,别光顾着客气饿了肚子,到时叫人说‘女婿上门,竟没吃饱’,我这岳父做得可够没面子的。”
夏文道过谢,便也不再客气,高高兴兴的吃起饭来。
用过早饭,先送了赵勇去卫所当差,夏文道,“老太太、岳母,我跟长卿也去药堂了。”
赵老太太笑,“去吧,中午炖鱼,回来吃。”
夏文笑应了,便与赵长卿往外走。
赵长卿叫他去了自己屋,道,“你这发髻梳的也奇,每天往头一个方位歪。”让夏文坐在妆台前的凳子上,拿梳子重给夏文梳了髻,别上簪子。
夏文喜的心脏狂跳,笑,“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摸的时候都觉着挺正的。”梳出来就是个歪的。其实以往家里富庶时都是丫环服侍他梳发,后来家道中落,哪里还有下人服侍,夏文学着自己梳,总是梳不好。
给夏文打理好,赵长卿笑,“咱们去药堂吧。”
“好。”
路上赵长卿提起夏青城的事,问夏文认不认得夏青城。夏文道,“不认得啊,我的医术是跟族里的一位长辈学的。未来药堂坐诊前,顶多是给家人看看病。就是我族中的长辈,也并不似夏青城传说的那般,施药啊免费行医之类。他只是对古怪的病好奇,寻常人找他看病,若只是普通的病,给多少钱他也不乐意去医。要是古怪的病,不给钱他都去给人治。”
赵长卿道,“这也有理。也可能是你家长辈与夏青城的医术同出一脉。”
夏文笑着纠正,“不是我家长辈,是咱家长辈。”
赵长卿笑,“是。”
夏文道,“长卿,你知道我向往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吗?”
“什么样的?”
晨间尚早,朝阳初升,灿灿骄阳散发金光万道,给夏文的侧脸染上一层淡淡金边。夏文温声道,“我此生最向往的生活就是能开一个药堂,天天坐诊,为人治病。如能有娇妻在侧,衣食无忧,白头携老,便是神仙日子了。”
赵长卿微微一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算不得大长更,晚安~~~~~~~
第183章
赵长卿定亲前,凌腾便大安了。
凌家备了厚礼谢夏文,夏文十分客气,推托不掉,只得收了。
倒是赵蓉,因关心凌腾的病情,每日前去探望,非但心下焦急,更兼失于保养,凌腾刚好,赵蓉心下一松,自己病倒了。幸而苏先生就在家里,给赵蓉开方抓药的也便宜。
小女儿的心事,凌氏即使先前不知,如今见这情形,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凌氏悄悄同丈夫道,“你说,阿蓉同阿腾如何?”
赵勇一时没明白,问,“什么如何?”
“亲事。”凌氏叹道,“阿腾这一病,阿蓉来回的去探望,自己也折腾病了。我想着,两个孩子,也不算不般配。”
因私下说话,赵勇也少了几分顾忌,皱眉,“这怎么能成?咱们心知肚明,阿腾心仪的是长卿。阿腾对阿蓉无意,若因此成就了亲事,阿蓉如何能过得舒心日子。”
凌氏素来怜惜小女儿乖巧,丈夫的话,正入她心坎儿,凌氏道,“我也是忧心这个。”
“只当不知道就是了,卫所刘千户还跟我打听过阿蓉的亲事。”赵勇道,“刘千户家的次子也是念书的孩子,比阿蓉长两岁,正在准备着考秀才。”
凌氏也认识刘千户的太太,两家门户倒也相当,心下便有几分愿意,道,“那你仔细打听打听,若是合适人家,就先给阿蓉定下来。亲事定了,她这心也就能收一收了。”
赵勇道,“这话很是。”
赵长卿的定亲礼也相当热闹,毕竟赵家是土生土长的边城人,族人便有许多,更不必说赵勇的同僚朋友,自然都要来凑一凑热闹的,虽然大家对于赵家父女择婿的品味多有不解。
赵长卿只管坐在闺房同姐妹朋友们说话,许多女孩子在她这个年纪已经为人母,叫赵长卿装羞,她也装不大来。倒是赵长卿自少时便交往的手帕交,只要在边城的,都来凑一凑热闹。赵长卿往日对人大方,礼尚往来,她的好日子,不论是姐妹还是朋友,亦不小气。
陈少将军陈山还差人送了一份贺礼来,消息灵通的人士皆心下暗道:这赵勇真是面憨心亮,不显山不露水的便能巴结到少将军身上去,真人不露相哪。
殊不知赵勇心下也糊涂着,他跟陈山根本没打过几回照面儿,话也没说过半句,怎么给他送贺礼呢。赵勇知道赵长卿是瑶瑶的专用大夫,便思量到了这上头,问赵长卿,赵长卿果然道,“少将军常请我去给内眷看病,因此送的。”
赵勇便不再问了,只命凌氏将瑶瑶送的东西给赵长卿送屋里去。
赵长卿定亲之后,便说到了赵蓉的亲事。凌氏私下同赵蓉说的,“千户家的公子,极有才学的,这就要考秀才了,你父亲都打听过了,人品端正。”
赵蓉低头不语,凌氏道,“你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了,刘家家境也不错,差不多你的也就定下来吧。”
赵蓉忍不住掉泪,委屈道,“都是爹娘的女儿,姐姐就能随心所欲的选人,轮到我,难道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人。”
凌氏道,“这叫什么话?哪里是稀里糊涂了,刘千户是你爹爹卫所的同僚,官职比你爹爹都高,端得是好人家。爹娘都是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根知底,才想着给你定下的。”尤其是跟夏家比,强夏家一千倍。
赵蓉拭泪道,“我心里想什么,爹爹不知道,难道娘还不知道?”
凌氏一按桌几,厉色道,“知道什么!你一个闺阁女孩儿,自幼念书,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难道还要我教你吗?自来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个明白人,不该想的就不要想!好了,去你屋里想个明白吧!这事就这么定了!”经过赵长卿的亲事,凌氏私心认为,赵长卿就是给丈夫惯坏了。到了小女儿这里,一定再不能走大女儿的老路,故此颇是疾言厉色的训斥了赵蓉一回。
赵蓉含泪回屋,当天饭也没吃,凌氏只当她耍脾气,亦未理会。
赵蓉一连绝食两天,凌氏就坐不住了,过去劝一回,“你是不是傻了,阿腾心仪的是你姐姐,你偏去凑这个热闹做甚。他心里没你,你哪怕死求白赖的嫁了,日子要如何过?就是你二舅妈那个脾气,谁愿意让自家闺女去给她做媳妇,你是我亲生的,我哪一样不是为你好?你说说,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干脆拿刀一刀捅死我算了!也省得我操尽了心,你反当我是仇人。”
赵蓉嘤嘤泣道,“谁家嫁人是图婆婆的,我只看表哥有情有义,就比世人都强的。”
凌氏见女儿榆木脑袋,恨声道,“他有情有义是对你姐姐,我看着你们长大,阿腾只当你是妹妹一般,你莫做此痴心,不过自讨苦吃。”
赵蓉哽咽道,“娘问都不问一声,焉知表兄就不愿意呢?我虽不如姐姐,也自认不是那等一无是处的女孩儿。”
凌氏说破嘴皮子,赵蓉就是铁了心的想嫁凌腾,直愁的凌氏恨不能上吊,叫丫环炖了燕窝送去,赵蓉又不吃。凌氏与丈夫商议,“这可怎么办?”
大女儿的亲事刚安稳了下来,赵勇又开始发愁小女儿的亲事,叹道,“你先叫她吃饭,这亲事又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能成的。若阿腾愿意,她又一门心思要嫁,只管嫁去就是。若是阿腾不愿,那傻丫头也能死了心。”
凌氏道,“也好。”
赵勇做官多年,他看得出凌腾有出息,却并不很情愿这桩亲事,不为别的,凌腾始终一条心的在赵长卿身上。倘若凌腾愿意这桩亲事,那先前他对赵长卿要死要活的用心用情算什么?不说别人,赵勇先得说凌腾也不过朝三暮四罢了。若凌腾拿次女当长女的替身,次女婚后日子要怎么过?一样是女儿,哪怕赵勇偏爱长女些,也并非不疼爱小女儿,他舍不得。
赵勇与凌氏商量后,是让凌氏回娘家探一下口风,看凌家是什么意思。若凌家愿意自不必言,即使不愿,也不会伤了赵蓉的名声。
凌氏便去娘家走了一趟,凌老太太倒是颇为心动,凌氏道,“阿腾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先时那一团乱麻且不去提,我单就看上阿腾有情义。长卿是亲事已经定了的,夏家现在虽在边城,以后还不知要不要回蜀中。到了阿蓉这儿,她是小女儿,自幼娇惯,外头寻的亲事我总不能放心。”
凌老太太道,“阿蓉这孩子素来懂事,我心里喜欢她的很。”经了这许多事,哪怕不是赵长卿的错,凌老太太对赵长卿的心也淡了。如今听闺女一提赵蓉,想到前些日子赵蓉每每来探望凌腾,凌老太太这心便又软了三分,道,“只是此事我一人做不得主,还得跟你爹商量,再问一问你二哥二嫂的意思。”说到凌二太太,凌老太太叹道,“阿腾好了,她又病了,总不能就这么着把她扔到庙里去。她死了倒没什么,我只担心阿腾担个不孝的名儿,再守孝三年,连下科春闱都得耽误,便暂且叫她婆娘在家里住几日,待她好了,再叫她回庙里。”
凌氏笑一笑,并未说什么。
这桩亲事,凌家人都瞧着不错。于凌老太太凌太爷,赵蓉是亲外孙女;于凌家两房,赵蓉是亲外甥女。当初凌家相中赵长卿,很大原因便在于此。何况,赵蓉素有才名,赵勇也是百户之身,正经的六品武官,如今家资富庶,前后五进的宅子住着,在凌家的亲戚中算是一等一的。哪怕凌腾中了举人,赵蓉嫁凌腾,也绝委屈不到凌腾。
便是赖在家里装病的凌二太太,知晓此事亦有几分自得,私下对丈夫道,“长卿那蹄子,挑来捡去的,我还以为她得嫁什么有一无二的人家,不想自甘下流的嫁了犯官家,我倒要看她得意到几时!”眼瞅着丈夫的脸有些发黑,凌二太太眉梢一吊,冷声道,“你别嫌我说话难听,咱们阿腾,我自小怎样眼睛不眨的养他长大。自小到大,一个喷嚏都没打过。就因着长卿,小命险些没了,你还怨我说!”
凌二舅闷声道,“阿腾生病,也怪不到长卿头上,还是夏大夫医好了阿腾,你少瞎迁怒。就说阿蓉这亲事吧,你乐不乐意。不乐意,我去说一声,另给阿腾说亲就是。”
凌二太太瞪眼,“你傻了不成?这怎能不乐意。妹夫可是正经的百户,妹妹家这几年日子好过的紧,陪嫁定也不老少!干嘛不应,这亲事应了,我也省得总在屋里装病。”
凌二舅道,“我也觉着阿蓉这孩子柔顺,很是不错。”
凌二太太笃定道,“比长卿那蹄子强一千倍。”
倒是凌二姐听母亲说了凌腾与赵蓉的亲事道,“在家里不必避讳,咱们都清楚先时腾弟的心在卿妹妹身上,虽欠些缘分,可腾弟娶蓉妹妹算是怎么回事呢?我觉着不大好。”
凌大太太道,“你可知道什么好歹。你要知道好歹,就不会这么叫我着急了。”凌二姐和离好几年,如今身材早苗条下来,美貌重现,端庄大方,时常有人来说媒,凌二姐都不愿意,简直能急死凌大太太。
凌二姐笑,“我是自己这样想,也不知腾弟的意思,还是问一问腾弟的好,他素有主意。”
“自然要问阿腾的。”凌大太太话间不由带了几分讽刺,道,“不为别的,若此事能成,你二婶子也省得天天窝在房里装身上不好。”
凌二姐一笑,“姑妈向来心软,哪怕婶子不装病,就赖家里住着,想来姑妈也不会来说什么。”
凌大太太叹口气,懒得评价妯娌凌二太太。
出乎一家子的意料,凌腾拒绝了这桩亲事,凌腾说的明明白白,“我一直拿蓉妹妹当妹妹,绝无他念。何况功名未成,要备考下科春闱,无心男女之事。”
凌二太太要闹,凌腾早看透了他娘的心思,道,“若娘不愿去庙里,我去求一求姑妈,姑妈也不会一定就要娘再去庙里念经的。”
凌二太太横眉竖眼,“难道我是为了我自个儿,你想一想蓉姐儿,哪儿配不上你?何况春闱岂是好考的,若你下科不中,还一辈子不成亲了?前程要紧,我孙子难道就不要紧了!你莫昏了头,分不清个轻重!”
凌二太太还要说什么,凌腾已捡起本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看了起来。凌二太太性子虽泼,倒还有一桩好处,只要儿子看书习字,她便一个字都不会来打扰。见儿子念书,凌二太太嘴巴抿了抿,终是将满肚子的话憋了回去,回屋去同丈夫抱怨,“儿大不由娘,我说什么,他是听不进去的。牛心左性的小子,天生没福!”这样一举多得的好亲事,且赵蓉又有一幅好嫁妆,真不晓得凌腾是哪里不乐意,怎么就这般眼瞎的就相中赵长卿了呢!
听得老婆好一通报怨,凌二舅只管闷头喝茶,并不言语。
凌二太太便与回娘家的闺女抱怨,凌三姐倒是不以为然,道,“阿腾如今是举人,除了姑妈家,难道就没好人家了?娘也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
凌二太太道,“你怎知你姑妈姑丈的厉害,当初非要我去庙里十年,这才三年多,若是你姑妈计较起来,我又得去庙里。何况你姑丈是六品官,家里也有钱,蓉丫头嫁过来,少不得一幅好妆奁。”
凌三姐听她娘唠叨一回,劝道,“反正阿腾有出息,大丈夫何患无妻,娘也不必担心。到时中了进士,说不得能娶皇帝老子的公主哩。”一听这话就知是看戏看傻了脑子的。
凌二太太叹口气,又问女儿,“大妞妞都五岁了,你也该想着再生一个,到底有个儿子,心里才塌实,怎么总没动静,你跟女婿都得加把劲才成。”
凌三姐脸一冷,“娘说的容易,加把劲?要怎么加?成天就知道念书念书,到底念不出个所以然!这都去府城两回了,鸟毛都没考一个回来!那几亩薄田,一年拢共收入不了二三百两,是够吃还是够喝?还不是要靠我的铺子补贴?我略多说一句,母子两个一条心的给我脸色瞧!好像我要害他似的!”
凌二太太劝道,“女婿还年轻,想多念几年也情有可原,你这是做什么。就是劝,也得温言细语的劝,似你这般横眉厉目的,你婆婆怎能喜欢你?”
“娘是不知道,婆婆只当我是个贼,家里可有什么,就那么不到三百亩的薄田,从来管都不叫我管一下,收入的银子全都揣自己裤腰带里藏着。家里一天一个荤菜,我略说多个小葱炒蛋,就天天念叨节俭度日,好似我多么败家一般。”凌三姐没好气道,“当初我生大妞妞时,多么辛苦,想喝个鸡汤也没有,成天就知道吃鸡蛋吃鸡蛋。还说叫我生,我就是给他们老林家生出百子千孙来,也没人知我的情!”
凌二太太道,“你莫总说婆家穷苦,我跟你爹成亲时,咱们还没分家,一大家子也只有三百亩地,一处铺子,还不是慢慢过起来的。你们现在年轻,莫心急,你看你大姐姐,她出嫁的时候哪里有钱给她陪送铺子,如今你大姐姐攒了两处铺子,儿子生了三个,闺女也生了一个,陈家人看她跟宝贝蛋一般。你比她强百倍,林女婿比你陈姐夫也强百倍,怎么你倒不会过日子了。”
“陈姐夫一月起码有二两银子的月钱,他有什么?买纸买墨、行诗作文,哪样不要钱!一文不挣,只知花钱!”凌三姐是赌气回来的,道,“反正娘你病了,我已跟婆婆说了,回来几天,给娘侍疾。”
凌二太太叹口气,这几年在庙里,与女儿相见有限,也的确思念女儿,便让她住了下来,又问,“大妞妞你怎么没带来?”
凌三姐道,“我婆婆在家又没事,成天看我不顺眼,叫她带一带孩子,她也能明白我的辛苦。”
凌二太太便不多说了,想着什么时候再开导开导女儿才好。
凌腾对亲事的拒绝带给赵蓉极大的打击,赵蓉跟着就病倒了,奈何家中有苏先生在,想大病也不易。赵蓉身上大好后,正赶上纪家大爷殷殷心切,亲自上门请苏先生早些去家里任教,得知苏先生想待赵长卿出阁的心思,纪大爷笑道,“先生过去,以后与赵大夫也是前后邻。就是赵大夫大喜之事,先生尽可回来送一送赵大夫的。不是我不知情理,实在是内子身孕将将七月,家中弟弟每天出去做工,只有福姐儿伴在内子身边,福姐儿尚在稚龄,我委实不大放心。想提前请先生过去,也是存了私心,想着先生能与内子做个伴。何况先生医术精湛,有先生在家,我在军中也安心。”
纪大爷将话说的这样明白,苏先生也不好再推辞,与赵老太太、凌氏说了一声,择日便搬了过去。赵老太太凌氏颇是不舍,凌氏道,“咱们在一起十几年,我娘家没个姐妹,咱们就如同亲姐妹一般,阿白也懂事,这乍然走了,我心里很是难舍。”
苏先生笑,“看凌姐姐说的,难道我就不回来了?你不嫌我,我隔三差五的都过来,咱们一道陪老太太说说话,这才热闹。”
凌氏笑,“你若不来,我必要去寻你的。”
赵老太太笑,“屋子还给先生和阿白留着,这里就当娘家是一样的。”听得苏先生心下微酸,面儿上依旧微笑着同赵家人说话:真是再好不过的一家人,她生于富贵,长于荣华,这大半辈子,细算起来,也只过了这十几年的安生日子。
纪大爷派了小纪账房与管事带着车马来接,赵长宁赵长宇苏白骑马,赵长卿与苏先生坐车,大家一道送了苏先生母子去纪家。
待苏先生在纪家安置好,秋风乍起时,赵长卿另有事与父亲商量,“爹爹,眼瞅着就是太爷和老祖宗的周年了。”
赵勇道,“到时咱们也去祭拜祭拜。”
永福端了茶来,赵长卿接了,捧一盏奉予父亲,道,“爹爹,当初老祖宗、太爷偏爱,分东西时也给了我一份。那时只顾着伤心,没心力多想,如今想来,总觉着不大合适。祖母一辈的长辈们,都得了老祖宗、太爷的东西,往孙辈算,只有大舅爷家的嫡长子得了一份,重孙辈算,只有六舅爷家的庆小爷得了一份。我若姓朱倒还罢了,偏是外姓人,朱家这样的大族人家,子孙无数,我得了这许多东西,不知多少人眼红。若以往缺钱的时候也舍不得,我想着,如今咱家的日子顺顺当当的,银钱也够花用。这些东西,爹爹和母亲问都不问,只由我处置,我取一两件留作纪念也就是了,余下的,我想趁着太爷、老祖宗周年,捐出去。”
赵勇很是吃惊,“捐出去?”这可不是小笔数目,他与妻子虽是让赵长卿自己处置,却是他的私心,想着长女命运坎坷,多留些钱财傍身也是好的。这些东西,他是看过的,三万两银子打不住。乍然听赵长卿要捐出去,赵勇也愣了,问,“捐给谁?”
赵长卿温声道,“爹爹、阿宁、阿宇都在朱家族学附过学,这银子,我想捐给朱家族里,算是公产,给族中变现了银钱,置成祭田,这些田亩每年出入不得外用,都要用在族学才行。”
赵勇问,“你跟女婿商量过没有?”
赵长卿道,“我自然先跟爹爹商量,爹爹觉着好,我再跟他说。”
赵勇道,“你要是想捐,就现在捐。不然这些都算在你嫁妆里,若成亲后再捐,婆家定不能愿意的。”媳妇的嫁妆虽是媳妇的私产,可论理媳妇的嫁妆都要留给自己孩子的,婆家不能插手,却不代表婆家不能发表意见,何况是这样大笔财产。
赵长卿笑,“我明白,所以跟爹爹商量。”
赵勇到底是男人,心性阔大,道,“你得了这一笔,虽难免有人眼红,可咱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你想留只管留,莫担心这个。如果实在要捐出去,捐出去也无妨。”
赵长卿笑,“爹爹放心吧,银钱够用就好,留多了也没用。”
赵勇笑叹,“真不知你这性子像谁,你娘常抱怨我是个傻大方,你竟比我还大方,你娘知道又得聒噪我。”
赵长卿笑,“家里小事母亲做主,大事还是要听爹爹的,是不是?”还拍起赵勇马屁来。
赵勇笑,“是啊,爹爹是一家之主。”终是他要听妻子唠叨的。
细想下来,赵长卿把这笔银钱捐出去也不是没有好处。朱家太爷、老祖宗故去,可儿孙为官者极多,即使没什么高官,在边城也是显赫人家,又是赵勇的外家。赵长卿拿着这笔银钱,眼红者不在少数,她捐出来用于族学,朱家人哪怕得不着什么,心气也便能平了。这话说着有几分奇怪,却是大部分人的心思。
赵勇同凌氏一说,凌氏果然一幅挖她心肝的模样,怒道,“那丫头是不是脑袋不清楚,那么多东西,她不高兴要,给我就好!捐什么捐!难道咱家是什么大财主!眼瞅着阿蓉阿宁阿宇都大了,成亲的银子都紧巴巴!她竟这样给我败家!天生没财运的丫头!明儿我就把那几箱子东西搬我这里来!省得她天天惦记着往外散!”
赵勇到底不愧是一家之主,不知使得什么法子,同凌氏分说了半夜,凌氏虽仍不大乐意,却不再反对。
赵老太太听说此事后,虽说亦有些难舍,到底年纪大了,温声道,“你的东西,你自己处置吧。捐了用于族学也好,母亲过逝前还特意拨了一万两银子用于族学呢。”
赵长卿笑,“是啊。”
待赵长卿同夏文提及此事时,夏文并没什么意见,爽快的说,“你高兴就好。”心下很是自豪,他以前有同窗,娶个吝啬的婆娘,连同窗们聚一起吃酒的钱都没有,攒几个私房钱像做贼一样,看他媳妇多大手笔!
待朱老太太、朱太爷周年,烧过周年纸,孙辈便出了孝,就是儿子辈的,过了头一年,余下两年也不必似第一年那般严格了。朱家按习俗请客,本城的外嫁女都去了,赵老太太带着一家子去的。
朱家老一辈十个兄弟,最年轻的十舅爷也是发角微霜的年纪了,赵勇同朱大舅爷说了这捐银子的事,其他九位舅爷和几位年高德卲的族老也在,少不得都听了一耳朵,心下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无他,赵长卿命也忒好,这凭什么呀,你一个丫头,重外孙女,就得了一份,与咱们比肩。
今听人家要捐出这笔银钱,诸人又有些别个思量了,朱大舅爷先是道,“那是父亲母亲给长卿的,她受得了,我听说她亲事也定了,带了去给丫头做嫁妆,父亲母亲泉下也高兴。”
赵勇笑,“她的嫁妆,我在她小时候就给她攒着的,自不敢与外祖父外祖母给她的相比,不瞒舅舅们,我是过惯了小门小户的日子。就是长卿,心里也想着,不说我自幼附学,就是她两个弟弟,也是自幼在学里附学的。再者,这也不是给别人,是给族里的,长卿说,若能变现银钱,置成田亩,做为祭田,只是这部分祭田所出,悉数用于族学才好。”
这话一出,非但朱大舅爷暗暗舒了口气,便是其他人也心服口服。若这笔钱归于族中,少不得有分配不公,或是中饱私囊之事,如今变现银钱,置为祭田,哪怕只能用于族学,也是阖族受益之事。朱大舅爷是族长,多年高官,虽知这笔银子不少,也不至于差这些银子,却不想因这笔银子担别的名声。话至此处,有位族老赞道,“哎,我那老哥向来眼高,等闲人他都看不上,怪道对你家那丫头另眼相待,的确是有宽仁之心哪。”
有人开了头,大家便都七嘴八舌的赞起赵长卿来。赵勇再给朱大舅爷铺个台阶,道,“还望舅舅们成全我那丫头的一片痴心。”
朱大舅爷便点了头,想着赵长卿的确有几分与众不同之处,这大笔银钱,说捐就捐了。又思及母亲活着时几番信中提及赵长卿,他因心高,总觉赵家门第低微,不甚如意,便婉拒了母亲的提议。及至去岁回家,亲事未成,反因一个不知好歹的丫环反目,之后引得父母过逝,朱大舅爷又是一阵心酸。他为官多年,看人却是不比父亲眼毒,父亲这般另眼相待的人,虽是个丫头,看来的确是有过人之处的。朱大舅爷心下思量,过些时日就是赵长卿出阁的日子,自己即便去不得,也得叫儿子媳妇的好生过去添妆,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一道热闹热闹才是。
赵长卿这一笔捐出了大好人缘,直接表现就是,她添妆的那一日,朱家舅爷辈的没办法过去,均派了媳妇辈的过去给赵长卿添妆,而且,添妆里颇有几件贵重之物,就是诸人对赵勇也更加亲近,在赵老太太面前格外恭敬。
相熟的如袁氏,很是奉承了赵老太太一番。
袁氏自认不是个笨人,却是有些看不懂赵长卿的。赵长卿一下子将朱老太太、朱太爷的馈赠如数捐了出来,朱明堂袁氏这对夫妻也没什么酸话了,袁氏还问丈夫,“这卿丫头是不是傻了?”之前就跟个犯官之子定了亲事,如今又把这大笔银钱捐给族里置祭田。朱庆得的那一份,袁氏密密的给儿子存着呢,皆是珍贵之物,算起来得好几万银子,哪里舍得用。更何况如赵长卿这样捐给族里?傻了不成?
朱明堂思量片刻,也想不出赵长卿大手笔做慈善的原因,只道,“你傻了她也傻不了。”
如今看这满堂来给赵长卿添妆的朱氏族人,袁氏顿时明白了,非但老一辈的十家皆有人来,便是几位在族中理事的族老也皆着了晚辈来添妆。袁氏轻叹,真不是人家赵长卿傻,是她傻了。
这样精明的丫头,岂能因她嫁个不出众的小子便小瞧于她?
如此思量着,袁氏更添了几分真心,直在赵家呆了大半日,午间用过席面,过午在赵老太太面前亲辞了,再去瞧过赵长卿,拉着赵长卿的手很说了几句关切的话,方与妯娌们告辞离去。走前又与凌氏约好,待赵长卿出阁那日定要来热闹一番的。
凌氏从早忙到晚,照应这一日,到傍晚已累得不行。赵长卿赵蓉在内宅看着丫环们收拾,外头是赵长宁赵长宇梨子梨果苏白几个安排,赵勇已去屋里醒酒。
直待第二日凌氏瞧着亲戚朋友给赵长卿添妆的单子,脸上方添了三分笑,与丈夫道,“这些年咱们交往的朋友、亲戚,总算没白交往,这许多东西,能再合出六台来。
赵勇问,“一共多少台嫁妆?”
凌氏道,“夏家不宽敞,长卿也没要多少家俱,家俱不多,十二台。还有首饰细软、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四季衣裳、被褥裘皮,这些就有四十台。添妆的能算六台,一共五十八台。”
赵勇点点头,“这也不少了。”
凌氏挑眉,“岂止不少,我当时嫁你,一共也就二十四台嫁妆。何况,这些东西还是面儿上的,长卿外头还有两处宅子一座山头,还有她的药堂、与李掌柜合伙的生意、同林老板合伙的胭脂铺子。不是我说酸话,即便知府家的姑娘出嫁,也不一定有咱们闺女这样丰厚的陪嫁。”再一想夏家那穷家破落户,凌氏便不由堵心,道,“夏家真是积了八辈子德。”
赵勇握住凌氏的手,笑道,“说这个做甚。”
凌氏指着礼单子道,“别人家的陪嫁无非就是凑个面子光鲜,咱家的多实惠。长卿自己也会攒,她有许多好料子好东西。就算夏家穷,以后也苦不到她的。”凌氏其实拢共就花了两千两,她说的那些大头都是人家赵长卿自己挣的。
凌氏也说了实话,道,“这孩子,我原是想着她私房虽多,怎么着也要拿出三千两给她预备。她不想着炫耀,便只花了两千两。余下这一千两,再添一千两,给她银票,叫她做私房吧。”
赵勇点点头,“也好。”女儿自己有,是女儿的。嫁妆是父母的心意,该多少是多少,总不能因着长女能干,父母便一毛不拔。
凌氏叹道,“只是一样,长卿这样丰厚的嫁妆,到了阿蓉这里,怕是没有这许多的。”
赵勇笑,“这也不好比的,大头都是长卿自己置办下的,我都不知她何时置的宅子,怎么还买了一座山?”
凌氏道,“那山上出产好杏花,正好胭脂铺子用。”
夫妻两个说了不少儿女事,长女嫁不出去,夫妻着急闹心,如此眼瞅着要嫁了,又生出许多不舍来。
赵长卿出嫁前一夜,凌氏拿着一本春宫去给赵长卿普及夫妻知识,打发了丫环与赵长卿道,“这些事,女婿是大夫,想来是懂的。可万一不懂,别闹出笑话来。你瞧一瞧,心里有个数才好。”
赵长卿就翻着看了看,问,“母亲,你平时跟爹爹看吗?”
凌氏羞个大红脸,轻啐道,“胡说八道,瞅一眼就行了,想看以后自己偷着看。放箱子底,寻常可别叫外人瞧见。”等于什么都没说,就叫赵长卿放起来了。
“我知道。”
凌氏望着赵长卿秀美的脸庞,抚摸着她的发丝,轻叹道,“你自小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格外的能干,心里也有主意。你不嫁人,我心急火燎的就盼着你嫁人。这你眼瞅着要嫁人,我心里又很是舍不得。”说着眼圈儿便红了,拈着帕子拭泪道,“到了别人家,不能再跟在娘家一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尤其在婆婆面前,她说什么你只管应着。若心里觉着不好,不要直接跟你婆婆讲,叫夏文去跟他娘说。人家母子是亲的,说好说坏的都无妨。婆媳不一样,就得格外留心。宁可客气些,别太随意了。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就是这个道理。那夏家虽说穷些,我看夏文待你倒也体贴,人也老实,只管好好过日子,待过两年,叫你爹爹去活动一下,给你公公赎了罪出来,一家子便太平了……”
凌氏啰里啰嗦的说了许多,说着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赵长卿握住凌氏的手,轻声道,“母亲放心吧,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那就好,那就好。”凌氏拭着泪,笑道,“怪说人家重男轻女,生女儿有什么用,这么娇生惯养的养了二十年,我自己都舍不得使你一下,到了岁数就要去给别人家做媳妇。”多么辛苦。
凌氏说着哭湿了一条帕子,赵长卿抚着她的脊背,再一次说,“母亲放心吧,我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
我的人生,永远只是我的人生。
离开了谁,失去了谁,依旧是我的人生。
想来,这就是人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长卿要成亲了,该弃文的就弃文吧~~~晚安~~~
第1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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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卿出阁的日子非常热闹,夏文来接媳妇,被好生为难了一番,做了七八首催妆诗方容他进了大门。
夏文给岳父岳母行过礼,给了小舅子一个大红包,赵长宁揣在怀里,待吉时将近,赵长宁背了赵长卿上喜轿。夏文拱手,对着诸人团团行一礼,欢欢喜喜的告辞。凌腾一身宝蓝锦袍,长身玉立在喜轿旁,容色温文。乍见情敌,夏文不知该说什么,笑着叫了声,“表哥。”凌腾本就比他年长一岁。
凌腾温声道,“好好待她。”
“一定。”
夏文上马,再朝送出大门的诸人拱手为礼,将赵长卿接回了家。
时人成亲行礼在傍晚,嫁妆早先一步上午送去夏家,那丰厚的嫁妆单子,即使心里对媳妇嫁妆没啥想法的夏太太也听得喜笑颜开。夏家在边城没什么亲戚,最亲近就是纪家,倒是夏文一手精湛医术,大夫在哪里都能有好人缘儿。邻里知道夏家要办喜事,都来凑一凑热闹,当然,听说夏文竟娶了官家小姐,人们也没少羡慕。再听这丰厚的嫁妆单子,人们只得在心里再次赞叹夏文的好命了,最后当人们听到念三进宅子两座,山头一处时,当真觉着夏文上辈子烧高香,走了大运。
其间便有林旭之母,凌三姐的婆婆林太太,林太太身子不大好,早便喜欢赵长卿的脾气性情,只是觉着自家不能匹配,后来给儿子娶了凌三姐,想着到底是表姐妹,能差多少呢?却不知,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林太太与夏家是邻居,笑对夏太太道,“赵姑娘再能干不过,人品亦是出众,您真是娶了个好媳妇,恭喜恭喜。”
夏太太早欢喜的合不拢嘴,“同喜同喜。”
纪大太太捧着肚子笑,“新娘子能干,我听外子说,这些宅子土地,都是新娘子自己私房置办的。”
夏太太笑,“阿文除了念书只会看病,我心心念念的就是给他娶个能干的媳妇。”
更有邻里七嘴八舌的说起吉利话来,夏太太更是欢喜。
其实成亲于新娘子没什么事,赵长卿进了喜房等着就成了。及至掀了盖头,夏文望着赵长卿都呆了,还给邻里朋友好生取笑了一回。又有人叫夏文出去敬酒,夏文对赵长卿道,“你略等等,我一会儿就来。”直笑得人肚子疼,纷纷道,“新郎倌儿这会儿就急着洞房了。”
夏文顿时闹个大红脸,赵长卿笑望他一眼,夏文面红耳赤的去敬酒了。
一时夏玉端了面进来,笑嘻嘻道,“嫂子先吃吧,桌上的点心都是冷的,这是厨下新做的。”
赵长卿笑,“有劳妹妹了。”
夏玉尚是天真稚龄,看着赵长卿道,“嫂子生得真好看,不似别人家新娘子,脸蛋涂得跟猴屁股似的,都是一个模样。”
赵长卿笑,“我素来不喜那些累赘的妆容。”
夏玉叽叽喳喳的说话,“我也不喜欢,脸涂得那么白,一点儿不自然。嘴巴涂得太红,水都不敢喝一口,一喝水胭脂就往下掉。”
赵长卿问,“妹妹用过饭没?”
夏玉忙道,“嫂子吃吧,我一会儿去外头吃。”
赵长卿笑,“我一人也吃不了这一大碗,咱们一道吃,有个伴儿,说说笑笑的多好。”吩咐永福去取两个小一些的碗来。
夏玉便在屋里同赵长卿吃起面来,待夏文喝得烂醉被纪让纪诺抬回来,赵长卿已从夏玉嘴里将夏家人的脾气喜好打听了个遍。赵长卿看纪家兄弟将夏文放在床上,嗔怪苏白,“怎么叫你夏大哥喝这许多酒。”
苏白自己脸上也喝的红扑扑,笑,“大喜的日子,夏大哥这不是高兴么,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
纪让笑,“弟妹早些歇了吧,我们这就走了。”
苏白安慰赵长卿,“就不闹洞房了,姐姐早歇吧。”没良心的跟着纪家兄弟走了。赵长卿在后叮嘱一句,“别忘了喝两碗醒酒汤。”
夏玉看他哥脸上喝得醉头醉脑,只知傻笑,深觉丢脸,嗔道,“哥哟,你怎么喝这许多酒!”还替他哥跟赵长卿说好话,“以前大哥很少喝酒,也没什么酒量。”
夏武来唤夏玉,拽她走了,屋外说她,“深更半夜的,你赖在新房做甚?”
夏玉的声音模糊不清的传来,“大哥喝成醉鱼,好个丢脸。”
赵长卿不由浅笑,夏文不知何时从床上爬起来,环抱住赵长卿,身上洒气熏天,赵长卿微讶,“不是喝醉了吗?”
夏文笑的得意,“我是大夫,哪儿那么容易醉。”
赵长卿道,“醒酒汤早给你预备好了,喝一盏吧。”
“好。”
在婆家的日子与在娘家时自是不一样的,但,差别也不是很大。赵长卿陪嫁了四个丫环,开始夏太太还有些不便,赵长卿笑道,“我与相公每天要去药堂,家里的事都得婆婆操劳。别的不说,药铺里还有伙计,以前三餐都是我娘家送,如今就得麻烦婆婆了。永福跟在我身边,红儿还算伶俐,绿儿、紫儿是我从庄子上挑上来的,绿儿是粗使丫头,有什么力气活吩咐她就是。紫儿会烧些饭菜,只是年纪还小,少不得婆婆瞧着或指点她一二。中午药堂是四个人的饭,良栋是伙计,每餐两菜一汤,一荤一素。我与相公,还有二姐姐都是四菜一汤。二姐姐的单独给她备,两荤两素。我与相公的备在一起就是了。银子我交给红儿了,还得婆婆看着掌一掌眼才能放心。”
夏太太笑,“这事容易,你就放心吧。只是你们中午就歇在药堂吗?”
赵长卿笑,“药堂里头有个小院儿,伙计在里头住着,寻常也看铺子。我附近还有处宅子,样样都是现成的,我跟相公商量过了,中午在那宅子里歇,离得近,也便宜。”
夏玉问,“嫂子,我能不能去跟你和大哥一道吃饭?”
