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流言起苏家妇上门
听着妇人话一出口,知道是找茬的上门了,林赛玉撇了撇嘴,也不予理会,英儿啪的将衣裳仍在盆里,拿起一旁的扫帚冲着那妇人就扫了过去,喊道:“哪里来的疯子,跑到人家家里充什么干净?给我滚,滚。”
那妇人没料到竟然有个这样的炮仗,被扫了一身土,其间夹杂着鸡粪,当下受惊抱起全哥连连后退,怒声道:“这是我苏家的地方,你们是哪来的疯妇!”
英儿一口啐了,将扫帚往地上一杵,竖眉瞪眼道:“少在我跟前装人样,说些不着调的胡话!我们交了一年的房租,这房子一年之内就是我的!就是你们苏大官人来了,要进门也得我们答应了,你这主不主奴不奴的妇人,也敢上门胡沁!”
那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气得跳脚,抱着全哥就要走,说道:“反了反了,可是入了虎狼窝,早晚要了我们少爷的命!”
哪知全哥吃的正高兴,被劈手夺了藕夹,正一肚子火,此时又被抱起来,登时劈头盖脸的一顿抓挠,喊道:“打,打!”
那妇人被抓挠的一声惊叫,捂着脸就把全哥丢在地上,全哥被猛然跌了一跤,顿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那妇人这才慌了,想起往日在这孩子手里受的罪,也不敢再上前,看到林赛玉在一旁似笑非笑几步就要走过来,又羞又恼,强撑着小心翼翼的伸手去哄着全哥,那全哥也就是这两日脾气才好了些,但终究是个暴躁乖张的孩子,以往林赛玉违了他的意都是用另一样事引着,才没闹起来,此时无缘无故被打扰了性质,哪里忍得住脾气,从地上爬起来,追着那妇人丫鬟又是打又是骂,那妇人和丫鬟看来也是受过他的罪,也顾不得脸面抬脚就跑了,英儿拽住依旧哭闹不休的全哥,冲那人去的方向啐了口。
“全哥,我不是说过,有什么事说什么事,谁让你乱脾气的?”林赛玉看着在院子里哭骂摔凳子砸桌子的全哥,拉下脸道。
“我要吃藕夹!她摔疼我了!我就要打她!”全哥被林赛玉一喊,举着的一张小凳子没有砸下来,有些委屈的喊道。
林赛玉便伸手拉住他,带着去洗手洗脸,一面道:“那你就说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只会哭闹,算什么本事?”
全哥嘟着嘴,不说话,任她重新给洗了手脸,英儿已经摆好了桌灯,盛了菜粥,端了一盘子藕夹并荷叶饼,说道:“讲什么道理!就该打!”
林赛玉瞪了她一眼,想了想,看着啊呜啊呜大口吃饭的全哥道:“全哥,那个娘子是什么人?你认得她吧?”
全哥嘴里嚼着含糊不清的说道:“奶奶叫我叫她良姨娘,爹不让,总要抱我,臭烘烘的,我揪她头玩。”
林赛玉想了想,本来跟苏家也没什么交集,想来他们那样的人家,少不了丫头姨娘的,不由皱了皱眉,看来还是惹了麻烦,所以说,不能随便跟已婚男人打交道。
“我就说不该住这里。”林赛玉吃了口粥,嘟嘟囔囔道,“定是让人家误会了。”
英儿呸了声,说道:“这天下就没咱们能住的房子?咱们又不是没给租子,又没吃他们家的饭,凭他什么阿猫阿狗的上门来骂?她要是再敢来,我揪她到官衙里,让县老爷评评,也是她没理,大姐儿你自先怯什么!”
说的林赛玉笑了道:“你好厉害的嘴,我说不过你。”完了又笑,道:“在小丁哥跟前说话可要拿捏点,别吓得人家不敢娶你。”
英儿腾的红了脸,嘟囔几句人家说正经话,偏乱绕,几口吃完粥就收拾,林赛玉哈哈笑道:“你今日在家一日,我要带着全哥去看看那个老汉的云苔地收了没。”
英儿底气不足的哼了声道:“我又没总不在家,那出门,不也是买吃的用的去了……”林赛玉笑嘻嘻的说了声是,我晓得,英儿红着脸洗碗刷锅不再言语。
如今是初夏时节,天气晴好,江宁这边非水田的地里种的也都是小麦,林赛玉拉着全哥走在乡间路上,见田里的小麦已经嫩黄接近成熟,便掐了一个搓出麦粒给他吃,全哥吃着甜丝丝的来了兴趣,闹着还要吃,林赛玉先是讲了一通农民辛苦的大道理,全哥充耳不闻,直到瞪着眼老猫狐狸妖怪的吓唬了,才安生。
因全哥年纪小,走得慢又容易累,二人便走走停停,半日后才到了半山坡的那块油菜地,远远地就看见路旁的大树下坐着两人,一头小驴在四周悠闲吃草,林赛玉自从留在江宁后,已经来过这里几趟,只不过遇到主人家还是头一次,忙带着全哥上前行礼道:“老丈,可是要来收菜籽了?”
那老汉今日穿着布衣衫,坐在他一旁的也是同样布衣草鞋的男人,面上对老汉颇为恭敬,二人手里都拿着半张面饼,正吃得欢,全哥来过几趟,对油菜早没了兴趣,看他们吃的津津有味,便拿手一指道:“我要吃这个。”
林赛玉忙拍了下他伸出的小手,低声道:“回去我给你做。”全哥不依,那老汉哈哈笑了,撕下一块递给他说道:“小哥,别嫌硬。”
“快谢谢爷爷。”林赛玉拍了下接过就大嚼的全哥,嘱咐他,全哥虽有些不情愿,但依旧老实的谢了,转眼看到一旁的驴,又来了兴趣,跑过去围着看。
“离远点,别踢了你。”林赛玉忙说道,那个男人早起身跟了过去,拔了一把草教全哥喂驴。
“大娘子,你看我这云苔可收的了?”老汉吃完最后一口饼,拍拍手站起来,说道。
林赛玉跟着他道田里,见满地的云苔已经变得焦黄,伸手捏了捏,点头道:“这几日天气晴好,正是收的好时节,再等几日,这里雨水增多,就要误在地里。”
老汉便笑了说道:“好,那我明日就带人收了,不过,要劳烦大娘子说说如何榨油。”
林赛玉也正想做实验,便点头允了,又问老汉如何称呼,老汉捻须笑道:“无甚名号,叫声半坡老即可,不知大娘子如何称呼?”
林赛玉忙说道:“奴家姓曹,在家为大,叫声曹大姐便可。”
半坡老汉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上下打量林赛玉几眼,口中道:“曹大姐?可是成安人氏?”
林赛玉一愣,点头,但耐不过心中好奇,问道:“老丈,竟然知道我是哪里人?”
半坡老汉哈哈笑了,再次看了林赛玉几眼,说道:“如此行事倒也不负此名。”说的林赛玉疑惑不解,还要再问,那老汉已经拍拍手,招呼那边的仆人道,“阿福,时候不早,咱们回去吧,明日带人来收苔籽。”
骑上驴,看林赛玉一脸不解,便笑道:“大娘子原来偏安于此,实乃江宁之福,如此,别忘了答应老汉的榨油之约。”
林赛玉听他如此说,恍然道是因为冠氏县救灾的事,那麦灾只涉及到北方诸地,所以关于天降农神娘子的事,在南方民间并未传开,看来这个老汉并非一般人家,说不定出身官宦,才听到有关自己的事,于是释然,含笑行礼道:“小妇人可担不起老丈赞誉。”看着那老汉点头含笑而去了,才背着全哥慢慢的往回走,刚进村,就见几个妇人乱跑,看到她忙摆着手喊道:“大娘子,你可来了,你家英儿惹恼了老夫人,正被按着打呢!”
林赛玉顿觉脑中哄的一声,将全哥往地下一放,嘱咐道:“看着全哥。”撒脚就往家跑,远远的就见门前停着四顶垂珠天青大轿子,另有五个小轿,十几个青衣家人牵着马乌压压的围住了门,另站着许多庄户人家,面色焦急地站在外边,眼见的看到林赛玉跑过来,都拍着手迎过来,嘴里道大娘子可来了。
林赛玉也顾不得理他们,推开人往家里走,耳中听有人说,“……那都是老夫人并几个姑奶奶,大娘子千万小心些……”一进门就见花红柳绿的站了一院子人,也顾不得看清谁是谁,就看见英儿被几个婆子按着,正扬手打嘴,便嗷的一嗓子,冲进杂货间捞起锄把冲男婆子砸去:“狗娘养的!敢上我家来打人!打不死你我就不姓林!”
且说这一院子人,只看到旋风般卷进一个妇人,还没看清模样,就凶杀杀的举着锄头打过来,顿时吓得几个婆子乱跑,饶是如此一人还是被扫到,跌在地上,被狠狠砸了两下,吓得嗷嗷直叫。
“大姐儿!”英儿睁开了,这才哇的哭起来,撒脚就往杂货间跑,抓着一个犁耙就冲过来。
“哪里来的盗贼,光天化日之下到人家家里胡作非为!”林赛玉见吓退几个人,便扶着锄头站在院中,将目光只看想那屋门口,被七八个花团锦簇妇人围着的坐在她新打的圈椅上的一个老妇,只见她身材矮胖,约五旬年纪,色黑白梳得高鬓,戴着叠翠金玉珠冠,穿着件遍地金云锦绣袍,眉眼端庄,鼻梁高挑,薄唇微沉,通身彰显富贵气派,袖口露出的腕子上各戴着三四个金玉镯子。
“你就是那个勾人汉子来历不明的淫妇?”那老妇还没开口,站在她身旁一个年纪四十左右的妆花缎子身材高挑的妇人尖声说道,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突然冒出的这个凶杀杀的妇人是何模样,只见她年纪芳华,挽着个元宝髻,不饰钗戴,银盘脸不擦脂粉,柳眉杏眼隆鼻薄唇,勉强算得上的中人之姿因裙角沾满泥土而又降了三分,此时面色不善的瞪着他们。
“放你娘的狗屁!”林赛玉被这一句话气的三魂出窍,将锄头一顿,骂道,登时让面前的妇人们哗然,早上来过的那个妇人从人后挤出来,对那老妇说道:“你瞧,老妇人,这样一个粗鄙的,教唆全哥连我也打。”
“你这个妇人,好大的胆子,图谋我的儿……”那老妇终于开口说话,只是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外边震天的锣鼓炮仗声打断了,而门外也喧哗起来,盖住了院子里的说话声。
“老,老,老夫人,知府大人,县令大人,大人……都来了。”连滚带爬的进来一个青衣家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一院子的妇人们听了都变了脸色,面面相觑,那老妇哪里还坐得住,也不用人扶自己站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出了何事?咱们庄子可是惹了什么祸事?……”
一行人说这话,外面锣鼓炮仗声越来越近。
“大娘子,曹大娘子!快,快,圣旨到了!”一个穿着官袍的瘦高男人有些踉跄的挤过人群进来,一眼看到满院子的乱花迷人眼的妇人,原本要装作自来熟的他顿时傻了,不是说独身住在此处么?那眼前到底哪个才是曹大娘子?
第九十二章 皇恩到江宁县诸人惊喜交加
来人是江宁县的县令,这江宁府辖内有上元江宁两县,就跟后世的保定府的清苑县、北京的宛平县一样,全在城里头,以秦淮河为界一分为二,各不相扰。前丞相王安石大人归来后,家院就在秦淮河边,正好归于上元县管辖,江宁县令听惯了朝廷来往不断的各种圣旨以及安抚赏赐,只是自己还没机会亲自接过,这一日江宁府突然来的紧急通知,说圣旨到了,要他江宁县前面带路,江宁县令还以为是丞相大人搬家了,因为他偶尔听到丞相大人不喜住在城里,跑到自己辖区的钟山处盖了一座茅草屋,但他一直没当回事,那种地方也能长住人?
江宁县令糊里糊涂的来到知府,见屋子里已经站了乌压压的一屋子人,除了当中被知府大人笑脸恭维的皇城来的漂亮大员,其中竟然还有几个北方小县的县令,什么时候传圣旨有了这样的规矩?
“江宁县,圣上与太后亲赏了曹氏,中书省李大人亲自来悬赏,这些受过恩惠的县大人也想亲自道谢一番,你快快带路前去。”知府叶均笑呵呵地说道。
江宁县一头雾水,曹氏?是什么氏?幸好有机灵的幕僚看出他的疑惑,忙低声告诉他,冠氏县,农神娘子,就在钟山脚下半山村住着。
有关农神娘子救冠氏县的传说,已经在他们这些官府人氏中广为流传,他们对冠氏县令的际遇真是又惊又羡,一直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走上这个狗屎运!对于江宁县来说,自从得知农神娘子的传奇后,就更为激动,激动的四处宣扬,他江宁县受恩与农神娘子比那冠氏县要早得多,原因就是他们江宁县莲藕之乡这个称号,就拜农神娘子所赐,如今市场上八成以上的早莲藕都是出自江宁县苏家大户的水田里,其中一大半就直接送进了皇宫,一年就给他带来了皇帝的封赏,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只是从苏家大户口中得知技术来自成安的曹氏之手,并不知道这个曹氏就是以后将被誉为农神娘子的人。
亏他时时刻刻将农神娘子挂在嘴边,搞得好像他与农神娘子相交已久一般,如今真神就在辖内,却不知道,真是让江宁县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心里埋怨道好你个苏锦南,这么大的事也瞒着我!
“大娘子?曹大娘子?”江宁县轿马颠簸这一路,再加上心情激动,额头上早已汗水淋淋,有些狼狈的一一扫过这些妇人,口中迟疑不定的说道,幸好他是个机敏的人,在这句话问出后,就见满院子乱走的妇人,将目光一起放到一位手拿锄头的村妇身上。
“大娘子!快备香案接旨,圣上以及太后娘娘的赏赐都到了!”江宁县大喜,扑过去,看着装扮就知道,这才是个跟农事打交道的人。
林赛玉听了愣了,与英儿对看一眼,没有动,这一次他们这些吃饱撑的皇家人又想做什么?
“哎呀,大娘子,”江宁县见这妇人反而愣在原地,急得直跺脚,忙对着正往墙角避去的那些穿金戴银的夫人道:“你们还愣着什么,快去找香案!”
苏家的众人早就被县令大人的话吓呆了,一时间慌得只想赶快出门跑了,却看到门外官服人员逼近,又被衙役们堵得水泄不通,只得人挨人往墙角退去,只可惜林赛玉的院子太小,又没个院墙,让她们惊恐的如同上了热锅的蚂蚁,她们只是内宅的夫人,平时出门看花看戏倒是惯做的,她们又比不得那些官宦人家的妇人,是个只有钱没地位的商贾妇人,官府的人几乎就没见过,更何况接圣旨,有些胆小的已经浑身打晒子,此时猛然被县令大人一喝问,方才出言不逊的那个良姨娘脚一软跌倒在地上。
“对了,对了,找香案,我找香案去!”被自己几个女儿扶着的苏老妇人不愧人老成精,被这一句话喊得回了魂,口中喊了一声,也不用旁人扶,拔脚往门外跑,步履轻盈几步就从衙役中间挤了出去,余下的众人立刻领会,顿时嗡的一声潮水般涌了过去,吓得那些衙役忙拦不及。
“退后,退后,跪下,钦差大人到了!”又挤出十几个妇人看着乱的不成样子,衙役们动了怒,将杀威棒一阵乱打,终于将余下的十几人震在院角,齐齐的跪下咬牙抖身不敢再说话。
“曹大娘子,许久不见,一向可好?”伴着震耳欲聋的锣鼓与炮仗,一身绯色官袍佩着银鱼袋的李蓉在知府大人等众府僚的拥簇下,含笑而进,将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江宁县令与林赛玉唤醒。
怎的是他?林赛玉揉揉眼,看到抬进来的明黄黄的箱子,忙吩咐英儿快去邻家借些香烛,英儿不认得这些人也不怕,拔脚就出去,跟着三个农妇抬着香案香烛进来,林赛玉早早的跪下了,低头听李蓉声音清朗的念了一通诸如心系万民才华出众云云的话,心里暗笑道果然没说自己品德兼优,但听完皇帝的赏赐,竟然还有那个曹太后的赏赐,林赛玉心里有些意外,对那曹太后的非议也少了几分,看来这个太后倒不是个小心眼的糊涂妇人。
“曹大娘子,快接旨谢恩吧。”李荣含笑道,看着林赛玉三叩谢恩站了起来,进门之后,终于能够好好看一看这个妇人了。
林赛玉有些拘束的站起来,对涌上的诸多陌生人的拱手道喜均含笑还礼,一面招呼英儿安坐烧茶,那些围在外边的村妇们,都是没什么避讳的,看样子不用说都上来帮忙,有搬来桌椅板凳的,也有烧了水送来的,也有取了好茶送来的,一时间挤得林赛玉的小院子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大娘子人缘甚好。”江宁知府坐下,看着其乐融融的场面,捻须笑道。
“村人性朴,对妇人照应的面面俱到。”林赛玉也不敢坐,亲自捧了茶先是递与李蓉,再递与知府大人。
这话听在忙碌的村妇耳中,格外受用,纷纷笑起来,其中有些大胆的笑道:“大娘子这话说得客气,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咱们好,咱们又怎能对你不好?”
江宁县令被这话说的一头汗,在心里再一次抱怨苏锦南,忙笑着说道:“城里的宅院都收拾好了,大娘子若想去,随时可搬去。”
这话说得好,不知情的人都暗道这曹大娘子果真勤于实践,顺便赞叹江宁县安排得好,没怠慢了她,只可惜江宁县在知府衙里的表现,早落入众人眼中,不知情的人,只怕没几个了,听了他的话,都暗自笑起来。
林赛玉听了忙谢过,说道:“小妇人在此要种一块田,不便离开,这里住的就好,谢谢大人安排。”
容不得江宁县再表功,冠氏县等几个受过麦灾的县令都忙忙的拱手道:“吾等替百姓谢过大娘子。”
慌得林赛玉忙还礼不迭,推辞不敢受,思忖片刻道:“小妇人曾受人指点,认得此病,恰巧看到,岂有不说之理?小妇人不敢受此称誉,如果要谢,还是要谢过刘大人才是。”说着低下头去。
众人心中一愣,其中关由都是了解的,只怕触动这妇人的伤心事,忙拿话打过不提,独李蓉在旁微笑,也不避人,目光一直留在那妇人身上,见她低着头神情微沉,心内不由叹了口气。
看这妇人情绪不好,知府大人忙带众人起身告辞,这期间李蓉并未多说半句话,但他那扎眼的官袍穿戴,俊俏的面容,气度不凡的举止,成了全场的焦点,尤其是村妇们,哪里见过这等人物,一时间都打量不停,而林赛玉因为以前的交往而心有余悸,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只感觉那男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百般的不自在,幸亏那李蓉并未有特别行为言语,让她不知为何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大娘子,留步。”李蓉拱手道,露出一丝好看的笑容,看呆了四周的众妇人。
“李大人,先请。”林赛玉直到这时才敢抬头看了李蓉一眼,忙又低下头说道,或许是潜意识自卑作怪,她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对有着美丽面容的男女,均是没有理由的不敢靠近。
“说来也奇怪,大娘子,你为何总是怕我一般?难道我长得像妖怪?”李蓉借着挡她行礼,走近几步,低声说道,看着那妇人受惊抬起头,瞪大眼就要摆手张口说话,便伸手做个制止状,展颜显出一个让四周众人几欲倾倒的笑容,不再说话转身上轿而去。
看着诸位大人走远了,林赛玉才被乡人们拥着进了家,出了这样的喜事,有村人取出家中藏得炮仗开始在村子里燃放,让这尚未平静的小村更添喜气。
“喂,你们还不走?等着在这里吃饭啊?”英儿叉腰瞪着依旧跪在一边的苏家的那些没跑及的妇人说道,这才惊醒了这些人,忙互相扶着起来,嘴里冲林赛玉尴尬的说着恭喜大娘子恭喜大娘子一溜烟的跑了。
林赛玉再三谢过帮忙的众人,这才现天色过了晌午,忙要留大家吃饭,慌得众人告辞而去,送走乡人,回身看到英儿也不做饭,站在院子里翻着赏赐看,又惊又喜的啧啧不停。
“看中什么?我送你做陪嫁!”林赛玉打趣道,说的英儿红了脸,却也没丢开不看,反而吭吭两声,指着那一匹云锦道:“大姐儿舍得把这个送我裁衣裳不?”
