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是夜,朱大舅爷前来给父亲请安。
朱太爷只得先打发长卿回去了,叮咛道,“明天早上过来,咱们一起吃饭,我叫他们炖鹿筋,那可是好东西。”
赵长卿笑应,有眼色的告辞离去。
朱太爷问长子,“什么事?赶紧说。”
朱大舅爷笑,“我看长卿这孩子颇是长进,想问一问,阿律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我与二妹妹是亲兄妹,亲上加亲,父亲看这亲事可还做得?”
“这话糊涂,我是你爹,不是朱律的爹,也管不到赵家的事。这事,你问错了人。”朱太爷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看长子一眼,问,“还有,你是看中长卿了?还是看中赵蓉了?”
朱大舅爷道,“两个都是好孩子,父亲说哪个好,我就给律哥儿定下哪一个。”
朱太爷玩味的看长子一眼,“此事暂且不提,还有事呢,一道说了吧。”
室内只有父子二人,朱大舅爷素知父亲的脾气。何况,在亲爹面前,也顾不得什么脾气不脾气的,朱大舅道,“儿子辞官致仕,有些急了,不知彭相会不会误会?”
朱太爷问,“你辞官前给他打过招呼了吧?”
朱大舅爷道,“彭相叹了两口气,也没说别的。”
“那就是了,他误会你什么。你这把年纪了,一不是尚书,二不是宰辅,按朝廷规矩,再过两年也要退的,有什么得不得罪人的?”朱太爷一语说中长子心事,道,“你无非是怕与赵家联姻,会不会让彭相多想误会罢了?对不对?”
朱大舅爷赔笑,“儿子这点心思,素来瞒不过父亲的眼。”他爹简直就是妖怪,平日里吃喝玩乐,纨绔排场。说老头儿纨绔吧,其实不大和适,老头儿关键时候很有用。尤其,老头儿同彭相关系硬啊。当初他刚考中进士,入了翰林,接老头儿到帝都住了一段时日。那会儿先帝在位,彭相还不是宰辅,在朝中官也不高。老头儿不大管他这翰林儿子,对尚不得志的彭相那比对亲儿子还亲,当然,老头儿早就跟彭相投缘,当初彭相被发配到边城效力时,两人就有交情。当时,小翰林彭大舅爷不大理解他爹怎么一门心思贴彭家这冷灶。后来彭相步步高升,及至今帝登基,彭相入阁,朱大舅爷也得佩服老头儿的眼力。有这样跟当朝宰辅相熟的爹,朱大舅爷哪里敢不孝顺,朱家儿孙一个赛一个的孝顺。
如今朱大舅爷有了为难的事,且此事关乎子孙后世、家族气运,自然是想硬着头皮找亲爹拿个主意。
朱太爷问,“律哥儿这两日在做什么?”
朱大舅爷道,“那孩子头一遭回老家,这两天都在跟兄弟姐妹们在一起,处得倒还好。尤其二妹妹家的孙女阿蓉,小小女子颇具才气。”
朱太爷道,“凭我这张老脸,你要跟赵家联姻,彭相不会怪罪你,但是,他也不会再似以前那般关照朱家了。其中利弊,你自己权衡。我不给你做这个主。至于律哥儿的亲事,长卿不合适,至于要不要跟你二妹妹家联姻,你自己做主吧。我一个做曾祖父的,管不到曾孙身上去。”
朱大舅爷皆应了,又道,“那依父亲看,宋皇后……”
“我又不是朝中大员,不过是你来往的信件,你母亲拿给我看罢了,具体如何并不清楚,你具体说一说。”
朱大舅爷凝眉道,“太后屡屡发难皇后,先时就强要了九皇子在慈宁宫养育了一段时间。如今皇后带着皇子公主避到寺里,就是朝中,对宋皇后先前之事也颇有微辞。宋皇后一兄一弟都离开了帝都,如今去向不明,宋荣因外戚故,辞去侍郎一辞,如今只有一个承恩侯的爵位在身,影响力大不如前。宋荣的继室因病过逝后,大家都以为他会续娶,不想只是将家中一房老妾扶正。”
朱太爷没问太后皇后如何斗法,反是问,“宋荣那房妾有什么来历吗?”
“就是寻常女眷,寻常正经人家出身,父母都故去了,先前跟伯父过日子,日子不好过,便被人说与宋家为二房。家中一个幼弟,名叫杜君,考了进士。听说宋皇后未进宫时,帮着宋皇后打理过宋皇后建的免费书院。在翰林满一年后便外放为官了。”朱大舅道,“还有,礼部原秦老尚书家的一名子弟叫秦铮的,还有如今礼部尚书李修竹大人分家的庶子家的孙子,名叫李睿的,帮着宋皇后打理过生意。宋皇后在外头免费书院的事,与这些家族子弟来往过密,颇是引人口舌。”
朱太爷问,“这样说来,太后一族颇是咄咄逼人哪。”
“是啊,还有彭相,原也对皇后有些微辞。”宋皇后育有嫡皇子,朝中大臣却不喜欢她,皇帝年纪大了,朝中乱相已现。朱大舅爷想着两头下注,暂且隐退,偏生一时定不下心事,只得找老父来拿下主意。
朱太爷望着长子,“你辞官是对的。你的本事,风平浪静时还罢了,总能按部就班的过日子。风起云涌时是不成的。”
“其一。”朱太爷伸出一根保养极好的手指,圆润的指尖儿带着微微光泽,“太后再张牙舞爪,也争不过皇后。不用再想了,宫中的争斗,宋皇后必是赢家。”
“可是,太后毕竟是陛下的亲娘。”
“她就是陛下的祖奶奶也没用,宋荣死了继室,为何不再续娶一门显赫的填房?凭宋荣现在的地位,轻而易举。可宋荣偏生扶正了老妾,老妾还出身平平。他能在你头上压了你这么多年,手段自比你厉害,这还看不出来么?这是宋家有意为之,宋家是在向陛下示弱!为何要示弱?弱者向来是装强的,只要强者才有示弱一说。”朱太爷淡淡道,“只看这一点就能明白,宋家心里有数,行事极具章法。宋皇后是什么人,你们这些大臣哭着喊着上吊撞墙,她犹能在天下谤毁中登上后位。凭这一点,就比天下人都强了。太后不过是陛下生母罢了,她斗不过皇后。”
朱大舅爷道,“那要不要提醒彭相一声。”
“能做相辅,难道连这个都想不通?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朱太爷道。
朱大舅爷笑,“总是咱们的心意。”
烛光之中,朱太爷目光深沉,他温声道,“老大,这种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的心意有什么用呢?你若有心,第一,不该在这个时候辞官,你辞了户部侍郎,再上去的是什么人就不好说了。第二,你心心念念要与赵家联姻是为了什么呢?你将彭相这些年的关照置于何地?”
朱大舅爷面如火烧,良久方道,“父亲,当初彭相执意反对册立宋皇后,但彭相的孙子彭彥容上书支持册立宋皇后。彭家,是不是也在两头下注呢?”
朱太爷轻声一叹,“彭家哪怕想两头下注,何须用这般打脸的方式自毁长城?彭彥容所为,彭相事前定是不知道的。”
朱大舅爷道,“父亲,儿子这把年纪,也做到了正三品高官,荣华富贵了一辈子,就是现在闭眼也没什么可惜的。可后世子孙怎么办?儿子是想着,给后世子孙把道铺平整些,他们也好走。”
朱太爷朗声一笑,方眯了眼睛不留情面的问,“你打算怎么铺这道?你心里清楚,跟李掌柜有往来的是长卿,不过,这两天你该打听出她的事了,又觉着她行事不合闺秀的规矩,打算着弃了她而就赵蓉,反正都是一个爹的闺女,对吗?”
朱大舅爷忙道,“如果父亲……”
“没什么如果不如果的!你也不必牵扯上我!”朱太爷打断长子的话,道,“该说的,都说了。眼瞅着八月十五,过了中秋,我就回别院了。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不必再来问我。”不耐烦的将人撵了出去。
朱大舅爷尽管没受老父什么优待,不过朱太爷就是这个脾气,又是自己亲爹,他也习惯了,回屋思量半夜。因未带幕僚回家,第二日又与母亲商量了半日。
不要看朱老太太能干,管家也是一把好手,在这些国家大事上老太太就有些懵了。朱老太太道,“你爹就是这么个脾气,没个痛快时候,我去问他个准信儿。”
一般这种父母单独谈话的时候,朱大舅爷是不必相随的。
朱老太太除了有事,也不大去朱太爷的院子,夫妻两个从人生观到世界观都说不到一处。但,有关乎家族命运的大事,朱老太太还是要朱太爷拿个主意的。
朱太爷正在听赵长卿吹笛子,见着老妻道,“怎么,一把胡子又跟你告状了?”因嫌朱大舅爷胡子难看,朱太爷给儿子取外号儿就叫“一把胡子”。
朱老太太笑对赵长卿道,“阿铃她们在园子里做诗说笑,长卿也去热闹热闹吧。”
赵长卿看朱太爷一眼,便下去了。
朱太爷无趣的揪了个葡萄吃,朱老太太坐在丈夫对面,打发了丫环们退下后道,“老大没主意,找你这做亲爹的拿个主意,你倒比外人还难求。”
朱太爷闲闲道,“这个蠢才,合着我昨夜白费了那许多吐沫。”
有求于人,哪怕话不中听,朱老太太也忍了,直接问,“你就说,与赵家的亲事做得做不得?”
朱太爷瞥老妻一眼,嘟囔道,“真是操心没够!”
朱老太太一拍桌子,低声怒道,“我操心难道是给外人操人?你自己一蹬腿去了,不管别人死活,我不能看着子孙们去要饭!”
朱太爷叹道,“人事有代谢,家族有兴衰哪。”
朱老太太皱眉思量片刻,“形势难道这般险峻?”
“老大辞官有什么用?老二老三老五都在任上,家里还有小的一样科举做官。家里虽说与彭相有点关系,彭相顾看这些年也算还了。老大想的美,两头下注?彭相还在位,难道人没走,茶就要凉?官员每年考察都在户部卡着呢。彭相不必交待,他一个眼色不对,老二老三老五就有人收拾了。”朱太爷指尖轻叩桌案,“他做官多年,连这个都看不破,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老太太沉默半晌,“你是他亲爹,他看不破,你教他就是。”
“我懒得教,你去教吧,过了中秋我就回别院了。”
朱老太太道,“与赵家也是实诚亲戚,联不联姻的关系也不大。再者,我看中的是长卿,只是看律哥儿,似乎对阿蓉有些意思。”
朱太爷手里抓个桔子剥了皮,塞给朱老太太一半,“你这心也操够了,暂且歇一歇又有何妨。”
朱老太太叹,“活着就不能放心。”
朱太爷似笑非笑,“子孙后代都会记得你。”
朱老太太与朱太爷商量,“这几日,我想着叫庄哥儿带着律哥儿见见族中兄弟长辈,你觉着如何?”
朱太爷笑悠悠地,“唉哟,那不是劳累了律少爷,该叫他坐了堂屋儿,把族人叫来挨个儿给他磕头问安才是。”
朱老太太给朱太爷讽刺的脸上挂不住,微怒道,“孩子才回来没两天,身上也累的慌,歇两日而已。”
朱太爷依旧笑的真诚的表示,“可不是么,每日诗啊词的姐姐妹妹的,的确容易累着。”
朱老太太气的,“简直不能跟你这人说话。”她又是素知朱太爷脾气了,道,“你既觉着晓辈不妥,直说多好。”儿孙一回来,她光顾着高兴,想着过几日正经宴请族人,就忘了朱律身为晚辈,去各家请个字才好。这死老头子倒是记着,结果闷着不说,更是叫人来气。
朱太爷笑笑,“他有亲爷娘,有自家主意,何需我来操心?罢了罢了,有一日我且享用一日罢。”
朱老太太每次同朱太爷说话都能气个半死,事还没说完,只得继续忍着,道,“既咱家没联姻之类的意思,不如你去封信,跟彭相说一说咱家的心意。这许多年的老交情,莫要误会了才好。”
朱太爷道,“写什么信,叫老大尽快找一家亲事给阿律定了,虽好找那种对彭相死忠人家的闺女,亲事一定,彭相自然知晓。再叫老大写封信陈明原委就是。”
朱老太太道,“这也好。待老大写了信,还得你给他看看。”
朱太爷奇怪道,“这些年他在帝都吃屎长大的吗?”写封信还要老子给看。
朱老太太强压着“吃屎”的怒火,道,“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此事要紧的很,你给他把把关又怎么了?”
朱太爷嘿嘿一笑,将一张肤白貌美的脸凑到朱老太太面前,道,“你亲我一口,我就应你。”
朱老太太一把将朱太爷的脸推开,脸上都羞得慌,啐道,“老不正经,你臊是不臊!”
朱太爷闲闲道,“孩子都生了仨,现在又嫌人家不正经了。你亲不亲,不亲不给你办事!”
面对朱太爷的无赖嘴脸,朱老太太头晕脑胀的再次怀疑,我当时肯定是眼瞎了才会嫁给这等浑账!眼瞅着朱太爷的那张可恶的脸又凑上前,朱老太太捞起桌上的桔子皮就给朱太爷按在了脸上,不顾朱太爷嗷嗷叫,朱老太太狠狠按了两下,方气哄哄的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167章
朱老太太提及先让朱律给族中长辈请安的事,朱大舅爷不愧是混了一辈子朝廷的,笑道,“刚回来时,儿子这身子骨儿有些吃不消。律哥儿倒是私下同我提了,想着先去给族中长辈请安,我说他一个小孩子家,自己去倒似怠慢了族中长辈似的。这两日儿子也歇好了,明儿我带着他去几个叔伯兄弟家串个门子,教他认个脸熟,以后也好多亲近。”一句话便把先前朱律未曾去给族中长辈请安的事圆了过去。朱律一个晚辈上门,自然不比朱大舅爷这致仕的三侍郎带着去认亲更显亲近。
朱老太太微笑颌首,“这也好。”
接着母子两个又商量了不少事,及至朱大舅爷用过饭回自己院里,已是入夜时分了。
朱大太太见丈夫回来,忙问,“可用过饭了?”朱老太太排场并不大,用饭时并不需儿媳妇在一畔服侍,都是各用各的。
“在母亲那里用过了。”朱大舅爷道,“着人去律哥儿院里说一声,明天我带着他去族里走动走动。”
朱大太太服侍着丈夫坐下,丫环捧来茶水,朱大太太亲自取了递予丈夫,笑道,“不是说过两天家中一道摆酒么?怎么明儿还要出去?”丈夫是正三品退下来的,在族中一等一的高官,朱大太太鲜回老家,心中却颇是傲气。
朱大舅爷抿口茶水,“家里摆酒是家里摆酒,咱们久不回来,族人都远了,理当多去走动一二。”
见丈夫这样说,朱大太太便不再说什么,吩咐丫环去朱律院里传了话。朱大舅爷喝了两口茶便换了家常宽松袍子,朱大太太欲言又止,朱大舅爷问,“怎么了,可是有事?”
朱大太太打发丫环们下去,叹道,“听到了一件事,不大好,又不能不跟你商量。”接着朱大太太就如实说了,“我听说,先前庄哥儿同长卿议过亲……”观量着丈夫的脸色,朱大太太继续道,“这事还好,亲事多是天意,兴许是两个孩子缘分不到。还有就是,不是说长卿在外头开了药铺子坐诊么。这行医救人也是善行,只是我听说,好似长卿还常去花楼给些姑娘们看病……”
“好了。”朱大舅爷打断老妻的话,道,“律哥儿的亲事再说,以后再说,又不是只是赵家一户人家。他老子娘都在帝都,在帝都寻亲是一样的。”
此话一出,朱大太太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又问,“老爷不是说老太太很相中长卿么,我看太爷也格外喜欢她。”这就是朱大太太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了。赵长卿说出挑也的确出挑,言语举止都不不差,但观其行,哪怕边城民风开放,也鲜少有闺中女孩儿做到赵长卿这个地步。赵长卿这样直接在外抛头露面的经营铺面,大户人家总要犹豫一二的,何况她还去花楼给些妓\\女看病,稍微迂腐讲究的人家都不会娶这个的媳妇进门。倒不知老太太、老太爷为何对她这般另眼相待?难道是因为先前赵长卿与楚家的亲事,但,楚家毕竟已经没了。说起来,赵长卿运道也不大好,想来命中福气有限。朱大太太暗想。
朱大舅爷敷衍了老妻几句,朱大太太只要确定他的宝贝孙子不用娶一个六品百户家的女孩儿就心满意足了。老两口说了会儿话,夜深安歇不提。
赵长卿同朱太爷玩儿到八月十三,就要告辞了。
朱太爷颇是舍不得,赵长卿笑,“我来的时候匆忙,眼瞅着中秋,铺子里伙计们跟着忙这大半年,别的不发,月饼总要买几包的。这些事,向来是我来办的。待有空,我去别院找太爷玩儿。”
朱太爷笑,“是不是觉着朱家可无趣了?”
“我可没这样说,都是太爷说的。”赵长卿笑。
朱太爷伸个懒腰,“有事你就去忙吧,过了中秋,我也回别院。你有空去我别院,我别院里有温泉,到时教你知道什么才是享用人生。”
赵长卿笑,“一定去的。”她两辈子头一遭见识到朱太爷这般洒脱的人,真的是洒脱。朱太爷的名言是,犯一辈子蠢都无所谓,关键时候一辈子做对一两件事便足可逍遥自在了。至于儿孙孝不孝顺之类,朱太爷的看法是,老子非但有钱,更加有用,小兔崽子们离了老子过不好日子,谁会不孝顺?老头儿也只管到儿子这里罢了,孙子辈他根本看都不看一眼,更不必提重孙辈了。赵长卿思量着,兴许是儿子辈调理出来已经够使,孙子辈如何,老头儿也享不到孙子辈的福,故此就不大关心。当然,也有老头儿没遇到投缘的晚辈的缘故。赵长卿心里不禁几分臭美,老头儿就格外喜欢她,她能感觉的出来。照理说,她跟老头儿十几年前见过一面,到前天才见了第二回,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忘年交的感觉了。
或者,这就是“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吧。
赵长卿要告辞,赵蓉自不可能单独留下来。朱老太太以为赵长卿是看出了什么苗头,只是,两家既不联姻,眼瞅着中秋在即,也着实不好多留赵家姐妹了。
前有朱庄之事,如今又有朱律之事,尽管朱家未开口提及,但,赵长卿素来聪明过人,朱家不说不代表她猜不到。朱老太太心中很有几分歉疚,很是赏了赵家姐妹些东西,又额外给了赵长卿巴掌大的一匣子各色宝石,笑道,“拿去玩儿吧。”
这一匣子宝石成色,朱大太太、朱六太太都有些眼热,赵长卿连忙推辞,“老祖宗,这实在太贵重了。”
朱老太太笑,“这叫什么贵重,给你的就是给你的。”
朱大太太笑,“是啊,老太太赏的,你就接着吧,别枉了老太太的一番心意。”心说,早知如此,真该带个小孙女过来。看来老太太手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朱六太太亦附和道,“就拿着吧,别客套了。”
朱老太太笑,“上回给你的一匣子,听说你用出去了,用得好。这一匣子本就是要给你的,拿着,愿意怎么使怎么使。”说着从丫环手里接过,亲自递给了赵长卿。赵长卿只得接了,道,“老祖宗的心意,我都明白。”朱老太太一直非常看重她,自始至终从未亏待过她,她还曾靠着朱老太太绵的一匣子珠宝度过难关。就是朱庄、朱律之事,与老太太又有何相干。
赵长卿一句话,说得朱老太太心下一声叹息,她是真心真意的看中赵长卿,这样的女孩子,谁娶了是谁的福分,偏生朱家没这等福气。朱家没这等福气,她依旧盼着赵长卿能遇到一个赏识她、珍惜她的男人,过一辈子顺遂日子。
自朱家告辞回到家,姐妹两个自是先去给长辈请安。赵老太太见赵长卿气色犹好,也就放了心,笑道,“可见过得顺心,昨儿你大舅爷带着律哥儿过来说话,我还问起你跟阿蓉。”
凌氏笑,“长卿气色好,阿蓉倒似瘦了似的。”
赵蓉摸摸脸,笑道,“就住了两日,怎么会瘦?是娘两天没见我,才这样说的。”
凌氏笑问,“住了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也是顺势打听打听朱家有没有结亲的意思。
赵蓉笑,“因铃姐姐、曦姐姐都回娘家了,除了陪老祖宗说话,就是姐妹们玩笑。姐姐都是在太爷的院里,我就不知道了。”
赵长卿笑,“就是陪老人家说说话。”
赵蓉笑问,“都说太爷脾气古怪,姐姐,太爷好相处不?”
赵长卿不知赵蓉为什么要问这些傻话,太爷好与不好,她为什么要对赵蓉说呢。赵长卿笑,“太爷很慈霭。”
赵老太太笑,“太爷难得跟谁投缘,他这是喜欢你。”
赵长卿笑,“明天就十四了,中秋铺子里放假,我得去药铺里瞧瞧,看中秋买点什么东西发给大家。母亲,咱家里中秋节的东西可置办齐全了?要有什么不衬手的,我一起置办了就是。”
凌氏笑,“早都置办好了,你铺子里多少人要发节礼?咱家瓜果有的是,你别去外头买,从家里走就是。其他的你要再买什么就自己去买吧。”
赵长卿笑,“那就再买些点心果子,再搭配些鸡鱼肘肉的发吧。”
凌氏道,“你这手面儿还真是大方。”
赵长卿笑,“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这些小钱不算什么。”
正说话间,丫环婆子将东西捧了进来,凌氏问,“莫不是老祖宗又赏你们东西了?”
赵长卿笑,“一人一幅赤金头面,还有几匹料子做衣裳,另外老祖母给了我一匣子宝石。”赵长卿说着,永福就打开匣子,给赵老太太、凌氏过目。凌氏赞叹了一句,“真是好东西。”暗道长女真个天生有财运,又眉开眼笑的假假道,“这般贵重,可是不该收老祖宗的。”
“我本不想收,老祖宗说知道上回给我的我用出去了,这是特意给我的,我也只得收了。”赵长卿很难形容自己的心理,不过,她就是这样说了。
凌氏挑眉嗔道,“也就是老祖宗这样的心胸了。”想到梨子如今出息的很,凌氏也没好多说,叮嘱道,“既是给你的,你仔细收着,别枉费了长辈的心。”朱老太太知道赵长卿拿她给的珠宝给人抵了债也没说啥,凌氏已是万分庆幸。如今竟重给了赵长卿这一匣子珠宝,凌氏唯剩下惊喜了,笑,“老祖宗自小就待你好,你要多孝顺老人家。”对前头朱庄之事的恼怒竟也去了几分。想着朱庄那王八羔子行事无礼,到底不与老祖宗相干。
对这一匣子珠宝,赵蓉当真是心下黯然,她从来自认为不比赵长卿差,就是将来的前程,也远远要好过赵长卿的。可不知为何,重活这一辈子,不论是家中长辈,还是亲戚朋友,似乎都格外的看重赵长卿一些。
真是让人心下不服啊。
赵蓉微微抿了抿唇,带了些凉意的目光扫向赵长卿。却不料赵长卿正端坐着看她,神色笃定而深沉。赵蓉心下微凛。
赵长卿一直看到赵蓉不自在起来,赵蓉笑问,“姐姐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赵长卿笑,“祖母、母亲,我回屋整理下带回来的东西,就去铺子里了。”
赵老太太笑,“去看看吧,晚上早些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叫厨下预备。”
赵长卿笑,“太爷说了,晚上吃清淡些长寿,昨天在太爷那里吃了一道素炒口蘑倒是不错。若是家里的口蘑,叫柳嫂子添一道。”
凌氏笑,“这简单。你记得回来吃饭就成。”就是家里没有,现叫人出去买也来得及。
说了几句话,赵长卿便回了自己屋。赵老太太也打发赵蓉自去歇着了,赵蓉坐在窗前发呆,已是中秋,天气渐冷,窗户也关得严,屋里便显着有些闷了。赵蓉叫丫环开些窗,小丫环劝道,“姑娘,外头一日冷似一日,如今还没烧炕,还是莫开窗,小心着凉……”
小丫环话音未落,赵蓉已不耐烦斥道,“叫你开窗就开窗,哪儿来得这些话!”
小丫环不敢说什么,忙去开了窗,见赵蓉心气不顺,便跑出去做活了。一时,宜华端来香茶,小声劝道,“姑娘明年就及笄,那屋儿里的能有什么好前程?姑娘这一样就能压死她。姑娘想一想,可是这个理?”放下茶,宜华轻手轻脚的关了窗,道,“奴婢取了些果子搁屋里,有果子香熏着,屋里一会儿就好闻了。晚上风凉,冻坏了姑娘,奴婢们就该死了。”
赵蓉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是啊,赵长卿的名声早坏了,她不可能再嫁什么好人家去。而明年,腾表兄肯定会中举的。明年,也是自己及茾的年纪。或许,自己不必再如同前世那般,把腾表兄让给别的女人了。
宜华嘴唇动了动,轻声道,“奴婢看律少爷……”宜华是个聪明人,只说半句,便不再多说,不过是给赵蓉提个醒儿罢了。想到朱律,赵蓉先是皱眉,可再想到朱律的出身人品,又不禁心下微动,朱家到底是大户,何况朱律是长房子孙。赵蓉沉了脸道,“不必再提。”不过是在朱家住了两日,此事成与不成还得两说。
宜华连忙应了,赵蓉端起茶盏呷一口,母亲说的没错,宜华的心的确是渐渐大了,她不过与朱律初见而已,宜华竟然会生出这些主张。
的确是,女大不中留啊。
作者有话要说:早安~~~~~~
第168章
赵长卿的变化并不明显,却足以令人惊喜。
起码,夏文觉着,赵长卿渐渐的快乐了一些。
他从未见过赵长卿这样的女孩子,坚强又脆弱,微笑的时候都有一双悲伤的眼睛。夏文偶尔闲了也会想,不知是谁令赵长卿这般伤痛。
朱庄?
不,怎么可能。这样无赖的人,做些无赖的事,赵长卿充其量不过是恼火罢了。
那位坏她名声的柳三公子?