夏太太笑斥,“哪儿都有你,你哥哥嫂子是做正事,你少添乱。”
赵长卿笑,“先生如今在教福姐儿功课,我跟先生说过了,妹妹没事过去跟着学一学,很有意思的。”
夏玉嘟着嘴巴道,“福姐儿也叫我去,我不喜欢念书,怪闷的。”
赵长卿笑,“先生会扎很好看的花,还懂如何打扮更好看,吹好听的笛子,不只是念书。妹妹去听一听,若是不喜欢,再回来就是。”
夏太太与丈夫道,“阿文娶到这么个好媳妇,下半辈子也不必咱们操心了。”
夏老爷拈须而笑,亦觉着儿子极有运道,“这是大实话。”
冬日天寒,屋外的蔷薇已落尽叶子,只留干巴巴的枝桠在寒风中经风受雪。屋内炭盆烧得暖和,温暖如春日,几盆水仙开得正好,幽幽花香缭绕。
赵长卿与夏文商议,“你每月的工钱依旧给婆婆收着吧,父母年纪大了,知道他们手里不差这个,但总归手里有银子,心里便塌实。何况弟妹年纪小,以后花用的地方多着呢,咱们做兄嫂的,能添些就添些,别叫父母为银子受难。”
夏文握着赵长卿的手,“好。就是家里这许多花用都是你出,我心里委实不安。”
赵长卿笑,“你帮铺子里赚的何止这些银子,不然先时为何每每为你涨工钱?真是傻的,你早赚了许多银子。”
夏文低声问妻子,“长卿,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赵长卿摩挲着夏文的掌心,轻声道,“这就是我想过的日子了。”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知道他喜欢蔷薇,便在屋外种满蔷薇。可惜她没能看到第一次蔷薇花开,待明年,蔷薇花肯定会开得更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说“该弃文的就弃文吧”,实在是石头看诸多留言,深觉有些读者太过辛苦,在别处看了盗文,又在文下口出恶言。
再者,再回答一下有关读者提出的“戏耍读者,吊读者胃口”的问题,石头的文,从不剧透,现在不会,以后亦不会!更不会为谁更改大纲!说“该弃文的就弃文吧”的话,更不是因为此文即将完结,实在是看下在恶语连连,石头不能尽如人意,何必两相折磨。
这篇文还有几十万字要写,那些希望石头停止码字弃文的,十分抱歉了。这是石头的文章,石头会继续码下去,一直到整个大纲结束!
石头说过,整篇文对得起《》的名子,自然就对得起!
另外有关于人身攻击的留言,恕石头不能一一回答了。
第184章
赵长卿出阁的日子非常热闹,夏文来接媳妇,被好生为难了一番,做了七八首催妆诗方容他进了大门。
夏文给岳父岳母行过礼,给了小舅子一个大红包,赵长宁揣在怀里,待吉时将近,赵长宁背了赵长卿上喜轿。夏文拱手,对着诸人团团行一礼,欢欢喜喜的告辞。凌腾一身宝蓝锦袍,长身玉立在喜轿旁,容色温文。乍见情敌,夏文不知该说什么,笑着叫了声,“表哥。”凌腾本就比他年长一岁。
凌腾温声道,“好好待她。”
“一定。”
夏文上马,再朝送出大门的诸人拱手为礼,将赵长卿接回了家。
时人成亲行礼在傍晚,嫁妆早先一步上午送去夏家,那丰厚的嫁妆单子,即使心里对媳妇嫁妆没啥想法的夏太太也听得喜笑颜开。夏家在边城没什么亲戚,最亲近就是纪家,倒是夏文一手精湛医术,大夫在哪里都能有好人缘儿。邻里知道夏家要办喜事,都来凑一凑热闹,当然,听说夏文竟娶了官家小姐,人们也没少羡慕。再听这丰厚的嫁妆单子,人们只得在心里再次赞叹夏文的好命了,最后当人们听到念三进宅子两座,山头一处时,当真觉着夏文上辈子烧高香,走了大运。
其间便有林旭之母,凌三姐的婆婆林太太,林太太身子不大好,早便喜欢赵长卿的脾气性情,只是觉着自家不能匹配,后来给儿子娶了凌三姐,想着到底是表姐妹,能差多少呢?却不知,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林太太与夏家是邻居,笑对夏太太道,“赵姑娘再能干不过,人品亦是出众,您真是娶了个好媳妇,恭喜恭喜。”
夏太太早欢喜的合不拢嘴,“同喜同喜。”
纪大太太捧着肚子笑,“新娘子能干,我听外子说,这些宅子土地,都是新娘子自己私房置办的。”
夏太太笑,“阿文除了念书只会看病,我心心念念的就是给他娶个能干的媳妇。”
更有邻里七嘴八舌的说起吉利话来,夏太太更是欢喜。
其实成亲于新娘子没什么事,赵长卿进了喜房等着就成了。及至掀了盖头,夏文望着赵长卿都呆了,还给邻里朋友好生取笑了一回。又有人叫夏文出去敬酒,夏文对赵长卿道,“你略等等,我一会儿就来。”直笑得人肚子疼,纷纷道,“新郎倌儿这会儿就急着洞房了。”
夏文顿时闹个大红脸,赵长卿笑望他一眼,夏文面红耳赤的去敬酒了。
一时夏玉端了面进来,笑嘻嘻道,“嫂子先吃吧,桌上的点心都是冷的,这是厨下新做的。”
赵长卿笑,“有劳妹妹了。”
夏玉尚是天真稚龄,看着赵长卿道,“嫂子生得真好看,不似别人家新娘子,脸蛋涂得跟猴屁股似的,都是一个模样。”
赵长卿笑,“我素来不喜那些累赘的妆容。”
夏玉叽叽喳喳的说话,“我也不喜欢,脸涂得那么白,一点儿不自然。嘴巴涂得太红,水都不敢喝一口,一喝水胭脂就往下掉。”
赵长卿问,“妹妹用过饭没?”
夏玉忙道,“嫂子吃吧,我一会儿去外头吃。”
赵长卿笑,“我一人也吃不了这一大碗,咱们一道吃,有个伴儿,说说笑笑的多好。”吩咐永福去取两个小一些的碗来。
夏玉便在屋里同赵长卿吃起面来,待夏文喝得烂醉被纪让纪诺抬回来,赵长卿已从夏玉嘴里将夏家人的脾气喜好打听了个遍。赵长卿看纪家兄弟将夏文放在床上,嗔怪苏白,“怎么叫你夏大哥喝这许多酒。”
苏白自己脸上也喝的红扑扑,笑,“大喜的日子,夏大哥这不是高兴么,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
纪让笑,“弟妹早些歇了吧,我们这就走了。”
苏白安慰赵长卿,“就不闹洞房了,姐姐早歇吧。”没良心的跟着纪家兄弟走了。赵长卿在后叮嘱一句,“别忘了喝两碗醒酒汤。”
夏玉看他哥脸上喝得醉头醉脑,只知傻笑,深觉丢脸,嗔道,“哥哟,你怎么喝这许多酒!”还替他哥跟赵长卿说好话,“以前大哥很少喝酒,也没什么酒量。”
夏武来唤夏玉,拽她走了,屋外说她,“深更半夜的,你赖在新房做甚?”
夏玉的声音模糊不清的传来,“大哥喝成醉鱼,好个丢脸。”
赵长卿不由浅笑,夏文不知何时从床上爬起来,环抱住赵长卿,身上洒气熏天,赵长卿微讶,“不是喝醉了吗?”
夏文笑的得意,“我是大夫,哪儿那么容易醉。”
赵长卿道,“醒酒汤早给你预备好了,喝一盏吧。”
“好。”
在婆家的日子与在娘家时自是不一样的,但,差别也不是很大。赵长卿陪嫁了四个丫环,开始夏太太还有些不便,赵长卿笑道,“我与相公每天要去药堂,家里的事都得婆婆操劳。别的不说,药铺里还有伙计,以前三餐都是我娘家送,如今就得麻烦婆婆了。永福跟在我身边,红儿还算伶俐,绿儿、紫儿是我从庄子上挑上来的,绿儿是粗使丫头,有什么力气活吩咐她就是。紫儿会烧些饭菜,只是年纪还小,少不得婆婆瞧着或指点她一二。中午药堂是四个人的饭,良栋是伙计,每餐两菜一汤,一荤一素。我与相公,还有二姐姐都是四菜一汤。二姐姐的单独给她备,两荤两素。我与相公的备在一起就是了。银子我交给红儿了,还得婆婆看着掌一掌眼才能放心。”
夏太太笑,“这事容易,你就放心吧。只是你们中午就歇在药堂吗?”
赵长卿笑,“药堂里头有个小院儿,伙计在里头住着,寻常也看铺子。我附近还有处宅子,样样都是现成的,我跟相公商量过了,中午在那宅子里歇,离得近,也便宜。”
夏玉问,“嫂子,我能不能去跟你和大哥一道吃饭?”
夏太太笑斥,“哪儿都有你,你哥哥嫂子是做正事,你少添乱。”
赵长卿笑,“先生如今在教福姐儿功课,我跟先生说过了,妹妹没事过去跟着学一学,很有意思的。”
夏玉嘟着嘴巴道,“福姐儿也叫我去,我不喜欢念书,怪闷的。”
赵长卿笑,“先生会扎很好看的花,还懂如何打扮更好看,吹好听的笛子,不只是念书。妹妹去听一听,若是不喜欢,再回来就是。”
夏太太与丈夫道,“阿文娶到这么个好媳妇,下半辈子也不必咱们操心了。”
夏老爷拈须而笑,亦觉着儿子极有运道,“这是大实话。”
冬日天寒,屋外的蔷薇已落尽叶子,只留干巴巴的枝桠在寒风中经风受雪。屋内炭盆烧得暖和,温暖如春日,几盆水仙开得正好,幽幽花香缭绕。
赵长卿与夏文商议,“你每月的工钱依旧给婆婆收着吧,父母年纪大了,知道他们手里不差这个,但总归手里有银子,心里便塌实。何况弟妹年纪小,以后花用的地方多着呢,咱们做兄嫂的,能添些就添些,别叫父母为银子受难。”
夏文握着赵长卿的手,“好。就是家里这许多花用都是你出,我心里委实不安。”
赵长卿笑,“你帮铺子里赚的何止这些银子,不然先时为何每每为你涨工钱?真是傻的,你早赚了许多银子。”
夏文低声问妻子,“长卿,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赵长卿摩挲着夏文的掌心,轻声道,“这就是我想过的日子了。”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知道他喜欢蔷薇,便在屋外种满蔷薇。可惜她没能看到第一次蔷薇花开,待明年,蔷薇花肯定会开得更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说“该弃文的就弃文吧”,实在是石头看诸多留言,深觉有些读者太过辛苦,在别处看了盗文,又在文下口出恶言。
再者,再回答一下有关读者提出的“戏耍读者,吊读者胃口”的问题,石头的文,从不剧透,现在不会,以后亦不会!更不会为谁更改大纲!说“该弃文的就弃文吧”的话,更不是因为此文即将完结,实在是看下在恶语连连,石头不能尽如人意,何必两相折磨。
这篇文还有几十万字要写,那些希望石头停止码字弃文的,十分抱歉了。这是石头的文章,石头会继续码下去,一直到整个大纲结束!
石头说过,整篇文对得起《》的名子,自然就对得起!
另外有关于人身攻击的留言,恕石头不能一一回答了。
第185章
临近过年,纪大太太产下一子,纪大爷险没高兴的上了房,小纪账房亦十分欢喜。纪大爷给长子取了上百个名字,一时间也挑不出哪个更好,于是又给长子取了个小名儿“腊哥儿”叫着。洗三礼办得热热闹闹,只是纪家在边城无甚亲人,纪大太太坐月子时,一应家事俱托付给了苏先生。
苏先生本就精通医术,何况纪家事务并不多,苏先生连课程都不必耽搁,一切井井有条。夏太太时常过去看望纪大太太,回来时与丈夫念叨,“苏先生不显山不露水的,管家理事一把好手,怪道媳妇叫咱们玉姐儿过去跟着先生学习,不必她有先生的本事,学会一半以后就不愁的。”
夏老爷笑,“人伴贤良品自高,便是这个道理了。”又问妻子,“过年的东西预备的如何了?媳妇要忙药堂的事,还是你看着预备吧。媳妇过门儿头一个年,也别太节俭。”
夏太太笑,“这我能不知道。”想到长子依旧把每月的工钱交给自己,夏太太便打心底舒泰,觉着这个媳妇娶的实在合心意,半点不小气。待过几年,也就能把次子的聘礼攒出来了。
过年时要预备的东西极多,尽管辗转到了边城,夏老爷也做了祖宗牌位,过年过节的祭拜。夏老爷带着两个儿子擦洗供祖宗的碗碟,夏太太带着赵长卿预备供祖的祭品,以及年夜饭的吃食。
夏玉跟着打下手,赵长卿对厨艺本就不生疏,只是往日间有丫环服侍,自己并不常下厨。如今预备起这些东西,也麻俐的很。夏太太留心看了,对这个媳妇愈发满意。
待自家预备好了,赵长卿跟夏太太说一声,“婆婆,我去纪大哥家看看他家可预备妥当了。”纪大太太还在月子里,起不得身,都是苏先生帮忙照应。
夏太太笑,“去吧。”
夏玉道,“嫂子,我跟你一道去。”
赵长卿又去纪家瞧了一回,见也预备着差不多了,同苏先生说了几句话便回了家。夏玉却是留在纪家同福姐儿玩儿。
大年三十的好日子,家家都高高兴兴的预备新年。夏太太出门找夏玉回家,刚出大门便见前邻林太太眼圈儿红红的在街上转悠,夏太太脾气不错,与邻里相处的也好,忙请了林太太家来,林太太忍泪道,“大过年的日子,我也没处去,就想着外头站一站,心里也能痛快些。”
夏太太倒了盏茶给林太太,道,“嫂子,这是怎么了?”
林太太哽咽道,“说出来丢脸,不说我这心里又憋闷得很。自打入秋时我那媳妇回了娘家,旭哥儿去接了两遭都不回来,如今过年都要在娘家过了。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夏太太问,“哎,小夫妻哪里少得了拌嘴,再叫阿旭去一趟,定回来的。”
林太太刚要说话,林旭就找了来,林太太忙擦干了泪,没事人一样,笑,“刚看到你婶子,我过来说会儿话,你就找来了。”
林旭带着女儿来的,如何能看不出母亲眼中尚有泪痕,林旭心下酸楚,亦只作未见,笑,“年下东西预备的差不多了,我想着鞭炮还没买,过来跟娘你说一声,我去买几挂鞭。”
林太太笑,“好,去吧。大妞妞跟祖母玩儿吧。”
大妞妞奶声奶气,很粘父亲,“我跟爹爹去买鞭炮。”
说了几句话,林旭就带着女儿去买鞭炮了。父女两个一走,林太太眼泪便下来了,夏太太劝道,“年轻夫妻,没有不拌嘴的。大妞妞这样得人意,旭哥儿也孝顺你,你很该放宽了心。不然孩子知道,该自责了。”
林太太拭泪道,“都是我当初看走了眼,耽误了阿旭。”
林旭去接了凌三姐两遭,凌三姐都不肯回来,过年的时节,林太太又念叨了林旭两回,叫他去接凌三姐回家,林旭却是不肯去了。
其实,凌三姐也在为此事焦心。
凌腾早说了她一回,“你别拿捏个没完!凡事做过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凌三姐当时嘴硬,心里也思量着,待林旭再来接她,她就跟了林旭回去。结果,林旭却是不肯来了。大年三十的,凌三姐直着脖子望了一日,林旭都没来。凌二太太也跟着着急,吩咐儿子道,“没有出嫁的闺女在娘家过年的,送你姐回去。跟你姐夫好生说一说,别与她一般见识。”
凌三姐死硬道,“我不回!我就在娘家过年!”
凌腾道,“你若不想过了,索性和离吧,省得耽搁了阿旭。我当初真是多余,给你说这门亲事。”
凌三姐道,“要不是你,我也受不了这些苦!”
凌腾脸色一冷,抬脚就出门了,再不理会凌三姐。凌三姐眼泪汪汪的看着母亲,“娘,你看看阿腾,你看看阿腾,只知偏着外人,到底谁是他姐?”
凌二太太对着自己闺女也没了脾气,道,“你这是要怎么着?再怎么跟女婿赌气也得有个限度,真生气了,以后几十年的日子要怎么过。”
凌三姐委屈道,“他总该来接我一回,给我个台阶下。”
凌二太太道,“女婿是没来过吗?你只不肯与他回去!”一拍桌子,“赶紧着,收拾你的东西,自己回去!”
“我不!”凌三姐执拗道,“那我也太没面子了!”
凌三姐死活不回婆家,死活要她这个面子,过了初五,林旭就亲自送了和离书来。凌二舅都傻了,捏着和离书,脸色大变,道,“女婿,这,这是何意?”
林旭静静的说,“我无能无才,自惭形秽,匹配不得令千金。自去岁入秋,令千金便搬回娘家。我思量着,如今她还年轻,再嫁有出息的人家也来得急,并不算太过耽搁。”
凌二舅即使不善言辞,此时也忍不住道,“三姐儿是个急脾气,心里是有你的。小夫妻,就算偶有红个脸,也不至于生此大气。我这就叫她出来,让她与你好生赔礼,你们这就回去好生过日子吧。”
林旭起身行一礼,“我与三姐脾性不合,我家道贫宭,着实也委屈了她。如今实在不想再耽误她的青春,还望您成全。”
凌二舅实在招架不住,忙令人请了万能儿子凌腾过来拿主意。
凌腾不乐意再管凌三姐的事,反给林旭施一礼,惭愧道,“因当初仰慕林兄人品,故此结两家之好,我那姐姐不懂事,是我误了林兄。”
林旭与凌腾素来交好,如此走到此处,林旭亦觉心酸,他并不受凌腾的礼,将凌腾扶起,眼眶微红,“夫妻也是要看缘分的,我与令姐有缘无分,日子过得不成个样子,愧对贤弟昔日所托。”
此事瞒不了家里人,凌腾命人请凌二太太、凌三姐过来,凌三姐一听林旭要和离,当即大怒,扑过去撕打林旭,哭喊道,“你这没良心的狗东西!你吃我的喝我的,敢与我和离!”
林旭不躲不避,脸上立刻开了花。还是凌二太太揪住狂怒的凌三姐,劈头一记大耳光抽得凌三姐摔到了地上去,凌二太太骂道,“我再没你这样的女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就是病死,也不必你来侍疾,你既嫁人,便当以婆家为本,上服侍婆婆,下伺候丈夫!你说,你是怎么做的!如今女婿来了,你给我跪着,女婿不叫你起来,你不许起来!女婿不要你,你就去死!我们老凌家,从没和离的闺女!”说这话的时候,凌二太太显然是忘了凌二姐,凌二太太嗑巴都不打一个,转而对林旭道,“我这不成才的闺女,给女婿添麻烦了!寻常过日子,尚有上牙磕着下牙的时候,哪里就有一帆风顺的!三姐儿再不好,给你生养了大妞妞,她有错,你打她骂她教她个明白,不能这样直接送和离书来!我可宁你送把刀来捅死她,我也不能看着你们和离!”
林旭和离书都写了,敢过来,就不是凌二太太撒泼能扭转的。林旭淡然道,“自三姐儿嫁到寒家,吃喝都是寒家所出,只是前年我去甘肃府,拿了她一百两银子,如今已尽数补上。她的嫁妆,俱已清点出来,什么时候凌兄有空,过去清点无误,便可拉回家来。”
林旭说完就告辞了。
凌二太太将凌三姐自地上拎起来,打她道,“去!跟女婿回去!”
凌三姐只管闭着眼咧着嘴嚎啕大哭,凌二太太哭道,“我怎么修来你这样没用的东西啊!”也跟着捶心摧肝的大哭起来。
凌二太太素来是个不服输的人,她捶打着凌三姐哭了一顿,凌太爷知道此事骂了几声“孽障!孽障!”,揪了凌二舅到书房骂个狗血淋头。凌老太太骂一回凌三姐,又去闺女家哭,“再没见过这样不知惜福的丫头。林家虽不是大富人家,也不缺吃喝。年前就跟女婿赌气,人家接两趟都不回去,如今女婿送了和离书来,要怎么着?”
凌氏吓一跳,忙问,“三姐儿要和离了?”
在闺女面前,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凌老太太拭泪道,“说和离是好听的,人家不要她了。”
凌氏惊道,“何至于此,林太太脾气挺不错的,时常过来跟我们老太太说话。三姐儿这是怎么了,出嫁的闺女,哪儿能长住娘家,小夫妻间,分离日久,可不就生分么。”凌氏自嫁了赵勇,便再未回娘家住过的,对凌三姐这种在娘家一住好几个月的事相当看不过。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夫妻间,吵架拌嘴不是没有,可若一赌气就回娘家,夫妻两个不在一处,这气赌起来焉有不伤情分的。
“谁说不是。”凌老太太泣道,“二姐儿的婆家尚无着落,三姐儿又这么着,阖族里没有咱家这样的,这日子真是不用过了。”
凌氏忙劝了母亲无数好话,道,“我思量着,这也不至于,无非是这口气赌得大了些,还有大妞妞呢,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这日子也得过下去。”
凌老太太道,“我想着,你与林家还相熟些,说不得咱们母女出面,跟林家说些好话,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
凌氏尽管素来不喜凌三姐,想到凌三姐年纪轻轻的和离,亦心生不忍,道,“母亲这样说,少不得走一趟。若小两口能和好,以后好生过日子才是。”
凌老太太恨声道,“若这样还不知好生过日子,我再不管那丫头死活!”
凌二太太在家里教训凌二姐道,“你说说,你有什么不足!长卿怎么样,样样比你强,也只是嫁了个穷种!女婿年纪轻轻的已考得秀才功名,再熬几年中了举人,以后尽是你的好日子!你是不是傻了!”
凌三姐亦是个奇人,伤心了一遭,不必人劝,她便已通透了,道,“考举人考举人!当初嫁他时娘说他有出息!我苦熬了这几年,终究屁都没考一个出来!前年去府城,还是我给了他一百两,不然小两年他如何吃喝!这一回来就跟我翻脸!和离就和离,难道离了他天底下再无男人不成!我倒要看和离后,他能娶什么天仙佳人!”
凌二太太气个仰倒。
凌三姐脸仍有些肿,却是不妨碍说话的,道,“我拿什么跟长卿比,你看看夏大夫如何体贴长卿!长卿喝口茶,夏大夫都得先尝尝寒热!冷茶不能喝,热茶怕烫着!我不必他给我尝茶,他有没有给我倒过一杯茶!如今我也看破了!我才不低三下四的去给他赔礼道歉,和离就和离!和离了,我再嫁个更好的!享一辈子福!”
凌二太太气道,“你没见你二姐姐,和离了能嫁什么好人家!”
凌三姐道,“我看给二姐姐说的人家,哪个都比林家好。”凌三姐是个心眼儿活动的人,凌二姐和离好几年,不断有媒婆子上门,她是知道的。还有些不错的人家,只是凌二姐不情愿,凌三姐没背地里笑话凌二姐傻。如今想想,与其回林家受那母子二人的窝囊气,还不如反穿罗裙另嫁人。她兄弟如今是举人出身,她再嫁,嫁个殷实人家,气也气死林家!
凌二太太质问,“大妞妞呢!那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凌三姐脸上一黯,咬咬牙道,“就是我想要她,恐怕林家也不肯给的。”
母女两个说了一通,凌三姐也不想复合,只管铁了心的要和离。凌老太太自闺女家回来,听闻此事,不禁又气了一回,对凌三姐失望至极,心灰意懒,也不愿再管她的事。凌氏听说后,皱了皱眉,便也不再提了。
凌家拉走嫁妆后,林太太到底病了一场,好在林家与夏家相临,请大夫极是方便。林旭日日在家侍疾,家里连个丫头都没有,大妞妞也没人带,实在不像个过日子的人家。赵长卿想了想,与纪大太太商量后,把大妞妞放到了纪家,与福姐儿、夏玉一并跟着苏先生念书,又差了永福过去帮忙。
林太太又是感激又是不安,赵长卿温声劝道,“远亲还不如近邻,何况我早就与大娘相熟。林大哥一个男人,拿笔杆子是把好手,这些琐事就不如丫头们了。大娘若是心不安,这病养不好,林大哥心里便更加记挂了。就是林大哥与我三表姐的亲事,世间姻缘,有缘无分的不是没有。如今和离,也是为了各自更好的过日子,大娘待养好身子,再给林大哥说一门好亲事,便也齐全了。”
林太太叹道,“我这么个病秧子,家徒四壁,谁人肯嫁。”
夏文自外进来,道,“大娘那是没遇着好的,再给林大哥说亲,照着我家长卿的品格说才稳妥。”
林太太笑,“有几人有你这样的好命。”心里也知道夏家千里而来,一路辗转,不知挨了多少辛苦。
赵长卿没好气道,“大娘别理会他,人来疯一般。”
夏文给林太太把过脉,重拟了个方子,道,“明天我让良栋把药送来,再喝几日就差不离了。以后好生保养,慢慢的便能去了根。”
林旭千万谢过,夏文道,“这就生分了,咱们谁跟谁,我家刚搬来时,没少了林大娘的照顾,如今能略尽绵薄,我高兴还不及呢。”夏文早开导了林旭一遭,说辛苦,谁人不辛苦。或许,人世就是这般辛苦,好过,要过;不好过,也要过。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稍晚,可以明天看~
第186章
夏文过年就忙着给夏武补习功课,事情的起因皆是赵长卿提了一句,不如叫夏武去考官学。先时夏文担心夏武是外地籍贯,边城的官学不收。这个阻碍在赵长卿这里是不存在的,赵梨子这家伙生来就是个精明的,自梨果在官学念书,梨子年年往官学捐银子,少则一二百,多则上千,年年不断,早混成了边城的义商。赵长卿托梨子跟官学疏通一二,官学扭捏了几下,碍于梨子大财主的面子,便也扭扭捏捏的允了,只是要求夏武必要同想进学的小学生们一并考试,成绩得及格。
夏文怕弟弟考不上丢脸,白费了老婆的一番好意,就开始给弟弟补习功课,烦得夏武要命,跟赵长卿抱怨,“嫂子,你快别叫我哥给我讲书了。他讲一个样,爹讲一个样,我都不知要听谁的。”
赵长卿笑,“一本书,莫不是还能讲出两样道理?”
夏武道,“他们恨不能我立地考个状元出来。”
赵长卿笑,“我跟你大哥说,你安心复习功课就是,不必担心,我听你书背得熟,问题不大。”官学往年的入学试题她都看过,将书背得溜当些,都能过。
不同于夏玉活泼的性子,夏武有些害羞,还挺客气,“有劳嫂子了。”
待赵长卿将事情与夏文说了,夏文嘀咕,“这不识好歹的小子。”从桌间翻出昨夜做的几篇文章来,道,“小舅子不是今年再下场考秀才么,我押了几道题目给他。”
赵长卿对于科举不甚了了,好奇的问,“这考题还能押的?”
夏文笑,“傻话,有什么不能押的。秀才试就是当地主官出题,平日里主官喜欢什么样的文章,再寻出主官以往写过的文章,几年的对比下来,也能猜度一二。我考秀才的时候押准了好几题,考举人时也押准了。”
“没听说你考中举人哪?”
“我兴冲冲的去考试,结果忘了拿书袋,里头有我户籍、学籍、秀才的考试成绩,就没考成。”夏文很是郁闷。
赵长卿不禁莞尔,“怎么这样糊涂?”
“时也命也。”夏文情话绵绵,“以前我觉着简直倒霉透了,如今想想,说不得先时的倒霉就是为了让我来边城遇到你。”
赵长卿直笑,“甜言蜜语。”
“真心实意。”夏文笑,拿着做好的文章跟赵长卿显摆,“娘子,我这字如何?”
赵长卿道,“铁划银钩,风骨苍健。”
夏文又问,“娘子看,我这文章如何?”
赵长卿装模似样,“文采斐然,阅之忘俗。”
夏文再问,“我这人品如何?”
赵长卿道,“允文允武,一流人品。”
夏文险些笑的滚到地上去。赵长卿轻捶他,“小声些笑。”怎地这样大嗓门。
夏文赵长卿住在东厢,夏太太在主屋都听得到长子的笑声,夏太太跟丈夫嘀咕,“老大自从成了亲,每天乐颠乐颠的。”
夏老爷笑,“那还不好。”
“稳重些好。”
夏老爷笑,“我稳重了你都不乐,何况儿子正在新婚。”谁娶了这样漂亮能干的媳妇不高兴?自己儿子天生就福气大,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夏太太轻啐,低骂,“个老不正经。”
第二日早上,夏文就与母亲说了,“小舅子今年要考秀才,今天傍晚我过去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就不回来吃饭了。”
夏太太道,“家里有新买的白杏,果子好的紧,带一篮子去,是这么个意思。”
夏文道,“中午送饭的时候让丫头一道送到药堂吧,我跟长卿走着去药堂,提着白杏也不方便。”夏文重养生,寻常无事都是早些起来,用过早饭同赵长卿遛达着去药堂。
夏太太笑,“也好。”
赵长卿的药堂离家近,有时下午没事常回娘家。这次她与夏文一起去娘家吃晚饭,也没什么稀奇的。听夏文专是为了赵长宁的秀才试过来的,凌氏笑,“你有心了。”对赵长宁道,“跟你姐夫去书房,听你姐夫好生说一说秀才试的门道。”女婿好歹也是个前秀才,哪怕功名没了,实力还是在的。夏文这般关心赵长宁,凌氏对他的印象稍稍改观。
赵长宁与梨果去岁一道下场,梨果榜上有名,赵长宁却是落榜了,他心怀宽大,并不觉什么,准备今年再考罢了。听了母亲的话,便带着夏文去了自己屋,留下赵长卿与赵老太太、凌氏说体己话。
赵老太太看赵长卿眉心舒展便知她日子顺心,笑着问她些婆家琐事,凌氏反是有些心不在焉。赵老太太深知媳妇的心事,说了几句后便道,“跟你娘去她屋里坐坐吧,母女俩也说些私房话。”
凌氏笑,“老太太也打趣我。”却是没拒绝,行了礼就带着赵长卿去了主屋。
凌氏到了主屋便露出愁眉满面,白婆子端了茶进来,见凌氏面色不好,也没敢多说话,捧了茶便退下了。赵长卿接了茶,先奉予凌氏一盏,自己另取一盏,慢慢呷一口,问,“母亲怎么了,像是有心事?”
凌氏扯着帕子,急得火星乱蹿,道,“简直是气死个人!我正说呢,这几天你不回来,我也得差人叫你回来了。你不知道,阿蓉那丫头,简直走火入魔了。”
赵长卿问,“这话怎么说?”
“这事也不瞒你,只是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就是女婿那里也不能说,不然叫人小瞧了你妹妹。”凌氏眼圈微红,嘱咐了一通方低声道,“你不知道,阿蓉是一条心的瞧上了阿腾。”
赵长卿心道,这事我早就知道了。见赵长卿没有半分惊诧,凌氏挑眉,“难不成你竟知道?”
赵长卿面上不动声色,道,“我又不瞎,她那点心思,能瞒得了谁,我早看出来了。表兄对她无意,这我也知道。”人生就是这样不可思议,前世凌腾看赵蓉无一不好,今生凭赵蓉如何芳心自许,凌腾却是郎心似铁。
听赵长卿这样一说,凌氏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同长女抱怨道,“若是阿腾愿意,这没的说,那死丫头愿意嫁,凭她嫁就是。人家阿腾根本不乐意,她依旧是不死心,你说,这成什么样子?你爹爹气得了不得,好几天不痛快。”
赵长卿道,“二舅家并不是什么好去处,二舅妈从庙里出来后再不肯回去,三表姐和离在家,何况腾表兄一肩挑两房,媳妇岂是好做的?”
“这道理人人都明白,那死丫头只是听不进耳。”凌氏叹道,“不只是媳妇不好过,这成亲之事,男家巴着女家些,嫁过去日子才好过。为媳本就低了,若是女家倒贴,偏是你二舅妈那等泼才,如何过得日子?”
凌氏恨铁不成钢,咬牙道,“都是我一个肚子里出来的,阿蓉素日也明白,偏生到这等大事关头,竟没你一半的本领。”长女亲事虽坎坷,无外乎是长女不愿意嫁,最终纵使挑到夏家这等穷家,赵长卿自己有银子有产业,日子照样过得自在。到了赵蓉这里,竟去倒贴男人,哪怕倒贴的人是自己娘家侄儿,凌氏心中仍是不喜。
赵长卿道,“日子还不是自己过的。”
凌氏叹口气,托了长女道,“我是劝不动她了,你们是至亲姐妹,你去劝一劝她吧。”倒不是长女与次女关系多好,只是长女素有本领,凌氏颇是信服。
赵长卿并未接母亲这差使,直接道,“阿蓉哪里是好劝的,要我说,找表兄来与她说个明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也就成了。”
凌氏道,“这事怎好与阿腾说?”说出去,岂不坏了次女的名声?
赵长卿笑,“母亲不必担心,先不说咱们两家是姑舅至亲,二舅妈死皮赖脸的不再回庙里,咱家可是什么都没说的。只管叫了表兄来,依他的品性,也不会往外说的。事情做的机密些,别惊动其他人才是最要紧的。”这话一出口,凌氏没觉什么,倒是赵长卿先暗暗吃惊,看来我早不是先时那个天真傻气的赵长卿了。我早已习惯了迅速的分析利弊,做出判断,进而决策。
凌氏仍在为赵蓉的事焦心,咬咬牙道,“实在不成,就得用这个法子了!”又絮絮叨叨的同赵长卿说了许多家里的事,凌氏叹道,“你在家时不觉什么,你这一嫁,我顿失臂膀。”关键是出主意的人没了,凌氏很有些不惯。
赵长卿笑,“过一二年给阿宁说个媳妇,母亲还怕没有臂膀?”
说到儿子,凌氏又笑起来,“真有人跟我打听阿宁的亲事,我瞧着,还有一二家不错的,只是人家闺女年纪尚小,阿宁也得考秀才,男孩子,晚上一二年也不要紧。”
赵长卿笑,“阿宁性子直率,给他寻大方端庄的女孩子,非但能帮着母亲理家事,夫妻间和睦,日子才过得好。”
凌氏笑,“这话正中我的心坎儿。我就盼着阿宁能早些考了秀才出来,到时亲事上还能再往上挑。”家中已是六品门第,凌氏的心自然是高的。
母女两个高高兴兴的说起话来,傍晚赵勇回家,见到长女、女婿,自是欢喜。及至用饭时,赵老太太见凌氏满面笑意,愁色全消,便知赵长卿宽慰过她了,心下一笑,嘴上不提半句。赵蓉虽有些懒懒的,也未有扫兴的事发生。赵长宇年纪不大,已不愿同女人们在一席上,跟着父亲兄长去了男席吃饭。凌氏难免唠叨几句。
凌氏得了赵长卿的主意,与丈夫商量过,便寻了凌腾来与赵蓉说个明白。
凌腾听凌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了赵蓉的痴心,半晌无语,低声道,“卿妹妹小我两岁,蓉妹妹小卿妹妹四岁,小我六岁,我素来只当她是个小妹妹一般。”
凌氏拭泪道,“我知道你是个明白孩子,只是那丫头钻了牛角尖,我再没法子的。还得你与她说个明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才好。”
凌腾能说什么,只得应了。
自小到大,凌腾一颗心都是放在赵长卿身上的,他从未想过,赵蓉竟会对自己起了淑女之思。似乎在他未曾留意的岁月里,赵蓉已经由小小女孩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在少女的闺房中,凌腾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赵蓉倒了盏茶给凌腾,凌腾哪里有喝茶的心,温声道,“蓉妹妹,我——”
“表兄不必说了,我知道表兄想说什么。”赵蓉心酸一笑,“自小,表兄来了我家,最喜欢跟姐姐玩儿。到了姐姐的屋子里,夸了这个,再去赞那个。我每每就想,什么时候也请表兄到我屋儿里来玩儿,哪怕静静的喝一盏茶也好。”
凌腾的年纪,早过了谈情说爱的天真,他微微叹道,“表妹厚爱,我实在无福消受。”
赵蓉眼睛一酸,“表兄看了姐姐多久,我便看了表兄多久。”你不过爱了赵长卿一世,我却对你两世痴心,你怎么就看不到呢。
凌腾轻声道,“对不起,我只当你是妹妹。”说完便起身离去了。
赵蓉并未挽留,凌腾自赵蓉窗前匆匆离去,赵蓉望着满院春光,喃喃,“你怎么就忘了我呢。”你怎么就忘了我呢?
怎么就忘了呢?
凌氏原想着凌腾把话说清楚,赵蓉应该清醒了,谁晓得,赵蓉仍是不愿嫁人,直恼得凌氏不知该如何是好。想着什么时候叫长女回来,再商量个主意方好。
赵长卿如今亦遇到了一桩意料之外的事,赵长卿惊诧非常,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林姐姐,你要去帝都?”
林老板笑,“是啊,原本听说边城繁华不让江南,偏生我来的不是时候,如今不准与西蛮贸易,边城的有钱人也少了。我这生意外头瞧着光鲜,其实有限的很,在这儿,做得再大亦不过是在井里称王。听说帝都才是真正繁华,我准备去帝都闯一闯。若是能混出个头脸,以后你去帝都也可投奔于我。”
赵长卿与林老板交情不差,十分舍不得,道,“那是多老远的话,林姐姐要走,咱们的生意可怎么办?”