林赛玉扑哧笑了,刚要说你这个没羞的丫头,听门外蹄声响骏马长嘶,刚回头,就见苏锦南抱着全哥冲了进来,口中喊道:“大姐儿!”在看到安静的院子只有林赛玉和英儿两人后,焦急担忧恼怒的神情才微微一顿,紧握的拳头慢慢的松开了,但身子抑制不住微微的颤抖。
第九十四章 避责难苏老夫人内宅哭自家
看着苏锦南抱着全哥进来,林赛玉与英儿都是一愣,知道一定是好心的村人跑去通知他了,刚要开口说话,却见苏锦南抱着全哥忽的又转身走了,忙跟了出去,见他已经催马疾驰而去。
“大官人一定是替咱们出气去了!”英儿高兴的说道,一面费力的抱着布匹往屋子里托。
林赛玉皱皱眉,嘟囔道:“其实咱们也没吃什么亏吧,别闹太大,反而恩,不太好。”不过这些事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只得丢下念头跟着英儿一起往屋子里收拾东西,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主仆二人都有点害怕。
“你吃过饭就去找小丁哥问问,这银子能不能有个地方存放。”林赛玉低声道,好像如今有了交子之类的东西了吧?
英儿抬脚就下床,忙忙的说道:“还吃什么饭!我这就去了。”
林赛玉忙伸手拉住,低声道:“再问问,这些布匹饰能卖了不?不算对太后不敬吧?”
英儿点头应了,一行穿鞋一行道:“大姐儿记得给我留些裁衣裳!”
说的林赛玉笑道:“不光衣裳,头面饰都任你挑!”看着英儿嘿嘿笑着去了,在院子里坐了半日,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当时因为有些紧张,也听不懂那些文言文,现在想想,有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受到封赏,只是因为冠氏县麦灾的事吧?说起来她倒有些汗颜,她当时真的没想到会是那么大面积的灾,只不过随口一提罢了,说到功劳,一大半要归于及时向朝廷通报的官府人员,就在得当,关键是上通下达。
“他能撑下来,可见是长进了。”林赛玉喃喃道,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肚子咕咕叫起起身随便做了饭吃了。
日头渐渐斜沉,万丈流霞给整个小村披上一层夺目的亮衣,林赛玉打掐了葫芦架,正担忧英儿怎地还不回来,就见一辆小驴车打村口快行而来,跟在车旁骑着小马的正是小丁哥,忙从架子下出来接了出去,见车没停稳,英儿就跳了下来,笑得眯眯眼。
“子。
“这孩子就是毛躁了些。”林赛玉笑道,一面扫了一眼,就见英儿已经抱着一匹布放到一边,正在饰盒子里乱翻,一面招呼林赛玉道:“大姐儿,你也挑些,别都卖了,等你出嫁时还得买不是?”
林赛玉忍着笑过去,见她已经捡了三个金马镫戒指儿,两手拿着一只金缕丝钗,一只翠梅花钿儿取舍不得,想了想,便对小丁哥说道:“只把银子存了吧,其他的我且留下,等过几日你们家有车队往北边去,劳烦给我捎回去。”
小丁哥笑着应了,带着人搬了银子出去,英儿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大姐儿不换银子买地了?”
林赛玉随手也在盒子里翻着,一面笑道:“我算着那些银子足够买下咱们家后的那半山,至于地我先不急,等咱们种了果树,换了钱去别的地方买好的,你早晚要出嫁,我这做姐姐的,怎么也得让你风风光光的,金蛋要娶媳妇,三姐儿也总有出嫁的那一天,那些世面上的虽说买得起,但可比不得这些宫里赐的有脸面。”
英儿便把手一丢,用头在林赛玉肩上蹭了蹭,闷声说:“大姐儿,你也要再嫁人的,你若不嫁,我就一直陪着你。”
林赛玉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别说孩子话,你如今也不小了,过些日子,我托人去要了你的卖身契来,给你换了良籍,再找个好媒人,去子里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掩了柴门,搬了让人新做的摇椅给林赛玉坐,自己搬了长小马凳切了几片果子,两人在院子里歇凉,伴着尚不算闷热的晚风,享受宁静休闲的时光。
而这时在苏家宅院里,空气却因为暴怒而进的苏锦南变得闷热无比。
换了一身家常衣的苏老夫人刚躺了半日才缓过精神,她那三个亲生女儿陪在身边,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几个丫鬟婆子端了安神汤进来,忙扑上去抢着吃了,苏老夫人看见了,捶着床喊自己也要,婆子却说没了,气的苏老夫人一个枕头扔过来砸了那婆子头上。
“没良心的蹄子,没看你娘我吓得都没魂了,还只顾自己吃!”苏老夫人赶走了丫鬟婆子,指着女儿们骂道。
穿着一身藕丝衣裳翠绫裙的大姑娘听见了,拍着胸脯道:“娘哎,咱们扔下一大家子,跟着你去了,没成想差点吓死在那里!你可还冤我们!”
“大姐儿,你好福气,听得一回宣旨,快让妹子我沾沾福气!”另两个听见,笑着围过来,在她身上乱摸,顺手扯了她几个金玉坠子,唧唧呱呱的笑成一团。
“你们几个,怪不得我家那个常说不能相交!好的都抢了去,坏的都推给我!明明我跑在前头,是哪个踢了我一脚绊倒了?害得我吃了好几棒!”大姐儿又羞又怒的推开两人,歪身坐在苏老夫人跟前,掀着衣裳让她看,“娘,这可都是为了你,你把你楼上放着的一盒珠子与我吧,省的回去你女婿又骂。”
苏老夫人嗯了声,懒洋洋的道:“一盒珠子不打紧,拿去给孩子们玩吧,你兄弟新进了几批妆花缎子,你看着好也裁了些去。”
几个女儿登时高兴起来,一起挤过来说这个说要大个头面,那个说要买张新床,正热闹着听得门外脚步乱响,有婆子大声喊道:“老爷回来了!”登时吓得三人乱走,要往后躲去,还没来及就见苏锦南将帘子一摔进来了。
“锦哥回来啦?”三个姐姐忙陪笑道,一面忙忙的往外走,“我们来了好些时候,这就走了。”
苏锦南冷冷瞥了她们一眼,吓得那几个妇人撞到一起,说道:“怎么,姑娘们不吃了饭再走?”
那几个妇人打着哈哈,连说家里忙,孩子找,乱哄哄的挤着撒脚跑了,屋子里的丫鬟婆子早有眼色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人。
苏老夫人被儿子看的浑身不自在,咳了一声坐起来道:“今日就回来了?吃过饭没?”
苏锦南拳头在袖子里攥了又攥,依着规矩对母亲问了安,也不坐,就那么看了苏老夫人几眼,慢慢道:“娘今日可是好气势……”
苏老夫人不待他说完,就捂着胸口往床上一躺,哎呦哎呦的只说心口疼,苏锦南那话憋在嗓子,只憋得脸色由青变紫,由紫变蓝,屋外的婆子们听见,接到信号一般一起涌了进来,喊着老夫人喊着找大夫乱成一团。
“别闹了!都给我滚出去!”苏锦南一脚踢倒桌边的落地大花瓶,那碎裂的声音刺破屋内众人的耳膜,有几个丫鬟不由惊叫起来。
“反了,反了!”苏老夫人被这声音惊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看着满地的碎片,惶急避走的丫鬟婆子,指着苏锦南哆嗦道:“你如今大了,能到娘跟前耍性子了?”说着拍床大哭,口中道,“我的夫啊,你走得早啊,留下老婆子我受这不孝子的气啊,为了苏家,我当日求爷爷告***在多少人跪了来跪了去,才求来那翻身起家的银钱,如今家大业大了,我这老婆子没用了,要看儿子脸色过活,不如死了算了。”直哭得涕泪四流,声嘶力竭。
苏锦南漠然听着这一切,忽觉得心里酸,忽的说道:“娘,当日你也是常常这样对慧娘说的?”
苏老夫人正哭得兴头上,冷不丁被问了这一句话,怔了怔,啐了口道:“好不好的,又提那死人做什么!”这一愣神忘了自己哭到哪里了,听苏锦南声音一冷,慢慢道:“我累了,娘也省省力气吧。”
“你,你,”苏老夫人见没有达到往日儿子下跪赔礼的效果,不由愣了,便伸手抹了一把脸,想起更重要的事,几乎从床上跳下来,喊住苏锦南道,“锦哥,锦哥。”
苏锦南转身看到苏老夫人满脸堆笑,也有些意外,袖子被苏老夫人揪住,听她笑道:“锦哥,娘着人挑个好日子,咱们快些迎了那大娘子进门可好?总让人家一个妇人住在外头怎的好?”
第九十五章 闻圣意各方心动争上门
以往这个时候,都会以苏老夫人的哭骂以及摔锅砸碗告终,苏锦南被老娘这突然的毫不相搭的前言后语说蒙了,想明白了才有些羞怒的挥开袖子,说道:“娘若是不怕被人奏了污人清白,官府寻上门,自管去说。”说罢再无心停留片刻快步而去,刚出门就见抱着全哥的青儿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良姨娘出现在另一头的走廊上。
“老爷。”良姨娘因为在林赛玉家里扭到了脚,走路有些不利索,看到苏锦南,惊喜的忘了脚痛忙忙的绕过花坛迎过来,哪里看的到青儿在身旁略带讽刺的一笑。
苏锦南看到她,忽的展颜一笑,让良姨娘欣喜若狂,几乎流下眼泪来,一把揪住苏锦南的袖子,盈盈欲泣道:“老爷,良玉已有半年多没见到老爷了……”话没说完,就觉得手一空,不由失衡踉跄一下,耳中听到苏锦南道,“管家,去唤人牙子来,卖出去。”不由五雷轰顶,等回过神只看到苏锦南隐入院门的一角青衣袍。
苏老夫人看到青儿抱着全哥进来,顿时笑得眉眼具开,几乎小跑过来,抱在怀里道:“我得乖孙孙,可想死奶奶了,一年倒有九个月在外住着,你那不孝的爹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娘,乖孙孙,你长大了也要这样对他哦!把你的儿子也送到别人家养着去!不让他看见!”说着在脸上亲个不停,全哥皱着眉,挣着要下来,正高兴着,听外边良姨娘一声哭嚎,整个人扑了进来,喊道:“奶奶,救救良玉吧,老爷要卖了良玉去……”
老夫人皱眉,用手掩着全哥的耳朵,道:“乖乖,别吓到了,”一面大声喊道,“都死人啊!还不拖出去。”
管家带着婆子早侯在外边,原本想着这良玉自小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的,情分匪浅,少不得保下来,这才让良玉进来哭一声,没想到竟然得了这句话,众人自然不敢再浪费时间,几个婆子上前按住手脚,用一块脏布塞进良玉嘴里,拖着出去了。
看到良玉那惊恐的眼神,青儿不由打个寒战,再看向抱着孙子笑成一朵花的老夫人,不由自主的道:“良姨娘她……”
苏老夫人哼了声,看也不看她一眼,笑呵呵的将全哥在怀里颠来颠去,说道:“全哥,咱们给你爹爹娶个大贵人好不好?”
青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带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又是她!又是因为她!
不管这一夜有多少人失眠,意外得了钱财的林赛玉一夜睡的安好,二日晨光洒到了窗台上时,她已经吃过饭收拾好准备出门,英儿在灶火下撒了柴灰,又跺了几脚,看四下无人,便小声问道:“哎,看得出来不?”
林赛玉知道这丫头将一盒饰连夜挖坑埋在灶台边下,不由失笑,摇头,又问:“你把那些布都放哪里了?”
英儿咬牙冲她摆手,做贼一般跑过来小声道:“别嚷!我藏在杂货间,架子上,盖了草。”
林赛玉几乎要笑喷,拍着她道:“行了,你留下来好好看家,我去半山老丈的地里看看,可能天黑才回,我要跟他说说榨油。”
英儿点头应了,刚要往外走,就见三顶小轿停在门前,下来两男一女,满脸堆笑的走过来,看到林赛玉与英儿站在门口,其中一个忙拱手道:“大娘子,冠氏县又来叨扰了。”
林赛玉这才模糊认得,来人是冠氏县的县令,再看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矮矮胖胖,穿着富贵,一脸恭维的笑着,看到林赛玉审视,忙抢着上前道:“大娘子,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冠氏县多蒙你指导的乡绅,小人姓黄,单名周。”
林赛玉哪里记得,少不得胡乱点头应了,一面请他们进来在院子坐了,英儿看茶,听那冠氏县寒暄了一阵谢话,不解他们的来意,心里记着跟那老丈的约,不由有些着急,吃过两碗茶,那冠氏县早看出林赛玉的不耐烦,又被黄周一再暗示,终于硬着头皮说道:“大娘子,下官斗胆,想给大娘子保个媒。”
林赛玉正借着吃茶掩饰不耐烦,冷不丁听了这一句,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怀疑自己听岔了,忙问道:“大人说什么?”
这次不等冠氏县再说话,黄周拿手戳了戳站在一旁的妇人,那妇人立刻眉开眼笑的对林赛玉一施礼,挥着帕子说道:“早听人说起大娘子,今日一见,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说起来不是别家,可见是天牵的因缘,这位黄大户虽然说不上多么富贵荣华,但在咱们冠氏县也是数一数二的财主,家里有着良田百顷,城里的好宅院两座,主母是个吃斋念佛的善人,没的立那些七七八八的规矩,家里如今三个儿子,个个有才有貌,大娘子青春年少,有才有德,特要老身来说说亲事。”
林赛玉与英儿都瞪大了眼看着面前口沫四溅的妇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见那黄周挤开妇人,忙忙说道:“我家大的二十七岁,媳妇去年病没了,没留个孩儿,老二今年二十岁,还没说亲,大娘子若是不嫌小,我家三儿十六岁,人虽小比他哥哥们也不差,如今我都带来了,就住在城里,大娘子随时能去一看,不拘看中哪一个……”
看他说的如此不堪,冠氏县几乎丢人的想把头埋进土里,真后悔自己吃错了药,被他黄周的真金白银迷惑住,偷偷带着跑来要保这趟煤,成了他也落不得好,回去定要被县里的其他人家嫉妒死,若不成在这大娘子眼前丢够了老脸。林赛玉听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英儿干脆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心里记挂林赛玉嫁人的事,忙问道:“在哪里住着?”
林赛玉伸手打了英儿一巴掌,听那黄周已经欢喜的说道:“就在秦淮河边一处院子……”停了一刻又忙补充道,“不敢瞒大娘子,咱家没那么多钱,只租了间房子住。”
林赛玉咳一声,忙站起身,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只说到:“那个,承蒙大人,老爷看得起小妇人……”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外又是一阵车马响,又涌进来四五个人,看样子不是一起的,争抢着进门,其中一个走得急被挤掉了帽子也顾不得捡。
“好你个冠氏县!”来人喘着气,指着冠氏县与黄周瞪眼道,“说好大家一起来的,好让大娘子自己斟酌,你们竟然偷偷闲跑来了。”
林赛玉与英儿惊讶的张大了嘴,看着面前的人齐齐的冲自己拱手,乱哄哄的自我介绍道大名县的,真定县的,邱县的等等,恍惚觉得前日宣旨时似乎出现过这些人,只嚷得她脑袋嗡嗡响。
“各位老爷,你们难不成都是要给小妇人保媒的?”林赛玉打断这几个人堆冠氏县的口伐,家里也没再多的凳子,也不打算让他们坐下吃茶,大声问道。
“是啊,是啊,大娘子,我筛选了许多人,名单家事生辰八字都写好,大娘子请看。”有人从袖子里拽出一张信笺,就往林赛玉手里塞,这下黄周急了,忙挡着说道:“大娘子,看字看不出什么,先去城里看了我家的人再说。”
原来当日太后说的让给曹氏找个人家再嫁了的话,孝顺祖母的皇帝已经传了出来,本来他是吩咐给了成安县令让他在当地挑选个人家,别让曹氏一辈子不嫁流落在外,但消息很快传开了,其他的县都心动了,这曹氏是什么人?那可是农神娘子,不用人说,这些底层官场的人都看着呢,已经多少人沾了她的光升官获赏?好处可不能让它成安都占了!如果让这曹氏做了他们管辖内人家的媳妇,那以后还怕什么天灾虫害?粮食丰收了,大棚种好了,生活好了,名声自然有了,升官财还远吗?
尤其是已经沾过光的冠氏县,这一次反应更为敏捷,在冠氏县接到消息的一晚,作为黄周媳妇的***哥哥的表嫂的妹子的县令夫人,就将这消息传到了黄周耳内,黄周亲自送了银钱要求说亲,因为势在必得,干脆将三个儿子一起带来了,到了江宁府一碰头,现打着谢恩旗号来的可不止他一个县,简单一交流,各自的来意都心知肚明了,于是为了避免闹得不好看,连夜达成了君子协议,到时候一起到大娘子跟前,各自列出候选人,让大娘子自己选,没想到冠氏县的黄周太过紧张,撺掇冠氏县趁人不注意提前跑来了,这些人已经对冠氏县的作为大为不满,如今又听到竟然带了儿子过来的话,自然震怒了。
“别以为我不认识你,黄周!”大名县叉腰道,“太后娘娘说了,给大娘子找的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你家有这个资格没?”
黄周有些底气不足,但依旧反驳道:“我家没钱,别看架子大,里面空的!”
“空的?那还能买下秦淮河边的三进三出的院子?”另一个县令几乎要挽袖子,真是太过分了,当他们这些人都是瞎子啊!
