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苏官人暗夜听心结
跟林赛玉认识以来,黄玉生还是头一次见林赛玉火,只见这个妇人杏目圆瞪,里面泪光隐隐,圆脸拉长,满是怒意,却又在眉间浮了几分凄楚,顿时慌了,顾不得男女之别忙上前一步要扶着她,口中忙忙的道:“嗨,大娘子,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个面色才这样说嘛!哪里就是欺瞒你……”一面顿了顿脚,道,“大娘子,我说的急了,断不是大娘子想的那样,我与旁人无私情,你若是应了我的亲,我自然随你的意,再不要房里人,只不过那丫儿跟了我几年,打出去怪对不住人家的,既然大娘子看不上我,我便可给她名分,也免得人大无依,断不是先应了她,再来找你。”
林赛玉紧走几步,扶着门柱,拂开他的手,瞪着眼瞧着他,请说:“我不明白,你若是心里有她,怎又能来娶别人?明明都是一样的心,怎地我的只能容一个,你的偏能容两个?”
这话说的黄玉生张大了嘴,瞪着眼将林赛玉左右瞧了,楞楞道:“你……你心里有我?”
林赛玉听了一个机灵,也顾不上害羞,忙吸了口气,道:“不是,不是……哦只是说,说这个意思……只是就你话里的意思……”说来说去总觉得说不明白,不由大窘。
那黄玉生便扑哧笑了,拍着胸脯做出一副哀伤的样子,道:“大娘子,你这是让小生忽悲忽喜啊!”
林赛玉被他这一笑,化解了几分尴尬,吸了吸鼻子,带着几分闷气低声道:“谁让你们这些男人家心思难定!”
黄玉生摸摸头,他在老爹的胁迫下,基本上将林赛玉身上那点好的赖的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有关拒夫纳妾毒打亲夫被修的重头戏尤其被黄周提着耳朵好好教导了一番,说实话,他还真没法子理解,听人说,那小妾不过是个落魄的卖唱女子,进了门还不是对她服服帖帖言听计从感恩戴德,何况原本出身不错,又不是那青楼勾栏出来的不上台面的下人们,怎地就是闹到如此地步也不让进门呢?这女人的心思还真难捉摸!此时再想方才林赛玉悲怒说出的几句话,似乎有些明白了。
“呵呵,大娘子,大娘子总能等得有情人呵呵。”黄玉生有些讪讪的笑了,毕竟他一个男子家,对一个夫人说这样的话总有些不便。
“我这样的妇人,在你们眼里,是不是不可理喻?”林赛玉闷闷道。
黄玉生原本有些尴尬,想要左顾而言他,却看到林赛玉带着几分信任看过来,不由咽了口口水,努力冷静了些头脑,思付片刻才道:“大娘子,是太急了些,大娘子如是花些心思,将心事细细给……给那谁……说明了,我想,大娘子这样的人,必无人舍得错过,要不然,俺们兄弟也不会只因为父亲几句话,就巴巴的跑来了……”
他还是头一次跟人,女人,说这样的话,他还真佩服自己没结巴,而林赛玉却听得怔住了,猛地站直了身子,先是喃喃自语道:“我急了些?我没与他细说?”忽的又掩面哭起来,呜咽道:“他心里有她,他喜欢她,我还有什么说的?”
黄玉生登时吓坏了,暗自后悔真不该深更半夜来与这妇人说姻缘,偏赶上这妇人愁思满怀,这要是被人看到了,自己是觉得脱不了登徒子这个恶名了!此时是跑又跑不得,留也留不得,只急的汗如雨下,湿了半边的衣衫,正不知所措间,听脚步声响,就见只披着外衣的苏锦南出现在院门前,顿时如接了神佛一般,一溜烟的迎了过去。
“你做什么!”苏锦南见到站在那里的林赛玉正掩面哭泣,果然不是他在做梦,又见黄玉生面色仓惶,脚步趔趄的跳了过来,想也未想迎头一个拳头砸过去,黄玉生哪里顾得上躲,生生挨了一拳,咧着嘴抓住苏锦南的胳膊,说道:“大官人来得好,快些劝劝大娘子,她,她想自己官人了!”说罢脚下不停风一似地跑了。
苏锦南闻言一愣,再看黄玉生跑了影子都没了,心中半信半疑,走过去几步,又在离那妇人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看她直直的站在屋檐下,双手捂着脸噎气哭泣,双肩不停抖索,披着半边月光,再加上一身素白衣衫,黄色裙子,更显得孤独萧索,紧紧攥了手,问道:“可是他不规矩了?”
却不闻答应,只得走近几步,隐隐听那妇人喃喃哭道:“我长得丑,家里穷,什么都不会,不会穿衣,不会打扮,连头都不会梳,不会迎来送往,不会讨好说笑,比不得她,哪里都比不得她,二郎,你才不要我的是不是?我比不得她。”说着慢慢想地上滑去,苏锦南再顾不得避讳,几步上前将她扶住,见那妇人身子抖成一团,站也站不住,只得拦在怀里,听她喃喃道,“我比不得她,就不该存了贪念……可是……为何我走到哪里都能想起你?我一想到你当初对我那样的笑,那样的好,如今全给了另一人,我就难受的想哭……我又不能哭……爹娘看见了会难过……旁人看见了会笑我……我不能哭……躲着哭……我没处躲……是不是只有死了才能安心……?”
苏锦南抱着这妇人,听着那些话,心绞一般的疼,断断续续的似乎又浮现那些深埋在记忆,黑夜白日想都不敢去想的记忆,那一次不过是良玉那个丫鬟给自己送了一次夜酒,就被娘逼着收了她,不收就哭闹寻死觅活,而得知消息的慧娘,就那样站在门口,不言不语不哭不闹的看着自己,那神情却让他心痛如焚,随后她说:“官人,我一想到你对着别的女人笑,对着别的女人柔声说话,我想,也许只有死了,心才不痛吧……”说完就吐出一口血,也就是这一口血,让她落下的月子病加重,以至于终是药不医命。
“不是,不是,”苏锦南忍着掉下的眼泪,将这妇人晃了晃,低下头看着她慢慢道,“不是,你听我说,记着他的好,你记得他的好,忘了那些不好,不要回头看,不要回头看,就不会痛了。”
“记得他的好……”林赛玉迷迷糊糊中听到这句话,跟着喃喃念道,泪光中再一次浮现那个穿着打满补丁的青衣,袖着手少年慢慢冲自己走来,露出白白牙齿笑着的,“小花,你不要捉鸟吃。”不由泪如泉涌,“我……喜欢他……为什么……不是他……陪我到最后……?明明……说好的……为什么不是他?”
这样的夜色里,不知有多少人听到动静,在窗缝里窥探,但苏锦南却不想考虑这个,而是将这个妇人在怀里又抱紧了几分,如同哄孩童一样,柔柔的慢慢的说道:“是他没福气啊,是他没福气,他没福气陪小花到老,他真是个可怜的人啊,看不到我们小花的好……可是,小花要对自己好……”晃着晃着,感觉身前的妇人泣声减弱,已经倦倦的睡去,月光下见她满脸泪痕,面白如玉,白日里从没细瞧,此时泪水洗了脸,才看到眼下青青的眼圈,显然久已憔悴,不由又是怜又是爱,伸手轻轻帮他擦泪,触手肌肤滑腻,正好一片乌云移过,遮住了满院子的月光,再忍不住低头在她面颊轻轻一吻,喃喃道,“给我这个福气,让我陪你到老可好……”
马车嘚嘚奔驰在被砑的平平展展的官道上,四周均是高大的大槐树,枝叶繁茂,为赶路的人撒下一片绿荫,野地里的热风卷来也带上的一丝凉意,此时正值日午,蝉声正浓,林赛玉终于在这马车的颠簸声中醒过来,斑斑日光透过随风不时掀起的车帘照在她的脸上,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由用手遮上眼,感觉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花香,不由喃喃道:“如今槐花就开了么?”
靠在另一窗边,正嚼着糕点看风景的英儿听见了,欢喜的爬到她身前,道:“哎呀,打击儿,你这一睡可真够久的?如果不是找大夫看了,说你只是倦了睡着了,我们可不敢上路了。”
林赛玉睁开眼,只觉得眼皮涩,肿胀难受,嗓子也有些沙哑,愣着想了半日,便记起昨夜之事,忙坐起身来,道:“那……黄家的……?”
话没说完,就见英儿撇了撇嘴,抹了把满嘴的渣滓,说道:“才是怪呢,说得好好的,要送我们上京城去,这不又说家里要种水稻了,怕误了时令,一大早就走了。”
林赛玉却是一笑,暗自吐吐舌头,昨夜跟黄玉生说的话,她还记得呢,只怕吓坏他了吧,便笑道:“时令不等人,种地可耽误不得!”一面又自责没有亲自与他们告别,实在失礼。
英儿哧了声,小嘴片子吧嗒响,道:“失礼?快得了吧,大姐儿,你睡着可是对了,要是你看见黄家人那无赖样,只怕也得气晕过去,大姐儿,你知道不,他们说完告辞就顾不得说别的话,将车夫推到面前,指着要他跟咱们算钱。”
林赛玉哈哈笑了,“这也是对的,本来就是咱们该付的。”一面笑的止不住,暗道,果然不愧是蝗虫,只不过,这一趟他终是赔了不少钱吧?肯定心疼死了。
“这也罢了,你知道那蝗虫还说什么?”英儿拍着腿仰着两只手道,“他还要大官人把他们的路途费用也出了,说了些怪怪的胡话,我都没听明白,也是大官人好性,竟然真给了他!气的我追着骂了他们好远!”
林赛玉听的更是笑得厉害,听到大官人这个名字,不由按了按头,昨夜恍惚觉得他也在自己跟前似地,想了想,问道:“英儿,我昨晚,嗯,怎么回房里睡得?”
第一百零九章 慰怯心苏官人自请替上门
英儿用袖子抹了下嘴,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说道:“昨夜睡糊涂了,咱们在街上看完彩楼回去不就睡了?”
听她如此说,林赛玉松了口气,也有几分不确定的疑惑,英儿拿来篦子举着小镜子与她照着梳了头,见镜子里的人睡得肿了脸也肿着眼,不由吐了吐舌头道:“丑死了!”英儿便咯咯笑,盯着她的眼看说道:“果真丑的很!”
正说笑着,听苏锦南在外问道:“大娘子可是醒了?”
英儿便忙掀了帘子,林赛玉自惭形秽又思虑昨晚失态必被他见了,更觉丢人忙转了脸向里,不敢教他看见,听英儿说与他道醒了,又说肚子饿。
“如此,再行一刻,寻个落脚的地方,咱们歇息一时。”苏锦南说道,一面不自觉的扫了那妇人一眼,见她扭着脸点了点头,知是因昨夜之事而尴尬,便不再多言,大马前行安排去了,到了小镇,苏锦南一路从街头看到街尾,也没看到有中意的铺面,林赛玉与英儿扒着车帘子看的实在不住了,齐声招呼他道:“大官人,寻个干净铺子就行,咱们又不吃饭。”
苏锦南这才换了心思,寻了一间干净的茶铺,此时午时正热,人人在家闭门关户,茶铺子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粗衣老妪,正倚在椅子上打瞌睡,手里犹自拿着一块方巾,听得车马声惊醒过来,乍见一骑高头大马,上面一人穿着凉鞋净袜上好青丝绢袍站在铺前,身旁散着衣帽整齐的随从,唬的一跳,忙忙的接了过来,询问道:“大官人,可要吃茶?”
一面忙忙的将几张长凳用方巾抹了,又见大马车上跳下来两个女子,均是白绢素衣,不施粉黛面带倦容正要再看,听那大官人说道:“点浓浓的茶来。”忙应着去了,不多时就端上浓浓点了十几盏葱茶分与众人,正忙碌间,听女子在身后道:“大娘,借你的水湿把脸可方便?”忙不迭的点头,转身可能是那一个瘦高的女子,用袖子掩了半张脸,眨着两只略微红肿的眼看向她。
“有的,有的,大娘子随老身来。”老婆子说道,忙带着走向次妇人走向后面。
林赛玉借着婆子的铜盆洗了脸,对这小镜子略施了粉黛,见还是遮不住眼上的青肿,响了想便对那正悄悄打量自己的婆子,道:“大娘,可能煮两个热热的鸡蛋来?”
“有,有,老身这里是分茶店,备的各色吃食,大娘子稍等,老身这就煮了去。”婆子忙点头应了,见那妇人净了面,倦态尽消,此时冲自己展颜一笑,看上去格外端庄大方,暗道如此倒也配得上那大官人。
林赛玉从铺后出来,见英儿正坐在苏锦南一桌,不知道说了什么,正嘎嘎笑着,犹疑该不该坐过去,被英儿看见了,招手道:“大娘子来这里坐。”只得走了过去。
“再过两日就到了京城了,我正要与大娘子说,”苏锦南见那妇人将凳子扯了,轻轻坐在对面,不由将身子端正了几分,就见那妇人抬眼看向自己,忽又低下头去,知道她是羞了,不由想那日自己说的话,她可听到了?这样一想,面上也不由热起来,瞧着那妇人,也忘了说话。
“大官人要说什么?”英儿捡了桌上笑面果食吃,正要听说话时却又无声,抬眼看了苏锦南一眼,见他目光停在林赛玉身上,不由咕哝道,“你看大姐儿做什么?可是脸儿没洗干净?”一面也探着去看,林赛尔听了脸又红了几分,抬头也不是低头更不是,幸亏那茶婆用碗盛了两个热热的鸡蛋送过来,忙拿出帕子接过,包住在眼上滚滚,引得英儿好奇不已。
“哎呀,果真好多了。”待看到拿下鸡蛋,林赛玉眼下青带消了一半,英儿拍手叫道,一行拿过帕子,将鸡蛋也放自己眼上,笑着玩。
“大官人,要说什么?”林赛玉便任她玩去,一面看向苏锦南问道,见苏锦南的视线停在英儿身上,顺着一看便忙咳了声,道,“那日,忘了还给大官人,待我洗洗了就给你。”原本她并不习惯随身带着帕子,那一日田里接了苏锦南的擦汗,就随手掖起来,也不怎么注意就一直随身用着,此时被苏锦南这样一看,更添了几分尴尬。
“那个,无妨。”苏锦南咳了一声,见这妇人脸上似笑非笑,较之往日多了许多小女儿情态,暗道那日的话她必是听到了,一丝酸甜便散在心头,她可是……应了?正走神间,听那妇人提高声音唤道:“大官人?”忙凝神看见妇人带着几分探询不解看过来,神情与往日并无不同,滚热的心即可又沉寂了下去,吃了一口茶才道:“我原本要与你说,英儿要嫁的是我家的人,不如让我带了她上门求了刘老夫人,如此,才不失礼,大娘子说可好?”
林赛玉一愣,明白他的心思,是为了避免自己见了刘家的人不好受,吸了吸鼻子,点头道:“倒也说得过去,那就麻烦大官人了。”苏锦南没料到她这就应了,惊讶的看了她几眼,见她面上虽有一丝波动,但仍带了几分小怡,心里松了口气,欢喜道:“我带英儿要了回来,就接了全哥,咱们不需再次多停留就回江宁去。”
林赛玉见他面上欢喜,也感激他的体贴,心里的话迟疑了一下,张了张口还是咽了下去,吃过茶,众人盯着毒日继续赶路,好在一路上树木成荫,少了几分辛苦。
因近几日天气热得厉害,一向不在家里呆的李二爷也一反常态的足不出户了,整日在自家的大好花园子里饮酒作诗,写字画画,又招待了许多亲朋好友,请了城里当红的行,说笑弹唱,好不自在。
因请了外边唱的,又来了男客,家里这些女人们便只得闷在内院,眼巴巴的听着外边热闹,一个个坐立不安,独董娟娘与月娘两人坐在廊下,安静的下棋。
“好容易盼的爷在家,反而比不在家时更难见一面。”正掐了凤仙花染指甲的一个侍妾抱怨道,一面斜了眼廊下的正头娘子,“人说是个好性,我看到是个死性!如今连个孩儿也养不得,也不急,真跟庙里的菩萨一般,瞪着吃香火过活呢!”
旁边拿盘子接汁的侍妾听见了,吐了口闷气,低声道:“你就知足吧,如今少不得你驰创,还有甚可抱怨?仔细哪一句惹恼了阎王,可不是打几下就能了的,有你哭的。”
说的那侍妾哆嗦了两下,用才染的两根手指,指了指芭蕉叶下安静的两个娘子,低声道:“你瞧见没?拿头盖着呢,打的好一块青……”说着忽见一个穿着娇红褙子,挑线裙子的女子笑嘻嘻的打画廊下走了过去,忙摇着身旁侍妾的手,往那边指着道,“只因为撞了爷跟她说话……。”
许是感觉到有人的注视,摇着团扇慢慢走着的青儿不由止了脚步,透过叠叠章章藤藤曼曼的葡萄架子,看到那一堆锦衣亮衫珠翠满头忧闷寂寞的女人,不由嗤了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终有一日,你也如此这般……我才平了心……”沿着九曲画廊走了出去,就到了花园子,抬眼看到只穿着丝袍的李蓉按一个大红衣的行在角亭子里,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混在一处,忙转身避到一边,李蓉看见了丢下那行走了过来。
“铺上人说,明日就到了角子门了!”青儿笑嘻嘻的说道,看李蓉衣衫不整,露出半边胸膛,自己羞红了脸,忙转开视线,忍不住笑道:“如是让她进了门,爷只怕再享不得这般乐趣,依我说,二爷何苦寻这个麻烦?”
李蓉整着衣衫,笑道:“有了她,丢了她们也值得……”说着冷了冷面容,看着低头缴着帕子的青儿,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上了你家大官人的床,再迟一刻……”说着伸手向后一指,那里坐着四五个行,正跟一桌子男客调笑吃酒,“这日子你也过过去……”
青儿随着她的目光看了去,不由打个寒战,几乎要扯烂手里的帕子,还没连声应着,李蓉已经越过她大步而去。
天还未亮时,川流不息的汴水河里已经是船流如织,光着膀子划橹的船工,齐声吆喝着用劲搏浪,将载满货物的船往那似远似近的京城中划去,宽宽的河边,尚算寂静的大路上,载着林赛玉主仆的马车正不紧不慢的行驶着,因为想到即刻就能与这妇人归家去,苏锦南半点不觉疲倦,催马走在最前方,伴着忽远忽近的号声,睡梦中的林赛玉不时皱起眉头,困扎在梦境之中,奔跑在一片迷雾中,突然现四周大亮,人来人往,而自己却赤身**站立于大街之上。
“大姐儿,大姐儿!梦魇了!”英儿在她脸上啪啪打了两下,让林赛玉猛地睁开眼,才现大汗淋漓,双手揉摺了衣襟。
“我不进城!我不进城!我要回家去!”林赛玉坐起来,耐不住满心的焦虑,拍着车喊道,这样子吓坏了英儿,掀开车帘子就喊大官人,刚喊了一声,忽地咦了声,回身抓着林赛玉一阵猛摇,喊道,“大姐儿,你看,你看,阿沅接我们来了!”