林老板笑,“亏你是做生意的,怎生这般愚钝。咱们合伙的除了神仙养容丸,就是胭脂水粉了,这两样,都有李掌柜那里,有梨子看着,你不必担心,我无非是抽成罢了。余者我这铺子的料子,我这响亮的招牌,还怕没人买?现银两万两,我悉数兑成了黄金,换了银票带在身上。镖行也请好了,再过几日交接后就与母亲去帝都了。”
赵长卿嗔道,“林姐姐该早些同我透个信儿才是。”
林老板笑,“又不是以后不联系,我早问过李掌柜,帝都也有咱们的铺子,我到了帝都落脚,少不得要麻烦他写封介绍信,先往咱们胭脂铺子那里落脚,到时再给你信儿。”
赵长卿问东问西,“请的哪家的镖行?路上的东西可预备妥当了?我叫相公配几丸寻常常用的药给你带在身上,头疼脑热的用着也方便。何况这眼瞅着天就热了,也得防着中暑……”
含笑听赵长卿好一通啰嗦,林老板笑道,“你成亲这些日子,还没问,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
林老板与赵长卿说明白去帝都的事,便叫赵长卿回药堂了。赵长卿回家的路上同夏文说了,夏文咋舌,“林老板真是好大的气派,她这生意在边城同行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竟然还想去帝都做更大的生意。
赵长卿闷闷地,“是啊。我真舍不得林姐姐走。”
夏文道,“你这舍不得还好,就不知纪二弟如何伤心了。”小纪账房对林老板的倾慕,长眼的都能看出来。
赵长卿轻叹,“这话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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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板走后,赵长卿几日不乐。
瑶瑶道,“我也用过林老板的料子,极好的一个人,她这去了帝都,即便料子依旧好,总觉着差了点儿什么。”
赵长卿道,“新接手的罗老板家的罗太太也和气,只是没林姐姐的那种感觉。”
瑶瑶笑,“就是这话。”
赵长卿自瑶瑶那里告辞,正在感叹林老板去了帝都,边城又少了一个朋友,而与林老板再次相见已不知何年何月了。就听得一阵锣鼓暄天、人声鼎沸,跟着马车也停了,永福问,“怎么了?”
外头车夫道,“牌坊街正有迎亲的喜队经过,敲敲打打的占着道。太太,小的看这一时半会儿的散不了,要不还是绕道走吧。”
便是迎亲的队伍经过牌坊街,也不至于连路都走不得吧。赵长卿掀起车窗帘子往外瞧去,就见那喜队赫赫扬扬、好不威风,威风倒也罢了,成亲本就是讲究排场热闹的事,只是这喜队一面走,后面还有八位骑着黑色骏马的仆从不断往街上洒钱,引得百姓哄抢。赵长卿不禁皱眉,问,“这是谁家成亲?”就算想散钱,去庙里布施,去学里捐学舍,去军中捐军粮,哪样不比在大街上洒钱来得好?这样洒出的钱能有多少,可百姓哄抢,就容易冲撞出事,真不知是真善还是假善。
因牌坊街实在热闹至极,车夫就近拉住一人打听,回赵长卿道,“说是将军府的表小姐嫁了咱们边城做军粮生意的冯大爷。”
在街上也打听不出什么,赵长卿亦不过随口一问,吩咐车夫道,“绕路吧。”
这车夫也伶俐,送了赵长卿回家,便在街头打听明白了这场亲事的来龙去脉,傍晚与赵长卿细禀道,“将军府的表小姐是将军夫人娘家的姑娘,少将军夫人的姐妹,原是养在老家的,是少将军夫人的嫡亲弟弟李大爷促成的亲事。冯大爷是做军粮生意的,听说赚了大钱,这才娶了官家小姐。”
赵长卿问,“可知道是哪位冯大爷?”
车夫道,“说是朱家一位守寡姑太太的儿子。”
赵长卿立刻想到冯简,垂眸思量片刻,此事也急不得。赵长卿道,“我知道了。待你吃了饭去梨子家一趟,跟梨子说,什么时候有空去我药堂一趟,我有事跟他商量。”
车夫领命去了。
夏文在整理自己的书架,听得不甚清楚,问,“怎么了?又是李大爷又是冯大爷的?”
赵长卿过去帮着一道整理,道,“原不是什么事,我今天从青云巷出来,经牌坊街见有迎亲的喜队自牌坊街经过,好大的排场。”
“排场大倒也不稀奇,只是那喜队一面走,一面还有人骑在马上洒钱,引得许多人低头争抢。”赵长卿将手边的书递给夏文,夏文道,“这家人莫不是有病,有银子也不必这样遍地散吧。普通百姓,一月挣几百钱就是多的,见有人满地洒钱,还不得红了眼,一争一抢的便容易打架生事,即是喜事,图个热闹是人之常情,真闹出打架的事有什么趣?”
赵长卿道,“谁说不是。”
夏文将书摆放整齐,道,“那位少将军夫人弟弟李大爷,我听着耳熟,是不是先前令人寻父亲麻烦的人。”
赵长卿笑,“你这记性就是好。”
“我一听就想起他了。”夏文笑,“倒是姓冯的那人,与朱家有些关系,算起来跟咱们还是远亲的吧。”岳家祖母出伸家,前年朱家两位老人过逝,赵长卿极是伤感。夏文都记在心里的。
赵长卿面色微冷,“他算什么狗屁远亲。”将冯简当初怎么设计她包子铺秘方,小梨花如何出逃的事与夏文说了,道,“小时候,他便在学里找过阿宁阿白的麻烦,阿宁阿白少时险些被拐,都因他起。”
夏文忽然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脏话,赵长卿呆呆的看他,夏文问,“怎么了?”
赵长卿笑,“没想到夏大夫还会骂人。”
夏文笑,“以前也没听赵大夫说过‘狗屁’啊。”
两人相视一笑,夏文问赵长卿,“会不会觉着我不像你想的那般温文尔雅。”
赵长卿笑,“我也不是温柔似水,谁也别嫌谁。”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夏文旧话重提,道,“咱家与那姓冯的不是寻常恩怨,何况上次父亲虽受牵连,你却是常去青云巷的。那位李大爷更不能看咱们顺眼,这恩怨早结下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待梨子来了,你也叫我听一听,我虽没什么主意,也不能叫你一个人担这事。”
赵长卿笑,“好。”
两人理好书架,赵长卿命丫环端来温水,两人洗过手,夏玉就来叫他们去用晚饭了。
梨子是第二日中午过来的,正好一道在赵长卿的别院吃饭。
赵长卿说起冯简与李家联姻的事,车夫只能打听个表面,梨子却是熟知内情的,道,“将军夫人与少夫人是亲姑侄,出身帝都李家。李家是没落了的,如今家里最大的官儿就是翰林院的六品编修。不然,李云也不能到边城来谋差使。这位嫁给冯简的李姑娘的确是李云的妹妹,将军夫人的亲侄女,只是一样,是庶出,就比不得将军夫人与少夫人的出身了。李云原是在军需那里做个小官儿,官不大,却是一等一的肥差,冯简是往将军府巴结时,靠上了李云这棵大树。”
赵长卿道,“冯简做军粮生意,巴结李云倒不稀奇,只是他一个商人,如何就能娶到李家的正牌小姐?哪怕是庶出,我也觉着稀奇。若是冯简把妹妹给李云,倒是叫人好明白。”
梨子嘲弄一笑,“冯简有个妹妹,倒是早早嫁了朱家七房的一位孙辈。他要巴结李云,着人采买了几个江南美人,便把其中一个模样极标志的认做妹妹,给李云做了妾室。”
赵长卿笑,“这冯简也不算没手段了。”
“这些手段并不算太稀奇。”梨子道,“如今咱们的生意做的也大,只是尚不能与他这军粮生意相比。连湖广的大粮商都得看姓冯的脸色吃饭,只是他这手伸的愈发长了,连药材生意都要插一手。”
赵长卿不解道,“冯家出身寻常,哪怕有些老底子也是有限的,就是冯简再如何能干,我听说军粮的价钱比市面的粮食要便宜许多,陈家来边城不过六年多,冯简如何有这许多钱,还能插手药材生意?”
梨子道,“这孙子手里的生意倒也不是他一人的生意,就我知道的,他手里这银子是凑起来的,一月五分利的高利,从各处借的。”
夏文惊道,“这么高的利息。”
“这银子,开始借是不好借的,冯简每月都把各家的利息送过去,譬如使你家一万两银子,每月利息就有五百两。牌坊间的铺子,最好地段儿,一间铺面也就五百两。”梨子道,“冯简每月付利息,如今想借给他钱的人有的是,三分利、两分利、哪怕一分利,照样有人想借给他。”
赵长卿思量道,“怪道他敢插手药材生意。”
夏文出身小书香官吏家庭,对此亦是敏感,道,“生意银钱还是小事,譬如冯简用了哪家官员将领的银子,给他高利,说白了就是好处均沾。他非但赚了银子,与边城各处官员将领的关系自然也就好了。”
“是啊。”赵长卿心下忧虑,她与冯简的仇怨早结下了,解是解不开的,不过是先时碍于各方,暂且停手罢了。彼时冯简少时,都能做出收买人找赵长宁麻烦的事,到如今,小梨花儿的事还是一笔没算的账,即便她肯退一步,冯简难保不斩草除根!
梨子不想赵长卿为冯简的事伤神,道,“你放心吧,我盯着这小子呢。他就是娶了少将军的表妹,我也不一定就怕他!”梨子这几年同李掌柜一处,历练不少。他自家的仇,自己更记得清楚,故此,赵长卿一找他打听冯简的事,他便如数家珍。
赵长卿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只得叮嘱梨子道,“冯简再有什么动静,勿必跟我说一声,你自己出门也要小心。”
赵梨子笑,“真个啰嗦,若连自身安危都安排不好,还敢出门?”
赵梨子刚要告辞,赵长卿忽然灵光一闪,问,“梨子,你说我在药材生意里掺一脚可好?”
赵梨子抓起茶盏喝了半盏茶,道,“这军中生意,说实话,与寻常生意没什么两样,只是一样,得与军队关系好。军中没熟人,这生意便不好做。再者,军中有了熟人,药材从哪儿来,你还得有药材的路子。这可是进大宗药材的路子,不是你药堂随便去哪个药行进个几十斤的小事。”
赵长卿唇角一抿,笑道,“这两样,正好都是全的。”先时郑妙嘉给她的人情,她还没用过呢。冯简一步步坐大,赵长卿的几样生意,生活优渥足够。哪怕她爹救过皇后,情分不能浪费在这等小事。何况,县官不如现管。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万一冯简真的坐大,她与梨子就危险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要调作息,十点之前入睡,今天就一更了,明天早些起来更新~~~晚安~~~~
第188章
赵长卿并不打算自己亲自插手药材生意,她这药堂开的年头浅,对药行的了解远比不得那积年的老药行来得深。
赵梨子脑袋灵光,自然想到赵长卿常去青云巷给陈少将军的内眷看病之事,想着或者是走这条路子。他是最不愿意看到冯简坐大的人,忙问起赵长卿的打算。
赵长卿道,“少将军那边我有法子疏通,就是药行不知选哪家,平日里我是常去许家药行进货的,只是不知许家药行有没有跟冯简合作,若是许家与冯简有关连,咱们就是为他人作嫁了。”
赵梨子笑,“若是你不放心这个,不如我去探探许老板的口风。既是合伙,先得找个说了算的人才行。”
“好。”赵长卿笑,“军中这么大的生意,整个陕甘,谁不想分一杯羹?冯简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
赵梨子笑,“何只是陕甘商贾,那些粮草、药材,还有许多是从湖广江南运来的。咱们边城因战事战战兢兢、万事萧条,做这几样生意的商人可不趁机大发战争财。”
待梨子告辞,夏文送他出去,回来时赵长卿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响动睁开眼睛,就要坐起来。夏文近前坐在榻沿儿,按她躺下,笑,“累了到床上睡会儿。”
“倒还不累。”赵长卿有些担心,道,“冯简此人,行事不择手段。咱们从庄子里挑几个好手,二弟去官学念书,也得有人帮着背书袋。妹妹年纪渐大,身边添一个丫头,既是玩伴,也能服侍。”
夏文安慰赵长卿道,“你也别太担心,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除非撕破脸面,方会不择手段。照现在看,冯简还不敢动咱们。”上次他爹进去坐了几日大狱,那位李云李大爷就给免了官,虽不只是冤枉他家的原因,想来将军府定警告过李云了,李云如何敢再轻易伸手?而冯简最大的仰仗,无非是李云借了将军府的偌大名头。
“有备无患吧,添人的事你跟公婆说。”赵长卿本就强势,她不想事事显露,许多事还是夏文出面的好。
“好。”夏文一笑,转而道,“我总觉着冯简这粮草生意做的不大对头。”
夏文毕竟是男人,自来眼界就宽阔些,他温声道,“先前家里买米,每斗七八文,每石七八十文。今年涨了些,每斗十文,每石一百文。在有战事时,涨得并不算多。要知道前朝有记录的史书,一斗粮食七八十文的时候都有,不过,粮食涨到那个地步,百姓没的吃喝,都反了。所以,粮食不是寻常东西,粮价稳不稳,关乎朝廷安稳。相对的,粮食的利不能太大。我不大懂经商的事,以前也帮母亲算过家里的账。冯简用高利借了银子做军粮生意,军粮是量大价低,即便有利可图,去除他要支付的借贷利息,去除人工损耗、店铺开销、各处抽的干股,还能有多少?”
“再有,昨天你说的他成亲遍地洒钱的事,我也想了许久。”夏文道,“以前我学里两位同窗,因中午在学里用饭,一位同窗必是大鱼大肉,手上戴三五个宝石戒子,身上不是绸锻便是锦绣,恨不能天下人知道他家有钱。另一位同窗吃的跟我们都差不多,穿的我也看不出稀奇来,后来有一次去了他家里才知道他家里喝一碗青菜豆腐汤,做豆腐时放的水都是一大早从青城山神仙居那里取的山泉水,青菜是现掐的嫩尖儿,汤是放了干贝、海米、自家吃药材长了三年老母鸡等炖出来的高汤,就这样做一碗青菜豆腐汤,多么讲究。我想着,我也算见识过有钱人家,他家里办喜事也没这般遍地洒钱的。我总觉着,真正有钱的人反不会炫耀自己多么有钱,如冯简这样显摆,像你说的,他也不过才做了六年的军粮买卖,就算再暴发能暴发到何境地?要我说,他这根基能深到哪里去?倒显着有些外强中干了。”
赵长卿静静听了,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夏文握着赵长卿的手,笑,“你别打趣我,我是不想你太过操心费神。”
“何曾打趣你。”赵长卿道,“我心里也觉着冯简这生意做得叫人费思量,没人会做不赚钱的生意。军粮生意更不是小生意,冯简这生意具体怎么个做法,恐怕不是好打听出来的。”
夏文道,“要不,晚上回去问问父亲?”
赵长卿问,“公爹知道军粮生意么?”
夏文有些不好意思,笑,“父亲哪里知道军粮生意,他以前是县学的训导,算是小小公职。县城虽小,也五脏俱全,县里有粮商每年倒腾粮食,时常往县衙孝敬,父亲每年也有干股拿。粮食的事,父亲是知道一点的。”当时论罪,硬给他爹安了条“鱼肉乡里”的罪名,虽不恰当,其实该拿的,他爹也没客气。只是,人人都拿,说鱼肉,谁不鱼肉?
赵长卿不免问起先时夏家吃官司的事,具体什么罪名,发时如何判的案子。夏文也细细的同赵长卿说了。及至傍晚回家,夏文去问老爹粮食的事。
夏老爷这个年岁,自然有其阅历见识,问儿子,“好端端的,怎么说起粮食来了?家里粮食不够吃了?”
夏文道,“不是。”便把冯简与赵家的恩怨大致同父亲提了提,又道,“赵氏跟我商量,说再从庄子上选几个好手,阿武若考上官学,以后念书也有个书童。小玉也大了,添个丫环。娘这里也添个使唤的。”他爹有前科,就啥都不添了。
夏老爷心说,他这傻儿子真是有福,娶了这般能干的媳妇。夏老爷道,“你们也别太担心,杀人越货的是强盗,若哪个经商的干这般勾当,断然长久不了的。”
夏文说重点,问,“爹,你到底知不知道粮食的事?”
“这算什么稀奇的事。”夏老爷拈须道,“以前咱们县里的两家粮商,一个是县里粮库的夏老三的亲家,一个认了二老爷做干爹,做些贩粮的苦力,县里有头脸的,他们都得孝敬,余下的也挣不了几个钱,一年二三百两顶了天,这还得是顺风顺水的年头。”
“爹,叫你这么说,卖粮赚不了多少钱哪?”
夏老爷道,“寻常粮商小打小闹的赚不了多少钱,军粮就不一样了。你想想,整个西北驻兵多少,每天是多少吃喝?哪怕价钱低些,这也是大买卖。就是你说的借高利贷的事叫人生疑,依我说,军粮的事咱虽不懂,可天下这买卖,道理都差不多。他做这军粮生意,上下打点就是一笔银子,再高利借贷,最后算下来,能赚几个?”
夏文问,“譬如他以高利借哪家官员的银子,难道还要花钱打点?”
夏老爷笑悠悠的一句话,“当官儿的,谁会嫌钱多呢。”
夏老爷道,“跟你媳妇商量商量,冯家这生意,我是觉着有几分不对的。要我说,还是得往姓冯的自身查起。”
夏文应了。
苏先生则另有看法。
苏先生道,“军中生意自然是肥差,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哪怕不打仗,每天军中,人吃的粮、马吃的草,这就是不小的数目。商人们自然看得到。不过,商人们喝的是汤,真正的肉轮不到他们吃。”
赵长卿出来做了几年生意,眼界自比在闺中时宽阔许多,道,“大头孝敬了当官的?”
苏先生微微点头,“当官的有势,经商的有钱。没有硬靠山,如何能得了军中生意?这西北,向来是西北派官员的地界儿,谁拿大谁拿小,早分好了的。”
赵长卿问,“西北派官员?是说在西北当官的人吗?”
苏先生笑,“是西北籍的大员,譬如,致仕的王尚书,还有致仕的朱家大老爷,官场上讲究同乡、同科、同年、同窗,朝中的党派多是这样来的。当然,似陈将军、徐知府,这当在本地当官的,也得给他们些干股。不过,他们纵使要沾些油水,或是插手军中供需的事,也得与西北的官员有个默契,彼此留三分余地。”
赵长卿道,“我就不明白,冯简怎么短短六年就能做得这样大?”
苏先生心下一叹,“他是遇上了好时机,不然凭他天大的钻营本领,想在军粮上分一杯羹也不容易。”
好时机?
赵长卿有些不明白,苏先生温声道,“七年前,朝中兵部尚书越家被抄没,连带着楚家因事获罪,边城的知府都换了人,其他的你我虽不知道,可整个西北官场震动是难免的。有名有姓的查了这许多,那些没名姓的,更不知牵连多少。这就是危机,危难,也是机遇。”
赵长卿沉默半晌,“朝中事太远,何况消息不通,等咱们知道信儿,黄花菜都凉了,不好自朝中事入手。”
“你想自药材入手。”
“虽是这样想的,梨子也去找许大老爷商量。据我所知,许大老爷虽能往军中供应药材,量也不是很大。前年许涣得罪了林姐姐,林姐姐很是恼怒,去将军府走动,许家药草的供应量被削减了一部分,在诸多药商中只能算中等的。”赵长卿道,“若我是冯简,军粮生意要打点、要还利钱,哪怕不赚钱,只要不亏钱,都是愿意做的。如今他这高利的名声已出去了,听说多的是人上赶着借给他钱。他只要现银在手,哪怕得不到军中药材生意的许可,但若是大把银子把持了药草做庄家,岂不仍是要看他的脸色?”
苏先生想了想,道,“长卿,有没有想过与银号联手?”
银号?
赵长卿做生意,对银号并不陌生。寻常在银号存钱,每年都要有保管费,银号开出银票,带在身上很是方便。银号在府城或是极繁华的地方才有,若是寻常人做远道生意,有大宗银钱来往,经银号非常便宜,只是收费贵了些。
赵长卿道,“我有些钱存在银号,每年付的保管费也有十几两。他们那里的管事劝我,可以把钱借给他们做生意,这样不需保管费,每年还能多少得一些利钱,只是没多少。我只拿出一半借他们做生意,两相抵消,正好不必保管费了。”
苏先生温声道,“银号没你想的这样简单,你想一想,许多有钱人,都会在他们那里存钱。或者大宗的贸易银钱兑换,人们也喜欢在银号,虽要给他们一点钱,关键是省事。寻常百姓家无余粮,自然用不到银号。凡是用银号的,皆是有钱人。你有没有想过,这将是何等巨大的一笔银钱。”
赵长卿原本没想过这件事,苏先生一提,赵长卿也惊了一惊,咋舌,“难以想像。”
苏先生轻笑,“别觉着银子多就难以想像,最难以想像是,朝廷也坐视有银号的存在。据说在先帝年间,国库艰难的时候,都向银号借过银子,你信不信?”
赵长卿不解,问,“银号有钱这不稀奇,先生怎么说朝廷坐视有银号存在?”
苏先生不说银号,反说起冯简来,道,“冯简哪怕一时得意,终不是什么大人物。别的不说,他往各家以高利借贷,这已是险而又险的手段了。一个人借钱,起初肯定是往相近的亲戚朋友的借。可是,冯简做生意要本钱,必是越借越大,借的范围便广了,往各官员、乡坤、大户那里借,因有高利,人们自然乐得相借。冯简高利借贷,无非有三个结果,一是生意失败,不必说,他还不了钱,这些人就得要了他的命。二则,他生意做大,可是,这军粮生意虽大,首先,他的本钱多是借来的,除了利钱、打点的银子,他要干多久才能攒够本钱。只要他攒不够本钱,这些事终究是为别人做嫁。冯简是个有野心的人,粮草生意尚不满足,又想插手药草生意。他很可能还做一件事,边城里官员、大户、乡绅都是有数的,这些人借完了,他就该往寻常之家高利借钱了。一旦他往寻常人家借钱,他就危险了。如果一个人借了整个边城的钱,做着边城最大的生意,他就是挟持了边城,不说别的,御史一本奏章,朝廷必不容他!”
赵长卿机敏非常,问,“其实冯简哪怕有钱,我也不信他能比银号更有钱。照先生的意思,银号必是有大靠山的。”
苏先生笑而不语,赵长卿思量片刻,低声道,“莫不是也不是西北派的官员做其后盾。”
苏先生笑,“只怕不只是西北派有官员。银号能这样长长久久的开着,朝廷亦不取缔,自有他的道理。要我说,银号比冯简那种到处高利借银子可安稳的多。”
赵长卿问,“我们能想到银号,冯简也不是傻瓜,如何想不到?”
苏先生抚弄着手中蓝皮线装书本,温声道,“冯简出身寻常,当初拿什么去跟银号借钱?待他做大,那些高利借的银子,已经借了,不是他想还就能还的。冯简是个聪明人,只是太年轻,做小的时候,他能做主。待做大了,他恐怕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这世上,有几人能把握自己的人生。
冯简不可怕,苏先生甚至觉着,等二十年,冯简在或不在都得两说。可是,冯简又太危险,不可不防,亦不能不防。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189章
有了夏老爷同苏先生的建议,赵长卿并没有急着入伙药商的事,倒是许大老爷有些迫不及待的下帖子请夏文赵长卿夫妇品茶,连带着梨子一并请了。
说来赵长卿成亲时,许大老爷还送了厚礼,不仅是因为赵长卿在他药行进药,两家有生意往来。还因大家同是土生土长边城人,赵家是小官宦之家,两家算是拐着弯儿的亲戚,许大老爷是生意人,长袖善舞,自然有交好之意。再者,赵长卿自己颇有产业,甭管外头人怎么说赵长卿,许大老爷能混到今日,绝不是人云亦云的眼光,他觉着赵长卿挺能干。这年头,什么都不如银子有用。赵长卿手里有银子,就有底气。
只是,许大老爷再料不到赵长卿这般神通广大,能与少将军攀上交情。
边城与西蛮关系紧张,许大老爷为了能在药草上发一笔,连家里的户籍都入了商籍。结果,许涣得罪了林老板,连带着药行生意都受到牵连。许大老爷也没少被合伙人抱怨,一怒之下敲了许涣一顿,只是,就是把许涣敲死,失去的生意也回不来了。这两年,许大老爷没少找门路,想着多弄些军中份额,奈何能做军队生意的商家,哪个不是神通广大、精明过人?谁料得,天上忽就掉了馅饼下来。
这样的机会,许大老爷怎能错过?
原本赵梨子往他这里似露非露的露了几分风声后,他琢磨着,赵长卿应该会主动找他来商量的。结果,赵长卿没动静了。或者是这女子手握重要关系,故此很是抻得住。
罢了罢了,山不来就某,某便去就山吧。于是,许大老爷亲自下帖子请了诸人来家里品茶。
许大老爷尽管非常想与赵长卿合作,到底是老江湖,并没有做出卑三下四的嘴脸,反是与赵长卿闲话起来,笑道,“当初贤侄女的调味粉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时,我就知道,贤侄女非等闲之辈。”
赵长卿谦道,“伯父客气了,我于生意并不精通,全靠梨子和李掌柜打理。”
许大老爷笑,“这已是了不得。李掌柜是帝都来得高人,与咱们边城人本就不一样。就看梨子贤侄,如今城里谁不赞他有出息。”赵梨子的确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可是没赵长卿抬举,他起不来这样快。当初赵长卿的包子铺果子铺如何关门,许大老爷是知道的。李掌柜更不消说,这原是与西蛮做皮草生意的,东穆与西蛮交恶,早断绝了贸易往来,李掌柜原是打算关门回帝都的,不知怎么同赵长卿相识,便开始倒腾起调味粉的生意来。如今更是什么神仙养容丸、胭脂水粉的都有在卖,卖的那叫一个老贵。许大太太一把年纪了,天天吃那啥神仙养容丸,一边吃,一边念叨金贵,割肉似的心疼银子。其实许大老爷建议过老妻,大意如下,“这把年纪,再怎么养容也养不回来了。这老贵的东西……”结果,许大老爷话未说完就给老妻铁青着菊花儿老脸抢白道,“是啊,这东西多贵啊。砒霜不贵,我弄二两来吃吃,以后都给你省下了。”自此,许大老爷再不敢就这割肉的神仙养容跟老妻发表任何意见。
许大老爷正回忆赵长卿那卖的比金子还贵的神仙养容丸,听赵长卿笑,“伯父是咱们边城药材商会的行首,我那小药堂,平日里多亏伯父照顾。”许大老爷为了在军需药材上分一杯羹,自家必须入商籍,为此还把有举人功名的许涣出继了出去,也就难怪这般着急了。
许大老爷笑叹,“哪里说得上照顾,何况我也不只是为了贤侄女,还有二姐儿……”说着,许大老爷不禁黯然,道,“我就那一个妹妹……哎,叫贤侄女笑话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许大老爷温和的望着赵长卿,温声道,“贤侄女并不是欣慕钱财之人,何况以往并未听说贤侄女想做药材生意,我私下忖度,贤侄女想着做药草生意,应是有原因的。”
“贤侄女有事先想到我,我也不能拿糊弄的心待你。”许大老爷敢请赵长卿来家中,自然是摸准了赵长卿的脉,直言道,“冯简此人,成不了大气侯。这军中生意,向来是咱们西北人的地盘。我年轻时在药行做伙计五年,一路到管事、大掌柜,足有二十年,到自己出来单干,这又是二十年了。该有的运气、该流的汗、受的累,一样不少,方有今日。这西北,不只一个边城,远的不说,甘肃府多少大商家,世代都是做军中生意的。冯简是巴结上了少将军的小舅子,如今又娶了少将军的妻妹,自觉有了靠山。只是贤侄女想一想,少将军的小舅子原是在军需处做官的,因他行事不检,官已革了。革他的官,若非将军府点头,谁敢呢?要我说,冯简这靠山就不稳。你别看他如今像个人儿一般,外头瞧着有些噱头,可实际整个军中粮草生意,他能占的不过十中之一罢了。他如何敢说把持了军粮生意?若一个初出茅庐不过六七年的小子都能把持了军粮生意,咱们这些老东西也不必混了。”
许大老爷颇有几分意气,“他是想在药草生意掺一脚,为何要插手药草生意,无非是粮草生意就这样了,他再想做大,那是万万不能的。哪怕将军府掌数万大军,可也不能为了自己小舅子不给咱们饭吃。我好歹是药材商会的行首,若是冯简这般心大,有了粮草生意尚且不足,想做我的主,我也是不能答应的。”
赵长卿问,“伯父这药材生意占得几成?”
许大老爷脸上微窘,叹道,“不瞒贤侄女,我生养了不肖子,如今整个西北军中药草供应,我也只能在二十分中占得一分罢了。”
赵长卿道,“伯父已是咱们西北屈指可数的大药商了。”若不是许涣色令智昏,许大老爷的生意不止于此,大概也不会似如今这般急着与她联手了。
许大老爷感慨,“干了一辈子药行,也只爱干这一行,只懂这一行。”
赵长卿道,“伯父是知道我的,我不大懂经营,就是梨子,于药草也不精通。这一行不比别的,外行人轻易干不得。我也不打算拿银子入股,少将军那里,我倒是可以代为引荐。”
许大老爷心下一喜,他知道赵长卿这是吃干股的意思了。他舍得给赵长卿干股,让他喜的是,赵长卿没有插手他经营的意思。许大老爷半点不含糊,道,“市面的规矩,少将军那里的关系疏通好了,贤侄女占两成干股。咱们不是外人,我做主,给贤侄女两成半。”
赵长卿道,“我只要两成,不过,伯父要跟我保证,不能与冯简合作。”
许大老爷一诺千金,“这是自然。”
生意谈好了,说起话来就愈发的投机,及至赵长卿一行告辞,许大老爷亲送出门。还将自己学医的长子介绍给夏文,笑道,“老大跟着林家药堂做了几年学徒,医术远不及夏大夫精湛,你们都是年轻人,咱们不是外人,多走动才好。”
又说了一会儿话,方热情的送走了赵长卿几人。
许海是家中长子,最为父亲倚重,随父亲回了书房,许海问,“父亲,那事可说妥了?”
许大老爷拈须而笑,道,“八|九不离十了,就看赵老板同少将军交情到底如何了。”
许海倒了盏茶捧给父亲,道,“我倒也听说赵老板常去青云巷给少将军的外室看病,只是不想竟有如此交情。”
许大老爷叹,“有本领的人,到哪儿都有本领。先时还有人笑话赵老板去万花楼诊病……”陈少将军的外室就是万花楼出身,听说陈少将军宠的了不得,这都好几年了,仍是放在心尖尖儿上。只是那外室轻易不见人的,等闲没人巴结得上,赵长卿这是近水楼台哪。至于赵长卿此举是不是有违礼法,哪怕赵长卿真的违了礼法,今日许大老爷也得远接近送、笑脸相迎的热络着。许大老爷忽有所悟:或许这个小小女子甚至根本未将礼法放在眼中。
真是……
梨子还有事,先一步走了。
坐在车里,夏文悄声对赵长卿道,“咱家本不缺银钱使,若不是因着冯简,我看你原也无意插手药草生意。这两成干股不如给了青云巷,再怎么说,托少将军办事,不好不孝敬些什么的。”
赵长卿笑,“咱们想一处去了。”她是想给瑶瑶,让瑶瑶留着傍身。
夏文握住赵长卿的手,笑,“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赵长卿道,“咱们在狮子街绕一下,上次公公不是说羊头李家的羊肉味儿好么,咱们正顺路带些回去,给老人家下酒。”
夏文低笑,“父亲晚上一喝就多,挨了母亲两回念叨。”
赵长卿笑,“你要劝着老人家些,倒看老人家的笑话。再者,二弟也要考官学了,如今天还不算太暖,卤肉放得住。他念书念得晚,到夜里,用卤肉下碗面条,吃了暖和不说,也亏不着身子。”
两人低语说话,待买东西时,夏文挽了赵长卿下车,道,“岳父也好这一口,多切二斤一会儿叫永福送去。”
因是一条街上的买卖,这家伙计是认得赵长卿与夏文的,笑着打了招呼道,“今天咱们这儿还有卤好的牛肉,夏大夫、赵老板要不要切几斤。”
夏文问,“这牛是怎么死的?”牛是耕田用的牲口,每头牛在官府都有记录,等闲杀牛是有罪的,非得横死的牛,给官府验明正身,才能杀。夏文身为大夫,比较关心牛的死因。
伙计笑道,“今早下田时不小心摔死的,已经给官府看过了,这才敢卤的。”
赵长卿与夏文商量道,“牛肉不多见,切十斤,给纪大哥家送一份。”
夏文让伙计分成三份包好,伙计推荐道,“明儿家里少东家去庄子上打猎,兴许有山鸡野兔的送来。咱们街坊,若您二位想尝一尝野味儿,我给您留着。”
赵长卿笑,“野兔肉不香,野鸡只有炖汤还算鲜美,若是卤来吃就可惜了。”
伙计十分活络,奉承道,“看您就是懂行的人。现成的野鸡我打发人给您送府上去,您府上有的是好厨子,炖汤是极好的。”
赵长卿笑,“野鸡要六只就够了,若有獐狍鹿一类的肉,每样也送些去。”
伙计连声应了,夏文给了银子,伙计客客气气的送走二人。
夫妻两个回家时已是晚霞满天,打发红儿给纪家送牛肉去,夏太太嗔怪,“又买这许多吃食回来。”得花多少钱。这让过惯了细日子的夏太太有些不习惯。
赵长卿笑,“我想着,公公喜欢羊头李家的烧羊肉,牛肉算是稀罕的了,且是摔死的小牛肉,嫩的很。弟弟妹妹都是长身子的时候,就是母亲,天天在家操劳,就多买了些,咱们都尝尝。”
夏太太心下熨帖,笑,“你们先去洗漱,我把这些收拾出来,过一时饭也就好了。”
赵长卿忙道,“叫相公先去洗漱吧,我帮婆婆一起收拾。”
“哪里用得着你,就装装盘,我看着紫儿干就行了。”夏太太笑,“去吧。”夏文笑眯眯的拉着赵长卿的手回房,赵长卿拍开他,他便再去拉,看得后面的夏太太直抿着嘴笑。
日子过得慢悠悠,悠悠然。
赵长卿去寻瑶瑶说药材生意的事,瑶瑶并无二话,笑道,“待将军回来我与将军说,只是干股不必给我。还是那句话,我这里没用钱的地方,姐姐自己收着吧。银子在姐姐手里,比在我手里有用。”
赵长卿温声劝她道,“你这个脾气,也该为自己想着些。”
瑶瑶不以为意,笑,“前些天将军说抱个庶子在我这里养活,我都没应。”
如瑶瑶这等犯官之女出身,在狱中已服了药,一辈子不能生育的。陈山此举,绝对是为瑶瑶考虑。赵长卿劝她道,“有个孩子,你这里就热闹了。”
瑶瑶淡然一笑,“姐姐,我这一辈子,只有少将军,唯有少将军。”男人纵使不可靠,男人纵使心易变,她所能倚靠的,也唯有这个男人而已。她没有家,没有亲人,更不会有子女,唯一拥有的就是与一个男人的爱情。爱情在,她在。哪一日爱情不在了,她便也不在了。自从成了万花楼的花魁时她便明白,她这一生,只能为爱情活着。
赵长卿望着瑶瑶,一个这样美丽的女子,这样全心全意的爱着陈山,依赖着陈山,她一无所求,把陈山的爱视为自己的生命。陈少夫人如何敌得过瑶瑶,有爱情的世界里,没人敌得过她。陈山又怎会不爱她呢?
陈山简直爱惨了她。
瑶瑶同陈山说赵长卿想做药草生意时,陈山微讶,“赵老板改主意了?”
瑶瑶笑,“我大致问了问赵姐姐,不是赵姐姐自己做,她是开药堂的,又不是做药行。原是一个药行的老板,姓许的,本就是军供药草的药材商,是赵姐姐娘家大舅母的娘家长兄。赵姐姐吃干股。她说把干股给我,我并不缺钱,就没要。”
陈山挑眉,“赵老板难道缺钱?”
瑶瑶倒了盏茶,道,“赵姐姐不像缺钱的。怎么了,有难处吗?若有难处,我同赵姐姐说一声就是。”
陈山接了瑶瑶奉上的茶,笑,“无非就是多给姓许的药商一些军中份额罢了,供应军中的商人,三年一斟选,今年正赶上年头,我打声招呼就是,不算难处。只是我觉着奇怪,赵老板做生意素来精明,用上人情只吃干股,不似赵老板的作派。”
“这个就不清楚了。”瑶瑶笑,“赵姐姐做事,向来不拘一格。要是她的心思那般好猜,也做不到今日的生意。”
陈山亦未多想,笑,“你与她说,下次把许姓商人的铺子名儿递上来。”
瑶瑶笑应了。
陈山很快明白了赵长卿的用意,他这边刚应了赵长卿,没几日回家时,就听妻子唠叨,“阿云如今总算有长进了,听他说,这几年的粮食生意倒是有些心得。”
陈山“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他对小舅子的事没有半点兴趣。
陈少夫人坐在丈夫身畔,柔声道,“我听阿云说,他又认识了几个南面儿的大药商,都是可靠的人。你看,若是便宜,不如再叫他帮着运运药草,自己人,总比外人可靠,是不是?”
陈山从不是糊涂人,淡淡道,“他根本不懂药,做哪门子药材生意。那样大宗的粮草生意还不够?行了,叫他把粮草生意做好就是。赚了银子多给舅舅送些回去,也是他的孝心。”省得把个闺女嫁给商贾,脸都丢尽了!
陈山从不厌恶钻营的人,谁不钻营,他也钻营?但是,李云自甘下流,冯简尽往他身边钻营,哪怕娶了李氏女又如何,陈山简直看透了这郎舅二人。大宗的粮草生意不满足,又往药材生意上算计,也忒没个餍足了!
陈少夫人有些委屈,“做粮草生意是借的银子,每日光利息就赔够了,哪里还赚得银子?”
陈山一整天一整天的在军中忙,回来便想清清静静的歇会儿,妻子却总是在耳边叽咕个没完,再不肯消停。陈山也有些不耐烦,道,“既是赔钱,索性别担这个辛苦也罢了。咱家世代将门,岳父家也是书香门第,何必要阿云围着算盘子打转。”言语之中,竟是连粮草生意也不叫李云做了。
陈少夫人忙道,“我就说一句,你可恼什么。”说着露出委屈的模样。
陈山淡淡道,“不是我恼,你把上万的银子五分利借给阿云,这几年也翻出两三万的利钱了。既知他不宽裕,把这两三万利钱送他,叫他宽泛宽泛,也是你做姐姐的意思。”
陈少夫人顿时脸上胀红,道,“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陈山冷笑,“我倒不知道,家里何时要用你的私房银子了。”起身离去。陈少夫人直起身子唤一声,“你去哪儿?”