林赛玉被这一番吵闹的有些明白了,感情太后老人家先是拆散了她的姻缘,如今又想给她牵红线了?原来这些人亲事是给太后老人家说的啊。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林赛玉含笑拍拍手,打断吵闹的诸人,说道:“小妇人谢过大人好意,只不过小妇人暂不想嫁,此事日后再谈可好?”不等他们出言说话,忙忙到:“小妇人今日有约,要助一老农,恕不能相陪了,抱歉抱歉,英儿,给大人们上茶,好生送去。”说罢,不听一言,将裙子一提几步跑了出去,只怕身后人再追上来,蒙头走的急了跟一个同样匆匆进门的人撞到一起。“哎呀,大娘子。”江宁知府忙扶着林赛玉站稳,连声赔罪。
林赛玉觉得有些头晕,扶着头喃喃道:“大人,也是来说媒的?”
那江宁知府没听清,抬眼看到从林赛玉的院子里追出来的众位知县,不又把脸一沉,其中缘由便明白了,早知道这些家伙来意有问题!果然!狠狠瞪了他们几眼,抢人抢到我的地盘上!实在可恼!不过,此事暂且不提,江宁知府换上一脸笑容,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大娘子,京城里送来的信。”
林赛玉愣了下,“我的信?京城?”难道是阿沅要成亲了?面上露出笑容,接过一看,见上印着刘氏私印,不由心里一沉。
第九十六章 李二爷伴游惊识大人
刘家的信?林赛玉在手里捏了捏,正好看到英儿出来了,烫手山芋一般塞给她,一面对江宁知府连声说着抱歉忙忙的走了,礼节问题她现在已经不想考虑了,只想赶快摆脱这个让人有些尴尬的境地。
一路疾走走出村子,钟山隐隐在望了,才觉得腿脚酸痛,放慢了脚步,顺手拔了路旁的野草,边走边编了个草圈圈戴在了头上,暂时缓解了闷闷的心情。
嫁人?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嫁人?嗯,嫁人,如今有了钱,可以买了那座山,如今的牛奶羊奶也有了一定的市场,猪肉虽然低贱,但是销量很大,果子不论贵贱都需要,如果要在十方村建果园,需要道路水利肥料……”林赛玉板着指头很快偏离了自己最初要考虑问题的方向,原本有了一笔钱的兴奋慢慢地冷静下来,算来算去,要想成规模投资是不小的,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帮扶创业代管政策。
“大娘子?这么好的景色,你叹什么气!”一个声音突然传进林赛玉的耳内,让她吓得一个机灵,抬眼就看见一身柳芽绿绸衣的李蓉站在不远处,手里牵着一头驴,另有一个小厮背着一个布包站在一旁,正满含笑意的看过来,忙低头见礼。
“大娘子这是要去哪里?”李荣也不接近,扬手问道,不待林赛玉回答,自己又指着那边的山说道,“大娘子可去了那里?我正要去,此山可是咱们这里的好风景,值得一看,在家时我隔几日就要去一趟。”
林赛玉见他态度谦和举止有礼,心里稍安几分,又听他自报了行程,忙说道:“还没去过,我正要去前面一老农的地里,今日他家收云苔。”
李蓉哦了声,将手中的折扇一拍,道:“云苔?就是苏大人说的能榨油的云苔?不知大娘子可方便带我前去一看?时常听苏大人说起,还从未见过。”
林赛玉忙笑着点头,自己先走一步带路,李蓉也不骑驴,让小厮牵着慢慢跟着,一面慢慢问这在这里可住得惯,林赛玉俱含笑回答了,一面又恭喜李大人加官进爵。
“哈,这可要多谢大娘子你呀!”李蓉拍着扇子笑道,借话走近几步,带着几分打趣道,“原来大娘子没听到圣旨说的什么?”
林赛玉被他说中,面上不由一红,嘿嘿一笑算是承认了,听那李蓉接着说道,“原来大娘子还不知道其中因由,我等都是借了大娘子你的吉言,才成了这大的荣耀。”一行细细说来,当日朝中如何为了大棚的事相争,如何随口与苏锦南提了此事,如何接到苏锦南的信,如何上的奏折等等,林赛玉这才恍然,原来就是因为自己当日对苏锦南的那一番话,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忙摆手道:“大人言重了,这里哪是我的功劳,小妇人只不过随口一说,如非大人明察,又怎能达闻朝堂?终是乡野闲谈而已,小妇人可要代天下人谢过大人才是。”
说的李荣朗声笑了,伸手挡住她的插下施礼的手,夏日里衣衫单薄,一接触便感觉这妇人细腻的肌肤,在这青山白云绿草的野地里,看着这妇人一身素白衣玉色裙子,虽均显着洗过多次的旧意,但那效果却好过那京里最新的名贵衣裳,一头乌黑的好梳的整整齐齐,只插着一个小银梳背,不施粉黛,笑意盈盈,那心里就如同春风拂过,说不出的熨帖,恨不得一把抓住那素手不放,但是却知道这妇人此时半点冒犯不得,所以在那妇人察觉避开之前,自己收回了手。
“哦,还有一事,十方村你的地以及那宅院,我来这里时顺便给了你的爹娘,我离开成安时,他们已经搬进去了,还有,你娘托我告诉你,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挂念。”为了弥补心里淡淡的空虚,李蓉打开折扇,随风轻摇一面说道。
这可又出乎林赛玉所料,迟疑半晌问道:“可是,托大人的福?”
李荣却只是一笑,说顺手而已,大娘子无须客气,所以林赛玉问完了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李蓉帮她要回的产业,但心里终究是放下一块心病,单这两项就省出一大笔开销,能够多买半座山了,林赛玉喜滋滋的想道。
李荣走的不紧不慢,不时还照顾贪恋路旁鲜草的驴而停下脚步,为了顺应他这城市人到了乡间而滋生的小资情调,林赛玉也只得慢下来,幸好李蓉说话风趣有礼,不似当初那没型没样,,林赛玉绷紧的心松了下来,甚至当李蓉对她拿在手里的草环表示好奇时,还亲自扯了一把草为他编了一个。
“好过那白玉做的冠,李蓉谢过大娘子了。”李蓉戴在头上,笑着冲林赛玉拜谢,看着他这个雍容华贵的公子,带上这个青草圈子格外的滑稽,林赛玉忍不住笑了。
“可惜过了云苔花开的时候,要不然插了一头,保准大人惊艳全城。”林赛玉笑道,话一出口察觉失礼,忙掩口低头,却听李蓉哎了一声,带着几分扭捏说道:“大娘子莫要取笑小子。”实在觉得跟自己印象中的李蓉差之千里,再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大娘子,咱们说起来也算是旧相识,如今大娘子也是皇封在身,李蓉我可担不起你一句一个大人,不如就称呼一声二爷吧。”李蓉待林赛玉笑过,微微正了正神色,慢慢说道。看看面前近在咫尺的妇人,嘴角带笑,满眼柔和,听了这话害羞一般半低了头下去,恰能看见那光洁细腻的脖颈,背负在身后的手将扇子又紧了几分,听那妇人含笑道:“那怎么可以?大人就是大人,小妇人怎敢?”话虽如此但语气明显比初见时缓和了许多,于是打心底浮上一丝笑意到了嘴边,不急不急,静待日后便可。
“诺,大人,那边就是云苔田。”又走了一刻,看到面上出现零散的已经几成熟的麦田,林赛玉半抬脚指着一处说道。
走的怎么这么快?李荣心里叹了透气,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见那里站了四五个村人在一块田里采割,齐腰高的苍黄的秸秆扎成一束一束摆在地里有六七个了。
“原来云苔长的跟麦子一般高啊?”李荣惊讶道,再看林赛玉却一跺脚,说声哎呀,这样可就收瞎了!茫茫的跑了过去,拉着田里一个戴斗笠的老汉指点着说话,那老汉便立刻招呼人停下手里的活,围过去听林赛玉说话。
此时日头已经到很高,这一片地里没有树阴的庇护,已经开始腾腾正着热气,李荣站在路边,出神而贪恋的看着那妇人在日光中,泛着夺目神采的面容,离得近了,耳中回荡着妇人那柔和但清脆的声音:“……云苔角果很容易裂角落粒,大家一定要像我这样,来,看着这样,轻割,轻放,轻捆……”
看着那妇人拿过刀具,在田间慢慢动作,落在李蓉眼里,胜过宫廷乐舞,正赏心悦目间,见一老汉忽地站直身子,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不由有些不悦,忙走近几步,听那老汉扶着斗笠,朗声说道:“我还道收了之后再请大娘子,却原来收割云苔也有那么多道理!”
林赛玉听了只是嘿嘿一笑,转身忙着去看那农夫捆着云苔,这话传到李蓉耳内,却是一惊,忙又走近几步,看清那老汉方正面容,和蔼中不失肃穆,暗道原来这竟是他的地?不由忙撩衣施礼道:“下官李蓉,见过使相大人。”
那老汉闻声看过来,上下打量他几眼,便道:“可是李家的二郎,颇有李老遗风。”
李蓉忙低头说道:“正是小子,不知使相大人在此,小子冒犯了。”而林赛玉耳朵尖,早听见他们的话。惊讶的看过来,咬了咬手指,忽地一拍手,嘟囔道:“可不是傻了!半山!半山!还有那个半山!”说着忙笑嘻嘻的过来,拜了拜道:“小妇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莫怪。”
她这反映倒有些出乎二人预料,半山老人闻言一笑,说道,“如今你我都是乡野之人,何来这样的虚礼,咱们还是仔细照看我的云苔为好,如今,它为大!”说着拿手一指捆扎好的云苔,林赛玉看到了,忙又跑过去,小心的往路旁树荫里搬。
“小子,可能帮忙?”半山老人紧跟着搬了去,一面回头冲李蓉笑道,李蓉哪肯拒绝,忙褪了外衣,将袖口扎了,走进田里道:“是小子的荣幸!”一面小心翼翼的学着林赛玉的样子搬起了云苔。
“八成黄,十成收,这云苔尚未完全成熟,所以不能散放晾晒,容易造成秕粒,如今这个地方地势高,不积水,正是好堆垛的地方。”这块地不大,虽然因为林赛玉的说法,大家收割起来都有些小心,尽管如此,正午之前也都收完了,林赛玉将捆好的云苔正一一垛起来,口中解说着:“垛的时候要注意垛下积水,可以垫些干垛,这也是我刚才要求你们捆云苔时角果向上的原因,防止菜籽霉变,还有茎秆朝垛外,以利后熟……”
站在外围听得认真的半山老人不由微微笑起来,转眼间看到出神的李蓉,便咳了一声,说道:“小子,老夫要你在此多留几日可使得?”
李蓉被他这一咳有些不好意思,忙收起外露的情意,俯道:“单凭大人吩咐。”心里松了口气,他可真怕这老人开口让他立刻回京去,心道别说留几日,留一年更好,一面端正神色,不知这皇恩依旧浓厚的使相大人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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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莽英儿贪吃误烧来信
林赛玉已经给这些人讲究了,看着农夫按她的说法亲自动手做起来,这些都是积年的老农,给他们讲大道理或许不懂,但这农活一点就通,看到李蓉与半山老人说话,便知趣的避在一边,耳中隐隐听到半山老人说道:“……可要听好了,回去讲给官家听,这也算是老夫送他的一份礼,还有那子容老儿,三舍人,三舍人,都舍了吧……”
林赛玉听不懂,低头看到脚下草长的好,便蹲下来揪着玩,惊得草中小青蚂蚱齐飞,忙一把扑住,用草穿起来,喜滋滋的道:“回去炸着吃,英儿了全哥定然喜欢……”转念想全哥被苏锦南抱走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别闹的鸡飞狗跳的就好,正想着一片阴影遮住,忙抬头。
“弄这个做什么?怪脏的。”李蓉看着她手里串了一串的蚂蚱,小心的皱着鼻子说道,林赛玉看他的样子忍不住吓他一吓,将蚂蚱串往他面前一扯,笑道:“用来吃,大人要不要尝尝?”
李蓉真的受惊一般退后两步,摆着手,说道:“这个也能吃?你莫要哄我,我不如你知道的多,却也知道这是,是蝗虫。”
林赛玉紧着笑道:“对呀,此物具有暖胃助阳,健脾消食,祛风止咳之功效。”
李蓉只是捏着鼻子不靠近,林赛玉嘿嘿笑了道没口福,也不嫌脏半串子挂在腰间,对半山老人道:“老丈,四五天之后,菜籽就脱离了,选个好天,把这里扫出一片打场,摊晒、碾采、脱粒、扬净,就可以榨油了。”
半山老人一面细听一面点头:“可与胡麻油榨法相同?”
林赛玉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这个云苔籽含油量极高,但不容易榨出,老丈记得掺些谷糠,还有将出油后的枯渣、油脚再拌入谷糠中再榨,还可以出油。
半山老人应了,不忘看了李蓉一眼,李蓉忙点头做熟记状,才吩咐人看着,又看天色不早了,便说道:“小子,你家里钱甚多,不如你做东,替老夫谢过大娘子。”
李蓉忙笑道:“那是自然,不敢让大人破费。”一面难掩心中喜色看向林赛玉,林赛玉忙推辞不受,半山老人知她面对面为守礼,便谢过她不再强求。
半山老人带着一个家仆,一头驴,李蓉也是如此,因劳累半日,先是让林赛玉骑驴,林赛玉辞不敢受,半山老人也是倔强,说道:“如此,我也走的。”他毕竟上了年纪,又在田间站了半日,林赛玉这才骑了李蓉的小驴,哄那半山老人不再步行,看李蓉亲自要为自己牵驴,林赛玉慌得又差点跳下来。
“大娘子,使得,就算让老夫为你牵驴,也不为过。”半山老人捻须说道,让林赛玉顿时红了脸,喃喃说着我可受不起,又怕王安石真的下来给他牵驴,岂不是折寿?只得任李蓉牵着。
“如今你也这么大了,竟然做了六品,如是你父亲哥哥还在,必然欣喜万分。”一路缓缓行来,半山老人兴致颇高,还将自己袋子里放着饼子喂了驴,一面对李蓉道。
说的李蓉面色一暗,忙低下头,林赛玉对李蓉的家世一无所知,此时也竖起耳朵听那半山老人接着道:‘想当年,人人皆知李家大郎,倒不知李家还有个二郎,也怪你爹,将你哥哥捧得太过,威名不可附加。”说这话,他的神情萎靡起来,皱纹里布满了哀伤,喃喃道,“天妒英才,才横出众天必不留。”
听了他这话,李蓉与林赛玉同时都知道,他这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林赛玉知道王安石的儿子,虽然叫什么记不得了,但知道可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据她模糊的记忆此人自幼敏悟,几岁时就能回答那个何者是獐何者为鹿的类似脑筋急转弯的问题,又小小年纪中了进士,猜到定然封了一大堆的官,这样的儿子定然是父亲心尖子上的肉,只可惜早早病死了,恐怕这也是王安石二次决然罢相的原因。
“小子愿意至今无名,换得哥健在。”李蓉叹了口气说道,借以转开半山老人的悲哀情绪。
半山老人听了一笑,望着悠悠远山叹了口气,暗暗想着我会不会愿以此生不入仕换得爱儿安在?
走了几多远就到了分岔路口,林赛玉不待李蓉相扶跳下来,再次谢过二人便向村中而去,李蓉看着那妇人远去的窈窕身影,期间回身含笑摆手,慢慢融入青山白云背景中,不由看得入神,听得半山老人在旁咳了一声,说道:“只可远观矣,小子,你不合适。”说的李蓉心中一跳,间杂着隐隐的生疼,竟好似被人摘了心去一般,静默了半晌,才平息了情绪,淡淡一笑道:“久闻大人好酒量,今日可要见见。”
半山老人闻言哈哈一笑,拍了拍驴背,道:“小子,随老夫来吧。”小驴被这一拍,受惊得得前行,很快将李蓉抛在身后,李蓉跃上自己的坐骑,忽想到方才她也坐在这里,许是因为不习惯,她那有些粗糙的小手一直紧紧揪着驴脖子上的一缕鬃毛,不由心中一软,将手放在那驴脖颈上轻轻摩擦,暗自叹了口气,想自己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原来因个妇人也能如此费心,竟比那文言书字琴谱画技人情来往官场世故要复杂得多,劳心的多,但得来的乐趣也多得多,想到这里一声笑,拍驴追那老人而去。
林赛玉走回村中,先远远的悄悄的往自己门前看了看,见没了那些轿子,才松了口气,高高兴兴的走进家门,英儿正跪在鸡窝边上掏鸡蛋,口中念念道:’……竟然只有一个?该不会又便宜别人家了吧?”一面瞪着那正在鸡窝上晒太阳的两只小白鸡道,“说,是不是又跑到塘边下蛋去了?专门勾引那家的大公**?当我没有看见怎么着?”
林赛玉听得笑得肚子疼,连声哎呀道:“你可不能屈说人家,得抓个现行才能说的。”
英儿见她回来了,拍着身上的土站起来,笑呵呵的道:“幸好我做了你的饭。”看着林赛玉进去换了衣裳,洗了手脸,二人坐在葫芦架下吃饭,她们的饭食简单的很,两个菜一个汤,英儿吃不惯米饭,她们还是到城里买了面做馒头饼子吃,吃过饭林赛玉收拾碗筷,英儿则跑到屋子里取她的换下的衣裳要去洗,不多时就举着两串蚂蚱出来,笑道:“烧了吃吧?”
林赛玉笑让她弄去,因见锅台有些裂缝,打了些水到外边活泥抹抹,回来见院子里燃着一堆火,英儿正串着蚂蚱烤,引得母鸡乱跑跳着要吃,刚抹好锅台,就听英儿哎呀一导报,喊道:“信,信!”然后就是一片鸡叫,英儿挥着扫帚猛拍那堆火。
“怎么了?”林赛玉顾不得擦手就走过来,见火堆里燃着一封信,顾不是烫伸手拽出来,用脚踩灭,只剩了半边。
“我放在身上,不小心掉出来,”英儿有些怕怕的,忙拿起来吹着灰递给林赛玉看,“可还能看?是谁写的?”
这信就簿簿的一张纸,里面的字想来也不过半张而已,如今只剩下半边,除了一行“所请之事,务祈垂许。”别无他字。
“请的什么事呢?”林赛玉喃喃道,这字迹她认得是刘小虎的,自从那日一棒子后,他们再也没见过,想他定然恨死自己了吧?如今为了何事,会给自己这个恶毒的前妻写信?