林赛玉被摇的头晕目眩,几乎一口吐出来,努力睁着眼向外看去,透过蒙蒙的晨雾,果然见一身亮丽桃红衫的阿沅,提着翠蓝裙子小步跑了过来。
第一百一拾章 为绝念阿沅姐暗瞒刘家事
听着一声报晓,汴京城的大门徐徐打开,已经在城门下等候多时的经济行贩,纷纷挑起盐担,涌进城内,开始为一天的生计而忙碌,而在更远处,挑担推车的更多人接连而来,伴着混杂在人流中,逆向而行的报晓头陀念念着卯时天色晴明的绵远声音,奔向汴京城内。
苏家随从拥着马车吱吱呀呀的跟着那头陀一起,小心的避开人流,沿着官路向城西而去,行了不到二里地,就停在一处好宅院跟前,车帘子掀开,英儿最先跳了下来,打量这有着青青院墙的三晋四合院,不由吐吐舌头,冲正扶着林赛玉下车的阿沅道:“阿沅姐,你如今成了财主了!”
阿沅笑着也不理她,自己几步上前开了院门,英儿抬脚跑了进去,越过大影壁,阿沅便说道:“我这里也不住,因此没收拾,过午我便送铺盖过来,你们也睡不得多久,我今日就去那刘家,不时就能拿了英儿的卖身契来,你们好早早跟了苏大官人回去。”
林赛玉打量着院子,见院落整洁,迎面五间厢房雕梁画柱,院中栽着大树,撇下一大片绿荫,跟着阿沅进了屋内,听见她的话,便笑道:“好小气,不留我们吃杯你的喜酒?”
阿沅一面指挥着苏家的随从将林赛玉车上的包袱安置,一面说道:“吃酒?今晚我来了,陪你吃个够可好?只要我在便是给我吃的喜酒,不拘非是那一日!”看着东西摆好,又嘱咐那随从道,“告诉你们大官人,这里不用操心,只忙自己的去,若无旁的事,明日就可以走了。”那随从忙应着,又冲林赛玉拜了拜告辞,便听的外边马蹄声响远去了。
林赛玉待要拉她说说别后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阿沅却看也不看她,抓住四处乱看的英儿,说道:“快跟我去,趁着那一家人都在家,快些说了,快些回。”
英儿心内胆怯,忙去看林赛玉,一面冲阿沅讨好的笑道:“好姐姐,大姐儿好容易来一趟,去看看又如何?”
林赛玉停了,一手捻着另一个袖口,便慢慢的站起来,听阿沅冷笑一声,道:“去?去看怎的?人家如今夫妻和睦,婆媳相亲,说不上的乐活,你偏要去扫了人家的兴?坏了人家的情儿?”说着看了林赛玉一眼,林赛玉便笑了一笑,挨着凳子又慢慢坐回去,说道:“我……自是不去的……”
英儿嘟着嘴无法,又说道:“我肚子饿,还没吃饭!”阿沅将她一拉,扯着就往外走,口中道:“坐了车,如今早市未散,我带你去吃新做的热腾腾香喷喷的孟兰饼馅,可好过你在这里吃那放久了的冷糕子?”一行说人已经走到院子中间,看林赛玉几步跟了出去,便道,“大姐儿,后院有灶火,只是没有米面,你自去热了那冷糕点吃,午后我再请你吃好的。”
林赛玉点头应了,看着他们抬脚就要绕过大影壁,忙唤道“阿沅”,阿沅便瞪着眼停了脚步,道:“怎的?有甚话要说?”
林赛玉只得咽了口水,道:“到那里好好说,别跟他们吵……为了英儿的良缘,他们断不是那狠心肠的人……”
阿沅哼了声,也不说话抬脚又走,听林赛玉又唤她,再忍不住猛回身叉腰竖眉道:“还有甚说的?当日走的那样痛快,今日又待罗嗦什么!”
林赛玉被她这一喝,不由闭了嘴,垂了眼帘,半日无语慢慢转回身去,那阿沅挑着眉看了她这样子,吐出一口闷气,说道:“你若是舍不得,当日就该忍了,你既然当日不忍,便该放了这心,自有那通天的大路去,你何苦在这一条路上走到死?纵使你们当日千般的好,如今也是两不相干的路人,大姐儿,你原本是个伶俐人,莫教我阿沅小瞧了去!也莫教这世人小瞧了去!如今的你,上有娘娘官家护着,下有百姓们敬着,又有那济民扶众的好本事,偏一心困住,蒙了这眼儿,非得是亲者痛仇者快才罢?”
英儿听的只咬手,瞪眼道:“哎呀,姐儿说的这长的话,我怎的半句听不懂?”引得林赛玉扑哧笑了,转过身道:“阿沅,多谢你,我晓得这些,只是想问一句。”说着咬了咬下唇,“你告我一句实话,刘老妇人……和他都好吧?”
阿沅吐了口气,目光在那妇人脸上转了又转,见她果真面相平和,无惶恐失措之状,便舒了口气,垂了眼转身去,口中道:“他们自己选的日子,自然过得好……”说着拉着英儿转过影壁,听的门栓响动车吱吱呀呀的远去了,林赛玉这才慢慢走下来,到了门边伸手拉了拉,不由苦笑了一下,那阿沅竟将门从外边拴了,摇头道:“我晓得,我自是放的下心思,只是不放心……”
马车吱吱呀呀的沿着原路又走向城内,坐在车里的阿沅一反常态的不言不语,英儿一向怕她,但因为心内忐忑,皱着脸不时的嘟嚷道不放我怎么办阿沅姐儿你可要帮我云云,阿沅也不理她,让英儿心里更没了底气,几乎要哭踹,说道:“不如叫了大姐儿来吧,奶奶最是喜欢她,必然听她的话……”
阿沅大怒,一巴掌拍掉她的手,戳着头道:“贼作死的短寿命,只顾自家的奴才!大姐儿什么心性你还不知道?巴巴的勾引着她来这里!为了你的好姻缘,就要断了她的好路不成?”吓得英儿放声大哭,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往日阿沅也是常常训她,但还从没这样凶恶过,又听阿沅接着骂道,“……早该卖了你这没心肺的奴才!”不由吓得叩头道,“大姐儿,我错了,你但凡饶了我这一遭,再不敢撺掇大姐儿为我东奔西走。”说着掩面大哭。
阿沅喘着气,拍了几下车,才按下那满腔的怒火,看英儿叩头认错,便不再骂了,静了片刻说道:“你记得,今日你在刘家看到任何事,都不得给大姐儿说,但凡说了一字,我阿沅就能使人偷了你,叫你这一辈子也别想得什么良缘!”
英儿听了带着几分愕然抬起图,脸上满是泪水,瞪眼道:“姐姐,刘家出了什么事……”
刘家出了什么事?这一日的刘家还真什么事也没有,自刘小虎上朝去了,张四打扫了院内门前,因中元节就要到了,看了几眼街上人家将搭了高三五尺的竹竿,正在做孟兰盆,因听院内脚步声响,知道后院的宋玉楼出来了,便回身进去,关了院门。
“老爹,午后你记得去买洗手花,奶奶要的。”丫头绿玉走近几步说道,张四点头应了,看着她快跑几步,跟着才梳妆了的宋玉楼进了刘氏的屋子,不多时,见开了四面窗,绿玉掩着鼻子拎了马桶出来到后院井上洗刷去了,听那妇人在内柔声道:“娘,你可要吃些什么?点了二陈汤可好?”不听见刘氏说的什么,也不见宋玉楼出来。
又听得那妇人柔声道,“娘,我去街上买练叶,我唤婆子过来你使唤可好?”听刘氏恩了一声,门帘响动,一脸喜色的宋玉楼晃着走出来,四下看不见绿玉,张口就骂“死蹄子,错眼不见就挺尸去了……”,骂了一句又忙掩了嘴,走到窗子下,探看刘氏,回身看到张四在一旁佝偻身子收拾院子,拉下脸说道:“后院的柴快没了,记得劈去……一条狗儿便能看门守户……闲的你白吃饭……”
张四只做听不见,弯着身子往后院去,听的门被拍了几下,有女声道:“老爹,开门。”
宋玉楼认得这个声音,顿时变了脸色,尖着嗓子道:“大白日的,哪里的鬼来敲门!绿玉,取了灶里的灰,撒出去!”
话音刚落,就听门咚的一声,掩着的门被一脚踢开了,阿沅叉着腰站在那里,身后英儿探着头。
“哎呀,私闯我们的家,张四,拉她见官去!”宋玉楼几步迈下台阶,冷着脸说道,听那阿沅哧了一笑,用那细眼从下到上看了看自己,笑道:“宋娘子好大的火气?可是有了心火,怎失了往日的端庄?仔细旁人看见了,丢了官家夫人的脸面。”
只要这个内道:“可是阿沅来了?请进来吧。”只得生生咽了一口气,看那阿沅应了声,一面笑道:“奶奶,你看谁来看你了,”一面拉着英儿往屋内走去,就听刘氏在屋内咚的一声,似乎跌下了床,颤声道:“谁?谁来……”
听到声音,慌得阿沅忙跑几步进了屋子,屋子里较上一次来干净了许多,只不过依旧灰蒙蒙的无生气,看刘氏果真跌在床下,打翻了旁边小桌子上的水碗,湿了半边裤,正扶着床往起站。
“哎呀,奶奶!”英儿徒然见了刘氏的模样,惊讶的不敢相认,失声惊叫,再看到刘氏哆嗦着右手,抱着右腿,吃力的起身,便哇的一声哭起来,几步跪了过去,道,“奶奶,你怎的病成这样子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谢心意曹大姐拜别归故里
拉起在刘家门前再次跪拜三下的英儿,走出去好远,还可以看见张四站在门凝望,阿沅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他到底是念着大姐儿的恩,替她尽着一份心,不然,哪里去不得。”
马车得得穿过窄窄的街巷,此时的英儿并没有因为达成心愿而欢喜溢表,揉着肿泡眼,用浓浓的鼻音道:“***病,就治不得了么?老爷他请不来皇宫里的好医官么?”
阿沅的心情如今大好,往日呱噪的满街的叫卖声听在耳内,只觉得是鸟喧华枝一般动听,倚在车窗口,一面随口答道:“医病不医命,请来天皇老子也没得救。”看见车行到潘楼子街,指着那乳酪张家的招牌拍着车招呼车夫道:“在那里停停。”
因为近中元节买果食种生花果的人比往日更多,东京的街巷均是狭小的格局,赶了几遍车也进不去,阿沅便让他停在一旁,拉着愁眉苦脸的英儿下来。
“你宽心,那病也要不得命,不过是好好养着罢了,人家刘家不缺钱财,你放宽了心,好好嫁人去吧。”阿沅抿嘴一笑,在英儿头上拍了一拍,紧接着她在人群中穿梭。
“阿沅大姐儿来了!”乳酪张家的小厮认得她,挥着手招呼,“大姐儿要什么?小的去给你包起来!”
阿沅笑道:“要你们新做的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再加上两熟紫苏鱼、假蛤蜊、白肉夹面子茸割肉,将那西川乳糖、狮子糖、霜蜂儿各包一斤,烦小哥再打了清风楼的玉髓装一壶。”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一行说,那面前的小厮亮着惯于吆喝的好嗓子一一重复,引得过往人看过来,暗思这谁家的姐儿,好伶俐的模样。
接过阿沅抛来的一块银钱,小厮喝诺而去,英儿头一次进着这样的地方,好奇的乱看,见店中上下足有四层,食客仆役来往不绝,门不时有腰系青花布的手巾绾危髻的妇人,以及白虔布青花手小子捧着白磁缸子探进头来,被店门的小厮即刻轰了出去,正乱着,阿沅要的已经包好,小厮亲自提了送她们出去。
“大姐儿,这里是新来的蛤蜊、好蟹,炒了的,权当给大姐儿的贺礼!”小厮笑着说道,一面递上包子,阿沅上了车,回身笑道:“好油嘴!怎的小气,如此就打了我?”说的那小厮只笑,道:“大姐儿看得起,那日咱们都去府上讨杯酒吃,亲送了大姐儿爱吃的燠鸭可好?”离了街市,英儿看着满车的吃食,闻着扑鼻的香气,耐不住口水四流,一面看着阿沅道:“大姐儿,你在这里真是吃得开。”
阿沅扑哧笑了,说道:“哪里是我吃得开,这身家吃的开罢了。”看马车穿过新宋门出城,一路东去,走在那汴河大堤上,天已是正午,果真是个丽日晴云的好天,只觉得神清气爽,掩不住笑意绵绵。
“我来问你,大姐儿跟那大官人可是插定了?”解决的压在心头的难题,阿沅才想起另一事,忙忙问道。英儿摸摸头,一脸不解,道:“插定?大姐儿怎么会跟大官人家插定?”
阿沅被她说的一愣,暗看那大官人的模样,眼里柔情蜜意,脸上春风得意,好似做了新郎倌一般,却原来是尚未表明?阿沅并不熟悉苏锦南,忙拉着英儿细细问了,待听到“死了的浑家李氏,是京里的大官李蓉的姐姐”便将脸拉了下来。
“跟他有关系?”阿沅嘴里自言道,看英儿蒙蒙点头,也不再听她说的什么大官人的娘到我们家来闹,好似我们欠了她一般要大姐儿定会江宁云云,拍着她的手道,“你回去休催着大姐儿走,等大姐儿说话。”
英儿忙点头应了,迟疑片刻怯怯道:“奶奶那样子……”话刚出口就被阿沅打在头上,顿时吓得缩头不敢言,听阿沅冷声道:“你自吐一个字试试去,你方才也看到了,我阿沅在京中混的如何,不拘喊了街上哪一个闲汉,任你有天皇老子保着,也能将你卖了去!”忙捂着头道,“我不敢,我不敢乱说话的。”
马车里一反常态的安静,连夜赶路疲惫不堪的车夫因听见车里那姐儿这句话,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暗道天子脚下的人事真是不一般,看上去这么俊俏的一个姐儿,心思竟这般狠利,当下打起一百倍的精神,只怕出了差错,自己为了挣着一趟银子,别连家也回不得,没想自己是打起了精神,但迎面来的马儿却失心疯了一半,差点撞了,吓得他操着南音骂了几句,看那人理也不理径直去了。
“赶着投胎去!”车夫嘟囔一句,忽想起如今快到了中元节,只觉得脖子冷,忙啐了两口念了几句佛语赶车前行。
而那个赶着投胎的人纵马狂奔入城,穿街过巷直奔到深门高楼的李府门前,跳下马忙忙的沿着角门进去了,穿过夹道越过厢房,就来到一处挂着“碧草轩”的三间正房前,院子里站着一溜婢女,各各垂头屏气不敢言,看到他来了,屋门口的一个小童松了一口气般,忙迎过来低声道:“庞三,如何?你可找到了?”
被唤作庞三的人忙点了头,一众侍从见了均松了口气,听李蓉在内含气道:“还不滚进来!等爷请你呢!”庞三忙滚了进去。
屋内散落一地碎瓷,庞三也顾不得踩了上去,躬身低头道:“大人,问到了,在城外梁园沈老爷的旧院子里住着。”
李蓉这才露出笑脸,站起身来抓起搭在架子上的外衣还未穿,就听有女子带着几分惊慌道:“二爷,二爷。”认的是青儿的声音,便退了下人,让她进来。“二爷,我们爷连午饭也不吃,这就要走了,老夫人留不住。”青儿进来就说,连礼都顾不得,李蓉面色青了青,咬牙道:“今日我是犯太岁!”说罢也不穿衣,绕过大屏风,穿过后门向内宅去了,迎头碰上董娟娘捧着新做的织金大袍走过来,见到他忙道:“不出门?又要哪里去?”被李蓉伸手推到一边,踩了一脚湿泥,四周丫环们见了,都低了头作没看到。
“姐姐。”月娘从身后赶了过来,忙拉她到青石路上,见四周低头偷笑的丫环们,便将脸一拉,喝道,“滚。”丫环们便哄的散了,隐隐听她们切了声交头接耳道充什么主子娘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只气的脸煞白。“今日他又是合哪里的气了?一大早就摔桌子砸碗的?”董娟娘面上丝毫不动,一面将脚在石上蹭去了泥,一面说道,“你如今也是大了,怎的性子燥了?跟那些丫头们生什么气。”
月娘喘了几口气,才垂下眼,伸手扶着董娟娘慢慢向宅内走去,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道:“我听小厮们说,原本兴冲冲去接那人,不想被人抢在前头,如今竟不知道住在哪里!”
董娟娘听的一愣,带着几分笑意道:“这又是哪个痴情的?”
月娘被她说的一笑,又皱起眉道:“说起来咱们认的,姐姐还记得那个如今在宰相大人家的阿沅么?”
董娟娘怔了怔,复又点头道:“如此正是,除了她也没旁的人该如此,听说这小丫头可是个小财主呢,光宅院就有两三处。”
月娘便笑了,说道:“可不是,咱们那个大姐夫,也没被允许相送,知道的下人们也都到铺子上去了,这不派出去几回人,才找的……”伸手架开垂下的繁花似锦的一株海棠枝,二人就转过堂院,跨进角门,向那一眼望去依旧层层叠叠的内宅而去,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一阵清亮的孩童的笑声穿过夹道,苏锦南抱着张着手,举着一串花钟的全哥迈出内宅院门,身后李老夫人抹着眼泪紧紧送着,口中道:“我的心肝,过了生辰,可要再来。”一面拍着满脸焦虑的青儿道,“姐儿,你可记得,提醒你家那老东西,若是我的乖乖掉了半斤肉,我带人打烂她的家!”