更不可能,那样的纨绔,赵长卿肯定看一眼都觉多余。
或许是那位有缘无分的楚少将军吧……夏文来边城日久,又在赵长卿的药铺里做大夫,也偶有听人说起过,赵长卿曾有一桩极好的亲事……
赵长卿道,“咱们中秋的节礼,夏大夫是头一等,一对羊后腿一对肘子四匹料子四匣月饼。二姐姐是二等,少一双肘子,余者一样。良栋,你是四匹料子四匣月饼。余者,都加发一月工钱,每人两筐苹果。”
夏文拉回思绪,笑,“赵大夫实在太客气了。”
赵良栋欢喜道,“卿姐姐,整个边城的东家再没你这般大方的了。”寻常铺子发节礼,掌柜与有头脸的管事兴许有些东西发,也断没这般丰厚的。更何况,连他做学徒的都有份。料子是凌氏的绸缎铺子里拿的,不是那些次等料子。至于月饼可是南香园的上等点心,就是拎出去亲戚间走动也体面的很。
赵长卿笑,“大过节的,是这么个意思,明天都歇一天,不用上工。”除了月饼与羊腿、肘子是外头买的之外,余者皆是自家东西,其实也没花几个钱。
赵长卿手面儿大方,可这么些东西,除了住在铺子的赵良栋,夏文凌二姐都是傍晚在外头雇了马车,方把赵长卿发的节礼带回了家。
凌二姐倒是惯了的,只是回家又听母亲含笑唠叨了几句,“都是自己人,长卿给铺子里伙计发些东西就罢了,你还要长卿这些东西做什么。不该收的。”
凌二姐笑,“看娘说的,难道我不是铺子里的伙计?”心知她娘见着东西高兴,不过嘴上客套几句罢了。若是赵长卿只给别人不给自己,她娘肯定另有话说了。
母女两个说了几句闲话,凌二姐盒了两匣子月饼给凌太爷凌老太太送了过去,两位老人家又问了不少药铺子的事。凌二姐都耐心说了。
凌老太太私下对丈夫道,“长卿这孩子,越发能干了。”
凌太爷叹口气,“是啊。”
自有许多心事,只是不诉诸于口罢了。
倒是夏家,新搬来边城,何况夏太太素来是个节俭的,即使中秋也并不大操大办,不意长子带回这许多东西。
夏太太忙问,“这是哪儿得的?”长子并不是大手大脚乱用钱的性子。
夏文道,“铺子里发的,娘看着收拾着用吧。”与车夫一并将东西搬到厨房,夏太太给了车钱,车夫便告辞了。
夏玉已经跑出来看稀罕了,欢快的如同林间小鸟,问,“哥,这是你们药铺里发的?哥,你们怎么发这许多东西啊!连料子都有。料子可别搁厨房,都得薰臭了,我拿屋里去了。”说着就把四匹料子抱堂屋放着了。
夏太太依次瞧过这许多东西,笑,“赵大夫真是个大方人,要知道你发这些,家里就省得置办了。”
夏文自袖子里摸出五两银子给母亲,“还有一个月工钱做过节费,娘你收着做家用吧。”
夏太太欢喜的收了,问,“前儿给你的零用,还有不?你出去做大夫,也是有身份的人,别瘪着。”
“有呢,我也没处用钱。”夏文自灶上提了热水,出去洗手了。
夏太太道,“咱们也吃用不了这许多,前两天纪太太就打发人来送了两包月饼,我用篮子装些果子,你带着去阿让家一趟。他家虽不缺这个,过年呢,是咱家的心意。”
夏文应了,在家歇了片刻就去了前邻纪家。
纪让正在家,见了夏文很是高兴,笑着打趣道,“你这名医如今怎么有空了?”
夏文笑,“明天就过节,我娘叫我带些果子过来,留着随便吃吧。”
有丫环上前接了,纪让请夏文坐下道,“知道你家老爷子那脾气,福姐儿她娘不过送了两包月饼,你就立刻来还礼了?”
“你家我还用特意还礼?是药铺里赵大夫发了好些东西,苹果就有两大筐。”夏文接了丫环捧上的茶,笑呷一口,“多亏阿诺帮我介绍了这差使,赵大夫实在是个宽厚人。”
纪让点头道,“赵大夫人是没话说,有慈悲之心。对了,上次你说的那姓朱,叫什么来着那人的事怎么着了?”
“朱庄啊?”
“对,是这个名字,不是去找赵大夫麻烦了么。”
“能怎么着,赵大夫把他们拎回朱家讲了回理就算了。那朱庄丢脸的很,原是勾搭了自己舅家表妹,两人早有苟且,听到家里把他与赵大夫说亲,他便急了,来铺子里胡言乱语,可恨的很。”夏文道,“前两天,赵大夫又去朱家住了几日,也不知有什么事?昨儿才回来,看她似是欢喜了一些,倒还叫人放心。”
纪让听得好笑,道,“看你这话说的,赵大夫那般稳妥周全的人,有谁不放心呢?她那神仙养容丸,福姐儿她妈也买来吃着呢,一丸就十两银子,比金子做得都贵。赵大夫这钱赚得海了去。”
夏文正色道,“这是赵大夫自己的本事,也是她的才干,羡慕是羡慕不来的。”忽又叹口气道,“你不知道,赵大夫行事周全是没差,她为人更好,可不知为何,我看她眼睛里总有许多伤心与悲怆,有时纵使笑着,也不见欢颜,岂不令人担心呢?我有时想劝一劝她,又想她向来沉肃,我不好贸然开口,也不知从何开口。”
纪让微微一叹,“女儿家的心事,你不知道也好。”
夏文笑,“好似让兄你知道似的。”
纪让道,“你在赵大夫药堂坐诊,又不是聋子瞎子,难道没听过楚家的事?”当初在边城游历,他虽未见过赵长卿,与楚渝还是有几分交情的。楚渝与赵长卿的事,当时还是李睿玩笑着说与他听的。那时的赵长卿还是娇俏可爱的小女孩儿,转眼楚家烟消云散,赵长卿或许并未忘情楚渝吧。
听纪让提及楚家,夏文叹道,“毕竟事已至此,赵大夫也该想开一些,多爱惜自己才是。”
纪让笑,“有情有义的人,自然对谁都是有情有义的。大过节的你来我家,见了我不说问我好坏,倒是‘赵大夫长、赵大夫短’的说了这半晌,怎么,你看上他了?”
夏文脸上一窘,连忙道,“让兄这话荒唐,且不说赵大夫对我有救命之恩,就是我在药堂坐诊,也多是仰赵大夫关照。再说,赵大夫为人最是知礼厚道,咱们岂可在背后说她闲话,这岂不是亵渎了她?”
纪让闲闲一笑,“不是我说的,都是你说的。”
夏文只好不再说赵大夫,转而与纪让说起别的话来。晚上在纪家用饭不提。
待八月十六去药堂坐诊,夏文带了一坛子自己老娘腌的酱菜送给赵长卿,笑道,“赵大夫拿回去尝尝,这是我们蜀人腌的酱菜,与边城味儿不大相同,若是赵大夫喜欢,以后只管跟我说。”当然,凌二姐、赵良栋都有份。
赵长卿道了谢,“听说青城山的酱菜味道最好。”她记得夏文就是蜀中成都府附近的青城县人。
夏文笑,“我家原就在青城山脚下,在家乡时,夏天瓜果丰收,吃是吃不完的,各家必腌酱菜。到了冬天,早上佐以白粥胡饼,爽口的很。”
“青城山上风景肯定很好。”
“非但风景好,山上药材也极多的。还有道观、道宫、神仙飞升的福地洞天、有钱人家修建的别院,青城山可是名山。”夏文说着自己的家乡,一面手脚麻俐的整理了自己坐堂的诊案,提了炉上的开水壶沏了一壶茶,待得片刻给自己和赵长卿都倒了一盏。
赵长卿道谢方接了。
赵长卿回家尝了尝夏文送的酱菜,的确味道不错。
赵长卿给夏文涨了工钱,开始逐渐减少去药堂坐诊的时间,并不是不去,只是偶尔她会抽出些空闲去老太爷的别院里玩儿。老太爷的别院就甭提了,那叫一个气派,叫庄园更合适些。
飞檐阁楼掩映在绿意盎然之中,庄园坐落于山谷之中,少有假山堆砌,倒有一条清澈溪水自庄园流过,有几头小鹿在溪畔喝水,见有来人只抬头望一眼,便继续喝水了,理也不理。赵长卿赞叹,“真是神仙境地。”
远处还有几匹马在散步,赵长卿骑在马上问,“太爷,这些马也是骑吗?”
“当然是骑的。马总关在马厩里也不好,反正地方大,每天都要放一放的。”朱太爷笑道,“一会儿你挑一匹,我送给你如何?”
赵长卿笑道,“长者赐,岂敢辞?”
朱太爷哈哈一笑,继续带着赵长卿参观自己的庄园,“我这里有几套院子,除了我住的那处,你瞧上哪个就说一声,你随便住。”
赵长卿指了指临溪的一排四五间盖得颇是古朴的木屋道,“我想住这里。”
朱太爷道,“我先跟你说,后头还有更好的。”
“先在这儿住几天,反正太爷说随我住哪处都成,有更好的,还可以搬嘛。”赵长卿将身子微微侧倾,笑对朱太爷道,“我喜欢这条小溪,还有小鹿来喝水。”
朱太爷笑,“这就觉着好了,真是没见识的土包子,白瞎了好模样。”
赵长卿早不是什么害羞的性子,道,“人生得好,到哪儿都不会白瞎。我虽土,若不是模样漂亮,怎能得太爷青眼?”
两人有说有笑的骑马绕了庄园一圈,也花了将将一个时辰,赵长卿道,“以后我老了,就像太爷这样过日子。”
朱太爷笑的那叫一个得意,摸一摸唇上两撇小胡子,不遗余力的打击后辈,“你还差得远。”
赵长卿笑,“走着瞧就是。”
有丫环捧了水来,两人都梳洗了一回,赵长卿拍了一点花水在脸上,对着镜子简的化个小妆。朱太爷道,“头发梳的不好,衣裳更不好。”
赵长卿为方便骑马换的男人装束,头发自然也只是简单的梳了个男人发髻。赵长卿也不乐意总听朱太爷说她难看,道,“等明天我换了裙子就好看了。”
“你那些衣裳都不大好看,等我叫如娘来教你打扮。再给你做几身新衣裳,你才知道什么叫好看呢。”朱太爷自己是个大臭美,他又喜欢赵长卿,便很想打扮赵长卿。
赵长卿并不似朱老太太赏她东西时千般客气万般推辞,问,“什么衣裳?得先叫我看看。”
“自然要叫你看的,等你看了就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了。”
“就算我先时不大会打扮,也说不上是丑吧?”赵长卿身为女人,自然注重容貌。
“不丑不丑,小美女一个。”朱太爷笑着敷衍两句。
赵长卿在朱太爷的庄园里过得实在舒服,朱太爷是不用人晨昏定省的,赵长卿想做什么,朱太爷都随她。若朱太爷有兴致,两人便一起玩儿。若朱太爷没兴致,便随赵长卿自己捣弄去。譬如什么看小鹿喝水,给小奶狗洗澡之类的事,朱太爷没少鄙视赵长卿,觉着赵长卿没见识,尽干这些土了巴唧的事儿。
赵长卿对于朱太爷的鄙视基本处无视状态,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直住了七天,赵长卿方告辞回家。
赵长卿一个劲儿的说,“太爷,我的小红马你可得叫人用心照顾,每天放它出去跑一跑,别总把它关在马厩里。还有我的狗,每天都要洗澡的,别生了跳蚤。还有在做的衣裳,我跟如娘说了,做好了不用给我送去,我下个月还要来的。”
“美得你,我还给你送,你有这么大面子?”
“就算没有,太爷也不用说出来嘛,让我在心里偷偷美一下怎么了。”赵长卿笑眯眯地,“太爷,那我就走了。”
“嗯,去吧。”
赵长卿还从朱太爷的庄园带了两坛酒回家,回到城里时已是下晌,赵长卿命人先去药铺。夏文一见赵长卿都恍了下神,方笑道,“赵大夫回来了。”
有几个病人认得赵长卿得也纷纷与赵长卿打招呼,赵长卿笑,“我还没家去,先过来看看,铺子里可还好?”
夏文笑,“都好,就是林老板来找了你一回。”
赵长卿点头,“那我去林姐姐那里看看,你忙吧,没什么事我就明天再过来。”
“好。”夏文实在想说两句别的,可一见赵长卿这般女儿打扮,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得看着赵长卿轻快的出了药铺。
赵长卿又去了林家铺子,林老板就在铺子里,一见赵长卿便笑了,“往什么深山老林里修炼成村姑回来了。”
铺中并无他人,赵长卿转个圈儿,臭美的说,“我去了曾外祖父的别院,漂亮极了,住在一座木屋里,前头有小溪,溪里的水都是甜的,每天有小鹿去喝水。这衣裳是在别院做的,好看吗?我首饰也是配了衣裳搭配的。”赵长卿并不是林老板那般倾城倾国、艳惊四座的类型,她是正经的鹅蛋脸,杏眼朱唇高鼻梁,也是小美女一枚。如今她并没有梳怎样复杂的发髻,就是编了一根粗辫子垂在脑后,首饰只有一串装饰在额前的流苏状的红宝石,最中间的一颗有小指甲盖大小,水滴状,漂亮极了。
林老板倒了盏茶给她,笑,“如今你可是越发臭美了。”
“跟林姐姐在一起,若成天灰头土脸的,多给林姐姐掉面子啊。”赵长卿接了茶,笑问,“我听夏大夫说姐姐找过我,可是有事?”
“是这样,李掌柜想跟我们合伙做胭脂生意,他找我谈了一回,我想着先跟你商量。”
“李掌柜这眼力,不服都不行。”赵长卿呷口茶,“咱们胭脂铺子刚开始赢利,他就找上门了。当初亏钱的时候他怎么不上门。”高档路线并不好走,神仙养容丸卖得虽好,胭脂水粉的竞争就格外大了,前头几月都是亏的,用神仙养容丸赚的银子补贴胭脂水粉,如今刚刚站住了脚,李掌柜就要插一杠子了。
林老板笑,“他生意铺得大,我们只能在边城小打小闹,这一点是不及他的。再者,我不知他人品,听说妹妹的调味粉就是与他合作,肯定比我更了解他一些。”
赵长卿道,“李掌柜人还不错。只是咱们在边城已经打开局面,断不能如先时做调味粉时那般便宜了他。”
林老板笑,“既然妹妹也有意,那我打发人去与他说一声,什么时候咱们一起谈一谈这事。”
“我听林姐姐的。”
赵长卿在林老板这里商量了半日同李掌柜合作的事,回家时已是落霞满天。正赶上赵勇骑马到家,赵长卿站在门口喊一声,“爹爹,你回来了。”
赵勇望一眼女儿眼中透出的欢喜与亲近,不知为何,心中蓦然一酸,盒竟有说不出的哽咽与酸楚,低头下马,赵勇已整理好情绪,笑道,“是啊,你这是才从太爷那里回来?”
“我下晌就回城了,先去铺子里看了一遭。”赵长卿去挽父亲的手臂,父女两个一并进了家门。
凌氏见着父女二人一道回来,笑,“你们怎么碰到一处了?”
赵长卿笑,“我在门口正遇着爹爹。”
赵勇笑,“太爷那里好吗?”
“很好,很有意思,我跟太爷说了,下个月还去。”
凌氏笑,“你还真是不客气。”
赵勇道,“又不是外处,想去就去吧。太爷喜欢你,多住些日子也无妨。”
凌氏笑,“你先去老太太屋里请安,老太太惦记着你呢。一会儿你爹爹换了衣裳,我们也过去,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赵长卿便带着永福回了自己屋。
凌氏服侍着丈夫换过百户官服,一面唠叨,“那丫头不知又得了太爷多少好东西,看她头上戴的,都是新鲜首饰。有空我得嘱咐她两句,可不能总这么不知客气的收长辈的东西……”凌氏还没唠叨完,见丈夫眼睛微湿,不禁怔了,忙道,“你这是怎么了?”
赵勇摆摆手,笑,“没事没事,我是高兴,很久没见长卿这样欢喜了。”我已经很久没见我的女儿这般快乐了。做为一个平庸的父亲,只能窝囊的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受尽委屈,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是怎样的伤痛与煎熬。而今,还能见女儿重现欢颜,赵勇又怎能不开心。
真的是,太久没见女儿这般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69章
赵长卿去朱太爷别院的事,朱家人也是知道的。
其实朱家人倒也习惯了朱太爷对赵长卿的另眼相待,朱太爷就是这古怪脾气,入他眼的人,不好也是好;不入他眼的人,好也是不好。全在眼缘儿,无甚道理可讲,实在是争不得也恼不得。只得说赵长卿天生有这命,跟老太爷投缘。
过了重阳节,天气一日较一日的冷了,药铺里发了过冬的衣裳,提前置了上好的木炭,大堂每天烧得暖暖的,炉子上炖着姜茶,喝上一碗,从头暖到脚。
天冷了,病人也少,倒是有许多人知道药铺里免费供应姜茶水,不为看病,就每天来蹭姜茶水喝。赵良栋都有些不乐意,赵长卿是个好脾气,笑,“不过多烧几壶水罢了,若是家里过的好,大冷得天,谁高兴来喝一碗水呢。人家来都来了,喝就喝吧,姜丝祛寒保胃,多喝一些也无坏处。”
赵良栋在炉里添了新炭,笑,“也就是卿姐姐,寻常药铺给口白水就不错了。哪里像咱们药铺,春夏是金银花茶,秋冬是姜丝茶。”
赵长卿笑笑,继续低头翻看医书,时不时同夏文讨论一二。这是夏文最喜欢的时光,赵长卿在医术上很认真,不过没有夏文更精通,对于赵长卿的请教,夏文素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掀开厚厚的油布棉帘进来,递了帖子道,“小人是少将军的亲随陈安,奉少将军之命,请赵大夫去我们府上给小夫人看病。”
赵良栋接了帖子递给赵长卿,赵长卿见是泥金拜帖,打开看过,道,“我从没去过将军府行医,将军府门第高贵,何况军中自有御医,如何用得到我一介小女子?不瞒陈管事,我铺子里医术最好的是夏大夫。”陈安穿一身青绸小毛衣裳,他又自称是少将军的亲随,想来是有些地位的,故此赵长卿称他一声陈管事。
夏文明白,赵长卿并不是真要把他推在前面,不过是拿他挡个话罢了,便知机道,“若将军府信得过在下,在下随管事走一趟如何?”
陈安忙道,“不瞒赵大夫,因是女眷症侯,故此要请赵大夫亲往。少将军催得急,小人已备了马车在外头侯着,赵大夫,您放心,就是去看病。”
即使是女眷,挂上帐子,照样可以请男大夫出诊。赵长卿心下疑惑,此事又不好推辞,只得道,“那好吧。”
夏文道,“今天铺子里也没什么病人,我随你一起去吧,若有脉象斟酌,两个人总把握大些。”
想了想,赵长卿并没有拒绝。
赵长卿是个心细的人,沿路透过车窗往外看,不禁问,“陈管事,不是去将军府么?”这路有些不对啊。
陈安道,“是少将军的外宅,在青云巷。”
赵长卿便不再问了。
赵长卿提心吊胆的一路,到了青云巷,跟着下人进了内宅,真正见了病人才知其请她的缘故。这病人的确有桩怪癖的,等闲不见男人。只是,如今正有一个高大威武的男人坐在床畔,男人握着女人的手,脸上满是担忧心疼。病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以前赵长卿在万花楼给看过病的瑶瑶姑娘。
丫环柔声通禀,陈少将军忙道,“赵大夫,你快给阿瑶诊一诊,她这两日总是咳嗽,也吃不下饭去。”
瑶瑶姑娘美貌如昔,只是眉间淡淡忧郁不散,十分惹人怜惜。丫环搬来圆凳,赵长卿便坐下了。瑶瑶姑娘轻声道,“麻烦赵大夫了。”
赵长卿道,“姑娘信在下的医术,是在下的荣幸。”说着摆出小脉枕,三根手指搭在瑶瑶姑娘纤细的腕间。
并没什么大病,无非就是受了点寒,心绪忧虑,方至于此。赵长卿开了药,陈少将军又请赵长卿出去说话,问东问西问了好些瑶瑶姑娘身体的事。赵长卿道,“病不大,先吃三幅药看看。只是看瑶姑娘面有愁色,想是有些心事的,将军若有空闲,多开导瑶姑娘方好。”
陈少将军皆应了,又跟赵长卿道了谢,道,“阿瑶不喜别的大夫,她似与赵大夫投缘,往后少不得要麻烦赵大夫的。”
赵长卿欠欠身,“少将军客气了。”
陈少将军命人送赵长卿出去。
夏文等在外头,见赵长卿出来方放了心,两人一并回了药铺。到了药铺,给将军府的人抓了药,夏文方问,“没事吧?”
赵长卿道,“是旧相识。”悄悄的将瑶瑶姑娘的身份说了。夏文这才松了口气。
赵长卿笑,“来回这一趟,耽误了你吃饭。”
“这是哪里话,你虽有好武功,可若不同你一道去,我再不能放心的。”夏文自然的说了一句,笑,“良栋肯定给我留了饭,你赶紧回家去用饭吧,别叫家里惦记。今天没什么病人,你歇一歇,或是不来也没事。”
赵长卿打量他一阵,笑,“有点大掌柜的派头了。”
夏文玩笑,“我是神医兼大掌柜。”
两人说笑几句,赵长卿便回了家。
自此之后,瑶瑶姑娘病与不病的都爱寻赵长卿去说话。赵长卿倒是理解瑶瑶姑娘的寂寞,本是青楼出身,因容貌出众被陈少将军纳为外室。青楼女子如瑶瑶姑娘这般,都是既高傲又自卑,既纤细又敏感,身世凋零,心中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凄凉。
好在陈少将军当真是极爱重于她,好几次赵长卿遇到陈少将军到别院来看望瑶瑶姑娘。陈少将军一来,赵长卿立刻起身告辞。瑶瑶笑道,“将军不在时,也只有赵姐姐能来陪我说说话。将军一来,赵姐姐就要走了。”
赵长卿笑,“再不走,你心里都得嫌着我多余。你什么时候闷了,我再来。”
瑶瑶命丫环好生送赵长卿出去。
陈少将军见桌间有瑶瑶新写的字,便拿起来看,笑道,“怎么抄起经书来?”
瑶瑶忙将桌上的经文收拾齐整了,说,“这是平安经,等我抄好了放到菩萨跟前,可以保平安。我以前就听说边关不太平,你又是干武行的,这经是保佑你的。”
瑶瑶亲倒了盏茶奉给陈少将军,柔声道,“我听赵姐姐说,腊八的时候她铺子里还往外施粥来着。她还买了五百两银子的陈米给庙里,叫庙里为她捐出去舍给穷苦人吃。我想着,我也拿二百两银子给庙里买米救人,你说好不好?”
陈少将军笑,“二百两够干什么,我打发人拿一千两去就是。”
“这怎么一样?”瑶瑶樱唇微翘,埋怨道,“那是你的银子,又不是我的。”
陈少将军揽她在怀里,像抱个大娃娃一般放在自己膝上,亲昵的贴着瑶瑶娇嫩的脸蛋儿,笑,“什么你的我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咱们还分彼此么?”
瑶瑶轻轻的推拒着陈少将军扎人的下巴,嘴里坚持道,“不成不成,不用你出钱,我拿自己的体己,不写我的名字,叫庙里写你的名字,积了福德算是你的。”
陈少将军爽朗一笑,倍觉贴心,自然无有不允。
赵长卿因给瑶瑶姑娘诊病得力,遂成了瑶瑶姑娘的专人医师,过年时还收到了陈少将军打发人送来的颇是丰厚的年礼。
这也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了,大户人家都有自己常用的大夫,过年时会给大夫送颇是丰厚的年礼,算是以后一年的出诊费用,当然,还有保密费用。就省得如小户人家那般,每次请大夫出诊还有付出车马钱,没的显着寒酸。
依赵长卿的资历,不一定入得了陈少将军的法眼,陈少将军专门打发人给她送了份年礼,无非是对瑶瑶姑娘的重视罢了。
凌氏见了少将军送的年礼,实在心惊肉跳,她对“将军府”三字过敏。听赵长卿解释后,凌氏方微微放下心来,将这些年礼都交给赵长卿自己处置。赵长卿挑了些不大贵重的给夏文、凌二姐、赵良栋分了分,做了自己铺子过年的年礼,余下一些入了自己的私库。
收了人家年礼的结果是,赵长卿正月*中午的就被请去了青云巷。陈安面色惨白,悄声同赵长卿道,“少将军在大营里,小的已经着人去回禀了。赵大夫赶紧进去给小夫人看看吧,万一小夫人有个不是,小的们性命难保。”
赵长卿问,“怎么了?”
陈安作贼一般,小声道,“大奶奶来过了。”
赵长卿立刻不再问了,忙进了内宅。
瑶瑶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沉沉的昏睡着,颈间一道血痕,颇是触目惊心。身边的丫环婆子都小心翼翼的守在外头。赵长卿在床前的绣凳上坐了,拉出瑶瑶的手,把了把脉,又看过她颈间的伤,开了方子,命人去抓药。
待赵长卿出了瑶瑶的卧室,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轻声道,“奴婢已经给赵大夫准备了屋子,劳烦赵大夫暂且在咱们院里歇一歇,待小夫人醒来才好。”
赵长卿应了。想着瑶瑶虽天香国色,在这外宅住着,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人家正房一来,就能要她半条命,却也是红颜薄命了。又有陈大奶奶虽是陈少将军的正室,名正言也顺,惜之丈夫另有爱宠,闺房冷落,纵使正室嫡妻,却也是个可怜人。
一时间,倒也分不清是谁对谁错了。
在给瑶瑶颈间上药时,瑶瑶便醒了,见到赵长卿就是两行珠泪滚落,哽哽咽咽的唤了声,“赵姐姐,你来了。”
赵长卿安慰她,“别怕别怕,上了药就好了,连一道疤都留不下的。”
瑶瑶掩面泣道,“我不怕。我这样的人,无非就是仗着颜色正好时,活一日是一日罢了。”
“怎么说这样的颓丧话,少将军对你的好,有目共睹。”
瑶瑶掩泪道,“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弛。何况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事比比皆是。再者,他对我好,家里夫人没有不恨我的。他对我不好,我就是黄土一抷。赵姐姐,我能怎么样呢?我在外头住着,想见你时还能见你。少将军来了,这就是我们两个的家呀!”
“我说这样的话,赵姐姐你别瞧不起我,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出身,清清白白的跟了少将军。”瑶瑶握着赵长卿的手失声痛哭,“赵姐姐你若还记得楚家,你若还记得楚渝表哥,我姓越,我父亲是楚渝表哥的亲舅舅呀!”
赵长卿顿时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接下来更《巧言令色》,《》的朋友们可以先睡了~
第170章
赵长卿再也想不到瑶瑶是这种身份。
人世间,实在有太多辛酸。
如瑶瑶,大家闺秀出身,金奴银婢的服侍着长大,一朝家败人亡,竟辗转千里来到边城,又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身份与赵长卿相见相认。
“我在家里时年纪还小,只是偶然听母亲说过渝表哥的亲事,后来到了边城,才听人说起赵姐姐。我就想着,见一见赵姐姐,就当是见着亲人了。”瑶瑶拉着赵长卿的手说了许多话,直待煎好了药,喂她喝了药,方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陈少将军来时,已是傍晚时分,见赵长卿脸上险有泪痕,顿时脸色大变,急步过去,唤了声,“阿瑶——”其中多少心疼急切,难以言喻。
赵长卿忙道,“瑶瑶刚吃了药,将军别吵着她。”
陈少将军握住瑶瑶的手,轻轻的拂开她额前碎发,露出娇小精致的脸庞,错开瑶瑶颈间伤处,陈少将军为她压了压被角,坐了片刻,方请赵长卿出去说话。
听赵长卿说了瑶瑶的身体,陈少将军道,“麻烦赵大夫了,瑶瑶心思细,她也就与你说得来,这几日军中事忙,我白天不在,还得赵大夫常来开解她才好。”
尽管知道了瑶瑶的亲事,赵长卿也并没有多说半句,只是交待好医者份内之事,便起身告辞。
出了青云巷,赵长卿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回家亦未提瑶瑶的事。她早已不是热血少女,更没有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瑶瑶有瑶瑶的人生,在赵长卿看来,能跟着陈少将军,能在陈少将军心中有一席之地,已是瑶瑶的幸运。
难道陈少将军是苦海吗?