“大姐儿,我可是误事了?”英儿在一旁垫着脚尖看,也不认得字,见林赛玉面上神情不好,忙忙的问,一面不住自责,蚂蚱也不吃了,在脚下踩烂,引得满院子鸡跑。
“没事,没事,我再写信问问他就是了,正好要了你的卖身契来。”林赛玉笑道,这才让英儿高兴了,忙进屋拿了笔墨纸砚出来,擦干净吃饭的小桌子,看林赛玉用别扭的方式握着笔,慢慢的在纸上写起来,一面说道:“大姐儿,你写的字很好吧?像花一样……”让林赛玉手一抖,又污了两个字。
写了满满一张纸,其实也就几句话,不过是因为林赛玉的字大,又掉了几点墨,占了很大的地方,所以看上去满满的,自己拿着又念了几遍,感觉能看清楚,也说清楚了,晾好之后让英儿到城里找小丁哥,看能不能送去,她可不敢去找那些官府的人了,怕万一不小心被他们盲婚哑嫁了。
送英儿出门,林赛玉顾不上歇息,开始坐在院子里洗衣裳,刷前几日沾了泥的鞋,因见鞋破了几个口子,皱眉思忖也太费了些,哪里做的及,不如也编了草鞋穿,里外也不见客不怕失礼,正想着,听家外声响,就见一顶轿子并三匹马走了过来,不由头疼,暗道人都说福祸相依,可是有道理,得了银钱,就多了些麻烦!
再看来人已经到了门前,骑马的三个都是面生的年轻男子,看上去斯斯文文,下了马都站一边,半点不往院子里张望,然后就见黄周从轿子下来了,林赛玉心里叫了一声娘,有气无力的甩着手站起来,又想起盆子里泡着自己的内衣,忙又端着进屋子里去了,还没放好就听黄周在外道:“大娘子,大娘子。”
VIp卷
第九十八章 说赔礼苏老夫人缠上门
黄周这个人还真是……执着!林赛玉叹了口气,在身上抹了两下子,走了出来,见黄周已经站在柴门前,堆起满脸笑的说道:“大娘子在家呢?”
林赛玉挤出一点笑,说道:“黄老爷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走得急忘了东西?”
见她不说让进门,黄周脸上的笑更多了,恨不得推开柴门就进,但也怕惹恼了这妇人,鸡飞蛋打,只得陪笑道:“大娘子,大娘子,先前的话没说完,被人搅了,老儿我心里放不下,因此来与大娘子说说。”
林赛玉的目光掠过他身后那三个男子,面容相似,知道是黄周提到的三个儿子,此时都有些好奇的悄悄打量自己,顿时脸红了,这叫什么事!哪有硬上门相亲的?便沉了沉脸道:“黄老爷,小妇人孤身一人在家,实在不方便。”
黄周急得出了一头汗,又骚的慌,看那林赛玉转身要进屋子里去,一急之下就要推门进,被身旁的大郎按住了,开口道:“叨饶大娘子了,是咱们的不对,但请看在家父爱子心切的份上,见谅个。”
林赛玉见这人说话还算守礼,便回了身,看他年纪二十四五,眉清目秀,穿着件白绸布衫,干净鞋袜,正弯身拜了拜,暗道这孩子说话聪明,父慈子爱的,我怎好怪他,便点了点头,听那男子又道:“我们兄弟三个这趟来,也不瞒大娘子,父亲的缘由是一个,再者,我们也想亲谢大娘子,我们没个什么才技,只守着地过活,地里种的都是麦子,大娘子精通农事,定是知晓这地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若非大娘子及时提醒,我们一家现在只怕乱成一团糟了。”说着带着弟弟们又弯身拜了几拜。
林赛玉忙走近几步,还礼道公子多礼了,小妇人不敢受。
黄周见自己儿子说的林赛玉态度大好,心里吃了蜜糖一般,眼在林赛玉和自家儿子身上来回转,忙忙的开口道:“这是我家大的,年纪大了些,也成过亲,媳妇前年没了,如今替我管着家里的地,识得几个字,不过考不上功名,我也不让他做官去。”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忙忙道,“他媳妇没了后,身旁只有一个丫鬟服侍,大娘子放心,没挨过身……”
这话一出口,不止林赛玉,就连那大郎在内的三个儿子都羞红了脸,林赛玉越听越不似话,低头啐了口,转身往屋子里走,黄周一看又要走了,推着柴门就要进,被儿子们拽住,正急着,听有人在身后道:“做什么!做什么!青天白日的,你们几个男人在人家女子门前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慌得四人忙回身看去,见一个才留头的丫鬟扶着一个穿金戴银的老妇站在一旁,那老妇拄着拐,正瞪着眼看他们。
“爹,咱们回去吧。”大郎拉了拉黄周,低声说道,黄周没达成心愿,极不乐意,但看着老妇人面色凶恶,穿着不俗,只怕得罪了什么人,坏了自家的好事,便冲林赛玉的院子里减了声:“大娘子,叨饶了,你别恼,老儿我这就走了,那事,那事,你可记在心上,我们在这里住着,有什么话你派个人来说就成……”
林赛玉在屋内听见了,只当听不见,听得外边马蹄声响,知道走了,才松了口气,又无奈的一笑,这叫什么事!还没静下心来,就听又有人说道:“大娘子,大娘子。”
林赛玉扶着头走出来,看到来人不由愣了愣。
“这个月的房租已经付过了,苏老夫人是为何而来?”林赛玉记着那一句淫妇,心里没好气,站在屋门口说道。
苏老夫人扶着柴门,嘿嘿笑道:“大娘子还带着气呢,都怪老身糊涂,听了下人的挑拨,冲撞了大娘子,老身这就给大娘子赔个礼!”说着也不让丫头扶,放了拐杖就弯身拜了下去。
林赛玉看她拜了三拜,才说道:“按说我小人家是受不起的,但如今戴着太后她老人家赐的头面,受了也不为过。”看那苏老夫人满脸堆笑道:“受得起受得起!”又想起英儿差点被打了耳光,心里还是下不去,便依着门说道,“我日常也听人说,你们苏家是个富贵有礼的人家,又是个乐善好施的,老夫人也不能纵着下边的人不管,传出去,污了老夫人你的名声。”
苏老夫人听了具点头应了,道大娘子说的对,我回去已把那贱人卖了,又好好整顿了家风,如今大娘子在我们家住着,再不敢累坏了大娘子的名声云云。
林赛玉见她态度如此好,暗道既然是这样的好脾气,李氏也是个好脾气的,怎的当年还会闹到离家出走?心中狐疑,将那老妇人打量几眼,见她面色红润,说话洪亮,下垂的眼角不时闪过一丝精光,忙端正了心思,来了这里一些日子,偶尔也乡人们说,这个苏家的老夫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家里也是世代经商的,嫁到苏家不过五年,苏老爷因海外货船沉海赔了一大半的家财而含气而亡,是她孤儿寡母将苏家的产业支撑了下来,又扶持着儿子将苏家生意做得更大,据说为了苏家,这老夫人将娘家的钱搬走了一半,闹得至今跟娘家族里还是仇人一般。
这样一个人可不是简单听几句好话就能当真的,林赛玉摇摇头,不过是看着太后的赏赐罢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管为了什么她低头认错,这事就算了。
“如今天色不早了,也不留老夫人坐了,谢过老夫人亲自上门。”林赛玉走近几步简单道个礼。
苏老夫人便嘿嘿笑了,拍着柴门道:“早着呢,早着呢,不急,大娘子不会是还嫉恨我这老婆子,不让进去坐坐吧?”
如今的人怎么都如此厚脸皮了?林赛玉被说得无语,只得打开柴门,那苏老夫人也不扶着丫头,走进来也不用让,四处乱看,说道:“那一日大娘子家的那个圈椅坐的舒服,让老身再坐坐呗。”
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见外的老婆子,林赛玉挤出一丝笑,就要去屋子里搬,那个小丫鬟早几步跑过来,说着:“夫人歇歇手,让婢子来给奶奶搬就好了。”
林赛玉也不强求,任她搬了去,看那苏老夫人在院子里看,让放在葫芦架下,才坐了满意的晃了晃,见上面开了大大的白艳艳的花,砸着嘴道:“这葫芦长得好,大娘子到时候与我两个做瓢吧。”
林赛玉在一旁站着听见了,极度怀疑这老太太身上的穿戴是偷来的,哪里有半点富贵人家老夫人的样子!要不就是天生的商人性子,见利就占!便道:“老夫人这话说的,你家的葫芦,自然你做主。”
说完也不再理会她,看着天色,英儿该回来了,便挽起袖子到灶火前做饭去,听那老夫人在院子里指指点点说道:“……这鸡长得肥,”一面吩咐那丫头,“叶儿,去掏个蛋给我看看……吆,比咱们家的鸡蛋好看多了……想必也好吃……大娘子,与我几个回去尝尝呗……”
林赛玉一面吹着火一面咳嗽,这简直是……蝗虫过境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扇着烟道:“那可不行,每日只得两个蛋,刚够吃,老夫人还是到别家要去吧。”
苏老夫人便嘿嘿笑着,让小丫头把鸡蛋放回去,看林赛玉拿着菜刀切菜,又好奇的道:“大娘子做的什么?怪好看的。”一面又问:“好看,做的什么汤?”
林赛玉耐着脾气一一答了,炒肉汤,烙饼子,说着将汤盛出来,刚开始烙饼,就见那老夫人已经走过来,将袖子挽了,指挥那小丫头道:“好香,叶儿,找个碗,让我尝尝。”
林赛玉半点脾气也没有了,也不理会随她去,等烙了三张饼,再看那老夫人坐在灶火间已经吃了一碗汤,正伸手扯过一张饼去,看林赛玉瞪眼看过来,咧嘴一笑道:“大娘子好手艺。”
等到英儿从城里回来时,天已经擦黑,正遇上打着饱嗝的苏老夫人慢悠悠的离去,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手里攥着散出饼香气的榐布包,而留给她的是灶上只剩一碗汤并一张饼。
“给钱了给钱了!”林赛玉看着英儿嘟起的嘴,忙说道,一面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手里的几两银子,“够咱们到城里吃顿好的。”
英儿啊呜啊呜的吃着,一面含糊不清的道:“那老妖婆来做什么?我在城里见到大官人了,我还说了他一通,他说明日亲自来与咱们赔礼呢。”
林赛玉在一旁接着洗衣裳,一面笑道:“这老太婆还真有点怪,今日倒没什么无礼的,只是有些叨饶的麻烦。”
“哎,对了,大姐儿!”英儿忙忙的咽下一口饼,说道:“你现在在城里可有名了!”
原来英儿这一趟上街,一路走来听到都是圣旨宣判的事,原本不知道曹大姐是何许人物的江宁城的民众纷纷打听起来,谁说古代信息落后,如今整个江宁城都知道曹大姐化身农神娘子将一场能够导致万民流离的麦灾掐死在萌芽之中,而且还知道冬天能吃上新鲜的菜就出自人家之手,并且还知道了让他们江宁名声大震的莲藕原来也是拜人家所赐。
“大姐儿,你不知道,店里那些原本看不起咱们的伙计,如今见了我都好的不得了,他们不敢求你去,还以为我也会种地,托我去他们家地里看看呢。”英儿举着筷子,笑得嗄嗄的,“还有,他们说太后要亲自给你找婆家,真的假的?我见街上好多人家都往县衙去了,小丁哥说,县老爷下了告示要与你选人家,大姐儿,这样你也能在这里住下了不走了吧?”
一句话说的林赛玉差点栽倒水盆里,了告示?
“莫非,那老太婆,到这里来这样低声下气也是起了……”林赛玉用湿手拍拍额头,觉得脸热得烫手,天也,她林赛玉可是出大名了!
VIp卷
第九十九章 探旧主阿沅姐儿伤怀
熙宁十年六月末,一场好雨浇散了京城连续几天的闷气,宰相的府都是御赐的,位于京城中最好的地段,有着重重宅院,亭台楼阁,花树灵石,院子中鲜花盛开,引来无数花蝶,伴着花蝶的飞舞,七八个打扮的青春靓丽的女子说笑的穿行在画廊游台间,正可谓微风拂然,花枝弄影,她们都是宰相家的侍婢,如今刚过午,伺候老夫人歇息去,远远的见穿着云绢衫的阿沅往外走,便齐声喊她,“姐姐,哪里去?咱们一起老夫人那里下棋去。阿沅回身笑道:“有那功夫玩,油嘴们还不快去给我赶几幅鞋面子出来!”
丫鬟们唧唧咯咯笑成一团,纷纷道:“好贪心,沈夫人离京前给你留个那么大的宅院,你如今也算个小财主,还贪我们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到时候我们可要多吃你家几坛子酒!”
一行说阿沅已经走了出去,听了只是回身一笑,隐隐听她们在身后唤了几声道:“到底哪里去?且告诉你一声,成亲前可不能去见你那小郎君!”也不理会,渐渐离了后院,穿过内书房,见院子里一树紫薇正盛开,一树石榴花期已过,残留几分艳红,此时被雨水打过更显浓艳。
“阿沅,阿沅。”书房里一身家常衣的宰相王珪正在窗前默读诗卷,看到阿沅经过,忙招手喊。
阿沅几步过来,施礼道:“大人。”
这个历史上少见的能够连续位居宰铺高职十六年,被讽喻为取旨令旨得旨三旨相公的王珪大人,在家中也如同朝中一般,是个言语不多脾气甚好的人,此时一脸慈祥的道:“沈大人一家要搬回老家去,走的时候,你可记得去看看她们。”
原来宋朝有规定,官员外任家属不得跟随,沈括自贬到宣州后夫人张氏前往相陪一段,本以为皇帝只是一时生气,没想到半年过去了,朝中再没有任何动静,沈括暗地使人透透回朝呼声最高的司马光,看他能不能说上两句好话,结果连人都没见到,只传过来一句话“遇事反复”颇“薄其为人”,搞得灰头土脸,只得安心在宣州待下去,沈夫人大了一顿脾气也没办法,一气之下回京变卖家产,收拾东西回沈括老家杭州去了。
阿沅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爹娘虽然没了,族里还有亲人在,如今看她不小了,便替她看了几门亲,阿沅亲自看中一个读书人,虽说小门小户,但家人老实诚恳,爹娘都做着小本买卖,爱阿沅的俏皮伶俐,双方看中了,便定了日子,七月就要迎娶,沈夫人听说了,大手笔的将家里的一处外院给了阿沅做嫁妆,消息传来,阿沅就成了史上做的最成功的使女,不仅如此,她如今行走的宰相家,也颇得一家老小的喜欢,同时看到旧主沈夫人还如此大方,就算为了面子也使出了大手笔,好似要嫁女儿一般。
“大人,阿沅晓得。”阿沅笑得露出红红的牙齿,一面躬身退了去,到了门口,守门的家院坐了一凳子正在说笑,远远的看到她过来,都站起来,笑嘻嘻的替她开门,一面道:“大姐儿出去啊?”
阿沅笑着点点头,一面拿手点着他们道:“别忘了给姐姐我备礼!”说的小厮们乱笑,阿沅这样张口给他们要礼,对他们来说可不是欺负他们,那可是看的起他们,人家得了那么重的厚礼,还记着他们这些下人,可见重情重义,都觉得面上有光,笑哄哄的说笑着送了阿沅出去。
出了门,阿沅也不坐车,沿街慢慢走,路过点心铺子买了好些时新吃食,等走到位置偏僻的刘家门前,已经汗湿了衣衫,拿着帕子轻轻擦了,见大门禁闭,院内悄无人声,不由撇了撇嘴,上前拍门。
“阿沅来了啊?”张四依旧守在门边,听到声音及时开了门,许久不见她来,面上很是惊喜,“听说姐儿要大喜了,给姐儿道声喜。”
阿沅对他印象还可以,便笑嘻嘻的道:“多谢老爹,到时候可要去吃杯水酒。”
张四摇头道:“这里哪里离得了人……”说着往屋子里悄悄指了指,“成日没个人在跟前,我再不经心……”
阿沅撇嘴一笑,吐了两字“活该!”一面在门道里跺了跺脚,道:“老爹替我传一声吧,听说老夫人病了,好歹主仆一场,我来看看。”
张四嗨了声,一面关门一面道:“姐儿进去吧,老夫人只怕睡着,她又不在家,姐儿自己进去吧,我去后面唤人来,给姐儿倒杯茶。”
阿沅听见如此说,面上一愣,叹了口气,看着张四佝偻身子慢慢向后院走去,自己沿着路走向刘氏的屋子,见廊下摆着几盆花,半活不活的,六月末正热的时候,门窗禁闭,一推开一股闷气夹杂着药味尿臊味扑鼻而来,熏得阿沅几乎一脚跌出去。
“我的娘唉,这不是要人命嘛!”阿沅挥着帕子,喘了几口气,才抬脚进去,屋子里倒是干净,只是家具摆设显得又旧了几分,也顾不上看别的,几步过去推开了四扇窗,外边的热风卷了进来,带走了屋内熏人的怪味。
“谁?谁来了?”里间大床上传来老妇迟钝僵直的声音,伴着悉悉索索的起身来。
阿沅口里应着,走了过去,只见屋内摆着马桶痰孟,都堆在床前,也不盖着盖子,散出阵阵恶臭,床边摆着一张矮桌,上面累着一碟子碗筷,此时窗子打开,引来虫蝇在上盘旋,紧挨着窗,搭着一个矮床,上面的铺被未叠,目光落在床上的刘氏身上,这才几个月不见,整个人都变形了,算起来刘氏还不五十,原本展展的面上堆了皱纹,间杂白的头也不梳,乱蓬蓬的,身上只这一件单衣,上面隐隐有痰迹口水印子,似乎不太适应屋子里的明亮,正用手掩着眼。
饶是阿沅来之前心里多大的恨,见了这场面也消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心酸,也不说话,将点心盒子放下,挽起袖子,现将马桶痰孟擒出去,又将用过的碗筷扔到门外,回身从架子上扯下一块看着还干净的帕子,放入尚有半盆水的盆子里湿了,将刘氏面前的桌子擦干净,正收拾着,外边小丫头脚步咚咚响,刚探进头来,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声音喝道缩回去“去将外边的东西刷干净了,有半点味,我打烂你的手!”吓得那丫头没敢问是谁,就忙按照说的做去了。
刘氏适应了屋内的明亮,怔怔看着阿沅挽着袖子里外忙活,转眼就将屋子打扫的焕然一新,正挥着扫帚驱赶蝇虫,一面关了半边窗。
做完这一切,感觉屋子里也能住人了,阿沅才拍着手舒了口气,转身看到刘氏坐在床上,正看着自己唰唰的流眼泪,眼圈不由一红,咬了半日的牙,才说道:“如今,你可满意了?”
“阿沅,我……我想见见她……见她一面……死了也瞑目了……”刘氏捂住脸,哽咽出声。
阿沅在地下站了半日,才慢慢道:“见她做什么!我与老夫人你相处不过几个月,我阿沅又是个硬心肠的,看了你这样子都不好受,她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何苦还要害她?”