陈山应都未应,转眼便拐出院门不见踪影,陈少夫人气得抄起个雨过天青色的官窑小盖盅摔在地上,砸个粉碎!这几年,夫妻情分愈薄,除了府里的月钱与陈山的俸禄,陈山再未把其他银子交给她。月钱与俸禄能有多少,私房才是大头,可恨丈夫一应给了外头的狐狸精。陈少夫人膝下空空,尽管养了庶子在屋里,如何能不早早为自己打算!丈夫这般薄情,难道庶子就是可靠的么?说一千道一万,皆不如银子可靠!
陈山死活不应,陈少夫人亦无他法。但,当陈少夫人知道有人走瑶瑶的路子得了军中药草供应,而她苦苦哀求皆换不得陈山一个点头时,气苦难忍的跑去婆婆那里哭诉。陈少夫人泣道,“原也不是大事,相公应不应,我也不去争那个。只是,我说干了嘴皮子都无用,外头那女人一句话,便把事情办的妥妥的。叫人知道,我还有什么脸过这个日子。姑妈,你可要给我做主啊。”婆媳亦是嫡亲姑侄。
陈夫人只得安慰儿媳兼侄女,“多大的事,哪里值得这般哭天抹泪。”叹口气,陈夫人并不是糊涂人,问其原委,“到底怎么了?”
陈少夫人便将自己弟弟如何想做药材生意,她如何开口相求,如何被丈夫拒绝。又有许氏药行如何通过赵长卿走了瑶瑶的路子,如何获得军需药草供应的事,一五一十的同婆婆兼姑妈说了。
这几年,儿子鲜有在家,陈夫人心里埋怨瑶瑶狐媚子勾引自己儿子,也有些怨侄女太笨,怎么连丈夫的心都留不住。陈夫人听了此事先问,“阿云不是在做粮草生意了吗?怎么又想做药材生意?”
陈少夫人拭泪道,“姑妈还不知道他么,先时年轻不懂事,如今是知道上进了。”
陈夫人道,“一点子小事,待阿山回来我与他说就是。这也不一定是他听了外头那女子的话,那女子说是出身有碍,却是还算知道些本分,从不敢干涉阿山的事。阿山前些天魔怔的要把知哥儿送到外头去养活,简直把我气个死,还是那女子知道本分,劝住了阿山,可见还算懂事。”陈夫人劝儿媳妇道,“你也别太计较了,远哥儿在你膝下,好生教导他,日后他有出息还不是你享福。”
陈少夫人听到陈夫人竟赞起瑶瑶来,心中既惊且怕、六神无主,再顾不得说药材生意的事,虚应几声,见婆婆没别的吩咐,便退下了。陈夫人见儿媳妇魂不守舍的走了,忍不住沉沉的叹了口气:这个侄女,越发的沉不住气了。
陈夫人再心疼侄女,到底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何况陈山理由充分,摒退了下人同母亲低声道,“陛下突然暴病,昏迷已有七日。”
陈夫人同丈夫结发夫妻,一步步升到正二品将军夫人,个人素质较侄女陈少夫人不是强了一星半点儿。陈夫人脸色都变了,问,“天哪。这消息可靠吗?”
陈山岂会拿这事闲说话,微微点头。陈夫人念了句佛,心中慌乱又不知要说什么,道一句,“只盼着陛下转危为安方好。”
陈山轻声道,“朝廷已经停朱批用蓝批了,内阁理事。年长的二皇子在藩地,嫡皇子尚且幼龄,皇后娘娘不过二十出头儿,宫中虽有太后,毕竟太后年已老迈,先时还行懿旨要承恩公辅政,内阁直接把太后娘娘的旨意封驳了。朝廷乱成这样,陛下病前就在朝中提起立嫡皇子为太子之事。朝中之事不是咱们好轻议的,可这次走我路子想做药草生意的人是赵百户的长女,母亲或者不知道赵百户是谁,我跟母亲说,当初皇后娘娘未出阁时被乱党挟持到边城,便是赵百户救了皇后娘娘的性命。何况赵家与帝都左都御史郑御史家还有些关系,郑御史的儿子亲口托我照应赵姑娘。不过一点子药草供应,她都开口了,我岂能不应?”
陈夫人哪里还顾得上侄女的事,问道,“你看,咱家可要紧?”
陈山道,“短期内暂且无忧,母亲只管放心。我是与母亲说明原委,母亲不必操心外头,有我跟父亲呢。家里的事,还得母亲多照看。”
陈夫人叹道,“我知道了,家里的事不必你担心。倒是你青云巷的宅子,张嬷嬷去了这几年,听她说那姑娘不算不懂事,不如接她家来住着,省得你两头跑。”
“还是罢了,别再为这个惹气生。”陈山道,“这西北粮草生意,阿云能占得一成,看遍陕甘大商家,他也是数一数二的了。阿云的性子,咱们难道不清楚。他把粮草的事做好了我就念佛,哪里还敢盼他别的。如今边境不宁,正是为子孙后代打前程的时候,银子赚些就算了,手伸得太长,不给别人活路,自己的路也便走绝了。”
陈夫人只得道,“罢了罢了,也不至于此。阿云有多大本事,我自明白的。你别理这些事,把军中的事闹明白就行了。”
陈山还是很给母亲面子的。
陈山已经想到了赵长卿与冯简的过节,当初他查过赵家,自然对此事清楚,只是一时间忘了,这次赵长卿罕见的开口要做药草生意,后来李云冯简也打药草生意的主意,陈山便想到了。
赵冯两家的过节陈山并未放在心上,倒是那位杀了祖父叔三人的辣手大掌柜,饶是如陈山这等在战场上杀过人的军官亦不禁心下发寒,这得是何等的辣手才能干出的事。冯简得罪赵长卿,好歹赵长卿是个讲理的人,赵长卿做事,还在律法框架之内。可那位辣手大掌柜,若死在外头倒罢了,若是还活着,真不知将来是个什么了局。
陈山一路思量的到了青云巷,他喜欢到这儿来,这里让他得到宁静与休息。
瑶瑶听到陈山过来,欢喜的迎出门去。陈山握住她的手,笑,“傍晚风凉,以后莫出来了。”
瑶瑶笑靥如花,“我不冷。”
待两人进了屋,瑶瑶先吩咐丫环端来温水服侍着陈山洗漱,之后亲自服侍他换了轻便的家常衣衫,捧了茶给陈山喝,笑,“将军尝尝,这是早上将军吩咐人新送来的龙井,清雅的很。”
陈山笑,“你今日倒比往常欢喜,可是有什么喜事?”
瑶瑶眉眼尽欢悦,“得了一件好东西。将军猜一猜?”
陈山呷口茶,首饰、脂粉、衣裳料子猜个遍,都没猜着。瑶瑶笑眯眯的令婢女捧了出来,自己接了拿给陈山看,“贴身穿的织金软甲,将军看,可还使得?”
在这方面,陈山的确是行家,他里外细瞧过,道,“里头是软金丝织的,外头是犀牛皮,果然不错。哪儿得的?”
“赵姐姐送我的。”瑶瑶笑道,“赵姐姐的父亲是武官,如今咱们这里同西蛮不太平,赵姐姐说先时她便让人暗中留意过。早先得了一件相仿的软甲给了赵百户,这次又得了两件,一件送了来给我。若是别的倒罢了,这东西将军正得用,我就留下了。我知道将军也有软甲,可将军出身将门,这样的东西,再不嫌多的。”
陈山将她拥入怀里,“以后只穿你送的这件。”
瑶瑶浅浅一笑,大大的眼睛似流溢着星辰宝光,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
因赵勇已有软甲,赵长卿新得的两件软甲,一件送了瑶瑶,另一件,赵长卿让夏文送了纪让。纪大太太亲自来道谢,“自来了边城,我心心念念的就是想寻这么件东西。只是人生地不熟,门路也浅,一直未寻得。妹妹和夏叔叔可是解了我的大烦难。”
“我这也是赶了个巧。家父不大不小的做个百户,因边城不太平,家母一千个不放心。以前就寻过软甲,如今碰巧得了两件。我家相公也常说,纪大哥在军中行走,虽知纪大哥武功过人,亦是叫人担心。要我说,是该着纪大哥得这软甲的。不然,往日间并不常见,也不知为何,这回突然就得了两件,命里注定一般。”赵长卿笑,“咱们两家人的交情,更不必说谢。若是谢来谢去,倒生分了。”
纪大太太直笑,“苏先生自从到了我家,我多少事都是劳烦苏先生。我时常跟苏先生说,福姐儿跟着先生念书,不求她有先生的本领,跟得上妹妹一半我就念佛了。”
赵长卿笑,“福姐儿多么懂事,我常听先生说福姐儿念书,念两遍就会背了。先生常说,不愁后继无人了。”
闺女聪明,纪大太太亦是高兴,笑,“念书上像她祖父,不像她父亲。将来腊哥儿也这般会念书才好。”
纪大太太私下都同丈夫道,“夏家叔叔这个媳妇娶得真正好。非但能干,人也极有礼数,说话行事分寸不差。难得出身比夏叔叔好些,亦不妄自尊大,难怪如今夏婶子成日间眉开眼笑的。”
纪让道,“是啊。”
纪大太太感叹,“只恨寻常人口舌是非,先时将赵家妹妹传得跟妖魔一般。若不是真正认得她,还不得误会了她。”
纪让哂道,“若只听外头人口舌,人们都不必活着了。”
纪大太太顿时明白丈夫是想到家中小姑子,赵长卿不过被边城人小范围的念叨一二罢了,家中小姑子,那是天下皆谤。只是小姑子的脾气,就天下皆谤,仍是我行我素的。当然,如今就是有人敢谤,也得掂量掂量了。纪大太太满是担心,与丈夫商量道,“出来这好几年,咱们又有了腊哥儿,要不要咱们往家里捎个信儿回去。”
夫人二人并不昭文帝暴病之事,故此纪让道,“暂且不必。”若父亲知道他的信儿,定要他回去的。他还想在军中呆一些时日。
纪让不只自己呆在军中,他升了总旗,还给弟弟在军中谋了个文差。纪诺失恋后,倒没有多么的委靡不振,只是也闷闷好些日子。纪让不想看他那幅苦瓜脸,教导纪诺道,“军中的文差,说是抄写的事,也比你做账房有出息多了。”
林老板已然北上,纪诺仍是难以忘怀他纯情的初恋,道,“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得到。”
纪让道,“就林老板的脾气,寻常人哪个敢娶。要是回帝都你仍念念不忘,叫父亲查一查她住的地方,娶了回去就是。”
纪诺怅然,“大概林姐姐是不喜欢我的。”
纪让心道,什么叫大概,人家就是不喜欢你。只是不好打击失恋的弟弟,纪让忍着不说话罢了。
这些时日,最为欢喜的莫过于许大老爷了,赵长卿实在是神通广大,军需药材份额下来后,饶是许大老爷这素来矜持的人都忍不住小醉一场。
不但军需药材许大老爷拿到了惊喜的份额,还有一件让他老人家或喜或忧、喜忧参半的消息:西蛮与边军终于打起来了。这便意味着,军中需要更多的药材!当然,许大老爷也十分担心边城安危,想着要不要把家小暂且送到甘肃府去。
这么干的人当真不少,只是,谁都能走,唯独西北边军是不能退半步的。
瑶瑶担心的日渐消瘦,赵长卿时常去宽解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少将军是有凌云之志的人,自然是拼搏一番前程的。”
瑶瑶眉尖儿生愁,轻叹道,“我知道,就是不放心。”
看她这个样子,赵长卿建议道,“不如请尊菩萨来,你多抄些经文,平平安安的等着少将军回来,肯定没事的。”战事一起,不管是庙、是寺、是庵、是观,香火旺盛至极。
赵长卿倒是提醒了瑶瑶,瑶瑶忙一叠声的令下人去庙里请菩萨,还要开过光的菩萨。
赵长卿每每从瑶瑶这里回去,还要去一趟纪家,纪大奶奶比起瑶瑶镇定的多,只是也想听赵长卿说几句安慰的话。
这一仗直打了一个月,才传来边关取胜的消息。
纪让还阴错阳差的救了陈山一回,被陈山调到身边当差。
纪让一回家,夏文忙送了伤药过去,连带着看望纪让。纪让显然是刚沐浴过的,头旧半湿,因夏文不是外人,只管披着,爽朗豪气依旧,笑,“多亏你送我的软甲,他娘的,要不是我里外穿得严实,早不知给戳了多少洞出来。”经过战场的粹炼,纪让眉宇间多了几分沉肃之气。
纪大太太直念佛,嗔道,“你先过来叫夏叔叔诊脉。”
纪让伸出手让夏文把脉,道,“军中大夫不够,恐怕要征城里的大夫了。阿文,你要是不想去,就把铺子关两天。”
夏文虽是书生,却并非胆小懦弱之人,何况他少时学医,较寻常人多了一分慈悲心,道,“若是军中征召,不过是给伤兵看病,又不是上战场,怎能不去?”
纪让猴子一般,深觉夏文此话对自己的胃口,高兴的捶夏文的肩,“好兄弟,是条汉子!”
纪大太太怒,“好生老实着把脉!”
纪让此方老实了。
倒是纪诺,因是文职,每日都回家的,这些日子,多亏有纪诺在家,纪大太太也算有个主心骨儿。见兄长平安,纪诺很是高兴,笑道,“以后大哥跟在少将军身边,嫂子就不用这般担心了。”在陈山身边,体面前程是其次,关键是平安啊。
纪大太太叹道,“除非你哥不再去打仗,不然我没一日放心的。”
纪让嘴拙,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妻子,只得嘿嘿笑两声,低语,“这不是回来了么。”
纪大太太一笑,“是啊。”
你回来就好。我不想阻你前程,可是,我所期盼者,唯是你的平安罢了。
果然如纪让所说,城中征集大夫,赵长卿因是女人,未在被征召之列,夏文却是在名单之内的。夏太太担心的吃不下饭,夏文道,“只是给伤兵看病,并不去战场上打杀,娘只管放心。”
夏太太哪里听得进儿子的话,跟赵长卿商量,“媳妇,你不是跟少将军的小夫人认得么?能不能去托个人情,别叫阿文去了。”
赵长卿瞥夏文一眼,道,“我早说了不叫相公去,相公非去不可。我说了半日也劝不动他。”
夏文义正严辞道,“你们妇道人家,可知道什么?若是人人都遇事不前,还有谁肯去打仗?倘或蛮人进了城,那大家才是没了活路呢。我也只会些医术,去尽绵薄之力罢了,何况就在城内,就如同先时去药堂坐诊一般,早上去晚上回,怕什么。”
夏太太絮叨了夏文大半个时辰,夏文拿了主意再不肯动摇的,凭夏太太把天念下来,他只管有老主意,夏太太十分无法,只得罢了,又跟赵长卿说,叫赵长卿去走人情,勿必给儿子安排个好职位方好。
晚间,夫妻二人都梳洗了,在床间说起话来,夏文心下有些歉意,与赵长卿解释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只管放心,我没事的。”
赵长卿躺在枕间,侧望着夏文温雅的脸孔,温声道,“只是先前未料到今日,两件软甲都送了人,到自己用时反没的用,我很是担心。”
夏文笑,“不过是去给人看病,哪里用得着软甲?一则,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虽然师父生前常说什么‘医者父母心’都是狗|屎的话。我还是想着能学有所用。二则,父亲毕竟是因罪到的边城,我能尽些力,将来能早些给父亲赎出罪来。”
赵长卿道,“勿必保重自己。”
因夏文每日要去军营行医,赵长卿早上叫丫环熬了防疫病的补药给夏文喝,连带午饭给他预备好,叫他带在身上,不必吃营中的大锅饭。
城中这般不太平,夏武考进官学,以及赵长宁中秀才的消息也没有大肆庆祝。凌氏依旧是欣慰的,笑与赵长卿道,“咱们老赵家,祖上虽有个小小武勋,传到你祖父那儿是最后一代了,你父亲也没沾上祖宗的光。倒是阿宁,再想不到的。虽名次不高,到底是咱们老赵家头一个秀才,也算给长宇做了榜样。我原想多摆两桌酒,哎,三天两头的打仗,不是个吃酒的时候,索性罢了。”
赵长卿笑,“这才只是个开始,以后阿宁中了举人、中了进士,有母亲高兴摆酒的时候。”
凌氏满是欢喜,“我就盼着这一日呢。”问赵长卿,“我怎么听说女婿去了军营做大夫。”
赵长卿道,“满城召集大夫,除了我是女人,再者七十往上的,大夫都得过军中,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凌氏道,“到底危险,很该寻个熟人,不去也罢。”
赵长卿呷口茶,无奈道,“平日里最好说话的人,拿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好在伤兵营就在城里,他每天晚上回家,倒也不用太担心。”
凌氏问,“如今城中粮食涨的厉害,你家里的粮食可还够吃,咱家倒不缺这个。”
赵长卿笑,“我去年便差人买了三千斤,连草料也屯了不少,且够吃呢。”什么时候都不缺精明人,不要说赵长卿这时常往外头跑的,便是前邻林太太,家里两三年之内也不缺粮食吃。
赵长卿依旧每日去药堂坐诊,下午回家,若夏文没回家便带着晚饭去给夏文送饭。纪让又随陈山几次出战,胜负不定,好在他做为少将军的亲随,安全大有保障,除了些皮外伤,性命无忧。
纪让脾气爽直,别看文人不喜欢这样的人,他在军中很好人缘儿,陈山还命人给纪诺安排了个体面位置。纪让与陈山走得近,结果,不知道是谁出了个主意。纪让命人请了夏文、赵长卿来家里商量,先是搓着手叹气,“哎,这几场仗真是遇到了硬茬子,寻常蛮子咱不放在眼里,如今真有个蛮子大将军,叫哈克帝的,武功厉害至极,我与少将军两个联手都只能与他堪堪战个平手。我就与少将军商量了个主意,就是不知弟妹愿不愿意?”
赵长卿不解,“我又不会打仗,怎能帮得上忙?”
纪让笑,“弟妹实在谦虚了,你天生一身神力,无人能敌。这也不是让弟妹上战场,咱们边城有一张宝弓,乃是当年大凤朝宋遥大将军所用轩辕弓。”
夏文道,“轩辕弓不是黄帝公孙轩辕三箭射死蚩尤用的么?”
“一样的名儿。”纪让道,“这把神弓乃当年凤武帝钦命工匠所铸,当初宋遥大将军便是用此弓在西平关上一箭射死西蛮大汗,自此西蛮归降大凤朝。只是神弓非有神力之人拉不开,整个大凤朝时,唯有宋遥大将军能用。前朝无人能用,到咱们东穆,我听说弟妹有神力,能不能叫弟妹试试?”
夏文倒说不上不乐意,但也没有多乐意,赵长卿看夏文一眼,便知他不反对,问,“弓在哪儿?”
纪让道,“在将军府,明天我带弟妹过去一试如何?”
夏文是陪赵长卿一道去的。
陈山直接在校场等他们,大家互见了礼,陈山见赵长卿便是一身药堂制服打扮,倒是方便引弓射箭,命人将轩辕弓抬了进来。
的确是用抬的,这弓比寻常弓大了一倍有余,颇有些重量。
陈山做了个请的手势,赵长卿伸手将弓接在手中,轻轻抚摸着弓身上精美的雕花,指尖一拨弓弦,整个轩辕弓发出一阵微鸣。赵长卿微微一笑,温声道,“看来它是愿意被我所用的。”
箭只有三支,比寻常的箭要长出一倍,放了几百年的铁箭,依旧雪亮如新,不知当年是怎么制出来的。
夏文觉着好似自己的错觉,赵长卿抿紧唇角、大臂带动小臂拉开轩辕弓时,小校场的鸟雀瞬间安静下来,一时间落针可闻。接着一道流光飞过,三百步外的一张靶子啪的碎成齑粉,而长箭去势不止,直接没入校场墙壁后听得一声尖叫,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赵长卿抚着轩辕弓,挑眉道,“这是二门外,如何会有女人?”
陈山令人去查,一时随从回来禀道,“箭穿过两道围子墙射到了花园的一株合抱粗的海棠树上,大奶奶和表姑奶奶正在园子里赏花,受了些惊吓,好在没人受伤。属下将箭取了回来。”说着双手奉上。
陈山接了箭,道,“跟大奶奶说,莫大惊小怪。”随从便又跑了一趟。
陈山笑赞,“赵老板实在神射,夏大夫如今在伤兵营为军效力,贤伉俪是注定了来保卫咱们边城的啊。”
赵长卿将轩辕弓交还,客气道,“弓是神弓。”
陈山笑,“请赵老板进屋细谈。”
瑶瑶守着陈山,自然知道了赵长卿要去跟着打仗的事。瑶瑶简直不能相信,再三问,“赵姐姐真的能挽那么强的弓?”
陈山笑,“实在是天赐神力。”
瑶瑶双手合什,“我就盼着这回能擒贼先擒王,如此,就天下太平了。”
陈山笑,“只管安心,得此强援,我心里起码有七成把握。”
瑶瑶斟满一盏美酒,双手捧给陈山,笑,“我就等着将军凯旋归来,再给将军接风洗尘。”
陈山接了酒一口饮下,笑,“好!”
夏文赵长卿夫妇跟着一道去了西平关,这里是蛮人入关的第一道关卡,东穆国自建国已来,已在此守了上百年,未让西蛮兵马进一步。
其实夏文是不必来的,但他放心不下赵长卿。
赵长卿已与陈山说好,他们夫妻以军中大夫的名义跟去,不必大肆张扬,若真侥幸帮得上忙,亦不必提她的名子,只要夏老爷的罪免了就好。陈山原还担心赵长卿要争功,见赵长卿如此识趣,自然满口应允。
军中这些冒功、争功的事,赵长卿早便心里有数,如今赵夏家两家皆平庸之家,这功,纵使立了,想争,怕也难争。
赵长卿除了初次见到战场有些不适应外,没有什么不顺利的。她一箭射中蛮人大将后,陈山带着手下兵将一涌而出,接着便是刀枪血肉横飞的场面,若不是做了几年大夫,赵长卿真能晕过去,她侧开脸,转身下去了。
好在赵长卿露了这一手,也没有敢拦她,陈将军吩咐道,“好生送赵大夫回帐子休息。”
直待大半天之后,纪让一身黑红的回来,掀开帐子笑道,“此计甚佳!清点出来了,斩首两千余,蛮子大小头领五人。晚上有庆功宴,阿文一起去!”
夏文心里也高兴,“好。”
陈山也进来了,笑道,“赵老板不方便去吃酒,我已命军厨整治一桌上好酒菜过来。”
赵长卿诚恳道,“是少将军辛苦杀敌,不然凭我一人,就算把轩辕弓拉断了,恐怕也杀不了多少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原不知兵事,不过是听少将军计策行事罢了。还望少将军守口如瓶,莫在外人面前提我之事才好。”
陈山真心觉着,人家赵长卿有今天真不偶然撞大运之类,简直太会做人了。
夏文亦道,“内子的话是正理,请少将军勿必成全。”
陈山笑道,“两位放心,我自有安排。”人家不争功,也不能寒了人家的心。俗语说的好,做人留一线,日后还好相见呢。何况赵长卿这种本领,不知何时还用得上。
西平关在庆祝开战以来的首场压倒性胜利,边城之内已有阴谋在暗处进行,李云冷笑,“姐姐坐视那狐狸精蹦达这几年也够了。我听说连那个什么大夫也登堂入室,险伤着姐姐和三妹。”
陈少夫人还算有句公道话,“那也不是故意的。”
李云道,“若不趁着姐夫不在时动手,姐姐欲待何时呢?先时姐姐说男人喜新厌旧,总有厌了的一日。如今这都三四年了,可曾见姐夫厌了青云巷一日?”
陈少夫人绞着帕子道,“你姐夫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是不叫我去青云巷的,就是姑妈,这几年对青云巷也转了口风。”陈少夫人说着便掉下泪来,她这位子,人人看着都是羡慕不已的。殊不知,她一无子,二无宠,一个月除了初一、十五,丈夫再不进她的房,谁知道她的滋味儿!
李云笑,“姐姐真是个痴人,我又没说叫你去青云巷要那狐狸精的命。俗话说的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青云巷那狐狸精不过烟花之地出身,平日说的花好月花,真正能有多少情义?只要叫姐夫看清她的面目,哪里还会理她?”
陈少夫人不大明白,李云悄声给姐姐出了个绝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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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文赵长卿夫妇既到了西平关,就帮着干些安置伤兵的活,过了几日,未见蛮人再来犯边,留下驻军,陈家父子带着部队回城休整。
天气疏郎,夏文心情亦是大好,与赵长卿道,“听少将军说这一仗起码能安生个把月。”
“是啊。”赵长卿笑,“此次大捷,很该好生与城中百姓说一说,省得百姓中乱传消息,前几天将军夫夫人都着人来打听将军与少将军的平安,可见城中流言多厉害。”
夏文叹,“真不知那些人乱传些什么闲话。”这次亲眼见了西平关,知道边城还是安稳的。
“闲话一传,无非民心不稳,城里米粮肉蛋,什么不涨,大有人发战争财。”
夏太太看到儿子媳妇平安归来,一手一个拉着两人的手,喜上眉梢的张罗,“永福,赶紧去亲家,跟亲家老太太、太太说一声,都回来了,平安着呢,一丁点事儿都没有。一会儿就叫他们过去给亲家请安。”
夫妻两个给父母行过礼,夏老爷只是笑,夏太太道,“赶紧起来,你们也是为了家里出去劳累。”其实夏太太根本不知道赵长卿去做什么,两人没跟父母实说,夏太太只知道是抽调了儿子去前线战场给伤兵疗伤,媳妇贤良,过去陪着。夏太太很为赵长卿这种不离不弃的贤良精神感动,殊不知自己儿子才是“贤良”的那一个。
夏太太又命厨下张罗热水、热饭食,道,“洗漱后换身新衣裳,好歹吃些东西,再去岳家走一趟。你们去这大半个月,亲家老太太、太太时常着人过来打听,可是惦记你们。”
赵长卿特意换了身对襟窄袖襦衣配绯色长裙,头上梳了堕马髻,簪一枝累丝红宝石牡丹花,配了小小的宝石坠子,脸上是淡淡的妆,更添三分姿色。
夏文瞧了好一时,感叹道,“都舍不得叫你出门了。”
赵长卿笑,“女为悦己都容。”
夏文笑起来,一挽赵长卿的手,出去用饭。
及至用过饭去了赵家,赵老太太见了两人平安回来,直念佛。凌氏也是好一顿唠叨,待赵勇回家,一家人见了面,自有一番话要说。赵勇极是体贴女儿,对夏文道,“本该留你们用饭,只是你们也是头一日回来,亲家那边儿没有不记挂的。见着你们平安就放心了,你们先回去吧,明天过来,咱们翁婿好生喝几杯。”赵勇对夏文一直很满意,无他,对他闺女好,这就是好女婿了。
阖家团圆之事暂且不提,赵长卿是第二天才知道瑶瑶的死讯的。
赵长卿正在梳妆,闻言惊的手里的簪子掉在地上都不觉,不自觉抬高了声音,质问道,“这怎么可能?好端端的人——”这怎么可能?她还说过两日去看望瑶瑶呢。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去了呢?
夏文已理好仪容,揽住赵长卿的肩,对那丫头道,“话可不敢乱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小丫环还是瑶瑶自万花楼带出来服侍的人,因瑶瑶喜欢弹琴,便给她取名弦儿。弦儿眼睛肿的跟桃子一般,泣道,“自少将军走后,我们姑娘日夜给少将军祷告,就在少将军回来的头五天,城里风言风语的说少将军战死在西平关。姑娘起先不信,到晌午就有将军府的人来送信儿,说少将军是真的不大好了,要接姑娘去府里过活。姑娘便当了真,只叫他们第二日来接,当天夜里趁人不妨,便吞金自尽了。”
赵长卿未听完,已是滚下泪来。
弦儿泣道,“姑娘生前没什么亲近的人,唯同赵老板情分最深,奴婢请赵老板过去,也送送我家姑娘。”
赵长卿浑身颤抖,泪落如雨,话都说不出一句。还是夏文道,“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同内子过去。”
弦儿嗑个头便流着泪走了。
夏文将妻子拥入怀里,怜惜的抚摸着她的脊背,温声声道,“我知道你伤心,伤心就哭出来吧。”
赵长卿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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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将军与妻子感叹,“早先听你说青云巷的妇人懂事,不想竟是这般烈性女子,也不枉山儿疼她一场。”
陈夫人叹,“是啊,出身上虽差些,也称得上有情有义了。”
陈将军问,“山儿的身子如何了?”
“昨晚请御医诊了诊,说是大喜大悲之下,急痛攻心、血不归经才吐了血,早上喝了药就到青云巷去了。”陈夫人道,“我本想拦了,又担心他这一场伤心若是发不出来,憋在心里倒做下病呢。我派了妥当人跟着他,我想着,要不去信跟族里说一声,就说这是山儿的二房,在祖坟里点个好风水的穴,送那妇人回乡安葬吧。”
“我与山儿商量后再说吧。”陈将军状似不经意的问妻子,“是谁说要把青云巷外室接家里来的?”
陈夫人只顾担心儿子的病,随口道,“是山儿他媳妇。”陈夫人亦是机敏的人,话出了口,心下忽浮起几分异样,问丈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将军回望老妻片刻,淡淡道,“这次的事也稀奇,往日纵使城中有传言,无非是战败之类的话,这次倒传得我们父子都殉国了。平日里从未见她理会青云巷,怎么这次事情未真便提醒你去青云巷接人呢?”别以为武将就粗枝大叶、有勇无谋,能做得了正二品将军,陈将军只是不屑将智慧用于分析内宅之事上罢了。但,这次长子如此伤痛,如今长子只顾伤心,待他回了神,没有不查的。
陈夫人惊道,“这,这,哪怕是山儿她媳妇有些别个用意,大约也只是想借机接了那位来家罢了,哪里就料得她……”
陈将军冷声道,“寻日间我不爱理会这些鸡生鹅斗的事!皆因这些不过是小事!她是正室,又是儿媳妇,我不愿意落她的脸面!嫁过来三年无子,山儿才纳妾生了庶长子!如今这都七年了,不能诞下嫡子还罢了!便该安守本分的过日子,倒把这些机心往山儿身上使!我与儿子们在外头拿命搏前程,她倒在城里逼死儿子的外室!这事,且没个完!”
陈夫人脸色也难看的紧,再三道,“如何能说是她逼死的,她有本事叫青云巷的那位吞金吗?还不是青云巷那位心窄……”
陈将军冷笑,“是啊,殉了的是心窄,就得这些心宽的好,以后我们父子都死外头,你们且欢歌笑语的活着呢。”
夫妻多年,何况都是做祖父母的年纪了,陈夫人鲜少与丈夫争吵,听此话不禁眼圈儿一红,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话赶话的说话一句,你就这样噎我。大不了一会儿我也拿块金子吞了,你就如愿了。”
陈将军叹,“我是看儿子这般伤心,心疼的很。”
陈夫人拭泪道,“难道我心里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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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文送赵长卿到青云巷时,门口已挑起白灯笼,进了门,满目素缟。赵长卿心酸至极,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赵长卿是常来青云巷的,便有下人引她进去。
陵堂就设在主屋,赵长卿甫一进屋便感到丝丝凉意,陵堂并无旁人,唯陈山握住瑶瑶的手,静守在瑶瑶身畔。瑶瑶的脸上还有淡淡妆容,只是颊上的胭脂掩不去青白冰冷的颜色,那身大红的衣裙,料子流光溢彩,说不出的华贵,上面绣着喜服最常用的牡丹富贵。赵长卿记得瑶瑶送过她几匹,瑶瑶曾说,“在外头虽无人管我,只是我这样的身份,到底不大相宜,还是送了姐姐吧。”
当时赵长卿还觉着瑶瑶谨慎懂事,只是,瑶瑶,你心里肯定是很盼着这样穿一次大红的喜服,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嫁给心爱的男人的吧?
赵长卿自己都哭得不行,好半天才提起神劝道,“瑶瑶……瑶瑶这一辈子,不求名,不求利,不求富贵,不求钱财,唯一求的,就是少将军的怜惜而已。少将军并没有……并没有辜负她……想来,在九泉之下,也不忍看到少将军这般伤感……”赵长卿说着又滚下泪来。
陈山依旧沉默着,他没有听到赵长卿的话,甚至他并没有看到赵长卿。他想到他最初买下瑶瑶,带她来这处宅子时,那小小美丽的女子极是灵秀,立刻换下了自万楼穿来的大红衣裙。他问她为何换时,瑶瑶便道,“公子一看便是出身富贵,看公子年纪,家中定有妻室,瑶瑶在外,纵使无人管,也不好太过的。”
那时陈山便觉着,这女子实在聪明知趣,他便留她住在了这处宅子。一住便是三年,她知道他喜甜还是喜酸,知道他鞋袜的大小,知道他爱读什么书,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脾气。而她,这样的娇艳美丽,能歌善舞,娇花解语。她从不求名、利、地位,给她私房,她也只是叫丫环收着,并不在意。她总是说,“有少将军就够了。”。他曾打趣问她,“万一哪天少将军不在你要怎么办?”,她便道,“少将军怜惜我一日,我在一日。”
他知道,她是怕色衰而爱弛。可是,这样害怕男人变心,她对他,仍是一无所求。她真是聪明极了,她什么都不要,她知道,他这样的男人,一旦开口向他索取,必是两相生疑。她什么都不要,于是,她得到了一切。
我怎么会不爱你,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恐怕,此生此世,亦无人再似你这般爱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够长吧~~~~~~~~~~
第190章
陈山并没有为瑶瑶大做道场,一把火将人化了埋在自己院里的桃花树下。至于陈少夫人,陈山审过她之后,饶是陈少夫人哭哭啼啼辩白,“我也只是想接她来府里住着罢了,谁料得她这般想不开,我真的没想到。”当然,她也没安好心,她是想把瑶瑶接到府里来再火速嫁出去的。想着,介时木已成舟,纵使陈山回来也无他法。只是,她真的没料到瑶瑶自尽。要早知道那狐狸精这般容易就死,她早用此法了。不就是个□□么,陈少夫人当真未放在心上。
陈山直接把陈少夫人关到佛堂去,连带陈少夫人近身服侍的都处理个干净,不待李云来为他姐姐讨得公道,陈山接着把冯简下了大狱,罪名是怠慢军需。冯简一入狱,所有那些借给冯简银子的人先急了,这些人纷纷去找李云还债。李云哪里还顾得上姐妹,想去将军府躲债主,却是连将军府大门都进不去。
这些事,都是赵长卿听梨子说的。
因瑶瑶之死,赵长卿极是伤感,一直有些闷闷不乐。梨子劝她道,“你不忘了小夫人,能想着她,念着她,也就不枉你与小夫人的情谊了。”梨子并不知晓瑶瑶的身世,只是不想赵长卿太过伤感罢了。两人自小一道长大,经过多少坎坷风波,如今赵长卿嫁作人妇,梨子成为边城有头有脸的大商人,小梨花沓无音信,不过短短二十余年,竟是满心沧桑。
赵长卿轻轻一叹,“我知道的。”
梨子又与她说起别的事来,道,“上次你让我差人捎到青城县的信,已经有了回信。”
赵长卿微微讶意,“好快。”
梨子自袖子取出书信递给赵长卿,笑,“咱们的调味粉说是小生意,成都府也有买卖的,捎带脚的事。青城县离成都府极近,就在成都府郊外,青城山脚下,听说是山明水秀的地方。夏氏也是当地有名望的大族,显赫于大凤朝,前朝今朝都出过三品以前的大官,这些年渐渐有些没落,夏氏族人最高的官是族长一系,在帝都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夏大人,余者为官者皆是些小官了。”梨子做事向来周全,自然不可能只叫人送封信,一些寻常的事还是打听过的。
“他看到回信,定是高兴的。”赵长卿接了信,梨子同赵长卿商量冯简的事,道,“姓冯的已入了大狱,就是李云,也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我想着,少将军留着他们,除了粮草的原因,还有他们之前借的债务,实在不是小数目。贸然宰了他们,那些借给他们银子的可都不是寻常人。再者,冯简与李云,一个是少将军的连襟,一个是少将军的表弟,现在还有朱家为他们说情,若不趁现在把他们弄下去,叫他们翻了身,以后就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赵长卿思量片刻道,“冯简借的债务,做的粮草买卖,别人或者觉着难以理清,让银号介入,不怕理不清。少将军精于兵事,于商贾上就是外行了。让内行人处理内行事便好。就是那些借了债的债主,见着银号也能安静下来,不必叫他们扰了少将军的决断。”
梨子茅塞顿开,一拍大腿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银号!你不知道,冯李二人的倒了,西北多少人虎视耽耽的看着他们留下的军需供应份额,这军需虽叫人眼馋,先时冯李二人搞的借贷实在太复杂,何况那些人又别有身份。故此,这真是个烫嘴的馅饼,人人眼馋,又不敢轻易下手去吃。你这招真是神来之笔,余下的事我来安排。”梨子与冯简的仇就不必提了,他自问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但,血债血偿,这机会,梨子是万不能放过的。
赵长卿回家的时辰早一些,夏文仍在伤兵营中公干,赵长卿便将蜀中的信交给婆婆,道,“今天刚送来的,婆婆看一看,也叫公公瞧瞧,便能放心了。”
夏太太高兴的眼泪都下来了,都不知说什么好,手在围裙上擦了一遍,连忙接了,欢喜道,“诶,我,我这就拿给老头子瞧去!他这些天做梦都惦记着呢。”脚底生风的就往堂屋去了。
赵长卿也自回屋梳洗,待傍晚夏文回来,夏老爷叫他到堂屋说话,晚间夏文还将信给赵长卿看了,高兴道,“祖屋有二叔家帮着照看,二叔说屋子空着不好,租与了人住。祖母身子也还康健,只是惦记咱们,知道我娶了媳妇很是高兴,就盼着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说到回老家的话,夏文有些担心,问,“长卿,将来有那么一日,你愿意跟我回蜀中么?”