笑话!
何况,瑶瑶始终能认清自己的位置,今天虽闹了一场,但宁死不入将军府,未尝不是瑶瑶的聪明。自己在外头安安生生、衣食无虞的过日子是什么滋味儿?在主母手下战战兢兢的为奴为婢的讨生活是什么滋味儿?
瑶瑶并不笨,家破人亡后犹能保住自己的清白,别以为万花楼的头牌好当,瑶瑶早已有自己的生存本领,纤细的人不一定就脆弱,何况,瑶瑶自始至终根本没跟赵长卿要过任何帮助。
最后赵长卿归结于,瑶瑶与她相交,可能就是想找个能说话的人。
待瑶瑶重露欢颜已是小半个月后,瑶瑶请赵长卿去吃鹿舌,“将军着人送来给我吃,我不大吃荤,昨儿倒是尝了一口,有些味道。今天一早我就吩咐厨下预备着,请姐姐吃。”
赵长卿笑,“鹿舌是好东西,你该多吃一些。”
瑶瑶笑,“用白灵菇来炒,我吃里面的菇。还有鹿筋,我也叫厨下炖上了。姐姐,咱们晚上喝两盅。”
赵长卿问,“将军今天不来吗?”
瑶瑶叹口气,“这些天他总来陪我,叫家里怎么想呢。我昨晚劝他今天回家去,也不要怪大奶奶。换了别的主母,随我在外头是生是死,大奶奶想着接我进府,是大奶奶慈悲。就是言语上有些不提防,也与大奶奶无干的。是我没福,过不了宅门里的日子。只要他偶尔能想起我,记得过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
听了这一套知情知理的话,赵长卿一时无语。
丫环捧来茶,瑶瑶递了一盏给赵长卿,苦笑,“嘴上虽这样说,其实心里恨不能他天天来看我,天天来陪我,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才好。只是,我到底没个名份,他家里大奶奶名媒正娶,真因我阖府不宁,我就更坐实狐狸精的名儿了。再者,他是做大事的人,我这里简简单单没什么烦心的事。若家里不安宁,也叫他分心。他待我好,我也不能太自私的总为自己考虑哪。”
赵长卿呷口茶道,“你事事明白,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瑶瑶笑,“姐姐放心吧,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我跟姐姐说自己的身世,不是想姐姐担心我,我是担心姐姐嫌我这里不体面,不愿意与我来往,那我可就真的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不会的。”赵长卿道,“你什么时候闷了,只管叫人去找我,我没别的大本事,陪你说说话还是成的。”
瑶瑶又给赵长卿看她给陈少将军做的香袋,请教赵长卿在里面放什么药材好。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傍晚,赵长卿用过饭告辞。
临走前,瑶瑶还送了赵长卿几匹大红的料子,上面织金耀彩,华丽极了。赵长卿笑,“这样好的料子,我也没处去穿,你自己留着吧。”
瑶瑶抚摸着这华丽无匹的料子,笑容如同薄雾绕春山,“少将军给我的,原也舍不得送人。其实,我在外头,穿大红也没人管我,只是,到底不合适。我留了两匹做个念想,这是给姐姐的,姐姐莫与我客气。”
赵长卿便不再推辞,命永福接了,轻声同瑶瑶说了几句话,方走了。
赵长卿到家时,凌氏正在与赵蓉看珍宝斋新送来的宝石簪,凌氏笑道,“回来的正好,过来瞧瞧,已经打好了,给你妹妹及笄礼用,你看可好?”
赵长卿就着凌氏的手瞧了一回,笑,“不愧是珍宝斋的手艺,名不虚传。好簪子,正可及茾礼上用。”赵蓉是大年初二的生辰,自不好在年初二办及茾礼的,故此另去庙里投了好日子,定在三月初六办及笄礼。凌氏专门带赵蓉去珍宝斋定的宝石簪子,及笄礼上用也体面。
其实,凌氏有个小心眼儿,朱老太太给过赵长卿一匣子成色极好的宝石,这年头,金银再贵重也是有限的,宝石贵重之处远胜金银。凌氏便想用赵长卿的宝石给赵蓉打簪子,奈何她在赵长卿面前明示暗示好几遭,赵长卿只管装傻不接这话茬,凌氏只好做罢。没少私下同丈夫说长女小气,“越发不比小时候大方了,一门心思的自己攒东西。”
赵勇道,“会过日子还不好?长卿在外头有生意,手下雇着那些人,与别人搭伙,花销也大,她可有跟你要过银子?多拿些银子给阿蓉去铺子里打支好的就是,孩子一辈子就这一回及笄礼。”
凌氏便不再说什么,足花了五百两银子给赵蓉打了这支宝石簪。
见赵长卿说好,凌氏笑,“你及笄那会儿有太爷赏你的簪子,那才是万金难求的好宝贝。阿蓉没你的运道,也给她打根好的使。”
赵长卿笑,“应该的,阿蓉也是大姑娘了。她平常也没什么好首饰,眼瞅着要说亲的人,很该打扮起来了。及笄礼的衣裳做好了吗?”
“还没,过两天千针坊就送来了。就这一件衣裳的绣工,简直了不得,要几十两银子,我看也不一定比你的活计好。”赵长卿当年及笄礼的衣裳就是自己做的。
赵长卿笑,“可惜我现在没空在家,不然也省得拿出去做了。”
赵蓉笑,“就是姐姐在家,我这点针线,也不好麻烦姐姐的。偏我不比姐姐灵巧,不然也自己做了。”
“你有你的好处。”赵长卿应付了几句,便回屋换衣裳去了。
赵蓉的及笄礼还没到,凌四姐的婆家就出了事。
凌大太太叹道,“也是倒霉,她婆家舅舅好好的做着知府衙门的司吏,官儿品阶不高,却是肥差。四姐儿婆家跟着沾光,在知府衙门承包了食堂,日子过得富足。偏生她婆家舅舅倒霉,路上遇着军需官大人的排场,一不小心惊了马,当时就摔得不醒人事,找了多少大夫也没看好,前儿故去了。这衙门里,人一走茶就凉。食堂也不叫她婆家承包了,才叫人撵了回来。”
凌氏安慰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是她婆家在外头还有两个铺子么,好生经营,也能过日子。”
凌大太太叹口气,“也只得这样想了。”喝了口茶,凌大太太又道,“人家儿过日子,没有那一帆风顺的。四姐儿婆家的事,我也不大担心。就是二姐儿,实在叫人着急。前儿有人给二姐儿说媒,是个商户,男人也不算大,今年三十二,家里有三个铺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山楂巷里有四进的大宅子。我看着挺好,你大哥也没说什么,结果跟那死丫头一说,死活不乐意。真是不气死我不罢休啊。”
凌氏心有戚戚,“长卿一样的招人恨,年前也有人来说媒,是个秀才家,一门心思念书考秀才耽搁了,今年二十三。门第也还使得,我打听着也是老实人家,她硬是看不上,简直能把人急死。”
姑嫂二人对诉了半日苦水,中午留凌大太太用了饭,凌大太太下午方告辞。
赵长卿回家就听凌氏念叨,“好歹一条人命呢,我听你大舅母说,军需官大人家连一分银子也没出,四姐儿她婆家舅母要告官呢。”
赵长卿道,“军需官是军中肥差,没点儿关系的坐不了那个位子。但毕竟是因着他死了人,一分银子都不出也太刻薄了。”
“谁说不是,等着遭报应吧。天打雷劈的狗官!”凌氏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又叹道,“你二姐姐的事还没着落,原本看着四姐儿嫁得好婆家,结果出了这样的事,又有你大舅母愁的了。”
赵长卿道,“四妹妹家里也不只是靠着承包食堂过活,外头照样有别的生意,把那些生意打理好了,日子也过得的。”
“我也是这样跟你大舅母说的,只是做父母的,天生操心的命。”凌氏叹了一回气。
赵长卿知道凌氏在说她的亲事,实在不耐烦听凌氏唠叨,忙寻个由头出去了。凌氏同白婆子念叨,“这点子小机伶都使在我身上了,知道我要说她,倒先跑了。”
白婆子笑劝道,“太太也莫急,咱们大姑娘这等人才,难道还怕嫁不出去,无非就是想找个可心的罢了。这成亲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宁缺勿滥的。”
凌氏发愁道,“我是她亲娘,能不为她着想。如今这些丫头们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个的眼瞅着年纪都大了,自己也不急,还瞎挑呢。”
赵长卿带着永福遍地瞎转,其实没地方去,都傍晚了,铺子里也关了门。
沿街一直遛达着,就听有人叫她名字,赵长卿回头一看,竟是夏文。夏文几步快走过来,笑,“赵大夫还没回家呢。”这些天事情不忙,赵长卿都走得早。
“我出来转转。”见夏文手里拿着个油纸袋,赵长卿瞅街边一眼,笑问,“你刚是不是排队买猪头肉来着?”
夏文笑,“老刘家的猪头肉炖得没的说,香而不腻,酥而不烂,我爹就爱这一口,我买些回去给他下酒。这里还有火烧,你还没吃饭吧,先垫补垫补。”说着就拿了一个给赵长卿,又递了一个给永福。
赵长卿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回家了。”
夏文硬是把火烧塞赵长卿手里,笑,“我刚在排队,就看你走来走去好半天也没个去处。你来我家吃饭吧,我在你铺子里坐诊,我娘几次想叫我请你家去吃饭,我这人腼腆,你也忙,憋了这一年了都没开口。”
赵长卿笑,“真没看出你哪儿腼腆来。”
夏文盛情相邀,笑,“走吧走吧,我好容易鼓足了劲儿开回口,你别驳我面子。”不待赵长卿推辞,夏文又道,“要不就是嫌我没提前告诉家里预备下酒席,你嫌我不隆重。”
赵长卿把火烧给他塞纸袋里,笑道,“一个大男人,怎么尽说这些噎人的话。”
夏文笑,“我这是激将法。”
赵长卿鄙视了夏文一回,打发永福回家说一声,就去跟夏文吃饭了。夏文机伶无比的对永福道,“福姑娘不用再带车来接赵大夫,一会儿吃完饭我送赵大夫回去。”
永福便先回了家。
平常在铺子里不觉着,走在路上赵长卿才发觉夏文好生唠叨的人,一会儿说起街上的铺子,一会儿说起边城的风俗,“这边卖牛奶、羊奶的很多,这东西喝起来对人身子却是极好的,只是味道不大好。”
赵长卿笑,“煮的时候放些杏仁可以去些奶腥味儿,不过去也不能完全去掉。可以兑着茶一起喝,放些糖就好多了。”
“等我回去叫我娘试试。”
走到一处点心铺子,赵长卿止了脚步,道,“等一下。”说着就往点心铺子里走去,头一遭去夏家,不好不带些东西。夏文拽她出来,拦她道,“千万别买,你买些东西去,我娘觉着不好意思。”
“有话用嘴说,别拉拉扯扯。”赵长卿拍开夏文的书。
夏文忙拱手作个揖,“一时情急一时情急,赵大夫莫见怪。”
赵长卿道,“我空着手去多不好意思啊。”
“我家里也没预备酒席,无非是你去了,赶上什么吃什么。你带一大堆东西去,我娘肯定急着打发我弟出去买酒置菜,你肯定也不自在的。”夏文笑,“咱们在一起坐诊这么久,不是外人。等下次来我家的时候,你再带些果品就是了。”
边城人性子直率,赵长卿也没与夏文客气,笑,“那也好。”
走了一时,夏文又打听,“赵大夫,我猜一猜你在路上闲晃的原由,你看准不准啊?”
赵长卿眯着眼睛,“你要瞎猜什么?”
夏文笑,“没什么没什么。”说了半截儿,怕惹赵长卿不高兴,又不说了。
赵长卿轻哼一声,夏文转而问赵长卿,“上回的酱菜,好吃吗?合你的口味儿不?”
赵长卿笑,“很好吃,我外祖母也喜欢,说你们蜀人腌的酱菜好。早上配着白粥,极是爽口。这是怎么腌的,我家腌过几次酱菜,味儿总是不大好,便多是在外头买的。”
夏文笑,“关键是水的原因,我们现在住的胡同叫甜井胡同,水质便好。不过我比较了一下,井水虽好,还是比不了山上泉水。我带着二弟推着车去万梅寺取的水。待取回了水,这酱菜便成了一半,再加上我家独门的秘方,自然味儿好。”
“说了跟没说一样。”
夏文笑,“实在是我也不懂怎么腌,都是我娘腌的,到时我帮你问问。”
赵长卿气笑,“那你早说不知道不就成了。”
夏文傻笑,“是啊是啊。”若是别人问,我肯定说不知道的。不知为什么,赵长卿有问,他那嘴就跟没把门儿的一样,唠叨个没完。
夏文非但话多,他还觉着自狮子街到他家甜井胡同的距离实在太近了,都没走几步,就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稍晚哦~
第171章
夏文忽然把赵长卿带了家去,把夏家好一阵子忙活。
夏太太责怪长子,“阿文也不早与我说一声,我好多备几样菜。”
夏文笑,“娘你不用忙,赵大夫最最简朴的性子,她不喜浮奢,若是咱家大鱼大肉的折腾,她再不会来的。”
赵长卿笑,“夏大夫忽然请我,我也没来得及带些礼物。伯母看我两手空空的上门,也知我最实在不过了。我们边城人都直爽,伯母不必劳烦,因夏大夫医术高明,我药堂多仰仗他,听说你们来边城也一年多了,我一直未曾来拜会,还请您莫要见怪。”
夏太太忙道,“这怎么敢。阿文多仰仗您关照了。”
夏玉端了茶来,笑,“赵姐姐,你喝茶。”见她娘紧张的直搓手,夏玉咯咯直笑,“娘,你放轻松一些,赵姐姐人最好了。”去年腊八,药堂往外施腊八粥,因要煮粥,人手有些不足,夏文就叫了夏玉过去帮忙,故此,夏玉是认得赵长卿的。
夏太太脸上一红,嗔道,“你这丫头。”又说,“家里粗茶淡饭的,阿文先陪赵大夫坐坐,我再添两个菜去。”
夏文笑,“娘,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赵大夫不挑的。就是做,也做些咱们蜀中吃的菜,赵大夫不一定尝过。晚上不用太油腻,对身子不好。”
夏太太带着夏玉出去忙了。
夏老爷非常客气的人,对赵长卿道,“以前就听阿文说过赵大夫开药堂行医,菩萨心肠,我也听说过赵大夫施粥施米的善行,当真令人佩服。我这个儿子只会念书,人情世故上就差远了,赵大夫多指点他。”
赵长卿笑,“我药堂多赖夏大夫之力。老先生放心,您自己的儿子,您肯定最清楚不过了。”
夏老爷受用的拈着胡须,“不成不成,还需历练哪。”
夏文心说赵大夫平日里话就不多,偏生每句话都能到点子上,两句就把他爹哄乐了,实在聪明灵巧。夏文道,“爹,赵大夫头一遭来,我带赵大夫在院子里看看。虽没什么好景致,也有几分野趣。”后头一句明显是同赵长卿说的。
夏老爷笑,“也好。”
夏文就带着赵长卿去看他家院子,夏文笑,“进门是二进的院子,其实后头还有一大片地,开春就种了菜,现在都长了一些了。”
后院的面积颇是阔大,除了十几株果树,还有一大块地都开恳了出来做菜园子,赵长卿笑,“这几株果树最好,到了夏天不愁果子吃的。迎春花是新移植的吗?”沿墙根的一从黄灿灿的迎春花颇是灿烂。
夏文有些惊异,笑,“难道以前赵大夫来过这里?”果树是一早就有的,迎春花是他们住进来后方移过来的。
赵长卿笑,“这院子先时是郑御史他家住的,他家住了没多久,郑御史便升了甘肃知府,去了甘肃。后来便空了下来,院子主人因事钱不趁手,就把院子卖了。他这院子是三进的地方,盖只盖了两进,后头一排罩房实在没钱盖,便成了空地。后来是我一个族人买了这院子,就是梨子,你也认识他的。”赵梨子会买这房子就一个原因,他觉着这房风水好。无他,郑御史住没几日就从七品升了正四品。对于赵梨子这种观点,赵长卿不置可否的,但宅子的确是赵梨子买下来的。依赵梨子的精明处,他是不会叫房子空着的,便租赁了出去。这也是赶了个巧,租房子的正是夏文一家子。
“这就难怪了。”夏文笑,“后院儿地方大,果树菜园子都有了,我觉着景致上还差一些,就移了这些迎春花过来。春天花一开,黄灿灿的添几分艳色。还有园里的杏树桃树梨树李子树,花苞都长出来了,过几日都开了花,那景致才真正好。”
赵长卿笑,“是啊。”
夏玉来菜园里拔葱,赵长卿笑,“要是爆葱香,不用整棵拔,掐叶子就好了,底下的根还能再接着长。”
夏玉不过十来岁,很有些天真稚气,一吐舌尖,庆幸道,“亏得赵姐姐提醒我,要不娘又得说我,娘说了我好几遭,我总是忘记。”俐落的掐了一把青葱叶子,打声招呼就跑去了厨房。
夏文笑,“总是毛毛燥燥的。”
“多可爱哪。”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天真快乐的童年的。
夏太太备了五菜一汤,非要把赵长卿往主位上让,赵长卿笑,“论年纪论辈份,再也轮不到我坐。伯母要这样客气,以后我可不敢来了。”
夏文道,“父亲坐主位。”请赵长卿坐了次首之位,笑,“就是些家常菜,不过做法跟边城怕是不大相同,味儿也不一样,你尝一尝。”
夏文颇是殷勤,却也不会过分热情,很有分寸把握。大家说一些药铺的趣事或是边城风土人情,用过饭后,喝过茶,天色已晚,赵长卿起身告辞。
夏太太笑,“天晚了,也不好多留你。待得了空,只管过来,我再做几样地道的蜀菜给你吃,包管你没吃过。”
赵长卿笑,“好,我先谢伯母了。伯母不用送,我自己走就行了。”
“这怎么成,到底有些晚了,叫阿文送你回去,这晚了外头也不一定叫得到车。”夏太太很是不放心赵长卿一个女孩子走夜路。
夏武已经提来灯笼,默不作声的递给他哥。
夏玉抱出件半旧的灰鼠小毛披风,笑,“晚上天可冷了,这是我娘的衣裳,赵姐姐披着,不然冷风朔气的,着了凉就不好了。”
赵长卿道谢接了。
夏文也穿了件氅衣,提着灯笼送赵长卿回家,不禁说起自家事来,“刚来边城时极是狼狈,若不是有阿让一路帮忙,恐怕一家子能不能到边城都得两说。如今母亲操劳家事,阿玉也会学着帮忙,阿武与父亲帮着书铺子里抄书,一月也能挣得家用。自我到药堂坐诊,家里日子宽裕许多。你身上这件衣裳还是我母亲旧时做的,乍一见,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赵长卿温声道,“苦尽甘自来。”
“有时想想,遭这一难也不一定都是坏事。我族中有个祖父辈的长辈是御医致仕,我少时常去他那里,医术都是跟他学的。他过逝后,我一直放不下这些手艺。那会儿觉着考了个秀才就觉着很不了起了,被人捧得不知东西南北,坐在井里便自以为是绝世才子。阿武则是斗鸡走狗在街上玩儿,阿玉每天衣裳首饰的折腾,小小年纪就臭美的不行。父亲先时还有一房妾室,母亲每每为此不快,家里成日鸡飞狗跳。”夏文声音温柔,“忽然间大难临头,先是父亲的妾室卷了家里钱财与小厮跑了。如今我看母亲每天操劳,竟比原本富贵时脸上的笑容更多些,弟妹也格外懂事了。所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赵长卿并未说话,夏文笑,“出来才知道天地宽广。如今钱财虽不丰,日子却是再没有过的痛快。”
赵长卿笑,“那亏得不认得先前的你,我听说才子们都是用鼻孔看人的,是不是真的?”
夏文哈哈大笑,“你少笑话我。我听阿诺说,阿白文采非凡,此次秋闱定有斩获的。他年纪轻轻,这才是当之不愧的少年才子。”
赵长卿道,“你能少年时考中秀才,已是天资不凡。何况,阿白可没你的医术本领。”
夏文刚要说什么,赵长卿猛得一拽他,“小心!怎么好端端得往柱子上走。”
夏文自己也吓一跳,笑道,“给你夸得不好意思,一时没留意。”忙提着灯笼照路,“这一段不大好走。”
赵长卿笑,“你所有的灵光都用在医术上头了。”夏文这也不是头一遭撞柱子,他有一回来药店坐诊时,遇到路上栽树,一米深的大坑,长眼的都能看到,夏文就看不到,直接走到了坑里去,摔个灰头土脸,到药堂包扎。就是药堂的大门,也给他撞过几回。就这种平衡力,还敢去山上采药,真是胆量可嘉。
夏文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道,“你才多大,别总老气横秋的说话。论年纪,我还比你大三岁,你叫我一声哥也使得的。”
“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赵长卿笑,“我到家了。”
夏文“啊”了一声,“我都没注意。”
就这种人还送人呢,也不知在注意什么。赵长卿笑,“今天麻烦你了,进来喝杯茶吧。”
“这么晚了,以后有空再喝茶一样的。”夏文道,“你进去吧,我这就回去了。”
天晚了,赵长卿也没苦留夏文,叩开门,笑,“路上小心,注意看路。”
“我知道。”夏文看着赵长卿进了院门,方折身往回走。
夏文回家受了一通埋怨,夏太太直说他,“请人家赵大夫来家里吃饭,你也该提前跟我打声招呼,今天多失礼啊。”
夏文道,“有什么失礼的,吃个饭而已,赵大夫知道咱家什么样,又不会嫌弃咱家。”他这不是没来得及打招呼嘛。
夏太太固执道,“那你也该先跟我说一声。”
夏玉偷笑,“哥,你起码说一声,也叫咱娘有时间换身鲜亮的衣裳不是。”
夏太太轻拍女儿一下,“你还不去睡觉做什么。”
“我等着大哥回来,想跟大哥说话。”夏玉倒了盏水给夏文,问,“大哥,娘的衣裳呢?”
“赵大夫还穿着呢。”
夏玉笑问,“赵姐姐有没有说晚上的菜好吃。”
“有,还赞你懂事呢。”
夏玉高兴的说,“赵姐姐就是有眼光。”
夏文无语,原来赞你几句就是有眼光,殊不知是我瞎编的呢。
晚上孩子们各去睡了,夏太太与丈夫也上床歇了,夏老爷问,“你那腰好些没?”
“好了,早不疼了。”夏太太哪里还顾得上腰,悄悄的同丈夫道,“你觉着赵大夫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自然是好的。”儿子如今在端着人家的碗吃饭呢。何况,赵长卿的确为人不差,还常施粥舍米的做些善事,是个有善心的人。今天来家里,举止言谈都很不错。
夏太太悄声道,“你看咱儿子是不是对赵大夫有意思。”
夏老爷沉默片刻,“就是在以前,我也不过是个县学训导,比不了赵大夫家六品武官门第,何况如今。”
夏太太侧身躺着,“待过几年你这事淡了,咱们往老家借些银子,赎了这罪名出来就好了。日子都是慢慢过的,只要一家子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好的日子。咱家虽不如赵大夫家,也是正经的书香门第,我听说赵大夫家是军户来着,不知是不是真的?”
夏老爷叹道,“你知道什么,人家六品武官,能跟寻常军户一样吗?赵大夫家是正经的武勋家,岂是寻常无官无职军户可比?”
“我是看儿子对赵大夫实在上心,赵大夫人也没的说,模样性情都好。只是怎生偏赶上咱家走背字的时候遇着这么好的姑娘。”夏太太惋惜至极,又念叨儿子的亲事,“眼瞅着岁数也大了,不能再耽搁,要不就在边城给阿文寻一门亲事吧。他现在也是坐诊大夫,一月六两银子的工钱,不敢跟赵大夫这样的闺秀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姑娘,咱儿子也不是配不上。”
夏老爷道,“看看再说吧,这也不是着急的事。”
夫妻两个念叨了一回儿女经,也便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文剪了几枝含苞待放的杏花,寻了个粗瓷白瓶。夏玉说他,“哥,你成天在药铺里,这花摆你屋里也没人看哪。”
“我带药堂去。药堂里都是病人,摆上一瓶花,看着心情好。”
夏文倒是极有雅兴,结果抱着花瓶去药堂的路上,不知怎地给脚下的一块小石头踩滑了,人摔个狗啃泥不说,花瓶也碎了。夏文自地上爬起来,用脚把碎瓷拨拉到路边上,掸掸身上的土,捡起摔地上的杏花,一瘸一拐的去了药堂。正巧赵长卿去的早,夏文狼狈的模样给赵长卿看到,自己深觉丢脸。赵长卿早见惯了夏文摔跤的本事,问,“你这是又在路上摔了?”
夏文把花递给赵长卿,“我看杏花快开了,就剪了一瓶子带来,路上把瓶子摔了。花也沾了土,扔了又可惜。你先放着,一会儿用井水冲一下,再找个花瓶插上,用水养着,也能开好几天。”
赵长卿怜悯的看着夏文,“赶紧叫着良栋去里间儿看伤吧,我把花拾掇拾掇就好了。”
夏文觉着赵长卿看他的眼神跟看倒霉蛋也差不多了,心里甭提多郁闷了。
鉴于夏文平地摔跤的本事,赵长卿在心里悄悄的给夏文起了个“夏老摔”的外号。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要去睡觉了,《巧言令色》早晨醒了再码啦~
第172章
过了两日,夏文又送了赵长卿一坛酱菜,连带着酱菜的制作方法都细细的写了一份送给赵长卿,笑道,“你若有兴致就试一试,若觉着味儿不对,再跟我说,我去问我娘。”
赵长卿先谢过夏文的酱菜,笑,“好。不过要做酱菜得六月了,那会儿瓜蔬便宜。”
“是啊。”夏文笑,“要是现在买菜来腌酱菜,还不如去买现成的划算。”春天的菜最贵了,尤其在边城。夏文笑,“上回你说的给牛奶去腥的法子,我跟家里说了,试了一试,果然很好使。”
赵长卿笑,“那就好。”
没过几日,赵长卿见到了郑家仆人。
来的是郑妙嘉的亲随郑福,郑福先给赵长卿请了安,赵长卿笑,“你怎么有空来边城了?明年是春闱之年,我还以为你得跟着郑哥哥提前去帝都呢。”
郑福笑,“大姑娘神猜,原本是打算这几日随大爷去帝都的。正巧皇帝老爷来了圣旨,我们家老爷升了左都御史,这就要去帝都赴任了。大爷打发小的过来跟大姑娘说一声,这几年大姑娘的生意做到南边儿去,我们没少借着大姑娘的便利与我家大姑娘通信。如今阖家去帝都,命小的跟大姑娘来说一声。还有几封信,是老爷太太写给我家大姑娘的,若什么时候方便,还得麻烦大姑娘捎带着叫人给我家大姑娘送去。”
永福上前接了信,赵长卿笑,“这有什么,不过是顺带脚的事,我自己也常写信给郑姐姐。如今生意上方便,待郑姐姐回了信,什么时候他们去帝都,我再叫人送到你们府上。”
郑福忙又拜了一拜,“大姑娘顺手而为,可是解了我家老爷太太的大烦难。大爷说,原本他要亲自来的,只是家中事务繁琐,实在抽不开身,便打发小的过来,必要亲见了大姑娘才好。”
赵长卿笑着问了郑家诸人的好,说了几句话,便打发郑福下去歇着了。
凌氏也跟着欢喜了一回,笑道,“郑大人这样的好官,理当高升的。只是先前郑大人就是御史,也才七品官。如今这又去做御史,怎么郑福还说他家老爷是高升呢?”