刘氏听了只是哭,哭的阿沅将帕子在手里揪成一朵花,幽幽道:“想您也不知道,太后亲下了懿旨,要与她寻个好人家嫁了,且不必提她及时救了麦灾的好手艺,如今各路各府各县,都是那些官老爷带着头争抢要她嫁到当地,我算着,说不定我们两个能一起出嫁呢,你若念着她对你的好,就饶过她吧。”
刘氏闻言哭也哭不出来了,愕然的看着阿沅,喃喃道:“太后下了懿旨?太后,不是气她……”
阿沅嗤了一笑,说道:“老夫人,你凭着良心说,她那样的人,谁能真的生她的气?说起来也是好笑,当初夫人那一棍子,外人倒都知道是在帮着你们刘家,怎地你们自己反而不知道?还好意思生生念念的记恨着?不过,这倒怨不得老夫人和老爷你们,你们又没做过官,不知道规矩,我阿沅虽然是个小小侍婢,但也见过许多官老爷的起伏,别的不说,就说咱们先丞相王安石大人的弟弟,当年就因为在外吃了花酒,被人一本奏狎游无度,官家就将他外放了,老夫人,你问问老爷,朝中可有人奏过他没有?你问问他,有没有大人指责他未经嫡妻同意便带妾进门?我当初怎么劝你们来着?偏不听,竟然不告诉夫人一声,就带了那人上门来见!你问问老爷,有没有人指责他宠妾灭妻治家不言?老夫人,这官家的规矩可比不得你们当初在乡野之地,爱怎样就怎样,官家的夫人,都是命妇,打了她的脸,那就是打了朝廷的脸。”
阿沅叉着腰一气说道,看着刘氏面色变得难看,还未再说话,就听身后有人似笑非笑道:“吆,阿沅大姐儿,你这一口一个夫人,说的是哪家的夫人啊?我如何听不明白?”
VIp卷
第一百章 乱家事小刘哥儿驱奴
听到这话,阿沅腾地回过头,就见宋玉楼穿着玄色织缎绸子,下身一条翠蓝云缎裙,盘的高鬓,插着四五根银簪子,面上贴着花,描着长眉,施着淡粉,涂的红唇,耳边垂着金镶玉坠子,依着门,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正摇着一把娟团扇,腕子上戴着三个鎏金镯子,对着日光明晃晃的扎眼。
“阿沅大姐儿来了,云儿呢?也不给大姐儿添茶!死丫头死哪里去了,放着正经主子不伺候,就知道偷懒耍滑乱嚼舌根子,红香,去找她来,给我撕烂她的嘴!”宋玉楼站直身子,竖眉喝道。
红香立刻转身去了,只怕走得慢自己陪着挨打,阿沅听了也不恼,上上下下打量宋玉楼,说道:“夫人好配饰,这一身坐在宴席上,压过千万人呢。”
宋玉楼从鼻子里笑了声,说道:“大姐儿也称我一声夫人呐?我可真不敢当!”
阿沅哈的一声笑了,赶着说道:“这话说得好,宋娘子倒还知道自己的身份!”
宋玉楼再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这样对她说话,长指甲划在门上,咬牙道:“我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也是你这小奴婢能说的?别以为你如今在宰相大人家行走,就忘了自己是个奴才!”
话没说完就被阿沅啐了一脸,叉腰道:“说我奴才?你如何不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咱们去官衙查查籍,看谁是奴才!呸,我今日晦气!我可不像那忘了恩的王八,特使了好心来瞧瞧旧主,我又没曾说什么,你做的什么贼使得什么心虚?大吆大喝奴才长奴才短的骂什么!别以为打扮的人模人样的,别人都不晓得你当初干的那事儿!走过街卖过唱男人堆里过浪,图谋人家的汉子,赶走人家的媳妇,放着家里的病人不管,打扮的走酒楼的行一般走街串巷,你家汉子心眼好,纵着你,怎么?如今还想把我也吃了不成?且告诉你我阿沅睁着眼好好看着呢,就等你迈错了脚儿试试!”
宋玉楼哪里见过这等尖牙利舌的,这一番话字字带血,只骂的她一口气上不来,扶着门差点跌倒,再看屋子里的刘氏傻了一般也不动,只喃喃道:“倒是我们错了?怎么是我们错了?”
宋玉楼眼圈一红,几步过去摇着刘氏道:“娘,娘,你怎的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说着站起身子,红着眼睛瞪着阿沅道,“大姐儿,你怎的对我说都行,如何来气我娘?气的她怎地魔怔了?”
阿沅切了声,摇着帕子,笑嘻嘻道:“宋娘子说错了吧?我哪能气到你们?许是你身上熏得太香了?我经常听人说,病人见不得香气。”
宋玉楼被她这一句一个宋娘子气的直哆嗦,将手在炕沿上一拍道:“人说宰相门人七品官,大姐儿,你这样仗势欺人,我告到大人面前,只怕也管得你!”
阿沅吆的一声,做出一脸害怕的样子,忽地说道:“呀,对了,可不是,如今李蓉大人进了中书省,你可别告到他面前去,小婢子可是害怕,这就给你宋娘子赔个不是。”嘴上说着,身子动也未动。
宋玉楼心里有鬼,被这一句李蓉说的一跳,瞪着这丫头,暗道已经许久不与李蓉见面了,怎地这时她说这话?心里犹疑不定,而阿沅见到她骤变的神色,也忍不住一丝惊异,暗道莫非这妇人真与那李蓉有什么瓜葛?
原来那日阿沅只是看到宋玉楼与李家的两个女人在一起,却并不知晓为了什么,事后也曾去打探,但那酒楼一向做惯生意,哪能任她打听出来,阿沅因常听人说李蓉在外有图谋别人老婆的习性,暗自上了心,没成想今日一吓,这妇人果真变了脸色,正待要再敲打几句,却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张四唤了声:“老爷回来了。”
宋玉楼听见了身子一软,瘫在床边哀哭道:“我哪里敢让你赔不是,只求大姐儿你别再娘跟前提姐姐,咱们已经写了几封信过去,半点不见回信,娘日日夜夜念着,你还来挑她的心病……”
阿沅呸了一声,看也不看迈脚进屋的刘小虎,说道:“恶心死人了!”说罢就走,被刘小虎一把揪住,铁青着脸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看我娘这样,高兴了不是?”
阿沅被他攥住手腕,疼得呲牙,抬脚踢在他的小腿上,刘小虎吃痛松了手,听阿沅呸了声骂道:“等哪一日你下了大牢,我才高兴呢!”说着咚咚跑了,气得浑身直哆嗦。
“二郎,你看娘,眼都直了!”宋玉楼抹着眼泪道,一面端过一旁的水碗,小心的喂她道:“娘,吃口水吧。”
那水已经放了不知多久,刘氏也不管送到嘴边就吃了,忽听得外边有丫鬟哭叫,吓得一个机灵,喊道:“不得了,下旨抄家的来了!”
说着直直的倒了下去,吓得宋玉楼摔了水碗,刘小虎扑过去死劲的插人中,才缓过一口气来。
“做什么?又是打骂!你是怎么管家的?”刘小虎一脸怒色,冲宋玉楼喝道,一面站起来,隔着窗户看到红香正揪着云儿在院子打,云儿也不是个手软的,在地下乱挠,二人打成一团,满心的怒气涌上,一脚踢飞了床边的矮凳,指着宋玉楼道,“你自己打扮的光鲜,怎么就不将家里整的光鲜些?”说罢站在门口喊道,“张四,去唤人牙子来,将这没用的奴才卖了去!”
登时吓得院中正打闹的两丫鬟都静了下来,怔怔看着难得一次火的男主人,而宋玉楼盈盈哭着转头奔回后院去了。
看着女主人哭着往后院去了,红香打个哆嗦,这要是跟去,自己还不被当出气的打死?一咬牙叩头道:“婢子粗鄙,伺候不得,请老爷卖了去吧。”见她如此,那云儿早不耐烦了,头也不叩了,跳起来就往屋子里跑,说道:“天也,终于能走了,我这就收拾东西去。”
刘小虎被这场面气的身子晃了晃,半句话说不出来,看张四在门边站着,便暴喝道:“还不快去!”
张四看了刘小虎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慢慢转身出去了,那红香也站起来,东西也不去收拾,就在门边等着,刘小虎怔怔望着院子里,在这大热天里,只觉得遍体生凉。
“二郎,二郎,”刘氏在屋内轻轻喊道,刘小虎忙进来,见刘氏正坐起来,忙上前扶着她靠在被褥上。
“二郎,这些日子熬的你瘦了这么多。”刘氏喘了口气,手轻轻抚着刘小虎更显消瘦的脸,鼻头酸的厉害,用不太灵活的舌头慢慢说道,“我这些日子好多了,晚间不用你陪我,你到你房里好好睡吧。”
刘小虎心里满腹酸涩,忍着眼泪摇头,道:“娘,都是儿子不好,娘一天不好,儿子就陪着娘。”
刘氏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听刘小虎闷声道:“娘,她在家,好好伺候你了没?”便浅浅一笑,恩了一声,刘小虎再忍不住埋头在她怀中呜呜的哭起来,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刘氏掉着眼泪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说道:“二郎,娘对不住你,娘不知道,你当官会这么累,咱比不是别人家,你又早早没了父亲,没有半点人脉帮衬,你还这么年轻,娘半点帮不上你的忙,还给你添乱,二郎,娘知道你心里苦,别忍着总出去吃酒,回家来,在娘身边哭一哭吧,娘不笑你,不怪你。”
刘小虎听了伸手抱着刘氏腰直哭的更厉害,耳中听刘氏闷闷道:“以后别再给大姐儿写信,娘前些日子糊涂了,难为你记得。”
大姐儿,大姐儿,娘开始称呼这个了?刘小虎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心口,只堵的眼黑,是的,那个人如今叫大姐儿,很快就要叫做某某曹氏了吧?不管叫什么,跟他们刘家再也无半点干系了。
“娘,我……我不愿意……”刘小虎埋在刘氏身前,呜咽着说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谁也听不清的话,刘氏只觉得儿子的身子猛然绷紧,轻轻拍着刘小虎的背,忽听外边张四沉声道:“老爷。”
“你待怎的?难不成你也要求去?”刘小虎不顾满面泪水,啪的打开门看着面前肃立的张四喝道。
张四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只是肃然道:“老爷,官家派人来,传大人晋见。”说着指了指门外,院子内里站着一个红衣内侍,正带着有些僵直的笑意看过来,在他身后,抱着包袱的丫鬟云儿正与红香正旁若无人的说笑,唧唧嗄嗄方才打的仇人一般此时好的如同姐妹,估计那“总算离了这家了,就是卖到楼里也比这好过”云云之类的话,落到内侍耳内,才让他显得如此尴尬。
刘小虎赶到崇政殿里时,已经站了许多人,刘小虎走进来时,总觉得这些人的目光有些怪异,看得他十分不舒服,不由试探的看向邓绾,而邓绾冲他摇了摇头,传来一个说不上什么含义的眼神,刘小虎的目光就直接落到正站在最前方,带着几分风尘之色,但依旧精神奕奕的新晋六品大员李蓉身上。
刘小虎的手不由紧握了几下,听说这小子打着回乡祭祖的旗号,替太监到江宁宣旨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 见油菜曹大姐二惊朝堂
“爱卿,快来看。”坐在书案前的皇帝指着桌上一碗东西神情兴奋。
刘小虎狐疑的走过去,只见那是一碗亮亮的油,有些不解的看向皇帝,皇帝还没说话,不知何时靠近自己的李荣朗声道:“大人,此乃云苔籽油。”
刘小虎在袖子里的手又紧握了几下,才抬头笑道:“看上去色泽良好,想必味道也不错。”
已经五十八岁的左谏议夫苏颂难掩激动地说道:“此油虽不如胡麻,但贵在多产,云苔种植也极为方便。”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刘小虎一眼,“刘大人种过,自然之道。”
皇帝已经顾不上关注在场各位的神色,望着油菜,叹口气道:“这是使相大人亲自榨出来的,特让李大人带回来,使相大人归乡后见民间无钱买油,记得当年苏大人说云苔籽可以榨油。亲种了榨出十斤分与百姓。”
听皇帝这样说,大家当然都俯身称赞使相大人心忧万民实乃百姓之福云云,苏颂虽然与王安石旧有不和,但看着老儿按照自己的说法榨出油,心里难掩得意,暗想这老儿到底是向我低头,这算是给我的赔罪吧,所以说出以上赞的话也出自真心。
“这是种植云苔,以及采收,榨油所要注意的事项,曹大娘子说的时候,臣都记下来了。”李蓉说这话,从袖子里拿出奏折,不小心带出一条帕子,正好飘到低着头的刘小虎面前,他似乎没有注意,接着说道,“使相大人都是按照曹大娘子说的做得,如今江宁的乡人们都会了。”
曹大娘子?这个名字一说出,殿中人惊讶的议论纷纷,皇帝也忍不住放下折子看向李蓉,问道:”怎么?此事又与曹大娘子有关?”
李蓉微微一笑,说道:“正是,曹大娘子正好与使相大人比邻而居,看到使相大人的云苔,出言指导,说起这其中的因由倒要得罪刘大人了,刘大人勿怪。”说着看向刘小虎,刘小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正呆呆望着自己脚下那一块绣着一朵歪歪扭扭莲花的锦帕,李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哎呀一声,忙伸手捡起来放入袖中,刘小虎骤然不见了锦帕,一怔抬头,见放如李荣的袖内,那脸色瞬时铁青,跨上前一步,道:“你怎的有…”话说一半,察觉身处何地,硬硬闭住嘴,直直瞪着李蓉。
李蓉没注意他的逼近,只是在众人前掉落此物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咳了一声,而苏颂已经催着问道:“说,说,别只顾着那小儿女私情之物!”引得众人包括皇帝在内都笑起来,但微微露出羞意的李蓉以及面色惨白的刘小虎除外。
“是这样,去年淤田栽种云苔,想必游田司的众人都还记得。”李蓉咳了一声,引回大家的注意,才慢慢说道,“当时刘大人外出不在,曹大娘子一力主张种植云苔,还引得众人指责纷纷。”说着看向站在列位之后的游田司几位。
“吾等浅薄。”那几人点头道,事实本来如此,他们可不是故意给刘小虎难看的。
皇帝哦了声,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刘小虎,见他似乎神不守舍,只盯着李蓉看,听李荣接着说道:“大娘子当时在京城买不到云苔苗,便托一商户在南边采买,为感谢他,许诺将云苔丰收榨油之后全部卖给他,结果,”说到这里,看了刘小虎一眼,有些无奈的摊摊手,冲刘小虎一拜道,“那商户是江宁府人,大娘子正好到了那里,想起这件事,觉得怪对不起人家的,便留在那里要为其种植云苔这才偶遇使相大人,大人勿怪,恕下官出言冒犯。”
殿中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那目光几乎要烤化孤立在一旁的刘小虎,刘小虎挺直着脊背,对四周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的目光只能停留在李蓉的袖口,隐隐可见锦帕一角,心中反复问着一个问题,当初她连夜绣了这个帕子,问我要什么花,我只说咱们同种过莲藕,莲藕开的莲花,只愿今生莲子同心,于是她就绣了这个,我只当没绣好,怎地到了这人手里?怎地将帕子给了他?
苏颂总算遇到知音,为自己当日的委屈翻了案,微微颤颤的说道:“陛下,陛下,原来大娘子就是要用来榨油的!”说着不无委屈的看了看皇帝。
皇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一大半的云苔都进了自己的肚子,那可是好几斤的油啊,比那破叶子要值钱多了,心里不自觉的升起不满,咳了一声,说道:“那他当时不说…”话没说完,就见李蓉冲他有些无奈的一笑,眼神往刘小虎身上撇了撇,这才想起那时候大娘子已经被自己奶奶一旨赶走了,不过转念更加生气,哼了声道,“莫非大娘子心存不满,隐瞒此意?”
李蓉在这时却低下头去,拱手道:“这个,臣不知。”
皇帝说了这话,突然意识到不对,心里就有些后悔,看着满朝朝臣的那询问的目光,再看看有些呆的刘小虎,突然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也不舍得得罪,他还没开口,那苏颂早就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我看大娘子的行事,必不是此等睚眦小人!”
于是大家的目光自然就放到非她即他的刘小虎身上,皇帝都替刘小虎不舒服,咳了一声,忽地大声喊道:“那个,那个司农寺何在?”吓得众人一个机灵,司农寺新上任的官吏忙走出来,“这个拿去,传与各地,适度栽种云苔,恩,榨油。”
司农寺接了李蓉上的折子,喜滋滋的,皇帝似乎看出他的念头,陈脸道:“敢有官员抢先种植者,重罚!”吓得他一哆嗦,忙不迭的应了,但依旧有不少官员的目光盯住了司农寺怀里的奏折,如今这世道谁家没几个套牌的地产,除了某些傻瓜,傻到打着自己的名号胡乱占地。
果然有人念着错失大棚商机的不满,站出来说道:“陛下,大名府再次上奏,刘大人纵家奴抢占民地,致使麦田荒收,流民十户无法安置。”
皇帝刚刚为自己聪明的解了刘小虎的围而开心,还没高兴起来,就被之一句话打击的沉了下脸来,这一次可不是关乎脸面的问题,皇帝的神色阴沉起来,看向刘小虎,说道:“朕,要听个说法。”
刘小虎慢慢矮下身去,用干涩的声音说道:“臣,知罪。”
汴京的繁华到了夜色出上时才显露出来,如今的天正是热的时候,等到日没入山后,在家闷着一天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起涌上街头,挤满了散布在整个城市角角落落的酒楼、茶馆中,汴水河畔,随风晃动的街灯船灯,市民的欢笑声,丝竹管弦之调,畅怀痛饮之音,绘成一曲动人的图画,这幅画让拥有天下之宝的皇帝看见了,只怕也要羡慕宫外民众丰富的夜生活。
熙熙攘攘的人行走在马行街上,街上燃着通亮的灯光,照的整条街如同白昼,而更让人惊喜的是,这个时候让人人烦苦的蚊蚋,由于惧怕灯油而对马行街避之不及,这简直是人间天堂,此时的人间天堂里,整行走来一群官府人士,他们刚刚忙完工事,尚未来得及换下衣裳,走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到北山子茶坊,我请客!”走在最中间的一位格外引人瞩目的高大俊俏的公子大声说,随着他的声音,引来一片附和,人流向前涌去。
“刘大人,你可要回去?”吴大人走在最后,拉了拉面色不好的刘小虎,低声道,如今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刘小虎跟李蓉绝对是八字不合,你说李蓉专门跟刘小虎对着干吧,又不像,人家出点是为了民生,说的也都有道理,说的不是吧,怎么总是一针见血,事事逼得刘小虎灰头土脸?
