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雁坝村的老陈家(三)
第四十六章雁坝村的老陈家(三)
老娘原本打算穿戴着大小姐打赏的这些金银玉饰去老陈家显摆的梦想终究还是破灭了。
老爹说当下人就要有当下人的样子,不是不让穿,是有些该守的规矩不能坏。
争论了一夜的老娘耐不住老爹的倔脾气,终于退让了一步,说什么老娘关起门来一个人在自己屋子里穿总碍不着谁吧。
因此,老娘固执的将大小姐打赏的东西都包好了随身携带。
陈平知道,老娘这根本就不是要关屋子里自己一个人穿,而是这些东西要是放在这里,没个人照看,她根本就放心不下。
天刚放亮的时候一家人早已经收拾好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小玉是宁掌柜亲自送过来的。
两边分别的时候宁掌柜还特意问了雁坝村的老陈家具体是在什么位置,说等到过年的时候要亲自去拜会什么的。
陈平没怎么当回事,权当做是这大过年的宁掌柜说的吉利话。
……
雁坝村坐落在落河县的北面,分属于柳溪镇管辖,距离落河县县城大约有六十余里,是一个沿落苍河发展起来的村子,人口不算太多,从上河桥到下河桥,总共不过三百余户人家。
耐不住陈平的坚持,自老爹七岁开始在杨家做家奴,这么多年来,终于第一次没有甩着火腿回家过年,而是租了一辆牛车代步。
一路颠簸,小玉和小武是看见什么都觉得好奇的年纪,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大哥你看田里的那个,那个绿油油的东西是什么?
大哥,你看山顶上的雪还没化呢,那座山好像戴了一个白色的帽子,真好看?”
“大哥,你看那个山像不像一只大乌龟?”
“大哥,怎么大冬天的地里还长了这么多草?树叶都掉光了,这草还长这么好,真奇怪…”
陈平穿越之前就是大山里走出来的,对于山村田野的风光,没有小玉和小武那么好奇。
懒懒的靠在牛车上,一路上陈平都耷拉着眼皮,有些兴致索然的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地里那个大叶子的是油菜,那个像草一样的是小麦,至于山上的雪嘛!
山上的温度要低一些,当然没化了,在那些海拔很高的地方,甚至还可以看见终年积雪的奇景。”
“哇…真的吗?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有机会大哥带着咱们也去看看?”
……
六十多里的距离,牛车的速度其实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慢慢的,两边的大山变的平缓,眼前的柳树也多起来,陈平知道,这是到了柳溪镇的地界。
既然是柳溪镇嘛,故名意思,柳树很多!
又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快到午饭的时间,前方出现一个年代久远的石桥的时候,老爹忽而笑了起来,扬起手里的鞭子指着前方差不多有两里远的一个矮山包说道:“看见了吗,就是那个宅子,就是咱们的家,老大,你们几个都给我记好了,以后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不能把家忘了…”
说着话,老爹举目四望,面容浮现出几分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沧桑,直到哒哒的牛车从长长的石桥上穿行而过之后,他才长长的叹息一声:“又是一年过去了,老家还是原来的那个味道…”
原来的味道?
切…
陈平不屑的轻轻吐一口气,心里有点鄙视老爹这样没出息的样子,说白了,老爹在这里也就呆到了七岁而已,能有什么刻骨铭心的回忆?