赵长卿笑,“御史也分等级的,左都御史是所有御史的头头,朝中正三品高官。往常有了什么大案子,都说三司会审,三司就是指刑部、大理寺、御史台。”
凌氏赞叹,“这可真是了不得。”
“是啊。”
凌氏道,“咱们要不要备些东西叫郑福带去,也是贺郑大人升官。”
赵长卿笑道,“郑大人那般清耿的脾气,送贵重东西定是不高兴的,何况郑家马上要去帝都,这一趟跟搬家也差不多,备些寻常好携带的东西就行了。”
赵老太太笑,“这话很是。”
赵长卿赵老太太这样一说,凌氏倒犯了难,晚上同丈夫念叨,“你说,什么东西不贵重又好携带,郑家人见了还喜欢呢?我寻思了半日,也没寻思出个好物件儿。”
赵勇笑,“你干脆问问长卿,兴许她有主意。郑大人最是清廉,的确不能送贵重的。阿宇这几天就要考官学了,准备得如何了?”
凌氏道,“阿宁说没什么大问题。阿宁说明年想考秀才试一试。”
赵勇道,“明年他才十六,成吗?阿白十六上考的案首,阿宁念书还是不如阿白的。”
“他想考,就叫他试试。管他案首不案首的,孩子上进,咱们也别拦着。”
赵勇笑,“这也有理。今天不是学里休息么,怎么不见阿宁的影子?”
凌氏叹口气,“别提了,自打认识了那位纪大老爷,阿宁时常往人家跑,不是去跑马打猎,就是打熬筋骨。简直愁死人。他还说明年考秀才,虽不好拦他上进,可总这么疯玩儿也不是个事儿,一会儿他回来我得说说他。”
赵勇笑,“阿让年纪不大,性子洒脱磊落,阿宁多跟他在一起玩儿也无妨。男孩子么,就得多结交朋友。”
“那也得分什么时候。”凌氏道,“既是想考秀才,就得多用功念书,跑疯了心,还能有什么出息!”
夫妻俩说了一回话,便歇了。
第二日,赵勇照例去卫所当差。凌氏叫了赵长卿商量给郑家礼物的事,赵长卿道,“我备了一幅画送给郑太太,母亲便别预备了,郑家的脾气,也不好预备礼物。”
凌氏问,“什么画?”
“以前画的咱们边城的景致。郑大人在边城做了几年官,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边城,看到这些画也就当看到边城了吧。”赵长卿笑,“而且,画往画筒里一放,郑福也好带。咱们叫人把郑幅回程时带的吃食预备好就成了,他一路快马,也够辛苦的。”
“这个你放心就是,我早叫人预备着呢,现在天不热,带些熟食给他路上吃,既实惠又抗饿。”
赵长卿笑,“我一会儿把画拿去裱。”
“哪里用你亲自去,咱家有的是闲人,你把画拿过来,我叫来福拿去现裱,郑福明天就要回去了。”
“好。”
赵长卿还写了一封信,赵勇也写了一封信,叫郑福一并带了回去。
赵长卿实在没想到郑妙嘉会到边城来,郑妙嘉直接找到了赵长卿药铺里,赵长卿既惊且喜,起身道,“郑哥哥,你怎么来了?”
郑妙嘉笑,“听说你做了神医,我来看看你。”
赵长卿请郑妙嘉进里屋说话,郑妙嘉笑,“我这就要去帝都,咱们在外头走一走吧,许久没来边城,还怪想念的。”
赵长卿将药堂的事交待给夏文,夏文笑应了,到底多看了郑妙嘉几眼。
郑福在外头寻了马车,郑妙嘉请赵长卿上了车,自己骑马,不一时就到了楚渝当初的小院儿里。小院儿只有个看房的老头儿,见了赵长卿连忙请两人进去说话。
郑妙嘉望着景致与当初无二的小院,道,“我就要走了,以后不知何时再回边城,想着再来给楚兄上柱香。”
“也好。”赵长卿引郑妙嘉去了正堂,可以看出来,看房老头很尽责,非但院里整齐,堂屋也很干净,供案上的果品都是新鲜的。郑妙嘉拈了香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香炉。
郑妙嘉问,“你还是经常过来吗?”
赵长卿道,“也不是经常来。”
不是经常来,看房的老头怎能如此认真打扫?郑妙嘉心下微酸,问,“卿妹妹,你愿意嫁给我吗?”
赵长卿惊了一下,望着郑妙嘉说不出话。郑妙嘉看着赵长卿深色的瞳仁,温声道,“这几年,我们没断通信,你信上都说很好。我不来边城,也不知边城这些事,郑福回去,我才知道你过得一点儿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楚兄。有情有义的人,对谁都是有情有义的。若是强迫你忘了楚兄,也就不是你了。卿妹妹,我或许有许多比不上楚兄的地方,不过,我敬重你,欣赏你,会认真的待你。我想,能不能让我代替楚兄照顾你?”
赵长卿眼中流光闪过,却是微微一笑道,“郑福不过听了些流言蜚语罢了,没有那么严重,我若想嫁人,早就能嫁,只是想着再多等两年罢了。”
郑妙嘉轻叹,“楚渝已经过逝了,卿妹妹。”
“我知道啊。”赵长卿转身背对郑妙嘉,用帕子轻轻拂拭着楚渝的牌位,轻声道,“当初,他等我到二十岁,我也等他到二十岁。他对我一桩深情,他的情义还没还完,我怎么能嫁人呢。”
郑妙嘉从未如此自心底怜惜一个女孩儿,赵长卿为人处事样样周全,处处与人方便,心地柔软,品性一流,纵使郑妙嘉身为男人,亦十分敬重。却不知为何命运这般不济,郑妙嘉听郑福说了边城的那些事,辗转思量一整夜,还是决定临去帝都前来边城走一趟。他刚要说什么,就听赵长卿道,“郑哥哥不必可怜我,我生命里有楚哥哥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我的幸运。而今伤心,也只是因为先时有太多的快乐难以忘怀罢了。这世间就是如此,上苍给你多少快乐,同时亦会给你多少痛苦。给你多少辛劳,就会给你多少财富。”
郑妙嘉微微心酸,“那你也要珍惜自己才好,楚渝生前待你何等珍爱,他若在天有灵,知道你受这许多委屈,不知该如何心疼了。”
赵长卿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知道的。”
“明年你就二十岁了,你若是想嫁,着人给我去封信,我来娶你。”郑妙嘉温声道,“就是不想嫁,也不要让那些混账坏你的名声。就是嫁别人,也嫁一个值得的人,不要随便嫁个配不上你的男人。我待你远不比楚渝深情,都这样想。我想,就是楚渝,定也是这般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成天就是说结婚的事,好像女人到了年纪不结婚立刻贬值到一文不值,成了一桩活生生的苦难,各种人见面必要先打听你的婚姻状况,必要插手你的人生不能痛快!真是烦死了,我感觉完全没有自由,好似我的生命不是我的生命,我也不是为自己而活,我原来是为别人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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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郑妙嘉来得快走得也快,走前给赵长卿介绍了个大靠山,郑妙嘉与陈少将军竟在江南做过同窗,郑妙嘉道,“自去了甘肃,我也没回边城,少了照应。我这去了帝都,就更远了。阿山咱们不是外人,卿妹妹如同我的亲妹妹一般,她是个省事的,寻常也没什么事。我就担心若是有个什么着急的时候没人照应,你在边城,看我面子,若是卿妹妹有事求到你头上,你该帮可得帮。”陈少将军大名陈山。
陈山笑望赵长卿一眼,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赵大夫时常为我的内眷看病,我只是不知道你们是旧识。”
“岂止是旧识,我母亲拿卿妹妹当亲闺女,若不是我爹急着去上任,得认了干闺女再走。”郑妙嘉笑。
“有你这话,我岂敢慢怠赵大夫。”
赵长卿笑,“郑哥哥就是这样心细,我都说了不好麻烦陈将军。再说,我平日无非就是坐诊看病,也没什么事的。”她是不想郑妙嘉因此欠了陈山人情。
陈山口气便格外熟稔了,“你一个女孩儿家在外做生意,纵使刚强也难免有为难的时候。这也不是特意照看你,只是有时上头一句话,你做生意便顺当的。”
赵长卿笑,“那我先谢过将军了。”
陈山笑对郑妙嘉道,“你这妹子真正聪明,今日竟将了我一军,这可真是不能不关照了。”
郑妙嘉笑,“你别开她的玩笑,卿妹妹是个实诚人。”
陈山玩笑,“那是那是,我不实诚。”
郑妙嘉引赵长卿见过陈山,便对赵长卿道,“你铺子里忙,先回去吧。”男女在一处,毕竟不便。
赵长卿问,“郑哥哥什么时候走?”
郑妙嘉笑,“明早就回甘肃,到时我去你铺子里辞你。”
赵长卿点点头,并未再多问,微身一礼,便告辞了。
陈山在郑妙嘉走后又着人查了查赵长卿,这一查倒真查出些东西来,原本他是知道赵勇救过宋皇后的,又凑巧瑶瑶同赵长卿投缘,陈山想着,妇道人家有些来往也不是坏事,却不料赵长卿手眼通天的跟郑家还有渊源。不过,最令陈山惊诧的是,赵长卿同李掌柜紧密的生意合作。
商贾之事,哪怕真的日进斗金,于陈山的身份地位也并不看在眼里,但,从李掌柜那里查到李睿,李睿不过翰林之子,哪怕有个做礼部尚书的祖父,亦不至于令陈山另眼相待。关键是,这生意起初是宋皇后投的银子。
当初在叛军手里救下宋皇后除了赵家,还有位余家的余百户,相对于没有任何安排的余家,赵家当真是深藏不露。这赵长卿生为女儿身实在委屈了她的才干,若为男子,赵家前程不可限量!当然,就是现在,宋皇后稳坐凤仪中宫,嫡皇子养得健健康康,一朝宋家得势,凭着现在赵家与李掌柜紧密的生意合作,还有先时的救宋皇后性命之功,赵家少不得跟着鸡犬升天的。
可惜郑妙嘉如此维护赵长卿,说不得两人之间有不为人道的关系,不然家中尚有未婚配的弟弟,管赵长卿什么名声,这女人这般能干,谁娶了她就是娶一辈子的前程哪。
陈山问瑶瑶道,“要不要做些生意?”
“什么生意?”瑶瑶无甚兴趣。
陈山笑,“我看赵大夫颇有经商本领,你与她相近,若同她做些生意,也赚些体己银子。”
瑶瑶笑,“我要银子有什么用,有将军在,我不要银子。”
陈山就喜欢她无欲无求一心依赖自己的感觉,忍不住轻轻抚弄她的秀发,道,“我总在军中忙,你手头宽泛些,不要我不在,再让你受委屈。”
瑶瑶依在陈山肩头,“将军在,没人给我委屈受。”说着,叹口气,翘着嘴巴问,“你今天是怎么了?往日可没对赵姐姐这样关心的?”她是个极其敏感的人,自然察觉陈将军与往日的不同之处。
陈山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两天来了个同窗,是赵大夫的旧识,他现在去帝都了,托我照看赵大夫呢。我想着,同窗都开了口,不好不关照赵大夫一些。她既擅做生意,军中门道多,与其便宜了外头那些商家,不若自家人发财,你掺上一股也是个意思。”
瑶瑶一笑道,“赵姐姐与我认识这么久,若是那等会钻营的人,怎么也要走一走我的路子的,赵姐姐却从未开过口。就是我们来往,无非点心吃食一些小玩意儿罢了。皆因她这样的脾气,才叫人敬重。不然若她真似外头那些削尖了脑袋的人一样,我们也不能来往这么久。于我,我不想见外头那些人,也不想别人来走我的路子,到时为难的还是将军。于她,她是个审慎的人。这话我只跟将军说,先时赵姐姐同渝表哥议亲的时候,军中生意掺一手何等容易,她都没插手。”
瑶瑶先剖白了一番,将话一转,“不过,将军一片好心,待赵姐姐来了,我问一问她。不论她应还是不应,都知将军的好意。只是,我先给将军泼一点冷水,这事,多半她是不应的。”
陈山笑,“你只管问一问,她应不应是她的事。”
瑶瑶笑一笑,问起赵长卿是同陈山的哪个同窗有关系,听到郑妙嘉乃左都御史之子时,瑶瑶连忙问道,“郑公子可婚配了?”
“尚无。”
瑶瑶又问郑妙嘉的年纪,叹道,“赵姐姐婚事几番不顺遂,这位郑公子如此照顾她,不知是不是对赵姐姐有意?”
陈山道,“这就不知道了。明年春闱,妙嘉必然要下场的。若是有意,赵大夫年纪已经不小,何不来提亲呢?只是若无意,何苦这么大老远的跑来叫我格外关照赵大夫?”
瑶瑶不了解郑妙嘉,自然更无从猜起,只得一笑,“赵姐姐素有主见,何况,郑公子虽是三品门第,赵姐姐也不差啊,赵姐姐这样的本领,谁娶了她都是一辈子的福分。”
瑶瑶择日请了赵长卿到家,说起做军中生意的事,瑶瑶笑,“将军同郑公子是少时同窗,交情一向很好。这军中生意不比别的,咱们是近水楼台,有将军关照着,比外头那些人便宜得多。”
赵长卿并没有立刻回绝,也没有立刻应下,她做生意这几年,对外头的门道也知道些,反是问,“瑶瑶,你呢?你要掺股吗?”
瑶瑶笑,“我要银子无用,若姐姐想做,分了我干股,我也是捐出去。”
瑶瑶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稍一思量便看出赵长卿的心意,感怀道,“姐姐不必为我担心,我若是想弄银子,哪里会这样麻烦去掺和军中的生意。外头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将军待我好,每天不知多少人递帖子想走我的门路,我一个都没见过。姐姐按自己的心意来就是,不必考虑我。”
听瑶瑶此话,赵长卿便不再犹豫,笑道,“那就劳妹妹帮我跟陈将军说一声,多谢他的好意,我也知军中的钱好挣,只是这军中生意自来是热门,但凡与军中做生意的,哪个没门路,哪个没关系呢。将军要提携我,就不知要在何处驳别人的面子。我如今不愁吃喝,咱们亲姐妹一般,真有难事也不会跟你们客气。军中生意还是算了。”
瑶瑶笑,“好,我会跟将军说的。”
说完了这些事,瑶瑶带赵长卿看她新做的衣裙,兴致来时,还叫了女乐班子,换了衣裳,在花园跳舞给赵长卿看。赵长卿还是头一遭看瑶瑶跳舞,赵长卿也是懂一点舞蹈的,但,见到瑶瑶跳舞时,她才明白什么是舞蹈。那种目眩神迷的美丽,何等夺人心魄。赵长卿想,天下谁不喜欢美丽的东西、美丽的人呢?我都喜欢。
她抬头见陈山不知何时到来,正静静的注视着跳舞的瑶瑶。
赵长卿对陈山微微欠身,悄然离去。
赵长卿婉拒了陈山的提议是不想给陈山添麻烦,也是不想用这种廉价的方式用掉郑妙嘉付出的人情。只是,赵长卿再料不到会这么快求到陈山头上。过了宋嘉语的及笄礼,夏家忽然出了事。
夏文的爹夏老爷原是因罪发落到边城的,当初纪让使了银子,军中都疏通好了,夏老爷告了病,只管在家里安生的过日子,不必去军中充役。结果,忽然一道军令便将夏老爷发落到了军中大牢里去。
夏家一个外来户,平日里宁可吃些亏,也不会去得罪人的。夏家与外并无怨仇,好端端的,何况已是使了银子的,谁会再去为难夏老爷?
纪让直接就找了赵长卿,还有夏文夏武兄弟,连带着纪诺,大家一道商量救夏老爷的事。纪让道,“我又往军中寻了人,那些人军阶不高,只说是上头的吩咐。我们都是外来的人,思量许久,并未得罪过谁。赵大夫,你可有得罪过军中的人?”
赵长卿抿抿唇,“我去问一问。”
夏文也想到了瑶瑶那里,道,“我陪你一道去。”
赵长卿道,“你与夏武多去狱中看望夏伯父,他见了你们心里就稳了。我去问问我爹,看军牢里可有相熟的人,疏通一下,也能叫夏伯父少吃些苦。”
纪让道,“这你放心,牢里我打点过了,已经与阿文瞧过,夏伯父还好。”
赵长卿便直接去了瑶瑶那里。
抓夏老爷不过上头一句话的事,放夏老爷也不过是陈山一句话的事。至于赵勇寻的军牢里的熟人,根本没怎么用,夏老爷便被放了出来。
瑶瑶叹道,“都是因我连累了姐姐。”接着便将来龙去脉告诉了赵长卿,“我如今是城中有名的狐狸精,家中大奶奶的兄弟在军需处任个小官儿,因姐姐常来我这里,就招了人的眼。我寻常从不出门半步,就是偶有出去,必是与将军在一处的,那人动不得我,自然拿我身边的人做法。姐姐家里是六品门第,也不是好惹的,便从姐姐的生意着手了。将军知道这事气个半死,吩咐我好生跟姐姐赔礼。我就说嘛,军中好端端的怎会寻姐姐铺子里大夫家里的麻烦。”
赵长卿笑,“夏老爷已经被放出来了,身上也无大碍,哪里还要你来赔礼,这就外道了。其实我也虑到你这里了,不然也不能上门。我爹是在卫所做百户,实在不知道军中的事,不然悄不声的花些银子把夏老爷弄出来,也省得叫你为这个烦心。”
“我有什么烦心的,这种事寻常的很,烦心的是将军哪。”瑶瑶眉尖轻蹙,眼中一抹轻愁,“我就是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也知军需是个肥差。大奶奶原是将军的姨母家表妹,将军把小舅兄安排在军需处,可见对小舅兄很看重,他又最是个要脸面要强的人,偏生是他的人打脸。将军回家前我劝了他许久,莫要因此迁怒。姐姐不是外人,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陈山简直气个半死,人家郑妙嘉刚托他照看赵长卿,陈山也有意交好赵家,不然不会有让赵长卿做军中生意的提议。赵长卿也是个稳得住的人,在军中生意面前犹不动心。赵长卿拒绝了陈山的提议,陈山并未着恼,反对赵长卿有几分另眼相待,觉着这小小女子行事与众不同。
结果,立刻出了小舅子兼表弟的事。
陈山不是没脑子的人,回家没去找妻子发火,也没去母亲那里,他直接与父亲说,“表弟不大稳重,前头撞死人的官司刚压下来,又生事非,长此以往,不是常法。”
陈将军问,“他又生事了?”
陈山把夏家的事简单说了,道,“夏家算什么,一个发配来的犯官,好端端的何必去为难人家。”
陈将军别有所指,“是啊,夏家算什么,你表弟也不是为了为难夏家。就为了个青楼妓|女,我看你是家也不要了!”
陈山不与父亲讨论瑶瑶出身,他又将赵家说了一通,道,“郑博刚升了左都御史,郑妙嘉临去帝都前特意从甘肃路到边城来,亲自托我照看赵大夫。那赵大夫的亲爹,就是当初在边城救了宋皇后的百户。赵百户的母亲出身边城朱家,刚致仕回边城的户部侍郎——朱侍郎,那是赵老太太的兄长。咱们做官,只恨不能多结些善缘,何苦与这样的人家结仇?”
一个夏家,陈将军不放在眼里。但,此时的赵家,陈将军就得考虑一二了。
陈将军笑,“郑博最是个耿直的,生个儿子倒忒个多情。”又道,“那个赵大夫,是不是就是以前楚将军家未娶进门的儿媳妇?怎么又与郑家人勾搭上了。”
“爹你这话可真是,没凭没据的,不好坏人家赵大夫名声。”
陈将军摆摆手,“我知道,又不会跟别人去说。”如今这些女人也了不得,一个个的恨不能通了天。“你表弟的事,我来处理。他也忒不像话了。”
陈山说完了表弟的事,就要退下。陈将军看着儿子道,“你这么大了,应当知道宠妾也不能灭妻的道理。若你屋里的事弄得清楚,也出不了夏家的事。”
陈山道,“我天天在军中忙,回来就是休息的,自然哪儿让我觉着舒坦我到哪儿去。我实在没精力回了家再哄女人。”
都是男人,陈将军叹道,“赶紧让你媳妇生个孩子,有了孩子,女人就安分了。”
“又不是成亲一年两年,周氏都生了常哥儿,她生不出来,难道能怪我。我也盼着她赶紧生个儿子,安安生生的才好呢。上回去别院险些逼死阿瑶,母亲还说阿瑶不懂事,我倒信她是真贤良,如今怎样?就是给阿瑶看病的大夫,她这眼里都容不下。把常哥儿养得跟个丫头似的,还是叫母亲带着常哥儿吧。”老婆死活生不出来,陈山也不能干等着,于是庶长子就生在了前头,因有了庶长子,陈大奶奶更加着急自己的肚子。
陈将军皱眉道,“怎么跟老婆子嘴似的,难道还叫我操心你房里的事?去吧去吧!一点子女人的事都搞不定,你这辈子也有限了!”挥挥手,撵了陈山出去。
女人太厉害,如宋皇后或是赵长卿这种,寻常男人降伏不住。可,若是太笨,也叫人心烦。边镇不宁,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陈将军自然不希望儿子因内宅的事分心。
陈将军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狠的。
间接结果是,凌大太太到赵家说话,对凌氏道,“不枉四姐儿婆家舅妈告一场,那天打雷霹的军需官已经被免了职。还赔了一万多两银子,这也够几辈子吃用的了。”
凌氏道,“是啊。可见还是有天理的。”
姑嫂两个念叨了一阵,晚上赵长卿也听说了,只是一笑,并未提及其中内情。倒是夏家举家来道谢,待送走夏家人,赵长卿方同凌家说了这事。凌氏吓个好歹,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跟爹爹说了,爹爹怕吓着母亲,没叫我说。”赵长卿直接推到自己老爹头上了。
凌氏跟赵长卿道,“以后给些寻常老百姓看看病就罢了,可别再去这些权贵人家,好端端的给人看病,倒看出祸事来。若人家夏老爷真出了事,可如何是好?悔都没地方悔去!”
赵长卿好脾气笑,“知道了。”
凌氏知这事不能怪儿子,唠叨道,“这富贵人家事情就是多,二房啊妾啊外室什么的,弄这么一屋子小的,正妻怎能痛快?寻那外室的不是也正常。”
赵长卿笑,“正妻不容易是真,做外室的难道就都是坏的?其实这原不是女人们的错,若男人一心一意,再出不了这样的事。说来说去都是男人的不是。”
凌氏叹,“话虽这样说,可富贵人家,有几个是没妾的?”
“咱家现在也养得起丫环婆子,爹爹就不是那样的人。”
凌氏心内一甜,笑,“你爹爹是老实人。”
“就得这样的老实人才好。”
“有件事,我还没跟蓉姐儿提,你向来有主意,帮我参谋参谋。”赵长卿素来有见识,别看赵蓉往日乖巧小意,有了大事,凌氏还是喜欢跟长女商量。凌氏道,“知府夫人似是看中阿蓉了呢。这两次见面,话里话外的总是赞阿蓉。”
赵长卿笑,“阿蓉早就与知府大人的千金交好,这事若真成了,起码姑嫂间相处不成问题了。知府家公子如何呢?只要人品好,这可是难得的一桩好亲事。”记得前世知府公子便是赵蓉的仰慕者之一,不想从前世到今生,知府公子的口味没有任何变化。
听赵长卿这样说,凌氏高兴道,“我也是这么想,到时再叫你爹出去打听打听知府家公子的品性,若是合适,待知府太太再跟我说,我就暗里应她几句。”
说了回小女儿的亲事,凌氏又对着长女发愁,“长卿,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赵长卿沉默片刻,方道,“我的姻缘也快到了吧,总不能在阿蓉后头嫁人。”
凌氏与赵勇说起两个女儿来,赵勇道,“我打听打听知府家的公子,要是个好孩子,这亲事还是很不错的。”
凌氏笑,“我说也是。还有一样,长卿的亲事,外头有人说的几个,她总是不愿意,这可怎么办?做姐姐的,总不能落在妹妹后头。我想着,若是阿白这次中了举,不如我跟苏先生提一提。先时长卿不愿意,无非是觉着阿白小她两岁,其实两岁算什么,如今阿白也是大小伙子了。”
赵勇还是老话,“我问问长卿再说。”
凌氏心里蹿火,道,“你总是惯着她,都是惯出来的毛病。谁家闺女十九还没婆家,我夜夜急得睡不着觉,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做梦梦到她成亲能笑醒。”
赵勇自有主意,老神在在,“亲事不比别的,急不得。你先忙阿蓉的亲事吧。要头发掉的多就叫长卿给你开个方子。”守着个会医术的闺女,格外方便。
凌氏给丈夫噎个死,转身懒得再说话,随他们父女折腾去吧,看到时老在家里着不着急!
赵勇赵长卿这对父女是不急的,倒是赵蓉知道了知府太太打听她的亲事后,与凌氏道,“姐姐的事还没定下来,哪儿能先说我?就是知府太太求亲,也该先说姐姐的。”
凌氏只当小女儿乖巧懂事,欣慰笑道,“你姐姐的亲事急不来。这是你的缘分,人家相中的是你。我跟你爹爹都觉着知府家门第还可以,你爹爹着人去打听知府公子的品性,若是都可以,便定下来吧,你也及笄了。”
见拿赵长卿搪塞不住,赵蓉撇下嘴道,“知府家虽好,只是娘想一想,不往别处看,就咱们家,腾表哥自小就奔着科举功名的,十七上就中了秀才。更不必说阿白,比腾表兄还小一岁,十六就中了秀才。还有阿宁,明年也是要下场考秀才的人。阿宇年纪小,也是靠自己的本事考上的官学。我常跟徐姐姐来往,徐公子跟姐姐一样的年纪,身上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做的诗连我都不如。门第好有什么用,那是徐知府的本事,又不是徐公子的本事。”
凌氏道,“就是徐公子没功名,以后捐个官儿一样是前程。关键是人品好,只要人品好,以后你日子顺遂。你小小年纪,也不知这些事,别管了,有我跟你爹替你操心呢。”
赵蓉不大乐意,暂时也没说什么,又道,“娘,宜华说她家里爹娘找了她来,想赎她出去呢。”
凌氏本就不大喜欢宜华,听小女儿这般说,并未多问,道,“她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原打算在府里小厮里给她寻个女婿。既是她家里人来了,便放她出去吧。她服侍你一场,赎身银子倒也罢了,再赏她两匹料子给她做嫁妆,也不枉你们主仆一场。”
赵蓉笑应,“好。”
因着打发了宜华,凌氏难免问赵长卿一句,“永福的年纪也不小了,你心里有打算没?”