“去,为何不去?天还早回去有何乐趣?”刘小虎忽地一笑,灯光映照下脸色青白,目光直直落在被众人围绕的李荣身上。
第一百零二章 夺旧帕小刘哥趁醉闹席
“二郎,你的身子最近不大好,去了少饮酒。”
吴大人拍了拍这个年龄足以当自己儿子的年轻人,幽幽叹了口气,这孩子半年来变了许多,好像一切都是从休妻再娶之后开始的,于是他摇摇头,年轻人,唉,可惜了。
一众人到了茶坊,喜得那主人接了神仙一般,李蓉包了两间通畅大厅,摆了流水席,众人齐齐坐了,都褪了衣裳,脱了鞋,或躺或卧说笑打诨乱成一团,又叫进来十几个行,个个穿销金衫儿、裙儿戴着珠翠玉冠打扮的香喷喷的,穿行在酒席中间犹如神仙府邸。
酒吃的憨了,各自拉着相熟的行坐了,说笑的打牌的闹哄哄成一片,几乎压倒了那唱曲声去。
“好哥哥,你也吃一杯,怎的直瞅着那边的姐姐?”坐在刘小虎身边的一个姐儿,今年才十五岁,因是头一回出场面,没有相熟的人,便被推到刘小虎身旁坐了,学着姐姐们的样子,在那大人身上撕缠,一面那嘴要喂他酒吃,却见刘小虎不是低着头一杯一杯的自己灌自己,就是愣着眼只望对面席上看。
这女子顺着刘小虎的目光看去,见那边坐的正是她们姐妹中常说的,那个又大方又多情的大官人,此时正被家中最得宠的两个姐姐拉着,互相一递一口儿饮酒,看着两个姐姐解了大官人身上的好佩饰,再看面前这个人,浑身上下无一饰物,也就是年纪轻脸面长的不错罢了,心中不由委屈。
刘小虎听见了,这才扭头看向身边陪笑的姐儿,见她脸面尚未长开,银盘脸上擦了些粉,杏眼瞪得圆圆的,正带着几分青涩对着自己笑,心中一酸,掉下几滴眼泪,吓得那姐儿张着嘴不敢再说话,刘小虎斜眼看到那边李蓉起身离席向外走去,便接过那姐儿手里的酒,一口吃了站起身来踉跄也出去了。
正巧身旁有姐妹知她一天见客,怕伺候不到,探过身来嘱咐,那姐儿拍着胸脯小声道:“这个人怪森森的,许是看中红姐儿绿姐儿,半点不看我呢。”
“等你学到她们的手段,保管人人都看你。”姐妹们笑着推她,调笑成一团。
且说李蓉离席净手,因这茶坊新添置了一处仙桥,布置着假山假水亮着五色灯光,看上去倒有几分神仙洞府的味道,便信步过去站在一边看,此时正有哪家的女眷在上行走,不时笑成一团,李蓉见其中一个穿着素白衣玉色裙子,不由看怔了,心早就飞到江宁府去了,想着如不是被使相大人催着,哪能这么快回来,如今那些见风使舵的老爷们,一窝蜂似地上那妇人家门上缠着去,急的他心里猫抓一般难受,恨不得将那妇人捆住扔在车上带回来,却终是不敢,正想着再寻个什么机会,将那妇人哄来,觉得身后有人将自己一推,李蓉不得防,带了些酒意差点跌倒,忙回身回看去,见刘小虎阴着脸正看着自己。
“刘大人,也出来走走?”李蓉展颜一笑,伸手拦过他的肩头,笑道,“听说大人最近酒量见长,今个咱们比上一比可好?”
刘小虎嘴边露出一丝笑,一面伸手挡下他的胳膊,另一手将他袖子一掏,抓出那块锦帕,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李蓉被他这行动气的再没半点笑意,哪里容他走,伸手在肩上一代就将刘小虎抓回来,冷声道:“拿来!”
刘小虎本就带着几分酒意,将那帕子紧紧攥在手里,顺势回身一拳砸向李蓉,骂道:“你个专谋人老婆的王八儿!”
李蓉哪里能被他打倒,侧身一躲,一脚将刘小虎踢倒,按住大拳头就打,低声骂道:“你他娘的才是王八!你老婆那贱货,也配入二爷我的眼?找王八那烟花巷子里打听,自有你老婆的恩客等你!少在这里胡沁,污了二爷我的声誉!那淫妇贱货,也就你这瞎眼的傻蛋当个宝!”
那刘小虎在地下被打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翻身起来一头冲李蓉撞过去,搂着腰也不放往地上滚,任那李蓉沙包大的拳头砸了在身上,口中低骂道:“她这个人我知道,半点不爱往男子身边走,你若安着那哄她的心,我定不饶你。”
李蓉虽然不曾被他打到,但撕扯的不耐烦,幸好他们位于阴暗处,又都压低了声音,一时倒无人觉,李蓉心中本就不耐烦,被他一说,一拳砸了他脸上,冷笑道:“你算什么?如今你在她眼里,还不如平常男人!八竿子打不着,用得着你来教训爷!你算个什么东西!”说着贴近他耳边,咬牙着,“二爷我就看不惯你这种人,本无半点本事,偏走的那好运道!二爷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凭什么不能出人头地?凭什么不能建功立业?别人不晓得,你自己还不晓得?你这肚子里装的是什么草货!离了她,你他娘的还能蹦跶几天?怎么?如今后悔了?呸,识相的赶紧给我滚蛋!挡了爷的道,别怪爷逼得你抄家下狱!”
这一番话只砸的刘小虎脑中轰轰乱响,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怒喝一声带着李蓉站了起来,攥着拳头乱乱的砸过去,李蓉早防着但依旧在肩上被砸了一拳,疼得不由吸了口凉气,再忍不住怒气,抬脚就冲刘小虎心窝去了,将那刘小虎一脚踢在走廊扶手上,如不是扶手有着半人高,一定跌了下去,刘小虎吃痛浑身无力,那攥在手里的锦帕忽悠悠掉了下去。
他们这一番动作带了声响,惊动了里里外外的人,随着一声“打架喽”,茶坊里的人乱跑,那原本门窗紧闭的各个包间同时打开了,探出无数人兴奋的看过来。
享受李蓉之行的那些官员,也闻声跑出来,一个个吃了酒步子踉跄,跟行们乱乱的挤在一起,有几个被挤到了,又挡了别人的路,一时间笑声骂声混作一团。
吴大人一眼看到刘小虎不见了,再看席上没了李蓉,心里就念了声不好,还没来及寻出来,就听外边乱哄哄的嚷,因此在这个屋子里算是一个跑出来,只看见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越过二楼的栏杆,拌着噗通的入水声跑进茶坊一楼的用于制造瀑布流水的水池中。
“哦,跳水喽!”这一动作引得全楼人鼓掌叫骚,早有茶坊的小厮们围了过去,两三个人各自拖着一个往池边拽,众人扶着栏杆探头看认出水里两个人正是李蓉与刘小虎,忙跑了下去,有围着李蓉的,也有围着刘小虎的,看着二人浑身湿透的狼狈的样子,不知道这唱的哪一出。
“哎呀,你们这是怎么了?”乱哄哄的人们跺脚问道,跟李蓉相好的那些行们早挤了过来,拿着帕子替他乱擦,被李蓉一手推开,吐出一口水,瞪着一旁水淋淋的刘小虎道,“刘大人吃醉了,失脚跌下来,我急着拉他,自己也掉下来了。”
听了他这话,众人狐疑的看向刘小虎,刘小虎因为这突然的冷水刺激,此时牙齿咯咯直响,手里紧紧攥着那一块锦帕,冲李蓉咧嘴一笑,说道:“正是如此,多谢,多谢李大人。”
原来如此,众人松了口气,又嘎嘎笑起来,打趣刘小虎酒量大小,小厮们早买来了干净衣裳,拥着二人各自进了一间屋子换去不提,围观的人见没了热闹,哄得一声散了,到了二日,这件事的版本在酒楼茶坊间流传时就变成,两个男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为了表达心意在茶坊相携跳水感天动地云云,颇引领了一阵汴京城话本说唱断袖之爱的风潮。
刘小虎二日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鼻息闷涨,喉咙里火辣辣的疼,一开口要水声音嘶哑。
“二郞,”宋玉楼肿着眼扑过来,忙扶着喂了他一口水,吸着鼻子道,“可好些了?你若还不醒,我就要找大夫去看了。”
刘小虎看着屋内暮光沉沉,竟然已经到了傍晚了,不由扶着头想起昨日的事,都忘了自己怎么回来的,忽的想起那块锦帕,忙做起来在身边乱摸,口中道:“帕子呢?”
宋玉楼几乎要将手中的茶杯捏碎,但只能忍着一口气,起身从架子上拿下一块洗干净晾的平平展展的帕子递过来,说道:“二郎,可是找这个?你昨日回来手里死死攥着,我看上面脏了,已经帮你洗了。”
刘小虎心里放下一块石头,接过帕子仔细看,确认是那一块,这才觉得浑身无力,又倒回床上,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别污了她的名声。”就听宋玉楼在身边低声哭起来,抬眼看她乌云散乱,粉面慵妆,肿着眼,说不上的人比花瘦,只哭的他心烦意乱,叹了口气,抬了抬手道:“姐姐,你别哭,我那日骂了你,是被那奴才气的,你,你别往心里去,你该梳头打扮就梳头打扮,我不拘着你,如今娘病着,我三天两日的不在家,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往家里尽些心,你如不愿意去跟前陪着,找个好婢子,也算替我尽了孝心。”
宋玉楼听了心里惊一半,拿着帕子捂着脸哭的更痛,说道:“二郎,是我不对,不该信了那丫头,我日后再也不接人的拜贴,再不离娘跟前半步,我若是再出门,就让车撞断我的腿……”话没说完,被刘小虎掩住了嘴,听他叹了口气道:“何苦做誓……”便顺势倒在他怀里,哀哀哭起来,一面摸着他的脸说道,“二郎,你可是跟人打架了?吴大人只说你是吃醉了跌倒,怎么身上紫一块青一块的?”见刘小虎只是说没,一咬牙迟疑道,“二郎,我知道外边酒场的规矩,你若是有那个看上的,就,就接回来,我也是……”
“哪有的事!”刘小虎有些不耐烦的推她起来,睡了大半日,只觉得腹中饥饿,道,“去让厨子上做些淡粥吃。”
宋玉楼只得站起身来,如今丫头只剩一个绿玉,留在刘氏屋子里,少不得自己亲自去厨子上说,走了几步忽的想起一事,忙回身笑道:“二郎,依着我说,咱们也别再买什么丫头,不知根不知底的,英儿不是还在姐姐那,也是跟惯娘的,不如叫她回来可好?”说着,看了眼刘小虎,怯生生的道,“只怕,就委屈姐姐了。”
第一百零三章 听嫌言曹大姐闷哭
六月末的天,对于位于江宁府的林赛玉来说,格外的燥热烦闷,眼看天色渐晚,扒着门缝看外面没人围着了,便悄悄的打开门,刚走出院子,就冷不丁的打个喷嚏,不由嘟囔道:“哪个挨千刀的在说我!”
揉着鼻子从灶间的缸里舀出水,在院子里撒了,解解暑气,又抬头看葫芦架子上,已经结了毛绒绒的果子,便从灶台扫出一把草木灰撒到葫芦根上,听的外面的脚步咚咚响,吓得她往架子底下躲。
“大姐儿,是我,别躲。”英儿推开门嘎嘎笑着说,一行跑进水瓮前,舀了一瓢咕咕咚咚喝下去。
“别喝冷水,屋里晾着白开水呢。”林赛玉拍了拍沾满灰的手说道,一面小心的往外看了看,见村子里忙完农事的人都慢慢的走回家去,也有吃饭早的人家端了饭碗蹲在村边的大水塘前,再看远处山雾蒙蒙,归鸦阵阵,不由吐了口气,说道:“一天又过去了。”
英儿烧火做饭,听见了笑了,说道:“大姐儿,你这日子过得倒受罪呢。”一面站起来,“大姐儿,你对我说句实话,那些老爷们来了这么多人,你就一个没看上的?别的不说,我觉得黄老爷家的大公子蛮好的。”
林赛玉被说的脸一红,啐了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不就是给了你一包蜜饯糖,就哄得你嘴上甜!”
这一段日子,她林赛玉的生活完全被搅乱了,自从冠氏县等几个县老爷的意图被人知道后,不只江宁县就连上元县,甚至整个江宁府管辖的县都热闹起来,尤其是那江宁县干脆了告示,要全县家有小产,有子十六至二十六未婚娶或者丧妇未娶的人家全部到县衙报道,呼啦啦的赶着一群人请林赛玉相亲,吓得林赛玉早出晚归,不敢呆在家里,但那些人很快知道她的行程,干脆连家门都不进,都守在四野地里,林赛玉偶遇好几拨人之后,地里也不敢去了,只得躲在家里,谁来了也不开门,就当出门不在家,这样几日,来的人才少了些,再加上半山老人看闹得不像话,说了江宁府几句,这疯狂的乡亲闹剧才得到控制,江宁府受到使相大人责备不怒反喜,乐滋滋的借机将留在他们这里不走的县老爷赶走了,只有冠氏县的黄周,因在江宁府买了房子,打着旅游的旗号不走而奈何不得。
“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这样子闹,旁的人怎么看我?”林赛玉叹了口气,坐在院子里洗衣裳。
英儿擀着面条,一面说道:“大姐儿,你这话就不对了,那可是太后老人家下的旨意,如今都恨不得把你当神仙供起来,哪里敢说半句不好的话?就算有不好的话……”说到这里,忙咬了咬舌头。
林赛玉听见,瞪眼道:“看,还是有不好的话说罢?说的什么?你整日在街上晃,快些告诉我。”
英儿嘿嘿笑了,拿手蹭了蹭垂下的帘,沾了一额头白面才说道:“说起来,本就怪不得大姐儿你。”
原来因太后下旨说要找小门小户的人家,再加上大家都知道曹大姐因拒夫纳妾而被休去,于是这些人便自己揣摩圣意,知道曹大姐是个容不得人的妒妇,如今那些打着小门户人家旗号的人家,哪个家里没一两个侍妾丫头的,听了这一条,都咬牙吐舌的不敢再上前,可又舍不得放跑了能换来金山银山的受过皇封的农神娘子,一狠心,许多人家都将家里的侍妾丫头赶了出去,更有甚者,还有将生养了的姨娘拉出去卖了,一个两个这样做,或许就瞒住了,但耐不过求亲的人太多,不符合条件的也很多,一来二去都学会了,一时间江宁府各地的人牙子生意大好,那些被赶出家门的女人自然哭嚷,还闹出几条人命官司,传的是沸沸扬扬,再加上那些本符合条件的小门小户心里不甘,也闹到官府里去说道理,消息便不胫而走,自然有关林赛玉不好听的话就随即而起了。
“这都是他们那些人下作,关咱们何事?”英儿说完,将面条切得咚咚响,一面说道,半日不见林赛玉说话,忙回头一看,见林赛玉湿着双手,坐着那里望着地上不动,不由吓了一跳,几步过来唤:“大姐儿?大姐儿?”
林赛玉被这一番话说的,只觉得鼻子酸,心里犹如堵着一团棉花,被英儿唤的回过神,忙低头,两滴泪就砸在水盆里,溅起两朵水花。
“大姐儿,大姐儿,都怪我胡说!说什么不好,将这些无聊的话讲给你听。”英儿慌了神,忙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她们说的对,我原不该有这样的心思,乱了规矩,断了她们的生路。”林赛玉抹了下眼泪,唰唰的用力揉洗衣裳。
英儿原本就是个没有什么心眼的人,此时嘟着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愣了半晌,才闷闷道:“大姐儿,他们这里人不好,他们就是想娶咱们也不嫁。”
林赛玉将衣裳拧了水,搁到另一盆里,不由苦笑道:“如今,嫁是我的错,不嫁,更是我的错。”说的英儿愣愣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见锅里的水开了,忙忙的煮面去不提。
隔日一早,林赛玉穿了几年的旧衣裳,将头挽了元宝鬓,用一根簪子插上,换了布鞋拿了锄头就出门,因听说有车队去北边,便嘱咐英儿叫小丁哥来,将她们藏得饰布匹送回十方村去,英儿呼噜噜的喝着粥点头应了,看着林赛玉慢慢走出去。
苏家的旱田都在村里三四里外,林赛玉慢慢走去,跟早起劳作的农人打了招呼,走了没多远,就见苏锦南在路旁站着,身后跟着一个牵驴的小厮,倒有些意外,自从苏老妇人来闹过一会,又上门叨扰一会,这苏锦南倒跟人间蒸一般,不再她眼前出现了,怎的今日来这里等她?想起以往相处,他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最看不惯妇人不守礼节,莫非是因那城里感传的话,对自己有了避讳?这样想着,脸上不自觉带了委屈。
“大娘子,云苔就要种了,别人家都选好了地,我原本给你说的那些,都是薄田,不如也换了可好?”苏锦南见她走近,心跳加快,不由攥了攥衣角,强移开了视线,并没注意到妇人神色不对。
“地好就能收成好?这才是笑话!那云苔本就是野生之物,把它供到肥田里,仔细烂了它的根!”林赛玉没好气的说道。也不理他,擦过身就走。
苏锦南被她说的一愣,看那妇人挺着背走过去,迟疑片刻,让那小厮牵驴在身后慢慢跟着,自己忙追那妇人,也不说话只是跟着慢慢走,走了一时,才道:“我,家母做事荒唐,我都没脸上门见你,原本该亲自赔个不是的……”
林赛玉听了鼻头一酸,闷闷道:“不荒唐,我才是荒唐,你们都该离我远远的才好。”说着那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忙抬胳膊去擦。
苏锦南听出她语气带着哭意,顿时有些无措,觉得是因为自己娘当众给了她难看,她心里有气,又似乎不仅是如此,再不然是因为自己没及时来赔礼?想到这里只把心跳了两跳,她会这么在意自己?