过了石桥,密密麻麻的柳树林里呼啦啦的冒出来了好几个背着背篓,抗着锄头的村民经过,几人一见是陈家的老三回家过年来了,当即又是一阵寒暄。
老爹人很实在,憨憨的笑着从牛车上跳下去接过一个老者背上装满了猪草的竹篓换在自己背上:“祥叔,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也不爱惜一下身子,哪里还能做么重的活儿,这要是有个好歹,回头看我不去找熊崽,猴子他们几个拼命…”
唤的是熊崽、猴子,很显然是小名,应该是和老爹一起长大的玩伴,老爹都这把年纪了,那被换作熊崽和猴子的,恐怕也是十来个孩子的爹了。
老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三啊,你说的哪里话,叔这是忙习惯了的,这要是闲着啊,非得落下一身毛病不可…”
故人相见,老爹混迹在人群里,甚是健谈,哪里还有半点平时的那种木讷呆滞。
一群人拉着家常,都争着说一些雁坝村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给老爹听,人群越走越少,最后只剩下那被老爹叫做祥叔的老人。
距离老陈家差不多四五十米的时候祥叔也到家了,接过老爹身上的竹篓,这老人又好言道:“三啊,既然回来了,就多住两天,别急着走,回头祥叔这里备下些酒菜,你把媳妇和孩子们都叫上,到叔家里来坐坐,你和熊崽,猴子他们也有几年没见了吧,今年正好,他们都在家呢,回头你们兄弟几个好好拉拉家常…”
这边正说着,面前的院子里又迎出来了一个老迈的妇人,看见和自家老伴儿说话的是陈家的老三,她立刻也兴高采烈的迎了上来:“是三回来了啊!啧啧…年年回家都买这么多年货,今年还雇了牛车回来,今年你爹那死老头要是还敢赶让你们一家人住在牛棚里,婶儿都看不过去了…”
老爹又是憨憨的笑了起来,赶忙从牛车上取了一块儿肉递上去:“祥婶儿,你这说的哪里话,我爹对我可不知道有多好,这点肉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全当是我给你们二老拜年了…”
气氛一团和谐,颇有几分田园农家的单纯质朴。
然而就在此刻,也不知道从哪里斜刺里杀出来了一个身穿粉红色衣裙,脸盘颇大,偏生一双眼睛如黄豆般大小的妇人。
这妇人动作粗鲁的一下将老爹递给祥婶儿的肉给夺到了她的手里。
随即声音尖利的说道:“这肉给你们两个老东西吃了,也不怕磕坏了牙!我这也是为你们二老好,就你们两个这岁数,太油腻的东西吃了会死得太快…
别到时候五郎他三伯好心送你们肉吃,还给我们陈家惹了官司,医药费谁来出啊?他们一家子都是给人当家奴的,平时的生活都得靠家里接济,说白了,还不是又要给咱们陈家惹麻烦…”
握了个大草!老子一家的生活你们接济过?尼玛每个月五百五十文的钱怎么算?
陈平一听这丑妇满嘴喷粪,当家怒火就上来了。
五郎他三伯?
陈平在脑子里快速搜寻,顿时就找到了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陈家老四陈义安的婆娘陈赵氏!
陈平没有发作,本以为那被老爹叫做祥婶儿的老妇人要和陈赵氏大吵一架,不料那被老爹叫做祥叔的老人见陈赵氏一出现,顿时就像老鼠见了猫,扯了一下自家老伴儿的袖子,两人立刻落荒而逃,见了鬼似的嘎吱一下就关上了自家的院门。
随后又听见院子里一声长长的叹息传来:“定山一家命苦哦!”
随即院子便没有了声响。
老爹送出去的东西被夺了回来,甚是尴尬,只有好闷着头又催促马车继续前行。
然而那夺回了肉的陈赵氏还不依不饶,又追上前来,尖酸刻薄的说道:“看来三哥三嫂今年是发了大财,不仅买了牛车,还见人就送肉,就是那村头的李财主出门恐怕也没三哥三嫂这等气魄吧。
哎!可怜咱们这一家子哦,守在这穷山沟沟里,每日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夜盼望着三哥三嫂回来,却不曾想咱们这一大家人在三哥三嫂心里,还不如一个外人…”
第四十七章 雁坝村的老陈家(四)
第四十七章雁坝村的老陈家(四)
陈家的宅子是个中规中矩的四合院,有正房四间,东西厢房三间,厨房是建在正房和西厢房转角的地方。
看起来很陈旧,延伸在外面的屋檐和梁柱有很多腐朽的地方,但是比起同村里别的人家,陈家的这座宅子,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据说这座宅子是老陈家祖传的,传到陈昌贵这里,已经整整传了五代。
院子里正有两个孩子在嬉闹,陈平一家刚刚走进院子的时候,大门敞开的正房里出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一身扎眼的红色罗裙及地,头上插着一支硕大的朱钗,耳朵上面挂着两个金光闪闪的耳环,脖子上面还有一大串闪着宝光的项链,从上到下,无不透露着一股华贵的气息。