赵长卿笑,“母亲放心,我总不会亏待了永福。倒是宜华,母亲别嫌我多心,从没听她说过老家,她原是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的,后来给人牙子几道转卖,到了咱们府上。哪里来得父母?那丫头这般出去,定是寻了好去处的。”
凌氏不大信,道,“这怎么能?就是她想外嫁,直接跟我说一声,难道我会拦着?咱家又不是那等刻薄人家。”
“希望是我多想了才好。”
不得不说,赵长卿十分具有预见性。
只是赵长卿也未料到,皆因宜华,直惹出一桩天大的祸事!
赵家去朱家给朱老太太请安,刚没说几句话,就见朱大太太与朱六太太联袂而来,晚辈们自然又是一番见礼。凌氏初时没留意,还是那丫环接了小丫环捧上的茶奉给朱大太太时,凌氏给惊了一下子,她本就是无甚心机的人,立刻道,“宜华?这不是宜华吗?你怎么到老祖宗家来了?”
朱大太太心下恨的发抖,面上依旧笑着,“如今不叫宜华了,改名荷花。这丫头有福气,我准备调理好了,就把她放了给律哥儿做屋里人。”
到底曾是女儿贴身丫环,凌氏纵使小户出身也觉着脸上火辣辣的。朱大太太笑道,“还得多谢蓉姐儿,调理得这么好的丫头,这姑娘身边儿的大丫头就是不一样,格外温柔懂事些。”
赵蓉再也料不到宜华竟跟朱律有一腿,顿时气得不轻,只是想着朱大太太原是三品诰命,又是长辈,实在知要如何应答,只得六神无主的望向母亲凌氏。
凌氏脸色紫胀,浑身颤抖,话却说不上来。赵长卿拍拍母亲的手,笑着接了朱大太太的话,道,“大舅奶奶这话可不敢当。这丫头也是奇怪,前些日子好端端的说自己亲爹亲娘来赎她,我们家向来宽待下人,想着亲爹娘来赎,赎身银子也没要,我母亲还赏了她两匹大红料子做嫁妆,就放了她出去。荷花,你是怎么入得朱家,说一说,也叫我听个明白。你爹呢?你娘呢?”
赵长卿两句话就把荷花问得面色泛白,赵长卿微微笑道,“我们小户人家买个奴仆丫头,也得正经的经牙婆的手,一个个的挑过才成。大舅奶奶从哪儿买得这丫头?当真是极好的眼力。”
朱老太太默默的听了片刻,沉了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朱大太太忙换了一套说辞,糊弄着朱老太太道,“原是阿蓉的贴身大丫头,不知怎地,稀里糊涂的进府做了律哥儿屋里人。我正想着,这般不大合适,打算退了这丫头给阿蓉继续使唤呢。”
赵长卿一语诛心,“大舅奶奶这话就过了,我做大夫的人,荷花眉心已散,已非完璧,难道肚子里揣着律少爷的孩子再退回我家,那以后生下来是姓朱还是姓赵呢?”
不待朱大太太说什么,朱老太太将八十四的人了,半点不糊涂,这片刻间已明白了来龙去脉,抄起一个茶盅就摔到了朱大太太的脚下,怒斥,“我还没死,你就敢在我面前欺负到你妹妹的头上!待我闭了眼,你眼里还有谁!滚!”
朱大太太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起身,脸上胀红说不出话。朱六太太忙劝,“老太太息怒……”
“你们妯娌有说有笑,想必这好主意也有你的一份吧!”朱老太太厉声一句话,朱六太太也不敢说话了。还是赵长卿见朱老太太气得脸色都变了,连忙叫丫环取了静心丹来,服侍着朱老太太服了一粒,温声劝道,“不过一个丫头的事,里头误会是有的,老祖宗别大动肝火,都是我们晚辈的不是。”
朱老太太闭目长叹,道,“自你大舅爷出去做官,一晃将将四十年了,除了我去帝都住过一阵,他回边城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不多不少,只有八回。这些年,我身边所伴的,就是你们这些孩子。你祖母是个心里有嘴里不会说的性子,我常说她笨,如今看来,这笨得人有笨的好处,起码子孙孝敬,比我这老婆子有后福。”
赵老太太也是头发花白的年纪了,见朱老太太伤感至此,不禁道,“母亲莫这样说,咱们都是母亲的儿女子孙呢。”
朱老太太叹道,“我在一日,你每月来看看我,这是咱们母女的情分。我若哪天不在了,你也不必再过来了。这个家,也就是这样了。”
“好了,都下去吧,我也累了。”
赵长卿自幼就常来给朱老太太请安,虽说比不得朱铃她们守着的亲近,这些年,与朱老太太也很有些情分。朱老太太是怎样辛苦的为这个家族费尽心血,赵长卿是眼见的,如今,朱老太太灰心至此,赵长卿亦是心下酸楚,含泪道,“老祖宗若是累了,不如去太爷别院住些日子,少来夫妻老来伴,彼此做个伴多好。老祖宗操心一辈子,也够了。”嫡亲儿孙,都凉薄至此!但凡朱大太太有一丝敬重之心,就不该将这种事拿到朱老太太面前说呀。
握住赵长卿的手,朱老太太老泪纵横。
朱老太太当天就有些不大好,不过三五日便起不来身了,朱太爷也自别院赶回了家中,看过朱老太太后,朱太爷吩咐长子道,“把你二弟、三弟、五弟都叫回来。”
朱大舅爷脸色十分憔悴,道,“儿子这就去写信。”
朱六舅爷跟了朱大舅爷一道,与兄长出了屋去,低声商量,“大哥,孙辈的也都叫回来吧。”
朱大舅爷哽咽,“也好。”他不是那等不孝子,尤其对母亲,很有些感情。这次辞官回乡也是想好生尽孝的,却不想母亲被自己的老妻气得一病不起,这叫朱大舅爷如何心安。若不是看着底下儿孙,朱大舅爷掐死朱大太太的心都有了。
朱大太太更是吓得不轻,她自恃帝都出身,娘家书香门第,兄弟子侄皆有官位,又一路随着丈夫显贵多年,的确有些看不上老家这些亲戚。就是对公婆,朱大太太说句良心话,鲜少在公婆跟前立过规矩,自然少些敬重。可是,这跟把婆婆气死是两码事啊!这事若传出去,她也不必活着了。只是如此家里都在着急朱老太太的身子,暂且顾不上她罢了。
与朱大太太一样心惊胆战还有朱六太太,这一位完全是想看热闹,结果热闹没瞧上,倒把自己折进去了。若别人家的事,朱六太太还可能会劝着朱大太太些,偏生是事关赵家,当初因朱庄的事,赵长卿来闹了一场,朱六太太早嫌够了赵家!何况,在她眼里,赵家还是当年赵老太太新寡,带着儿子上门求助几十两银子的赵家呢!如今赵勇不过做了百户,就这般不将朱家放在眼里,赵长卿一件小小丫头,便敢欺上门来将一门长辈骂得颜面全无!这叫朱六太太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朱律与宜华有私,偷偷把人弄在外头养着,这事瞒不了人,也瞒不过人!朱大太太最是个帮亲不帮理的脾气,尤其宜华是赵蓉的贴身丫头,朱大太太一把邪火烧到赵家头上!朱六太太知道了只有看赵家笑话的,却不想酿出这样的事端来!同朱老太太多年婆媳,朱六太太如何不知道婆婆的厉害,当朱老太太点出她站干岸看热闹的事之时,朱六太太就知大事不妙,却再也料不到赵老太太因此事气到这番田地的!朱六太太既怕且悔,心事重重的,竟也跟着躺下了。只是朱六舅爷如何能饶得了她,不要说病,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搀也要叫人把朱六太太搀去!
朱明堂也打发人去甘肃府叫备考秋闱的儿子叫回来,袁氏几人都在轮班照顾朱老太太,私下同丈夫叹道,“老祖宗年前还说等庆哥儿中了举家里好生热闹热闹呢。”
朱明堂叹,“我先时还预备着,待老祖宗九十上,家里得大办。”
袁氏眼圈儿微红,“也怪我,笨嘴拙舌,没好好劝解老祖宗……”心里到底怪朱大太太行事不谨,星点儿大的事就拿到老人家面前嚷嚷,这把年纪的人了,哪里还禁得起一场气。当然,还有自己的婆婆朱六太太……
事关长辈,朱明堂不好谈论,道,“别说这话,二姑妈每天过来,这把年纪了,别劳累了老人家,收拾几间上房请姑妈住下。”
“我早叫丫环收拾了屋子,二姑妈带着长卿住过来了。三姑妈也安排着住下了。不知道外嫁的三位姑妈回不回来?”
“先预备着吧。”
其实子孙们轮班也没什么用,朱太爷寸步不离的守着朱老太太,不过短短数日,朱太爷一头如漆黑发便熬得皓白如雪。便是有儿孙来劝朱太爷休息,朱太爷从不给他们好脸色看,悉数骂一顿撵出去。
袁氏私下央了赵长卿,“太爷也不比老太太小几岁,年轻人这么着尚吃不消,何况老人家。这么些儿孙,太爷就喜欢你了。长卿,你劝劝太爷,好歹歇一歇,真累着,咱们心里怎么能安呢。”
赵长卿道,“哪里用伯娘单独跟我说,我早劝过了。只是太爷要做的事,任谁都是劝不动的。太爷守着老太太,儿孙们在一畔,两个老人一起伺候就是了。”
袁氏忧心忡忡,“那也只得如此了。”
朱太爷依旧只喜欢赵长卿,他还时不时对赵长卿道,“人这一辈子,就是如此了。如这老婆子,一辈子操不完的心;如我,一辈子吃喝玩乐;都是如此。其实,儿孙们来不来都一样,老婆子一辈子爱操心,想必她是愿意见一见他们的。就不知他们愿不愿意见这老婆子了。”
朱大舅爷的心情可想而知,道,“父亲这话,儿子羞愧欲死。”
朱太爷摆摆手,“说这些套话做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当没听到就是。你们这些庸人,如何能明白我的话,我是跟长卿说的。”
赵长卿温声道,“这世间,也只有父母会这样剖心剖肺的对子女了吧。”
朱太爷笑,“即便剖出心肺来,也得看人家稀不稀罕。朱家在我与老婆子手上发扬光大,纵使死了,也不算没面目见列祖列宗了。老大老六,我与老婆子不在了,你们可撑得起朱家?”
朱大舅爷忙道,“儿子们尚需父亲母亲的教导。”
朱六舅爷劝道,“父亲,御医说只要好生保养,母亲定会大安的。”
朱太爷实在跟这两个儿子没共同语言。
大半个月后,满堂儿孙都到了,连带着重孙辈,一间屋子放不下,许多人排到了院里去。朱老太太与朱太爷十子五女,俱到了老太太床前,眼中含悲。
一剂千年人参的参汤灌下去,朱老太太在晨间醒来,望着这些儿女,朱老太太声音极轻,“养你们长大,我心中无愧。”
一句话说得众人眼泪都下来了。
朱老太太道,“长孙呢?”
朱大舅爷的长孙朱明深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因离得远,当真与朱老太太没太深的感情。朱明深跪在老太太面前,喊了声,“祖母。”
朱老太太微微点头,问,“阿庆在吗?”这是重孙辈了。
朱庆极是悲恸,忙进来跪在老太太床前,朱老太太又问,“长卿?”
赵长卿强忍悲伤,“老祖宗。”
朱老太太又点了点头,“一直想着等你成亲我再闭眼才好,如今看来是等不到了。”
“老祖宗——”话硬在喉间,眼泪忍不住滚下来。
朱老太太望着满堂儿孙,叹道,“是人都有这一遭,不用为我伤心。只是我还是放心不下你们,我去了,你们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朱大舅爷痛哭失声,扑上前握住母亲枯干的手,“母亲,母亲,我对不住母亲——”
“傻孩子,别说这些傻话。”朱老太太歇了歇,问,“老大媳妇,老六媳妇呢?”
朱大太太朱六太太由丫环们搀扶着也到了,朱老太太道,“我把老大和老六交给你们了,你们要好好服侍他们。”这是原谅两个儿媳的意思,朱大太太朱六太太这些日子非常不好过,听老太太这般说,两人流着泪应下,至于心中是非是悔还是喜,就不知道了。
朱老太太望着诸人,道,“老大、老二、老三,是我亲生的。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老十是庶出。还有几个丫头,喊了我一辈子母亲,一样是我的儿女。这些年,老六在我身边服侍。我攒下的东西,早就分好了,拿出五千两来丧礼上使,不要大操大办。余下的,老六得双份,你们各人一份。还有长孙一份,庆哥儿一份,长卿一份,是我给她将来成亲的添妆。再有一万银子,归到族中,只能用于族学,谁敢乱用,便是朱家不孝子孙。”
“再有我院里的丫头们,头等大丫环五百两,二等三百两,三等一百两,粗使婆子各人五十两。待我死后,丫环们都放出去吧。”
朱老太太说完,便拿眼望着朱太爷,不再说话。朱太爷叹口气,“趁你们母亲还有口气,两位族兄也在,我一并也给你们分了吧。省得到时姐妹弟兄为点子东西大打出手,多么丢脸。”
“当初你们各自成家,家就分了一次。如今你母亲的东西也分了,剩下的就是我那份,前几天我已命人送家中来了。在这之前,老大老六,你们两家的事我先给你个弄个分明,免得到时侯闹不痛快。”朱太爷道,“老大外出做官,老六在老家给我与老婆子养了老,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家里的产业,你们兄弟心里有数,不必我多说,再有闹不清的就是这处祖宅了。这些年,老六赚了钱,接连购置了几处宅子,便是如今的朱家。原本的老宅,在早先我就叫人单独留了出来,就是如今的流芳院。老大,你以后若在老家,把流芳院的月亮门一封,那就是祖宅。除开流芳院,老六,这些年你挣下的,是你挣下的。趁我在,给你们分割清楚,你们可有意见?”
朱大舅爷朱六舅爷哪里会有意见,都流泪应了。至于朱六舅爷更对父母充满感激,因嫡母的关系,兄弟间不算不亲密,但,是人就有私心,朱六舅爷原是想着嫡母这些家私,定是几位嫡出兄长们拿大头的,不想却是他这房拿了大头。想到此处,再想到这些年嫡母的教导,朱六舅爷亦忍不住滚下泪来。
朱太爷请了两个族老进来,直接将拟好的协议用了印。
朱太爷也是按朱老太太的分配方式给子孙们分了自己的私房,诸人各分了两份财产单子,可以看得出来,二老的确早有准备。
朱太爷连自己住的别院都分了,对赵长卿道,“原本想把别院留给你,只是你到底不姓朱,给你太多,会有人眼红,不见得是幸事。何况你如今也不差一处别院,将来,按你的心意活着吧。给你两个告诫,人这一辈子,做多少蠢事都无妨,关键时刻做对一两件事,足以逍遥此生。长卿,你已经做对了一件事,还有第二件,你要慎重。”
眼泪不可自抑的流出来,擦都擦不尽。赵长卿心中已有所感,忍不住伏在朱太爷膝上痛哭,“我知道,太爷,我记住了。”
朱太爷抚摸着她的头发,感慨道,“我的子孙中,唯有你,最像我。”
朱太爷分完了私产,便打发了诸儿孙出去,连带赵长卿一并打发了出去。朱老太太的神智依然清醒,她望着丈夫的满头白发,轻声问,“你的头发……是为我而白的吗?”
朱太爷握住老妻的手,低声道,“我只愿为你白头。”
朱老太太逐渐混浊的眼中露出一抹清晰的笑意,“好。”
让我也自私一次吧,黄泉路上那般孤单,我也愿意有所爱的人,白首相随。
生命如此漫长,当所有的风流随雨打风吹去,在我身边陪伴的,只有你,唯有你。当所有的爱恨情仇看透,我一直明白,你是我最好的伴侣,最好的妻。
我只愿为你白头,只愿与你白首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抑或早安吧~~~~
第174章
朱老太太过逝,儿孙亲戚们不是没有准备,寿衣棺椁早预备好的,就是丧事上用的东西也在悄悄的预备着了。关键是朱太爷一向身子极好,再加上那张似乎永不衰老的脸,比几个儿子都少相,绝大多数人都觉着,待儿孙们都进了土,朱太爷说不定还得活着呢。
不想,朱太爷竟这么随着朱老太太去了。
当儿孙们叫门叫不开,将门撞开时,二老已手握手肩并肩的躺在床上,再无声息。
娘死还有心理准备,爹也跟着死了,朱大舅爷当场就厥了过去。几个年纪大的儿女都有些受不住,尤其想到嫡母这些年的辛劳,儿女辈没有不伤心的。再说朱太爷,这老头活着的时候儿孙面儿上恭敬,其实心中意见多多,忽然间朱太爷闭了眼,大家才意识到,擎天柱真的没了。
朱家的擎天柱,从来不是为家族事务操劳半世的朱老太太,更不是各地为官的子孙,而是朱太爷。没有朱太爷与彭相的半世至交,世间进士出身多了去,如何轮得的朱家子孙这许多高官厚禄?
两位老人,一个慈爱,一个有用,忽然之间一并去了,再忆及老人生前的好处,朱家顿时哭声震天。
边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上了柱香,连带陈将军与致仕的王老尚书也都亲自来了,王老尚书叹道,“朱老兄一世逍遥,我只当他是个多情的人,却不知他竟如此痴情。”王朱两家交情向来不错,尤其王老尚书致仕这几年,与朱太爷颇多来往,两人很是说得来。如今见老伙伴夫妻离世,王老尚书自己亦是暮年苍老,心中颇多感触,很是流了几滴眼泪。
陈将军感叹道,“这也是生死相随了。”又劝朱大舅爷节哀。朱家子孙众多,在外为官者亦为数不少,正经的书香门第,如今回来聚于一堂,当真是人丁兴旺。
王老尚书对朱大舅爷道,“有没有给彭相个信儿?”
朱大舅爷含悲道,“已经派人去了帝都。”
王老尚书点点头,他年纪大了,便有些撑不住,道,“待发丧时我再过来,也送你爹一程。”
朱大舅爷道了谢,亲自送了王老尚书、陈将军出去。
陈将军心说,看来外头传朱家与彭相别有交情不是假的,却不想竟亲密至此。
彭相打发了嫡长孙彭彥容前来祭奠,彭彥容如今在帝都为翰林,在宋皇后立后之事上,彭相原是坚定的反对派,昭文帝要立宋皇后,彭相险些血谏君王,属于死不让步的老顽固。结果,彭彥容釜底抽薪,当朝支持立后,很是捅了自己的祖父一刀。这种忤逆子孙,彭相原是要打发彭彥容回老家看守祖宗坟莹的,结果,昭文帝倒是格外青眼彭彥容,并未允他辞官之事。于是,这小子继续在朝廷里蹦达。
彭彥容本是探花出身,一袭青衣也穿的玉树临风,很称得起他前探花之名。祭奠了朱太爷后,彭彥容与朱大舅爷叹道,“前些时日祖父接到老太爷的信,实不料老太爷就这么去了。祖父得知老太爷故事的消息,身上也不大好,说老太爷一去,世间恐怕再无知己,特遣我来祭奠老太爷,还请大老爷节哀。祖父命我待老太爷发丧之后再回帝都,少不得要多打扰些日子了。”
朱大舅爷憔悴至极,道,“大公子哪里话,彭相与我父亲半世交情,如今父亲骤去,我也担心彭相的身子。”朱大舅爷强忍悲痛,“家里已备好院子,大公子车马劳顿,请暂为歇息吧。”
彭彥容便随仆从去了朱家为自己准备的小院中休息。
彭相都打发嫡长孙亲自过来祭奠,陕甘官场里有头有脸的都打发人过来祭奠了一回,朱家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人活着时如何,往往在死时方能看出来,所谓盖棺论定,便是此理。
朱太爷活着时真没人拿他当回事,就是边城人说起来,也多是说朱大舅爷在帝都为正三品高官,多是说朱太爷好命,儿孙们如何有出息之类。
朱太爷一过逝,陈将军都与儿子私下感叹,“这老太爷真是深藏不露,朱老太爷一去,朱家伤了根基哪。”
陈山道,“先时不觉着如何,我都是听这城里人说朱太爷一辈子如何荒唐纨绔,只是一对比,朱太爷父亲在时朱家不过一介富裕乡绅,如今满堂儿孙,出仕为官者不知凡几,哪怕没什么高官,也是正经的书香大族了。”
陈将军冷笑,“你看哪个纨绔能跟彭相有这般交情的。兵书上都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朱太爷只是未曾出仕,不然成就断非朱侍郎可比。”
一个家族,由衰败走向兴盛,再走向衰败,没有不感叹的。父子两个念叨了一通朱家事,便各干各的去了。
待朱家丧礼结束,赵长卿便撑不住病倒了。赵老太太年纪大了,更是禁不起,身上也不舒坦。好在自家就是开药堂的,夏文每天都上门就诊。
夏文连两人每天的吃食都过问,开了两份食疗单子,另外还兼着给赵长卿宽心,“桃树梨树上都挂了许多果子,今年肯定是个丰年。你屋前的蔷薇花都开了,开得极好。”
赵长卿道,“不知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渐渐的离开了我。”
夏文劝道,“两位老人家都过了八十,算是高寿,子孙满堂,儿女都有出息。再说,人生哪里就有完全圆满的呢,我们也只能接受这些不圆满,继续努力过活罢了。只要尽力,只要问心无愧,长卿,快快好起来吧,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赵长卿望着屋顶梁间,喃喃自语。
赵长卿大好时已是六月中,朱家进入了全家守孝的时间,赵长卿身为重外孙女,其实并没有孝要守,她依旧是换下了鲜艳的衣裳,连坐诊时的制服都去了绣纹,由雪青色换成了青色。
彭彥容走前特意见了赵长卿一面,彭彥容特别欣赏边城民风开放,如赵长卿这等闺阁小姐就可在外头做生意,风俗与帝都委实不同。当初知晓赵长卿病了,彭彥容还打发人送了礼物。
彭彥容来边城一趟,也不只是为了给朱太爷送殡,这期间他也收了不少请柬,挑捡着见了些人。如今彭彥容上门,凌氏倒先有些手忙脚乱,彭彥容笑,“赵太太不必忙了,我是奉祖父之命,有几句话想单独与赵大姑娘说。”
赵长卿便请了彭彥容去西厢待客厅说话,先谢了彭彥容先时着人送的礼物,道,“我前些天病着,多谢彭公子记挂。”
彭彥容笑,“我祖父与老太爷大半世的知交,姑娘不必外道。因先前姑娘在病中,不好多打扰,如今我要回帝都,过来看看姑娘。见着姑娘平安,我就放心了。”
彭彥容阅美无数,赵长卿算是个小美人,不过算不得倾国倾城,当然,他也不是来看倾国倾城的。人岂可貌相,皇后娘娘也相貌寻常,生得有手段,便巾帼不让须眉了。经宋皇后之事,彭彥容再不敢小看女人,故此,他形容很是庄重,没有半点唐突之意,自袖中摸出一块玉佩,放到桌间推至赵长卿面前,温声道,“在老太爷过逝前,家祖父便收到了老太爷的亲笔信。老人家一辈子明明白白,对身后事早有安排,自不须我等晚辈多嘴。老人家在信中与我祖父提到了姑娘,姑娘可能不知道,老太爷与我祖父是莫逆之交。这块玉佩,是我祖父随身所佩,他日若姑娘有机会来帝都,一定不要外道。家祖父若能见到你,心下也会感到安慰的。”
人一走,茶就凉。哪怕与彭相是莫逆之交,这情分也不是随便用的。老太爷还特意托朋友关照她……赵长卿握住玉佩,眼中流光一闪而过,“我会去的,多谢老相爷的关照。”赵长卿忍住哽咽,顿一顿,方继续道,“还请公子回去转告老相爷,太爷这一辈子,自始至终,求仁得仁,他一直是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的。别人以为离世是苦,太爷却不会这样想,太爷是情愿与老太太一起走的。我等子孙,是因为舍不得两位老人家的慈爱,故此难忍悲痛。老相爷是太爷的知己莫逆,自比我等更加明白太爷的心情。子孙世人不懂太爷,太爷有彭相这一知己,这一辈子并不寂寞,足矣。”
彭彥容正色道,“我记下了,定如实转告祖父。”
“有劳彭公子。”
彭彥容走后,赵长卿便恢复了先时的坐诊生活。她偶尔会想到朱太爷这一生,偶尔会思念朱太爷在世时的音容相貌,却再不会为朱太爷这一生神伤流泪。因为不论怎么看,朱太爷这洒脱肆意的一生,是不需要人为他流泪的。
倒是彭彥容回了帝都,与祖父如实回禀了朱太爷丧礼的事,道,“我看朱大老爷几人都十分伤痛,子孙满堂,出殡的时候,边城有头有脸的官员乡绅都去送了老太爷一程,颇是体面。”
彭相叹了口气,默默良久,方问,“那姓赵的丫头,你去见了没?”
彭彥容将赵长卿的话如实转告了祖父,彭相叹,“可惜是个丫头。”
彭彥容道,“老太爷也怪,不托祖父照看朱家,反叫祖父照看赵姑娘。虽说赵姑娘为人还好,如祖父说的,到底是女孩子家,除非像宋皇后那样,可这世上已有了一位宋皇后。”
彭相听到孙子提及宋皇后便有几分不爽,斥道,“混账!难道天下女人都要不安分才好!”
彭彥容只当没听到祖父的训斥,彭相道,“好生琢磨琢磨那短命老家伙的安排,什么时候你琢磨明白了,我闭眼也放心了。”朱家没有太出息的子孙,以后平平安安的做些个小官儿也就是了,何苦要将心血再浪费在朱家上。这短命的老东西,都驾鹤西去了,还要布上一手……短命的老东西,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连死都不会好好的死,你怎么就不能随大溜一回呢?
怎么就,这样匆匆的去了呢?
这样好玩儿的老东西走了,人生,真的是太寂寞了啊。
彭彥容见祖父一脸怀念的神色,不敢多呆,悄然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更《巧言令色》,《》的朋友们可以睡了啊。争取在这星期之内解决掉长卿的婚事。
第175章
赵长卿见药铺里多了几盆蔷薇花,不禁问,“哪儿来的?”
赵良栋笑,“是夏师父前些天带来的,说药堂养些花,气味儿好,人瞧着也舒坦。”
赵长卿过去细瞧,见花盆里泥土还有一些湿润,便知并不必浇水。赵长卿拿帕子在花叶子上拂了拂,又挨个擦过花盆。
夏文晨间来的时候,正见赵长卿打理花,笑,“我猜你就喜欢。”
赵长卿道,“难为你搬了来,路上没出什么事吧?”夏老摔的本事,整个药堂的人都知道。有没有几盆花无甚要紧,若是夏老摔摔出个好歹,赵长卿还要另寻大夫,这就比较麻烦了。
夏文微窘,放下背着的一个布袋,道,“我叫夏武和小玉帮我一起搬来的。”
这就难怪了。赵长卿微微点头,挨个把花都擦了一遍,余光见有个人影在门前探头探脑,赵长卿出去一看,却是个半熟人——凌二姐的前夫许涣。赵长卿与许大老爷有生意往来,不好一巴掌把许涣抽回娘胎里去,沉了脸问,“许三公子有事?”
许涣带着个小厮,面儿上也有些尴尬,还是厚着脸皮开口,“赵姑娘,二姐儿在吗?”
赵长卿道,“二姐姐还没来,等她来了,我会转告她许三公子找过她的。”
许涣深知赵长卿不好惹,忙道,“不敢麻烦赵姑娘,我再过来就是。”便带着小厮骑马走了。
赵长卿厌恶的皱了皱眉,回身问夏文,“许涣时常过来?”