赵长卿笑,“这话真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然是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如今通信也便宜,只要你对我好,在哪儿都一样。”
夏文高兴起来,抱了赵长卿在怀里,他不是很会说甜言蜜语的话,便借了前人的话,认真道,“原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赵长卿生辰时,夏文送了幅画给她。
赵长卿展开画轴,见画的是她挽轩辕弓的模样,一畔就题着两句诗“原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赵长卿不禁一笑,“平日也没见你画啊。”
夏文笑,“哪儿能叫你看到。”夏文是每天晚上以辅佐弟弟功课之名,在弟弟房间画的,夏武为他哥保密,嘴巴严的很。
夏武同夏玉是一道进来的,正遇到赵长卿看夏文画的画,夏武写了幅百寿图给赵长卿,夏玉自己扎了两支绢花,赵长卿谢过他们,笑道,“二弟的字越发的好了,妹妹的手更巧。”
赵家打发人送了寿面过来,一家子吃过长寿面,很是和乐。
刚过了赵长卿的生辰,便有将军府的管事过来报喜,满面喜色道,“少将军打发小的过来说一声,西平关大败蛮人,陛下龙心大悦,龙康体健,厚赐西北边军。赵大夫您一箭射杀蛮人大将,又谦逊克己,不愿表功,少将军都给您报上去了。陛下赐您六品安人,以后您享六品俸禄。夏大夫妙手仁心,在伤兵营勤勤恳恳,陛下赏还了夏大夫的秀才功名。还有贵府夏老爷,在边军三载,陛下也欶了夏老爷的罪,又说夏老爷教子有方,连带夏老爷先时的举人功名,也一并赐还了。圣旨再过三日就到,少将军说,到时要一起出迎圣旨,您可别出门了。”
饶是赵长卿素来恬淡,也是头一遭经这种事,她心中有喜悦,也有惶恐,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夏老爷虽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有些阅历,只得不懂装懂,笑道,“多谢你跑这一趟,给陈管事个大红包。”
陈管事谢了赏,赵长卿已回了神,问,“余人我也不认得,就跟管事打听一句,少将军和纪总旗可有得赏?”
陈管事笑,“咱们少将军被封了从三品的定远将军,将军被赐子爵,纪总旗亦杀敌有功,升了百户。”
“有劳您了。”赵长卿笑,“我年纪小,见的世面有限,还得跟您取取经。接圣旨是命里头一遭,该穿什么、怎么着,您指点我一二,可好?”她未料到陈山并没有贪她的功,竟如实上报了。
陈管事能在陈山身边跑跑颠颠,被主人赐了姓,绝不是等闲之辈。他见的人多了去,眼睛毒着呢,只要一见这个人,说上几句话,这人是好是歹他心里也有数。听赵长卿这几句话,陈管事便不敢小视她,笑道,“接旨贵在庄重,穿戴上也是如此,庄重些就好。我再跟您透个信儿,这次得赏的,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二十余人,陛下犒赏全军。接旨的日子在三天后将军府,到时您早些去总是没错的。钦差一般都是早上进城,接了旨,午间还有酒宴,可得热闹半日呢。”
“多谢您,这我心里就有数了。”赵长卿笑,“知道您事忙,恐怕还有别家要跑,我就不留您了。以后有空,只管过来喝杯茶,让我们尽尽心,切莫外道才好。”
陈管事客气了几句,接了大喜封,很客气的告辞了。
待陈管事走了,夏太太迫不及待的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皇帝老爷给咱们这天大的赏赐下来?”她,她怎么跟做梦似的!家里的罪这就赦了!是真的吗?
夏老爷刚送了陈管事回来,也是竖着耳朵要听的意思。
赵长卿便将当初如何去西平关的事说了,夏太太吓一跳,“我的天哪,原来你们是去打仗了。”
赵长卿道,“也说不上打仗,是少将军定的计策,因是军事机要,万不敢外泄。我与相公战战兢兢的,回了家来也不敢吐露半字,怕将军府知道了不高兴。还得请公公婆婆莫恼。”说着起身福了一福。
夏太太哪里会恼,她欢喜无限的扶起赵长卿,眼泪长流,“咱们家……终于转运了!”余者再想说什么,却是说不出来了。夏老爷也红了眼眶。赵长卿劝了公婆几句,好在这是天大的喜事,就是流泪也是喜悦的泪水,夏太太高兴的哭了一场,拉着赵长卿的手道,“当初给你们合八字时,庙里的高僧就说你这八字好,旺夫旺家,果然是不差的。这样的大喜事,先打发丫环去亲家说一声,一会儿阿文回来,你们一起过去给亲家报喜。对了,还有阿让家,咱们一道过去,也给福姐儿她娘道喜。”说着叫赵长卿等她,夏太太去里间儿换衣裳了。夏老爷也忙忙的跑到供祖先牌位的屋里去烧香。
纪大太太还不知道纪让升百户的事,无他,纪让就在陈山身边,这事能定知道的,故此陈管事并没有再跑了趟纪家,于是,纪大太太的消息倒晚了夏家一步。
纪大太太也欢喜,却并不至于似夏太太这般失态,令人请了苏先生过来,苏先生亦为夏家高兴。不一时,赵家打发了白婆子过来夏家贺喜。夏太太便带着赵长卿告辞了纪大太太同苏先生,回了家去。白婆子给夏太太和赵长卿见了礼,笑道,“老太太、太太听说了这大喜事,都合不拢嘴了。还说,知道军中不比别事,事情或是格外机要,我家姑奶奶、姑爷连一个字都不透露,先时还以为是去西平关做大夫,如今方知道是去打仗了,幸而没事,也叫老太太、太太念了好几声的佛。”
夏太太听到赵长卿连自己娘家也没说,便知赵长卿不是有意瞒着自己,笑道,“谁说不是。刚刚将军府的管事来说接圣旨的事,我还摸不着头脑,待送走了人家管事,长卿才把事情跟我说了,也把我吓个好歹。好在都是有福气的孩子,如今挣了这天大的功劳。”接着又指赵长卿赞得天上有人间无的,夏太太极是喜悦,那精神头就甭提了,同白婆子说笑半日,白婆子方告辞了。
待白婆子回家把夏太太的话同赵老太太、凌氏说了,两人都十分喜悦,凌氏老话重提,道,“当初我生长卿之前,就梦到好大一棵树,高耸到云间。老爷时常说是吉兆,我也觉着兆头好,如今可不就是应了那梦。”
赵老太太也难得卖起瓜来,笑,“是啊。小时候就伶俐,我见了多少孩子都没长卿这样聪明,什么事情一教就会。如今最难得是亲家的罪也赎了,功名也恢复了,就是孙女婿的功名,也有了。说起来,秀才虽普通,孙女婿中秀才的年龄跟阿白是一样的,只是因故耽搁这几年,灵性还在的。我看长卿就是好命。”如今赵老太太的底气也足了,关键是自家长孙也中了秀才,就敢说秀才功名普通了。
凌氏笑,“是啊,长卿他爹是六品官,别人说起我来,就羡慕的了不得,说我有福,说老太太教子有方。只是咱们也没得个恭人做做,长卿如今也吃上朝廷的俸禄了,跟他爹一个级别。”女人的诰命同男人的官职不同,诰命都是另外请封的。赵勇倒也想为母亲妻子请封诰命,只是做官有做官的难处,如赵勇,他连往上递折子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能给家中老娘老婆请封诰命呢。想到夏家脱罪都是因她闺女立下战功,凌氏愈发得意,只是她如今人到中年,自有心机,并不因要捧闺女就贬低夏家。
赵老太太笑,“这样的大喜事,跟亲戚们都说一声吧,也一起欢喜欢喜。”
闺女这般有出息,凌氏眉眼灿烂,笑,“我正要跟母亲商量,咱们想到一处去了。”说着又叫了白婆子和来福进来,让他们去各亲戚家报喜。其实主要就是赵老太太的娘家和凌氏的娘家。
凌氏的娘家简单,离得也近。就是朱家要跑的人家多,尤其现在朱家在外做官的各房都回乡守孝,孙辈去岁就出了孝,各自出去再谋前程不提。儿子一辈的,依旧在孝中,朱老太太兄弟十个,嫁在本地的妹妹也有一家,都得知会到了的。
凌太爷凌老太太听了都是欢喜无限,还破例给了赏封。凌大太太正因事烦恼,知道赵长卿的喜事也笑了,奉承婆婆道,“长卿这孩子,早就有出息。就是她婆家,也是极好的。亲家老爷是正经的举人,外甥女婿也是秀才,以后考个功名,长卿享一辈子的福。”
凌二太太皮笑肉不笑,道,“这夏家当真是好运道,娶了长卿,便事事如意了。”不客气的说,赵长卿能有今日还多亏了她,要不是小时候她所赵长卿气晕,哪里能平白有了这等神力!哎,可叹赵长卿那小蹄子,吃水已忘挖井人哪!
凌二太太阴阳怪气的,凌老太太极是不耐烦她,道,“你有空多念几遍经,给孩子积积福,三姐儿的运道也能好些!”当初若不是这败家娘们儿使坏,孙子跟外孙女便是天作之合!修来这等败家婆娘,一家子的好运都给她折腾没了!
凌二太太刚要辩白一二,凌老太太道,“你们院子也快修好了,回你们家自过去吧,也叫我清静几日!”
凌腾晚上回家听说此事,只道,“明日我去夏家看一看,也给夏老爷贺喜。”
凌二太太狐疑,悄悄问儿子,“你莫不是还没忘了那丫头!”
凌腾微恼,“母亲这是什么话。”
凌二太太叹口气,已无傍晚在公婆妯娌面前的意气,道,“能有什么话?你这老大不小的,多少人给你说亲,你都不应。还有你姐姐……我这儿养的哪儿是儿女,分明是上辈子的冤家!哼!二姐儿那蹄子,平日里看着老实疙瘩一般,不想这般有手段,竟然勾搭上了林旭!你说,他们不会早有来往,就背着你姐姐那个傻实在吧!”说到这事,凌二太太便满肚子的火气。
凌腾说话素来中肯,道,“阿旭是什么样的人,娘难道不知?先时他一意科举,除了念书就是念书,怎会生出此心?何况我们一道在甘肃府将将两年,他如何能与二姐姐有私?只是林太太身子不大好,时常去卿妹妹药堂看病,如今妹夫去军中效力,她那药堂人手紧,二姐姐少不得要帮忙的,这才渐渐熟悉起来。”叹口气,凌腾道,“娘别只顾着说酸话,你想一想,若此事成了,别的不说,二姐姐不是刻薄人,大妞妞跟着亲姨妈,不比跟着别的继母要日子好过。”
凌二太太气犹不顺,咬牙道,“这叫外人知道,要怎么说你姐姐呢!”
凌腾道,“我只不知姐姐要嫁何等样人才能满意……”
凌二太太挑着细细的弯眉,道,“什么样的男人?起码比林家强百倍!”
凌腾一听便知是负气的话,索性不再言语。
朱家接到赵家的报喜的事,纷纷表示了恭喜。袁氏同丈夫再三叹道,“庄哥儿无福啊!”
朱明堂笑,“这事也稀奇,长卿成了六品的恭人诰命,夏文还是秀才,真是女高男低了。”
袁氏抿嘴笑道,“甭管是女高男低,还是女低男高,长卿多么旺家。夏家原是什么光景,如今又是什么光景?这娶对了媳妇,真是三代受益。”
朱明堂道,“你好生给咱们庆哥儿瞧着娶房好媳妇,也叫咱们受益受益。”
“你别说,我还真有些后悔了。”袁氏打发了丫环,悄声与丈夫道,“老祖宗活着的时候,对长卿便另眼相待。兴许那会儿我常见她的缘故,也瞧不出稀奇来。后来她运道不好,名声也有些妨碍,尽管生意是赚了大钱,可咱家又不缺吃喝,我也没在意,还觉着她命里有些妨克。如今想来,还是老祖宗看得准。”
朱明堂笑,“待庆哥儿中了举人再说吧,上科秋举他误了,这会儿正用心功读,别因这事分了心。再说,世上也不只长卿一个好女孩儿,我始终觉着她不大柔顺,庆哥儿又不是做小伏低的性子。”
袁氏笑,“这也有理。”
一时朱六舅爷叫了朱明堂过去,道,“我如今还在孝中,精神也短了,不好出门。明儿你送你媳妇去你姑妈家,给你姑妈道喜。”
朱明堂恭敬的应了。
夏赵两家的热闹暂且不提,赵长卿与夏文都是头一辈子接圣旨,夏文很苦恼,“这接旨要穿什么呢?”
赵长卿道,“新做的那件湖蓝的杭绸袍子就好,我问过了将军府的管事,庄重些就行了。”
夏文问,“那你穿什么?”
“我家常衣裳就行,也不能太素,接完圣旨还有酒宴,若穿的太普通,叫人小瞧。”赵长卿在灯下,守着银匣子给夏文荷包里装银子,银子细心的用银剪剪成三钱、两钱、一钱的,放在荷包里花用方便。赵长卿道,“你跟公公在一处,将军府那地方,下人没有不势利的,别舍不得打赏,反正咱们明儿只去一日。”
夏文揽着妻子的肩头,轻声道,“我再想不到的。”
赵长卿笑,“我也没想到。”
两人先时识趣的不要陈山声张赵长卿的功劳,皆因心下明白这功不好争,也争不过将军府,还不如识趣些,不要争。只要能把夏老爷的罪免了,就知足。没想到陈山竟这般磊落……
接过圣旨后的宴会极是热闹,赵长卿去的女眷那边,并未见陈少夫人,听说是身子不大好。陈夫人带着别的媳妇应酬,神色倒还和悦,还叫赵长卿上前说了几句话。边城武将文官的女眷,比赵长卿诰命高的多了去,因她是新出炉的恭人,又是因战功被封,方有些显眼了。
王老尚书的夫人带了朱铃一起过来,朱铃身为孙媳妇,在一畔服侍王老夫人。王老夫人上了年纪,精神虽好,也比不得先前了,笑对赵长卿道,“一转眼都是大姑娘了,还记得我回边城头一年,上元节在灯楼上见着你,你才这么高。”王老夫人伸手比划了一下。
老人都喜欢说从前,赵长卿顺着老夫人的话笑道,“那次我诗做的并不好,是对上了老夫人出的对子,您还赏了我一块玉佩。我平时都舍不得佩戴,非得正式出门才戴在身上呢。”
王老夫人见赵长卿腰间悬的正是她当初送的玉佩,心下很是欢喜,笑,“你只管戴就是了,给你,就是叫你戴的。”真是没缘法哪,当初她也看赵长卿好,想着说与家中子孙,只是,子孙惯了以门第取人,嫌赵家门第不显,错过大好机缘。即便如此,王老夫人仍然挺喜欢赵长卿,她就是偏爱聪明有本领的女孩子。
看着赵长卿不急不徐的同诸多认识或是初次认识的太太小姐打招呼说话,王老夫人由衷微笑,人生就像不停打磨的原石,想要光彩绽放的那一刻,不知要经多少波折坎坷,只愿赵长卿以后的路越走越顺吧。
将军府的宴会之后,夏赵两家难免也摆了一日的酒,倒是将军府又请赵长卿过去一趟,夏文在伤兵营里,赵长卿便自己去的。
陈夫人笑,“是内侍官要见你。”
赵长卿有些不解,“夫人,可是内侍大人有什么吩咐?”
陈夫人笑,“你去就知道了。”她都不好意思说。
赵长卿便随着婆子去了将军府的花厅,内侍官看着三十出头的年纪,模样清秀,面白无须,说话并不似赵长卿想像中的尖着嗓子的模样,身上也无多少凌人气焰,笑道,“有劳赵恭人了。那天传旨的时候,咱家也没看清楚。是陛下吩咐咱家,说能拉开轩辕弓的人,不知是何等英武模样,叫咱家好生看清楚,好禀于陛下知道。”
赵长卿谦道,“臣妇实在是寻常人。”
内侍官显然具备不错的文化素质,道,“唉哟,赵恭人可不敢这样谦逊,那轩辕弓,只听说大凤朝的战神宋遥大将军拉开过,前朝没一个拉得开的,赵恭人您这神力,真是厉害!”
赞了赵长卿一句,内侍官有些不好意思的要求,“赵恭人能不能再拉一次轩辕弓,也让咱家开开眼界。”
赵长卿哪里敢拒绝,只是心里觉着这位内侍官委实好奇心过盛啊。
将军府的事情完结之后,赵长卿才听说了凌二姐同林旭的事,是凌氏同赵长卿说的。凌氏如今格外信服长女,每次赵长卿回娘家,凌氏都会念叨些家里的事,凌氏道,“你大舅妈简直愁的要命,不知如何是好了。为这事,三姐儿还同二姐儿吵了一架。现在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赵长卿微微吃惊,道,“这些天杂七杂八的事情多,药堂只有我一个人坐诊,二姐姐都当半个大夫使,忙的头晕脑胀,我竟不知道这事。”
凌氏很理解闺女,道,“多少事都要你操心,你哪里顾得过来。你说,二姐儿这事儿成吗?先前给她说了多少婆家,她都不大乐意,不知为啥就看上了林旭。”
赵长卿道,“咱们说句实在话,先时林家同三姐姐和离,也不能说都是林家的错。三姐姐那个脾气,林家说是家境不富裕,起码吃喝不愁,但林公子要科举,花销难免大些,林太太节俭些是为了林公子的前程。而且,林太太节俭,是一家子都节俭。又不是林太太林公子偷偷在屋里大鱼大肉,只肯给三姐姐吃萝卜白菜。三姐姐在外头有铺子,拿出些个补贴婆家是怎么着?当初给她陪嫁铺子,是为是叫她日子过得顺当,可不是叫她把着私房挑剔婆家的。只要林公子一心一意,林太太讲理,一家人过日子,原不必太计较。原本二舅妈在庙里,她还老实些。二舅妈一出来,她立刻赌气回了娘家。在娘家一住三个多月,林太太身子又不大俐落,林公子一个男子,家里连个丫环都没有,这日子很是不好过。她回娘家,起码应该带着大妞妞,孩子也不管,只管撇给林家。我看着大妞妞实在可怜,就叫她跟着苏先生一道念书,也有玩伴。”
“要我说,林家就是寻常人家,要说好,好不到哪儿去,要说坏,也坏不到哪儿去。林太太、林公子都不算不讲理的人,三姐姐那些嫁妆,陪嫁时什么样,拉回时还是什么样,她总说林家待她不好,可林家半分没动过她的嫁妆。我听说就是林公子那年去甘肃府,使了三姐姐一百两银子,后来和离,林家也都还她了。”赵长卿道,“二姐姐和离了好几年,林公子也和离了,若是两相情愿,如何做不得亲呢?何况,二姐姐性子温柔,算是大妞妞的姨妈,大妞妞跟着二姐姐,总比跟着不知根不知底的别的继母强的。”
“我也是这么想。”凌氏道,“只是碍着先时林家同你三姐姐的亲事,若不知底里的,怕要误会传闲话的。”
赵长卿笑,“自己把日子过好就行了,管他什么闲话不闲话的。要只听街上闲话,日子便不必过了。有了那闲工夫,把心用在过日子上,什么日子都能过好。”
“这话很是。”凌氏如今看长女一千个顺眼,说了回凌二姐的事,又开始念叨起牛心左性的赵蓉,凌氏直叹气,“我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人家跟我提的好几桩亲事,都是极好的,那死丫头执拗不应。别人只当咱家心高,就怕以后没人再来提亲事,有她后悔的时候!”
赵长卿素来不喜赵蓉,却未料到赵蓉对凌腾竟有这份痴情,叹道,“母亲也莫急,兴许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
赵蓉的事,赵长卿只是感叹一声,真正并不关心。倒是凌二姐的事,赵长卿私下打趣凌二姐道,“二姐姐有了好事,不先告诉我,倒叫我从别处听来。”
凌二姐脸上微红,小声道,“我也不是不跟你说,是没想好要怎么说。”
赵长卿笑,“这是极好的事,你怎么说都行。”
凌二姐叹道,“我也不小了,原是没想再嫁人的,不知怎么的,阴错阳差的就这样了。初嫁由父母,再嫁自由身。先前媒人给我说媒,也有些商家富户,虽不是大富,可家资比林家多的也不稀奇,我总是觉着不对路,就都没应。”
“我虽出身小户人家,也不是乱来的人,凡事总要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才好。我与家里说了,爹娘都吓坏了。三姐儿也叫人生气。”凌二姐倒了盏药茶给赵长卿,“我以前同林公子面都没见过几回,因这过了年,林公子时常来抓药,林太太也常过来,方才熟悉起来。这些天你忙的跟什么似的,我就没跟你说。二婶和三姐儿都不同我说话了,祖母说叫二叔搬回自家去住,我并无违礼之处,心里仍是觉着有些对不住阿腾和二叔。”
赵长卿笑,“你把自己日子过好了,便谁都对得住了。”
凌二姐一笑,“我知道。”若是换了以前,这事是想都不敢想的,凌二姐也没想过要再嫁人。如今遇着林旭,她自问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便是凌二太太、凌三姐阴阳怪气,她只当眼不见为净了。反正日子是各过各的,她何需看凌二太太、凌三姐的脸色过活!
凌二姐与林旭还未如何,凌三姐的再婚的事已经定了,家里姓许,是个商户,外头有三个铺子,家资富庶,只是年纪大了些,已经三十有三,家中一子一女,长子十四,长女十三。
凌三姐本着嫁就嫁个有钱的,便应了许家的亲事。就这么着,凌三姐还要给凌二姐几句狠话听听,凌三姐道,“我就盼着二姐姐做举人太太了。”讽刺林旭万年秀才,中不了举人。
凌二姐不善言语争锋,只是在药堂干了好几年,凌二姐也非吴下阿蒙,微微一笑,极有涵养道,“多谢三妹妹好意。”把凌三姐噎个半死。
凌四姐正在娘家,却是听不得凌三姐这话,当即冷笑,“我姐姐不比三妹妹有福,想必过两年三姐姐就能当婆婆做老封君有媳妇服侍了。”
继被噎之后,凌三姐气煞!
赵长卿没能等到凌二姐定亲,就要离开边城,随夏家回蜀中了。
赵家自然一万个不舍,凌氏泣道,“你在边城,好啊歹的有我看着,我心里总能放心。一去蜀中,千里之遥,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面了。”一句话说的赵老太太也伤了心。还是赵勇道,“这话丧气,如何就见不着了。蜀中也没多远,郑大人家的闺女还嫁到江南去了呢,如今通信方便,叫长卿时常写信就是了。”
赵老太太道,“是啊,你可得记着多写信,叫我知道你好不好,有难处别不好说,娘家虽远,咱家也不是没人,能给你撑腰。”
祖孙三人说了不少私房话,最后决定让赵长宁带着随从一道去蜀中看看,好歹得瞧瞧夏家到底如何,家里才能放得下心来。
赵勇也私下叮嘱了夏文不少话,凌氏到底不能放心,夜间与丈夫道,“这么山高路远的,长宁也是头一遭出门,再者,亲家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我很是不放心。”
赵勇道,“我心里已有数了,咱们族里的五哥是干镖行的,明儿我去问问,咱们多花些银子,叫五哥带人一路护送。介时阿宁回来时也有伴。”
“这主意好。”凌氏辗转反侧,后悔道,“当时觉着夏家身上带着罪,名声不好,到底是在边城的。这一旦脱了罪,就要回蜀中,你说,以后咱们还能见着长卿不?”
赵勇心里也很是舍不得女儿,安慰妻子道,“这话真傻,难道闺女一辈子就不归宁了。你就安心吧,日后女婿若能考出前程来,好日子在后头。我看长卿就是个有福的。”
凌氏忍不住流泪道,“她就是再有福,我也不愿她离了我身边。”赵勇心下亦是伤感,低声安慰妻子半夜不提。
当然,还有许多亲戚朋友家要辞别。另外,还有赵长卿的生意要处理,与林掌柜合作的生意不要紧,都有梨子看着,每年自有分红。余下还有药堂同许大老爷那里的干股,许大老爷有些感叹,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他有一些蜀中药商合作的朋友,还写了两封信给赵长卿,许大老爷道,“蜀中那地方我是去过的,人们格外喜吃辣子,风景气侯都比咱们边城好。穷家富路,到哪儿多结交些朋友都是好的。我认识的都是药商,你也不一定会开药堂,只是若有个急事,多条路子总是好的。”
赵长卿道谢接了,与许大老爷商量,她每年分红都交给梨子,将梨子引荐给了陈山,对梨子道,“药行的分红,每年不论多少,都悉数捐给军中就是了。”
梨子应了,并未多问。赵长卿把现在夏家住的宅子的房契还给梨子,笑道,“这院子风水好,你继续收着吧,以后租也好租。”
这原是赵长卿嫁到夏家时梨子送予她的,如今赵长卿完璧归赵,赵梨子亦不推辞,直接收了,笑道,“那院子可不是一般的风水。”郑家住了两个月,郑大人由七品御史,升了正四品甘肃知府。夏家住了几年,非但娶到赵长卿,自家的罪也都赦了。赵梨子很信风水这一套,对那院子很有几分喜爱。
赵长卿并不喜欢边城,她上辈子直到死也未能看一看边城外的世界,而这一世,边城里又有太多的悲欢。她一直是想看一看外头的风土人情的,可是,到了离开的时候,竟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离愁别绪。赵长卿微微怅然,良久道,“还有那院子里的牌位,都要劳你照看,别断了香火才好。”
“放心吧。”梨子道,“成都府的铺子里,已经着人送了信过去,你自己的印信保管好了,若有事就着人去铺子里,我这里都能知道。”
两人说了许多话,生意上的,生活上的,直待天色渐晚,夏文来别院接赵长卿,梨子方辞了去。
赵长卿将离药堂颇近的用来休息的宅子还有郊外的山头、别院都托给了凌氏照看,凌氏问了赵长卿,“别的生意不要紧,有梨子帮你看着,药堂你打算怎么着?”
赵长卿道,“二姐姐成亲,我是赶不上了,就送给二姐姐做贺礼吧。”
凌氏咋舌,嗔道,“你可真是大手笔。”
赵长卿笑,“原本二姐姐是想盘下来自己干的,我想着,二姐姐手里虽有些银钱,也是当初她和离后的嫁妆。她跟我干这几年,一应都熟了,我原就想给熟人打理。何况我想着,做生意定要手里有些活钱才好。二姐姐若是把钱都拿来盘铺子,以后运转起来是不好做的。这几年,二姐姐帮我极多,我也早赚回了开药铺的银子,并不亏本。”
凌氏与长兄家关系好,这几年,儿女渐渐有了出息,她手里并不缺银钱,当然更重要的是相信长女的眼光,凌氏一笑释然,“随你吧。”
赵长卿道,“宅子母亲看着打理,或是租出去也好,若是阿宁成亲,就把这宅子给阿宁。阿宇年纪尚小,日后再论,我做姐姐的肯定是一碗水端平,也亏不了他。”
凌氏笑,“阿宁成亲有家里呢,哪里用得着你的嫁妆。”这都是算在赵长卿嫁妆里头的东西,凌氏不愿意担算计闺女嫁妆的名声,想让赵长卿自己存着。
赵长卿笑,“反正是我的东西,母亲收着就是,原也不是给母亲的。”
凌氏自然欣慰子女和睦,想到一件顶顶要紧的事,悄声对赵长卿道,“这总是忙忙叨叨的,我几次想问都忘了,你跟女婿成亲这也半年有余,该着紧些生孩子的事了。”
赵长卿笑,“这哪里急得来,儿女都是天意。母亲嫁给父亲一年后不是才有的身孕么?”
“我十七就嫁给你爹爹了,你今年多大了?这可是最要紧的事,我听梨子说,女婿家里也是大族人家,你可得着些紧。尤其你是外嫁,爹娘不在跟前,要不是白婆子年纪大了,我真想她跟你去蜀中。永福虽好,到底也是大闺女,许多事不知道。”凌氏总结一句,“总之你着紧生儿子,有了儿子,你就有了根本。”
赵长卿无奈应下。
凌氏又传授了赵长卿许多生子的窍门秘方,都是不传之秘,非亲女不传的。
凌二姐得了赵长卿送的药堂,凌大太太愈发觉着小姑子一家亲切,因赵长卿要远去蜀中,想着小姑子定是难舍的,便时常过去劝慰开解,姑嫂关系自然更加融洽。便是凌四姐也微酸的羡慕姐姐的好运,笑道,“早知如此,当初该跟二姐一道去药堂做工。”
凌四姐是玩笑,凌二太太则是嫉妒的眼里发红,恨不能喷出火来。想着赵长卿小时候便坑凌三姐的私房银子,同样是表姐妹,赵长卿便是格外高低眼,一碗水都不能端平。不论是定亲礼、成亲礼,赵长卿对凌三姐最是简薄,没有半点表姐妹情谊!如今把偌大个药堂,说给就给了二姐儿,其他表姐妹,竟是连根毛都沾不上!
何等可恨!
凌二太太是绝对不会承认她的后悔的,后悔早知赵长卿这般有出息,实在该对她好些,若能与自己儿子成就姻缘,这不都是自家的产业么?
在夏文赵长卿夫妻去凌家告辞时,凌二太太一家子也过去了,连带着凌家四位姐妹,除了凌三姐,余人同赵长卿皆好,知道她要去蜀中,都回了娘家见一见赵长卿。姐妹间有说不完的话,凌二太太半是玩笑道,“长卿可不厚道,难道只有你二姐姐是亲的,怎么只偏着她一个?”
赵长卿也服了凌二太太,这真是个奇人,若不是顾个大面儿,赵长卿根本不想理会凌二太太,可凌二太太每次见了她都似无事人一般。不待赵长卿说话,凌四姐先笑了,道,“我们都不懂药堂的事,哪里干得来?再者,大姐姐年纪最大,这几年也攒了几间铺子,并不愁吃喝。我家里不敢跟大姐姐比,亦不差这个。二姐是想干这一行,将来干得好,也不枉这几年卿姐姐攒下的招牌名声。”
凌大姐跟着差开这话,姐妹们转而说起别的话来。凌二太太无法,只得咬牙不提。
及至中午,女眷在凌老太太的屋里一席酒,外头凌大舅凌二舅凌腾与夏文一席酒,吃过酒席,赵长卿夏文便起身告辞,姐妹们自然又有一番不舍。
另外还有相熟的朋友,也有一番辞别。如纪家,并没有多少离愁,皆因纪让生性豪爽,说话有趣。便是纪大太太也与赵长卿道,“蜀中不去的时候不知道,去了后你就知道了,尤其青城山,那种青葱幽寂,极好景致,亦无西北这般大的风沙,成都府繁华之处亦不让江南。只是别忘了时常来信,叫先生知道你的消息才好。就是我们,也得知道你们平安到了青城县才能放心。”
苏先生笑,“能出去多见些世面是好事,见得世面广了,心便宽阔。我没什么要叮嘱你的,听说阿宁要送你到蜀中,让阿白同阿宁一道吧,也叫他长些见识。”
赵长卿道,“阿白不要念书备春闱么?”
苏先生笑,“春闱还早的很,再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叫他去吧。”
亲戚朋友实在多,包括家里的东西,该卖的卖,该送人的送人,整整一个月才理清楚。赵长卿屋子里陪嫁的家俱并没有带走,太不方便,皆送到娘家存着,衣裳也只挑了最近两年新做的带着,金银散带了百十两在身上,余都皆是银票,贴身带着,再有就是两箱子极贵重的细软首饰。其他便是赵长卿陪嫁的仆从,原愿意跟着赵长卿走的,悉数带走。
赵长卿原以为有人不舍家乡,不想竟都愿意跟着去蜀中。这也好解,跟在赵长卿身边比在赵家都过得好,且眼见赵长卿这般出息,夏家更是转了运,重新恢复成举人老爷家,自然都是愿意跟她去的。
及至夏家离开边城那日,送别长亭里站满了人,车子都排得老远。凌氏拉着赵长卿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又眼睛红红的同夏太太道,“我这女儿,就托给亲家太太了,您多包涵她。”
夏太太道,“亲家太太只管放心,媳妇再体贴不过,我拿她当亲闺女一般。”
赵长卿又叮嘱赵老太太注意腿脚,赵老太太强忍着不落泪罢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离别的话,还是赵勇道,“这就启程吧,到了蜀中给家里来个信。”大家方依依不舍的作别。其实,赵长卿觉着,这一个多月的琐事处理起来,离愁别绪已被消磨怠尽,何况还有赵长宁、苏白在畔相随。
山高路远,前世今生四十余载岁月,悲欢喜痛交织着莫测的命运,前方已是新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安~~~~~~~~~~~~~
第191章
这一次去蜀中,因赵长卿有个诰命身份,镖头赵五叔十分高兴,建议大家走官道,中途歇在驿站,自汉水取水路南下。总之,路程如何走法是夏文同赵五叔商量的,赵长卿只知道下了车,接着换了船,在船上,她一直晕晕沉沉,无他,两辈子头一遭坐船,她晕船了。
跟赵长卿出来的人,晕船的真不在少数,还好夏文懂医术,开了晕船的药,每日给她针灸,还叫人买了一种新鲜的子姜,赵长卿吃过方好了些。
夏文笑,“你这晕船并不严重,多坐坐船就好了。”能够再回家乡,夏文眉间尽是喜悦。
赵长卿有了精神,问夏文,“你会游泳不?”
“咱们县就临着河,游泳有什么稀奇的。”夏文兴致勃勃,“到时我带你去青城山,山上有松鼠、山鸡、野兔、獐狍,还有各样药草,还有一样别处都没有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不?”
“有什么东西别处没有的?我不信。就是许多南面儿的东西,边城也都有的,以前我还在太爷的别院里见过孔雀,开屏时可漂亮了。”人们只知江南帝都繁华,觉着边城在西北离着蛮人近便是苦地,其实边城什么都有,如今战时不比先前,那也是鼎鼎繁华的地界儿。
夏文道,“猫熊,你见过?”
赵长卿虽没见过,也是知道的,道,“就是一种圆圆滚滚的东西,是不?我在画上见过,书上说猫熊喜欢吃竹子的。难不成竟是真的?”
“可不是真的。”夏文绘声绘色的比划着讲给妻子听,“两个大黑眼圈儿,胖滚滚的,走路摇摇摆摆,笨乎乎的,天天抱着竹子啃。竹子寻常没东西吃,不然凭狗熊那慢腾劲儿,哪里抢得过别的动物。”
夏文还学着猫熊抱着竹子的模样,逗得赵长卿直笑,“难不成,蜀中家家养猫熊?”
夏文笑得肚子疼,半晌方忍了笑道,“可不是么,家家都养,一养养好几窝。”
赵长卿最是聪明,看夏文这鬼样子就知是笑话她,嗔道,“你又哄我。”
夏文笑道,“我的奶奶,那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又做不得活,反是一天到晚的要啃竹子,养他做甚?猫熊都是在山里,我以前在山上念书时遇到过。”
赵长卿问,“你怎么在山上念书?咱家又不在山上。”
夏文笑,“山上道观清静,气侯也好,尤其暑天,若住在山上,半丝暑气皆无。咱们青城县也有小小官学,官学就在山上。我中了秀才后依旧喜欢去山上念书,也是在山上遇着阿让的。”
赵长卿道,“你跟我说说家里的事吧,老太太、二叔,还有两位姑妈。”
夏文温声道,“夏家在当地也算有些名望,整个青城县,半数上的人都姓夏,都是同族。咱们夏家在青城住了近千年,还有在成都府的,只是族大人多,许多也不记得。咱们这支是旁支,属于六房,到父亲这里,更是旁支的旁支。族长家的二伯在帝都做着大理寺少卿,算是阖族最高的官了。二伯年纪也有五十几岁,年纪不小了。咱们家人口简单,祖母生了父亲、二叔、大姑妈、小姑妈三个,二叔家里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们都嫁了人,弟弟年纪比小玉还小,叫夏敬,正是念书的年纪。大姑妈命就苦一些,早年嫁的本县阮家,姑丈早早过逝,后来嫁了赵家,生下表妹后,赵家姑丈也过逝了。姑妈带着表妹又嫁了峨嵋孙家,孙家男人不留神跌了一跤,就此没醒过来。姑妈就带着表妹回了娘家过日子。”
赵长卿道,“姑妈实在命苦。”
“是啊。”夏文道,“先时父亲在县里说得上话,还弄了间铺子给姑妈,日子过得也还使得。小姑妈嫁的是成都府付家子弟,小姑丈在帝都做过三年翰林,不耐烦做官,便辞官回了老家。小姑妈生了三个儿子,都在念书。当初在成都府打点父亲的官司,小姑丈没少帮忙。咱家的宅子跟岳父的宅子差不离,老宅是三进,后来又买了邻家两进的宅子,那两进原是给祖母、姑妈住,三进的自家住,打通了,住在一处,热闹些。”
赵长卿看夏文这话颇是言不由衷,便道,“咱俩是什么人,你有事可不许瞒我。再说,这转眼就到家,你不与我说,难道我不会自己听、自己看?这世上,百人百脾性,你与我具体说说长辈们的脾性,我心里有数,彼此就好相处。”
夏文干笑两声,先辩白一句,“我哪里会瞒你呢,这不是还没说到么。”
赵长卿只管听他说来,夏文道,“祖母快六十的人了,对孙子孙女的也和气,尤其喜欢二叔家的敬弟。就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便有些别个脾气。”
赵长卿见夏文吱吱唔唔,便问,“到底是什么别个脾气,你倒说个明白。”
“喜欢吹牛。”夏文低声道,“祖母有些傲气,你只管拍她马屁,她就高兴的。”
这脾气可真是……
“我知道了。”赵长卿道,“祖父老人家是什么时候过身的?”