虽然话是这样说,不过一个出现在农村的女人穿成这样,落在陈平眼里,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庸俗加骚包。
“哇,三弟,二嫂终于是把你们一家人盼来了…”
看见陈平一家到来,这妇人提着裙角,短短的几步距离,她硬是要风摆杨柳般做足了姿势甩圆屁股才姗姗而来。
这妇人刚一靠近,顿时,一股劣质的脂粉味儿,和浓浓的狐臭如乌云压顶般扑面而来,直接差点将陈平给熏得晕了过去。
再看她那张明显松弛,却又涂了厚厚一层脂粉的老脸,陈平有一种错进了青楼的感觉。
其实,陈平的记忆里也早就找到了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此人正是整个老陈家都视为骄傲的老二陈义辉的媳妇陈罗氏。
当然,据说陈义辉在衙门里当差不到一年的时候,为了匹配他官差的身份,陈昌贵还帮他张罗了一房小妾。
不过这都只是听老爹和老娘无意中说的而已,陈平并没有见过陈义辉的小妾长什么样子。
老爹还没来得及卸东西,便看见陈罗氏一点都不见外的直接在陈平一家带来的东西里面一边翻找,还一边用一种故作娇柔的声调说道:“哎,三弟,你们是知道的,你二哥我们这一家,平时都只吃留乡楼的饭菜,早养成了习惯,也不是我说大嫂做的饭难吃,而是我这肚子啊,就只认留乡楼大师傅的手艺,咱们昨儿个就到了,昨天到今天,二嫂我是滴水未进,可是饿死我了…
咦…有栗粉糕啊!弟妹你们一家想得还真是周到,知道二嫂我就好这一口,这是特意给我带的吧?”
留乡楼,客留如乡!
陈平之前便在陈义辉吹牛的话里听过这个名字,后来和宁掌柜打听才知道,原来这留乡楼是整个落河县城里最高档的酒楼,消费极高,可不是什么人都吃得起的,即便是宁杨河这种小有身家的人都不敢经常去。
如此看来,这陈罗氏和陈义辉还当真是两口子啊,吹起牛来比陈义辉丝毫不逊色。
这牛逼吹得!还只吃得惯留乡楼大师傅的手艺!
本来这陈罗氏不说话就够让人恶心的了,现在一说话,更让人有一种想上前去抽她两巴掌的冲动。
“呵呵…”
陈平冷冷一笑,正准备说咱家的糕点可不是留乡楼的大师傅哪里买来的话戳穿陈罗氏的谎言,却不料旁边捏着一块猪肉在手里的四婶娘陈赵氏看见陈罗氏在陈平家带来的年货里翻找,赶忙也冲了上来。
两个女人一番争抢,凡是有看得上眼的东西都往自己怀里塞,顷刻之间就好像是遭了贼一般,一车的东西弄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小武性子冲动,当即大怒:“爹…你就这么看着她们糟蹋咱们买来的东西?那栗粉糕可是大小姐赏给我和二哥吃的…”
老爹无所谓的笑了笑:“年货嘛,拿到家里来,就是给人吃的,谁拿去了还不都是一样!一家人,还分这么清楚作甚?”
“一样?抢和送,能一样吗?”
来之前陈平就早预料到了会这样,本来是长辈之间的事情,陈平本不想插嘴,不过看见老爹的逻辑实在是错得太过离谱,也忍不住提醒一句。
“呵呵…昨儿个来之前你们不是都吃过了吗?小孩子吃这么好的东西浪费,没听你二伯母说吗,她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老爹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继续牵着牛车往前面走,老娘则是心有余悸的抱着她那个视为比生命还珍贵的包裹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深怕被人抢了去。
陈罗氏和陈赵氏几乎将陈平家的年货洗劫一空。
没过多久的时候正房和西厢房的厨房那边又走出来一个胸前穿戴着围腰的妇人。
这妇人比之前的陈罗氏和陈赵氏年长一些,看起来也很质朴,一看就是勤劳能干的样子,这一点和老娘很像。
此刻,她的左右手里都端着一个大土碗,看见陈平一家还站在院子里收拾凌乱的东西,她笑容亲切的招呼道:“老三家的,赶了一天的路也饿了吧,东西先放着,回头吃了饭再来收拾…”
“大嫂,没事儿的,你也别太忙,等我这里收拾妥当了就来帮你忙…”
“帮啥帮,就这点小事情,都还不够我一个人忙活的呢…”
……
说着,那妇人又叮嘱了几句赶紧忙完了来吃饭什么的,便端着碗进屋去了。
整个老陈家,老娘唯一敢搭话的,也就只有这个陈家老大陈义仁的媳妇陈李氏了。
陈李氏也是雁坝村人,是从下河桥那边嫁过来的,据说家里比老陈家还穷,和大伯陈义仁成婚的时候娘家一个铜板的嫁妆都没有陪,因此一点都不受陈昌贵待见。
陈李氏在整个老陈家的地位仅仅排在老娘之上,名副其实的倒数第二。
当然了,倒数第一的位置是老娘陈苏氏坐稳了的,雷都打不动。
老娘连自己的娘家人在哪里都忘了,所谓的嫁妆和陈李氏一样比脸还干净,除此之外,老娘还是奴籍,总总原因加到一起,整个老陈家再找不到比老娘更不受待见的人了。
因此,之前陈罗氏和陈赵氏直接出手抢自家东西的时候,老娘胆怯的站在一边连话都没敢坑一句。
“爹,大哥,大郎,二郎,你们回来了啊!”