青儿尴尬的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看前面苏锦南似乎没听见一般,忙躲开老夫人的手,追了上去。
“舅舅舅舅。”全哥挥着手冲慢慢中上来的李蓉笑,李蓉原本沉着的脸,缓了几分,走过去几步,摇着全哥伸出的手,慢慢道,“全哥乖,舅舅过些日子就看你去,不怕你爹娶了后娘……”
苏锦南脸色一僵,看了李蓉一眼,见他正冷眼看自己,张了张嘴,又待说什么,却见李蓉移开视线,从他怀里抱走全哥当先向外走去。
“蓉哥,她必不会亏待了全哥,你也认得……”苏锦南与跟上几步,思索片刻开口说道,就见那李蓉猛地回头,用他从未见过的阴鹜神情看过来,只看得他嘎然停了口。
“你来这里做什么?”青儿猛的一大嗓门,喊得已经走到门口的苏锦南与李蓉都是一惊,回过神,各自掩了神色,才看到门前站着苏家的几个随从并一个抓髻青衣丫头,抱着包袱,皱着脸站在一旁。
“英儿?可是没要来?大娘子呢?是不是到……”苏锦南心里一惊,几步走了下去,看四周没有林赛玉的身影,便急急问道。
“不是,大姐儿要你带我回江宁,她回成安去了。”英儿吸吸鼻子,揉揉显然哭过的眼,这话如同一声炸雷,让当场的一人狂喜二人惊,英儿说完这话,就觉得身边卷起一阵旋风般,同时马声长嘶,等她揉阗眼看尘埃落定时,身边的苏锦南并李蓉都不见了,只有抱着全哥的青儿一脸欢喜的看着她。
“英儿啊,你要嫁到我们家了啊?咱们可真是有缘。”
英儿因为苏老夫人的缘故,对苏家的女人们一概没好感,听了将嘴一撇道:“你们家?你家是哪家还不一定呢!”一面打量她几眼,道:“你这年纪,也该嫁人了,看你这样子,不过是配个小子而已,我们可是不一样的。”说着炫耀般从袖子里拿出卖身契晃了晃。
青儿几乎气得翻白眼跌倒,狠狠啐了一口,再不理她抱着全哥进了门房。
此时的林赛玉已走出汴京三四里地了,因午后炎热,便打开了车帘,吹着并不能缓解热意的风,同那车夫说话,路上来往行人不断,手中多是拿着中元节拜祭之物,在远处可见村舍,路旁坟头都添了新土。
因听林赛玉谢他劳累赶路,车夫一面伸手掂了掂那位大姐儿给的格外谢钱,将马车赶得飞快,一面说道:“大娘子哪里的话,吃的这碗饭,自然做咱的本分事。”
林赛玉听了点头一笑,道:“你说的是,做自己的本分事。”说着探身看了路旁绵延的地里,如今小麦已经收了,田中多是长势正好的水稻以及大豆,虽然天气炎热,但有不少农人在地里忙活。
“家里想必也种了稻子,如今正是关乎高产与否的好时期,回去后配些肥,再耕了一遍,就可以轻松一段,办好买山的手续,嗯……大叔,”林赛玉喃喃自语,想到兴起,忙问那车夫道,“你可知道哪里有果树卖?”
车夫呵呵笑了,说道:“哪里卖果子我倒是知道,端的是怎么长出来的,却是不晓得。”林赛玉也想到自己问错了人,咧着嘴笑了,忽听身后马蹄声在作越来越近,似是急着赶路,不由回头看去,就见苏锦南与李蓉一前一后骑马赶上来,忙让车夫停了。
“李大人,大官人。”不待他们走近,林赛玉就打马车上跳下来,冲二人远远招手,并施礼,看着因为突然勒马收步不得的二人越过自己向前走了十几才停了。
“你怎的要回成安?”苏锦南顾不得催马回转,自己跳下来,松了缰绳几步走了过来,因催马狂奔而气息不平。
李容也同样的走过来,本待说话看到苏锦南的焦急的模样,转眼又咽了回去,换上一副笑意看着林赛玉,道:“大娘子怎的不在京里多玩时日?同筱司农寺的官员都巴巴的等着请教大娘子些许呢。”
林赛玉被他说得一笑,冲他弯弯身子,道:“大人说笑了,民妇哪里担得起。”再冲苏锦南道:“大官人,临来之前,我已嘱咐农户如何种植云苔,旁的事他们或许不懂,但这个一点就通,榨油的法子我也写好了,交与英儿,不过,我终是背了诺言,还请大官人见谅。”
苏锦南怔怔听了,面上满是不解,猛见这妇人站直身子,微微含笑,眉眼俱开,掩不住神采飞扬,断然不同于在江宁那略略阴郁的样子,那要挽留的话便于口中慢慢咽了回去,恩了声道:“大娘子无须挂在心上,原本就不亏欠……”
林赛玉带着歉意又冲他一拜,复又欢喜道:“不过,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大官人,还望大官人多多提携。”
苏锦南恩了一声,牵强笑了笑,说道:“大娘子有事尽管说。”李蓉此时面上欢喜,忙忙问道:“大娘子可又有什么好主意?”
林赛玉便抿嘴一笑,道:“哪里算什么好主意,不过是回家种地过活糊口罢了,大人莫再拿我取笑。”说着看了看天色,冲二人施礼道:“谢过大人相送,小妇人赶路去了,日后到了成安,但请赏脸到家吃杯茶。”
李蓉笑呵呵的应了,一面拍着苏锦南的肩膀道:“那是自然,如今刘大人嗜书成痴,又请了长假日日在外游历,那些司农寺的人没了主意,知道我与大娘子算是熟识,总央着我引荐大娘子,到时还望大娘子给几分面子。”
林赛玉在心里念了一遍“嗜书成痴,四处游历”,微微失神,继而笑颜浮现,低头道:“大人客气了,承蒙大人抬举。”一面又再次谢过,转身上车,隔着窗看到苏锦南黯然的样子,心有不忍,又停了车,冲苏锦南招手道:“大官人。”
李蓉淡淡笑着,拍了一把愣神的苏锦南,低声道:“人家还要谢你呢,快去受了吧。”苏锦南被他一推,向前走去,见林赛玉从马车上下来,便避开了她直视的目光。
“大官人,我谢谢你。”林赛玉待他走近,正色看着他道。
苏锦南静默一刻,将目光放在这妇人身上,慢慢开口道:“你不用谢我,我所做的一切,单是为了我的心,本是自愿,不求你的谢意。”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僵硬,语气也一改往日的谦谦有礼,林赛玉怔了怔,再看这男子满眼的失意,不由咬了咬下唇,暗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说不得,便低声道:“我知道。”
苏锦南的心正忽悠悠的沉下去,沉得见不得底,听着妇人的话,便也顺着低声道:“你既然知道,可能答我?”
他本是心里想的,竟不自觉说了出来,果然见那妇人涨红了脸,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犹如一只手掐住了咽喉,瞬间不能呼吸。
林赛玉被这话问的焦躁不安,又窘又羞的接受着灼人的注视,这就是表白吗?
她的思绪恍惚起来,前世里她容貌普通家境贫寒,在学校里只能埋苦读,没有心情也没有金钱去打扮自己的青春时光,有谁会注意到她呢?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姑娘,看着校园里成双成对的情侣,她也幻想过,有那么一天,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会站在她面前,王子一般弯下身子请求自己伸出手,但是她不是公主,也不是灰姑娘,离开了梦幻的校园,回归偏僻的乡村,面对现实的困境,那种梦她再也没做过,来到这里,当那个少年拥住她点着头说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时候,她以为这就是她愿望的实现,但是,原来不是。
这样的事,还要再试一次?林赛玉突然忍不住心酸,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脚下,溅起尘土。
苏锦南被这眼泪惊醒了,他挑起了她的伤心事?他逼急了她?不由惶惶上前几步,站在远处的李蓉此时察觉事情不对,隐下脸上的笑意,抬脚就走过来,一面说道:“怎的谢的都哭了?”
林赛玉被他的话惊回了神,忙转身爬上马车,顺手摸了眼泪,对苏锦南挤出一笑道:“大官人,你可容我一段时日?”
这句话传入苏锦南耳内,不亚于平地炸雷,他愕然的抬起头,再看那马车已经缓缓前行去了,隐隐见那妇人伸出宽宽袖口的手摆了摆,腕子上的银镯子晃着日光亮的刺眼。
李蓉就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没听到那妇人说了什么话,但眼前的苏锦南一成不变的面容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他从没见过的神情,不对,见过一次,很久以前,当他替姐姐传了一封书信给还是个年轻小伙子的苏锦南里,站在盛开的木槿树下的白衣少年,脸上的就是这般艳过缀缀满枝的木槿花的神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立秋日成安县喜迎曹大姐
成安县的县衙已经多年未有修整了,按照朱文清原本的计划,是在调任书下来后,赶在走之前,拨出银子将它修整一番,算是给继任者大大的脸面,但因成安县麦灾受损后,这笔银子就拨出买了救济粮于无法糊口的民众了,并且朱文清调任的事也随之没了消息,如今成安县衙依旧破着墙头,灰扑扑着门面,县衙门口有着四棵高大的楸树,因为到了立秋时节,就有顽皮的孩童爬在上面嬉闹扯楸叶。
“呔。”成安县的主薄王大人载着新买的盆栽梧桐到了门前,跺脚大喝,吓跑了树上的孩童,衙役们闻声出来,将两盆梧桐移入县衙。
“大人呢?”主薄抖抖衣裳,扶扶帽子问道:“可是去了城外?”
衙役们点头,笑道:“大娘子赶得立秋回来,咱们成安明年定然丰收。”
主薄露出满脸笑意嘱咐衙役们仔细别摇落了梧桐叶,便忙忙的出了衙门,刚出门就见一个白虔布衫的男子扶着一包头巾的妇人慢慢挨了过来,一眼望出是十方村曹大山的浑家和女婿,看到他忙紧走几步上前。
“他表叔!”妇人见了他话也不说哀哀哭起来,用粗粗的手指拍着腿。主簿叹了口气,四下看了,见街上偶有孩童们跑过,便拉着他们立于一角,低声道:“你这隔日来县里哭,只能让大人更为恼火。”
曹大山家的掩着嘴也不敢大声哭,说道:“他虽是个不中用的,一家老小也指望着,如今不放出来,我们是活不得了。”说着就挨着墙坐到,女婿忙伸手扶,嘴里也道:“表叔,咱们错也认了,钱也罚了,爹如何还不放出来?”
主簿看看天色心急有事,被这妇人哭得不耐烦,忙起来低声道:“且听我说,如今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告诉你一句,你也别往这里来,就家去,到大娘子家哭去。”
听了这话,曹大山家哭的更厉害,摸着眼泪鼻涕道:“去了,白挨一脸骚罢了,他表叔……”
主簿嗨了声,道:“你且听我说,你今日再去,到那大娘子跟前哭去,她必不嫉恨与你们,不过一句话的事,好过你们日日来这里。”
闻听此话,曹大山家的妇人愕然抬头,道:“怎的?那大姐儿要回来了?”继而恍然道:“怪道那曹三郎家过会似的来那多人。”又苦着脸道:“那大姐儿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簿心急着往城门去,被这妇人缠的不耐烦,摆手道:“你只按我说的去。”说罢再不多言忙忙走了,曹大山家的妇人这才擦了泪扶着女婿半喜半忧的去了。
此时包着头风尘仆仆的林赛玉正坐着小驴车,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正午的日头毒辣辣的挂在天上,让两旁的野树都收紧了叶子。
“七月秋样样收,六月秋样样丢”林赛玉举着些把蒲扇遮阳笑呵呵说道,“来年可是个好年。”
赶车的老汉听见了,便回头笑道:“有大娘子这样说,老儿我就安心了。”
说的林赛玉直笑,看着这个黄县县令给雇来的新车夫道:“那还不一定,人常说雷打秋,冬半收……”
不带话说完,那老汉就连声呸呸的吐口水,说道:“大娘子,那可就没咱们的活路,今年只收了不到一半的麦,如今就指着地里的稻子和豆。”说着满脸的哀忧。
林赛玉忙止了笑,抬头看了看天,见烈阳如火,叹了口气,喃喃道:“农事之难难在看天。”再听那老汉继续道:“这一夏天雨水少的可怜……”不由苦笑一下道:“徐州倒是水大的厉害……”
自从出了开封府,林赛玉沿路走了许多县,因一心要种果园,便留心查看如今都有什么果树可栽种,这一看倒让她惊讶得很,果树种植范围大大乎她的意料,这一路下来,她定了内黄的五十株枣树,临漳四十株板栗,又在成安附近寻了一处园子,看中了核桃等株苗,因此原本四天的路程,她足足走了十天才看到成安县灰扑扑的城墙。
“大娘子,又有人接着呢。”赶车老汉说道,一面搭眼去看,将林赛玉从如何安排果园的思绪中唤过神,也抬眼看去,见其中站着一身官袍的朱文清,便无奈的笑了笑。
说来也奇怪,自从出了开封府,不管到了哪一处,总有当地官员并乡绅们接着,按理说她自己出没个定数走到哪里就拐到哪里,怎的这些人有未卜先知之术一般,搞得她面红耳赤哪里也不敢久待,倒有些仓皇跑路的感觉,一面想着,看车已行近忙整整衣衫跳下车,朱文清带着众人笑哈哈的迎了上来。
“吾等还以为大娘子又被哪里给抢了去,再不来,咱们就要往各县找去了。”朱文清笑道,看着妇人的穿着比走时更加简朴,以往还戴个钗,如今挽着鬓只用青手巾包了,也难为那些县丞们能认出她来。
林赛玉忙冲众人施礼,笑道:“倒是打扰众位了,小妇人可不敢当。”
那些乡绅们一脸委屈的挤了上来,纷纷道:“大娘子可算回来了。”“大娘子可不许再走了。”其中有一人还哭了起来,吓得林赛玉手足无措,一问才知此人今年麦灾受损最为严重,几乎是颗粒无收,顿时心里也满是愧疚,倒好似自己毁了人家的地一般。朱文清最知晓这个妇人的性子,忙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道:“如今哭什么!早让你们好待大娘子,还让大娘子受人欺而离家,可是怪谁!没得扫了兴!”
有眼色的忙将那人拉去了,自从林赛玉走了之后,他们这些乡绅也倍受县令大人的责骂,除了曹大山,余下的气便全撒到他们身上,见一面就数落一通,只说是他们怠慢了大娘子,骂得这些人纷纷躲在家里,又各自捐了粮出来才好过些。
拥着林赛玉进了城,引来众多人的围观,多数人如今都知道自己这里出了个农神娘子,但见过的不多,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将本就不宽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这场面让林赛玉直冒冷汗,听的围观人有问道:“大娘子,明年种什么好?”“大娘子,明日可下雨?”更是大窘,忙忙的冲朱文清告辞,朱文清尚未说话,身后的乡绅们哪里敢怠慢,忙忙地说备下了宴席,专为大娘子洗尘云云。
“大娘子也是累了,洗尘宴日后也不迟。”朱文清见着妇人慌得不成样子,忙解了围,唤过衙役们开路往十方村送了去。
离了这些人,林赛玉在车里才舒了口气,摸摸湿透的衣衫,自言道:“这份罪可真受不得!”引得赶车老汉只笑,道:“大娘子连娘娘都见过,还怕见咱们这些人?”
林赛玉拿着帕子抹汗,摇着扇子道:“我是乡下人,只在地里混罢了,上不得台面,也受不得那罪!”一行说着随着颠簸的车沿着几乎没有路的山路慢行,越过几道坡,就见位于丘陵平缓处的十方村。
“大姐回来了!”还没进村口,就听一声孩童的亮喊,引得林赛玉忙去看,见村口那株大楸树上溜下一人,而同时围在树下的那些孩童们哄的一声散了,往村里跑去,口中喊着“金蛋他姐回来了!”
林赛玉见金蛋挥着大树枝冲自己跑过来,忙跳下车接了过去,将金蛋一把抱起来,笑道:“哎呀,又胖了,我可抱不动了!”一面蹲下来仔细端详,六岁的金蛋个子已经到了林赛玉的腰间,整日在野地里跑,晒得全身都是黑津津的,露着一口白牙咧嘴笑着,身上穿着极为不搭的盘花织金袍,一角垂下,一角掖在腰间,沾满了泥,也挂的抽丝飘絮的,再看他脖子上套着两只金圈,头上还带了个不伦不类的金冠,不由喷笑,指着道:“你怎的这番打扮?”
金蛋用那破了口子的袖子抹了抹鼻涕,道:“娘做的,说少爷们都穿这个。”
林赛玉笑的直肚子疼,金蛋顿时臊了,拽着她就要好吃的,正闹着见得满村子人涌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妇人穿着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翠盖拖泥妆花罗裙,身材滚胖,插了一头的金钗银簪,日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林赛玉忍着笑,待走近了看到卢氏脸上擦着厚厚的粉,打了腮红,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声:“我的娘唉,你这是扮的哪出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她这一笑,那原本就忍着的村人们顿时也笑了,一时间十方村口笑声震天,惊得大树上的喜鹊乌鸦乱嘎嘎的飞。
“好歹也当过几天官家的夫人,跟那些没见识的村人一般,笑什么笑!”吃过热闹的宴,送走探访的亲友,谢过探望的乡邻,曾经的刘家小院,如今的曹家大宅院里挂起四纱灯,引来列数蛾虫,卢氏挽着袖子,跟林赛玉蹲在井台前洗刷碗碟,一行数落道:“这是县里主簿夫人亲自给我挑的布料,做的是京城最时新的样子。”说着那湿湿的袖子指指脸上有些花的粉,“喏,没花钱,主簿夫人送的。说是她娘家舅打南边送来的。”
林赛玉将碗筷放到篮子里,一面忍着笑道:“娘如今也跟城里的夫人们相交了?”一面指着她挽到膀子处的衣袖,“这衣裳可不是做活穿的,带了褶子过水也消不下去。”
卢氏也不在意,搬起一篮子碗筷,往厨房走去,说道:“我穿衣裳,又不是衣裳穿我!”林赛玉便笑着不言语,听前院刷拉刷拉的响,知道是曹三郎在打扫,便拿起一旁的扫走也要过去,卢氏在灶间看见,忙喊道:“你别管了,早些睡去。”“明日又不用早起,我那么早歇着作甚。”林赛玉说着走了出去,被卢氏在身后追上,拉着道,“瞧你一脸的样子,早些睡了养养。”一面打量她的衣裳,皱眉道,“幸亏我想的周全,给你做了两件新衣裳,不至于明日见了人寒碜!”