夏文在赵长卿铺子里日久,知道凌二姐一些事,道,“是这两个月才总是来的,二姐儿都不大理他,我没叫他进过药堂。”其实夏文是想说,凌二姐儿变瘦后许涣才总是来的。夏文来药铺的时候,凌二姐儿还是有些微丰的,如今凌二姐已变得纤细苗条,身量与赵长卿先时仿佛。经过朱家的丧礼,赵长卿又病了一场,人一下子就消瘦了。夏文递了一个小罐子给赵长卿,赵长卿接了,见口子扎得紧,问,“是什么?”
“熬得固元膏,你脾胃有一点虚,补一下比较好。每天晚上睡前吃一勺,早上起来吃一勺。”
“多谢了。”
夏文喉咙里“嗯”了一声,莫名觉着嘴巴有些干,捞起手边的茶盏就喝,结果发现茶盏里是空的。他忘了,刚来还没顾得上沏茶呢。赵长卿偷笑,夏文年纪比她还大一岁,竟然这么容易害羞,以前可没瞧出来。
夏文见赵长卿笑他,整个脸都红了。
赵良栋看师父抓杯子喝茶时就想到了,连忙提了茶壶过来倒茶,还莫名其妙的问一句,“师父,你这脸怎么这么红啊?”
夏文坐的笔直,没魂的捧起茶盏道,“可能是早上走过来有些热。”忽然手上一阵灼痛,夏文惨叫一声,连忙撂回茶盏,甩起手来。
赵良栋忙问,“师父,烫着没烫着没!”这,这盖碗茶,可不能直接抓茶盏喝的啊!师父今天怎么了,好像魂魄不全似的。
赵长卿已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给你师父拿些治烫伤的药膏来。”
夏文看看掌心,道,“没事,就是有点红。”
赵良栋已取了药膏来,夏文自己抹了一些,暗暗埋怨自己笨拙。以前他都很自然的,如今不知为何,越是想在赵大夫面前表现一二,越是出丑。
不一时,凌二姐来了,打声招呼就去了后面的库房,赵长卿也过去了,说起许涣过来的事。凌二姐这样好脾气的人都不禁冷笑了,道,“我已经跟我娘说了,我娘今天就去大舅家。”
赵长卿望着凌二姐,如今凌二姐早不复原本的痴肥,她是正经的瓜子脸,人又生得白,二十三岁的年纪,在别人看来有些大了,凌二姐依旧是眉目青翠,再加上凌二姐心胸开阔,相由心生,一见就令人喜欢。难怪许涣又回想头呢!王八蛋!
凌二姐收拾了自己的桌子,倒了两盏茶,递给赵长卿一盏,道,“前些天你病着,这些事我也没跟你说,简直恶心的要人命。先时他不是总去林老板那里,结果把林老板惹火了,大舅舅的药材生意都受了很大影响。后来他就没敢再来。就一个多月前,我与良栋去舅舅的药行取药,碰到他了。之后总有事没事的过来,我撵了他两回,癞皮狗一般,撵都撵不走。大舅舅年纪大了,我也不想为这点子事让他生气,只是我不翻脸,那狗东西还以为我是给他脸呢,就没个惧怕,着实令人恼。”凌二姐出来做事,性子已不似先前那般绵软。
赵长卿笑,“二姐姐心里有数就成。”
凌二姐说了一通,呷口茶笑,“难道你还担心我吃回头草,什么好东西。”
赵长卿道,“那狗东西也得配呢。”
两人说着就笑了起来。凌二姐见赵长卿精神恢复了,便与她说了这两个月药堂的情形,说完公事,凌二姐道,“原本我是想早点过来的,一大早的四妹妹回了家,我安慰了她半天。”
“四妹妹怎么了?”
凌二姐道,“别提了,自从她婆婆舅出事死了,她婆家原承包的府衙的食堂也不许他们承包了,日子就不比以前好过。其实,这是跟先前比,比起寻常人家还是优渥的多。是四妹夫,跟丫环调笑,叫四妹妹看到了,直接把那丫环打了一顿发卖了出去。四妹夫说四妹妹嫉妒,四妹妹跟四妹夫打了一场,就回娘家了。”
赵长卿问,“四妹妹没事吧?”
“她没什么事,就是气得厉害。她家那婆婆只知道偏着儿子,也是不知个好歹的人。如今家里就只剩两个铺子,四妹妹想管一管铺子的生意,她婆婆都不叫管,心里防着四妹妹呢。四妹夫那面瓜性子,哪里撑得起来。”凌二姐道,“非得把个家都慢慢的败完了,才放手呢。”
赵长卿道,“这刘家也奇怪,拿儿媳妇当半个贼,这如何能一条心的过日子呢?”
“咱们话是这样说,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天底下的婆婆有多少像你家老太太似的。姑妈是真正命好,遇着好婆婆,一进门儿就当家。别人家多的是婆婆当家当到死,才能把管事的大权放给儿媳妇。对许多婆婆来说,儿媳妇就算不是半个贼,那也是外姓人,人家婆婆自然是提防着的。”凌二姐叹道,“当然也有那不知福的。像三妹妹,其实林家太太是个明理人,林太太身子不结实,娶儿媳妇就是为了给自己分些担子。先时叫三妹妹当了几日家,三妹妹那个脾气实在够呛,如今林太太也不叫她当家了。好几回三妹妹回家,跟祖母抱怨婆家日子苦。她也不想想,三妹夫是有了秀才功名的人,这举人哪里是好考的。打去年年初几人就了甘肃府,家里日子怎么对付着都好过,外头吃喝就是钱,不节省些,以后三妹夫怎么奔前程?她又不是那等有什么心机的人,敢在家里说这话,少不得在婆家也露出不满来,叫林太太怎么喜欢她?”
赵长卿早就与凌三姐不睦,并不多说凌三姐如何,倒是说凌四姐的事,“四妹妹早就是个能干的性子,与其着急她婆家的那点子生意,还不如自己开个铺子。”
凌四姐道,“我也这样劝她,女人到底要自己手里把着银子,别人才不能小瞧。”
两人说了会儿话,外头有病人来,赵长卿便出去了。凌四姐也要盘库。
凌四姐跟丈夫打架的事没几天凌氏也知道了。凌氏倒没说刘家如何,反是道,“四姐儿这丫头,能干是能干,脾气也忒大了。”
赵长卿听着稀奇,道,“母亲今天怎么帮起外人了?”
“不是我帮着外人,这些事先时我也没跟你说,这也是不是他们头一遭打架了。四姐儿是个厉害的,四侄女婿脾气有些面,刘家就这一个儿子,从小惯到大,难免软弱了些。今天四侄女婿过来了,你没见,脸上都给挠的破了相,对我说起四姐儿来,眼泪直流啊。央求我劝一劝四姐儿,这也忒厉害了。”凌氏直叹气,“你大舅、大舅妈都是再老实不过的脾气,真不知怎么养出这么厉害的丫头来。”
赵长卿听了也只得说,“四妹夫倒是好脾气。”
“脾气好的都有些废物了。”凌氏一顿唠叨,“说四姐儿厉害,刘家太太也不是好缠的。”
的确,凌四姐脾气厉害,其婆婆也不是个软和的,婆媳两个没少掐架,简直能把刘家面瓜父子愁死。当然,脾气厉害的人,有缺点,自然有优点。
打了一场架后,待刘大郎去凌家接凌四姐,凌四姐拿捏了丈夫两遭,小夫妻两个便迅速和好了。马上,凌四姐非但跟丈夫和好,婆媳两个也和好了,因为,刘家的生意出事情了。
凌四姐带着丈夫来赵家寻门路,与凌氏道,“其实我家外头的生意不大,就一处卖盐的小铺子,一年几百斤的盐引,赚不了大钱,赚些小钱罢了。这盐的生意谁不知好做,也从来没听哪家说卖钱卖赔了的,结果我家就出了这样的稀罕事。我也请人打听了,姑妈不知道,是这掌柜生了个好闺女,家里闺女进了同知大人的府里做小。这才几个月,我家盐铺子没赚一分钱,反亏了一二百两进去。掌柜说自己无能要辞工。这等坑主家的东西,他就是不辞工,也不能再用他。只是若这样叫他走了,亏的银子尚且不说,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凌氏素来照顾娘家,自然一样照顾娘家侄女,道,“我倒是见过同知太太几面,我打发人给同知太太个信儿,毕竟是她府上的人。”
凌四姐道,“只要让我出了这口气,我情愿把追回的银子都孝敬了同知太太,也不能叫那等贼心烂肠的赚了去!若是直接去问同知太太,未免打了同知大人的脸。要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姑妈见了同知太太,委婉的说一声就是了。咱家虽不比同知家门第高贵,却是土生土长的边城人,同知大人却是流水的官。我想着,他怎么着也得给咱家这个面子的。”
凌氏笑,“成,我来办吧。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是这掌柜可恨。你们好生过日子,别总叫你爹娘操心就是了。”
凌四姐挑眉对丈夫道,“听到没,姑妈叫咱们好生过日子。”
刘大郎老实巴交的说,“你少欺负我两回,日子就好过了。”
凌四姐笑骂,“你也就是个面憨。”
刘大郎好脾气的笑笑,不说话了。只是想着,都说养女随姑,自家媳妇姑妈这等和气,怎么偏生自己媳妇是个老虎脾气呢。
好在刘大郎自小受他娘的老虎脾气长大,如今娶了个老虎媳妇,只是心下抱怨几句,想着媳妇也是一心着急自家过日子的事,并无外心,便是让她一让也无妨的。
连凌大太太也说凌四姐,与凌氏抱怨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翻起脸来不是个人,这说好起来,又是一个闺女三个贼,前儿看我这儿一筐桃子,她都得弄一篮子带回婆家去,说是大郎爱吃。我也不是那小气的丈母娘,只是那丫头可恨,把大个儿的全挑了走,没良心的很。”
凌氏笑,“嫂子这话传出去,可就坐实小气的名声了。”
凌大太太一阵笑,“前儿我听四姐儿说了,多亏妹妹帮她婆家递了个话,如今那掌柜乖乖的把吞了的银子又吐了出来。同知大人把明年的盐引都给她婆家批下来了,这也是意外之喜了。”
凌氏笑,“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掌柜估计是见司吏大人不在了,便生了外心。只是他也不想想,咱家要真这样好欺负,都不用在外头做生意了。”
凌大太太笑,“如今这狗眼看人低的事多了去。”
姑嫂两个念叨了一通,凌大太太叹道,“这两天父亲都在家里算呢,正是秋举的日子,阿腾打去年与阿白还有几个同窗去了甘肃府,只辗转托人送了几封信回来,连年都是在甘肃府过的,不知今年考得如何呢?”
凌氏道,“那孩子不像是没福的,父亲只管等着听好信儿就是。”
在某方面,凌氏颇具预言本领。
中秋前,凌腾苏白,便都衣锦还乡了。
在这个年代,举人已是很有社会地位的功名,哪怕再没出息的举人,去给人家当授课先生,那供奉也比秀才要翻上几番的。
凌腾是桂榜三十五名,苏白的名次更好一些,桂榜十五名。
唯一可惜的是,林旭又落榜了。
作者有话要说:傍晚做了个恶梦,今天就更这些了,晚安,我的朋友们~~~~~~~~~~~~~
昨天说“解决赵长卿的亲事”,“解决”二字不大恰当,别担心,石头会非常慎重的把长卿嫁出去的~~
第176章
苏白中举的消息是先传到边城的,赵长卿很为苏白高兴,最为思念的却是苏先生,跟凌氏商量,“阿白中了举,不好不跟李百户家说一声的。”毕竟苏先生在边城就这么一家远房表亲,平日间虽不大亲密,也是有节礼往来的。
凌氏笑,“很是。叫来福去吧,这样的大喜事。”
赵长宁道,“赶明儿我去城外迎一迎阿白和先生。”
赵勇笑,“这一科,咱们边城整整有八位举人老爷,听说知府大人也很是高兴,城门处已经扎起了彩棚,去迎一迎也好。”
赵长卿笑,“阿宁若去,就同阿宇、梨子、梨果一起,再叫上李哥哥,你们一处,也热闹。”李明宝为人宽厚,赵李两家关系不差,这时候一起去才显得亲热。
赵长宁道,“这很是,姐姐不提醒,我就忘了明宝哥。”
赵老太太感叹,“不枉苏先生这些年的辛苦。”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背井离乡的,要经多少辛劳才能培养儿子成材。
赵长宇笑,“这都小二年没见了,不知阿白哥长什么样了。”
一家人七嘴八舌,唯赵蓉默默无语:表兄也中了呢。
听大家说的热闹,赵蓉笑对赵长宇道,“阿白还能变样不成,中了举也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倒是你们去迎阿白,别忘了贺一贺腾表兄。”
大家对腾表兄没什么意见,关键是腾表兄的娘太闹心。不过,赵长宁毕竟十五岁了,平日里常出门的人,又是家中长子,心眼儿也有一些。故此,闻言只道,“这也不用你说,表兄阿白他们必然一起回来的,难道见了表兄还能转身就走,自然要贺一贺表兄的。”赵长宁深嫌赵蓉废物,成日间诗啊词的,自以为是世间第一才女,不干一点正事,弄出个妖里妖气的贴身丫环,酿出祸事。
赵蓉一心一意沉浸在凌腾中举的心事中,无暇驳赵长宁的话,神思已然飞远。
凌氏又着紧的吩咐白婆子带着丫环去打扫苏先生的屋子。
举人归来的热闹就甭提了,排场自不比春闱,但,春闱的地点是帝都,就算知道家乡哪个人金榜题名,彼时进士老爷已在帝都,哪能如现今这般,新出炉的举人一股脑的荣耀还乡。外头看热闹的人,比起庙会也不差了。
赵长卿没去药堂,就在家等着,听到苏先生到家的消息,赵长卿连忙出去相迎。苏先生还是老样子,平和恬淡,倒是苏白,乍一看真是吓了一跳,赵长卿惊叹,“阿白怎么长这么高了?”小两年就蹿了一颗头。
苏先生笑,“像竹竿子似的。”
赵长卿给苏先生行一礼,苏先生挽住她的手,笑,“咱们进去吧。老太太、太太肯定等着呢。”
大家直接去的老太太的屋里,凌氏本也在老太太屋内,见了苏先生自有一番热闹要说。彼此见礼后,苏先生笑着说起甘肃府的事,“因大家伙一起去的,甘肃府也有朱家的别院,我们就一道住在了别院里,七八个秀才,他们一处讨论功课。我就管着给他们料理料理琐事,这次他们住在一起的八个秀才,中了四人。还有两位举人,一个是陈家三郎,应是太太娘家大侄女婆家三房的小叔子。另一位是朱家的孩子,叫朱唐的,是陈三郎的姑家表兄。可惜庆哥儿,不然凭他的才学,必有一席之地的。”苏先生话音一转,笑,“不过,这也说不上可惜,庆哥儿才学是在的,三年后再下场,名次必佳。”
凌氏笑,“先生说的是。”又望着如皎月辰星一般的苏白,赞道,“这两年不见,阿白愈发出息了。”
赵长卿笑,“长大了似的。”
凌氏嗔道,“什么叫长大了似的,本就是大人了。整个边城比阿白更出息的孩子都不多见。”这孩子生得是当真好,又有这一腔才学,年纪轻轻的中了举人,当真好儿郎!
苏先生笑,“孩子是自家的好,太太看他,自然样样都好。”
大家说了几句话,赵勇便带着男孩子们去了西厢说话。
苏先生又道,“当时在甘肃知道朱家老夫人、老太爷的事,虽说世间难免生死悲欢,依旧叫人伤感。这边城,如朱老夫人这般胸怀宽阔的老人家实在是有一无二,当初阿白在族学附学,朱老夫人多有关照。我想着,什么时候叫阿白去祭奠一番才好。”
父母离逝时间未久,赵老太太眼睛微涩,拭泪道,“也好,母亲临终前犹不放心族学,特意分出一万两银子用于族学哪。”
“老夫人的眼光深远,常人所不及。”感叹了回朱老太太,苏先生劝赵老太太道,“老太太与老夫人母女情深,自然伤感。只是若老夫人泉下有知,知您伤感若此,怕要担心了。”
赵长卿亦劝道,“是啊。祖母,如今阿白刚中了举人回来,咱们正当高兴才是。先生怕还不知道,明年阿宁和梨果也想着下场一试。”用别的话引开了朱家事。
苏先生笑,“看来他们这两年没少用功。明年他们十六了,也该下场一试。”
凌氏笑,“梨果那孩子念书向来出息,阿宁有空就跟人出去跑马玩耍,还不知成不成?”
苏先生最是个明白人,笑道,“阿宁心胸开阔,念书也是用功的。若是太太担心,反正阿白回来了,叫阿白帮他们看看文章。说不上指教,好歹一道进益。”
凌氏高兴的合不拢嘴。
赵长卿问,“明年春闱,先生,阿白要不要下场?”
苏先生笑,“若是预备春闱,恐怕就不能回边城了,得急着往帝都赶呢。阿白的文章,秋举尚可得一二名次,放到帝都就寻常了。我思量着,叫他再好生念几年书,待下科不迟。”
赵长卿亦道,“这样稳健。”苏白秋举的名次很不错,但,西北的念书质量向来不及江南与帝都这块儿,与其着急明年的春闱,反不如再等三年,夯实了基础,若能一举夺得好名次,一辈子前程的根基就有了。不然,若在两可之间,落榜倒罢了,万一弄个同进士,恶心就能恶心死人。
大家说着重逢的话,傍晚开了两席,热闹了半日方歇。
接下来,苏白忙的仿佛一个陀罗。知府大人那里设宴请新科举人,还要去看望官学的先生、族学的先生,另外同窗之间的应酬也少不得。再有,苏白、凌腾、陈三郎、朱唐几个抽空去了朱家,朱唐本就是朱氏族人,余者三人都是在朱氏族学附过学的,同朱庆关系也好,朱老太太过逝,几人去上柱香,也是应有之意。
朱庆先给四人道了喜,凌腾与朱庆关系最好,道,“我们这科侥幸中了,明年春闱都心里没底,索性再等一科。老太太活着时,最关心你的课业。阿庆,春闱时,等你一起。”
朱庆一笑,“好。”
因四人是新科举人,朱六舅爷少不得要见一见的,尤其个个都是年轻俊才,朱六舅爷愈发喜欢,问了他们好些话,道,“家兄身上不大俐落,不然,家兄素来爱才,定也要见一见你们的。”自朱老太太朱太爷过逝,朱大舅爷也跟着病倒了,朱六舅爷很是担心兄长的身体。
其实,朱六舅爷也不是多好的身子,一方面是伤心父母过身,一方面是丧礼累的。朱六舅爷更恼着朱六太太不贤良,若不是有朱老太太临终前的话,朱大太太、朱六太太这事断难善了的,就是这么着,别的兄弟也不是没意见,不过是家丑不可外扬,杖毙了那个叫荷花的祸害丫环后,余者也都封了口,大家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朱六舅爷把家事都交到长子长媳的手上,再不叫朱六太太插手半分,自己也觉着日渐老迈,鲜少见人了。如今这是四位新科举人上门,朱六舅爷方见了一见,尤其凌腾、苏白、陈三郎都是在朱家族学附过学的,想到族学不禁想到嫡母,朱六舅爷眼眶微湿。嫡母活着时,他不是没嫌过嫡母厉害,如今嫡母去了,又见了这几人,朱六舅爷方明白嫡母多年的良苦用心,心下更是酸涩。
便是袁氏私下都与丈夫说,“这都是老太太先时积的德行哪。”人家念着朱家,将来朱家子弟出仕,这便是人脉关系。令人备了香烛纸钱,朱庆带着几人去了朱家祖坟。
祭完了朱家二老,自朱家告辞,几人也各自分手了。凌腾与苏白一路,凌腾道,“很该去给姑妈姑丈请安的,只是今天这衣裳不合适,我明天再来给姑妈姑丈请安。”来祭奠长辈,自然要换素服。穿着素服,是不好去别人家的。
两人都是聪明人,这两年吃住一往、念书一处,且皆有才学,委实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交情。苏白道,“你是不是还念着卿姐姐?”
凌腾苦笑,长叹道,“就是我念着能有什么用。”当日赵长卿的决绝,他亲眼所见,亲自经历。赵长卿早说过,哪怕他中举人中进士、为官做宰、封侯拜相,都不会嫁她。凌腾每每想起,都不禁心酸。
苏白道,“你要不是还念着她,总在我跟前嘀咕个甚?我可不敢去问她,我跟我娘打听打听吧,不过你最好有些心理准备。卿姐姐的主意,可不好改。”
凌腾默默片刻,拱手道,“阿白,多谢你。”
苏白回家,寻个空跟他娘念叨,“我看阿腾对卿姐姐实在一片真心。”
苏先生正坐在摇椅上看书,闻言握着书敲苏白脑袋一下,“对长卿真心的人多了,要个个都嫁,长卿嫁得过来?”
苏白问,“还有谁?”
苏先生不答反问,“你觉着,有人对长卿一片真心,长卿就该嫁他?”
苏白立刻哑口。
苏先生问,“难道你从小跟着凌腾一道长大的?你小时候,是凌腾带着你玩儿,给你做点心吃,听你唠唠叨叨的说烦恼?”
苏白羞愧,强辩道,“我就是觉着,阿腾条件挺不错的。”
苏先生毫不留情,“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苏白溃逃。
苏先生对赵长卿的意见是,“你现在不缺钱,有娘家有兄弟,有你这些年种下的善因,已经不需要让别人安排你的婚姻。长卿,不论是将来的道路,还是将来的男人,你已经可以自己做出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先发一小更~~~~~
第177章
中秋节就在这一片忙碌中匆匆而过。
凌氏实在爱煞苏白,这相貌,这才学,哪怕苏家一穷二白,凌氏心里也半点不嫌了。十七岁就能中了桂榜十五名,将来的前程简直是铁定的。
凌氏在被窝里与丈夫念叨,“阿白这孩子,实在出息。”
赵勇道,“长卿说跟阿白姐弟一般,不大乐意同阿白的亲事。”
“也不知道她想嫁谁?”抱怨一句,凌氏道,“我是管不了她的。我说的是阿蓉,正好比阿白小两岁,多般配啊。”
赵勇脱口而出,“人家苏先生能愿意?”赵勇与赵长宁一个观点,深觉赵蓉不是什么靠谱的人,自己的贴身丫环都料理不清楚。要是长女,赵勇觉着苏白也做得女婿。说到次女,便有些配不上人家的感觉。
凌氏有些不乐意听丈夫这话,道,“阿蓉年纪小些,经前头的事,她也长进了。”宜华那吃里爬外的贱货,凌氏想到也是一肚子的气。只是赵蓉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又素来贴心,凌氏很自然的为赵蓉开脱。
赵勇思量着苏家的情况,与凌氏道,“苏先生一个人带着阿白,咱们就如同一家人。只是你想想,如今这么住着无妨,只当是亲戚。一旦成了亲事,苏先生难道能叫阿白入赘,必然要搬出去的。到了外头,一家子的事都得媳妇料理,上伺候婆婆,下服侍丈夫,阿蓉平日里琴棋书画的,能不能料理得来呢。”
凌氏心里早算计的清楚,道,“你不知道,长卿手里的几样生意,都有苏先生的股在里头,连梨子家如今都是呼奴使婢的了,苏先生手里难道还少了银子?咱们闺女嫁过去,咱们也要陪嫁的,如何能叫闺女吃苦呢?以后阿白中了进士,做了官老爷,更吃不着苦了。”
苏白这孩子,赵勇也喜欢,道,“这也不只咱家知道阿白前程好,你先委婉的问一句,看苏先生是个什么意思?若是苏先生无意,也别把事弄僵,毕竟要是苏先生想着阿白春闱后再说亲事,也正常。”
凌氏笑,“这你只管放心。”
凌氏还没向苏先生开口问亲事,同知太太来赵家做客,很委婉的打听起苏白的亲事,因苏先生去了药堂,凌氏答应代为转问,心里到底有几分别扭,想着同知太太这手真够快的。
凌氏索性拿同知太太的话当个引子试探苏先生,苏先生笑,“我是想着阿白年纪还小,正当一股作气,以备四年后的春闱。亲事什么的,日后再提也不迟。”
凌氏心里咯噔一声,笑,“先生这话也有理,只是成家立业,都是先成家后立业,阿白眼瞅着也大了,何不先给他说一门好亲事,有个人照顾他上进不说,先生也能歇一歇,享一享媳妇的福。”
苏先生笑,“我也不瞒凌姐姐,我素来当长卿是亲闺女一般,要论天下人,我不必看,也知道长卿最合我的心。只是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亲姐弟一般,长卿只当阿白是弟弟,阿白只当长卿是姐姐。亲事不同别事,勉强不得,只得罢了。”
凌氏真想跟苏先生说,我家也不只一个女儿啊。可是见苏先生根本没有半点考虑赵蓉的意思,这亲事也没有女家上赶着男家的意思。凌氏又发愁长女,“长卿现在我是管不了她了,先生素来聪明过人,阿白这样出息的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心里很是喜欢他。只是长卿这脾气,我再拗不过她的。”
苏先生宽慰凌氏,“凌姐姐担心这个做甚,如今不是谁想娶长卿,而是长卿要嫁谁。”
苏先生素来很喜欢这个女弟子,笑道,“长卿是我启蒙的,跟着我念了许多年的书,她的能干,长眼的人都知道。这个媳妇,谁家娶了必是谁家的福分。凌姐姐只管放心,由长卿自己决定吧。”
凌氏愁道,“她这样,哪个体面人家敢娶她?何况一年大似一年,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呢?”
苏先生一笑,什么是好人家,什么又是不好人家呢?好人家的好,也只是表面的别人口中的好罢了,真正如何,谁能知道呢?
苏先生并不与凌氏说这些,只是寻了些别的话安慰了凌氏。
凌氏晚上同丈夫道,“别提了,苏先生还真是看上咱们长卿了,那傻丫头不乐意,苏先生说待春闱后再给阿白择亲。”
赵勇“嗯”了一声,凌氏对镜缷妆,一面抱怨,“都是我的闺女,我也不是偏哪个向哪个?长卿自小就能干,阿蓉也不差啊,外头都说咱们阿蓉是边城第一才女。长卿是自小跟着苏先生一道念书,阿蓉也常跟苏先生请教学问。论年纪,还是阿蓉跟阿白更般配,你说,苏先生怎么就只相中长卿呢?真是怪事。叫谁考虑,也是先考虑年纪相当的阿蓉吧。”
赵勇道,“这还用说,你给阿宁娶媳妇,是先考虑媳妇的脾气性情、能不能管家理事,还是先考虑媳妇会不会写诗做词?”
凌氏将金簪往桌上一撂,道,“叫你这么一说,能诗会词还成错处了?阿蓉早就跟我学着理家呢,她理家的本事也不差。”
理家的本领不差,就是人昏馈了些。赵勇如今想想都觉着不可思议,宜华不是跟了赵蓉一日两日,十来年的贴身丫环,大致的脾性总应该是清楚的,怎么倒养出个白眼狼来。
赵勇也不想多说这事,只道,“既然苏先生这样说,亲事就算了,你也别再提,另给阿蓉相看人家就是。”
凌氏叹,“也只得如此了。”
凌氏又与赵勇商议,“昨天阿腾过来请安,你不在家。今天我娘家打发人来送信,说阿腾中了举,族中祭了回祖,父亲想着好生庆贺庆贺,家里摆两桌酒,亲戚们团聚团聚。”
赵勇问,“什么时候?”