刚刚和陈李氏说完了话,大门这边,又哗啦啦的走进来了四个扛着锄头的男子。
这四人之中,有两个是陈平最近才见到过的,一个是为首的陈昌贵,还有一个是走在最后面的傻大个子二郎陈洪生。
根据脑子里的记忆显示,中间那个面色黝黑,正拍着身上泥土的中年男子便是大伯陈义仁,而走在陈洪生和陈义仁中间那个,比陈洪生个头还大了一号的便是大郎陈洪堂。
“哼…你们这一家来得还真是巧了,家里刚刚开饭你就来了…”
面对老爹老娘热情的招呼,陈昌贵看都没看一眼,只是闷着鼻子哼了一声便嘀嘀咕咕的朝正房去了。
第四十八章 落河柳岸一学翁(一)
第四十八章落河柳岸一学翁(一)
陈昌贵这样的语气,任谁都能听出来是将陈平一家说成是来要饭的叫花子了。
农村里没有大户人家那么多的规矩,吃饭的时候全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全都围着一张大圆桌子。
陈平一家进屋的时候屋子里热热闹闹的早就吃开了,陈昌贵是一家之主,端坐在正上方,挨着陈昌贵坐着的是肚子颇大的二伯陈义辉和小白脸一样的四叔陈义安。
按陈昌贵一贯提在嘴边的话说,这整个陈家兴旺发达的希望,就指望着陈义辉和陈义安二人。
他们在家里的地位,自然是无人可以比拟。
菜不是什么好菜,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的,反正一点荤腥都没有,基本上都是一些地里的普通蔬菜粗炒了一下就端上了桌子。
“哼…三弟,你养的好儿子,竟然还有脸带家里来啊?”
陈平一家刚刚坐下的时候,陈义辉轻蔑的目光在陈平身上扫了一下,接着又狠狠的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很显然,陈义辉还在记恨当日陈平说他是通缉犯,害得他不仅没拿到一分钱,还反而差点在杨家丢了小命的事情。
“二哥…你大人有大量,和一个小孩子见什么气,再说了,那天的事情你也有…”
眼看着老爹就要将那天陈义辉去家里行骗的事情全部说出来,陈义辉又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摆了摆手打断老爹的话:“三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二哥我当日遭了这么大的冤枉连抱怨一句都还不行了?
罢了罢了,钱算什么东西啊,哪里比得上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值钱?再说了,我怎么着也是二狗的长辈,出言教训一下总不为过吧?”
“是是是…还是二哥宽宏大量…”
老爹连连应了几声,刚刚端着碗才吃了几口,又听那和陈义安陈义辉喝着酒的陈昌贵声音冰冷的说道:“老三,今年杨家给你们封了多少银子?
咱们这个家,上上下下都需要钱来维持,等开了年,五郎也要蒙学了,又是笔不小的开销,家里养三郎一个读书人就够不容易了,现在又加上五郎,这个担子可全压在为父身上啊!”
陈平一听这话,知道是陈昌贵这老不死的又在打自家过年红包的主意,就老爹之前的表现,恨不得把自己卖了肉都要贡献给这个家里。
陈平心里大急,这要是再被那舌绽莲花的陈义辉再怂恿几句,不仅主家打赏的那几两银子,恐怕是老爹身上还剩下的那五十几两银子都要乖乖难的交出来了。
见老爹放下碗筷正要说话,陈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赶忙插话道:“爷爷,今年过年主家打赏的钱可不能再给你们了,如今小玉也脱了奴籍,之前爹和娘都商量过了,等开了年,咱们也要送小玉蒙学去?