“见什么人,值得穿金戴银?”林赛玉掩着嘴笑,“娘,如今还真当起地主老婆了。”
卢氏打了下她的头,才说道:“你回来就好,我正要告诉你,咱们也不往远处嫁了,没得受了委屈娘家人帮不上,如今满城的人家随着咱们挑,我替你看好一家,离得不远,就是城东的周大财主家,一个独苗儿,今年才十七岁,我已经给人说好了,明日就来相相,赶好了年前就能过门,不耽误串亲。”
说的林赛玉拉下脸,皱眉道:“娘,我的亲事,你半点不要插手。”
卢氏将眼瞪得滚圆,大嗓门道:“你说的什么话?怎么,我不插手?还待你自己挑?也不看看你找的什么人家?瞎了那眼蒙了心,白引来埋汰!”话音刚落,就听一阵炸雷,吓得母女二人都是一跳。
“今个立秋,打的什么雷!”卢氏嘟囔道,见天上乌云滚滚,暂时放下争吵,忙忙的跑去帮曹三郎收拾满院子的桌椅板凳。
林赛玉被这一声雷炸的耳朵嗡嗡响,抬着头喃喃道:“俗语而已,不至于真的……”话音未落,一阵狂风陡地而起,吹得她睁不开眼。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逢灾事李二爷当朝问治田
熙宁十年八月初,接连几下的大雨终于停了,京城的上空青碧如洗,今日丽日当空,白云悠悠,这种天气任谁看了都该有个好心情。但很不幸,对于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来说,他已经被连日来的坏消息打击的焦躁不安,天刚灰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坐在朝堂上,至于外边是什么样的天气,他根本无暇理会。
“……十七日,黄河大决于曹村上埽,二十六日徐州上报,北流断绝,黄河南徙,汇于梁山泊、张泽泊,分为二支,南支合南靖河入淮,北支合北清河入于海,昨日郑州荥泽报黄河又决,又河北大雨,地方守吏上报,水深到二丈!河阳水涨成灾,沧卫河涨成灾……”侍御史知杂事蔡确手捧的奏折几乎散落一地,急而诋毁健的声音回荡在朝堂上,冲击着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的心脏。
“损失如何?”皇帝按住眉头,这是他登基以来,听到的黄河最大的灾情,他的神色凝重,让本就有些病态的面色更加难看。
“陛下,目前已有四十五个州县被淹,三十万余顷田受灾,数万房屋荡然无存,受灾人数过七十万户,总人数达到三百余万!死亡人数现时虽然不能统计,但是以微臣估计,至少有数万。”工部尚书忙忙的出列,在如今已有了几分秋凉的时节,身上的汗湿透了官袍,说不上紧张还是忧伤,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这话让朝堂上一片吸气声,去看旱灾灾情尚未缓解,竟又出现如此大面积的水灾,真是天不佑我朝?当然没人敢说出这句话,而接下来皇帝尚未问责,就有人站出来追责了,云某某部门好大喜功大开水利以至于各地纷纷修葺道路、浚清河道耗费国库华而不实等等,矛头直指向以蔡确为的坚定新法党,只把本就不是好脾气的蔡确气的浑身哆嗦,挽着袖子就站出来了。
蔡确是什么人?是言官,而且被誉为屡兴罗织之狱的人,按道理此次水患不该由他这个御史台的人上奏,但疏浚黄河、漳河、御河的规划,农田水利法等等这些王安石倍推崇的新法中的项目,都是由他一手操办的,如今水患大灾,就如同毁了他心血一般,哪里忍得住。
“……既见朝庭法令有所不便,不明上章疏,而但于执政处阴献其说!”蔡确一番言辞下来说的那反对党代表灰头土脸,“我来问你,你既然知晓虚瞒虚报,为何不早奏来?”
朝中诸臣纷纷低头,暗道,得,这小子完了,蔡大人刚用此话骂下头了曾经一个战壕的沈括同志,皇帝如今最见不得就是王安石大人刚刚离朝,有些人就按捺不住想对新法做手脚,果然,盛怒的皇帝立刻下令让此人收拾包袱外放去了。
“卿将水灾一带的地方守吏的名字与官职都报上来,都水监勘察沿路水利,朕要重罚有关官吏殆于职守之罪!”是年不到三十皇帝一反往日的阴柔,声音尖利,面色青紫,一举一动中都带上皇家特有的杀气,蔡确以及工部,都水监,包括司农寺的官员都应声接旨。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救灾,眼见便要入冬,而灾民们衣食居住都无着落,再者农田陨失过大,如何补救亟待解决,还望陛下明鉴!”新任侍郎李蓉出列说道,眼角的余光看到都水监的好友冲自己用掩在身后的手表达了谢意,不由嘴角隐下一丝笑,朝堂应对,利已不损人,举手之劳嘛。
皇帝靠在龙椅上,吐出一口气,是啊救灾,几百万的灾民啊,几十万的良田,这个时候正是水稻要丰收的时期,如今全部化为泡影了!皇帝的目光扫过众臣,见他们个个低头不语,不由泛起一丝心酸,目光落在人后的一个瘦的不像朝廷大员,倒像逃难的饥民一般的年轻人身上。
“刘卿!”皇帝精神一振,忙唤道。
“臣在!”刘小虎忙走上前来,感觉朝堂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算起来他大概有一个月左右没有上朝了,猛然间对着神色不明的注视有种不适应的感觉。
“朕闻卿自七月歇假以来,浏览藏书,并外出游历,近日才回,可去了哪里?”皇帝看着这个有些日子不见的少年,见他肤色黑了许多,人虽然瘦,但面上精神熠熠,身上带着一丝清新的乡野之气,不由缓解了一丝闷气,慢慢问道。
“臣前往泰和,拜访了屠龙翁。”刘小虎躬身答道。
“屠龙翁?”皇帝皱了皱眉头,在记忆中搜寻这个人,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邓绾见状,忙出列道:“陛下,此子为六年时江州司马。”
皇帝一下子想起来了,悄然道:“哦,就是那个在官府题诗不为官要去种田的小子!”
邓绾便笑道:“正是,拂袖而去不为官,宦海几见心向田,问谁摘斗摩霄外,中有屠龙学前生。”
皇帝喜欢诗,但这诗他却不是很喜欢,至于这个人也没多少印象,不由好奇的问道:“刘卿与他旧识?”
刘小虎便点头道:“臣白衣时游历吴越与之相识,先生农事精通,曾指导臣救治稻瘟。”
皇帝哦了一声,忙道:“那么此人也是一位农事奇才?他为何不为官?”这话问的,刘小虎面上微讪,唇齿间似乎萦绕一丝苦涩,慢慢道:“先生说农者,政之所先,因此潜心农事,不得分心……”
皇帝哦了声,失了兴趣,暗道此人不过也是个埋身待求名的人罢了,便将思绪回到眼前,皱眉道:“如今水患刚退,正值秋种之时,刘卿可有好的对策?”
刘小虎思付片刻,深吸了几口气,才道:“针对淹水过长,势必绝收的田里,臣建议大量播种菉豆,菉豆虽过了播种时令,但尚可以补种,水稻被淹之地,须清沟排水中耕翻土,以不影响冬麦播种。”
看他款款以对,皇帝暂时松了口气,道:“如此,刘卿还请与都水监同去巡查,以指导各地秋种。”
刘小虎躬身应了尚未入列,就听李蓉在一旁道:“陛下,如今成安曹氏已经归居成安,距京城不远,可否招来,或能协之刘大人?”不由身形一顿,有些僵硬的转过身,看了那李蓉一眼,听皇帝咳了两声道:“那个,刘卿,意下如何?”话说皇帝问罢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此次水灾严重,皇帝心里却是没了底,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什么脸面问题了。
刘小虎猛的转身,僵着脊背,慢慢道:“陛下,此次水患,虽至水稻绝收,但尚未到秋种之时,只要做好冬麦,豆,菜种植,不足以危害来年粮产,臣……臣等众僚但尽全力便可。”
皇帝便打着哈哈允了,趁着刘小虎归列,冲李蓉使了个眼色,李蓉何等机敏即可知晓,不多时早朝在午时的时候终于散了,饿的前心贴后心的大臣们纷纷奔家而去。
刘小虎被邓绾等人拉着,说些别后重逢和话,跟随的众人纷纷说些大人此趟公差,实乃利民大事,举足轻重归来必定加官进爵之类的恭维艳羡之语,刘小虎但笑不语,一面谢过各位,便告辞要去,被邓绾一手拉住笑道:“许久不见,这就要出门,可要吃个痛快才行,哪里能放你去。”就有众人纷纷附和,刘小虎忙低头道:“久未进孝,愧为人子,各位见谅,等彦章此趟归来,自当大醉以谢诸位。”
听他这样一说,知道他老母病卧床榻,众人便不好挽留,说些话拥着他步出宫门,刘小虎上马辞别时,眼光扫过散朝的众人,独不见李蓉身影,不由咬了咬牙,将缰绳一勒催马狂奔而去。
那黄河水患大灾,对于京城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只不过来往的船只更多了起来,桥头街角讨饭的人多了些,时近中秋,街上门面彩楼花头遍结,因行人众多,刘小虎不得不牵马而行,闻得四周酒楼新酒芳香,便去打了一些,又买了些新上市的螯蟹转回家门,张四正在门口扎花灯,见他来了忙接过来。
“夫人可在?”刘小虎随口问道,一面拍了拍衣裳迈进家门,听那张四在后道,“刚买了果子回来”便点了头直往刘氏屋子里去了。
刘氏坐在中堂的长榻上,正用笨拙的右手描鞋面,见他进来忙放下笑道:“今日这么晚?”一面唤在里间收拾的新买的丫头去传饭,刘小虎将买的蟹让她送到灶上,小丫头接了自去了,刘小虎坐下来,先说了些闲话,才说了自己又要出门的事。
“无妨,在其位谋其职,你安心做好官家的事,我如今好多了,你在外勿念。”刘氏含笑道,一面拉过他的手拍了拍,顿了顿道:“只是,怕你媳妇不高兴,好好与她说说。”
刘小虎点头应了,小丫头拿了烧鹅肉、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儿与热粥来了,刘小虎见了不由道:“奢侈了些,我只用些饼儿粥便可。”
“夫人特意留的。”小丫头便说道,刘小虎就不言语,吃了两口肉,便不吃了,刘氏一面描着鞋一面道:“我听说受灾人多,京里已经奔来不少逃难的,张四说街坊们有捐钱捐物的,我想咱们也捐些去,”说着停了手,叹了口气道,“当年咱们也逃过难,知道那苦。”
说完自己心里一怔,便有些不好受,再看刘小虎停了筷子垂目若有所思,便知跟自己一般想起了那人,忍不住鼻头一酸,听门外脚步声响,宋玉楼在外道:“张四,把门看严了,如今城里讨饭的多起来,仔细放进来!”一行说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托着盘子放了枣梨。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因捐钱宋娘子挑母子再分心
时近中秋,但天气还带着几分炎热,宋玉楼只穿了葱绿色的裙子,戴个银丝云髻儿,也没施粉胭脂,吊着眉角进来了,乍一见刘小虎在,即可笑得嘴角弯弯,将一盘子大梨红枣捧上来,“我道你必是跟人吃酒去了,竟回来这么早?”
刘小虎含笑让她坐下,一行说道:“我这么多日子不在,家里有你受累了,大节下的,我哪里还能出去,慰劳慰劳娘子才是。”
说的宋玉楼转头擦眼泪,低声道:“二郎不恼我就好了。”
刘氏在旁咳了一声,说道:“正要你说,如今遭了水灾,咱们家可捐出一些钱,做些功德。”
宋玉楼脸色僵了僵,迟疑道:“娘说要捐多少?”
刘氏想了想,看着刘小虎道:“咱们家虽然比不得朝里的其他人,但二郎官职摆在哪里,怎么也得百两银子吧?”
刘小虎对这些事根本不上心,捡着几个枣吃,只说道娘做主就好,刘氏便去看宋玉楼,见她脸色不好,便淡淡道:“怎地?家里该不是连这个钱都出不来?”
宋玉楼堆起一脸笑,道:“有的,有的,再没别的钱,也有娘做功德的钱,过了午,我就送去。”
刘氏便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又拿起自己的鞋面描画,淡淡道:“为了刘家的香火,你也要多捐一些。”只说的宋玉楼面色白白绿绿很是难看,但也没说话,低着头在一旁端茶倒水,子,就见宋玉楼话也不说径直到床上躺着去了,绿玉只得大着胆子上前给刘小虎换了衣裳,忙忙的出去了。
“你这是怎么了?”见那妇人在床上不动,刘小虎过去一看,竟是用帕子掩着脸苦的双眼都红了,忙坐在身旁推着问,“可是怨我丢你在家?”
宋玉楼听见问,哭声更大,呜咽道:“当初我又不是非要管家,还不是怕娘累着,自接了这当家的财,娘是日日看我不顺眼,做的好菜,说我糟蹋年景,做得不好,只说怠慢婆母,但凡有个夫人相邀,就说我不像个守家的妇人样,哪怕换了一双新鞋也要念叨上半日,当初我就说离了你们去,我也比不得姐姐持家有道,如何非要娶我进来,受着欺负,如今又怨我不生养,也不想你一月有二十几日不在家,我生养个蛋!”
刘小虎听了最后一句,忍不住扑哧笑了,惹得宋玉楼更是大哭,在身前撕歪要回大名府去,刘小虎只得搂着,说些安抚的话,道:“当日我们受过穷,娘是怕了,如今她又身子不好,心里不爽快,你让说几句就罢了,何必往心里去?”
宋玉楼拿着帕子听了,将眉眼一瞪,复有满脸流泪道:“你别拿好话哄我,当我不知晓,娘心里只想姐姐,我做什么看在眼里也是生厌……”说着抬眼瞅了瞅刘小虎,“只怕你心里……”
一句话说的刘小虎心里猛然烦躁,将那妇人一掌推开,说道:“你这样说,我日日不在家,倒是为了她才将你冷落?我纵是为了她,冷落了你,你这心里就这般不自在?往日只说什么妇人家只该随着男人家,但凡我爱的你都要佛祖一般供起来,如今油不曾上供,干醋到吃了一壶,猜疑娘,还拿话来撺掇我,还指望我跟娘恼了骂起来,才出了你的气可是?”
一席话说的宋玉楼又羞又恼,哭道:“我哪里犯得着怨她?不过是你们怨人家不给你们脸,将气撒到我身上罢了!你若是能将人说服,我就是跪着将人背回来也是心甘!”
刘小虎被这话说的气的变了脸色,抬脚将床边的桌凳齐齐踢了,撞碎了案上的一对花瓶,刺啦刺啦的乱响,摔着帘子出去了,宋玉楼在后哭道:“鼠腹鸡肠的心,我又不曾说什么,就撒着一通野气,我白日伺候老的,晚间还守活寡,混的连句话也说的不得?何苦娶我进来!”
绿玉在外听见动静,只吓得浑身哆嗦,不敢进来,看着刘小虎披衣一行往外去了,听得里面宋玉楼哭着摔桌子砸板凳,更是屏气噤声站在门外,不多时,见刘氏身边的小丫头打外边走进来,忙几步迎过去。
“姐姐,老夫人让我问问,捐的钱可准备好了?让送到相国寺去……”丫头也不知道内里生什么事,一行说得,绿玉忙伸手掩不及她的嘴,已被宋玉楼在内听见了,啪的开了窗,竖眉道:“做着这大的官,倒开了布施铺子一般,半点进不来钱,尽是往外扔钱,好容易弄个大棚,还指望补贴老夫人莫急,多少再宽限几日,咱们再吃几天稀粥,就能从牙缝里挤出那些银子,到时候救济那些逃难的人,再不成我就当了头面饰,也丢不了刘家的脸……”
吓得那子里呢,即可就要喊刘小虎来,又一口气止住,喃喃道:“这个妇人最是表里不一耍心眼的,我如是叫他来,纵然一时骂了她一通出了气,指不定背后又挑拨些什么,罢了罢了,我何苦操着闲心争着闲气。”便开箱拿出自己的体己,让小丫头送相国寺布施处去了,虽然这样说。心里总放不下去,默默的流了会眼泪,到了天黑也不见刘小虎来跟前,那心里更是堵了几分,暗道总是有难处当时何不说?娘在你眼里就如此不讲道理?有什么话就不能对娘明说,转身偏任着媳妇骂出些不好的话?咱们娘儿俩过了这十多年,末了还不如跟你媳妇过几个月的亲!
这一晚睡不踏实,到明就烧起来,闭着眼直喊大郎,小丫头吓得飞跑说与宋玉楼听,宋玉楼只得忍着气让张四请了胡大夫来,吃了药才好了些,刘氏醒了见只有宋玉楼在跟前,又是满脸恹恹的,便扭了头闭眼不看她不说话,宋玉楼心里也没好气。看刘氏醒了便让小丫头好生伺候,自己到院子里坐着去了,正用手掐台阶上的凤仙花,见张四寻了刘小虎回来,忙转生进屋子,跪在刘氏床前哭,一面问着吃这个吃那个等等。
“娘,”刘小虎带着一身酒气,青着宿醉的脸跪下了,看宋玉楼衣不解带伺候的样子,又满心愧疚,待要说句谢话。宋玉楼站一边去了。
刘氏只闭着眼说没事,累了歇一会便好,不愿看他们在跟前催着他们走,只说自己想要静静歇着,刘小虎哪里知道其中的心病,只当刘氏果真是累了,嘱咐不要再做针线云云,便告退了,跟着宋玉楼进了屋子,宋玉楼扭身又到床上躺着哭去了。
“娘子!玉楼姐姐!”刘小虎坐在床边,拉着手柔声喊,宋玉楼一概不理,一味的哭,刘小虎只得上前抱住,说道,“我失心疯了,不该将在外受的气在娘子跟前撒,伤了你的心,你大人有大量。”被宋玉楼起身推开,哭道:“你走错门了。我是那最能拈酸吃醋嚼人是非的小妇人,哪里是大人!你如今回来就好,我就收拾东西回大名府去。”
刘小虎忙拉着不放,抱在身前千不对万不对的柔声软语的宽慰,宋玉楼见拢住了他,心里也自得意,见好就收。便窝在那男子怀里,把那委屈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只说的刘小虎愧疚的恨不得跪下,这一番撕扯便挑动了春心,刘小虎几乎有一个月不在家,宋玉楼二十多岁的妇人,正难耐这寂寞,本想昨晚好好温存,偏又吵翻了。而今解了心事,便将刘小虎往床上引。
见这妇人淫心肆意,刘小虎看外边展明的白日,不由犹豫道:“我这几日还不走,到晚间……”被那妇人按倒在床上,嘟嘴娇憨,裸露玉肌,说道:“我还没审你,你昨晚好雨该不是降到别人家的地里去了?如今竟要空着自己的地!”说的刘小虎大笑不已,即可脱衣解带,与这妇人共枕同欢不提,自此刘氏再不过问任何家事,宋玉楼没了烦心的唠叨,又见不追问捐钱的事,自然乐得忘记,将那钱收起来等着出门关扑去,知道刘小虎又要出门,心内不喜也无法。只得趁这男人在家日日缠着求欢不放。
岂料乐极生悲,或者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宋玉楼只道刘小虎不问,刘氏不说,再者自己也没把那日骂的话放在心上,却不知那小丫头暗自将她那日骂的话给人说了去,原来知道刘母又犯了病,那些与刘小虎交好的官员都派了家眷来探,其中吴夫人因着林赛玉的好,对这老夫人颇为上心,在床前看着老妇满面哀愁,似是心病缠身,便暗自让贴身丫头哄着跟着刘氏的小丫头,问出根由来,登时气的扔了茶碗,连句告辞的话也不说就走了,不多日便在内宅妇人们间传开了。
而此时刘小虎还并不知道详情,他日日忙着跟都水监工部的人设定巡查路线,不过三日就要忙着离京,纵然如此,他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因为这一趟出京时,觉送行的人少了许多,尤其是最为较好的吴大人也不见了踪影,刘小虎饮了送行酒,骑着马原地转了几步,看看身后繁华热闹的城池,压下莫名的犹疑焦躁催马而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退田园曹娘子身累心宽
话说,三春叠不如一秋忙,这是十方村二年实践这价格因为水灾引起物价飞涨,蔬菜粮食短缺,刘家大棚的蔬菜价钱不断被提高,但依旧供应不求,看到越来越高的价钱,卢氏一激动把自己一家的那份也卖了去,如果不是曹六儿及时找来在水稻田里忙活的林赛玉,只怕连新的幼苗都要采了。
“娘,谁让你来这里的?”林赛玉手里拿着镰刀,头生沾着稻叶末子,一脚泥一脚土的过来了,皱眉看见四周围看的等待收货的人,大多数是城里酒楼的采购人员,也有乡绅大户家的采买小厮,说着回头冲曹六等负责采摘的佃户道,:“没曹六儿的话,谁也不许摘,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们?”