“小姑妈小时候祖父就过逝了,祖母拉扯着父亲、二叔、两位姑妈长大。”夏文笑,“我以前就寻思过,祖母的傲气,大约是父亲中了举人,二叔也是秀才的原因,老人家颇是以此为荣。后来家里出了事,祖母把积年攒的体己都给了我,叫我去打点父亲的官司。当初要不是祖母拦着,宅子也得卖了。”
赵长卿笑,“难怪公公提起祖母总是思念的模样。”
夏文温声道,“人皆是如此,有优点,自然有缺点。以往我总嫌祖母偏心二叔家,后来想想,父亲之前有举人功名在身,咱家日子比二叔家强一些是有的。都是祖母的儿子,哪个儿子过得差些,做母亲的自然会担心哪一个。其实也不用计较太多。”
赵长卿笑,“二叔做什么营生?”
夏文道,“二叔是秀才功名,有分家的田产,县里也有两处店铺。”
赵长卿问,“咱家可还有产业?”
夏文叹,“当初父亲的事,都是去成都府打点,家里的田产、铺子都卖了,连母亲的嫁妆也不剩什么。要不是有阿让和小姑丈帮忙,还不知要怎么着呢。”
赵长卿笑,“日子都是慢慢过的,少年穷不算穷。咱们一条心的过日子,不怕过不好。”
夏文笑,“是。”
夏文又与赵长卿商量,“前些天,父亲说了叫我念书准备明年秋闱的事。”
赵长卿道,“你的意思呢?”
“我是想开药堂的,就像咱们在边城一样,一起坐诊,多好。”夏文叹口气,“只是父亲说的也在理,长卿,当时家里遭官司时,真是上头一句话,咱们一家子都心肝胆颤。若无功名靠山,恐怕平安二字都难。”
赵长卿倒没有一直要夏文做大夫的意思,夏家先时颇经磨难,夏文身为家中长子,能有如今的心境已算心胸宽阔了。赵长卿道,“不为良医,便为良相。张仲景还做过长沙太守,也没耽搁他一代医圣之名。不管你想怎么着,我都跟着你、伴着你。现今读书人,大多是考科举考功名,有考不上的,做大夫的也多。你并非不能科举之人,想考科举就考。阿宁能中秀才,还多亏你给他押题,我看你在这上头很有天分。”
夏文心里暖暖的,道,“不敢说有天分,是有规律可徇。”
赵长卿笑,“安心吧,日子不就是这样慢慢过的吗?”
夏文握住赵长卿的手,是啊,日子就是这样慢慢过的。
在到青城县之前,赵长卿将夏家上下三代都打听了清楚,连带着夏文外家都问的一清二楚。
及至青城县,早有仆从在县门口望着,见着这一行威风的车马队,真不似赦罪归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夏家这是锦衣还乡呢。其实车马都是在码头租的,这年头儿,人们都要个面儿,本就是赦罪归乡,若再一幅贫苦交加、破衣烂衫的样子,定要被人小瞧的。
两个男仆见了礼,激动的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老爷、太太、大爷、二爷都是锦衣簇簇,还有两位公子,这样的干净俊俏,尤其其中一个,相貌品格简直难以形容,这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吧。另外十数个锦衣大汉,皆身壮体健,彪悍的很。
两个男仆激动的请安,一个说,“自接到大老爷的信儿,老太太每日差小的来城门守着,二老爷、姑太太都盼着大老爷、大太太、大爷、二爷、三姑娘回来呢。”夏玉在堂姐妹中排行第三,故此都叫她三姑娘。
另一个说,“家里老爷知道姑太太、姑爷、表少爷、姑娘平安,心里高兴的紧,着小的在这儿侯着。姑太太、姑爷歇了乏,还请过去相见。”这是夏太太的娘家男仆。
夏老爷点点头,夏文指着赵长宁、苏白道,“这是两位内弟,你们叫赵大爷、苏大爷就是了。”
两人又给赵长宁、苏白见了礼,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老宅赶去。夏家在青城县是大族,路上便有相熟的族人同夏家父子说话,于是,走走停停,原本不远的路倒走了大半个时辰。
夏玉同赵长卿同车,七月风软,夏玉卷起车窗竹帘,笑道,“嫂子看,咱们巴蜀人都是大大方方的,女眷出门并无妨碍,就是出门要打扮的精细些,不然,谁家小女娘若是邋遢了,要给人笑话的。”
赵长卿浅笑,“这里的风真暖,要是在边城,都该预备厚衣裳了。”路上有许多卖花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怪道蜀人皮肤细腻呢。
夏玉笑,“是啊。”
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街上人也不少,有穿红戴绿、皮肤娇嫩的小女娘结伴游玩,还有男女青年一道出来的,他们的车队引得路人驻足,认识的纷纷打着招呼,夏玉还从车窗里与人摆手。
及至到了夏家老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已腰杆笔直的待在门口,夏老爷见到自己老娘眼泪都下来了,连忙下马,扑过去就要跪,老太太一把扶住自己儿子,眼泪刷刷的流,想细看清儿子的脸却都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嘴上却是笑的,“好,好,回来就好。”
夏二老爷也是眼眶微红,还有夏二太太带着儿子夏敬,夏姑妈带着女儿赵莲,都高兴的很。
女眷都是坐车,且在后面,好在赵长卿夏*脚灵便,下了车瞧一眼赵长宁、苏白,就赶往夏太太身畔,扶着夏太太也过去了。夏姑妈一见大嫂身边站着个俏生生的小媳妇,顿时笑道,“这是文哥儿媳妇吧?唉哟,生的也真是俊俏,这肉皮儿细的,不似西北那沿子的人,倒似咱们蜀人。”
赵长卿深觉好笑,难道夏家姑妈以为西北是大漠不成?如同夏姑妈认出赵长卿,赵长卿也认出夏姑妈,无他,眉眼同夏老太太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夏太太笑,“媳妇头一遭回来,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老太太,咱们还是屋里说话吧。”
夏老太太一时悲喜忘情,此方道,“很是很是,屋里去屋里去。”
一家子这才进屋,夏文交待永福与小厮平安看着卸东西,又对镖头赵五叔道,“五叔一路护送,委实辛苦,还请先去客房歇息。”
赵五叔笑,“我们看着卸了东西再歇吧。”
夏文客气几句,便先去堂屋一家子团聚去了。
一家子见礼后,夏文又引荐了赵长宁、苏白二人,夏老太太瞧着赵长宁、苏白皆是干净俊俏的男孩子,一个挺拔,一个俊秀,又听说一个是秀才,一个是举人,夏老太太那叫一个热情,她老人家就喜欢会念书的孩子,笑道,“都是出息的孩子,快坐快坐,比你们姐夫还出息。你们姐夫原也是会念书的人,就是运道不济,家里忽遭了难,耽搁了他的前程……”说着红了眼眶。
夏文笑劝道,“若不是去着边城,我也见不着媳妇,得不了这么大的福气。”
夏二太太笑道,“阿文出去这一趟,行事越发的有章法了,人也会说话。”长房这一家真不像发配西北边城的,先不说赵长卿一身的锦绣,这也不稀奇,新媳妇头一遭回老家,原就要盛妆打扮。可就是夏太太、夏玉母女两个,头上插戴的都是金首饰,身上穿的也是上好的绸衣罗裙。爷们儿三个俱都一身体面,可见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夏太太笑,“这原是实心话。”
夏姑妈张罗着拿鲜果茶点给赵长宁、苏白吃,还当他们是小孩儿呢。
因有赵长宁苏白在,他们是亲家来人,夏老太太极是客气,大家说了一巡话,夏老太太对夏太太道,“我接了你们要回来的信儿,高兴的三天没睡觉,这宅子重又收拾了一遍,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孙媳妇和阿文的屋子依旧在东厢,我想着,孙媳妇肯定有陪嫁过来,只是打扫了一下,余者你们小夫妻自己收拾吧。阿玉跟我在后头住,同莲姐儿做个伴儿。阿武住你们东耳房便好,西厢是给两位亲家哥儿预备的,还有送你们回来的同族兄弟,南边一溜儿屋子,只是委屈两人一间了。”
赵长宁笑,“我们来的人多,都不是外人,哪里说到委屈了。老太太千万莫如此,叫我心里不安。”
夏老太太笑的慈爱,“你们这千里迢迢的过来,又是这样的年纪,我一见就心疼。让你们姐夫带你们去歇一歇吧,晚上咱们一道吃饭,你们也尝尝咱们蜀中的风味儿。”
大家说了几句话,夏老太太便让儿孙们自去休息。
夏老爷夏太太带着儿子媳妇的告退,夏太太对赵长卿道,“先去你们屋吧,也歇一歇。”又跟长子道,“好生看顾阿宁阿白,他们小。”
赵长宁实在牙酸,又不好表露什么。在外头,他还是极懂规矩的。苏白面含微笑,风度翩翩,将本宅的几个丫环看得脸上微热。
夏文赵长卿先去了西厢,见预备的还周全,赵长卿道,“一会儿我叫红儿过来,她是个伶俐的,有什么事你们只管吩咐她。”
赵长宁道,“知道了,姐,你跟姐夫去歇着吧。”
赵长卿一笑,夏文道,“宁弟、阿白,若有什么事,我跟你们姐姐就住对面,直接过来就是。”到底啰嗦了几句,方携赵长卿回自己屋去了。
以往夏老爷虽只是在县衙当差,可见当初还是有一份家业的,夏家这院子相当宽敞。正房一溜六间的屋子,东西厢俱是五间,宽敞的很。尤其屋里只有几件家俱而无摆设时,便更宽敞了。
夏文都有些不好意思,道,“先时的东西,值钱的都卖了,就剩下这些笨重物件儿。”这是没来得及卖的,案子便结了。
赵长卿摸摸一张条案,细看竟还是紫檀的,笑道,“无妨,摆设什么的咱们都带了来。”赵长卿原是不想带太多东西的,还是凌氏有见识,说她道,“你就是十万两银子揣身上,别人见不着,就会小瞧你。家俱不带倒罢了,太粗笨,也沉重,衣裳帐幔、玩器摆设、胭脂水粉……这些都妥妥的带上,拉他二三十车去,不叫人小瞧。”于是,连带亲戚朋友送的,还有赵长卿自己的东西,真的装了二十几车,夏文的也有两车,余下的是夏老爷、夏太太、夏武、夏玉,还有丫环小厮的东西。
如今东厢就有五间,很够摆放。
赵长卿笑,“咱们各屋都看看。”
五间屋子,有两间是夏文的书房和会客的地方,另外三间是起居所用。房前种着芭蕉,绿油油的叶子宽阔舒展,看出来有些年头了。永福已经命人将东西抬到了屋子外头,先验过外头封条,同小丫环一箱一箱的打开,每开一箱,先把东西对着单子如数点过搬进去摆好,再开第二箱。除了玩器摆设,另外帘栊帐幔、被褥铺盖、茶盅茶具、香盒妆镜、胭脂水粉、盂盆巾帕等一一换了新的。有些暂且用不到的,便汇起来放在几个箱子里,密密的锁起来放好。还有些尺寸不对要做新的,都一一记录下来。
赵长卿素来规矩如此,样样清楚。
不过大半个时辰,永福便带着紫儿、绿儿、香儿都收拾好了。绿儿香儿都是新选上来的丫环,原是赵家庄子上的闺女,当时赵长卿有意要给家里添人,庄子上送了四个丫环两个小厮,丫环都是按颜色取的色儿,四人分别的是绿儿、朱儿、丹儿、香儿;其中朱儿跟了夏太太,丹儿服侍夏玉,绿儿、香儿便在赵长卿屋里学着服侍,如今多是做些粗使活计。小厮是平安、平贵,平安在夏文身边,平贵跟了夏武。
赵长宁带了小厮永寿过来,苏白也带了随从永康。
夏文都不禁赞道,“永福真是能干。”
永福微身一福,紫儿端来新沏的香茶,赵长卿道,“你们也下去歇歇吧。永福记着,这个月大家辛苦了,多发一月月钱。”
紫儿露出喜色,忙行过礼,同永福退下了。
夏文自在的坐在榻上,笑,“还是这样摆设舒坦,跟咱们原来的屋子一样。”
赵长卿笑,“我也这样觉着。”
夫妻两个说起些私密话来。
后头夏姑妈守在夏老太太身边,咋舌道,“唉哟,我听丫环说,文哥儿媳妇可是不得了,光嫁妆都拉了二十几车回来。母亲算算,这得多少台。金的玉的银的铜的,能叫人闪瞎了眼。就这,听文哥儿媳妇的下人说,许多大家俱笨重,都没带回来呢。文哥儿当真是好运道,娶了这样的媳妇。”
夏老太太笑,“那孩子原就是个有福的。”其实当初她接了信还不大敢相信,那会儿儿子背井离乡的,身上还带着罪,孙子身上虽无罪责,却是受儿子的连累,身上的秀才功名都没了。人家六品武官家的千金怎么会肯嫁呢?她还寻思了好久,如今真正见了赵长卿,饶是夏老太太也得说生得模样秀丽,举止也端庄大方,很是不错。
夏姑妈咂摸着嘴里的滋味儿,道,“还是六品恭人呢。娘,你说以后我见了侄媳妇,要不要行礼问安哪?”
夏老太太皱眉,“她就是做了一品夫人,也是咱家媳妇,你这是什么自轻自贱的话,叫人听到笑话!”
夏姑妈笑,“我就是觉着稀奇,文哥儿还是秀才呢,他媳妇就是六品诰命了。文哥儿可得争气,不然就给媳妇落下了。”
夏老太太微微不喜,道,“文哥儿的前程在后头呢。女人到底得靠男人,这才有底气。”
夏姑妈忙恭维起母亲来,把母亲哄的眉开眼笑。
就是住在后邻的夏二老爷家,夏二太太也有一番感叹,“刚咱们从前门走,你见没?”
夏二老爷没明白,“什么?”
夏二太太两眼晶亮,道,“文哥儿媳妇拉来的东西。我的天哪,几十辆大车的东西,一直排到胡同口,排到了街上去,大哥大嫂这可发了一笔。”
夏二老爷斥道,“混账话,难道大哥是去享福的不成?这把年纪受了许多罪,如今好容易平安回来了,就是有些东西,也多是文哥儿媳妇的嫁妆!看什么看,没的小家子气!”
“搬东西那般热闹,我又不瞎,还不能顺便看一眼了。”夏二太太委屈道,“难道我不知大哥受了苦,哎,如今给文哥儿娶了个好媳妇,也算苦尽甘来了。”夏大老爷是举人出身,以往在衙门当差,一家子都跟着受益。话里话外虽有几分酸气,夏二太太也实盼着长房一家回来呢。
“一会儿你过去瞧瞧,今天来的人多,拿些银子多买些酒肉,别薄待了亲家,也叫老太太省省心。”
夏二太太道,“我知道。”
傍晚,赵长卿提早去了夏太太那里,请教家里的规矩。夏太太道,“咱家是书香门第,你本就是个懂礼的,你与文哥儿早过了大礼,只是头一遭回老家见家中长辈。这才是咱们一家子,待后儿我还得带你到族中走动。你是新媳妇,没人为难你,就跟咱们在边城时一样就行了。”
赵长卿道,“我记得了。头一遭见长辈,先时婆婆叫我预备的针线,我预备好了。婆婆帮我看看,可还妥当?”
知道要来蜀中时,赵长卿已请教过夏太太,这都是之前在边城偷空做的,都是做的鞋子,料子是上好的,针脚细密,老太太是一双宝蓝的软鞋,鞋面上绣的是寿桃。给夏二叔的鞋上头绣的是翠竹,凌二太太的是并蒂莲花。给夏姑妈的是一双绣梅花的软鞋。赵长卿刚进门时,夏太太也得过赵长卿的针线,夏太太也得赞儿媳妇的针线,笑道,“你这双手,灵巧如意。”
赵长卿笑,“婆婆喜欢我,自然看我什么都好。”又捧过一个匣子,道,“二叔家的敬弟,听相公说是个爱念书的,我想着,备一份文房四宝就好。倒是莲表妹,我叫丫环寻了两幅镯子,还没拿定主意。”里头一幅缫丝金镯,一幅缠枝莲花的银镯。”当时她给夏玉的是一对累丝点红宝石的蝴蝶步摇,这两样,都没有越过夏玉去。
夏太太道,“这幅缠枝莲花的就好,还对莲姐儿的名字,吉利。”
赵长卿便明白了,将下头的一个小箱子推到夏太太跟前,打开来,里头都是银首饰和小银锞子,赵长卿道,“咱家可有谁呢,上头是公公婆婆,下头是弟弟妹妹。婆婆也不要推辞,这是我跟相公商量过的。咱们在边城三年,乍一回家,少不了要在外各处走动。相公明年要秋举,前程就在眼前了,若因此许小事叫人小瞧了咱们,咱们纵使不以为意,叫老太太知道了难免伤感。就是家里爷们儿,都是做大事的,不必因琐事叫他们操心。婆婆待我女孩儿一般,您也知道我的性子,将来相公有了锦绣前程,什么好日子没有呢?就是咱家,如今也是正经的举人之家,无非是刚回来,事事纷杂,婆婆暂且顾不到这些小事,我方替婆婆想着了。您要是多想,就是我的不是了。”
夏太太真心觉着,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就是给儿子娶了个好媳妇。夏太太感怀道,“你们的孝心,我怎能不知呢?只是也用不了这么多,我手里也存了几个,要是不够,我厚着脸皮也会跟你们开口的。”
赵长卿柔声道,“婆婆存的,是给二弟的聘礼、妹妹的嫁妆。这些也就看着体面些,其实没有多少,婆婆留着赏人。我也是临来蜀中前才想起来叫丫环拿去给银匠打的,先时忙乱的一团,我一时给忘了,还是永福给我提了醒,我才想起来。我那里也留了一些,想着给相公出门时用,咱们家的爷们儿,出门必是体体面面的。妹妹刚回来,先时认识的小姐妹们也得走动。这些日子,相公车船上都在背书,用功的很,些许小事,不让他分心。”
夏太太感慨,“文哥儿将来没出息,都对不住你。”
赵长卿笑,“相公有志向,咱们一家子一条心的过日子,我就知足。我心里盼相公好,只是有些话也只能跟婆婆说,相公本就是长子,肩上担子重些。前程的事,我见相公用功,反是存在心里不敢多说,不然倒叫相公存了心事。”
赵长卿本就是自己的长媳,又这般懂事,婆媳两个关系没有不融洽的,两人说着话,不由便说深了,“这话我只与你说,你心里有个数。咱家人不算多,你二叔是分出去自己过的,就在咱们后头,三进的院子,你二婶有些掐尖儿要强,却也不是不讲理,她说什么,爱听的听几句,不爱听的当没听到就是。再有就是老太太,老太太年纪大了,哄着些,嘴甜些,你是孙子媳妇,无碍的。你小姑妈嫁的成都府,那是再和气不过的人,只是现在离得远,一时见不着,待你见着就知道了。再有便是你大姑妈了,命苦,膝下没个小子,脾气也古怪,最爱银白之物。她是咱家的大姑太太,奉承着就是。”
赵长卿皆一一应了。
婆媳两个说了许多话,到了时间差不多,夏太太就带着赵长卿去了夏老太太屋里。夏老太太笑,“今天你们都歇一日,孙媳妇头一遭回来,明儿去神仙宫里卜个好日子,咱们摆几桌酒,请一请族里人,也得认一认族里的亲戚。明天早上给家里祖宗上了香,去族长那里,在族谱上添上孙媳妇的名字。”这都是现成要干的事,夏太太皆应了,道,“又劳母亲为我们操心。”
夏老太太叹,“说这个做什么,你跟着老大去西北吃了几年沙子,也是咱们夏家有功之臣。”
夏太太谦道,“都是媳妇该过的。”
夏老太太问,“大忠和他媳妇呢,当初他们跟着一道去的西北,怎么没见他们?”夏家也算小富之家。长房破了产,也没叫他们光着身子去西北,安排了忠心仆从路上服侍。
夏太太叹道,“一路千里之遥,路上老爷还病了几回,大忠跟他媳妇水土不服,在路上病故了。”夏家是带了些银子在身上的,之所以后来颇为困宭,就是因南人不服西北水土,一家子轮流生病,夏文虽通医术,买药也花了不少银子。
夏老太太亦跟着一叹,说起忠仆的好处来。
一时丫环捧上茶,赵长卿连忙起身,先双手捧了一盏奉予夏老太太,夏老太太笑,“你是新媳妇,咱们虽是书香大族,也没那些刻薄规矩,只管坐下吃茶。”
赵长卿笑,“时常听婆婆、相公说起老太太的慈爱,我奉一盏茶,也是应该的。”
夏老太太笑,“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说话行事,倒叫我想起你婆婆当年了。”
夏姑妈笑,“我看侄媳妇比大嫂当年还能。”
赵长卿笑,“姑妈偏爱我们做晚辈的,实在抬举我了。”
夏姑妈笑,“一看就是念过书的人,说话文气,也会说话。”
夏老太太道,“什么书不书的,女人家,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便罢了。如今那个姓王的老夫子,天天教着一群女孩子念书,越发不成体统,这世道,竟不如前朝时清净了。”
“谁说不是呢。”夏姑妈笑问,“侄媳妇,你说是不是?”
赵长卿倒是听过不少妇人怀念前朝女人出门蒙头盖脸的贞烈年代,只是,说这话的人是夏老太太与夏姑妈,赵长卿便觉着好笑了。夏姑妈三嫁的人,还敢说前朝,这种妇人若是搁前朝,早沉井了!赵长卿微微笑道,“我可活了几岁,也没什么见识,哪里知道是还是不是。老太太怎么教我,我怎么跟着学就对了。”
夏姑妈啧啧笑,“瞧瞧这小嘴儿,可真会说话。”
夏太太道,“姑太太别打趣我这媳妇了,她是个实在人。”
夏姑妈笑,“要不说我这侄媳妇能做六品恭人,就是伶俐。”
赵长卿便不说话了。
赵长卿不说话,夏老太太便开始讲古,“咱们夏家,那自大凤朝时就是有名望的人家,大凤朝时,咱家出了两侯一公,显赫的就不必提了。整个大凤朝说起来,谁不知道青城夏家!就是在前朝,那啥宰相、尚书的,也有好几个!后来前朝乱了,今朝太|祖皇帝打天下,还往咱家借过粮!如今族中还有太|祖皇帝赐的匾!”
哪怕赵长卿自认没什么政治智慧的人,听夏老太太这话,心下觉着如今夏家没什么显赫人物真不稀奇,家族教育完全是二百五,见了皇上先说你家祖宗往俺家借过粮,就是示恩也没这种示法,难道皇帝会感激你借给过他祖宗粮食!
赵长卿只管含笑听了,她其实心里明白,无非是看她身上有个六品恭人的诰命,怕她拿大罢了。凭赵长卿如今的道行,她真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夏老太太说,她只管听,夏姑妈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她也只管听。到了晚饭时,给老太太布一筷子菜便可以坐下用饭了。反正她是新媳妇,腼腆些也正常。
至于赵莲满口赞她首饰好看,赵长卿微微一笑,羞道,“多谢妹妹夸奖。”然后就装傻。
用过饭后,大家坐着吃茶,赵莲又赞赵长卿身上的玉佩好,赵长卿仍是微微一笑,羞道,“多谢妹妹夸奖。”继续装傻,倒把赵莲憋出一肚子内伤来。
夏玉直憋笑,赵长卿依旧正儿八经的坐着吃茶,陪着夏老太太说些闲话,一时夏老太太累了,大家便散了。
夏文很有些担心妻子,到了屋里问她,“饭吃的可还合口?”
赵长卿闻他身上有酒气,知是吃了酒,先要了醒酒汤来给夏文吃了,笑道,“我看你平日里晚上吃的素,老太太屋里的菜,个个放辣子,好辣。”
夏文看赵长卿嘴巴都辣的红红的,递了盏蜜水给她,笑道,“明儿我跟厨下说一声,叫他们每餐做几个不辣的。蜀中地气潮湿,以前没辣子时吃的是茱萸,那个又麻又辣,自从咱们这里种起辣子来,便多是吃辣子了。祖母尤其嗜辣,我因习医,傍晚多是吃的素。”
夏文问,“余者没别的事吧?”
赵长卿笑眯眯地,“没事,就是听老太太说了些咱们家族以前旧事,莲妹妹总是夸我首饰好看,倒夸得我不好意思。”
夏文紧张的问,“你没给她吧?”
赵长卿笑,“看你说的,表妹这样和气,我给了她一对玉牌玩儿。”
夏文连连叹气,“怪我没提前跟你说。你是头一遭见阿莲,不知她的脾气。那丫头素来就是不开眼,阿玉小她三岁,自小就要让着她,什么好东西就要先让她挑。时常干丢脸的事,你不要理她。”
赵长卿嗔道,“看你这小气的表哥,我看表妹并不是那样人,她年纪小,我又是刚来的,觉着新鲜罢了。”
夏文接着就给赵长卿举例,说了不少赵莲小时候的讨厌事,夏文道,“也不知跟谁学的,天生财迷。刚懂事就各处溜达,有她看上的东西,非要到手不可。祖母怜她是个没爹的,姑妈也命苦,只有她这一个,便也惯着她。有一回阿玉过生辰,舅舅家送了她一幅金头面,其实就是小孩子家的小花钗、小步摇之类,阿莲见了死活就要,阿玉不给她,她就哭天哭地,祖母还骂了阿玉一顿,说阿玉小气。姑妈也哭天抹泪的,最后还是母亲照着给她打了一套才罢。这种事就多了,以前还总是翻我的屋子,王老先生赏我套文房四宝,我珍惜的很,平日里用都舍不得用,她大字不识一个,我不过出去会友,她便拿走了。把我气得了不得。”
赵长卿点点头,“该气。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比她大个七八岁,就这样被人从屋里拿走心爱的东西,你屋里看屋子的小子丫环是干什么的。亏你还有脸说。”
听妻子这般说,夏文便又不觉丢脸了,道,“后来我又要回来了。”
赵长卿觉着稀罕,“你竟还能要回来?”自来出嫁女在娘家便有独特的地位,何况夏姑妈这种亲娘尚在的。有夏老太太瞧着,亲孙女也得让着外孙女。夏文这做孙子的,自然也要让着。
说到少时趣事,夏文也觉好笑,道,“我那会儿年纪也小,她不给,气得我打了她两下子,她就给了。”
赵长卿忍俊不禁,“你这事干的,寄住在家里的表妹,说是她不对,你打她,你也占不到便宜。”
夏文道,“可不是么。姑妈找父亲说理,父亲打了我一顿,还跪了一夜祠堂。那会儿我早就忍她很久了,姑妈一道住着,原是亲戚,要和和美|美的才好。可姑妈总想事事压母亲和二婶子一头,二婶子那般掐尖儿好强的人都拿她没辙。其实有祖母看着,父亲二叔是亲兄长,谁会刻薄姑妈呢?阿莲的年纪,比阿玉还大,总是欺负阿玉,母亲也常生气。那时我想着,拼着一顿打也得给她好看,后来果然老实了,再不敢到我屋里乱晃。”
赵长卿眯着眼睛看他,“这些事,你早不与我说。”
夏文笑的心虚,“我这不是一时忘了嘛。”
赵长卿似笑非笑地,“说吧,害我损失了一对玉牌,你要怎么赔?”
夏文颇会*,“小生一无所有,唯以身相许罢了。”赵长卿“扑哧”笑了,夏文搂她在怀里,问,“真给阿莲敲去了玉牌?”先前都只顾着急,如今细想,他家媳妇可不是那笨的。阿莲没见过世面,一门心思老财迷,跟他媳妇没的比。他不信,他媳妇能给阿莲糊弄了去。他自问不是小气的人,可今天他媳妇头一遭来老家,不能叫人当了冤大头。
“赞我的人多了,难道个个赞我,我都要把身上的东西给了人?”赵长卿嗔道,“倒是你,什么都不与我说,还有脸问我好不好?”
这回,夏文没有半分隐瞒,将家里的人与赵长卿说了一遍。
两人说了半日话,丫环进来服侍洗漱。
赵长卿问,“怎么这半日才打来热水?”
永福道,“姑太太那边要沐浴,热水先供了那边,奴婢看丹儿也去打水,就让她先了,故此耽搁了些时候。”
赵长卿不解,“不是两处厨房吗?”老太太院里一个,这院子一个,都是各用各的。
永福便不说话了。赵长卿道,“你去问问平安、平贵,五叔那边人多,可预备妥当了?不要说梳洗的水,男人们吃了酒,醒酒汤预备了没有?屋里茶水可有?”平贵是夏武的小厮,因人手紧,如今借来照顾赵五叔一行人。
夏文觉着不妥,道,“我去瞧瞧吧。”
赵长卿拦了道,“外头冷,你难道就没吃酒,老实在屋里呆着,别着了风。”
夏文笑,“多披件厚衣裳就是,咱们这里暖和,哪里就着了风呢。”
赵长卿便取的斗篷服侍夏文穿了,道,“你亲去瞧瞧也好,赵五叔说是走镖的,也是同族长辈,这一路上,多亏了他尽心。让永福跟你过去,她是个稳妥人,有什么要安排的,你看一下,让永福去安排。”
夏文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午安~~~~~~~~~~~~
第192章
日子到哪儿都是一样的过,人跟人到哪儿都差不多。
什么西北人,蜀人,还不都是人。
是人,心思便是差不离的。
夏文看望过赵五叔等人回房时,赵长卿已经洗漱好坐在灯下看书。夏文道,“别在晚上看书,费眼睛。”
赵长卿笑望着他打趣,“我还以为你得在五叔房里歇呢。”
夏文过去,取走赵长卿手里的书,赵长卿唤了丫环进来服侍夏文梳洗。待两人在床间休息,夏文揽着赵长卿的腰道,“第一天回来,也乱糟糟的,你别恼。”
赵长卿倒是没恼怒的意思,若因这么点小事就气个好歹,以后有的是生气的日子。赵长卿道,“这有什么可恼的。说是各院有各院的厨房,姑妈一时急了,要水要的急,在咱们厨房里用些水,不过小事罢了,哪里有为这个恼的,你也太小看我了。”
“只是如今我也看出来了,咱们刚一回来,且我又带了这许多人,不要说人手紧张,就是这厨房也紧张。今天是头一天,还能说是刚回来家里忙乱。若明儿再这样,脸往哪儿搁?”赵长卿道,“这事也好解决,明天我去跟祖母和母亲说,厨房紧张,咱们这屋单立个厨房吧。也不用别的,空屋子空出两间来,余下的现置办就是了。省得为些小事伤情分,你说是不是?”
夏文思量片刻,道,“这也有理,何况你又吃不惯蜀中的东西。没吃过辣的人总是吃辣也不好。你别开这个口,明天我去跟母亲和祖母说。”
赵长卿笑,“好。”
“长卿。”
“嗯?”
“你会不会觉着咱家没你想像的那样好?”
赵长卿叹口气,“这年头,都是聚族而居的,谁家都有这些事,这也不算什么。这头一天来,长辈说什么我便听什么,只是我天生的脾气,还不算不讲理。跟我讲理就行了,原也不必理会许多。咱们是咱们的日子,你也别往这些琐事上分心。只要咱们把日子过好了,谁能不对着咱们笑呢。就是那些别有小心思的,也不过如此。”
夏文道,“你要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跟我说,别自己闷在心里。”
“不跟你说跟谁说。”赵长卿笑,“等见完了亲戚族人,你带我到县城好生看看。以前你结交的朋友、同窗、师长,该走动的也要走动起来。这才是你以后的根本。内宅有什么趣,无非是三个瓜两个枣,你跟我一条心,谁也不能给我气受。”
小夫妻两个说了许多事,至夜深方相拥睡去。
夏家是书香之家,年头也久远些,规矩自然琐碎些。第二日早上拜了家里的牌位,祭了灶,祭了神,才是正式见了长辈的时间。赵长卿奉上针线,夏老太太给了一双赤金镯子,夏二太太给的是一对金蝶簪,夏姑妈则是一对韭菜叶银镯子。接下来,夏敬赵莲给赵长卿见礼,赵长卿按昨日准备的东西送了他们。
趁大家正在一处时,夏文就说了另收拾厨房的事,他道,“昨晚我去赵五叔屋里去说话,刚吃完了酒,茶壶里连热水都没有。找到平安平贵一问,厨下只顾着烧饭,热水自然要先仅着长辈用。我去厨房看了,的确是紧张了些。以后我念书,夜里少不得要个汤的菜的,我想着,后罩房那一排屋子也宽敞,收拾出两间来,我们单立厨房。有空屋子就行,一应东西我们自己置办。”
夏文这话一出,大家先看夏文,又看赵长卿。心说,这小媳妇真有本事啊,来婆家第二天就要单立厨房吃喝。
夏老太太咳一声,先道,“平安平贵是怎么服侍的,叫亲家连水都没的喝。”
夏文笑,“看祖母说的,他们都是新来的,厨下热水供不上,他们能有什么法子,倒是急的他们想去厨下自己烧,只是那到底不是他们的差使,厨下也不能叫他们自己烧,是不是?厨下事情多了,纵使每人多八只手也不够忙的,说来也怪不得他们。”在外头这几年,夏文不是没有历练,一句话就把夏老太太的话截住了。
夏老太太道,“我年岁大了,跟你母亲商量去吧。”
夏文笑,“老太太疼我,我母亲更没有不疼我的,既这样,就劳烦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瞧着给我们腾出屋子来,下午我着人去找泥瓦匠,盘几个灶眼。”
夏姑妈尖尖的声音笑道,“唉哟,文哥儿以前看不出来,真是个疼媳妇的。”
夏文笑,“媳妇娶回家,可不就是疼的吗?有本事的男人,都疼媳妇。”
夏二太太见大姑子吃瘪,心下异常满足,笑对赵长卿道,“侄媳妇就是有福气。”
赵长卿羞羞一笑,半点不谦虚,“二婶的话,我就笑纳了。这才开始罢了,大福气还在后头呢。”
夏姑妈皮笑肉不笑,“早听说西北的闺女大方,今天一见,可不就是这样。尤其说话上头,我说侄媳妇,咱可不能这样实在,你二婶子是自己人。你要去外头还这样,倒要叫人家笑话了。”
赵长卿笑,“姑妈就是了解我们西北人,我们西北人不但举止大方,心眼子也是直的。我去外头谁会笑话我呢,谁笑话我有本事当着我的面儿说,也叫我看看是如何笑话的我。我这辈子,还从没被人笑话过,要真有人笑话我,我倒能开一开眼界。”
赵莲自幼娇宠,平日里都压夏玉一头,此时已按捺不住,指着赵长卿的鼻子道,“表嫂这样跟我娘说话,就叫人笑话!”
赵长卿眉毛都没动一根,道,“赵表妹,从辈份来说,我是你表嫂。从远近来说,你是姑表家的姑娘。我以前去见尚夫书人、将军夫人,也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说过一句重话。老太太,您是最公正的,您给我个说法!”
夏老太太皱眉道,“好了,一大早闹闹腾腾的,我都累了。散了吧。”
赵长卿道,“听说我的名字还没往贵族谱上添呢,我看这也不必了。正好我娘家兄弟在,箱笼都是齐整的,我这就回边城吧。”起身就往外走。
夏文连忙去拦赵长卿,夏太太也着了慌,夏二太太拽着她一只胳膊,跟着说,“侄媳妇,这是怎么说的,小孩子家不懂事罢了,你别与她计较!”
夏老太太当即立断,一个巴掌糊在赵莲脸上,骂道,“不懂事的小蹄子,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还不去给你表嫂赔礼!”
夏太太道,“媳妇啊,你素来有心胸的,别为莲丫头这不懂事的动怒。她年纪小,就是这莽撞的脾气,还时不时的冲撞老太太呢。她不好,你做嫂子的教导她就是,这么多长辈都是疼你的,来,咱们这坐着说说话儿。”
赵长卿便又坐了回去,冷眼看着赵莲。赵莲却是自打到了夏家就没受过这气,哇一声大哭就跑出去了,赵长卿唇角一绽就笑了,道,“昨天听老太太说起青城夏家历经三朝的书香门第,公侯宰相的不知出了多少。如今看着表妹,就是我这出身武勋之家的,也没见过这般天真活泼的孩子。”其实赵家的小武勋传到赵长卿他那短命的爷爷时是最后一代了,赵长卿他爹都没享到这祖宗的荣光。只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技巧,赵长卿也是不缺的。尤其是搁到夏老太太这种人面前,你不往自己脸上贴二两金子上去,她便当你是要饭的。
夏老太太脸色十分难看,“孙媳妇,你放心,我必不叫你受委屈的。”
赵长卿笑,“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老太太您是咱们夏家的老太太,赵姑娘毕竟不姓夏,不知道夏家的规矩也是有的。”
夏姑妈道,“阿莲年纪小,说话直,侄媳妇你何必这样得理不饶人呢,是不是?”
夏文听不下去,道,“姑妈,我媳妇不过奉承您两句玩笑话,自问无失礼之处,表妹就跳出来指责她,如今在姑妈的嘴里,更成了我媳妇得理不饶人,恕我不能明白姑妈的意思。”
夏姑妈自抽了一记耳光,张嘴便嚎,“我抽你这张嘴,这样的不会说话,没的得罪人。”
赵长卿立刻自椅中站起来,一句话不说便走了。夏二太太离得近,又要去拦,不知被赵长卿怎样一拂,夏二太太衣角都没摸着一片,赵长卿已出了门去。
夏文气得了不得,对夏姑妈道,“我媳妇这才头一天回来,姑妈便这样欺负人,看来真是亲近不得了!”忙追了赵长卿去。
赵长卿出门就吩咐身边的永福红儿,“把阿宁阿白叫过来!”
夏文追上赵长卿,握着妻子的手,一直拉她回了房,叫小丫环端了茶水来,道,“你先喝杯茶,消消气,我定不叫你受委屈。”
赵长宁苏白已经闻信过来了,新媳妇认亲行礼之类的事,是夏家的事,他们不好掺和,正商量着出去逛逛,一听此事,赵长宁先臭了脸,握着拳头问夏文,“你给我句准话,你们家是打算怎么着?千里迢迢的哄了我姐跟你回来,你就这样叫她受委屈!”夏文敢说一句不中听的,赵长宁已经打算砸他个满脸花。
苏白从来不是一言不合转身就走的性子,道,“就算回边城,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回去。夏家先得把这事给我们个交待!”