上次二伯来家里的时候也说了,小玉聪明伶俐,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家中个状元回来呢…”
啪…
陈平的话还没有说完,陈昌贵一巴掌将整个桌子都拍得颤了一下:“哼…大人说话,什么时候有你插嘴的份了?一个奴娃子,读什么书?老三,这家还没分呢,你就学会藏小金库了?”
“呵呵…”
陈义辉满脸的嘲讽之色,满满的灌了一口酒又慢慢悠悠的给陈平来了个上纲上线:“已经脱奴?我在衙门里当差,还h县令老爷是拜把子的兄弟,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呢?
还好这话是出自一个黄口小儿,这要是别人说的,本官今儿个可非要治他一个谋反之罪不可!
就凭一张主家同意放人还良籍的文书,就敢说脱奴籍了?你眼里可还有朝廷?有官府衙门?不是要造反,又是要干什么?”
陈义辉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官威四射,一众都是普通百姓,听见说是谋反之罪,具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过了片刻,才听旁边的豆眼妇人陈赵氏也阴阳怪气的说道:“三哥,三嫂,五郎蒙学,还不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
你看看,你们这一家人,现在都还是奴籍,即便六郎蒙了学,有你们两个这给人为奴的父母,将来还不是一样参加不了科举。
咱家五郎天生就是文曲星下凡,将来金榜题名是肯定的事情,现在大家出点钱,到时候咱们全家都跟着享五郎的福不是。
你看看二哥,在官府里当差,还h县令老爷都是拜把子的兄弟,现在这四里八乡的,只要一提到二哥的名字,谁不竖个大拇指?整个雁村,都只有咱们欺负别人的份,有谁敢来欺负咱们家?
再说了,五郎中了状元,当了大官,给你们一家人办良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就是啊,三弟,不是二嫂我说你们,入了奴籍的人要还良,即便官府审查清楚了,还得爹亲自去衙门里认祖归宗人官府才会办理良籍啊!
其实都是一家人,这事儿不论怎么论,都是你们理亏,别说你们了,就是咱们家每个月那么大一笔收入,义辉每个月的俸禄都是交到爹手上的,你们那才几个钱啊?
你们这还看不明白吗?就你们那点钱,爹才懒得看上一眼,这其实是爹在把你们当一家人看呢,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天底下还有爹这么好的爹吗?别的人家入了奴籍的,连家门都不让进,哪里还像咱爹这样还每年都让你们回家来过年…”
这陈罗氏也来一唱一和,好人好话都让他们做完了,剩下的,就全是陈平一家的不是了。
一家人!
这么多年了,陈义辉和陈罗氏早就把老爹的命门拿得死死的,这句话一出,陈定山早听得心里暖洋洋的,那******不见笑容的脸都笑开了花儿。
陈平早就知道,一家人,有找一日能够认祖归宗是老爹心里的执念,陈义辉那婆娘的话,可谓是及其诛心,老爹早已经是一败涂地。
陈平也是豁出去了,那管那么多,反正陈义辉是在吹牛逼,他也不怕,看谁能吹,反正陈义辉也不敢将余佑章请来亲自对质。
“呵呵…”
陈平再一次抢在了老爹之前说话。
不过这一次,陈平直接站了起来,小胸脯挺得笔直,异常认真:“爷爷,大伯,二伯,小玉是真的还良了,真的,还是我那县令叔叔亲自办的呢,昨天我还去余叔叔家里吃了饭来着,他说就这几天就会将文书送过来,到时候还要给小玉分地呢…”
县令老哥儿,县令叔叔!
县令老哥儿是官府当差的陈家老二陈义辉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整个雁坝村的人都知d县令叔叔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用异常诚恳真挚的口吻说出来的。
现在,究竟谁说的是真的?
一时间,满桌子的人全都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傻眼了。
气氛起码整整凝滞了有十个呼吸的时间。
“哈哈…”
随后便是陈义辉一声怒及而笑的狂笑划破长空:“县令叔叔?你还真敢说,三弟,四郎这孩子恐怕是吃错药了吧?我早就发现他神志不正常了,等过了年,你可得好好带她去看看大夫…”
陈义辉的话音一落,又见那刚才一脸僵硬的桃花脸陈罗氏开始捂着胸口嘲笑:“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陈赵氏不解:“二嫂,你笑什么?”