话说的围着卢氏的人哄得散开了,卢氏脸成了酱紫色,又羞又恼的道:“你还是我的闺女呢,这地我怎么就管不得?”
林赛玉瞪了一眼也不理她,拿过记账的纸,记账的是村里的土大夫,写得字还不错,林赛玉看了,便递给曹六儿,道:“如今采的也差不多了,那些葫芦瓜再长长,结了今日的,不卖了。”
曹六儿没成想林赛玉在人前给了这么大的脸,激动的一张脸通红,村里汉子也不会说话,也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抢着敢买最后一趟的人围住了。
“大娘子,就再多种些呗,还种什么麦子水稻,那卖菜的钱够你们买多少粮食吃,白瞎了种大棚的特权。”有几个日常熟识的客户笑道,知道这大姐儿脾气好,一面可惜那一片地,如是他们得到这个大棚菜许可,还不是有多少地就种多少!
林赛玉正推着卢氏往外走,听见了笑道:“小妇人胆子小,只怕有一日就是有银子也买不来粮吃,还是自己种了安心。”
卢氏被她推得不耐烦,甩胳膊自己走了,嘴里嘟嘟囔囔的道:“胳膊肘子往外扭,好心替你看着,落得一身骚,放着好人家不去嫁,哪一户不是金山银山的供着你,偏要不识好歹呆在家里,守着你那几个钱过!”
林赛玉在后笑道:“断少不了娘你的,安心在家里做地主老婆不好?”卢氏听了这才缓了心,乐滋滋的说道:“知道就好,炖了猪头与你吃,割了稻就回来,那些人在地里,你还下手做什么?放着清福不会享!”一行说,看见曹三郎正混杂在运输水稻秸秆堆垛的人群中,背着半人高的垛子往村口打场里走,不由啐了口道,“畜牲命!”
林赛玉摸了把汗过去了,看着除了留种用的水稻,其余的这两天已经收割完毕,就等晾干脱粒了,大多数人都往打场里去了,几个妇人家散在地里溜水稻,看林赛玉站在留种水稻地里弯身仔细查看,不由都笑着打趣道:“大姐儿,这水稻难不成比花还好看?大姐儿一天三看,也看不腻?”
林赛玉嘿嘿笑了,看着妇人们被日头晒黑的脸,说了几句玩笑话,见金蛋等一众孩童举着树枝秸秆在田里打闹,便忙过去了,冲其中一个个头明显小的孩子道:“全哥,你仔细些,莫在这里玩,仔细扎到。”
几日前,苏锦南过来一趟,毕竟挑明了心思,再相见都有些不自在,林赛玉只怕他又问嫁不嫁的事,幸好他只是跟曹三郎两口子说了几句,便抱着全哥说走,但全哥看到金蛋在外玩的高兴,便要下去玩,玩到傍晚了还不说走。
“大官人,要去哪了?”林赛玉便问道。
“也不远去,就在这边,许多货滞留在那受灾的县,我去看一看。就来看看你。”苏锦南说道,侧着头,只怕自己的目光惊扰了这妇人。
曹三郎一向不会招待客人,见了生人就犯憷,早早在院门口蹲着去了,只有卢氏含笑坐在他们二人中间,一会添茶一会让果子吃。
“这大热天的你带着他乱跑怎么可以?”林赛玉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苏锦南就有些讪讪,低声道:“他不肯留在家里,只说跟我来,我缠不过……”
卢氏忙说道:“也是你们有钱人家的孩子金贵,瞧那细皮嫩肉的。”
眼看天色实在不能再留了,苏锦南拽着玩的一头汗又要跟着孩子们捉鸟去的全哥要拉走,林赛玉看全哥哭闹的不像的样子,忙伸手拉过来,道:“就留他在这里,你忙完了来接好了。”如此便留了下来。日日跟着金蛋在村里村外混,也不说想家。
穿着一身青布衫,滚了一身泥,因为跑跳日晒脸塘黑红的全哥顾不得理会她,正跳着要金蛋手里的大树枝当马骑,金蛋玩得高兴不理会他,一撞撞倒了驾驾的跑,全哥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滚在地里哭,嘴里奴才长奴才短的骂,被金蛋的跟随者听见了,纷纷喊道:“金蛋,那小子骂你呢。”金蛋如今正当爷当得过瘾,立刻一挥手,大部队杀到,准备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子一番。
“你们这些穷鬼,让我爹买了你们,全回去给我当马骑!”全哥被几个孩子点着头数落,跳脚骂道。
原本要拉架的林赛玉听见了,便立刻收手站在一边不动了,这句话果然惹恼了众孩童,七手八脚的上去将全哥按在地上一顿好打。
“求饶!你这个假妮!”一个孩子骑在全哥身上,挥着树枝下令,全哥虽然年纪小,脾气坏,倒是个硬骨头的,在地下乱蹬腿,呸呸的吐成一片,大奴才小奴才的骂成一片,在地里做活的妇人听见了,忙过来换自己的孩子,一面对林赛玉陪笑道:“大姐儿,咱们家孩子不懂事,别冲撞了人家小少爷。”说着扯着自己家孩子走开了,一面低声。
“呸!孬种,就知道仗家里有钱!”金蛋吐了口,挥着手道,“不理他,咱们上山玩打仗去了!”带着一种孩子呼啸着去了,林赛玉忙追了两步喊道:“不许摇断了树,少一棵揭了你们的皮!不许拔树下的豆苗!不许……”话没喊完,孩童们早没了影子。
林赛玉思来想去不放心,也给看看百花草可长出来了没,低头看全哥在地下躺着,哭的涕泪四流,直喊爹要回家,便走过去将他抱起来,用袖子帮他抹泪,一面说道:“那好,等明日我就让人送你到城里去找你爹爹。”
全哥这才哭声小了些,任林赛玉抱着往山上走去,一路上摘个野果,编个草兔什么的,不多时便笑得嘎嘎的,十方村的山也不算完全意义上的山,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低丘缓坡地,最适合建果园——所以当原来的主人开价高出她的意料时,她也毫不犹豫的买下来了,让卢氏至今在家还唠叨一个破山花去了一半多的家产,没得这样浪费。
“这种地方,坡度在75度以下,宜果刚果,适地适树,是难得的好地方,比我原来种的果园好多了。”林寒玉一手拉着全哥,一面伸手去挖了土,笑道,“土质正好,连石灰都不用撒,省了好些钱。”
全哥正将手里串了串的蚂蚱一条一条的拔下腿,也不嫌脏玩得高兴,听不到也听不懂林寒玉唠叨的什么,坡地上从邻村雇来的农夫正在按照林赛玉做得图样,修正路面挖排水沟,看到林赛玉过来,都笑着问好,一面指着山上说:“大姐儿不用担心,有人看着树,孩子们也知道规矩,没乱动。”
正说着,金蛋带着一众孩童沿着土坡呼啸而下,手里都举着修剪下来的树枝,上面挑着各种杂草,其中还有几个板着一块块木板,林赛玉见了便跺脚,喊道:“小崽子们,给我放下,谁让你们拿了猪窝板子!”吓得孩子们扔下木板四散跑了,全哥看的有趣,早忘了方才挨打的事,跳着跟了上去,金蛋回头不知道跟他交代几句什么,便有孩子给了全哥一根树枝,一通当马骑驾驾的跑了。
“不许打架!早点回去吃饭!金蛋是哥哥,看好全哥!”林赛玉紧赶着喊了几句,也没听到金蛋答应,看人已经跑到山坡下去了,一阵秋风吹来,满是熟熟的稻香味,劳累过后是才能体会到什么叫轻松,不由哼着原本就记不住几句的,忘了名字的似乎只是在梦境中出现过的旋律:“看雨后青天白云飘,山中鸟啼笑,看田里老农割早稻,挥汗垂着药,我愿常留在农村的怀抱,这里绝没有都市的烦扰……”跳跃奔向山坡的顶上。
夜幕降临时,十方村的打谷场上坐着劳累一天,吃着浑家送来的饭的男人们,因为夜色的掩护,都脱了上衣,大声的吃大声说笑,四周虫声阵阵,忽听有人喊“大姐儿来了!”一时间都慌了,打翻了碗忙看往身上套外衣裳,却见林赛玉只是提着灯,身边跟着个子小小的全哥和金蛋,站在场外边说道:“这几日天干物燥,大家夜里惊醒些。”
大家便齐齐应了,都道:“大姐儿放心。”就见全哥和金蛋各拎着一陶罐过来,脆生脆气的说道:“新熬的茶。”忙上去接过连连称谢,看着灯前白线挑衫儿桃红裙子的林赛玉慢慢转身去了。
因为劳累了一天,一家老小都是睡得早起得晚,尤其是林赛玉,如今比做姑娘时享福多了,卢氏因为急着要享受地主婆的富贵生活,花钱从城里雇了两个侍女,也不用林赛玉洗衣做饭,接连忙了半个月,种了果树,收了水稻,这一日正要睡个懒觉,就听卢氏的大嗓门喊了起来:“大姐儿,朝廷来了!快起来!”吓得她睡意全无,连滚带爬的起来,朝廷怎么就忘不了自己这个小妇人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叹无缘李二爷献媚再成空
听说朝廷来人了,慌得林赛玉忙起来,在镜台前梳了头,翻了一阵衣裳架子,找出一件不常穿的好衣裳换了,忙忙的走出来,却见院子里只站着一身布衣的朱文清,正跟卢氏说笑,再看不见别人。
“朱大人。”林赛玉走过来,顺便瞪了一眼卢氏,卢氏便冲她咧嘴一笑,道:“朝廷的朱大人来了。”
“不敢不敢,老夫今日不着官服,不谈官事。”朱文清呵呵笑了,一面大量走过来的林赛玉,见这妇人今日穿了藕丝衣裳翠绫裙,乌黑的好头梳得整整齐齐,还插了一根根银丝钗梳,与往日来见她不是在水田里一身泥水,就是山坡上一脸的灰土,倒变了一个人,搁在街上遇到,只怕还不敢认,不由暗道莫非这妇人在刘家都不梳妆打扮?如是这样扮起来,没得理由遭了嫌弃?
“朱大人快屋里坐。”林赛玉笑着往屋里请,那朱文清已经拿手扫了院子大树下的青石,就坐下了,口中道这般就好,曹三郎在一旁嘿嘿笑了,唤两个粗使丫头端着一碗茶送过来,朱文清原本不要吃,待看是二陈汤,便接过了吃了,这才道:“老夫是来与大娘子道别。”
林赛玉看他面色带春风,眉藏喜色,便笑着施礼道:“那小妇人一家恭喜大人高升。”
朱文清呵呵笑了,早知道这个妇人也不是粗傻的,原来前几日等待已久的调令终于下来了,随着朝廷严查水患责任,一批玩忽职守的地方官员的撤职下狱,空出许多位子,于是那些日常政绩良好的官员被提拔调动,为朝廷灾后重建出力去了。
“大人要去哪里做官了?”卢氏问道。
“郑州。”朱文清笑得呵呵的,曹三郎一家都跟着哦了一声,互相看了眼,卢氏问道:“比县令官大不?”让朱文清差点喝呛了茶,才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一般中最一般的百姓,暗想当过官家夫人的林赛玉该知道吧,却见那妇人也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忙说道:“比县令大,是判郑州事,从五品。”
曹三郎一家只要听到比县令大就足以,哦了一声纷纷道喜,卢氏拉了拉林赛玉低声道:“比那刘王八官大不?能将他下狱不?”说的林赛玉格外尴尬,颓叹道不知道,娘莫说这话,都是朝廷的人。
“说的也是,朝廷的人都向着朝廷的人,靠不住。”卢氏喃喃道,赶着两个丫头烧火做饭要请朱大人。
“这一趟老夫来,是有事相求与大娘子。”
茶过三遍,朱文清转入正题,说道,“大娘子怕是也晓得,此次水灾,郑州受损颇大,千亩良田皆有损毁,已多有民众流离,如再不能种田保收,只怕来年春便哀号遍野。”
林赛玉听着点头,古时生产力低下,完全的靠天吃饭,遭遇十年倒有九年荒,好容易今年春夏躲过麦灾,偏又来了一场水灾,这一下得有多少人加入食不果腹的队伍,忽地眼前又浮现一个干瘦的妇人扶着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子,期期艾艾的站在她家的门前,“大姐儿,行行好,赏口剩饭吃...”一瞬间湿了眼眶,忙低下头擦了。
“大娘子好心肠。”朱文清看在眼里,只道她怜惜灾民心有感触,忙赞叹道。
卢氏打厨房出来,听了一半,立刻警觉了,忙着笑道:“是啊是啊,灾民很可怜,咱们十方村幸亏托大人庇佑,才勉强能吃饱饭,要不然也学那大财主家捐个钱去,都怪大姐儿买什么山,将家里的钱败坏光!”
说的朱文清颇为尴尬,林赛玉倒无所谓,想了想因为果园后期建设还需要很多钱,她只能量力而行了,不如变卖了曹太后的赏赐,便说道:“大人但说无妨,小妇人自然尽力。”
朱文清捻须笑了,看了眼在一旁如临大敌的卢氏,对其拱手道:“老夫想借大娘子到郑州几日,看看那些田地可还有救,看看还能种些什么好让灾民入冬明春果腹,不知可否?”
卢氏松了口气,卸下一副重担般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坐下来,说道:“大人说哪里话,她在家也是闲着,自管使唤就是。”
林赛玉皱了皱眉,笑道:“大人,小妇人能帮得什么忙?”一面想前世里,灾后安置自有国家负责,想必现在朝廷里的官员们已经沿途查看去了,自己一介布衣又是女子,怎么好插手?岂不是多事!“那些泡了水稻已是难保,不如快整地排水,种些能吃让人添肚的豆子类,旁的也确实无法,小妇人就是去了,也无力回天。”
朱文清面上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道:“朝廷也派了人下来,只是受灾州县甚多,老夫心里委实着急,想借大娘子的名声,留住舍家弃业的民众。”
眼看着灾民成群结队的流了出去,他这个新官没上任,就已经急得夜夜难眠了,听说原任被下狱,留守的官员各自担心前程,救灾善后搞得乱七八糟,粮安置点已经生多次人员拥挤踩踏事件。
“老夫这趟是以私面来问大娘子一问,为难了大娘子,大娘子千万别放在心上。”朱文清含笑道,一面起身告辞,透过院门,可以看到对面山坡上的绿色,不少农户荷着农具从门前说笑而过,村中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不由叹道,“此可谓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屋子里金蛋和全哥起来了,都光着屁股冲出来,站在墙角葫芦架子下撒尿,卢氏看见了骂着上去撵他们,只怕冲撞了朝廷里的人,朱文清见了更是被逗得哈哈笑,林赛玉因他方才的诗引得兴起,想起当时失业在家,日日穷困,激愤满怀,上山创业初期,物质上倒无所谓,精神上受的是很等煎熬,每一日都是拿着树枝,在山上狂写一诗,就是陶渊明的这排解郁闷,此时不由抿嘴一笑,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朱文清更是笑得开怀,说道:“当时人人传唱大娘子的词,老夫还不敢相信真是出自大娘子之手,今日看来,老夫小看大娘子了。”
林赛玉呵呵一笑,也不搭话,再看朱文清虽然笑着,眉头依旧紧促,显然忧心将要面对的灾情,不由叹了口气,暗自掐着手指算日子,再过五六日打谷入库,谷种看样子得十多日后收,山上的树已浇过头便水,施过肥,暂时不用打掐,感怀这位大人爱民心切,更不用说对自己颇多礼遇,也不要她林赛玉出钱,不过是去地里转转,安安民心,便说道:“大人待何时起程,小妇人好收拾一下。”
朱文清原本已经失望,没料想她此时又应了,大喜道:“老夫谢过大娘子。”
林赛玉忙施礼,诚恳道:“小妇人要谢过大人才是,谢过大人信得小妇人,谢过大人给小妇人进绵薄之力的机会。”
朱文清叹了口气,谁说这村妇粗俗不会说话,这话说得,让他这个久经官场的人都有些热泪盈眶,瞧人家表达情意是如何的真切,半点无虚假,转身对卢氏与曹三郎道了谢,卢氏与曹三郎面上大有光彩,笑哈哈的说着客气话,敲定起程日子,方要告辞,林赛玉猛地想起一事,忙道:“大人,有人托小妇人一问,那曹大山何时能放出来?”
卢氏在一旁拉下脸道:“是不是那混账妇人又在你跟前哭了,大耳刮打她一边去才是,理她作甚!”
朱文清一愣,早忘了那个被自己关在牢里的曹大山,恍然道:“哦,老夫早忘记了。”说着笑眯眯的看着林赛玉道,“大娘子这个面子老夫自然要给的。”
林赛玉忍着笑谢过,一家人送了出去,看着朱文清唤过小厮,骑驴慢慢而去才回,院子里已经摆了饭,金蛋正和全哥比赛喝粥,顺着嘴角流下的汤湿了前襟,卢氏几步过去,拿着抹布在两人身上胡乱一摸,一人打了一巴掌,塞给一块饼子一个鸡蛋,“玩去吧,小崽子们!”