想起当相互李氏在世,也常常这样动不动就哭,也不说为什么,只哭的他一头雾水,只能去跟娘吵,吵来吵去哭的越来越多,吵得也越来越多,要不然,再回去跟娘吵一回?但又想家里几个丫头都说那一日详情,知道这个妇人看着一贯好性,嘴头上可是半点不吃亏的,娘只怕在她跟前占不到便宜,何况听说还没来得说话,就被宣圣职吓跑了,只得带着几分焦急的道:“你,你这是怎么了,如是,我哪里不对,你就说,我……如是谁给你脸色看,我自会处理了他……”
林赛玉憋了一晚上的气,在这野地里哭了起来,心里好了许多,此时听苏锦南在身后惶急的说出这话,知道他误会了,不由扑哧笑了,将眼泪抹了抹,说道:“不碍大官人的事,是我自己心里不自在。”
苏锦南见她笑了,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不由赶着几步走近她,看到她眼眶微红,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只是眉间依旧蹙着几分愁意,不由说道:“你们妇人家动不动就哭,可着实难猜。”
林赛玉抬头见他微微蹙眉,一脸无奈,见惯他日常面无表情,如同七老八十一般,实际上,这大官人今年也不过二十六七岁而已,便笑道:“我们妇人家见了花也哭得,见了草也哭得,高兴也哭得,生气也哭得,你要是猜,只怕十个心眼也猜不过来。”
苏锦南被她的话说的一笑,这妇人身上淡淡皂荚味传入鼻息忙退后几步,隔开距离,摇头道:“有什么话不好说,偏哭。”
听得那妇人在前哼了声,道:“词不达意!”看着妇人脚步轻快在前行走,不由笑意更浓,慢行跟去,路旁青山隐现,绿树成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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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四章思身家苏官人有心难言
如今的时节,只有清晨那一刻有一丝凉风,林赛玉于苏锦南走了一路,衣衫已经被汗隐隐打湿,幸好野地四野开阔,一旁有多些古树,搭下许多阴凉。
“大官人,你坐在这里吧,仔细被晒了。”林赛玉回身指了指,抿嘴一笑,自己却走向没有偏点庇护的地里,前几日她已经锄好了一半,现将枯了的草拢在一起锄了出来。
苏锦南站在树荫下,见她行动自然利落,那句你也不带个帏帽就咽了下去没说,看着身后一大柳树长得好,想了想便伸长胳膊扯了许多树枝下来,按照记忆有些笨拙的编了起来。
林赛玉清理完旧日的草,用袖子抹了把汗,拿锄头一行一行锄去,口中不时对苏锦南说上一两句闲话,问全哥可好啊,苏锦南答道去他外祖母家了,一面看着手里编的像模像样的帽圈,迟疑片刻还是起身走到地里。
“再等一刻,日头就起来了。”苏锦南递过去,看着那妇人微微诧异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恍然记得是这样做,做的也不好。”
林赛玉低头看着递过来的有些散散的树枝圈子,不由扑哧笑了,感激他的细心,忙接过来,抚着头戴上,仰脸冲苏锦南一笑道:“大官人这双算账的手,做成这样不错了。”
她仰着头,整张脸都陷在枝枝叶叶的柳圈子下,笑意盈盈,露出细白的牙齿,眼睛因为哭过带着些微肿,此时眯成一条缝,带着不曾见过的一丝风情,苏锦南只觉得心跳到嗓子眼,方才递圈子接触到那妇人手指的热气,沿着手臂一直热到心里去,想到这几日,日日听说谁人到了她跟前说亲,谁人又送了什么过去,谁人家的公子跟她多说的几句话,自己身在店铺里,心里如同烧了热油一般难受,有时想干脆就过去挑明了问她,待将脚步迈出门,又觉得自己这身家有何资格跟她说去?商贾,丧妻,有子,母也曾上门闹去,人家放着堂堂几品夫人不做,来做自己一个商贾的填房?
这样想着,似乎一盆凉水浇了下来,浇灭了心里的热气,冲那妇人牵强一笑,转身慢慢走回树荫下。
林赛玉看他脸色突然变了,不由吐吐舌头,暗道,连个玩笑也开不得?看那苏锦南撩起衣裳,在大树下席地而坐,并没有气恼而去,心里松了口气,又开始手里的活,一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不外是今年的收成,雨水,种些什么好,苏锦南凉了心,又慢慢的回暖,认真听妇人说话,虽说听得不太懂,但也觉得蛮有意思,不时问几句,这让林赛玉兴致更高,拄着锄头,说道:“其实种活都简单,就跟做饭一样,做熟都能做的,但做好就不容易了,如今天下人最爱跟风而起,说道云苔能榨油大家都跟着种去,但明年收成倒不会增长太多,百样地养百样物,你们江宁这里,五月高温,最容易让云苔避暑,别看你们这里种的多,只怕将来还不如其他地方收得多,大官人,你若信我,记得到时别在这里等着,外地客商进来,你就往外地去,肯定大有收获!”
苏锦南听了只是笑,一面点头应了,一面说道:“你这个农神娘子,就没法子防一防?”
林赛玉在地里斜了他一眼,笑道:“好啊,你拜我这个神仙一拜,我就给你个法子。”话一说完,见苏锦南果真起身站起来,忙扔下锄头摆手道,“喂,你可别当真!可别想折我的寿!”
苏锦南却只是侧身拍了衣裳,往一旁挪了又坐下,口中道:“好大的虫子,倒吓到我。”林赛玉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这是他开的玩笑,扶着锄头咯咯笑了,而苏锦南看着这妇人脸上一扫阴郁,自己也不由荡起一片笑意。
苏家在城外的一处好大的宅院,单为夏日避暑而建,院子里设着假山流水,亭台花谢,长着参天的大树,荫的遮天蔽日,此时在四面垂着珠帘的翡翠轩里,打扮着的花枝招展的丫头们,正陪着苏老妇人打双6,四面摆着盛开的鲜花,三两个丫头蹲在一边,正拿小壶浇水,苏老妇人看见,手里不停,嘴里嘱咐道:“孩儿们,别胡闹,这大晌午的,可浇不得花!那可是你姑奶奶特意拿来孝敬我的海外来的宝贝,烧死了准上门闹要,我还得赔她许多钱!”
说的丫头们咯咯乱笑,远远的见一个青衣子里闷到何时呢?好容易去了,瞧瞧那样!苏锦南才念书的秀才!如今全城的人家都把话挑明了说,他还有闲工夫磨牙!看来得我这个老婆子出面,不然就让别人家抢了去,这一气说不定就坐船出海,只怕我这老婆子连个送终的人都不再跟前了!”
说的丫头们笑成一团,有几个还记得那日的惊怕,捶着老夫人的肩膀道:“奶奶,那大姐儿脾气可真是个吓人的,咱们真要也抢去?不怕到时候还会受媳妇气。”
苏老妇人哼了声,点了那小丫头一下,道:“你个年轻人懂什么!原来那个倒是个好脾气,问十句回两句,还没半句是真话!我看着就够气闷的!我早说不要那大家闺秀,到了我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好似辱没她的身份一般,哼,她不让我舒服,我还能让他们好过?她在官家是个姐儿,到我跟前也得受着婆婆气!我老婆子活了半辈子,到死还怕落了恶婆婆的名声?呸,好好日子里,又提那死人做什么!”
说的一屋子人都笑,说道:“好啊,原来是那大姐儿一锄头打得夫人心眼里去了!”说的苏老妇人也笑,道:“小蹄子们,好像老夫人我是个贱命一般!”正热闹着,忽的想起全哥,忙四下看问道:“全哥呢?如今可是用到他了,抱他来我带他出门。”
有人回道:“前几天夜哭,青姐儿说是想姥娘了,昨日就抱着上京去了。”
气的苏老妇人拍散了棋盘,道:“唤他爹来!眼里可有我这娘半分!那还算什么姥娘,倒像是嫡亲的奶奶!我倒成了外人!”慌得一屋子人劝不迭,老夫人破着嗓子骂了一通也没有消气。
日头升高的时候,林赛玉停了手里的活计,扯着锄头走到树荫下,刚要抬胳膊袖子抹汗,就见苏锦南递了锦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迟疑一下接了过来,一面擦着忽看到树荫下长着一大片地木耳,顿时笑得眯眯眼,将锄头推到苏锦南手里,几步过去摘了起来。
“要这些地衣做什么?”苏锦南忙跟着看去,见她已经摘了许多用衣裳兜了,笑着站起来。
“大官人,你今日无事,不如到我家吃顿饭可好?”林赛玉笑着,指了指衣裳里的地木耳,“家里还有猪肉,回去给你炒了吃,尝个鲜可好?”
那是再好不过了,苏锦南心里道,但迟疑了下,只怕对着妇人名声不好,便说道:“只怕叨扰了……”
话没说完,就见那妇人摆摆手,微微一笑道:“劳烦大官人,帮我扛着锄头呗,算我谢谢你,”说着想了想,补充道,“英儿到午间就回来了。”
听她如此说,苏锦南一笑果真扛着锄头,同时招呼一旁牵着驴吃草的小厮,要请林赛玉坐,林赛玉摆手拒绝,道:“哪里有那么累,走着好。”便不再强求,保持距离跟她慢慢走了回去,一路上听那妇人唧唧咯咯说个不停,不由皱了皱眉头,隐忍片刻还是问道:“大娘子,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就与我说说,别自己闷着。”
见那走在身前的妇人身形一顿,脊背僵了僵,似是用鼻音嗯了一声,也不回头,走了片刻,才低头说了句“多谢大官人这份心。”那声音低低柔柔,苏锦南只觉得似是一双手捏住了咽喉,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
小厮将驴栓在门前,苏锦南才跟那妇人进了家,见院子里葫芦架下摆着凉椅,按着四方小桌,桌上还摆着一陶瓶,里面插着野地里的花,嘴边不由一笑,走了过去,林赛玉将地木耳泡在盆里,又净了手,一面让苏锦南随意坐,一面说声抱歉进了屋子,不多时换了一身素白葛衣干净鞋走出来,还没来及开口说话,就听外边马蹄声响,隔着篱笆见一大一小两批青马停在门前,当先就看到小丁哥环着英儿从小马上跳下来,而另一匹马上也同时跳下一个长身青衣男子,面白清秀,林赛玉仔细看了,恍惚认的是见过一面的的那个黄周家的大公子。
这些日子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哄得英儿喜欢,回来常常有意无意的说些有关他的话,因此林赛玉被知道此人叫做黄玉生,今年二十六岁,念过书识得字,且做得一手好木匠活。
这人虽说在英儿身上使了功夫,但倒没再像他爹与其他人那样失礼,冒然的跑到家里来,所以林赛玉对他的印象说不上太坏,怎么今日竟然上门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求良婚曹大姐急说进京
在林赛玉满腹疑惑的时候,原本坐在葫芦架下的苏锦南也已站了起来,目光逐一扫过英儿与小丁哥,最后落在跟着走进来的年轻男子身上,这个人他知道,总是到他家的店铺里买些东西,当然一般都是英儿来找小丁哥的时候,或许是因为都是北边人,说的话也好拿出的小吃食也好,都让英儿倍欢喜,慢慢的从英儿的口中,这个黄大公子的名字出现频率就多了些,甚至有一次,李大管事还当着他的面,问英儿曹大姐可是看中了这位公子,生生让他心跳慢了半拍。
“嗯,大公子很好啊,我想大姐儿会中意的。”英儿塞满嘴的吃食,嘟嘟囔囔的说,“你们这边的人太坏了,大姐儿才不要留在这里。”
“哈,那英儿可也是要回去,不要我们南边的小丁哥了?”李大管事拍着手笑道,让英儿呛得连声咳嗽,嘟囔几句大管事总要逗人家玩,便蹬蹬跑了,如今谁都知道,英儿与小丁哥的好事那是板上钉钉了,小丁哥的父母都见过了,也很满意,就等着英儿取了卖身契,恢复良身。
“唉,唉,果然是淳朴后生啊!”李大管事绕着圈子在苏锦南身边念叨不停,让本就心烦意乱的苏锦南更加抓狂。
“大管事闲得,海船不是即日就到了么?”苏锦南握着账本子,沉着脸说道。
“反了!”李大管事咳了一声说道。
苏锦南不明所以,直到李大管事忍着笑指了指他的手,才现账本子拿倒了,苏锦南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丢人的时候。
而这时的黄大公子正向林赛玉拱手问好,林赛玉因为英儿哇哇哭着扑过来,而暂时放下的对他来意的猜测。
“大官人在呢。”黄大公子又将视线转移到苏锦南身上,含笑施礼道。
这个人面白清秀,带着一种文人并农人混合的气质,也就是清秀之中不乏淳朴,文雅之中带着几分粗爽,看上去不错,如果人品如面相这样好,算是一个难得的良配,苏锦南唇齿间一阵苦涩蔓延上来,抬手还礼点了点头,不想多说话,随后他们的注意力都被英儿的话引了过去。
“大姐儿,他们家不放我,要我回去呢?我不想回去。”许是哭了很久,英儿的声音都嘶哑了。
“怎么回事?你莫哭,好好跟我说。”林赛玉拍着英儿的背,试图让她安静下来,但是徒劳,英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半句话也说不上来了,只得将目光转向小丁哥。
同样愁眉苦脸小丁哥便皱眉讲了如何遇到官府的人,如何听了刘家传来的话,要英儿即刻回京去,家里等着使唤人。
“这是从何说起?好不好的怎么缺使唤人?”林赛玉皱着眉头,心里带了几分怒意,刘家缺了使唤人?真是笑话!哪里买一个不好,巴巴的要英儿回去?安的什么心!一面又问小丁哥可将自己写的信送去了,小丁哥点头说早送去了,人传话回来说,亲自交到家里的主母手里了,还给了赏银呢。
“赏银?”林赛玉更加皱眉,暗道刘氏日常手紧得很,再没有给送信的人赏银的道理,便道,“给了谁?是年轻妇人还是年纪大些的?”
小丁哥想了想,才道:“是个年轻的妇人,打扮穿戴极好,出手也大方,只说有了信只管交给他。”
“又使了什么幺蛾子!”林赛玉顿时一头怒火,按着英儿的肩头道,“不哭,咱们这就上京,我亲自替你要去!若是不给,我花钱买你出来。”
英儿听了吸着鼻子道:“他们硬是不放我走呢?”
林赛玉怔了怔,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就算是与我置气……”说着一笑,“不拘怎么让他们消了气便是了。”
听她如此说,英儿略宽了心,被林赛玉推着洗脸去了,这时那黄大公子在一旁道:“如此,我这就雇车,亲自送你们去。”
而同时一旁的苏锦南慢慢合住已经张开的嘴,目光从那黄公子身上移开,落在林赛玉身上。
林赛玉揉了揉眉头,暂时按下纷乱的心事,带着疑问看向黄大公子,“可是黄大公子?”
听他这样说,明显的摆明他们之间不熟悉的事实,黄大公子忙再次拱拱手,笑道:“正是,因为在江宁人生地不熟,多蒙英儿大姐指点游玩去处,近日正好遇到英儿大姐,哭说要咱们送她去京城,知晓了缘由,特来问问大娘子意下,未经允许进门,多有冒犯。”说着拜了一拜。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他三言两语说明了与英儿结识以及今日上门的因由,同时也暗暗表明并非居心不良故意讨好英儿以接近她曹娘子,林赛玉只得忙还礼,不自主的回头看了眼苏锦南。
苏锦南猛然对上她带着几分探询的目光,心里一跳,张口就要说话,却又被那黄公子抢道:“大娘子你看明日启程可好?”
林赛玉忍不住挠挠头,看着一旁肿泡眼的英儿,以及红着眼圈的小丁哥,只得嗯了一声,道:“如此,劳烦黄大公子了……”话一出口,就见那黄公子笑着说声大娘子见外了,我这就去了,说罢转身走了,林赛玉忙追着出去,口中急急道,“只雇了车便好,我们自可回去,不敢有劳大公子送去……”
黄大公子只是在马上冲她一笑,也不说话催马去了,搞的林赛玉颇为郁闷,闷闷地回身,见苏锦南已经招呼小厮出来,说道:“大娘子,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让,让小丁哥去办便可。”
林赛玉按着头,牵强的笑了笑,道:“本来要请大官人吃饭,如此只能欠下了。”
苏锦南也勉强抽了抽嘴角,算是一丝笑,听林赛玉接着道:“我过几日就回来。”心里竟忍不住一酸,好似有着千般委屈,嗯了一声,低着头也不骑驴大步走了,走了好远才敢回头看,见夜雾已经罩住了小小的院子,其中亮着一点桔黄,不由一拳砸在路旁的老柳树上,惊飞了树上几只鸟,怪叫着乱飞一气。
七月初二,昨夜一场好雨,换来今日颇为凉爽的天,林赛玉用帕子包了头,看着正将大包小包让车上放的小丁哥的娘薛氏,忙拦着她道:“大娘,够了,不用几日,就到了,哪里用带这些?”
薛氏今年不过才三十几岁,有着江南水乡妇人特有的纤瘦身材,若不是脸上手上带着些做粗活的痕迹,只怕看上去还要年轻几岁,她一脸歉疚,好似是自己逼着人家主仆往京里去一般,摸了把眼泪,拉着林赛玉的手道:“大娘子,我对英儿这个孩子没得话说,实在是……大娘子见谅则个……”
林赛玉笑了笑,示意她宽心,说道:“我晓得。”看看天色不早,再看一旁骑着马的黄大公子,以及笑的油光满面的黄周摆着手道:“你们都回去吧,你们都回去吧,我们亲自送着,还能饿到大娘子不成?”不由一阵尴尬,幸好黄大公子及时拦住黄周,将他推上车才止住了他的话头。
“好了,咱们早去早回。”林赛玉看了眼正与小丁哥执手相看泪眼的英儿,咳了一声唤道,薛氏忙过去将英儿拉过来,推上车,一面小心嘱咐别乱跑别乱吃东西,多给主家叩几个头云云,满心关怀如同亲女,英儿具点头应了,也不忘嘱咐大娘在家别累着云云,看的林赛玉鼻头一酸,转身就上车去,早有黄周买的三个丫头上前来扶,慌得她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伺候你们老爷去便可。”
黄玉生在一旁听见了,催马过来笑道:“大娘子爱清静,你们去后面车上,等唤你们才来伺候。”
几个丫头应声去了,林赛玉对于他们硬要跟着自己同行颇为不满,但要她们两个女子单身上路也是不妥,因此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的,嘟了嘟嘴。
黄玉生看在眼里,只是一笑,道:“大娘字可是怪我多事?着实不能让你们独身上路,大娘子要是心里不痛快,骂在下几句也无妨。”
说的林赛玉有些想笑,看着公子倒是个爽利人,想来挑明了说也必不会纠缠无赖,心里便透亮了些,笑道:“如此,倒显得我小家子气。”
黄周拔着门缝看到了,笑的脸上的肉只颤,拽着跟在身边两个儿子道:“看看,我就说你大哥是个能干的,这家产你们谁都不许跟他抢了!省的败坏在你们手里。”
说的儿子们都笑,道:“那还不一定呢,每次都是哥拦着不让我们去,这一路见面的机会多,大娘子看上谁还不一定呢。”
黄周嘿嘿笑着,用帕子擦着不断流下的汗道:“我不管她看上谁,只要是你们三个中一个就成……”话没说完,就听外边马车声响动天,震得地面都颤抖,吓得忙掀开帘子看,只见打城里方向奔出来十几匹马,其中还有着一辆豪华大车,幸亏路面湿滑,没得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车靠近了,林赛玉等人都眯起眼看,只见车上跳下来四五个打扮的似粉妆玉琢锦绣耀目的丫头,搀着戴着珠冠红袖袍的苏老妇人下来了。
“哎呀,奶奶来了。”薛氏看准了,忙不迭的接过去。
第一百零六章 借相送苏老夫人叮回还
看着那打扮的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快步向自己走来,林赛玉迟疑了下,还是没有迈动脚。
林赛玉也是很记仇的,尤其是老妇人那个“淫妇”,只要一看到她就想起来,响起来就恨得牙痒痒,当然,还有一分厌恶是间接来自李氏,那样一个心灵通窍的美人,竟然能被婆婆逼得离家出走,说不定她青春早逝跟受婆婆有很大关系呢。
“哎呀,大娘子你走了可得回来啊!你欠我家的云苔可不能扔下不管!”苏老妇人被丫鬟们扶着,健步如飞走过来,一面摆着手说道。
众人听见了,都有些笑,林赛玉被呛得差点咳嗽,原来她自作多情了?感情这老妇人不是来为她送行的?而是追债的!