“就是后儿休沐的日子。”
赵勇叹道,“咱们一家子过去热闹热闹。”
凌氏低声道,“我知你还没放下阿腾他娘的事,看着孩子的面子吧。再说,眼不见心不烦,只当没这么个人,心里也能痛快些。”凌二太太间接害了赵长卿的前程,如今赵长卿死活嫁不出去,凌氏每每心急火燎,更是恨煞了凌二太太。
赵勇一笑,握住凌氏的手,“放心吧,难道我不能迁怒阿腾。”
凌腾中举,是凌家阖族的喜事。
凌太爷一辈子熬到将将五十岁,方熬了个秀才出来。凌大舅也只有一个秀才功名,至于凌二舅,更是秀才也没考中。到了凌腾这里,当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凌腾本是案首出身,上科秋举落榜,这一科榜上有名,而且名次很是不错。凌太爷在得知孙子中举时,高兴的整整一夜没睡好觉。过了小半个月,方淡定了些,拿捏着从心底将自己由案首祖父的身份升格到举人祖父的身份,整个人走路都轻飘飘的。
不要说凌太爷,就是凌大舅凌二舅,凌家四位姐妹都是喜上眉梢。要知道,凌腾中了举,凌家门楣便高了三分哪。
至于凌家的酒席,热闹是不必提的。吃了一日酒,过两日,凌老太太说身上不舒坦,想见闺女,命人叫了凌氏回娘家。凌氏还叫了赵长卿一道,“去给你外祖母瞧瞧,看是哪里不舒坦。”
赵长卿便一起去了,把了把脉,老人家总是有这里那里的不舒坦,赵长卿开了方子,道,“我去给外祖母抓药。”
凌大太太道,“让腾哥儿与你一道去吧。”
赵长卿眼睛往凌大太太、凌老太太脸上一瞟,心下便什么都明白了,她并没有说什么,便拿着药方子出去了。赵长卿与凌氏是坐车过来的,依旧是赵长卿坐车,凌腾骑马跟在一畔,他其实心里有许多话想跟赵长卿说,见了赵长卿的面却不知该说什么。
一车一马,两人一起去了药堂,赵良栋按方子抓了药,赵长卿将三幅药交给凌腾,淡淡道,“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忌荤腥油腻,饭后一盏茶的时间再喝药。表兄去吧,药堂事多,我便不过去了。若是三幅药吃完外祖母还不舒坦,只管差人来叫我。”
小两年未见,凌腾回家方知道一些发生在赵长卿身上的事,他心事犹未泯,只是他亦从未如现在这般真切的感觉:他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失去了赵长卿。
凌腾接了药包,想说什么,最终只汇聚成一个字,“好。”
那边凌老太太在拉着凌氏的手说话,“不是我说阿腾好,这孩子什么样,你是看他自小长大的。这样的好孩子,偏生命不好,修来那等恶妇做娘。这回他中了举,又是这个岁数,一问他亲事,他实在是满心放不下卿丫头。当初他说的话,卿丫头一日不嫁,他一日不娶,都是真心话啊。”
凌老太太说着就流下泪来,“一个是我的孙子,一个是我的外孙女,都是我的心头肉哪。这两年,卿丫头的亲事总是不顺,我这心就跟刀割一般。若是卿丫头有更好的前程,我做外祖母的也不拦着她,若是给卿丫头说的人尚不如阿腾,怎么就不能促成他们的亲事呢。那婆娘可恶,这也不关阿腾的事啊,只要阿腾一辈子待长卿好,一辈子敬她,这未尝不是一桩好亲事。”
凌氏眼圈儿微红,道,“娘不用说了,阿腾自然是好的,可长卿跟阿腾他娘合不来。婆媳关系寻常倒罢了,从没听过婆媳结仇还能过好日子的?如今阿腾他娘在庙里,难道就没放出来的一日?到那时,叫长卿如何过日子。就是阿腾,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媳妇,偏谁向谁都不好。阿腾是好,可是,他跟长卿没缘分。先前的话,不过是他小孩子不懂事,如今他有了功名,寻一门好亲事并不难,娘不必顾虑我家,只管给阿腾定下亲事,别耽误了他。”
凌老太太拭泪道,“他从来是一诺千金的性子,再不肯听的。”
凌氏道,“待他回来。我说他几句,他便听了。”
凌腾取了药回来,交给母亲,凌大太太打发丫环去煎药。凌氏唤了他来说话,道,“阿腾,我娘家就你这一个侄子,两房都指望着你传宗接代。先时的事,我知怪不得你,长卿是长卿,你是你。长卿有长卿的姻缘,你别这样耽误着自己,我做姑妈的心里很不好受。”
凌腾心里酸痛的了不得,强笑道,“定是祖母又为了我叫姑妈为难了。自小到大,姑妈待我如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小时候启蒙,就是姑妈求了朱家,叫我去附学。我一进学,姑妈每每惦记我功课,盼我上进。我去姑妈家,姑妈待我比表弟都好……我与表弟表妹们自幼一道长大,年纪小时,只觉着想跟卿妹妹一起玩儿。渐渐长大,少年慕艾,便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原觉着,只要我以后有出息,便是配得上她了……是我,对不住卿妹妹。如果不是我有这种糊涂心思,我母亲不会去说那些话,后头的事便不会发生。我误了她一辈子,姑妈待我如儿子一般,我知道与卿妹妹再无缘分的,只是,她没一个好的前程,我这一世都会内疚,都不能心安……”
我原是想将她放在掌心,却发觉我是害她一世的罪魁,这会是什么滋味……
凌腾不想长辈为难,原是想笑的,说起前事,实在忍不住红了眼眶,唇角在笑,眼睛却是在哭泣,这让凌腾显着愈发悲痛。凌氏心下亦是伤感,侧脸拭泪,半晌方道,“你这傻孩子,你这傻孩子,你这是要做什么……我的心都被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揉碎了……”
凌氏在娘家哭了一场,回家将事与丈夫商量,赵勇道,“长卿是绝不能同意的。”
凌氏心下酸楚,道,“她这是怎么了?我也不是叫她去嫁阿腾,可是放眼看看,不论阿腾还是阿白,哪个不是年少俊才,以后大有前程的。阿腾不好,阿白年纪也相当,苏先生待她比亲闺女不差,这样的人她都看不上,她是要嫁什么样的人呢?难道真一辈子不嫁人了?”
赵勇道,“我问问长卿吧。”
赵长卿活了两辈子的人,人间五味已尝了个遍,就是谈自己的亲事,也不若寻常女孩儿那般害羞。赵勇说起她的亲事,赵长卿道,“爹爹别担心,太爷和老祖宗刚离逝没多久,待明年,我就出嫁。”
赵勇问,“你心中是不是有人选了?”
赵长卿道,“还没想太好。”
赵勇反是有些紧张,问,“到底是谁啊?”
赵长卿沉默片刻,“待我想好再跟爹爹说吧。”
赵勇问不出个所以然,便与凌氏道,“那孩子与太爷、老祖宗感情深,今年老人家刚过逝,不想说这事。等明年再说吧。”
凌氏头发险竖起来,道,“明年她可就二十了!”
“二十就二十,难道还有嫁不出去的闺女。”赵长卿亲事至此,赵勇已不想干涉赵长卿的选择。赵勇也想得明白,闺女有银子,手里有产业,哪怕嫁个寻常人家,日子也过得。就算女婿平凡些,只要对闺女千好万好,一样是好日子。
时光转眼即逝,过了新年,就是上元节。赵长卿兴致不错,还出门赏灯来着。凌氏则为二十岁还嫁不出去的长女愁的夜不能寐,倒是赵长卿的生意,一年比一年的兴盛。
赵长卿也是城中数得着的有钱人了,苏先生有一句话说的对,只要长眼的就能知道赵长卿多么能干。一样做菜用的调料粉,一样神仙养容丸,都是赵长卿的私房产业,想一想就知道赵长卿的陪嫁该何等丰厚。年下便有人跟凌氏提亲事,只是总有不如意之处,即便凌氏想凑合,赵长卿也不凑合,直把凌氏气个仰倒。
女儿节的时候,赵长卿出门赏春。
因着边镇不宁,东穆与西蛮禁止贸易往来,边城的土地一直降价,去年,赵长卿便将杏林别院买了下来。如今,赵长卿来是大大方方的来,再不必偷偷摸摸的。
杏林一如既往的在春日怒放,山泉旁的木屋无人照管,有些破败。赵长卿将鱼笼放到湖里,命仆从放下家什,便吩咐他们退下了。
先将红泥小火炉升起来,用得是上等银霜炭,凭赵长卿如今的身家,这些已算寻常物件了。赵长卿在泉边汲了些泉水,用铜水壶装了,放在火炉上慢慢煮着,待水开后,沏了壶上等香片,自己坐在摇椅中慢悠悠的喝起来。
赵长卿觉着,整个边城,这里的泉水是最好喝的,比万梅寺的水都要好。
晨间阳光便无比明媚,自杏花疏影中落在身上,暖融融的,赵长卿有些倦意,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山风微动,枝头开败的杏花扑簌簌落了一地一身,赵长卿仿佛听到了梦中的笛声,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赫然看到一个青衣人正背对着她吹备。
赵长卿觉着自己仍在梦中,她怔怔地走过去,尚未说话,已是泪流满面,猛然抱住青衣人,哽咽的喊了声,“楚哥哥,楚哥哥!”你回来了!
那青衣人身形微动,曲调一颤,继续将一曲杏花天影吹完,方转过身,揽住赵长卿叹道,“傻丫头,你把我的衣裳都哭湿了。”
眼前人明眸皓齿,凤目朱唇,倾国倾城,风华绝代,正是林老板。
赵长卿泪眼模糊,“林姐姐?”
“是我。”林老板拿帕子给她擦擦眼泪,“出来踏春,好容易甩了纪诺那缠人的家伙,寻了这处生僻地界儿,不想竟遇着你。看你睡得熟,不好扰你,是不是梦魇了?”伸手摸了摸赵长卿的额头,凉浸浸的。
赵长卿已经看清楚,眼前的人的确是林老板,只是林老板做了男人的妆扮,一身玉青色的男子长衫,打背影看,一不小心认错了。赵长卿道,“我没事,看错了。”
林老板牵着她去溪边,打湿了帕子递给赵长卿道,“天气和暖,水虽有些冷,擦一擦脸也无妨,脸都花了。”
赵长卿擦过脸,林老板问,“你还有客人吗?”
“没,你坐吧。”赵长卿是带了两张椅子来的。
林老板道,“一个人来,弄两张椅子做甚。这都晌午了,你这是要野餐吗?”边上盆子锅子的一大堆。
赵长卿道,“一会儿煮鱼汤吃。”
“有没有别的吃的,我有些饿了。”
赵长卿便从一个食盒里取出点心来放在两张椅子中间的矮几上,嗓音仍有些哑,道,“林姐姐,你就先吃这个吧。我自己做的。”
林老板拿了一块绿豆糕,咬一口,赞赵长卿好手艺,“我只会蒸馒头。”
“林姐姐要吃什么,叫丫环做就是了。我也是小时候学的,许久没做过了。”赵长卿没什么兴致,林老板是真的饿了,片刻工夫已经吃完第一块绿豆糕,又去拿第二块。赵长卿怕她渴,忙寻了杯子给林老板倒茶,一摸茶壶都冷了。想着自己睡得有些久,便重汲了水来,倒了壶里的残茶,重新煮水泡茶。
待赵长卿一壶茶煮好,林老板已吃掉了大半糕点,赵长卿倒了盏茶递给她放在手边几上,道,“有些烫啊。林姐姐,你是早上没吃饭吗?”
林老板叹道,“我一大早就出来了,哪里来得及吃饭。”
赵长卿想,小纪账房还真够死缠烂打的。赵长卿只是难忘与楚渝的情分,并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见林老板饿死鬼投胎一般,知她是饿惨了,劝她道,“林姐姐,你先少吃些,一下子吃得太撑对身子不好。我在湖里放了鱼笼,这就拉上来,咱们中午喝鱼汤,可好喝了。”
林老板笑,“只喝汤怎么能喝饱,咱们烤鱼吧。”
“又没拿钓鱼的东西来。鱼笼里恐怕没太大的鱼。”
林老板啧啧道,“真是大家闺秀,没鱼竿难道就吃不到鱼了。”她喝光了一盏茶,拍拍手,自椅中起身,抬手折了四五根手指粗杏花花枝,随手一捋去了枝上杏花,便去了湖畔,林老板喊赵长卿,“过来弄些糕点屑洒湖里。”
赵长卿握着块红豆饼,搓了饼屑洒在湖里,不一时就见到有湖的鱼来吃饼屑,林老板手臂猛然一掷,连番四五次,赵长卿再看时,湖面时翻着几条半长不短的湖鱼,都被刚刚的树枝戳个对穿。赵长卿赞,“林姐姐好身手。”鱼叉都不用,实在厉害。
林老板笑,“不及妹妹多矣。”接着把几条鱼弄上岸,又帮着赵长卿把鱼笼拎上来,两人一并处理了鱼。林老板烤鱼,赵长卿煮汤。
赵长卿道,“林姐姐,你跟谁学的捉鱼啊?”
“这还用学?我以前在家时,夏天去河里捉鱼是老天赏饭,哪里来得鱼叉。冬天有时没吃的,河面上结了尺厚的冰层,拿铁锥敲于冰层,也能弄到鱼。”林老板翻烤着鱼,香味儿一阵一阵的飘散,笑,“我的武功不似你们那许多讲究,多是打猎时练出来的野路子。我们那里林子密,家里没吃的,就去林子里找吃的,饿也饿不死。只是林中猛兽多,冬天不只是人饿,猛兽们也饿啊。我就落下了饿病,每次见着东西就想吃,若是一饿,必要吃个饱才能罢休,大概是以往过惯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赵长卿叹,“原来以前林姐姐过过这样的苦日子啊。”
林老板笑的洒脱,“说苦也苦,可没有先前的苦,也就没现在的我。没吃先前的苦头,说不定现在早给族人论斤按两的卖了呢。”
赵长卿刚想问什么,林老板招呼她,“过来尝尝味儿。”
赵长卿拿双银筷子从鱼身上戳戳,夹下一条鱼肉,搁嘴里尝尝,点头,“挺好吃的。”顺手捧过盘子来。
“废话,你也不看是谁的手艺。”林老板最后撒上一层胡椒,分给赵长卿两条鱼,问,“你那鱼汤好了没?”
“再等会儿,鱼汤多煮会儿没事。”赵长卿自林老板肩并肩的坐着吃鱼,赵长卿叹,“以前楚哥哥也常烤鱼给我吃?”
“楚渝吗?”赵长卿的事,不知道的人少。
“嗯。”咬口烤鱼,赵长卿笑,“他还很会烤肉,做的叫花鸡一流的好吃。这个地方就是楚哥哥带我来的,这里的泉水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好喝吧?别人只当万梅寺的泉水好,这里的泉水泡的茶才是最好喝的。”
林老板是个大而化之的性子,道,“一口茶,好喝能好喝到哪儿去。”
“那是你不会品茶,才这样说。”赵长卿执拗道,“苏先生都说这里的水好。你闻闻,这鱼肉里都带着杏花香。”
林老板闻一闻,很实在的说,“就一股子鱼腥肉儿,我放了些胡椒,鱼肚子里搁了姜片,略遮了些腥味儿,不过,还是腥啊。”
赵长卿觉着自己是对牛弹琴,道,“舌头不灵,怎么鼻子也是瞎的啊。”
林老板笑,“我真是求你了,我实在闻不出杏花香来。就是茶,我也喝不出好赖。”
赵长卿叹道,“这也没法子了,总之这儿的水特别好,你可别告诉别人去。”
林老板笑,“荒山野岭的,我要不是躲牛皮糖,也不会来这里。倒是你那位楚哥哥奇怪,怎么把你往深山野岭带,你还真放心跟他来。小姑娘家,胆子倒大的很。”
“楚哥哥又不是坏人。”赵长卿道,“他对我可好了。我们头一回来的时候,他还带我兜了个大圈子,其实我知道他是想我累了扶着我,那会儿他还不知道我天生力气大,结果自己走细了双腿,看我还不累,他自己累的不行。”赵长卿说着自己就笑了。
林老板咬口烤鱼,不以为然的问,“你还没忘了他呢。”
“我干嘛要忘了他,没有楚哥哥,我可能还是浑浑噩噩的活着呢。”赵长卿本不是絮叨脾气,今日今时在今地遇着林老板,却十分想诉一诉心事,道,“以前我既想他,心里也怨他。如今我方明白,其实我不该怨他的,是我还不够喜欢他,不然若似太爷对老祖宗,生死相随,方是痴情。我若是爱他逾越自己的生命,当初就该一并随他去,也不枉他对我的情分。当初我担心他担心的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睡,却连派人打听一下他家的事都不敢,生怕自己家里受了连累。后来知道他出了事,我又很伤心,其实这些伤心也是有限的。”
“我自以为是个痴情的人,却从未做过一件痴情的事。我非但胆子小,人也笨,到如今明白过来,依旧是胆子小,不敢追随他而去。我时常去以前的小院看他,给他烧了许多纸钱,还有大屋、仆从、骏马、摇钱树、聚宝盆,还给他写了很多信,做了很多衣裳。可是,楚哥哥从没给我托过梦。我想着,他肯定是看透了我,我自己不能深爱于他,与他生死相随,还怕他在地下寻了别的女鬼过日子,就从没给他烧过丫头侍女。他肯定是不高兴的,不然,纵使生死相隔,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他也该托梦跟我说一声的。”赵长卿道,“我想好了,赶明儿就给他烧十个八个的美人。这样,有人在地下服侍他,我也放心了。”
林老板吸吸鼻子,道,“你可别说了,把我听的都怪难过的。”
赵长卿一笑,“这有什么难过的,不过是我的一些心事,往日间无人能言,今日凑巧,叫姐姐听我一顿聒噪。”
林老板叹道,“这世间多的是反穿罗裙另嫁人的女子,你与楚公子并未成亲,不必这样为他守着的。”
赵长卿望着青山峭壁,轻声道,“他比我大六岁,因我年纪小,一直等着我。自他离逝,也有六年了,我也只能为他守到现在了。”
林老板笑,“你看世间,男人死了老婆立刻会再娶,女人死了男人反是要守节,也不知哪儿的歪理。”
“情之所至,自然守身如玉。”赵长卿道,“所以说,我情未浓,义未深。如今想来,我的确是配不上他的。不只是出身配不上,感情也配不上。”
林老板笑道,“我说你是个痴人。长卿,这世上岂止只男女相爱之事,在我看来,男女情爱都是吃饱了撑的。我自小到大,想的都是,如何填饱肚子,如何护好我娘,如何不受人欺负。这三件事,要比男女之事重要百倍。你说楚公子千好万好,无非是他已经过身。若是他活着,你们结为夫妇,他此时爱你,彼时你年老色衰,他说不定将你弃之如履。他好,是因为他没来得及变得不好。长卿,设若今日死的是你,活的是他,他会不会像你这样,等你六年?会不会心心念念的在你们曾经有过回忆的地方来回忆你们的过往?如果他似你这般痴情,这般疼你,是不会想见到你这样伤感的?什么才是喜欢?你喜欢什么,必是珍惜什么。有一种珍惜叫□□,还有一种珍惜,叫做放弃。”
林老板温声道,“我年纪虽比你大不了几岁,经的事比你多一些。我曾遇到一个男人,他至爱一个女人,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尚未成亲,这男人就一病死了。本来这女人想在男人临终前嫁给他,男人却是未允,知道为什么吗?”
赵长卿静静听着,林老板道,“那男人说,人生如此漫长,他死了,女人还有很久很久的路要走。守节的日子太辛苦,他舍不得。他既爱她,便希望她能儿女双全,一世平安,而不是孤独一人伴着青灯煎熬大半生。若真有哪个男人一定要自己女人守节,想来也不是真正心疼她。”
“我以前听人说过你与楚家的亲事,毕竟是外人闲话,不清楚当中内情,如今听你这样说。我觉着,楚公子不给你托梦,或者就是不想你再对他念念不忘。已是阴阳两隔,他希望你有更好的生活,所以,不给你托梦,是想你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日子。即使阴阳两隔,也希望你代替珍惜你的人,照顾好自己。”林老板的声音伴着山风传到赵长卿的耳中,“就是在我看来,完璧之身守节,不过蠢男蠢女所为罢了。长卿,你不必如此。如果楚公子真的似你说的那般千好万好,他亦不会盼你如此。”
赵长卿没再说什么,一时鱼汤好了,两人分喝了两碗鱼汤。林老板就要离开,问赵长卿,“你要不要回城?”
“我想再做一会儿。”
林老板素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道,“那我先走了。”
“好。”
林老板刚走没多远,赵长卿忽然喊住她,林老板侧身,“有事?”
赵长卿几步过去,让林老板背对着自己,自后面抱住她,脸伏在林老板的背上,半晌方道,“楚哥哥,我就要嫁人了。”
林老板叹口气,沉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有意吊大家胃口,实在是今天写不完了,先晚安吧~~~~
第178章
赵长卿早上去药堂的时候,夏文已经先到了,正在打理药堂的蔷薇花。
赵长卿忙道,“还是我来吧。”夏老摔把把脉,动动笔杆子倒罢了,其他的体力活,赵长卿十分为自己的花担心。
夏文知赵长卿的心思,笑,“放心吧,就是摔了我,也摔不了你的花。”
赵长卿道,“不论是摔你,还是摔花,都不好。”
夏文将花收拾好,又送了一小罐子固元膏给赵长卿,说,“我算着,你该吃完了。”
赵长卿素白的指尖儿抚摸着凉浸浸的瓷罐,一罐能吃半个月,打去岁七月到如今,也有半年了。赵长卿静静出神,夏文欲言又止,咬咬牙道,“赵大夫,你有空没?我有事想跟你说。”
赵长卿回过神,“什么事?”
“咱,咱们里间儿去说吧。”似是不好开口,夏文还嗑巴了一句。
赵长卿起身随他去了隔间。
夏文倒了两盏茶,磨蹭了半日方开口,“赵大夫,苏先生都回来半年了,怎么不回来坐诊呢?”
“先生在家里整理书呢。”赵长卿问,“你找先生有事?”
“那也没有。”夏文低声道,“原本我没来的时候是苏先生同赵大夫坐诊,我想着,赵大夫请我,是当时人不凑手,赵大夫一人忙不过来。如今苏先生回来了,我原以为,今年苏先生会来药堂的。”
赵长卿此时便明白了夏文的顾虑,道,“是不是有别的药堂挖你啊?”
夏文微恼,“我跟赵大夫共事两年了,赵大夫要这样想,算我看错了你。”
赵长卿呷口茶,笑道,“我就随口一说,你急什么。我都没说让你走人,你主动求去,难不成还怪我多想?”
夏文正色道,“我是怕你为难。你素来心地好,知我家中艰难,若是心下可怜我,方不开口,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我虽然很想干下去,也不能因你心善,就死皮赖脸。我离开咱们药堂,是不会再给别的药堂做大夫的。”
赵长卿还没说话,夏文忙又解释道,“你别多想,我没别个意思。我虽不如赵大夫能干,也知道这行当里的一些事。拿固元膏来说吧,赵大夫心地好,从不问我秘方,若是在别的药堂,我这个性子,又是外来的人,也呆不下去的。”药堂这一行的事,他还是知道些的。
赵长卿叹口气,望向夏文,“是我会错意了吗?”
夏文“啊”了一声,就听赵长卿道,“我以为你爱慕于我,是我会错意了吗?”
夏文大脑立刻变糨糊,不知做何反应,一张脸红成一块大红布,赵长卿起身道,“看来,是我会错意了。”
夏文是个四肢不大发达的家伙,但此时,他的反应绝对媲美一流的武功高手,赵长卿要走,他一把抓住赵长卿的手,脸红的似要滴出血来,连露在外头的脖子都红红的,他喘了两喘,方能定神说出话来,“我,我,你没会错意。”
大约觉着自己这模样实在丢脸,夏文心通通的跳,努力平复着心内的激动,道,“我是喜欢你。每天见到你都会胡思乱想,时常想表现一二,结果总是搞砸丢脸。我,我内心很喜欢你。可是,我拿什么喜欢呢?我家无余财,现在的房子都是租的,我以前的秀才功名也被革了,还有我家里的事,你是知道的……”顿了顿,夏文轻声道,“我除了一颗喜欢你的心,一无所有。”
赵长卿拍拍他的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夏文是会骑马的,赵长卿命赵良栋在外头租了一辆车一匹马,带夏文去了一处院落,这院子是大三进的格局,沿着廊下种满了蔷薇花,开尚未开好,也已枝吐新绿。
和风三月,边城的天气已经渐渐回暖,赵长卿请夏文坐在藤萝架下,道,“我们来谈一谈吧。”
夏文一路东想西想,如今心下仍是乱糟糟一团,既兴奋,又觉着头有些昏,好似身在梦境一般,屁股坐在藤椅中都觉着轻飘飘的,点头,“嗯。赵,赵大夫,想说什么。”
赵长卿问,“你说喜欢我,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当然知道。”夏文带着一种笃定,“赵大夫是个好人。”
赵长卿浅笑,“你觉着我好,是因为我手面儿大方,我这药堂没乌七八糟的事。”
夏文的神智恢复了一些,道,“这是一方面,其他,你待人也好,看你待那些没钱的病人如何,就能知道你是什么人品了。我也不是恭维你,都是我自己两只眼睛看到的。”
“每个人,有一利,自然有一弊。”清风带着春天的暖意,赵长卿的声音仿佛化在春风里,道,“你说的那些事,不过尽自己所能罢了。你只看到我的好处,夏文,我不是寻常那些闺阁中的女孩子,我过惯了出门做事的日子,不论嫁给谁,我婚后恐怕也做不了小媳妇的。”
夏文道,“我知道。你放心,就是在我们蜀中,平日间女孩子也常出门的,小玉小时候还随夏武去过书院念书。我们蜀中还有一位大儒,王永老先生,还专门设了女子的学堂,教女子通文识字。虽然有人说闲话,也有许多人追捧的。就是在前朝,兴许是蜀中封闭的缘故,女人也不似别的地方出门蒙纱帽。今朝自太|祖立国,就更不限制女子出门了。赵大夫,我想对你好,怎样才是对你好,无非是叫你欢喜,这才是对你好。”
“我家就是以前也不是大户人家,我听说好几个举人跟你家提亲,我,我实在是比不过人家。我也不能叫你等我出息的那日,这些话,想说也没处说,说了恐怕就再不能见到你。如今,赵大夫给我机会,我,我就全都说了。我别的上头不如人,但这真心上,我绝不比任何人差。”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讲究的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夏文敢把这话说出来,已经不算内心软弱了。
赵长卿叹道,“我以前,议过一桩亲事。我总是不能忘了楚哥哥,这样如何对得住你呢?”