“不许跑,吃完再跑!”看着这两小狗子一般跳了出去,林赛玉忙喊几句,回身见卢氏已经收拾吃食往后院去伺候姥娘了。
“大姐儿,快吃吧。”丫头忙招呼她,将一板凳擦了擦,林赛玉坐下用饼子包了大葱,慢慢吃起来,一面不忘嘱咐坐在对面的曹三郎道,“爹,你记得上山看着些,别让孩子们拔了草,将猪窝盖好,我回来顺道就买了猪仔。”
曹三郎具点头应了,过了两日,林赛玉挎着包袱跟着朱文清一家人的车,向郑州去了。自林赛玉离家三日后,一队华丽而不失低调的队伍出现在十方村口,引得打场的人纷纷注目,见其中马上一位公子穿着五彩洒线的锦袍,戴着缨子帽儿插着金簮儿,妇人见了看的都直了眼,纷纷道:“天也,比那咱们六月在城里会上见得二郎真君还要俊上百倍。”眼见齐整整的队伍拥着那俊俏公子往曹家的院子去了。
“又是相亲来了吧?大姐儿要是说个这样的女婿,就是被休上两回也是值得。”有人咬手指艳羡道,被身后的男人听见了,大耳刮打在头上,打飞了包头巾,骂道胡说乱嚼的淫妇,登时惹怒了妇人,回身两口子撕叉在一起,引得围观的人哄笑不止。
此时刚吃过饭,卢氏正和两个丫头将瘫了的老娘抬到院子里,晒晒日头,就听门外马蹄乱响,抬头就见李蓉走了进来,不由慌神的接过去:“大人,你如何来了?”一面又赶着丫头快将老娘抬回去,俩丫头使出吃奶的力气抬着胖乎乎的姥娘往后面跑,吓得院子里散跑的鸡乱飞。
“我不久待,今日因公事过来,看看大娘子。”
李蓉笑道,一面看着四面的院子,比起上一次来,显得有生气多了,一眼看到一旁晾衣架上晒着的白挑线衫就是林赛玉常穿的,忍不住笑意四溢。
卢氏还没来得及说话,李蓉就听身后有孩童大声喊道:“舅舅!”不由大惊回身,全哥早已跳上身来,接着笑得嘎嘎。
“你,你如何在这里?”李蓉面色大惊,看着土人一般的全哥,哪里还有半点粉雕玉镯的样子,全哥在他身上乱扭印下块块污迹,咧嘴笑道:“我爹送我来的。”李蓉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就听卢氏道:“大姐儿出门去了。”
又是这样?李蓉握紧的双手恨不得砸在地上,老天爷,你玩我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查灾田林赛玉困雨
八月末,黄河大水后,天气晨晴的了几日,只晒的整个郑州城雾气蒙蒙,站在城墙上看去,触目都是水卷过的痕迹,虽然已经清理过多次,但依旧遗漏着杂草和动物的死尸,经过几天的暴晒,散出腐烂的臭气,来往衣裳褴褛面色焦黄愁苦不堪的民众连掩鼻的力气都没有,郑州四城外都设有安置点,粮歇息治病都有提供,引得从四野逃灾的人汇集了过去。
随着一声闷雷,乌云渐渐遮住了天空,守城的兵卫一面疏导求助的灾民,一面抬头看天,抱怨道:“老天爷,莫要再下了!”但老天爷显然不听他的使唤,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不住的落下了。
“大堤都加高了,应该不会再淹了吧?”一个瘦小的兵卫似是自言自语,他的脸上满是恐惧与哀伤,他的家住在河岸边,亲身体会了破堤大水席卷而来的气势,家里十几口人被卷走了一半,他身手好爬到了大树上,一手抓着一个弟弟保住了命。
“新老爷已经连守着七天了,回来的人说,就是洪水再来也无事了。”旁边的兵卫拍了拍他,以示安慰,一面指着打城内出来相互扶持而去的民众,“诺,好些人已经回家去了,赶着秋种保住些粮食。”
“还能保住粮食?不是都淹了?”小兵卫眼中无神,喃喃道。
“吓,你不知道,咱们新老爷是哪里来的,是成安。”喊了一天话,口干舌燥的老兵卫慢慢走过来,靠着城门洞望着阴阴的天道,“真是谢天谢地,派来个青天老爷。”
说到这里时,一马队从城外急弛而来,为马上的朱文清戴着笠帽,披着蓑衣,赤着脚,裤管卷到了膝部,跟在身后的众人有的连蓑衣都没披,任雨水打湿了衣裳。
“大人回来了!”兵卫们认出来人,忙到队站好,看着朱文清带着一众官员驰入城内,因为天又一次下起了雨,让城中人心惶惶,不少大户已经打点细软,再次准备出逃。
“诸位各自回家,安抚亲属,半日之后再回州衙!”朱文清勒住马吩咐道,看着众人点头应了催马而去。
回到州衙的朱文清接受一家老小的笑泪相迎,矜持的妻抹着眼泪,白苍苍的老娘拉着手不放,儿子媳妇孙子挤了一堂,几个侍妾端茶倒水更衣不迭。
“我是来告诉你们,如今大堤修好,而洪水必不会再来,你们安在家中,不可私自外出走动,以免扰乱民心。”朱文清一口热汤喝了,从头到脚暖了过来。
“老爷,你放心便是。”朱夫人说道,忙命人摆饭,自来了郑州,一家子总算能坐下来吃一顿团圆饭。
“怎么不见那曹家的大娘子?”朱文清落座举箸四望,忽地问道。
一家人你望我,我望你,犹疑不敢言,还是朱夫人说道:“老爷,我正要问你呢,自那日跟你出了城,就没回来,怎地,她没跟你在一起?”
朱文清听了大惊,放下筷子道:“我已派人护送她回来。”
一家人顿时慌乱了,互相一说现曹娘子已经无消息三天了,这可吓坏了一家人,灾后世道乱的很,抢匪横行,别是被人抢了去,正乱着外边的兵卫听见了,忙忙的跑进来道:“大人,小的疏忽,前几日张二哥他们捎信回来,说正跟大娘子在柳林乡一带,小的一直在城外放粮,忘了跟夫人说。”
一家人松了口气,少不得将那小兵训了一通,才开始吃饭,见朱文清依旧面有疑虑,朱夫人快慰道:“这一路我看了,大娘子不是那行事无度的人,也是机敏的很,又有张堂吏四五个人护着,必然无事。”
朱文清点头道:“她终归是个妇人家,柳林乡一带受灾严重,大灾之后必有大病”
朱老妇人忙啐了几口,道:“你已设置了病院,又让各寺院的通医僧人分散各处去了,如今郑州生者得食,病者得医,死者得葬,哪里还来的大病!年轻人乱说话,快吐了。”
朱文清都已经当爷爷的人了,还被娘说成年轻人,引得一家子乱笑,为了宽娘的心,朱文清啐了两口,气氛终于活络起来。
这一耽误饭也没吃完,就有兵卫来报,京里的大人们已经到了,慌得朱文清忙换衣迎了出去,看到州衙堂里坐着七位风尘仆仆颇显劳累之状的大人,忙上前问好,说些天降及时雨云云的恭维话。
“大人无须多礼,咱们快出城巡查去。”都水监的大人说道,见朱文清又忙着让饭,便摆手道,“路上已吃过。”
朱文清倒有些意外,按照以往的走法推算,这些大爷们至少要半个月后才到他这里,来了也得先吃饱喝足再沿城走一遍,今日可是改了门风,心里想着嘴上不敢怠慢,忙吩咐唤了通判、参军们过来,看着州衙的大小官吏随着召唤即刻就到了,京里的大人们面含赞许。
“如此,请大人带路,咱们先查看大堤,再探访灾民。”都水监的大人说道,一面披上蓑衣笠帽,翻身上马。
众人忙跟着上马,向城外而去,朱文清目光扫过来人,不见那个人,便笑问道:“大人,我州农田损害严重,不知刘大人何时能赶来?”
根据消息这刘彦章大人一路倍受欢迎,到了哪一处都舍不得放走,因此行程甚慢,眼看这秋种的时令就过了,他心里真的急呀,不是他不信林赛玉,而是他一直认为林赛玉的技术全拜刘小虎所授,徒弟再好,也比不上师傅来更让人安心。
“刘大人早已到了,”有人说道,让朱文清很是又惊又喜,忙问道:“到了?怎么”
“我们行至柳林乡,刘大人见灾情严重,便省了那些虚礼,留在哪里查看农田,自有我等来见过大人。”工部大人笑道,一脸的赞叹,这一路行来,他对这个年轻小子的印象大为改观,果真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值得受到皇帝恩宠。
朱文清哦了一声,松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刚咽下这口气,猛地又提了上来,脱口道:“不好!”
雨点忽快忽慢的砸下来,纵然是戴着笠帽蓑衣,林赛玉也很快湿了衣角,一阵凉风吹过,不由打个喷嚏,让围着四周的兵卫们很是担心。
“大娘子,天色不好,我们还是回去吧。”兵卫之张二哥忙劝道。
林赛玉正将田里满是湿泥的水稻扶起来,一脸心疼,再看四周站着的农户双眼红肿,自己也忍不住要掉下眼泪,道:“如是在禾苗期,尚有可救,如今拔了吧。”
周围的农户便都掩面点头,他们也知道,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听林赛玉接着说道:“在邻村我已经告诉他们如何排水整地,你们也去看看,买些生长期短的杂粮,诸如菉豆,不过菉豆皮厚硬实,吸水力差,不易芽,一定要记得播前浸种,再者务必将地深耕,如今地里湿度过大,容易造成根腐病,记得施肥洒水,有空地就种些蔬菜菘菜、苋菜、木耳菜、苘蒿、菠菜等等,生长期短的冬寒菜。”
她仔细说着众人都含泪仔细记了,不乏有人道:“大娘子,你等我们种了再走吧。”说的林赛玉心里直酸,看着这些劫后余生的汉子们,点头应了。
跟着兵卫们走回岸上,看着她裂了口子的嘴,张二哥忙拿了水壶给她,林赛玉也顾不得谁用过,忙接过喝了几口,说道:“还有几个村?咱们去看看。”
张二哥一脸疑虑,说道:“大娘子,咱们出来这几天了,连顿饱饭也没吃过,日日都在卷棚里跟灾民挤着睡,这样下去你可受得了?不如回去歇息几日”
林赛玉看了看满眼被大水泡过的土地,幽幽道:“我们至少还有吃的,也还能睡得着”
听林赛玉如此说,众人只得忙忙的上马又向前行,路上拿出袋中的干粮分着吃,林赛玉虽然见路旁有饥饿的灾民看过来,但为了保住力气,这每天仅有的两顿干饼,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善心让出去,只得咬牙当作没看见,沿途所过处处是断壁残垣的,破布乱枝牲畜尸体的灾后荒村,接连寻了两个,才见到人烟,雨越下越大,蓑衣笠帽已经挡不住湿了衣裳,雨水沿着众人的头脸颊留下来。
“大娘子,这天不妙,咱们还是赶回城去,这里不如城内坚固,一旦水来了小人们的命不算什么,可不敢误了大娘子金躯。”张二哥大声说道,一面看着路上乱跑的民众。
林赛玉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了,说道:“什么金躯,同样的臭皮囊而已。”看着天,也确实不好,便应了跟着众人一起催马快行。
林赛玉不过这几日才学会的骑马,慢慢走倒也不成问题,跑得快了便被颠的东摇西晃,眼看着就要掉下来,那些兵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谁也不敢提出带她同骑,正为难时,见前方隐隐显一处连连的席卷鹏。
“有朝廷的安置点!”张二哥大喜,指着喊,此时林赛玉的马行在泥浆中,一踩一滑,步步难行,听见这话兵卫们大喜过望,恨不得一步跨过去,就有人着急一鞭子抽在林赛玉的马臀上,马受惊一声长嘶直向卷棚狂奔而去。
“大胆,何人胆敢冲撞朝廷命官所在!”大雨中卷棚前涌出十几个手持长矛的官兵,丝毫不惧疯狂而来的马,齐声吆喝着刺了过去。
“吾等是州衙朱文清朱大人手下,大人们手下留情。”惹了祸的兵卫们放声嘶喊,一面催马过来,伴着马声嘶鸣,林赛玉所骑的马已经被掀翻,马背上娇小的身影随之跌飞,幸好跌在卷棚席子上,滑了下去倒在泥水中,齐刷刷的矛头即刻对准了她。
林赛玉被摔的七荤八素,只觉得背痛欲裂,耳中听得张二哥等衙役的呼喝,知道如今兵卫可是凶猛的很,说不清就敢立刻将她当强盗砍了,也忙用力举手道:“我是,我是郑州衙役的”
话没说完,就听一阵脚步响,伴着乱糟糟的“刘大人,刘大人且留在棚内”一双满是泥浆的看不出原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她抬着头只可惜漫天浇下的雨水遮住了视线,看不清来人模样,只听耳边一声惊呼:“你你怎么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相逢刘彦章说怒
大棚底下又端来一个火盆,炭火燃着,烤的林赛玉湿湿的衣裳滋滋响,席棚上大雨点砸的连响成一片,掩盖了她上下牙不自觉打架出的咯咯声,干干的地上已经湿了一片。
“没得换,这样下去……”林赛玉将自己的衣裳拧了又拧,但依旧有拧不到的地方,看垂帘子格挡的外边,偶尔有人轻轻走过,便按下脱下来拢火上烤的念头,到底是在男人堆里。
这简陋的席棚四面透风,随着一阵阵风卷着雨丝进来,林赛玉止不住的抖了抖,暗自道就是有壶热水也好,正想着席子一动,已经换了件干净衣裳的张二哥扭着脸进来了,这衣裳显然是刚从别人身上拔下来的,套在身形粗胖的张二哥身上,格外的别扭,但更让林赛玉别扭的是他扭开的脸,手里拎着一茶壶摸过来,口中道:“大娘子,热茶。”也不管放到哪里,转身就走,只怕看到那妇人穿着湿衣的模样。
林赛玉站起身来低头看被雨水打湿的白线挑衫儿蓝纱裙子,都紧紧贴身上,显得曲线玲珑,不由暗自后悔倒不如穿了家里在下地常穿的青花布衫,至少粗糙些,走几步滴下一条水线,取过热茶忙忙的倒在大瓷碗里,坐在火盆边捧着一口一口的吃,热气夹杂着湿气腾腾而起,雾意袅袅的遮挡着她苍白的脸,有脚步在格挡前踌躇片刻,林赛玉瞧见了,心一停几乎止住了跳动,听外边有人参差不齐的声音道:“刘大人。”
在林赛玉几乎要因为心跳停止而一口憋闷过去时,席子被掀开,穿着泥污官司袍的刘小虎走了进来,林赛玉在这一瞬间就低下头去,抓着衣裳放在火盆上抖,见那刘小虎的泥靴在几步外停下,四面雨声磅礴,但依旧可以听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
一包衣裳扔了过来,砸在林赛玉脚下,出嗵的一声,打破了这室内诡异的安静,林赛玉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见是一件洗得白的男子的长衫,并一双男子的布鞋,一眼便认出那玄色鞋上歪歪扭扭的挑线香草边阑正是自己的手艺,顿时嗓子眼如同火烧一般,并不听见说话,只见那脚在原地站了站,一个转身又出去了,听的外边响起众人纷纷道:“看样子这雨再下一时。”“好在前方打探的人回来了,说河水倒没有涨,前方河道必是开了泄洪的口子……”又听刘小虎略微沙哑的声音道:“如此便好,派人告之城中诸位大人,省得担心。”就有人应着去了,接着脚步衣衫摩挲格挡外人都走到另一边去了,林赛玉就捧着瓷碗,碗里的热茶被风吹了几遭,那热气就消了,她就这样呆着,看也不敢看脚下的衣裳鞋,更不用提拿起穿,掩着湿衣滴下的雨水很快延开,将那刘小虎的旧衣湿了一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渐渐小了去,伴着几声闷雷,林赛玉惊回了神,看身前的衣裳已经半干不再往下滴水,忙放下瓷碗,转过身去烤后面,猛听脚步声响,席子被掀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林赛玉打个寒战回头去看,正对上刘小虎的眼,说起来,刘小虎的眼与林赛玉有几分相似,都是杏核一般,不大不小,又黑又亮。
已经有半年多没见了吧?明明应该是很熟悉的人,怎么看在眼里如此的陌生?一声炸雷猛的响起,惊开了相视怔的二人,林赛玉慌得松开了裙子,上好的蓝纱裙子沾了火星即可卷了起来,出一种焦臭味,林赛玉有些狼狈的后退了几步,慢慢踩了几下,虽然没抬头,依旧可以感觉一束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声带着冷意的嘲讽突然响起,让林赛玉有些意外,不由抬头看了眼刘小虎,见他脸色青青,嘴角挂着一丝嘲笑,目光落在自己脚下的衣衫上,“如今竟是个知礼的,就是冻坏了,也不穿旁人的衣裳!”