薛氏早过去了,对苏老夫人恭敬的说着缘由,那苏老夫人不待听完就摆着手道:“这些我可不管,大娘子,老身我可从不信人说的话,我可先告诉你,到时大娘子一去不回的话,老身我可不依!”
林赛玉一脸黑线,只得闷声道:“我说过的自然记得。”
围着苏老妇人的丫鬟们便开始叽叽喳喳,帮着苏老妇人说话,只嚷的林赛玉脑袋嗡嗡响,有的说立个字据,有的说签个文书,有的说不如我跟她去,省得跑了。
林赛玉直听得哭笑不得,这些人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啊?拿正眼看向那苏老夫人,见她端正着神色,对四周人的建议似乎听的十分认真,看到林赛玉看过来,便咧嘴一笑道:“要不,大娘子给老身立个文书?”
英儿听见了一口啐过来,叉腰道:“说的梦话!我家大姐儿又不欠你们家的,立文书!你咋不说写个卖身契呢?”
“小丫头说话好厉害!”“薛大娘,这是你要娶的媳妇啊?”“哎呀,小丁哥岂不要被欺负死啊?”苏家的丫鬟们立刻纷纷说道,也不理会英儿,只拿薛氏与小丁哥取笑,只闹的他们两人脸红脖子粗,气的英儿鼓着嘴再不敢说半句话。
看到这阵仗原本吓得心里只扑腾的黄周此时却松了口气,晃着胖身子忙忙的跑过来,说道:“不就几亩云苔嘛,能榨多少油?值的大娘子费心,我先把钱与你,足够你的油钱!可别小气的撵着大娘子不放。”说着就在身上摸,拿出一个大红钱袋,冲苏老妇人晃了晃。
苏老妇人从鼻子里哼了声,倒也不客气将手一摊,道:“如此甚好,黄金十两!”
黄周听了一哆嗦,将钱袋子往怀里一揣,瞪眼道:“你这个老夫人说什么疯话!”话音刚落就引来一众丫鬟的围攻,面前莺声燕语,芊指点点。
“哎呀,你这个土包子!”“你敢这样说我们老夫人!”“黄金十两怎么啦?小丫头我手上戴着戒指比这个还贵呢,少见多怪!”
黄周被说得一头汗,跳着脚要骂,转眼看到老夫人的打扮,再看她身后那些高头大马,均是良驹,又见那辆青布大车,垂着四角朱玉,个个价钱不菲,便有些没底气。
黄玉生此时忙站起来,笑着将自己爹爹揽到身后,冲老夫人在内的众人拱手笑道:“各位姐姐见谅,我们乡下人,不识得珍宝,冲撞苏老夫人,告罪告罪。”
林赛玉此时也回过神,瞪了这些丫鬟一眼,道:“我曹大姐说回来就回来,苏老妇人放心好了!”
苏老妇人便将嘴一塌,道:“不放心如何?”
林赛玉只得一叉腰道:“那你跟我去好了!”
看她瞪眼的样子,苏老妇人嘿嘿笑了,大力拍了林赛玉一下,几乎将林赛玉打了个趔趄,道:“说笑而已嘛,大娘子别当真,我信的,我信的。”
林赛玉真是再没有半句话可说,只得气呼呼的转过身,拉了一把在一旁叉腰瞪眼的英儿,道:“走了走了!白耽误了半日!”
黄周忙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越等越热……”话没说完,就被苏老夫人瞪了眼,他哪里见过这样老妇人,那眼神竟比自己见过的官家(县官大人)还要犀利,吓得他忙不敢多言,几步上了车。
“大娘子,走好啊。”苏老夫人摆着手热情的说道,“可记得回来啊!”林赛玉原本要回身谢她一句,再听了这句话后又生生咽了回去,跟着英儿上了车,刚走了几步,就听黄玉生带着几分疑惑道:“这些人?”便探头出来看,只见跟着苏老妇人来的那些骑着良驹的家人都跟了上来,散在自己的马车四周,看样子竟是要跟着一起走。
“这位小哥,大娘子一个妇人家,老身我怎的能让她跟你们这些男人一起走?孤男寡女的说出去岂不坏了大娘子的名声!”苏老夫人瞪了黄大公子一眼,让好脾气的黄玉郎只得无奈的笑了笑不敢再问,又冲探出头的林赛玉笑着挥挥手道,“大娘子莫怕,这些都是我苏家的护院,保证你一路平安。”说着堆起笑,“早去早回!你若是不回来,他们可是不依的!”
林赛玉再一次沉下感激的心,唰的拉上车帘,为之气结,这个老夫人,难不成是强盗出身?怎的说话做事如此怪异?倒……倒有几分意思,想着不由又扑哧笑出声,听英儿嘟着嘴冲外啐了口,说道:“这个老婆子,安得什么心!咱们帮她来着,倒成了欠她的,防贼一般。”便摇头笑了笑,再一次掀起车帘,看着渐渐远去的苏家众人,叹了口气道:“你倒错怪她了,她这是一片好心。”
不知怎的,如今四周的多出一些较之黄家父子来说更为陌生的人,她的心反而比初要上路时安了几分,真是没羞,竟然会觉得这苏家的人是自家人一般!林赛玉不由轻轻啐了自己一口,因为昨夜睡不好,便躺了下来,随着晃悠悠的马车慢慢闭上眼。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苏老夫人收起嬉笑的脸,面上多了几分愁,重重叹了口气。
“老夫人,大姐儿不是收下咱们的人了?你且放宽心。”贴身的丫鬟听见了,忙笑着开怀她。
苏老夫人哼了声,回身指着道:“你们瞧,我养的好儿子,日常跟我吵架端的好气势,到了其他人跟前,就成了闷嘴葫芦!当初带着媳妇跑的气势哪里去了?如今就知道躲在家里吃闷酒!……”话没说完,就见打城里一阵风般卷过来一匹黑马,转眼就到了她们身旁,几乎擦着过去又生生勒住马退了回来。
苏老夫人与丫头们被这一阵疾风带的都眯起了眼,灌了一肚子热风,不由连声咳嗽起来。
“娘,你们来这里……”穿着白锦绣大衫,带着眼纱的苏锦南黑着脸说话,话没说完看见站在一旁连声问好的小丁哥,便知道自己的娘是为何而来,倒有些意外,黑的脸又红了几分,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去接全哥回来,他的生辰怎么也得在家过……”
苏老夫人从胸口咳出一口热气,也不说话,接过身旁丫鬟手里的拐子,往那匹通身黑亮的骏马上一拍,说道:“正经事上就啰嗦!往日出门哪里给我说过去处?不都是在花架子下压封信!我回去自会去看!在这里闲扯谈!”
骏马受了这一惊,扬蹄长嘶,幸亏苏锦南抓得牢又是自幼训惯的才没被掀下来,话也没听完就一阵风似的往前奔去了,转眼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孩儿们,收拾车,咱们去临安看女厮扑去!”苏老夫人心情大好,顿着拐笑哈哈的说道,引得丫头们一片鼓掌叫好,扶着苏老夫人往车上去了,听她不忘嘱咐道,“记得叫你家三个姑奶奶一起,省的留他们在家到铺上混闹!”
小丫鬟们齐齐答应了,按身份地位各自坐了车,热闹闹的往城里去了,车夫甩着长鞭,吆喝着马儿带车在路上狂奔,所遇行人纷纷躲避,又见车帘大开,露出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亮着鲜红的指甲肆意说笑,引得打远处来赶进城的路人纷纷咬舌询问。
“乡下佬!”便有人听见了,带着几分不屑道,“咱们江宁舍得将海外来的大珠挂在车上的还能有几人?只有那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苏家罢了!也就他们家老夫人最爱促马疾行为乐!”
听的路人缩头不言,如今的时节临近乞巧,来往的小货郎们担上满是瓜灯,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富贵繁华的江宁府去了,而在前往东京的路上,林赛玉她们所见,也多是这样的场景。
“大姐儿可要吃这个?”牵马而行在她们车边的黄玉生变戏法一般,举这两个花果递过来。
从车窗上几乎要探出去半个身子的英儿,指着一卖果实的摊子,因见上面插着好些蜜糖面做的花红果子,馋的流了一地的口水。
林赛玉只顾得看街上几乎遍布的彩棚,见有竹子的也有麻秸编的,大大小小各不相等,但均披着五彩,一眼望去,花红柳绿煞是好看,不由喃喃道原来中国还有这样一个热闹的节日,哪里顾的英儿馋嘴,见黄大郎送到眼前,忙伸手接了,一面笑着谢他,英儿早大口吃了,沾了一嘴的蜜油。
“再吃,成了小胖猪,看小丁哥还要你!”林赛玉忙递给她帕子擦,一面敲了下她的头。
“大娘子也尝尝,”黄大郎说道,一面看了眼林赛玉,含笑道,“纵是胖了,也不必怕。”
林赛玉听他戏谑,欲瞪他一眼,抬眼对上他含笑探视,饶她对此人并无异样心思但也绯红了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有些尴尬的转开头,却又看到苏锦南举着一块谷板从人群中挤过来,见她看过来,竟一反常态的冲她露齿而笑,林赛玉只觉得有一丝冷汗从头上冒出来。
第一百零七章 黄大郎月下问姻缘
其实那天他们还没走出几步,甚至林赛玉闭上眼还没数二三下,就被黄周的叫嚷声惊起来了。
“哎呀,这么大的路放着不走,非跟我们挤着,到底是何居心?”黄周在车上坐着,激动的脸色通红,拍着车大声的说。
而此时一向好脾气的黄玉生,面色上也有些不好看,而他身后的那两个年轻兄弟,已经摩拳擦掌。
“大官人?”林赛玉有些意外。
站在车前,骑着高头大马的苏锦南,听到她的唤声,忙转过身来,含笑道:“正要去京里接了全哥回来,跟大娘子一路。”
林赛玉忍不住将脸一拉,暗道既然要去怎地昨个不说?扔她不得不跟黄家父子作伴而行,还不是嫌弃她名声不好?心里便涌上百般的委屈,眼圈红了半分,说道:“我们穷车瘦马,可不敢耽误大官人的行程,你自去即可。”说着放下帘子。
听她这样一说,黄周乐坏了,笑呵呵摆着手道:“停,停,咱们先停停,让大官人先过去。”
苏锦南听了她那话,又见妇人红了眼眶,心里微微一怔,也不理会黄周,紧拍马走近几步,只觉得满腹的心事欲说不能,只得低了声道:“我终是不放心你这样去……”话说一半便止住了嘴,勒马转身,招呼家院们道:“护大娘子起程。”自己当先奔去,那些家院们齐声应和,将那车夫吓得一愣,哪里还管雇佣了自己的黄周老爷的脸色,忙忙的一甩鞭子赶着车嘚嘚快行。
却说林赛玉在内忽听到苏锦南在外说了那一句话,原本有些怨愤哀伤的心,猛地跳了几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坐起来,夏日的热风夹着因昨夜大雨而闷湿的泥土气息,一起卷了进来,袭的林赛玉霎时满面炙热。
“说的是为了……我?”林赛玉慢慢念出这句话,只觉得浑身如同火烧,耳中只闻得自己咚咚的心跳,跳的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大官人说什么?哎呀,大姐儿,你的脸怎地这样红?”英儿从一堆包袱中抬起头,随口问道,忽看到林赛玉的模样,炸着嗓子喊起来,一面拿手挡着随风翻滚的青布车帘,“整日在地里,如今又赶着度日头走路,晒红了脸,到京里被那女人看了,岂不要笑?说起来,大姐儿你原本比她肤色好的多。”
这几句犹如冷水兜头泼了下来,林赛玉那滚开水般的心跳徒然灭了下去,因为这骤紧骤慢的交叉,缺氧般陷入一阵窒息,大脑一阵空白,满耳只有英儿那句“那女人”。
“哎呀,大姐儿!该不会中暑了吧?”英儿用几个包袱叠落起来,压住乱飞的车帘,马车内虽然没有了热风席卷,但却更显的闷气,忙低头从包袱重翻出一把描金扇子,撑开送与林赛玉,却看到林赛玉脸色煞白,用双手按住了咽喉,似乎要说话不得声一般,吓得三魂出窍,扯着嗓子就喊,忙的双手乱摆,推翻了刚叠落起来的包袱,滚散了一车,解开的束缚,七月流火的干热之风又一次肆意席卷而来。
“我,没事,不小心,差了气……”林赛玉回过神,及时掩住英儿更大声额叫喊,免得引来他人的探询,将她按在位子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我睡睡就好了,你莫要吵到我。”说着转头躺下,也不管身下压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
“上好的桂花糕……”英儿嘟囔一声,看林赛玉果真困极一般动也不动,不敢去扯她身下的包袱,用力嗅了嗅渐渐弥散开的香气,收拾一旁的包袱去了。
鼻头间围绕着糯甜的桂花香气,林赛玉将头埋在两个包袱里,也不敢出声,再忍不住眼泪只淌,似乎到了起程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会见到的是什么人。
热天赶路对于身材丰满的黄周来说那真是痛苦万分,走了不到三里地,整个人就如同泡在水里一般,他虽然怕这热风,但也受不了车子里的闷热,便坐在车夫一旁,一面将扇子挥的哗哗响,一面用袖子不断的擦拭流个不停的汗,看到走在最前方,大热天里虽然整个背都湿透,但依旧坐的端正的苏锦南,火气就从里往外冒。
“可是晦气!平白冒出来这个碍眼的!大热天的,往京里去,放着船不坐,跟咱们穷人一样走旱路,留着家里的钱生蛆啊!”黄周嘟嘟囔囔的骂着,又见车里两儿子因为热,脱了衣裳,露着膀子,忙又指着骂,“烂泥扶不上墙!这是在家呢?你们好歹装几天斯文,你爹我这一趟使出了多少银子,打了水漂!”
两儿子也不恼,也不动,只嘿嘿笑道:“如今就算没有大哥挡着,也有一个大财主挡着,反正也轮不到俺们俩,何必还用那样辛苦!”
黄周吐了口水,目光又看到苏锦南身上,苦着脸道:“你们也看出大官人的心思不正?”
黄家二郎三郎正在车里扑的兴起,三郎手气好一扑五钱皆黑,高兴的起身解了二郎脖颈中挂的一块纯白如奶的玉佩,说道:“总算赢了这个!”二郎面上虽有几分晦气,但也不恼,听见黄周的话,便转头笑道:“爹呀,如今就算个瞎子也闻的出来!”
说的黄周眉头紧锁,哀声叹气,探身看到黄玉生走在车后,忙摆手唤他过来,一行指指车前,一行指指后车上的林赛玉,道:“大郎,惊醒些,莫让那厮缠了大娘子去!”
黄玉生抿嘴一笑,道:“爹呀,这你情我愿的事,岂能旁人做主?”说的黄周面如土色,握着胸口就要跌过去,喊道:“我的钱啊!”吓得三子忙去扶,黄玉生连声说儿子一定惊醒些才让黄周缓了一口气,自此后只在林赛玉车前,滴水送食说笑解闷。
或者看出林赛玉精神不好,又因为自己冒然吐了那句话,苏锦南竟不敢往她跟前去,只在远处看着黄玉生小心殷勤,赶到七月初七这一日,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河南府的境内,此时经过鄢陵小县,因见满大街欢庆乞巧节,林赛玉的精神比往常好了许多,不仅让黄玉郎几分雀跃,就连苏锦南也忍不住去买了小玩物讨她开颜。
“这就是谷板?”林赛玉忙伸手接过,英儿也忙挤过来看,见一张不大不小的木板上,铺了土栽了新生的谷苗,又安置着木作的微型房屋,还有指头大的小人站立其中,或坐或卧,有说有笑,完全就是微缩版的农庄,做的是经妙不可言,不由看的只笑,好奇的用手拨拨谷苗,感叹这样好玩的节日在自己那个时候怎么就没了?
看到她露出小女儿般的笑颜,苏锦南也不由满面春风,走近几步,伸着手一一说与她听,一旁的黄玉生见他们一个说的兴起,一个听得入神,均是嘴角含笑,面色柔和,在这挤挤攘攘的人群里犹如一副静止的画,将眉头皱了皱,又叹了口气,听见前方自己父弟们的催促,待要开口唤他们,终是不忍,便将手里剩下的花果慢慢送到嘴边吃了,牵着马先行而去。
因看林赛玉主仆喜欢这节日的喜气,这一晚他们一行人就在城里歇了,找了家干净的店面,早早吃了饭,店家在院内架了彩楼,林赛玉便跟英儿去看,英儿又买了磨喝乐、花瓜、酒炙、笔砚、针线,在店家的院子里摆好了,拉着只笑的林赛玉焚香参拜,道:“大姐儿,旁的你不拜也就罢了,这个可不能错过,我看你这半年,手艺越退了,只怕连一副鞋脚也做不成了!”
说的林赛玉只是笑,黄玉生听见了,忙将一盒子捧来,说道:“大娘子,快去抓个蜘蛛来,明日得巧!”林赛玉哪里肯去,摆着手笑,还是英儿几步跑过去,在廊下寻了一个捉着她的手放了进去才罢。
“晚间不许睡,记得望月穿针!”英儿正色嘱咐道。
苏锦南在屋门口站着看,带着淡笑,见林赛玉笑着转过头,神色忽现一丝落寞,嘴唇微动,便跟着动了动嘴唇,似乎说的是“我是个不中用的,神仙也帮不得。”不由收了笑容,再看那妇人又转脸在人前堆起笑,只觉得心疼。
直到月色偏沉,外边喧闹声还未消去,林赛玉在铺上辗转反侧,又听英儿鼾声阵阵,更难入眠,干脆穿上衣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月色洞明,迟疑便宜开门悄悄走了出去,站在桌案前,怔怔瞧了半日,慢慢伸手去拿针线,月色虽明,毕竟闭上白日,林赛玉又忍不住手抖,哆嗦了半日终于穿好了针线,虽然知道这是迷信,但还是忍不住有些雀跃,听得身后有人也松了口气般说道:“好了,好了,大娘子必得好手艺。”
认得是黄玉生的声音,林赛玉便回身笑道:“如此,托大公子吉言。”说着要告辞回房,还未抬脚,就见黄玉生背着手走近几步,含笑道:“我是无有浑家的,敢问大娘子可有心许人家?”
这大半夜里,突然被一个陌生男子问这样的,饶是已经成过婚的林赛玉也羞得满脸通红,但知道这黄玉生是要敞开了谈了,便也不再避讳,咳了一声,低着头道:“谢过大公子,妇人不曾有此心。”
说罢抬眼悄悄看了眼,见黄玉生面上闪过一丝遗憾,继而松了口气般神色一顿,说道:“如此,我终不用负了我那小丫鬟了!”
这一句话让林赛玉羞意顿消,一股怒火从脚烧到头顶,伸手指着那黄玉生,颤音道:“你既然已有心上人,何苦又来招惹我?”同时鼻头酸,眼泪夺眶而出,喃喃道,“却原来是我占了别人的位子,如何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