夏文得先跟两位内弟说好话,道,“阿宁阿白,你们先到里间陪你们姐姐坐会儿,宽解宽解她,我去给她讨回公道。”
夏家两房都过来了,夏二叔道,“这侄媳妇刚来,也怪不得两位小舅兄生气,我也气,家里把孩子惯坏了,叫她冲撞了侄媳妇。”
赵长宁根本不领情,道,“我听说你们夏家都是念书的人,表姑娘是被惯坏了,你家姑太太还这样闹不闹的自抽耳光,我也是秀才,倒是头一遭见这西洋景。她不是抽自己,她是知道我姐姐远嫁到你们青城县,娘家人都离得远,这才欺负她!这幸而我还在,这要是我回了边城,更不知我姐姐受多少委屈!”
苏白接着道,“这些话也不必在这儿说,我已叫赵五叔去你们族长家要个说法。既养之,则教之,表姑娘养在你们夏家,她既不知礼,就不要叫她出来见人!以往在边城,只知亲家老爷、亲家太太是好的,武兄弟也同我们合得来,我家才应允亲事。图什么,就是图夏姐夫的人品。这来了青城,又听说青城夏家的名声,原以为是知礼为善的人家,不想倒这样会刻薄媳妇。叫你们族长过来,评一评这个理!”
赵长宁继续道,“只不知你们族长公不公道,永寿,拿着姐姐的帖子把县太爷也叫过来!连皇帝老爷圣旨里都说我姐姐卫国有功,贤淑德惠,你们在我面前就这样藐视欺负她,你们也欺人太甚了!以为我们赵家没人吗!”
夏老爷夏二叔轮番的跟赵长宁苏白说好话,便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夏二叔道,“阿文,你也劝一劝两位小舅兄。”
夏文沉了脸道,“阿宁阿白说的原是没错,在边城时,日子虽辛苦,一家子倒和美,我与媳妇结发大半年,脸都没红过一回。她是什么样的人,二叔二婶不知道,父亲母亲是知道的。何曾有半点对不住咱家的。如今刚回老家,就生出这许多的不是。我知道姑妈的心思,无非是看媳妇身上有诰命,便要拿捏她。这些内宅的事,本不该爷们儿管。如今我也是成亲的人了,难道看着媳妇受气?姑妈辈份虽高,可对错总有个分明。媳妇在边城,有产业有娘家有亲戚有故旧,舍了这些跟我千里迢迢的回来,我若是连这点小事也护不住她,就枉为男人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今日不把族长请来说个分明,别人只当表妹头一天见表嫂便呜哇跑出去,姑妈又这样自抽耳光,若不在族人面前说个对错,媳妇以后还不知被人怎么讲。父亲二叔也是眼见的,劝阿宁阿白莫恼是应该的,只是不该劝我忍气吞声,我忍不了这气,也不能忍!我不能叫媳妇背这现成的黑锅!夏武,你去族里看看,若赵五叔有不清楚的,你在旁跟着描补描补,务必请族中管事的过来。”夏文非但没劝赵长宁苏白,他还把夏武差出去了。
夏二叔要拦,夏武一猫腰跑了。
“夏姐夫这话还算明理。”苏白稍微歇了口气,道,“贵府姑太太的品格,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你们也不必急着劝我们,贵府姑太太都能自抽耳光,听说你家老太太年岁也大了,还是去瞧着老太太些,一时有个好歹,就都成了现成的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了!”
赵长宁道,“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们年纪小些,以往只听过,倒未见过,这回真是长了见识。还是你们这书香人家,就是手段多。像我姐姐这样老实的,叫她这样干她都干不来,嫌恶心!”
夏太太夏二太太在里屋劝赵长卿,无非就是说些车辘轳话。夏二太太叹道,“胳膊折在袖子里,姑太太就是这么个脾气,你是念过书的人,且有涵养,这事是姑太太和表姑娘不对,可闹大了,别人还是得说你新媳妇的不是。侄媳妇,这话虽不中听,却是二婶子我的真心话。我也是过来人了,姑太太好强,你问问你婆婆,我们妯娌两个,哪个不让着她。她就是阴阳怪气的脾气,只当没看到就罢了。”
夏太太叹口气,“这日子,倒不如我们在边城痛快。”
夏二太太道,“大嫂,我这正劝侄媳妇呢,你怎么倒说这样的话。”竟来拆她的台。
“这也是实心话。”夏太太道,“我这几年在边城也看开了,以往在家里,丫环婆子的也都有,却是天天生事,不得太平。到边城生计艰难些,我也去外头揽了活干,我浆洗衣裳,玉姐儿做些手工,武儿跟他爹替人家书铺子里抄书,阿文去外头采药。纵无山珍海味,一家子粗茶淡饭的,边城人率直,都很好相处。后来阿文做了大夫,娶了媳妇,一家子一条心的过日子,格外有滋味儿。”
“他婶子,咱们妯娌这么些年,以往也没有呛呛过,可有些话,有些事,还是咱们自己知道滋味儿。给老夏家生儿育女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眼瞅着儿女都大了,我也累了。”夏太太疲惫的叹口气,道,“今天叫媳妇忍了,明天后天,哪里还有个头?咱们是做嫂子的,没法子,姑太太是贵客,受她的拿捏还罢了。我这媳妇是她的侄媳妇,她拿捏了我不算,还要拿捏我媳妇不成?将来敬哥儿难道不成亲了,咱们这样过了大半辈子,还叫媳妇忍。媳妇忍完了,孙媳妇接着忍,究竟有什么趣儿。”夏太太不是愚人,自己儿媳妇不是个立不起来的,她太明白大姑子的脾性,那是最司得寸进尺的。这个时候,她不能叫儿媳妇忍。
妯娌两个原来在一处时没少有个摩擦之类,如今这几年未见,夏太太这一番话倒把夏二太太的眼圈儿说红了,拭泪道,“这几年嫂子不在家,我心里憋了多少事还没跟嫂子念叨过呢。”就夏姑妈的脾气,现在就敢挑剔赵长卿,两个嫂子更是从来不放在眼里。
诸人正说着话,族长家一堆人就来了。族长与夏老爷兄弟同辈,只是年纪大了些,一把花白胡子,人生的也富态。把夏家惊了一跳的是,族长老太太也来了。这也不稀奇,族长并未出仕,自己有个举人的功名,族长太太是没诰命的。赵长卿是六品安人,族长老太太因次子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得封四品淑人的诰命,两人都是诰命,比较好说话。
夏太太夏二太太都出去相迎,将族长老太太往正屋让,族长老太太道,“新媳妇在哪儿,我去瞧瞧新媳妇。昨儿听说你们回来,文哥儿娶了媳妇,我正高兴。怎么这才头一天,你们就慢怠了媳妇?”往赵长卿屋里来了。摆摆手,不叫儿子们跟,道,“你们男人去别处,别怠慢了亲家。叫我们娘们儿清清静静的说几句话。”
夏家也是经世大族,族长老太太很些几分眼力,往新房一站,这东西好坏,她就知道。赵家其实家底子不厚,但赵长卿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何况家里还有几门好亲戚,故此,她手里也颇有些不错的珍藏。族长老太太微微点头,是个有家底的人家。
赵长卿听到有人进来,自椅中起身,夏太太忙给儿媳妇介绍诸人的来历,赵长卿见了礼,道,“原本想着,族中有个懂理的人过来与我分说分说就是。倒惊动了老太太,我实在心下难安。您请到这榻上坐。”
夏老太太听说族长老太太来了,忙带着闺女前来相见。
族长老太太满头银发,盘了个圆髻,插一支白玉雀头钗,身上穿的是湖绸的衣裙,并不华丽,却极考穷。坐在上首榻上,族长老太太望着赵长卿道,“原我想着,你们昨儿刚到,歇一日,今天要去我那里的。不想倒叫你受了委屈。”
赵长卿道,“委屈不委屈的,对错总要有个说法。恐怕五叔和小叔子着急,话没说太清楚。红儿,你跟老太太再把事说一遍。”永福向来掌着她屋里的事,但若论口齿是不如红儿伶俐的。
红儿便将事从头到尾的说了,她又发表了一通自己的意见,这并不是红儿胆子肥,因有些话不便赵长卿说,她便替主说了,道,“表姑娘真是好大的气派,我们家姑娘,往日间同将军府夫人、尚书夫人、知府太太相见,谁不赞她知书识礼。如今到了贵宝地刚一天,表姑娘先来说我家姑娘无礼。这事儿真叫人不明白。”
“再有姑太太,我家姑爷跟她说个道理,究竟没有半句不恭敬的,她便呱唧呱唧的自抽嘴巴,我一个奴婢,纵使没什么见识,也自幼跟着姑娘知道些规矩礼法。她哪儿是打自己,她是打我们姑娘、姑爷的脸呢?”红儿伶牙俐齿道,“这谁还不知道,皆因我家姑娘是远道来的,故此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也错什么,一来就给她下马威。这些内宅阴狠手段,外头爷们儿不知道,我家姑娘不知道,我做丫环的却是知道的。如今见我家姑娘不是那等软弱的,就哭天哭地起来,说不得一会儿寻个死跳个井,我们更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老太太、太太都是有见识的人,先给我们评了理,给我们说个是非对错,贵宝地,我们也不敢呆了。我们姑娘,自幼跟着女先生念书,琴棋书画、诗词礼法,什么不知道,什么不明白。我们家老爷,那也是六品百户之身,我们家老太太、太太拿着我们家姑娘眼珠子一样的疼爱,平日里半句重话都没说过。就是我们家祖上,那也是五品威烈将军的勋职!若不是看姑爷的人品,怎会舍得她嫁到这老远的地方!以往在边城,事事都好,这刚到青城县,竟是半日都住不得的!”红儿道,“老太太、太太们别嫌我说话直,我们西北人,都是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的。如今世人皆跟红顶白,贤良的人,便有人觉着可欺。知礼的人,便有人觉着软弱。于是,蹬鼻子上脸,心机满腹,步步为营!我们家,大爷年纪小些,十七上就中了秀才!我们家白大爷,十六上秀才,十八就是举人,后年就去帝都春闱!就是大舅家的表少爷,如今一样是举人!纵使不敢跟贵族这样世族人家比,家里十个舅爷爷,个个是官身,更不必说叔伯兄弟,出仕者不知凡己!前年太爷过身,帝都彭相爷都派孙子去祭奠!我们姑娘来到贵地,事事尊重,样样齐全,因她性子腼腆,不喜言语,便有人将她视为贫家宭境之人,轻视欺负于她,就是姑娘能忍,我们做丫头的也不能看姑娘受这样的欺负!”
“幸而两位大爷跟着来了,族中叔叔们一路护送,娘家人都在,便是这般情境,以后的事,真是不敢想,也不必想了。”
族长太太笑,“唉哟,好个忠心护主的丫头。这丫头调理的真好。哎,也难怪你们生气,我听着,也觉着无礼。”转头便说夏姑妈,“你是回娘家住的闺女,也是这个年纪,我原想着,人间世理你应该明白一些了,不料你却是不明白的。你那丫头,当时人家赵家不放,你死活要带在身边,还是族里出面让她跟了你。既然你教导不好她,她毕竟也不姓夏,不好耽搁了,让她回赵家去吧。”
族长太太就是族长太太,一句话就戳了夏姑妈的命门。夏姑妈扑通就跪下了,刚要哭嚎,族长太太冷笑,“看来这丫头说的不错,你还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上了瘾!罢了,咱们夏家也不敢留你,你守寡,在哪里都是守,回你夫家守去吧。”一句话压下来,夏姑妈便如同被割了舌头,只敢低泣,半声不敢嚎丧。
夏老太太也坐不住了,跟族长老太太陪笑道,“嫂子,原是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她表嫂。我这闺女说是活了这几十年,却是再糊涂不过的。我就这叫莲姐儿过来,给她嫂子赔不是。俗话说的好,上牙还有磕着下牙的时候,何况一家子过日子,磕磕碰碰的难免的。”说着忙打发凌二太太去找赵莲,又道,“我这闺女命苦的很,若是叫她回婆家,就是不给她活路了。”
族长老太太道,“我听说大妞婆家再知礼不过,你想多了。”老太太不记得夏姑妈的名字,只知是长女,便叫大妞。
夏老太太掩泪道,“知礼也不过是明面儿的,内里往死里刻薄莲姐儿她娘呢。”
族长老太太淡淡道,“哟,原来你还知道刻薄是什么意思啊。”
夏老太太顿时羞愧难当,只得硬着头皮跟苦主求援,道,“莲姐儿是我给惯坏的,莲姐儿她娘的脾气,我会说她的。以后一家子欢欢喜喜的过日子,是不是,孙媳妇?”
夏老太太在家做惯了老封君,拿捏够了两个儿媳妇,便以为赵长卿也是个好说话的。赵长卿道,“我初来夏家,不知夏家规矩章法。无非是长辈们如何分说,我如何听罢了。”
夏老太太险没厥过去,正遇着夏二太太带着赵莲来了,夏姑妈过去给了赵莲两巴掌,一面哭一面斥道,“你这不知礼数东西,如何敢对你表嫂无礼!过来!给你表嫂磕头赔礼!”其实夏姑妈自己也想给赵长卿磕一个,只是刚刚族长太太的话把她吓着了,她不敢以长辈身份逼恳赵长卿。
赵莲不过十三岁,一屋子沉着脸的大人,她一进屋就挨了母亲的打,也吓得好歹,往日的暴脾气俱都没了,纵使一肚子的不满也不敢说一个字,只得规规矩矩的跪在赵长卿面前,小声抽泣道,“表嫂,早上是我不对,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知道错了。”
赵长卿淡淡道,“知道错了就好。你错了,我教你。现在,你还不能指着我的鼻子说话。以后,有哪一天,你父亲强过我父亲,你丈夫强过我丈夫,你强过我,这三样,你做到其中一样的时候,再指着我的鼻子说话吧。现在,是不成的。”
夏姑妈哽咽道,“你再求你表嫂,求你表嫂别跟你计较,咱们一家子好生过日子,你也不想回赵家的,是不是?快跟你表嫂说啊!”
赵莲抽抽咽咽的说了,小小女孩儿,看多可怜有多可怜。赵长卿眉毛都没动一根,红儿怎会任赵莲跪地上搏同情,直接拖了赵莲起身,给她擦擦眼泪,笑,“可别这样,倒似有人欺负表姑娘似的。”
夏姑妈只得自己跟赵长卿说,“侄媳妇,你表妹是给我娇惯的无礼了,你心胸宽阔,莫与她计较。待往后,我必好生管教她。你就可怜她是个没爹的,真回了赵家,她一辈子就毁了。就是我,也不过是依着大哥家过几天安生日子。你是个有学问的人,我大字不识一个,一时情急,惊吓了你。”
赵长卿道,“我与姑妈不过先时玩笑,有什么惊吓不惊吓的,就是惊吓了我,您是长辈,我也没一个字的不是的。”
“我初来贵地,不知贵族章法,极是惶恐,如今方明白,原来各地大家大族都是积善之家。”赵长卿道,“姑妈疼爱表妹的心,我怎能不体贴呢?就如同老太太疼爱姑妈的心是一样的。我家里也有父母,我父母一样的疼惜我。父母对子女,皆是一样的心。我家乃寻常武勋之家,如今见了姑妈疼惜表妹,我愈发明白,我爹娘生我养我,不是叫我来受气的。姑妈,这样的事,我经得起,这样的世面,我也见过,只是,我的脾气与常人不同。我家相公是要科举的人,明年八月秋举,我不想他在这些内闱之事分心。我自己,也不喜欢这些绵里藏针的事儿。有话,光明正大的说。有事,光明正大的干。我得先体贴了公婆、相公、弟妹还有我自己,才能体贴到您这儿。您别见怪,表妹这是第一次,我不计较。族长伯娘、祖母按族规交待你,你又来跟我说这些话,我能怎么办呢?还得姑妈您给我指条明路。”
夏姑妈其实心里素质不错,人也不笨,只是眼力差些,觉着昨日赵长卿柔顺,便觉她好欺,却不想碰到了硬茬子。夏姑妈早悔不当初,忙道,“我就知你是个有心胸的,你放心,再有下次,不必你说,我也没脸再住下去了。”
“这是姑妈的娘家,兄长家,姑妈千万别这样说。我担不起,姑妈的主,我也做不了。何况,我也不想同表妹说对错,再有一次,姑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要走的是我。老话还有一句,惹不起躲得起。像姑妈觉着住娘家舒坦,我也觉着住娘家舒坦呢。”赵长卿看向族长太太,客气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好为这些俗事叫老人家操心,还得伯娘给我拿个主意。”
族长太太原不想在小辈面前多说夏姑妈的不是,只是这人实在不开眼。这是你侄媳妇,又不是你儿媳妇,人家正经婆婆还没说什么,娘家兄弟都在,你就这般调三窝四,阖族的脸都丢尽了!族长太太实在恼怒的很!族长太太道,“既然侄媳妇这样给你求情,倒还罢了。你这个年纪,也该知些好歹了。你母亲已是这个年纪,不求你如何孝顺她,清清静静的过日子难道也不会?”
夏姑妈再没有先时的阴阳怪气、跋扈撒泼的模样,柔顺如一只中年绵羊,温顺应了,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族里真叫她回婆家。
这边族长太太与赵长卿说话,另外一边族人也在劝赵长宁苏白赵五叔,及至中午,摆了酒席,吃过酒宴,这事,便算是解决起来了。
族长太太服侍着婆婆上车,回到家里服侍着婆婆进了屋,换了家常衫子,奉了茶水,族长太太问,“老太太要不要略歇一歇。”
族长老太太叹口气,族长太太知道老人家心里有些不舒坦,劝道,“小夫妻,又是头一遭回来,难免的。”
族长老太太道,“不开眼哪,实在不开眼。”想拿捏侄媳妇你也想清楚看明白再说,什么样的人能拿捏,什么样的人不能拿捏,这点分寸都不知道,还敢去拿捏人!爪子险被人剁了!
族长太太笑,“文哥儿媳妇也着实厉害,说出的话很够听听的。”
族长老太太斜倚在老黄花梨的罗汉榻中,族长太太忙展开一床草绿底绣牡丹花的薄丝绵被给老太太盖了,就听老太太道,“不厉害,就能做得了六品安人?那是在西平关见过血的人,等闲和气些还罢了,倒去撩拨她?”世上有几个女人能自己挣来诰命,赵长卿那气定神闲、一语不发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族长太太见婆婆无睡意,笑道,“我听说她这安人是杀了蛮人大将,皇帝给封的。还以为是个强壮些的女子,不想这一见,真是秀美瘦削,完全不似武人模样。若不认识见了,非走眼不可。”
婆媳两个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
其实赵长宁就此结果不大满意,他恨不能直接把夏姑娘母女撵出去才好,苏白私下劝他道,“别傻了,卿姐姐头一天回来,真撵了,传出去名声也不大好听,这就够那不开眼的安生一段时日的。明年姐夫必会秋举,若桂榜题名,还不得着紧的去帝都准备春闱,卿姐姐就一起去了,哪儿就在这青城县呆一辈子呢。”
赵长宁道,“想想就可恨。”
苏白道,“亲戚间就是如此了,谁家没几个可恨的,眼不见心不烦罢。”
赵长宁立刻想到自家二舅妈,嗯,这一个也是叫人心烦的。
赵长卿向来是事情过了就罢,她没精力揪着点小事得理不饶人。其实她非常感谢夏姑妈刻薄她一回,她一劳永逸了。夏姑妈自己闹个没脸,也不敢闹腾了,连这老宅的几个丫环小子也都多了几分小心谨慎,私下都说新来的大奶奶厉害,当差要留神。
赵长卿要的厨房没两日便收拾妥了,有紫儿带人过去置办东西,料理吃食。从里到外都井井有条的。夏文带赵长卿去花市,买了许多爬墙的蔷薇回来。赵长卿笑,“你书房外的几丛芭蕉也好。”
“这个可以叫它沿着廊子开花,就像你以前的闺房那样。”夏文心里觉着很痛快,他那姑妈早就是指手画脚的脾气,恨不能她来当夏家的家。夏文其实明白大姑妈的想法,她没个儿子,靠着兄长过日子。长嫂是商家出身,初成亲时还好,后来随着长兄考取了举人,便有些不足了。何况,夏姑妈是大姑子,有亲娘撑腰,两个嫂子都要让她三分的。如今赵长卿新嫁过来,自然想拿捏了赵长卿,以后继续在内宅说了算!真是白日发梦!找死不挑时辰的!夏文是嫡长子,他以后是要当家做主的,对家里的事,自然有些自己的想法。他跟他爹不一样,亲戚间再亲近也要有个度的,主宾更要分清才好。何况,当初娶赵长卿时,他便暗暗发誓,只要自己所能,便不能媳妇受半点委屈。
赵长卿还买了一捧新鲜的莲蓬,这个边城也有,只是不多见,这样新鲜的就更少了。赵长卿道,“煮一锅银耳莲子羹正好,你闻闻,多新鲜哪。”清香清香的。
夏文凑过去闻,问,“你今天用的茉莉香?”
赵长卿拍他一下子,浅浅一笑,不理会。拿了个宣红瓷盘子剥莲子,白生生的莲子衬着红盘,夕阳西下,莲子上都染了一层金边儿似的,格外漂亮。夏文在摆弄新栽上的蔷薇,赵长卿道,“叫永福拿鹿皮手套给你,小心扎了手。”
“没事没事,我看着呢。”大话没说半刻钟,夏文便喊永福,“给我拿手套吧。”
赵长卿无奈瞟他一眼,夏文嘿嘿直乐。
自翻脸之后,赵长卿的日子过得无比舒坦,她也不用天天去夏老太太屋里听些阴阳怪气的屁话,基本上打个照面便没她的事了。赵长卿回自己屋,该干什么干什么。自从她的小厨房送了两回菜,夏老太太不吃后,赵长卿也不送了。有了稀罕东西,也只送给夏太太吃用。
倒是夏老爷,虽未回衙门当差,人家衙门现在满员,再者,家里儿媳妇已是六品诰命,县太爷不过七品官,夏老爷就是想去当差,这已不合现在的礼制。夏老爷到底是在衙门里干了十几年地的老油条,他也不去谋差,弄了个千把斤的盐引,跟弟弟借了人手,租了铺面,他开始卖盐了。
赵长卿由此也放下心来,夏老爷其实是很有自尊的人,长房的家底子因当初的官司已败得差不多了。赵长卿自己有银子,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婆遭难,如今公婆又有了铺子家业,有了进项,她这里不必再补贴,就是公婆自己心里也高兴。
待亲戚族人都见过了,移来的蔷薇也有了精神,夏文已经操持带着苏白、赵长宁去见蜀中有名的长者,开办女学的王老夫子,王方。
别看王方的女学为人诟病不少,但王方本人既敢开女学,收女学生,其人本身就是德才皆备的有识之士。夏文以往就向王老夫子请教过学问,这次苏白、赵长宁来了,也想着叫他们开开眼界、受些熏陶,他还带上了赵长卿和弟妹,道,“王老先生的学里有不少女学生,你们去也无妨的。”
赵长卿同夏玉已经开始在商量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苏白一听说要去拜见王老夫人,顿时说了一车对王老夫子表示深为敬仰的话,跟夏文打听起王老夫子的趣闻来。
夏老太太十分想装一下病给赵长卿添添堵,奈何不敢,她已经知道赵长卿精通医术的事了。刚丢了次大脸,若再装病被拆穿,她那老脸,也就不是脸了。夏太太十分高兴,还预备了几样土产,笑,“去吧,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人。阿白还是举人呢。阿武跟着哥哥们听一听,也有好处。媳妇替我看着小玉些,别叫她到处乱跑。多呆几日也无妨的。”她学识不高,也知道王老夫子可是先帝时的状元出身,仕途不咋顺,学识是一等一的,在整个蜀中都十分有名气。当初自己儿子少时,为了去拜会王老夫子,足足等了好几日才排上队,便入了王老夫子的眼,夏太太深觉荣耀。儿子这就要考举人,多与这样的人来往是没差的。就是苏白等人,也都是上进的孩子,又是实打实的亲戚,正该亲近着。她可不是一心只在内宅横行的老太太,肠子肚子的只管在鸡毛蒜皮上打转。
原本夏太太在西北好几年,一回到边城见着婆婆,其实很有几分激动,毕竟先时一家子共患难过。先时的婆媳矛盾,夏太太原本已经不打算计较了。结果,偏生来了这么一出,夏太太也受够了。她陪着丈夫去吃了三年的沙子,操持家事,何等艰难,自觉有功。就是以前婆婆常垢病她的出身,如今她自问也能挺直腰板了!
一行人轻车骏马的去青城山访师会友,七月秋风送爽,天气极好,赵长卿也骑马,夏玉不会骑马,便叫二哥带他,夏武勉勉强强没有拒绝。马在乡郊的路上跑的不快不慢,夏文的骑术竟然还不错,一直跟在赵长卿身畔,他望着妻子被秋风拂起的流海,宽阔的额头下,一双眼睛柔亮有神。
“长卿。”
“嗯?”
这才是我想给你的生活。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成就婚姻,你渴望的自由自在,我都会给你,比你想像中更多的自由,和爱。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以前好像写错过,说长卿是六品恭人,如今查了下才知道,四品恭人,六品安人。先前的错以后在校正吧!
第193章
赵长卿第一次近赏蜀中山水,王老夫子的书院就在他自己家,坐落在青城山脚的一处极精致的园林。青城山上盛景颇多,传说中的神仙修行之处,亦为权贵所喜,多有人家在山上修建消暑别院之类。故此,辟出宽阔的山路,竟可供马车行驶。
赵长宁问夏武,“阿武,你们蜀中的山路都这样好走啊。”
夏武笑,“这是山脚的路,你看这边上的别院都是官员修的,夏天凉快,用来消暑。真正的道观都在上头,往上爬的话可都是山路了,也没这许多别院,那上头才是山呢。三清宫、财神观、青云观、紫霞宫,还有别的小道观,多了去,起码有几十处,都在山上面,若是赏玩青城山的风景,一个月都不够。”
赵长宁问,“这么多观啊宫的,哪个最有名?我听说青城山有许多习武的道观。”
夏武笑,“那就太多了,最有名的自然是神仙宫和三清宫。若说武功最出名的,青云观、青城观、青山观、青羊观、青峰观、青明观,这六大观是最出众的。”
赵长宁道,“看来,这挂青字头的都是习武的道观。”
夏武笑,“也不一样,不过最有名的教授武功的道观,就是这几个了。”
赵长宁道,“阿白,咱们去见过王老夫子后,顺道多往青云山逛一逛。”
苏白笑,“固所愿也。”
王老夫子的住所坐落在一处山美水美之地,先看到一弯曲水,曲水畔是上千株茂竹的竹林,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直通王老夫子的府邸——王府。这俩字摆在一起真的有太多误会,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王爷的府邸呢。许多长衫学子就在竹林中或念书或谈诗,或徜徉或构思,反正就是一股逼人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以至于赵五叔几个很有些不适应,心说,俄的乖乖,俺们边城也不是没有书院,只是也不似到这儿来这般浑身叫人各种别扭。赵五叔已经心下决定,以后若再去什么秀才住的地方,咱也弄两件长衫穿一穿才好。
赵长卿问丈夫,“这都是先生的学生吗?”
夏文摇摇头,“都是等着见先生求一指点的学子。”
赵长卿平生第一遭见到这种事,好奇的问,“我看林子里人不少,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先生?再者,这许多人,谁先谁后呢?”
夏文道,“有号牌。”
赵长卿问,“当时你初次拜访王老先生排了几天?”
夏文道,“五天。”说着着平安上前叫门递帖子,赵长卿觉着既然有号牌,每天见几个,大约什么时候轮得到,给书生们个准信儿。夏文却说,“发了号牌大家也不能走,天天来,心诚。”
赵长卿顿时无语。
苏白简单的整理下仪容,心下深觉庆幸,不然他要见王老夫子,估计也要等上五天的,随夏文风度翩翩的进了府。甫一进门,没多久就远远的听到一丝无比动听的琴声。随着小厮穿曲廊、过月门、度花圃、越竹桥,琴声越发清晰美妙,一行人七转八折的到了一处敞亭。赵长卿原以为王老夫子应该是胡子一大把满脸皱纹,然后每根皱眉里深藏着世间的奥秘,不想就是个衣着简单的青衫男子,王老夫子并不算老,当然,绝对也不年轻。面容清正,鬓间几缕银丝,身量不高不矮,腰板笔直,略带一丝瘦削,眼神清宁平和。
王老夫子身边坐着个长裙高髻、身披锦帛的秀丽妇人,另外还有一人在弹琴,一人站在亭畔,那站在亭畔之人见到夏文时微微一笑。
当他们到敞亭时,琴声依旧未停,如流水淙淙,秋高气爽,令人顿生心旷神怡之感。琴声多悲凉,赵长卿第一次听这样旷达绝伦之声,遂不着痕迹的瞧了弹琴的男子一眼。
王老夫子笑,“世间再没有久别重逢更令人欣喜的了。”
那秀丽女人望着夏文、赵长卿笑,“人间四喜,阿文已得一喜,可喜可贺。”
夏文忙给赵长卿介绍,夫妻两个给王老夫子和夫人穆氏见礼,再奉上自家备的礼物。穆氏亦已备好见面礼,赵长卿道谢接了。接着夏文又介绍了赵长宁、苏白和夏武夏玉,那位在听琴的男子亦是夏文的朋友,姓冯,单名一个殷字。
王老夫子对夏文道,“因你师娘也在,便请你们直接过来了。”
穆氏笑,“他倒不是惦记你,是惦记西平关的事,已念叨两日了。”
说到西平关,连弹琴的男子都停了琴声,穆氏招呼他过来,笑着引见,“这是我家里的小弟弟,十五。”
赵长卿立刻便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琴技绝伦的蜀王家的十五公子了,说到今代蜀王也是一能人,尤其在生育上,儿子就有十八个,女儿也有十来位。夏文早对赵长卿说过,王老先生娶的便是蜀王的女儿,蜀王虽是藩王,嫡长子早被封了世子,嫡出的女儿也被封了郡主,可蜀王家儿女实在太多,今上继位时要拉拢藩王,且蜀王是王叔之身,便又挑了两个儿子封了国公爵,余者,便舍不得太多爵位分封蜀王其他儿女了,譬如这位师娘,因无爵位,只能算普通宗室女。
当时夏老爷的官司,走上层路线时,穆氏还帮忙说了话,只可惜当时面儿上并不干蜀王世子的事,夏老爷依旧被流放了。
夏文并非没有城府之人,连忙与穆十五见礼,穆十五还了半礼,笑道,“我无官无爵的,夏兄莫要如此。我也是前两天过来听姐夫说起夏兄在西平关做军医,十分佩服。”此人非但琴弹的好,容貌行止亦是上品人物。
夏文温声道,“我身无长物,只是少时学了些医术,但能学有所用,总算不负先生教导之恩。”
王老夫子一摆手,笑,“行了,别瞎客套了,西平关到底如何了?咱们这里离西北远,我也只听得些只言片语,语焉不详的一些零散消息。”
夏文笑,“先生莫担心,西平关安稳的很。镇守西平关的陈将军并非无能之辈,西平关粮草药材都极充足的。”夏文相当了解王老夫子,别看年纪大了,其实是个急性子,已非官身,却是心怀家国天下,慷慨激昂,满腔热血!夏文便事无巨细的同王老夫子说起边城的事来。
王老夫子听到粮食的价格涨了两到三成时,不禁叹道,“有钱人觉着两三成不多,其实,有钱的根本不缺粮吃,苦的还是边城百姓啊。”当听到有商家恶意散播战败消息,致使城内物价飞涨时,王老夫子高声大骂,“这等无良小人!小人!竟比蛮子还叫人恨!”
赵长卿幸而有定力,如赵长宁直率的人,忍不住附和王老夫子道,“陈将军和知府大人抓了几个无良商贾,再加上陈将军打了大大的胜仗,如今已经太平了。不然,将士们血染疆场,还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让百姓太平的过日子。有人趁战时反欺诈百姓,城里人心戚惶,将士们的血都白流了。现在卫所也天天带着手下的兵在街上巡逻,我跟着去过几回。以往边城何等繁华,如今百业都凋敝了。”
王老夫子跟着一叹,忧国忧民,“只盼咱们东穆能尽快击退西蛮,百姓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啊。”
大家说起西平关,自然而言的说到赵长卿立的战功,其实战功什么的倒不稀奇,除了世袭之外,哪个武将身上没战功呢。大家主要是想见识见识,拉开轩辕弓的牛人长什么样。
赵长卿从不知道,原来她竟成了个名人。
赵长卿对这些谈话没有什么兴趣,在她看来,不论是义愤填膺,还是忧国忧民,都是表面上的话。这些话,对于西平关的战事没有任何帮助。
穆氏见赵长卿无甚兴致,便请她与夏玉去园中游玩。
穆氏笑,“男人们见了面都是这些国之大事,吵吵嚷嚷的,我听的都头疼。这青城山你是头一遭来,也赏一赏青城山的景致。”
赵长卿笑,“蜀中地气湿润,花木也多,我听说青城山上也有许多名胜之地。”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穆氏笑,“先生久不在朝中,对于国之大事依旧极为关心。我估量着,你们是要住上几日的。过来看看,你们的屋子我都安排好了。”
“来时相公已交待我多带衣裳行礼,就是打算向先生请教学问。家中两个弟弟对先生亦仰慕非常。”赵长卿笑,“我听闻先生开办女学,亦敬仰先生为人,敢开天下之先。”
穆氏笑,“当年大凤朝时,女学随处可见,并不稀奇。前朝视女子为私产,便生出许多可叹可笑之事,如今不过是还天性于自然。就是女孩子不能科举做官,多知道一些事总没坏事。”
赵长卿笑,“师娘这话很是。都说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三从之内,有哪个父亲、丈夫、子孙希望自己的女儿、妻子、母亲是个无知愚昧之人呢。”别信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与什么“荆衣布钗为美德”的鬼话,人皆是逐美恶丑的,男人更是如此。
穆氏听赵长卿的话有见地,不禁与她说起女学的事来,两人说着话就到了给夏文赵长卿夫妻安排的院子,笑,“两天前我便叫丫环整理好了,小夏玉跟你们一起住。阿宁阿白我另行安排。”
院中的几株海棠花已锦簇簇的开出胭脂色的花来,赵长卿心下喜欢,笑,“麻烦师娘了。他们两个臭小子,不拘哪里都好。”
院中的丫环婆子过来见礼,赵长卿虽自有丫环服侍,只是在王家园子里,自然要有王家下人,方才事事便宜。赵长卿真没料到夏文在王老夫子面前这样有面子。
赵长卿还同穆氏去看了女学生上课的地方,去了之后赵长卿方知道,掌坛女学的人并不是王老夫子,而是穆氏。
穆氏笑,“学问上我远不及先生深厚,有时会请先生来授课。”
赵长卿有些不明白穆氏为何要借丈夫的名义,只是心中疑惑一过,并不问出口。穆氏仿似看出她的心思,与她解惑一笑,“宗室有许多便宜,也有许多不便。”赵长卿便隐隐有些明白了。
晚间同夏文说起此事,夏文道,“若非先生是豁达之人,也不会支持师娘办女学的。”
赵长卿笑,“这话是。只是以往怎么没听你说起拜老先生为师的事?”
夏文沉默片刻,揽了赵长卿的肩道,“先生学究天人,却从不收徒。当时父亲出了事,起先并不知是蜀王世子手下的人所为。寻了好些门路、托了好些关系,方知是出自蜀王世子的授意。我病急乱投医,想到师娘是蜀王府出身,便上门相求。师娘并不经常回蜀王府,且说我与先生无亲无故,以什么名义去说情呢。先生便道,就说我是他的学生。其实并没有行拜师礼,刚刚我提及拜师礼的事,先生也拒绝了。”
赵长卿不明白,“先生的性子倒有些奇怪,你又不是带不出的人。”
“哎,我也想不通这里头的缘故。”
“想不通便暂且不要想,你以师父之礼尊敬先生,先生亦指点你功课学问,只要你心里敬重先生,就是师生了,原也不必太过计较名分。”赵长卿宽慰夏文一句,笑问,“我听说先生是状元出身,这样的大才,怎么没做官呢?”