“我也听人说过楚将军家的事,说句不大中听的话,将军府的门第是比赵大夫家要好一些的,我想着,楚公子待你真的是极好。有许多有权势之人,见着喜欢的女子,不管不顾的强纳入府,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将军府有权有势,若不是真心待你,想来不会以正室之位相聘。这两年,我鲜少见赵大夫欢颜,也猜到你是忘不了楚公子。”夏文搔搔头,组织了下语言,诚恳至极,道,“一个好人,对谁都是好的。你待那些非亲非故没什么钱的病人都好,何况是曾经待你甚好的楚公子?你若忘了,就不是你了。若是先时,我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我家颇经了一些事,我便明白,这世上,能有人真心的待你好过,是真正难得的事。何必要忘掉呢?”
“我就是很心疼你,我就是觉着,你这么好的女子,经历这样的苦痛,我心里很是心疼。”夏文道,“我有时常胡思乱想,就想着,要是我真有这种机会,前头有楚公子待你好,后头几十年,我一定尽我所能,待你更好,我一定不叫你伤半点心。就是我家里的事,你也不必担心,等过两年,走走路子就能把我父亲的罪赎出来的。就是,赵大夫,你,你真的看上我了吗?”夏文仍有些不敢置信,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赵长卿验一验真假。
赵长卿道,“这世上,男尊女卑,一个女人,高嫁了别人都羡慕。若换了男人高娶,非但外头人们闲言碎语,就是你心里,听到那些话,真能愿意吗?”
“那是别人羡慕嫉妒我,才会说我。要是连几句酸话都受不住,我也不敢对你袒露心事。”夏文道,“这两年,我心里七上八下,你是边城本地人,身边的人都极出挑的。我每每看到有年龄相当的青年男子,每每听到有人给你说亲的消息,心里总是咯噔咯噔的,又不敢叫你知道。赵大夫,我生来脸皮厚,从不怕那些闲话。何况,日子总是慢慢过的,我是好还是不好,以后才能叫那些人知道。我知你不是慕富贵之人,咱们就一门心思的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不是那等三心二意的性子,你若瞧得上我,我这辈子,除你之外,不染二色。”话到最后,夏文极是郑重。
赵长卿道,“这些话,我是当真的。”
夏文正色道,“我句句真心。”
赵长卿点头,“如果有一天,你食言了,或者你变心了,我们和离就是,彼此都留些颜面,别闹得太难看。”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就这般不信我?”夏文急道,“要不我发个毒誓给你。”
赵长卿笑,“说说你的事吧。”
“我家的事你都知道,也没什么事。”见赵长卿只是笑,夏文知是瞒不过赵长卿的,道,“我说了,你不要多想。我比你还大一岁,先时在蜀中也议过亲,是我姨妈家的表妹。后来,表妹去成都府,给蜀王世子看中,纳她入府。我家就因此受了牵连。”
赵长卿思量道,“这又是何缘故?是不是你家去告状,反被诬蔑。”
夏文苦笑道,“我与表妹毕竟未曾行大礼,何况,姨母知道表妹被纳入王府后十分欢喜,主动退了亲事的。我就是去告状也没个名义啊,就稀里糊涂的父亲就被安个罪名下了大狱,一月后便被发配西北军中效力。家里怎能放心父亲一人来边城,便把东西都发卖了,索性一家子过来。其中多亏阿让帮忙护持,不然也不能这般顺顺当当的到边城来。”
“这事倒也稀奇。”
“稀不稀奇的,已是过往之事了。”夏文叹道,“未出事前,自小到大,我都觉着姨妈待我极好,不想,至亲都是两样嘴脸。我从未想过阻表妹的前程的,就是觉着寒心。赵大夫,我先时也过过一点好日子。后来,家中变故,也尝过苦楚。我不敢说日后有多大出息,不过,我是个正经人,不偷不抢,也念过一些书,明白一些世理。你若看得上我,咱们以后不敢说有大富大贵的日子,可是,我一辈子真心待你。咱们齐心协力的过日子,这日子,便是好日子。”
夏文说了许多话,尽管赵长卿没有立刻点头,他心中满满的欢喜仿佛要溢出来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浓浓的喜气。回到药铺的时候,已是中午,中午吃着饭,夏文傻笑数次犹不觉,以至于赵良栋十分怀疑,他家夏师父是不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午觉睡了好久,忽然又困了,怎么回事?晚安,大家也早些睡吧~
第179章
夏文的事,赵长卿先跟赵勇提的。
赵勇是知道夏文的,自家闺女铺子里的坐诊大夫,什么来历,赵勇自是一清二楚。赵勇沉默片刻,问,“想好了,就是他了?”
“嗯。”赵长卿点点头。
“别总是‘嗯’。”赵勇笑叹,“你自小便与别的孩子不一样,格外的有主见。长大了,也有见识。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你最能干。要说没想你嫁到一等的人家去是假的,只是如今我也看破了,什么是好人家,什么是不好人家?只要日子过得舒心,就是好人家了。夏家小子看着倒是个老实人,不过也没这么容易就把我的掌上明珠娶走,什么时候叫他过来,我得多问问他。”
赵长卿浅笑,“我来安排。”
赵勇见过夏文之后对夏文的印象倒是不差,与凌氏商量时,凌氏却险些炸了,凌氏怒道,“我就是把闺女放家里沤了粪,也不能嫁到犯官家去!”
赵勇道,“夏老爷是被陷害的,何况事情不大,过两年拿些银钱赎了罪就好了。”
凌氏横眉立目,“那夏家,穷得丁当响,立锥之地都没有的人家!我干嘛要叫闺女去受那个辛苦!与其嫁夏家,我宁可她嫁阿腾!”
赵勇一拍桌子,也恼了,道,“你安静一些,就让长卿嫁个自己心仪的人成不成!”
凌氏揪着丈夫的衣襟哭道,“你想一想,这是咱们亲闺女啊!嫁人难道就不用吃饭了吗?那姓夏的小子,拿什么养活妻儿,他如今还在咱家的药铺里讨生活呢。”
赵勇扯了凌氏的帕子给她拭泪,温声道,“你这叫什么话,人家是凭自己的手艺吃饭。大夫救人活命,最积德的差使。何况,先时夏文也是有功名的,只是家里运道不好罢了。”
“非但穷,运道也不好,你们父女的眼是瞎的吗?”凌氏哭道,“那傻丫头自己愿嫁倒霉蛋,我都舍不得她去那等穷家破户吃苦。”
赵勇劝道,“长卿自己能干,咱们多陪嫁些,怎么会吃苦呢?”
凌氏抹着眼泪,“咱们长卿,模样性情、管家理事、识文通字,能干就不必说了,就是咱家,不敢与高门大户相比,也是六品百户门第。我听老太太说,咱们祖父活着时还有个七品恩骑尉的爵在身上,就算现在爵位没了,也是正经的功勋之后,你熬了这些年,熬成正六品百户。咱们的长女,嫁一个犯官的儿子,叫别人怎么想呢。就是后头长宁、阿蓉他们说亲,人家说不说嘴呢。”
赵勇早横了心,道,“你别总这般想。我早打听了,夏老爷的事,真的不严重。夏老爷之前身上还有个举人的功名,皆因遭人陷害,方丢了官,功名也革了。就是夏文,医术且不说,先时也有秀才功名,不算无能的孩子了。何况,我听夏文说,他家族长房的大伯在帝都大理寺做少卿,夏家在蜀中也是书香人家。人家过日子,哪里有一帆风顺的?就是咱家,我被贬官时也不是没过过战战兢兢的日子。官场起落,向来如此的。”
“如今我这官做得稳当了,咱家不是大富大贵,这些年也攒下了些家当。以前咱们刚成亲时,穷家破户的,哪里敢想如今?如今这有了家当,为女儿寻女婿反倒前怕狼后怕虎、嫌贫爱富起来了不成?要是都按你的说法,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皇帝家的公主就不用嫁人了。”赵勇温声道,“我想明白了,我做这些年的官,挣下这些家当,一是为了给妻儿遮风挡雨,二则就是想以后儿女过得顺遂,不必为银钱犯愁。没事,夏家如今穷苦些,咱们多陪嫁,只要长卿以后日子过得舒坦,咱们做父母的就高兴,这个女婿就是好的。”
赵勇见凌氏仍是不悦,哄她道,“唉,想当初咱娘请了媒婆子去跟岳父岳母提亲,我听说当时去岳父家说亲事的也不只我一家,比我条件好的也有,怎么你就这么慧眼识英的选了我呢。”
凌氏忍不住笑了,轻啐丈夫道,“呸,我是瞎了眼才选了你。”
赵勇轻抚着妻子的脊背,温声道,“好了好了,长卿的性子,不是那等爱慕富贵的。咱们家里人口也简单,我早与夏文说过了,咱家别的都能容,就纳小纳妾的不成,他是个懂事的,都应了。”
凌氏将嘴一撇,“若连这个眼力都没有,凭什么把闺女嫁给他!”话间已有几分软和的意思。赵勇难免又哄了她半日。
凌氏私下又问了赵长卿一回,“你看上姓夏的哪儿了?是人品好?还是家势好?”怎么眼睛跟瞎了一样。
赵长卿道,“他有人品,我有家势,天作之和。”一句话把凌氏噎得哑口无言,凌氏最终只得叹道,“成成成,你自己选的,以后吃苦受累,别回来跟我叫苦。”实在见不得赵长卿,将她打发了出去。赵长卿是头犟牛,神人都拗她不过的,凌氏只得将教育放在小女儿身上,再三道,“别学你姐姐这个傻的,小事明白,大事糊涂,等她过起日子就知道穷家难当了。”
赵蓉惊道,“难不成姐姐宁可嫁夏文也不嫁表兄?”哈哈,以前她还不服,如今真是服了赵长卿。
凌氏脸色一冷,轻斥道,“这是什么话。你姐姐同你表兄并没什么的。”
“娘在我面前还有什么掖着藏着的。”赵蓉挑眉道,“表兄那点儿心思,咱家人谁不知道?”
“知道也没用,你姐姐就喜欢穷种。”
赵蓉“扑哧”一笑,轻浮的话就出了口,“兴许夏大夫有咱们不知道的好处呢。”
凌氏大是皱眉,“死丫头,怎么倒兴灾乐祸的?”
赵蓉这才掩了笑,道,“是娘的话有趣,招人发笑,倒说我兴灾乐祸?娘想一想,姐姐想干的事,哪一件干不成的?当初梨子家欠了一万两银子的巨债,叫别人得吓瘫了。梨花儿那样刚强的人都只能杀人逃跑,姐姐把自己铺子卖得一干二净,私房都拿出来,替梨子还了这债。如今梨子出息了,在她面前跟狗似的,别提多忠心。”
凌氏听着实在不像,一拍桌子,低斥,“你这也是念书的人说的话!”
“就说这么个理。”赵长卿样样压她一头,尤其如今赵长卿真是本事,把凌腾惹得念念不忘,非她不娶了。赵蓉心下不痛快不是一天两天,听得赵长卿要嫁个穷种,再没有不心下称快的。见凌氏不悦,赵蓉方转了话音道,“如今连族长都夸梨子有出息,可先前除了姐姐这慧眼识珠的,谁能看出他有今日来。我是说姐姐眼力好,说不得夏大夫以后也有大出息。”
“一个坐诊大夫,家里还是有罪发落来的,能有什么出息?”凌氏不以为然的念叨两句,其实也没什么法子。
夏家的亲事,凌氏一万个不愿意,自然是赵勇同老太太说的。赵老太太听儿子说了夏家的情形,倒也没说什么,只道,“这些年,你做到了百户,官不高,比起你爹那会儿也强多了。夏家穷些,只要长卿乐意就成,她不是个不会过日子的。只要好生过活,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好。这亲事成了,夏家虽不如咱家,你们也得以礼相待,不要说出不合适的话,那是给卿丫头招祸呢。”下嫁有下嫁的好处,赵老太太当年就是下嫁,老头子虽短命,赵老太太却愿意为夫守寡,可见夫妻情义。
赵勇凌氏皆应了。
赵老太太特意跟苏先生说了夏家的事,苏先生笑,“我也听说了。长卿好眼光。”别人或者都觉着赵长卿嫁亏了,可是赵长卿本不缺银钱,已不必以富贵择人。赵长卿一直不能从楚渝的事中走出来,一个爱她的人,比一个有前程的人更加重要。
如凌腾苏白,别人都看这两个少年得志,大有前程,可是叫苏先生说,这二人简直一个赛一个的狭隘,他们只觉着自己身上有了功名,便是相配;以后前程远大,便是对得起女人了。这两人择配,必是分斤拨两的称一称双方的分量的。如今一个是“求不得”,一个有自小的情分,赵长卿若嫁他们,短时还过得日子,以后待这些先时情分消耗怠尽,男强女也强,并非幸事。倒是夏文,先不说对赵长卿一片痴心,如今夏家正走背字,赵长卿嫁过去就是活宝贝,日子好过不说。夏文自身也不算庸才,早先便有秀才功名,说得上少年得志,又经家中蒙难,自然多一份稳重。关键还有纪家,那纪家兄弟不知是何来历,端得是大家作派,想来定有出身。苏先生一生颇经坎坷,再怎么看,这纪家兄弟也不像逃难出来的。夏文与纪让有恩,两家交好,多个朋友便多一条路。
故此,于赵长卿,夏家未必不是良配。
赵老太太听苏先生这样说,便更多放心了,笑道,“别的都不图,只图人好。”
苏先生笑,“老太太要是不放心,叫夏大夫来家说说话也是情喇中。”
赵老太太笑,“也好。”
老太太要见孙女婿,自然是赵长卿来安排。赵长卿问夏文,“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你家还有族人在帝都做大理寺少卿的啊?”
夏文有些不好意思,如实说道,“那天见岳父大人,我紧张的很,想着除了我这个人,实在没什么能拿出手去,就吹牛说了。虽是族伯,可是,族伯早年就去帝都为官,我见也没见过一面,只有我爹小时候与族伯做过同窗。不过,到底是族人,以后若有机会,厚着脸皮上门,他也不能不认。”
赵长卿笑,“这是事实,哪里算得上吹牛?你只管大大方方的说,别露出怯色来。”
夏文笑,“我总觉着不是真的一般,其实我以前不会说大话,就是这会儿,不知为什么,恨不能往脸上贴上二斤金子才好。”
赵长卿直笑,“衣裳是新做的?”
“我回家跟爹娘说了,他们高兴的了不得,我娘说不能再似以往瞎凑合,给我新做的。”去老丈人家,自然要穿得干净整齐,夏文拽着袖子问,“你觉着我还成吧?”
蜀人皮肤细腻,夏文其实很适合穿玉青色的长衫,笔直如同一株青竹。赵长卿笑,“挺好的。”
第180章
夏文去了赵家几趟,也摸准了岳家的脉象,岳父大人和岳祖母对他很和气,就是两个小舅子,无非是多问他些事罢了。就是岳母大人,似是对他不大满意。夏文心里便有了底,他这人当真是好脾气,脸皮也厚,不管岳母脸色如何,说点儿什么,他都笑眯眯的不放在心上。每天傍晚药堂打烊,他都送赵长卿回家,早上提早过去接赵长卿去药堂里。
种种殷勤体贴就甭提了,以至于凌氏私下总说,“真是个二皮脸,一天来八趟。”
赵勇道,“这还不好,心里有咱们闺女呢。”
凌氏撇下嘴,到底不喜夏家贫苦。
夏文不只是体贴功夫到家,有这等喜事,他也得跟自己的至知好友纪让说一声。纪让笑,“我听说了,你这小子还真是好眼光,赵大夫我看也是极好的。”若不是自己弟弟眼瘸的看上了林老板,纪让真有心搓合弟弟和赵长卿。那没福的小子,就不提了。
因是二人私下说话,夏文也放开了些,脸上喜色难抑,道,“我原是去做大夫的,哪里敢有这等心思。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有时我看赵大夫伤感,就很想劝劝她,给她宽一宽心。可是,我嘴又笨,再者,怎好开口唐突于她呢?有好几回,实在忍不住,结果丢了大丑。我真没想到,她并不嫌我。”夏文笑,“我来跟纪兄说一声,还是有事麻烦纪兄呢。”
纪让便问,“什么事?莫不是请你嫂子代为提亲?”
“不只这一件。”夏文道,“我娘也很为我的事高兴,她认识的人有限,若是过来同嫂子念叨,叫嫂子多说赵大夫的好处才好。”
纪让笑道,“你这心操的,难道你嫂子还会说赵大夫的不好?”
夏文笑,“多说一些不是更好么,我娘听了高兴,以后婆媳间也更多亲密。”
纪让直笑,问他,“什么时候下定,你也该预备着了。”
夏文笑,“这也快了。”
夏文天天喜得跟猴子一般站不住脚,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大喜事。夏太太都忍不住念叨儿子,“稳重一些,毛毛噪噪的,当心赵大夫嫌你。”
夏文笑,“她再不会嫌我的。”
夏太太说儿子,自己也是一脸喜色,道,“我这就开始预备定亲的鱼酒吧?”又叹气,“咱家不比以前,我算了算,只能拿出五百两银子来给你预备亲事了。”家底子也就这些了,一家子还得吃饭呢。
夏文道,“这个缓缓再说,娘,我跟你说,赵大夫无非就是看中我老实,人可靠。我以后成亲,再不会纳妾的。”
夏太太一挑眉一瞪眼,沉了脸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还想纳小?我看你是烧包了吧!”指尖儿一戳儿子脑袋,“你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给我稳重些,别上蹿下跳的!成了亲好生过日子,不许想这些有的没的!人家赵大夫,多好的闺女啊,不嫌咱家贫苦,这样看中你,前头林太太听说咱家跟赵大夫的亲事,可是好羡慕我哩。她那儿媳妇,天天嫌这嫌那,吃了鸡又要鱼,穿了绫罗又想绸缎,哪是过日子的做派。你这运道,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就是赵大夫,以后我且不拿她当媳妇,只拿她当闺女待。就是咱家现在正走背字,也不能大排场的给你们操办,到底委屈人家了。”长子的亲事不能热热闹闹的办,夏太太到底觉着遗憾。
夏文安慰母亲道,“若是赵大夫嫌贫爱富,也相不中我这穷小子。”
夏太太笑,“这也是。”
夏太太埋怨儿子不稳重,可自己也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夏太太去跟纪大太太说话,笑不拢嘴,“再想不到的,赵大夫这样的人,我以前就看她好,心里喜欢的了不得,只是如今家里这样,哪里敢想呢?”
“我得先恭喜婶子了。”纪大太太抿着嘴笑,让茶又让果,一面道,“世人多是富贵眼,赵大夫却不是这样的人。文叔叔十六上就中了秀才,本就是个有才学的,只是如今经些坎坷罢了,我却说他更稳重了,不似第一次相见时那般跳脱。赵大夫这样的好眼光,也不只是看文叔叔好,连带着婶子、夏叔,定是看一家子都好,这才有了相挟心。”说得夏太太更乐呵。
夏太太笑一阵,叹口气说出以往辛酸,道,“咱们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眼瞅着阿文一年大似一年,早到了成亲的年纪,偏生家里这样,以往我想着,好的不敢想,寻常人家的闺女,哪怕粗笨些,只要明白世理的,就给阿文说一个。谁说如此家里不顺呢。”夏太太喝口茶道,“嘴上这样说,自己的亲骨肉,阿文十六上中秀才,别人都说他有出息的,是家里连累了他的功名。若真说个粗笨的,不要说阿文,就是我这当娘的心里也替儿子抱屈。可好的吧,又配不上人家。去年我见过赵大夫一回,心里爱她爱个不行。赵大夫的事我也听人说过,可这人是好是赖,日久才见人心哪。就如同先时我家好时,族人亲戚是什么光景,突然出了事,又是什么光景。我也算看透了。”
“真是天作的缘分,我再想不到的。”夏太太笑叹,“阿文能娶到这样的好媳妇,我再无别的所求了。我早跟阿文说了,有这样的福气,就得惜福!一辈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更得敬重赵大夫,别的什么不正经的心思更是半点不能有!否则,不说别人,我先饶不了他!”
说得二人都笑了。
夏太太既是高兴也是别有一种想要炫耀的心情在里面,人之常情,儿子娶到好媳妇,做亲娘的没有不高兴的。
纪大太太却是从心里觉着赵长卿有眼光,夏文颇有些念书的本领,对自家也有大恩。夏家虽现在走了背字,将来翻案有何难处?只要会念书,还怕没有功名前程!
纪大太太摸摸日益隆显的腹部,心中自替夏家欢喜,听得丈夫回来,忙起身相迎。待纪让进屋来,纪大太太忍不住问,“有没有问到好的女先生?”闺女已经五岁了,虽在外头,该学的规矩也得学起来,不能耽搁功课。
“别提了,今天见了两个,缩手缩脚的,不成个样子。不过认识两个字,哪儿是能教人?”在丫环的服侍下换了衣裳,纪让接过妻子递上的茶,笑,“你且养着,别乱动。”喝了半盏茶问,“今天觉着可还舒坦?”
纪大太太笑,“就是上午动了两下。”
纪让伸手摸了一回,纪大太太直笑,拍开丈夫的手,“快别这样。”
纪让问,“福姐儿呢?”别的时候他一回家,闺女都跑出来的。
“找小玉玩儿去了。”纪大太太催道,“女先生的事,你可得放在心上。”
“事关咱们福姐儿,我能不放在心上么。”纪让道,“那些牙行里介绍的不成,今天回来时我在马上倒想了个上等人选。”
“是谁?”
纪让道,“就是以前教赵大夫的女先生,姓苏的先生,苏白的母亲。苏白你记得吧,还跟长宁在咱家来过。”
纪大太太也是跟着眼睛一亮,“原来苏白的母亲是赵大夫的女先生啊,我说苏白跟长宁同来同往、兄弟一般呢。只是人家苏白现在也是举人出身,以后前程更好,焉知愿不愿意母亲再出来做先生呢?”先不说赵长卿如今的能干,就看赵长卿如今一举一动、说话谈吐,纪大太太也是很情愿苏先生的。
纪让笑,“我问一问阿宁就是。”
“这样也好。福姐儿一日大似一日,我如今精神不比从前,也看不住她,婆子丫头的只知惯着她哄着她,任她这样疯跑不是常法,还是找个能管住她的先生来的好。”纪大太太笑,“若是苏先生愿意,我得另收拾个院子预备着给苏先生。再将二弟边儿上的院子收拾出来,给苏白住。二弟也是读书人,两人住得近,彼此文章也有进益。”
纪让笑,“很是。”
若非纪让纪大太太这等出身底气,等闲人断不敢请举人之母来家执教的。
纪让纪大太太自认为有底气,别人却是不知道的。譬如,凌氏一听这事便有几分恼,数落儿子道,“什么事都敢应,这算什么?阿白都是举人了,苏先生难道还要去别人家做事?挣那几两工钱?”
赵长宁道,“问一问苏先生又无妨,阿让哥说的恳切。”
凌氏皱眉,“知道的你是问一问,若是换了多心的,还得以为你在撵人呢。”如今不比从前,自打苏白中了举,凌氏待苏先生更加客气三分。
赵长宁道,“先生再不是这样的人。娘你放心,我就问一句,我常跟阿让哥出去跑马,他是个好人。何况,我小时候也跟着先生念过书,又不是外人。”
凌氏道,“我就说你办事,以后可不能这样没个心计,什么事都应,说出来还是你得罪人。”
赵长宁不以为然,“要是怕不得罪人,哪里办得成事?娘也太小心了。”说完就去了苏先生院里。
苏先生听赵长宁说了纪家的事,并没立刻回绝,反是一笑,“自从梨果跟长宇都上了官学,我这没个学生教,也怪闲的慌。只是没见过纪姑娘的人,不敢轻易应下。你就待我这么回纪大爷吧。”
赵长宁应了,搔搔头解释一句,“先生,我可不是赶你走啊。”
苏先生大笑,道,“来来来,今天做了花生糕,来尝尝。”
赵长宁便跟着苏先生去吃花生糕了,苏先生的手艺也很好,比他姐的不差,赵长宁人生得高大,现在也知道客气些,吃了几块就不吃了,苏先生道,“瞎客气什么,想吃尽管吃。”
赵长宁道,“给阿白留两块吧,他也喜欢吃先生做的点心。”
苏先生笑,“你尽管吃,他想吃我再给他做就是。”
“那可不行,先生不知道他现在多小气,我要都吃了,肯定给他念叨。”赵长宁道,“先生,其实我不是随便就应下这事的。纪大哥是真的人品好,他还教我武功呢。”
苏先生倒是愿意听一些纪家的事,便问,“教你什么武功?”
“一种枪法,纪大哥说是他家长辈教给他的,看我喜欢习武,就教我几式。”赵长宁认真道,“比当初我姐教我的剑法还厉害。其实我跟纪大哥认识的时间不是很长,我总觉着跟他很投缘。像跟别人学武功,人家哪这么容易教你的,纪大哥却不是这样的人。我觉着,纪大哥待我尤其好。”
苏先生笑,“那你们可要好好相处,有个投缘的朋友并不容易。”
赵长宁都应了。
待赵长宁走了,苏先生将剩下的半盘子花生糕重新摆了摆,坐在椅中静静思量,直待苏白下午回家,跟他娘打声招呼,见桌上有花生糕,苏白拿起一块,咬一口就笑了,自己倒盏茶凑过去,“娘,你做的花生糕啊。”
苏先生道,“是啊。给我也倒盏茶。”
苏白忙把手中的茶递给他娘,自己另倒了一盏,片刻就吃光了盘中的花生糕,还道,“娘,你就做了这么一点啊。”
苏先生道,“什么时候你也去给我做一回花生糕,我绝不嫌少。”
苏白嘿嘿笑两声,“娘要想吃,儿子明天跟柳嫂子学一学。”
苏先生一笑,道,“有件事跟你商量。”
苏白忙坐正了,问,“什么事?”
儿子渐渐大了,苏先生并不是不能自己做主,却也想在这些事上头引导儿子,便将纪让想请她做女先生的事说了。
苏白先是有些不乐,母亲守寡带他长大,其间颇多艰难,他一意上进,就是想母亲享福,不愿母亲再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自然不乐意母亲再去别人家当差使。不过,苏白也没有立刻反对,他知道,母亲找他商量,恐怕就是有意的。苏白道,“纪家我也跟阿宁去过几次,阿让哥是个爽朗的人,阿诺哥人也不错,以前还指点过我功课。纪大太太也是个周到人。只是,娘,咱们在卿姐姐家住着不好么,干嘛还要去纪家做先生呢。如今家里又不缺银子。”
苏先生道,“如今你们都大了,我也没什么可教之处了。咱们去纪家,你还能跟小纪账房讨论功课,也没什么不好的。”
苏白道,“我不想母亲辛苦,我想母亲享一享福。”
“只要日子顺心,便是好日子。难不成,咱们这些年是泡黄连水过的?”苏先生笑,“你既不反对,我便先去纪家看看,若是纪姑娘可教,就应下此事不妨。若是不合适,婉拒也无妨。”
“哦。”
看苏白不乐,苏先生问,“你是不是嫌我去做先生给你丢脸了?”
苏白道,“娘就噎我吧。”
苏先生笑,“不然要你有什么用,彩衣娱亲都不懂。”
苏白是个精细人,问,“好端端的,母亲怎么知道纪家找女先生的事的?”肯定有人给母亲递的信。
苏先生一笑,“你猜。”
苏白:干脆噎死我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石头这等心理素质都不敢再看留言了,有时想说点什么,想一想,还是算了,对于一个人的评价,还有盖棺论定的说法,对于未完结的文章,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
而且,石头从不认为,石头一个字一个字的码出来的文字,会比任何人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