林赛玉低下头,不予理会,慢慢将裙子提着在火盆上烤,感觉那说不上含着什么意味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只看得她有说不上来的不自在,但自己眼中的酸涩慢慢消了,许是喝了一碗水,嗓子的火辣之感也没了,伴着衣裳渐干,原本因衣湿而带来的压了重担一般的感觉也卸了去。雨终于停了,只剩下席棚上残留的雨水滑下,打在地面的水洼里,出悦耳的声音,外边有人开始走动,伴着马刨地的喷气声。
“叨扰大人了,小妇人这就告辞了。”林赛玉更是松了口气,抬眼看向刘小虎,说道,抖了抖半干的衣裳,将湿湿的头捋了捋,一面挽着一面擦过刘小虎向外走去,口中刚要喊张二哥,就被要擦身而过的刘小虎伸手攥住了手腕,原本因为跌下马而隐隐作痛的骨骼立刻钻心的疼。
“拿开你的脏手!”疼痛刺激了林赛玉的神经,当这个带着温热的手掌接触到她冰凉的肌肤,那瞬间的热度似乎针扎一般钻入她的每一个毛孔,顾不得再痛,她猛地往回抽自己的手,同时低声喝道。
这句话让握紧她手腕的力度更大了,林赛玉不得不痛呼一声,人已经被拽到刘小虎身前,几乎要跟他面贴面。
“你为什么阴魂不散的缠着我?你还要怎样?你如今会写诗,你如今有太后保媒,你如今是万人称颂的农神娘娘,你曹大娘子有名有才,你曹娘子名声大起,你还想怎么样?你为什么就是逼着我不放?处处跟我作对?凡是跟我有关的你都要来抢,我惹不起你,我怕了你,我求求你,滚远一点,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刘小虎面色铁青,咬着牙低声道,攥着那妇人的手腕几乎出咯咯的脆响,见那妇人面色初时惊慌继而痛楚再者黑亮的眸子睁大,蒙上一层雾气,话没说完,就觉胫骨大痛,不由闷哼松手向后退,再抬眼就见那妇人从席棚上抽了根木棍,下意识的就矮身去躲,那根棒雨点般已冲自己而来。
“我阴魂不散!我阴魂不散!”听那妇人先是尖声而后带着哭意,原本清晰的话随着哭声而含糊不精,只听得越来越肆意的哭泣,棍棒一下接一下的落在他的背上,肩上,胳膊上,腿上,每一下都是用了全力,打得他只疼到心里,一开始他还伸出手去挡,伸手要夺下那妇人的棍棒,待看到那满是泪水的脸,听到那满是委屈的哭声,心好像被人紧紧揪住,生生的用刀在撕砍一般,便慢慢的矮身下去,任她一下一下的打过来。
“你负了我!你说过不会……”那妇人似是使尽了气力,下手慢了起来,刘小虎也听清了她带着哭意的喃喃,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去,猛的站起身子,握住她的双腕想要拥入怀中,而在这个时候,席棚外听到动静的人们终于在再三思虑后,喊着一二三一齐挤了进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细照看旧夫妻终无言
屋内的人以及进来的人,在一瞬间都有些愣,不知谁喊了一声:哎呀,大娘子手下留情啊!“让愣的人们回了神,一起乱哄哄的涌上来。
刘小虎被人推着,感觉有人生硬的挤到他们之间,要将自己与这妇人分开,四周乱糟糟的声音让他神思有些恍惚,下意识的紧紧攥住林赛玉的手腕,任凭人们推搡着不放开。
“哎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犯不上动手。”有人拽着刘小虎,也有人顾不得礼节去拉林赛玉。
林赛玉被挤的东倒西歪,感觉有人按着自己的肩膀,夺下了手中的棍棒,她的人向后倒去,但手腕却被外力紧紧攥着,只攥的她尖叫一声呼痛,伴着这声痛呼,外力猛然撤去,而她也因此跌倒在席子上,原本就不结实又经过雨水浸泡的席子被她这一压便散了。身子擦着地面,原本因为跌下马而浑身散架般的疼痛更加剧烈,眼泪便泉水般涌了出来。
席棚里喊声问询声劝慰声混作一团,刘小虎被人挤着挡着,惶急的张望着那妇人,见她身形随着人群而乱涌,越来越多的人挡住了他的视线,那妇人便看不见了。
“走开!”刘小虎打胸腔里喊出一嗓子,让乱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怔怔的看着他们脸上带着青紫棍棒痕迹的刘大人,几步过去扯开随着风乱飞的席子到了棚外,推开正围着林赛玉惶急询问为难要不要扶起她来的郑州州衙役们。
“撞到哪里?哪里痛?”刘小虎将那妇人扶坐起来,用袖子在她脸上轻轻的擦去雨水泪水,放低声音道。
四周的人傻了一般呆呆看着,忽见那妇人倒地时撕破了衣衫,此时被风一吹露出侧腰白腻的肌肤,顿时哄得一声忙忙转身退后,耳中听他们刘大人的低声细语传来:“……擦破了,不怕,不怕……骨头呢?”然后就是那妇人一声呼痛,随后便听刘大人提高声音道:“拿跌打酒来。”脚步响动,众人低着头见那泥污的官袍从身前掠过,进了尚剩半边的席棚里去了。
刺鼻的药酒味在棚子里散开,让林赛玉皱了皱眉,随即脚腕被人用力一按,不由张口呼痛,右手抓起一旁空空的茶碗就要向正半蹲在自己身前,低头为自己揉擦脚腕的刘小虎砸去,举到半空又停下了,刘小虎察觉她的动作,也不抬头,低声道:“咂吧……这个死不了人……”眼泪便又啪嗒啪嗒的掉下来,砸在裙子上混入那一片湿迹中。
隔着泪眼,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放好药酒,又鴾过一旁的旧衣,用牙一咬扯开一条一条的,来与她缠裹伤处,他低着头,半点不去看她,放慢了动作细细的将两个脚踝缠了,直到开始缠她的手腕,才露出颜面,此时的他比当初分别时黑了许多,不过二十左右的少年,面上却满是疲态,想来这一路很是辛苦,但一双眸子依旧清亮,被自己棍棒打到,颧骨处显出一片青紫。
林赛玉的手掌胳膊都有擦破,刘小虎先是拿过她手中紧握的茶碗,放到一边,便掀开她沾满泥水泊衣袖,将那银镯子向上掳了掳,手掌因此滑过她的肌肤,林赛玉可以感觉到掌心满是厚茧,便低头看着他的手,手上许多划伤的口子,是田间的树枝杂物所致吧。林赛玉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那相似的伤处,这个时候刘小虎的手伸过来,拿住了她的左手。
他没有说话,怔怔的看着,接着又慢慢的用布缠了起来,他缠的如此小心,如此认真,似乎不是在包扎伤口而是在打造一件上乘的工艺品。
做完这一切,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期间他们再没说过半句话,也再没互相看一眼,林赛玉坐在长凳上,听着刘小虎在内走了一遍,在她身前站定,弯身将一件长衫给她披上,这一次他们离得这样近,骨骼长成的长手长脚的刘小虎虽然清瘦,但依旧将林赛玉罩在身下,如果有人从外边看来,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认定,这是在拥抱。
他们离得这样近,林赛玉因为坐着,头正好在他的胸前,闻到他身上田野的土腥气夹杂这微微的汗味,听得到他略快的有力的心跳,感觉到他炙热的气息喷在自己头上,让她不由微微战栗。
他们离得这样近,刘小虎清晰的感觉到身前妇人的战栗,他的手无可抑制的停在这妇人的肩上,他的呼吸急促,他们是这样的近在咫尺。
一双柔柔但是有力的小手却在这时按在他的胸前,让他那句在嘴边想了许久的呼唤咽了回去,低上头看到那妇人微微抬起的眼,眼光清明,嘴角紧闭。
刘小虎将衣服给她披好垂下手,便转身出去了,林赛玉坐在长凳上,听外边脚步声响,马蹄乱走,刘小虎略带倦意的声音道:“天已放晴,吾等前往下一处。”众人齐声应诺,片刻噪杂之后,四周安静了下来,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撞击着她的耳膜。
“大娘子?”张二哥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外响起,伴着众人低低的交谈声。
林赛玉吸了口气,用袖子擦干了脸,站起身来,慢慢走了出去,见她出来,侯在外边的衙役们都松了口气,躲闪着目光不放在那妇人裹着男子长衫上。
“我们回城去吧,想必要朱大人担心了。”林赛玉说道,目光扫过眼前的六人五马。
“大娘子再稍等片刻,刘大人……刘大人沿途寻马车去了……”张二哥讪讪道,话音刚落,就听马蹄急响,暗道这度也太快了吧,探头去看却见来的只是一人一马,马上之空蓑衣斗笠,看不清模样。
“大娘子!”马行近处,来人跃下来快步走过来,一面摘下笠帽,露出一张满是混杂焦急与欣喜的俊脸,竟然是苏锦南。
林赛玉愣了愣,下意识的揉揉眼,犹自不信道:“你?……如何来这里?”
穿过长满密匝匝藤蔓的架子,朱文清的夫人扶着老母走进内室,正在屋内倒药的小丫鬟看见了,忙转身问好,被朱老夫人摆手止住,低声道:“可醒过了?”
小丫鬟低声道:“醒过一次,吃了药便又睡了。”
朱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扶着朱夫人走进内室,见大红床帐掀开着,林赛玉躺在上面,盖着大红锦被,越衬得面无血色,此时闭着眼,鼻息急促的睡着。
朱老夫人念了声佛,对媳妇低声道:“大夫看了说如何?还要吃几味药?”
朱夫人看那妇人长睫毛乱动,显然睡得不踏实,忙拉着婆母走开几步,才道:“身上的跌伤到无大碍,只是忧劳过度,又沐了雨,这气血便不通…”
朱老夫人呸了声,低声道:“什么忧劳过度,我看是思虑过度才是……冤家对头的偏遇上那人……”
屋内的安神香袅袅升起,将朱老夫人的话卷了去,窗外绿竹萦绕,微风所过带来花香阵阵,婆媳二人坐在床前一刻,待要起身就见小丫头在外探头,一面低声道:“老夫人,夫人,苏大官人问可能进来看看大娘子。”朱老夫人与朱夫人面面相觑,迟了一刻,朱老夫人才道:“按理说实在不合规矩……但……”,想到这位曹家大姐儿被这位苏大官人抱进家内的场景,那满脸的焦急惶恐,她是过来人,这种小儿女的情态哪里看不出来。
“娘,就看在他冒雨出城,不计洪水危险寻大娘子去的心意,也是看的。”朱夫人低声道,自己先站了起来,朱老夫人便恩了声,跟着站起身来,扶着媳妇到外间坐下,让小丫头请进来吧。话音刚落,苏锦南已经迈脚进来了,冲二人施礼。
朱老夫人见他面色带着几分苍白,知道这男子那日亦因淋雨受了风寒,便柔声道:“你可好些了?”
苏锦南忙再次施礼道:“谢老夫人惦记,小的吃过了,已无大碍。”说这话,眼神不由往里间看去,那垂着的珠帘挡住了视线,只见隐隐的红帐。
朱夫人看在眼里,便抿嘴一笑,在后拉了拉朱老夫人的衣袖,朱老夫人咳了一声,看苏锦南收回神色端正站立。
“大官人,按理说老身只是一个内宅妇人,有些话不当讲,但这大姐儿是因我们家才来这里的,我自然得保她的名声,我虽与大姐儿相识不久,但这个孩子是个让人一眼就能看透的人,没那些个玲珑心眼,如今她又是个弃妇之身,在外已抛头露面多时,虽说是为的百姓生计,但少不得被人背后嚼念,大官人虽是出身商贾之家,但我也听说家教甚严,怎地行事如此荒唐?”朱老夫人沉着脸看不出喜怒的慢慢说道。
苏锦南听了便低下头去,神色中一丝自责,知道这朱老夫人如此说话,是因为昨日见那妇人体力不支昏昏欲倒,实在等不住寻来车马,将她亲自抱了纵马归城,一路上引人注目,起了闲言的缘故,当时只顾着心急,事后想来,他
VIp卷
第一百二十章 真关切苏官人探病床
看着面前的男子一脸懊悔,低头认错,朱夫人于心不忍,又一次悄悄拉了拉婆母的袖子。
“念你救人心切,此事就罢了,我自会让你们大人止了流言,你且去吧。”朱夫人见他举止进退得体,面色陈恳,心里也就安了点头道,看那苏锦南施礼转身往门外退去,忙唤住道,“你去哪里?不是来看大姐儿的?”
苏锦南听了一愣,他在外歇息这一夜几乎没有闭眼,只看着内堂里大夫丫头进进出出,提着心放不下,知道那妇人在治伤,也不敢进,好容易到了天明,巴巴的来了,被这老夫人一说,心里几乎懊悔自责,哪里还敢再去看这妇人。
“快去吧,”朱夫人看他满脸犹疑,忍不住劝道,一面吩咐丫头打起帘子,透过帘子,苏锦南看到那躺在锦被中的小小身影,再忍不住心念,谢过两位夫人,慢慢走了进去,隔着几步远看了去,见那妇人面无血色,鼻息不定,显然睡得不踏实,想要走近又不敢,一旁站着的小丫头却极有眼色,搬了一张圆凳当到床前,低声道:“大官人,请坐吧。”看着苏锦南顺水推舟的坐下来,转过身抿嘴一笑快步走了出去,她很高兴能为这个男人做些什么,以表达她的喜欢。
昨日这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抱着大姐儿进家门时,看在她们这些丫头们眼里,没有半点的狼狈以及不守礼教,所有的丫头们都睁大了眼,艳羡的看着那个流露着满腔情意的男人大步进了内堂,如果能一个男人这样子对她们,就是受再重的伤,她们也只会感到幸福。
苏锦南贪念的望着眼前这个妇人的面容,昨日得到消息后的恐惧,似乎还在紧紧扼着他的咽喉。真是好巧,他昨日刚刚踏入郑州城,就听到人们在夸赞新人州老爷,又说请了成安的农神娘子来,今冬必能免了灾荒,听得他心内欢喜,原本算着怎么也得七八日后才能再见她,原来今日就能遇上。没料到天降大雨,郑州城内人心惶惶,只说又要水,思虑再三赶往郑州衙请见林赛玉的他,竟听到大娘子如今在大水边上的柳林乡,一衙门的人乱哄哄的,只说怕是要被大水卷了去,他当时就要昏厥过去,捂住绞痛的心,不能呼吸。
失去她?失去她?这世上从此后再也没有她?苏锦南似乎又回到妻子离世的那一晚,那种痛苦只有死才能解脱吧?
他已经不能再一次承受这种痛苦了!如果真的要死,就让他一同去吧,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父亲,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儿子,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男人,就要失去爱人的男人,迎着潮水般涌向城内的人群,纵马奔驰在磅礴的大雨中,只想再快些再快些。
屋外朱老夫人轻磕茶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揉了揉皱巴巴的脸,苏锦南迟疑的伸出手,慢慢抚向那熟睡妇人的脸,睡梦中的妇人皱起了眉,被子里的手伸了出来,紧紧揪住锦被,嘴里喃喃呓语:“……我不要……抱过别人的……胸膛……”
苏锦南伸手握住那妇人攥紧的小手,只感觉要被她的手指甲插进肉里,“不抱,不抱,不抱,谁也不抱……”他轻轻应着那妇人的话,眼前浮现昨日雨后遇到的那一队官府人马,直到走近才认出那个正带着一脸焦急询问属下的年轻人是刘小虎。
“没有?再去找!再去找!”那个年轻人带着他从没见过的焦躁,挥着马鞭一阵风一般从他身边而过,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苏锦南侧身让在一边,知道这是沿途巡查灾田的朝廷官员,那些人一个个神色不定,纷纷交头接耳,对于他这个被雨水浇透的倒霉路人并没有过多的关心。
“……我早就说过……”“……郎有情妾有意……这是何苦?”“不可说不可说也!”伴着低低的议论声,偶尔的低笑声,意味不明的啧啧声,人马渐渐远去。
睡梦中的林赛玉在他的安抚下,呢喃几句安静下来,苏锦南握着她的手思虑半日终舍不得放开,听得外边脚步声响,知道能看这一刻就已是朱老夫人的极限,趁着起身在那妇人耳边低声道:“你莫怕……有我在这里陪你……,我等着你……”说罢,珠帘轻响,忙松手站直身子,转头看着朱老夫人扶着媳妇进了来,便低头谢过告辞。
“大官人寻的住处,且告诉老身,大姐儿醒了,好去谢你。”朱老夫人唤住他,微微笑道。
苏锦南一笑,知道这是下了逐客令,便道:“不敢,在下追着家里的货物,要一直向南而去,有老夫人照顾大娘子,我也心安。”
朱老夫人点点头,嘴上客气几句,看着那男子慢行而去,很快掩影与花树之后,出了内院。
“娘,你何苦赶他走?”朱夫人皱着眉,有些埋怨婆母,“这不失为一桩良缘。”
朱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晓得,我晓得,要成就良缘可不能再有不好的话传出去,你且放心,大姐儿醒了,我就问问她,替她保媒就是了。”
朱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一转眼见床上的林赛玉正眨着眼,有些茫然的顶着帐顶看,大喜道:“大姐儿醒了!”
五天后,九月初,郑州大河岸挡水长堤终于抵抗住最后一次侵袭,汪洋的大水沿着河道湍流而去,朱大人跟着一众朝廷钦差都弯腰去看堤上的淤痕,同时松了口气,望着展晴的天,抚手道:“成了,成了,这一难算是过去了。”
听有人道:“徐州那里也传来好消息,自从凿开了清冷口,大水便泄入古河道,徐州危机已解,此次水灾算是了了!”
大堤上一片欢腾,朱大人抖了抖笠帽,仿佛抖去了这一个月以来的忧虑与艰辛,“各位大人,自来此后,尚未吃过一顿踏实饭,今日下官在家摆宴,请了城里有名的白厨,还望各位赏脸!”
众人都笑了,说实话,自出京城以来,还真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此时解了心头大事,便都勾起馋虫,纷纷点着要吃郑州的名菜,看看天色打马回转。
“朱大人,刘大人等还在城外灾田,你且记得去请回来,说起辛苦,吾等远远比不得刘大人。”都水监的大人说道,一面指了指城南。
朱大人忙应了连声道那是自然,下官亲自去请,吩咐兵卫快马回府,告诉老夫人准备摆宴,一面带着一众人向城南而去,行走间,就有一人凑过来低声道:“那个,听闻成安的曹大娘子,住在大人府上?”
朱文清面上不由些许尴尬,敷衍的点点头,那日的事,已经悄悄流传开了,据说在雨中不期而遇的刘大人与前妻曹娘子先是大打出手,继而温情脉脉,那可真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场景,据说有些消息灵通的茶馆酒楼,已经开始编了如此内容的话本来说,幸亏此事在市井间还没流传开,民众还不知道说的是何事,要不然真让他朱文清头疼。
“那个,呵呵,内宅妇人自有去处,无妨,无妨。”这位有点三八的官员也察觉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便打着哈哈哈自己找了台阶下了,朱文清没心情理他,自去接刘小虎不提。
州衙门后宅的内眷院子里,坐在床上的林赛玉正跟小丫头打络子,一面听她说道:“……说起来,咱们也好久没好好吃过饭,大人日日在外奔波,老夫人和夫人愁的日夜难眠,老夫人说了,今日咱们后宅也摆几桌呢,……请的是白厨的人,做的饭菜可好吃呢……方才一个姐姐从厨子里过来,拿了一片肉给我……”
林赛玉听得只笑,也被她勾起馋虫,推开手里的络子,就要起身,道:“如此,咱们快些,别误了席。”
说的小丫头只笑,听门外脚步声响,朱老夫人拄着拐进来了,忙接了过去,朱老夫人拉着她细细看了,见她挽了同心鬓,穿着微旧的白藕丝对衿衫紫绡翠纹裙,面色粉扑扑的,不由喜道:“气色好多了。”一面捏着她的衣裳道:“这是你夫人年轻时的衣裳,你穿着倒合适。”
林赛玉嘿嘿笑了,也低头去看,道:“只怕污了夫人的好衣裳。”被朱老夫人拍了下,嗔道:“哪里的话!你是个神仙人物,在我们家住一住,不知道带来多大的福气呢!”
逗得林赛玉大笑,朱老夫人看了小丫头一眼,那小丫头便忙借口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朱老夫人拉着林赛玉在镜台前会下,帮她选头面,一面说些闲话。
“大姐儿,老身想与你说件事。”将一只玲珑钗插在林赛玉头上,朱老夫人咳了一声,说道。
林赛玉早知道她有话说,正暗自猜着,听了便点头笑道:“奶奶有话说就是了。”一面转过身,笑盈盈的看着朱老夫人,见她也是一笑,说道:“大姐儿,老身想与你保个媒,不知大姐可有心再嫁?”
林赛玉头上的步摇摇了摇,晃着她的脸明亮亮,脸上的不显半点羞色,看着朱老夫人带着几分俏皮道:“不知道奶奶说的什么人家?”