夏文叹道,“先生脾气耿介,与官场不大相和,只做了三年翰林便回乡了,一心一意研习学问。”
赵长卿想着,王老先生实在是怪脾气,一世无子无女,亦不收徒,只一心钻研经史之学,文名享誉文坛。赵长卿道,“世上有几多官员能青史留名呢,反是那些诗人、才子、大学问家为后人敬仰。先生虽不为官,诗、书、画皆是当世屈指可数,经史之道,更无人出其右,将来少不得名留青史。”
夏文笑,“我若是能科举取得好名次,将来咱们也回青城山,如先生这般盖一所别院。我不是研究学问的料,咱们仍如边城那般,行医救人,多好。”
赵长卿笑,“要是能在这般美景中住一辈子,不是神仙也仿似神仙了。”
夏文大笑,握住妻子尖尖十指,“所以才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夏文苏白赵长宁夏武都在跟王老夫子请教学问,赵长卿带着夏玉去女学中玩儿。这所女学的课程并不局限于诗书学问,还有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的审美课,夏玉跟着苏先生念过几个月的书,便也跟着听。
女学念书的时间并不长,每日上午一个时辰而已。而且,能来念书的,都是有些家资人家的闺秀,最大也不过十三岁。有些年纪小的比夏玉还小一些,夏玉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天天都来听,还认识了几个朋友。
穆氏听闻赵长卿亦是自幼念书,两人谈及史实,还让赵长卿教了几日史书。
夏文苏白一行一直在王府住了小半个月,方告辞。
夏玉很有些不舍,跟她大哥嘀咕,“我也想来念书。”有很多同龄的朋友可以一起玩儿。
夏文道,“嗯,回家跟爹娘商量商量,来念书也没什么不好的。”
夏玉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哥,咱们去神仙宫玩儿吧,大嫂还没去过呢。”
夏文正有此意,一行人便去了神仙宫,此地香火极旺,听说占卜是极灵的。赵长卿早在书中知道神仙宫的名声,来回转转,也不觉着与其他的宫啊观的庙啊寺的有什么差别,无非是更加气派些罢了。赵长卿只是有一样不解,问夏文,“不知唐神仙是道家,还是佛家?”里头的人都披绣满星辰的玄底大氅,比佛道的衣裳多了一分贵气。
夏文笑,“既非道,亦非佛,唐神仙是有名的阴阳家,这神仙宫供的是阴阳。”
赵长宁进正殿一看,大为惊叹,咋舌道,“二郎神也才三只眼,这神仙好生厉害,竟有四只眼睛。”彩色泥塑上面,眼睛上面的脑门儿上还有两只眼睛。
“是啊,传闻唐神仙一眼看世间万象,一眼看前尘别恨,一眼看后世离情,还有一眼看星空奥秘。”夏文拈了香,笑与赵长卿道,“咱们拜一拜,这神仙宫是极灵的。”
赵长卿同夏文拜过神仙,夏玉又叫着赵长卿去占卜,赵长卿笑,“你去卜一卦吧,我就不卜了。”
夏玉再三道,“嫂子,灵的很,非常灵。”
赵长卿笑,“走吧,我看着你卜。”赵长卿不知别人如何看待命运,但据她前生今世所感,命运之莫测,恐怕就是占卜出来亦是无可更变的可能的。若能轻易改变命运,便也不是命运了。
大家自神仙宫分道,赵长宁苏白还要在青城山拜访道观,有赵五叔几人和一位王老夫子府上的管事跟着,夏武也不想回家,便与赵长宁苏白一道。夏文带着赵长卿、夏玉到神仙泉接了两罐子上上好的山泉水方回家,夏文笑,“这是青城山上最好的泉水,回家咱们煮茶吃。”
夏玉听个正着,冲兄长做个鬼脸。赵长卿一笑,“好。”
夏太太听说赵长宁等继续在青城山赏玩风景后不禁埋怨儿子几句,“阿武才多大,就是阿宁阿白,也不过十几岁,叫人不放心。赵五叔老成,只可惜不是咱们本地人,你做姐夫的该跟着一道去。”
夏文笑,“我借了先生府上的管事陪阿宁他们一道,这青城山上,有几个不认得先生的?就算我亲自跟着也不比先生府上的管事更可靠。”
夏太太点头,“这还罢了。”
夏玉嘴快,便与母亲说了想去王老夫子那里随穆先生念书的事。夏太太有些犹豫,夏玉道,“以前我都是跟着苏先生念书的,自回来也没书念了,穆师娘那里有许多年纪相仿的姐姐妹妹,我也想去。娘,让我去吧。我都问过了,一月二两银子。”
自回了家乡,夏老爷弄了盐引,家里渐有了些进项。何况,夏太太回娘家时,母亲给了她些银两,她本不想要,老太太很是不高兴,硬塞给了她。娘家兄长也私下给了她些银子。夏太太并不是舍不得一月二两银子,她见识了纪大太太、苏先生、赵长卿这样的人品,也很愿意闺女念些书,只是犹豫道,“你祖母最讨厌王老夫子,你就是想念书,也寻个别人家。”
“别人家哪里让我去念书呢。”夏玉道,“不要跟祖母说是穆师娘家就是了。”
夏太太心说,你祖母既不聋又不瞎,不告诉她,叫她知道内情更得生气。夏太太道,“待你爹爹回来,我跟你爹爹商量商量再说。”
夏玉有些不愿意,对夏文眨眨眼使眼色,夏文笑,“阿玉多认几个字也好,起码以后看账本子也便宜。不然,若大字不识一个,账本子都不会看,给人一个糊弄一个准。就是先生那里,主要也是师娘在授课,”
长子的意见比当事人夏玉的意见更有说服力,就是夏太太,别看出身商贾,当初也念过几本书,大家小姐一样的长大。想着女儿现在年纪还小,念两年书以后说亲也好听。夏太太笑,“这也有理。”说闺女,“这也别急,你去上女学,王家离咱们家也得大半个时辰的路,车马上也得想法子呢。”
夏玉笑,“我不急,娘放在心上就是了。我可不想当睁眼瞎。”
夏太太掩住女儿的嘴,轻斥,“你这张嘴,在你祖母屋里可不敢这么说。”夏太太、夏姑妈、赵莲都是没念过书的。
夏玉吐吐舌头,笑了。
果不其然,甭管夏老爷、夏太太如何说,夏老太太一就是一句话,“不行!”她还别有高论,“好端端的女孩子,学论女红针指倒罢了,可不能去学那些阴阳怪气。”末了自己阴阳怪气的加了句,“我管不了别人,这是我亲孙女,我总管得了!”
赵长卿根本没理会夏老太太,夏太太很是生了几场气,夏玉也哭哭啼啼,还是夏文道,“我要准备明年秋闱,想着早些去成都府,叫小玉跟我们去成都府吧。家里也能清静些。”到时在成都府里给妹妹寻个女先生也便宜。
夏太太吓一跳,“要去成都府?咱们家里离成都府也近的,大半日的马程罢了,怎么要去成都府呢?”
夏文道,“这也是先生的意思。咱家离成都府虽近,还是成都府的消息来得全面,还有一些时文,这几年恐怕也有变化,我得去成都府打听打听这次提学大人是哪位,喜欢什么样的文风,这些都不是一时半刻能办好的。何况咱们蜀中秀才都要去成都府的,与人文章切磋也便宜。这次在先生家见着了冯殷,他也打算过去的。我们一道做个伴。”
夏太太道,“那也得先给你小姑妈送信儿才好。”
夏文道,“若我一人还罢了,如今拖家带口,还有同窗一道,显得累赘,也太麻烦小姑妈了,待到了另寻房屋租赁着住下就是。”
夏太太不同意儿子的话,道,“麻烦可怎么了,这是你亲姑妈,你这娶了媳妇头一遭上门,本就该去的。你要是另外租了房子,才叫你小姑妈不高兴。你小姑妈不是那等小气嫌琐碎的人,再说,你小姑丈也是翰林出身,你考举人,跟你小姑丈请教文章功课的也便宜。”
夏文道,“那我先写了信,托人给小姑妈捎去。待阿宁他们回来,我再安排着去成都府的事。”
夏太太笑,“这是应该的。”
夏文与赵长卿说去成都府住在小姑妈家里的事,赵长卿笑,“亲戚间,原该多来往,只要小姑妈家便宜,很该去打扰一二。别的不说,你是娘家的亲侄儿,到了成都府不去小姑妈家,叫小姑妈知道了也不好。还有,因我与你一道去,还要与小姑妈说明才是,咱们丫环小厮的也有几个,又有你的至交同窗,提前给小姑妈个准信儿,也叫长辈心里分明。”
夏文笑,“一会儿我就写信。”
此事与夏老太太一说,夏老太太也知孙子前程要紧,只是道,“去念书,专心攻读文章是正经事,何必这样拖家带口的,倒叫文哥儿分心。”
夏太太理由充分,道,“上次文哥儿秋举,就因身边没个可靠的细心人,考试的秀才凭证都没带,结果误了一科。他这个粗心大意的毛病,非得他媳妇跟着,我才放心。再者,他们回乡也有些日子了,还没去小姑子家问过安呢,正好一道过去。”
夏老太太想到长孙那丢三落四的性子,便不说话了。
因赵长卿不在,夏姑妈是极敢说话的,道,“既然小玉过去,也叫莲姐儿跟着一并去吧,这孩子这些日子总有几分不开心,我正想叫她去她姨妈家散散心。”
夏太太笑,“姑太太就这一个宝贝丫头,别的倒好,我就是担心莲姐儿跟她表嫂合不来。”
夏姑妈道,“看大嫂说的,又不是叫文哥儿媳妇照看阿莲,到了妹妹家,自有她小姨妈照看她。”
夏太太笑,“有姑太太这句话,我也好交待儿媳妇。”
夏姑妈讽刺,“大嫂如今说话,越发硬气了。”
夏太太笑,“有儿子的人,难免硬气些,我也是跟老太太学的。”
夏姑妈气煞。
夏老太太脸色一冷,夏太太依旧安安静静的坐着,只当没看到,夏老太太没好气道,“行了,都什么年纪了还姑嫂拌嘴,没事就散了吧,吵得我头疼。”
夏太太行一礼,起身走了。夏姑妈直嚷嚷,“娘,你看大嫂,完全忘了当时大哥在狱中咱们母女怎么给大哥凑银子的恩情了,如今娶了个好媳妇再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夏老太太道,“你大嫂跟你大哥去西北吃了这好几年的苦,原就是咱们老夏家的大功臣,你说话是要客气些才好,这不是以前了。”
“什么不是以前?”
夏老太太叹道,“我都这把年纪,还有几年的活头。你大哥是你亲大哥,他总不会亏待了你。可你能活多久,你大哥能活多久,你得为莲姐儿考虑考虑,以后还不得指着表哥表弟给她撑腰。你又不是没见文哥儿现在,娶了媳妇还认得谁?你别总跟你大嫂较劲,咱家可有谁呢。莲姐儿眼看着到了说亲的年纪,文哥儿前程上好,莲姐儿是他亲表妹,托赖着文哥儿也能说一门好亲,你怎么倒笨了?”
说到独生女儿,夏姑妈便是满腹的心事,只是有些事,纵使亲娘,时机不到也不好说的。夏姑妈只管笑道,“我知道了,这不是一时没想到么。娘尽管放心,我定叫莲姐儿听话,半丝麻烦都不会给文哥儿媳妇添的。”
这话说的,夏老太太都替闺女脸红,不要说外孙女,恐怕就是闺女和外孙女母女两个绑一起也要不了赵长卿的强。每每想到赵长卿的厉害,夏老太太便忍不住叹气。拿捏惯了儿媳妇,耍惯了婆婆的威风,如今一时竟不能逞一逞太婆婆的威风,夏老太太分外遗憾。
夏太太将赵莲一起去的事同赵长卿说了,道,“她不听话,你只管管教她。”
赵长卿笑,“婆婆放心,我心里有数。”
倒是夏老爷私下对妻子道,“莲姐儿脾气不好,叫文哥儿媳妇多包涵她表妹才好。”夏太太似笑非笑,“家里谁不知莲姐儿脾气不好,这也不必谁刻意去说,文哥儿她媳妇什么人没见过,哪里还会真与莲姐儿计较。无非是能管的管几句,管不了也有姑太太、老太太做主,媳妇不是没分寸的人。我跟老爷说一句,老爷别多心。莲姐儿在咱家怎么样都没事,亲大舅家,谁不让着她?小玉小她三岁都让着她呢。只是女孩儿家大了,难道一辈子能在娘家呆着。如今这个脾气,以后到了婆家谁让她?我自己闺女我都不会这样惯着,这话,我也只有在老爷跟前说,若是在老太太、姑太太跟前儿说了,不免叫老太太、姑太太多心。”
夏老爷道,“这是哪里话。”
“哪里话?实话。”说完,夏太太就扭过身子,径自睡了。
夏文都觉着有些对不住妻子,原是想去成都府一心一意的过些清净日子,夏玉倒没啥,年纪小,好哄,肯听话。赵莲可素来不是什么清静人……赵长卿却笑了,“真是书呆子,这都看不出来。大姑太太不是不心疼闺女的人,这样叫赵表妹同我们去,难道是为了叫赵表妹跟你我捣乱?赵表妹的性子,客气点说,叫娇憨。不客气的说,就是窝里横。单看她这样的人,在家无非仗着老太太、大姑太太的面子跋扈罢了。出去试试?这样的人,在外头是最无能的。她敢找麻烦,你真是抬举她。”
“再者,难不成她一个十三的小姑娘还真能在我面前要了我的强?若果真如此,我也算白活了这几十年。大姑太太原也不是让她找我麻烦的。你想一想,赵表妹今年十三了,你不是说,小姑太太家的长子也十二了。大姑太太这是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真正与咱们不相干。”
夏姑妈连母亲都不肯说的心思,被赵长卿一语点破。夏文吓一跳,“这如何使得?”
赵长卿不以为意,道,“两姨做亲、姑舅做亲,原也寻常。”
“虽是寻常,也得看两家门第,人物是否般配。”夏文叹道,“莲表妹说是跋扈,心机却浅。姑妈若有这心,我是不能带她去的。”
赵长卿给夏文提个醒,“这事,辞是不好辞的。”
夏文念了声佛,道,“你放心,我自有法子。”
待赵长宁一行归来,也将将一个月的时光过去了,赵长宁便说了要回边城的话,赵长卿也惦记着家里,问他道,“来时住的驿战,你们回家,要走哪条路?”
赵长宁道,“经三峡,走水路。”
赵长卿道,“暂且等一等吧,这也不急,待人卜个上等日子再走不迟。”
赵长宁任由他姐安排,赵长卿问他,“那是弄了一车什么东西回来?”
赵长宁笑,“这出来一趟,我们顺道去成都府转了一圈,给家里买了些东西,到时带回去,亲戚们走动,也体面。”
赵长卿笑,“如今愈发周全了。”又问他青城山上的事。
及至到了出发吉日,夏家也备了两车远路易携带的土物给赵长宁带走,夏太太笑,“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贵在心意,且是西北不常见的。只管带回去,是我们和你姐姐、姐夫的心意。替我跟亲家老太太、亲家老爷、亲家太太问好。”
赵长宁客气道,“亲家太太实在太客气了。”接了夏太太的礼单。
夏老太太也和颜悦色,“有空只管来转转,咱们这里,也有些好景致可赏。”
赵长宁笑,“后年便可在帝都与姐夫春闱相见了。”赵长宁不是说自己春闱,他是说苏白春闱。
夏老太太听到这话极是高兴,笑,“我就盼着这天哪。”虽有前事,如今瞧着赵长宁、苏白一个英俊、一个俊美,都是上品人物,不禁暗怨赵莲当初无礼,好端端的得罪了赵家。夏老太太又叮嘱他们,“路上宁可行的缓些,也不要急,到了家里,若是便宜捎个信儿来,也叫咱们放心。”
赵长宁皆一一应了,心说,若不是当初,真看不出您那般刁钻来。赵长宁便道,“老太太放心吧,来回送信还是方便的,咱家有的是闲人。”
大家说了些话,赵长宁苏白便要起程了。
蜀中水道方便,赵长卿夏文一直送他们到了码头,赵长宁还拉着夏文到僻静处说了几句话,方与苏白登了船。赵长宁对赵长卿道,“姐,你回吧,等有空我来看你。”
赵长卿眼底酸涩,点点头,“好,路上小心,到了家里先送个信来。”赵长卿拭泪道,“五叔,您多照看他们。”
赵五叔笑,“大侄女放心,都包在我身上!”赵长卿手面大方,向来不肯委屈手下人,赵五叔一行出来这一趟,顶得上别时一年了。何况赵长卿赵长宁苏白都对他们很有礼数,因是族人,故此并不视为仆下雇属。赵五叔思量着,他是走惯了远路的人,待回去寻梨子谋个差使也不赖。此乃后话,暂可不提。
赵长卿见惯了生死别离,原本也不觉着如何。此际见赵长宁苏白扬帆远去,方知送别是天下第一等心酸之事。赵长卿一时伤感,夏文很是安慰了她一番,赵长卿眼眶微红,笑,“我无事,也耽搁了这许久,咱们该准备着去成都府的事了。”
夏文笑,“这急什么。”
大家说好出发的日子,夏玉虽不乐意同赵莲一起,也提前把衣裳什么的都收拾好了。不想一大早赵莲就生了病,身上脸上无故生出许多红疹来,夏姑妈担心的哭成个泪人。自然惊动了家中上下人等,连夏二老爷夏二太太夫妻也闻信过来了。夏老爷道,“阿文过来给你妹妹诊一诊。”
夏姑妈是信不过侄子医术的,泣道,“阿文可学过几日医,这怎么成呢?还是请刘家药堂的刘老大夫过来的好。”
家里便是一通忙乱。
夏文赵长卿也没好说走的事,一时冯殷也带着小厮来了。夏太太方想起来,皱眉道,“这可怎么办,莲姐儿这样,是再不敢移动的。”没有生着病去亲戚家的道理。
夏老爷叹道,“让阿文他们先去吧,莲姐儿先把病医好再说。”他儿子当初在边城一月六两银子的坐堂大夫,妹妹还要去请别家大夫。夏老爷也懒得叫儿子因外甥女耽搁行程。
夏文道,“我看刘老大夫开的方子,莲表妹的病并不重。冯兄还在外头等着,那我就先带着媳妇、妹妹过去了。”
夏老太太点点头,叮嘱孙子,“记着把信交给你小姑妈,看你小姑妈可好,代我问候他家老太太。”又点赵长卿一句,“好生服侍你男人,他要念书,别叫他分心。”说夏玉,“听你哥哥嫂子的话。”赵莲忽然病了,夏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思说话,便打发他们去了。
事后,赵长卿问其原由,夏文笑,“只是些小手段罢了,不值一提。若不是姑妈存了这样的心思,莲姐儿去便去了。”附耳悄悄告诉赵长卿缘故。
赵长卿微微一笑,能少个讨厌鬼相随,赵长卿的心情,自然也是极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从五点一直睡到九点,这是什么作息哪~~~~~晚安~~~~~~~~~~~
第194章
付家在成都府算是不大不小的书香人家,人生百态,夏家自诩历经三朝书香,不想泼才横出。到了付家,赵长卿才知什么叫书香之家。
付家长子在外头做官,家里老太太便随着小儿子小儿媳过日子。付老太太是个极和气的人,笑,“前些日子接着信,我心里就惦记着,原本我说亲家老爷千里迢迢的自西北回来,一家子骨肉团聚,天大的喜事,想着叫你们姑丈送你们姑妈回娘家看看,偏生赶上族中有了白事,一折腾折腾了大半个月,就给耽搁了。如今你们来了,我便放心了。”打听夏老太太的身子,夸赵长卿模样秀丽大方,赞夏玉越发出息懂事,还关切的问了几句夏家在西北的事,又问儿媳妇院子可准备好了。
小夏姑妈年不过三十出头,瞧着仍仿佛二十许人,笑道,“院子我已经准备好了,就是东边的桂院,那是处二进小院,且有一处院门通外头街巷,阿文若有朋友出入往来也便宜。那位冯公子就住在你们隔壁的海棠院,谈诗会文的离得近。”
付老太太笑,“让玉儿跟我住吧,我就喜欢小孙女,娇声脆语的,说说笑笑才好。”
接着又见过了小夏姑妈的三个儿子,长子付宣,次子付宏,三子付安,付宣十二岁,付安也已经八岁了,俱都在念书。赵长卿早预备了见面礼,皆是一人一套上品的文房四宝。相见之后,夏文便去书房见付姑丈了。
在付老太太屋里说了一席话,得了一套见面礼,付老太太便让儿媳妇与赵长卿回屋说话去了。小夏姑妈说的是旧话,只是更加细致,说到夏老爷的官司,小夏姑妈轻轻一叹,道,“若论咱们这样的人家,虽不是什么显赫出身,可本乡本土的,等闲也出不了这样的事。成都府中,蜀王一手遮天,就是总督巡抚也要让蜀王府三分的。当初出了事,初时并不知是蜀王府之意,托了好些人才知是蜀王府授意,最后仍被判了流放。”
“初时只知道平安到了西北,幸而阿文认识得好朋友,一路扶持。”小夏姑妈说起来仍是伤感,望着赵长卿又是一笑,“所谓否极泰来,我再料不到阿文有这样的运道,能结下这样好的亲事。”
赵长卿谦道,“小姑妈过奖了,想来都是命中的缘分。”
小夏姑妈微微一笑,问赵长卿,“来了蜀中觉着可好?衣食住行可还习惯?”
赵长卿笑,“别的都好,就是蜀中人吃饭极辣,以往只在书中看到过,不觉什么,如今见了才知厉害。”
“这很是。我们在蜀中吃惯了辣子,先时我随你姑丈去帝都做翰林,只觉着帝都饭菜无甚滋味,非要有辣子下饭才吃得下。无妨,我都料到了,你们那院里单有小厨房。”小夏姑妈笑,“我想着,西北的风俗与蜀中不大相同,你初来,定有些不适应的。你有什么想吃用的,只管吩咐小厨房去做就是。”
赵长卿先道了谢,又道,“小姑妈疼我,我却之不恭。只是我想着,我们过来,并非一朝一日,起码要住到明年相公秋举后。桂院一应花销费用,不是跟小姑妈客气,若是没银子倒罢了,如今还不至于此。且这般亦是长久相处之道。”
“这也由你罢。文哥儿要念书,琐碎事情便多,都要你来打点。就是文哥儿的口味儿,府上大厨房做的,也不一定有你们自己张罗的合胃口。”小夏姑妈是个极明白的人,笑,“我知你定带了贴身的丫环过来,故此没在桂院安排贴身使唤的。那院里粗使婆子有四个,做些打扫的活计。另外,还有两个是浆洗的。你们初来,府里的事怕不清楚,我身边的素馨,还算得用,叫她过去几日,待你那里都熟了,我再叫她回来。”说着叫素馨出来相见。
赵长卿见素馨模样颇是老成,梳着妇人的发髻,便知定是小夏姑妈倚重的嬷嬷。素馨见礼,赵长卿还了半礼,笑,“看嬷嬷就知是小姑妈身边的老人儿了,我年轻,有不知道的事,您指点我。”赏了素馨一个荷包。
素馨谢了赏,便退下了。
小夏姑妈看赵长卿的举止便知是见过世面的人,心道大哥大嫂眼光真正好,给侄子娶到这样出挑的媳妇。接着,小夏姑妈方说起娘家事来,道,“咱们家人口简单,大哥大嫂俱是和气人,二哥二嫂早分了家的,二嫂好强些,也不是不讲理。哎,就是你大姑妈,我们是亲姐妹,我再没有不知道她的。她命苦,年轻时颇经了些坎坷,脾气便古怪了些。老太太年岁大了,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的,便没个准儿。你是长房长孙媳,这话我也不与别人说,只得你多包涵了。”
赵长卿笑,“姑妈放心,老太太很疼我,大姑妈也和气,莲姐儿那孩子也很有几分天真烂漫。就是族里的长辈,也没有不好的。”
“那就好。”小夏姑妈想着,赵长卿身上毕竟是六品诰命,皆是因她这战功,大哥罪名被赦,一家子得以回乡,的确不能视为寻常媳妇,娘家客气些也是应该的。
说了会儿话,小夏姑妈便让赵长卿去休息了,此方取了母亲的书信看。小夏姑妈看过都要苦笑了,叹口气,母亲在信中对赵长卿颇多抱怨,说赵长卿自恃诰命在身便不将长辈放在眼里,如何得理不饶人的欺负赵莲,当然,更不将守寡的大姑妈放在眼里。
只一看这字迹,小夏姑妈便知母亲定是吩咐人去街上专门替人写书信的摊子上写的。
都这把年纪了,安享儿孙福多好。赵长卿这样的本领,出身官宦门第,看其举止谈吐,就不似寻常人,你想叫她做小伏低、任你揉圆捏扁,这不是白日发梦么!听说赵家人这才走,竟然还在赵家人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真是丢脸丢够了!
一时付姑丈也回了院里,小夏姑妈起身迎接丈夫,笑道,“回来了?文哥儿文章可还好?”
付姑丈坐于榻上,笑,“文章并没落下太多,要我说,比先时沉稳了。我想他赶了这大半日的路,就叫他回去歇着,待晚上与他喝几杯。待他先把文章做好,我带他去见一见朋友。就是与文哥儿一并来的冯公子,学识也不差。”
小夏姑妈笑,“那就好。我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有学识的人在一处,一道上进才好。”娘家侄子上进,小夏姑妈极是喜悦。
付姑丈把玩着一柄牙骨描金扇,一下子一下子的敲在掌心,问,“见着文哥媳妇了?”
“见了,一点儿都不膀大腰圆。”小夏姑妈掖揄丈夫,也不知这个年纪,怎么还有这许多好奇心,笑,“是个秀美知礼,极有教养的姑娘。”
付姑丈笑,“文哥儿这媳妇娶的好,颇有不凡之处。”
此时,赵长卿正在看着丫环收拾院子,小夏姑妈安排之妥当齐全,比之先时他初到夏家那几间空荡荡的屋子可周全多了。尤其这院子,非但出入方便,院中一株合抱粗的桂花树,也是极好的兆头。
赵长卿暗暗感叹:老夏家的女人们,分化的还真厉害。
住在付家,非但事事便宜,关键是,人家不窝里斗,这就是难得的清净太平美好和气的日子了。付老太太早不管家里的事,亦不是拿捏儿媳妇的人,唯一的爱好就是听书听戏,如今夏玉住在付老太太屋里,她老人家听书便不听那些儿女情长、才子佳人了,时常带着夏玉听些史书上的故事,有时赵长卿过去,加上小夏姑妈,大家在一起摸纸牌消谴。
重阳节前,铺子里送来了家中的信,赵长宁苏白已经平安的回了家,家中一切都好,凌氏强烈的表达了对夏老太太、夏姑妈的不满,言及若不是离得远,定要去夏家说一说理的!再有就是叮嘱赵长卿好生过日子,常送信回家,有难处只管说,不要瞒着。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车家乡的吃食土物,凌氏听儿子说蜀中的锅都是辣的,担心长女不惯蜀中吃食,很是捎了些边城的风味来。
成都铺子里的掌柜也送了上好的菊花酒、肥螃蟹,赵长卿见东西有许多,分出两份来,一份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到青城县去,另一份送到王老夫子的府上,这也算重阳节的节礼了。剩下的,赵长卿送了两篓给小夏姑妈,笑道,“螃蟹不好放得太久,我就命人连同先时置办的节礼,一并快马给公公婆婆送家去了。”
“这很是。”小夏姑妈笑,“螃蟹若是养着,定要用拌好的蛋清,放在凉爽之地,方养得几日。如今家里园子里的菊花也开了,正好一家子吃螃蟹,赏菊花。”
赵长卿笑,“是啊,一起说说笑笑,老太太再没有不高兴的。”
家里还剩了一大篓子,赵长卿让夏文请了相熟的朋友来家里吃螃蟹。付老太太极是喜欢赵长卿,常与儿媳妇道,“文哥儿这媳妇娶得真正好,大方知事。”别以为女人不要紧,一个男人,真能娶个好媳妇,可不止是自己前程受益。如赵长卿,小院儿的事安排的妥妥当当,一应琐事不必夏文操半点心,且为人半点不小气,不说寻常事,便是小夏玉,也是四季皆有新鲜衣裳新鲜首饰,极有长嫂作派。
夏玉如今同付老太太身边的一位季嬷嬷读书,要赵长卿说,跟着付老太太就是最好的熏陶。付老太太是那种真正的贵妇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品味,即使赵长卿也时常想,将来老去后,若能如付老太太这般优雅高贵,纵使老去也无碍的。
赵长卿打点人往青城县送重阳节礼,夏文自然要给家里写信,夏玉如今认得字多了,也写了一封信给母亲。夏太太接到节礼后很是详细的问了押送节礼的平安,儿子媳妇在成都府可好?知道一切安好,夏太太便放心了。与夏老太太看赵长卿打发人送来的重阳节礼时,夏老太太道,“过几日与他姑妈的重阳节礼一道送来就是,偏要弄这些虚排场。”
夏太太笑,“别的都好说,那两篓子螃蟹不敢多放的,这才提前送来了。”
夏老太太道,“既是不能多放的东西,明儿叫了老二一家子过来,把螃蟹蒸一蒸吃了吧。”
夏太太笑,“是。咱们家原人少,也吃不了这么些,要我说,分出一篓来给族长老太太送去,也是咱们的心意。”
夏老太太道,“文哥儿他们捎来的东西,你看着处置。”又问孙子如何可好?书读到何处?
及至过两日,夏老太太收到闺女差人送来的节礼,瞅着礼单同儿女们炫耀,道,“看看,这才是正经节礼。”
这话也就是亲娘能说,非但长房二房全当没听到,就是夏姑妈也不是多么痛快,她依附兄长过活,守着母亲,原也不用预备什么节礼不节礼的,只是听到母亲这话,心里也难免有几分犯酸。
小夏姑妈送来的节礼,夏老太太喜欢,小夏姑妈送来的信,夏老太太便不大喜欢了。无他,那信里除了问候家人的话,便是通篇赞赵长卿如何明理懂事,大哥大嫂如何眼光好,娶来这么好的儿媳妇。夏文一心一意的攻读文章,小夫妻两个也很和睦,就是夏玉也聪明伶俐,很叫人喜欢。
小夏姑妈原是好意,身为出嫁的女儿,自是盼着娘家好的。夏文有灵性,丈夫私下常赞夏文文章进境颇快。小夏姑妈想着,娘家三个侄子,夏文年纪最长,如今看来,念书上,也是夏文拔尖儿。如今夏文婚姻上极有运道,将来金榜题名,不怕没有前程。
夏文是长房长孙,将来老太太、守寡的长姐、就是外甥女赵莲,日后难道没有倚仗夏文之时?如何好得罪赵长卿。何况,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赵长卿并不是不讲理的。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人,赵长卿这样能干,即使不大柔顺又有何妨?大家好生相处,少些女人家的小心眼儿,一家子欢欢喜喜的过日子,此方是福气。
小夏姑妈一番苦心,夏老太太则心下怀疑小女儿是不是被赵长卿使手段收买了。夏姑妈则另有心事,对于夏文重阳节不回家之事极是遗憾,道,“原我还想着,待文哥儿回来了,让他带莲姐儿一道去妹妹那里住些日子呢。”
夏太太笑,“莲姐儿如今年岁也大了,眼看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姑太太不妨多带她出去走动,这一二年必有人上门提亲的。若是在成都府,别人见不着莲姐儿的面儿,便不好打听。”
夏老太太点头,“这也有理,莲姐儿在我身边,还只当她是小孩子,一转眼就是大姑娘了。正好,这里有你妹妹孝敬我的几匹料子,你嫂子们这把年岁了,不穿这样鲜亮的颜色,你拿去给莲姐儿做几身新衣裙吧。”
夏姑妈含笑应了,心下到底有些不足。这些料子算什么,她去妹妹家走动过,那样的书香富贵大宅院,女儿若能嫁过去,一则给亲姨妈做儿媳妇,委屈不到女儿;二则,女儿和自己这一辈子也都算有着落了。兄长还能靠得住,侄子如何靠的?侄子的心永远是偏着媳妇和人家自己亲娘的,眼里如何能有她这个守寡的姑妈?唯有将来女儿嫁一门好亲,她才能安稳的养老呢。
夏太太倒是很高兴,私下对丈夫道,“我早就说小姑子与文哥儿媳妇合得来。两个都是妥当人,再没有不合适的。如今这般,付家人都喜欢他们小夫妻,便是住到明年,也无妨的。就是文哥儿,有他媳妇在身边,他只管一意念书,别的一概不必操心。”
说着说着,夏太太忍不住旧事重提,“老太太不高兴咱们阿玉念书识字,小姑子却是识字的,说是公公活着时教小姑子认了些字,到底更加明理。咱们就玉姐儿这一个闺女,我也不愿她荒废了时光,小时候认几个字,知道些道理,总是好的。”
时光匆匆而过,回家过了年并走亲访友,上元节后,夏文又带着妻子、妹妹去了成都府。小夏姑妈已知晓夏文带夏玉过来的原因,想到母亲那执拗的不许夏玉念书的脾气,小夏姑妈唯有苦笑了。以往母亲只是好强,不知这些年怎变得这般古怪了。贫寒人家,衣食尚不周全,念书什么的是奢望。既是家中日子过得,大哥大嫂都愿意叫闺女念书,一个做祖母的,何苦做此恶人。
夏文做事极是用心,读书也是一样,若不是赵长卿记着一天三时喊他吃饭睡觉,真担心他自己在书房饿死。去岁多是念书习文,有翰林毕业的小付姑丈亲自指点,夏文又非愚钝之辈,说一日千里有些夸张,但,夏文的进步几番得到小付姑丈的赞赏,也不是虚的。到今年三月,小付姑丈便带着夏文去拜访城中大员,这也正常,有门路的都这么干。
当然,与文化人交往,也少不得备一两件文雅之物。此时赵长卿便得庆幸,夏赵两家皆不是什么有底蕴的人家,还是赵长卿成亲时,朱家来给添妆,因那时赵长卿把朱太爷、朱老太太留给她的东西悉数捐给了朱家族学,朱家人添妆的都是不错的东西,还有几件文雅之物。因要动用妻子的嫁妆,夏文心下很有几分内疚,赵长卿笑,“东西有去就有来,我本也不大赏鉴这个。正到关节要紧处,别这般啰嗦了。”
世间任何事,都是有窍门的。如科举,人到、礼到、关系到,当然,你还得有些才学,否则,这中举当真是要天赋异禀,抑或祖坟冒青烟了。
夏文要投书会文,要攻读文章,赵长卿也没闲着,除了照顾夏文的衣食起居,打点外头交际,临近秋举,夏玉叫着赵长卿去给他哥烧香。
赵长卿笑,“打的一下附近哪儿的香火最灵才好。”
夏玉道,“不必打听,我就知道,这成都府内,神仙府香火最灵。”
蜀人十分信奉唐神仙,据说唐神仙是大凤朝人士,几百年前脚生祥云、成仙升天,自此,唐神仙修炼过的上清宫改名为神仙宫,唐神仙住过的府邸就成了神仙府。神仙宫离成都府有些路程,故此,成都府的人大都是往神仙府烧香祈愿。听说亦是灵的了不得,当年小付姑丈科举时就是在神仙府烧的香,俱都灵验了。
赵长卿笑,“既要烧香,咱们早些去,这会儿天热,且正是人多的时候,咱们不去凑那热闹,烧了香就回来,就是想游玩儿,待天凉爽时,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夏玉自然满口应下,她非常喜欢长嫂,许多她想做的事,只要有理,长嫂都由着她,不似母亲,在家总要看祖母的脸色,不论有理没理,祖母便是理。要夏玉说,这才是天大的没理呢……在夏玉的小小内心就想着以后做长嫂这样的人,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才好。
赵长卿提前跟小夏姑妈说了一声,小夏姑妈笑,“去吧,神仙府的香火最灵验了。当年你小姑丈科举,我就是去神仙府烧的香,果然连中。”
及至第二日一大早,太阳尚未露头,晨间暑热未侵,赵长卿便带着夏玉去了神仙府。果然来得早,神仙府不过三五人等,皆是赶早来的。
其实不论去哪儿烧香,都是老套路,先许愿,再捐香火银子。赵长卿捐了二十两,为夏文点了一盏折桂灯。
二十两并不是小数目,太平年间,足够寻常四口之家过一年了。这神仙府的人见赵长卿出手阔绰,忙念了几声听不懂的经文,问赵长卿是否要赏一赏神仙府的景致。赵长卿笑,“我们自己转一转就行了。”并不需人做陪解说。那人平日见惯香客,只淡然一笑,便自忙自的去了。
神仙庙宇,景致大都不错的。
尤其一株上千年的合欢树,巨大的树冠遮阳蔽日,投下碎金闪烁的树阴,树下设有藤桌藤椅,夏玉笑,“嫂子,咱们在这儿坐一坐,这儿凉快。”
树下有打扫过的痕迹,又有许多绒绒的合欢花一朵朵随风落下。红儿上前拂去藤椅中几朵合欢花,方请赵长卿坐下。
赵长卿听着夏玉叽叽呱呱的说话,便听到笛声欢越,破空而来。夏玉道,“怎么有人在这神仙住的地界儿吹笛子?”
赵长卿细听,正是一曲《祝青云》,不禁笑道,“这曲子本就是神仙所作,在这里吹也不算冒犯。”便与夏玉说了《祝青云》的来历。夏玉方懵懵懂懂的明白了,道,“原来,神仙也会做曲子吹笛子啊。”
赵长卿但笑不语。
一曲《祝青云》结束,赵长卿道,“咱们这就回去吧,天要热起来了。”
姑嫂两个带着丫环正往外走,正遇着穆十五随一老者进来,赵长卿大方的行了一礼,让至一侧,请这一行人先行。穆十五微颌首,并未与赵长卿说话。倒是那老者打量赵长卿一眼,眼神落在她身上悬着的一块玉玦时不由愣了,折身回头,问,“你姓朱?”
赵长卿温声道,“我姓赵,家中曾外祖父姓朱。”
“边城朱家?”
“是。”
老者见赵长卿神色沉静,道,“请来静室说话。”
夏玉很有些不安,赵长卿拍拍她的手,“你同丫环在外头等我。”
赵长卿早已猜出老者的身份,心下却并不觉着如何,只管淡然的跟了过去。一行人去了处景致优美,却颇为僻静的院落。蜀王连穆十五都打发了出去,对赵长卿颇为和悦,道,“坐下说话吧。”
待赵长卿坐了,蜀王问,“阿元是不是对你提起过我?”朱太爷芳名朱元。
赵长卿恭恭敬敬道,“太爷并未说过您的事,我以往在王老先生家见过十五公子,他与您面容颇有相似之处。我在太爷留下的东西里,见过您写的字,那上头有您的落款。”
蜀王笑,“我以往都说,阿元这样聪明的人,听说子孙无一肖他者,未免可惜。我与他第一次见面,他也是片刻便猜出我的身份。你很像他,只是相貌不及他俊美。”
“太爷原就是独一无二的。”
“前两年听说他过逝了,他去的还安稳吗?”
“安稳。”
蜀王轻轻一叹,“那就好。”
说完这三个字,蜀王再无话,只是静静出神,晨光透入玉色纱窗,映得蜀王鬓间银丝灼人眼。赵长卿便也安静的坐着。良久,蜀王问,“你会吹笛子吗?”
“少时略学过一二。”
蜀王令穆十五取来一管玉笛,递给赵长卿道,“吹一曲《祝青云》给我听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的朋友们先睡吧,接下来更巧言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