VIp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摆家宴朱夫妇各说其事
郑州州衙门虽说不上多么的豪华,但比起当年的成安县衙,那可就是酒楼比之茶棚了,一道粉墙将州衙门隔成两处,先头均是肃杀之气的朝廷衙门,后面则是大树成荫菊花盛开的内宅,天井里种着两棵大桂树,此时桂花盛开,说不上的繁花似锦,正中一座大堂,里面人声如潮,笑语欢歌,十几个官妓吹拉弹唱到兴起,七八个侍从鱼贯进出,桌上摆开了金盏玉杯,倒上红醪绿醑。
“……自州桥向南,出朱雀门,王家野狐肉、梅家鸭鸡兔、曹家从食,什么旋煎羊白肠、包子鸡皮、批切羊头、细粉素签……”一个吃了几杯酒,形容甚胖面色红光的京官说的兴起,站起来,飞沫四溅,四周的人顾不得被喷一脸的口水,仰着头听得出神。
“这算什么,我觉得最好还是梅花包子!”另一人抹了把口水,摆着手说道,一面拿起桌上的炸糕,指着比划道,“就这么点,状如梅花,吃的时候先齿尖叩破皮,再一吸……”
他说的形神具销,只引得众人拍桌子笑,那些在座的官妓听见了,也都掩着嘴笑,道:“老爷说的我们都饿杀了!我们这乡下人,听也没听过这般好吃的。”
接下来的谈话离不开吃喝,有人说曹婆婆的肉饼店,就有人说宋门外仁和店,说笑声只传到衙门外,朱文清引着刘小虎正走过川堂,听得里面笑语喧哗,不由都面带微笑。
“这趟大家确实辛苦了!”朱文清笑道,一面冲各位拱手。
“较之百姓,何苦之有?”刘小虎淡然道,让正欲与朱文清客气的官员们隐了些许自得,点头附和。
朱文清有些意外的看了刘小虎几眼,便笑道:“大人如不嫌弃,请到后堂更衣可好?”
刘小虎低头看看自己泥污的官袍,便拱手谢了,自跟着朱文清穿过二进门,但见清溪曲槛,凉亭明轩煞是美观,点头赞道:“比起当初县衙可是另一番天地。”
朱文清引着他进了自己的:“为民之民不敢变也。”
亲身兵卫拿来刘小虎的包裹,为他褪去官衣,解下官靴拿着出去了,朱文清站在窗前,看着眼前景致,心思早已不在此处,不多时听得室内脚步声响,转过头,见刘小虎换了紫黑色长袍,束了玉带,重新梳了头,净了面,一扫先前的狼狈倦态,不愧是在京城皇帝前历练,彰显的几分气宇不凡,一时间竟不敢将面前的人,与当年那个站在水田里的粗衣少年联系到一起。
“大人?”刘小虎瞧他望着自己怔,便微微一笑唤道。
朱文清回过神,捻须道:“几年不见,少年长成了。”
刘小虎再一次微笑,知道他想起了当年之事,听朱文清缓缓道,“看大人在田间行走,老夫尤记当日你与曹大姐儿在田间抛秧,此时想起,恍惚昨日一般……”刘小虎的神色一怔,清明的眼慢慢黯然了几分,似乎耳边回荡起那众人的欢笑,眼前又浮现那个还是少女打扮的女子大声笑着,将手里的秧苗一个接一个的抛出去,阳光下熠熠生辉。
“咳,刘大人,念在当初你我相识的份上,老夫斗胆问一句。”朱文清声调一沉,将刘小虎唤回神看过来,才正容道:“纵然此生无缘,但念在贫贱夫妻的份上,何苦逼大娘子到如此地步?老夫不是故意要跟大人作对,将那曹地保关押起来,实在是大人行事太让人寒心。”
刘小虎有些茫然的看向他,重复道:“我逼她?我何曾逼过她……,她倒是逼得我……”
朱文清便耐不住不悦,拉下脸道:“大人,大娘子的为人,难道大人还不知道?她也只不过善妒而已,你如是忍不得,休了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家产半点不分与,她是个妇人家被休已是难在乡人面前抬头,你偏又纵着那恶人,逼得大娘子有家难回四方游离,大人,老夫痴长你几岁,不得不说,此非大丈夫所为!怎能不如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李大人,自己费财买了你的家产田地送与大娘子!”
刘小虎先是听得迷糊,继而惊愕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文清道:“你说什么?”
通往待客大堂的青石板路上,布满斑驳的日影,有风吹过,便欢快的跳跃,又一阵风吹来,夹杂着堂前女子们的和琴娇唱:“……嫩脸修蛾,淡匀轻扫……绮筵前,舞燕歌云,别有轻妙……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
“大人?”朱文清侧头不见刘小虎的身影,忙停步回看,见他停在路中央,看着地上的日影一动不动,知道方才的事定然打击到这个年轻人了,别说他了,就是自己知道事情原来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将其中牵连略微一想,心里也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想了想,走回去,拍了拍刘子里多去了几回,必然脸拉的好长,寻个机会将那小妾就要责罚一番……”说着觉得这个比喻不太对,红了红老脸,又不知道说什么,看着这个年轻人惨白的面色,失神的眼,没由来的一阵心酸,大手在刘小虎背上一拍,叹了口气。
“她原是该怨我的……”刘小虎被这一拍,吐出几个字,原本因疲劳而带的火气在这一刻全涌了出来,烧得嗓子生疼,再不出半点声音。
“那个,你回去再问问,许是有什么误会……”朱文清拍了拍他,迟疑一下,又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夫妻之间可不能生隙。”
他们说到这里时,大堂后门涌出来几个吃的半酣的官员,哈的一声过来拉住,道:“原来在这里托滑!你这当主人的,必要多吃几杯!岂有躲起来的道理!”
朱文清忙换了神色,哈哈大笑着应了,那几人便挽了他们就往里扯,醉步踉跄与打侧门进来的一人撞到一起。
“大人仔细。”苏锦南躬身让过,一面伸手扶了被挤了一下的刘小虎,打了个照面。
刘小虎见是他,先是一愣,方要开口问,急地想起什么,脸色骤变,猛地揪住他的衣襟,哑着嗓子道:“你也安得这心思……”话没说完就被朱文清拉住,打着哈哈往前边扯去。其他官员都已吃的醉眼熏熏,只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紫色绸面窄袍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又是往内宅去,只道是朱文清的公子,这刘小虎来自成安,想来也是认得的,便将他扯住,嚷着:“就算是旧相识,也得跟我们先吃了酒再说。”刘小虎哪里扛得过这些人拉,生生被拽了进去了。
苏锦南站在原地停了片刻,嘴边浮出一丝苦笑,抬脚慢慢向内走去,越过内院门,就见一个小丫头正坐在大树石头下往这边张望,见他来了,一脸喜色的摆手道:“大官人来了!”一面撒脚跑了进去,就朱夫人带着几个粗使丫头站在廊下迎他,忙快步上前行礼。
“大官人快请,咱们等了多时了,再不来,这谢恩的酒就要被咱们吃光了。”朱夫人身边的大丫环伶牙俐齿的笑道,引着苏锦南进了厅堂。
这房间共有三间大小,当中立着一木制仕女图屏风,隔成两间,除此之外陈设甚简单,许是因为搬来一个月因灾事无心打理,许多家具还是上一任所留,墙上挂了几幅山水画,苏锦南顺眼瞧了,见皆出自名家之手,早听闻朱夫人虽是一闺阁女子,却爱好书画,便将随身带的锦盒送上,道:“后生聊以薄礼谢夫人宴请。”
朱夫人含笑接了,展开见是一副山水图,一眼认得是名家李成之作,不由大喜连声说受不起破费了,苏锦南再三让了,才命丫鬟们好好收了。
让过三杯酒,朱夫人含笑道:“快去请老夫人和大姐儿来,正客都来了,还要人家久候!”苏锦南忙站起身说不敢,屋内的丫鬟们都笑刮刮的出去了,只剩两个贴身丫头在一旁布菜斟酒。
朱夫人让他尝了几道菜,又说了些闲话,才笑吟吟道:“大官人,妾身听闻大官人丧妻未娶,斗胆给大官人保个媒,不知道可否?”
苏锦南一愣,放下筷子有些不明所以,口中道:“后生谢过夫人好意,只是,只是……”
朱夫人笑吟吟的追问道:“只是怎地?大官人可是有看上的人家了?”
苏锦南迟疑片刻,点头道:“正是,多谢夫人好意。”一面暗自后悔,早知道不该贪见这妇人一面而来,这些年他遇到这样被人强行说媒的事已是不少了,便再也坐不下去,正要找借口离席,听那朱夫人笑吟吟道:“哎呀,那真是可惜,只能可惜曹大姐儿没这福气了。”一怔抬头愕然相看。
“大官人,不如你再考虑下,这大姐儿你也是认得的,觉得我这媒可保的?”朱夫人正了正面容,眼角的余光看到窗户边滑过一戴着珠钗的云鬓,自己这话音刚落,那细不可闻的脚步声便停了,不由低下头一笑,再看苏锦南,不由微微诧异,见他面上竟无丝毫喜色,反而隐显一丝忧愁。
“请恕内投下一片阴影,林赛玉站在门前,因背着光,看不清是何神色,只听她冷冷道:“大官人原来是耍着小妇人我玩的。”
VIp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畅心扉失偶人再定终身
苏锦南倒真不提防这妇人在外听见了,忙站起身来,见林赛玉一身明显不是自己的衣裳,梳的高高的鬓,插了金闪闪的四五个簪子,说着话抬脚走进堂内,身后跟着朱老夫人,朱夫人忙接了过去,让二人在桌前坐下,苏锦南这才看到这妇人的妆扮,修眉细描淡施胭脂朱点红唇,此时一脸愤色,竟更是添几分风情,吓了一跳,他何曾见过这妇人如此上妆的时候,忙垂下眼去。
“大官人说的那番话,犹如在耳,今日却已变了?”林赛玉慢慢说道,语音里带着一丝忧闷。
苏锦南被朱老夫人与朱夫人,以及身旁那几个丫鬟瞪得浑身不自在,迟疑再三,才拱手道:“小子无礼,想请大娘子单独说几句话。”
朱老夫人瞪眼道:“你若是无心,还要说什么?没得污了大姐儿的名声!你娶不娶人咱们不管,咱们大姐儿可是还要嫁人的。”
苏锦南连连作揖赔罪,但口里还是那句话,朱夫人便站起来,拉着朱老夫人道:“娘,你就让他说一说,这事,还得大姐儿心里弄明白的好。”
朱老夫人嘟囔道:“老身也想弄明白。”待要坐着不动,耐不过媳妇的相劝,才出去了,因他们孤男寡女的,不好关门,丫头们三三两两的坐到台阶下,嗑瓜子说笑。
林赛玉坐在那里,也不像往日见人那样规矩守礼,插着手紧盯着苏锦南,苏锦南倒还真不习惯这样,忍不住冒出一头细汗。
“大官人要说什么?”林赛玉开口道,一面用手指敲着桌面,出轻轻的叩响声,而她整个人也微微靠后,换了一种在苏锦南眼里实在是有失妇人身份的坐姿。
“大娘子,”苏锦南慢慢坐下来,想了片刻,才说道,“我对大娘子的心意,始终未变,甚至说,更甚。”
林赛玉咳了一声,将目光从苏锦南身上转开,脸儿也有些微红,不管怎么样,听到这样的话的确让人害羞,“那我今日答应了你,为何你……”
“大娘子,”苏锦南抢断了她的话,沉声道:“你答应我,可是想要断了对他的念想?”
屋内轻轻的叩响声嘎然而止,一时间竟不闻半点声响,只有屋外小丫头们低低的说笑声时远时近的传来,日光透过窗棂给林赛玉脸上投下半边阴影。
“我当日就说过,你们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苏锦南幽幽叹了口气,抬起头,目光在那妇人脸上盘旋,“我知道你的性子,真是个炮仗一般,又不爱说话,凡事闷在心里,你们少年即成夫妻,那是多大的缘份,过日子哪里有事事顺心的,他少年人,难免心性不定,又受那妇人的挑唆,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你为何不等他一等?他既能念着旧情对那妇人低俯就,又如何不念着你们的结之情,你不说,不等,他不答,不留,生生因着一口气,断了那深深的情,就是我这个外人看了,也是为你们心里苦,大娘子,非是我对你淡了心思,着实是想要看着你开心,如是圆了你的心愿,苏锦南我也愿等来世再与你结缘,大娘子,慧娘所有的心病皆是因我纳了姨娘,我那时也年轻,受不得她的激,识不得她的心思,而她僵着不说……大娘子,这一点你与她很是相似,只不过你独独对刘大人如此,对旁的人倒是爽利的很,”说到这里,苏锦南苦苦一笑,“而慧娘,对谁也是如此,纵然心里再不情愿,嘴上也半点不说,她本是个女子,又不是能撑船的宰相,除了伤了自家身,还有什么好?她是我当日年轻,直到她郁闷成疾病不可医才说了,我才明白了这妇人的心思……”
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林赛玉慢慢立起身子,走到窗前,将目光放在这州衙门的内宅后院,刚进九月时节,天气已经凉意浓浓,林赛玉的目光落在堂前那株病美人蕉上,想起刚来这里时,还是开的正艳,经过几场秋雨,已然离披将谢,而院子里的坪草也微黄起来,不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大官人,你说的,我这几日也都想到了,我与他,纵然有情,却终是错过了,当时我为了避开家门,仓皇求嫁,而他仗义相娶,我们这少年夫妻,成的过于慌张容易,我们双方的心事,还没有来得及说明,就遇上了这等事,”林赛玉说着,将嘴唇咬了咬,“这的确有我的错,我不等,不说,不求……”说着鼻头一酸,几乎要滚下眼泪来,“我求不得……我等不得……我不愿意……”
苏锦南站了起来,走近几步,递过一方帕,见那妇人伸手接了,擦了擦竟又冲他一笑,接着道:“大官人,纵然夫人不言不语,不喜不怒,你经营商事,必少不了到那酒楼青相中去,你可曾对旁人动了心思?”
说的苏锦南一愣,见那妇人塌着嘴一笑道,复又叹了口气,道:“这一大辈子如此漫长,得遇到多少诱惑,只能说我与他,情分不够罢了……”
屋子里伴着这句话又陷入沉寂,一阵风吹过,竟将前院的欢声笑语传了进来,隐隐听唱的是“……我怨他,我怨他,说他不尽,……自恨我当初不合他认真……”不由扑哧笑了,转过脸对苏锦南道:“我如今想明白了,自然丢了那心思,大官人莫总要疑我放不下,你若这样想,我岂不是也该问你一问,你又将姐姐放在哪里?”
苏锦南脸上涨的一片通红,待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在心里反复问道这便是应了我?这便是应了我?听那妇人接着道:“如你所说,我们都记得他们的好便是了,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
如果林赛玉此时抬起头,一定能看到苏锦南那双热情的眼,这个似乎忘记情感流露的男子,此时如同那初逢恋事的少年,望着面前这个低着头,露出光洁脖颈的妇人,大着胆子伸出手,将那妇人的手牢牢握住,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林赛玉被他突然的逾矩吓了一跳,更是红透了脸,没有抽回手,只是低着头,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已经错过了他,只怕再错过了你……,幸好,你等的我……”
正自两情脉脉无语间,听的外边脚步走的重重的响,伴着朱老夫人的声音道:“一出戏都要唱完了,大官人这话可说完了?”吓得两人忙分开,各自站定,林赛玉借着拨弄窗前的一盆绽放的早菊掩饰满脸的通红,感觉朱老夫人以及朱夫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几遍。
“大官人,话说完了吧?”朱老夫人沉声道,苏锦南才应道说完了,就听那老夫人哼了声,“如此,送客吧。”不由大窘,下意识的去看林赛玉,却见林赛玉也正看向他,双目相遇,都红了脸,朱夫人在一旁早看在眼里,掩着嘴偷笑,一面拉拉婆母的衣袖,被朱老夫人瞪了一眼。
“那个,夫人先前说的……”苏锦南有些讪讪的道。
“我先前说什么?”朱夫人笑吟吟的道,一面看向林赛玉,道,“大姐儿,你快饶了我这花,是你老爷从京城特意买来的,才开了这些,你就薅完了!”
说的林赛玉一跺脚,瞪了苏锦南一眼,道:“你快些走吧,我这就回十方村……等你的媒人来……”
苏锦南便是一笑,也不管失礼,冲朱老夫人婆媳一拱手道声得罪,抬脚忙忙直了,引得一屋子丫头乱笑。
“娘,我这媒人做的可真是简单,话还没说,就定下了!”朱夫人掩着嘴笑,引得丫鬟们齐齐围了林赛玉,拉着问详情,闹的林赛玉羞红了脸,饭也不吃跑了。
且不说内宅里的笑意浓浓,前堂里宴席已经吃完,堂上的人俱已半醉,正纷纷告辞要去驿站歇息,看着被两个亲兵扶着的刘小虎,朱文清不放心的追着连声嘱咐,已经上轿的刘小虎忽的又踉跄出来,抓着朱文清的手,道:“大人……大人……我求你……”
朱文清见他酒意甚浓,言语不清,忙随口应着,要哄他快去歇息,刘小虎拽着他不放,忽的扑上去抱住哭道:“大人……你帮我问问……你帮我问问……求求她……可还能回来?”
朱文清登时一惊,忙打着哈哈将他从身上拽下来,吩咐亲兵道:“大人吃醉了,快些扶着,派人守着屋子……”那亲兵忙将醉语涎涎的刘上虎拉进轿子里,吩咐人抬着就走,朱文清思忖半晌,忙又追着拉着亲兵低声嘱咐:“你自己守着,万不可让大人的醉话……”那亲兵连声应着,朱文清才放他们去了。
走在新修茸的护河大堤上,望着丽日晴云和远去的黄河,林赛玉再一次拜别朱家众人,请他们回转勿送,一身便装的朱文清捻须道:“大娘子,多留些时日岂不更好?如今尚有一半田地未栽种……”话没说完就被朱老夫人瞪了一眼打断了,将近五十的人还跟着孩子般讪讪笑了笑。
林赛玉笑道:“大人,有刘大人在,尽可放心,他这一趟做的好,果真是进益了。”
朱文清呵呵笑着,暗道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怪怪的,倒不像是徒弟说师父,而是师父点评徒弟一般,但挽留的话不敢再说,眼看天色不早,朱老夫人婆媳拉着林赛玉又再三嘱咐几句,便催她上了马车。
“插定了,记得说一声,老身一定赶回去喝杯喜酒。”朱老夫人摆着手嘱咐。
林赛玉掀着帘子红着脸笑着应了,再一次道谢便催马而行,渐渐远去,与绵延的大堤混为一体。
VIp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