陈罗氏笑d县令叔叔,一个十岁的奴娃子说县令大人还请他去家里做客,这难道还不好笑吗?”
“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是真明白了,还是假明白了,反正接着又是陈义安和陈赵氏后知后觉的嘲笑。
满屋子,全是他们嘲讽到极点的声音。
陈平倒是无所谓,一脸自信的看着他们笑个够,反正是骡子是马,大家拉出来溜溜,为了小玉的事情,陈平一点都不能让。
要是真逼急了,大不了拉下脸去求余露雪就是了,反正她爷爷的官比县令还大。
当然,这种挟恩求报会让人很不耻,若不真是逼急了,陈平并不想走这一步。
心里这般想着,然而小武见这么多人嘲笑陈平,当即勃然大怒:“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大哥说是,那就一定是!”
“哈哈…又是一个孩子!”
“哈哈…”
“哈哈…”
小武这一怒,一屋子的人,嘲笑得更加厉害了几分。
然而,屋子里一群人正肆无忌惮的嘲笑着,忽然,陈家的院子外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请问?这里是陈定山的家吗?”
“谁啊?”
大伯母陈李氏当先起身出去开门。
接着便听那屋外的人又说道:“小的是来送陈子玉的良籍文书的,我家大人说明儿个就过年了,先将良籍文书送过来,让你们一家安心过年,等到元宵之后,衙门正式办公再差人过来落实后续划分田地事宜!”
第四十九章 落河柳岸一学翁(二)
第四十九章落河柳岸一学翁(二)
这小斯声音洪亮,举止得体,身边还牵了一匹健马,很显然是快马而来。
他的声音落下,正堂里一屋子的嘲笑声顿时戛然而止,一张张僵硬的笑脸,全都好像吃了老鼠屎一样难看。
陈义辉那张肥颤颤的脸连续抽动了好几下,甚至出现了几分局促和慌乱的神情。
陈罗氏悄悄的给陈义辉递了个眼色,也是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这要是谎言被人拆穿了,以后还怎么理直气壮的从这个家里拿钱?
陈义安和陈赵氏两口子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六郎还了良籍,还要蒙学,要是陈定山两口子以后不再往家里拿钱,那咱家五郎蒙学的钱哪里出?
当然,陈昌贵的脸色同样很难看,陈子玉就这么入了良籍,那他以此为要挟的一百两银子岂不是就这么泡汤了?
只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每个人心里都飞快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真可谓是风云突变,刚才满屋子的人都在嘲笑陈平疯了,可是这才一转眼的时间,竟然真的有人将陈子玉的良籍文书送了过来。
不仅如此,官府甚至都没有通知陈昌贵去衙门认领便给办了良籍。
这!完全是于理不合啊!
“三弟…还不快点出来,这小哥儿是来找你的…”
陈李氏喜不自胜的在外面叫了一嗓子。
陈平害怕老爹不懂规矩,赶忙也跟着老爹的脚步追了出来:“爹,这可是大喜事,你可不能小气了!”
“小气什么?”
老爹笑得眼睛的都看不见了。
“当然是别人的辛苦费了,大过年的,人家这么远跑来给咱家送东西,你可别出手小气了,让别人说咱们家不懂规矩!”
“哈哈…”老爹顺手在陈平脑门上拍了一下:“就你鬼机灵,你还以为为父这半辈子都活狗身上去了啊,规矩,我晓得的…”
说着,老爹便快步走了上去。
跟着老爹出来的除了陈平一家,还有大伯一家人,其余的全都还闷在屋子里,好像小玉入了良籍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噩耗一般,一个都没有出来。
小武有点得理不饶人的小得意,高兴的围着院子转了好几圈之后又大马金刀的跑到那个吃饭的屋门口叉着他的小腰,威武霸气的大声说道:“哼…我就说我大哥从来不骗人,他说是,就一定是,怎么样?二伯,那县令大人不是你的结拜兄弟吗?怎么你说话不好使?还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是当官的呢,丢人!”
啪…
屋子里不知道是谁扔出来了一双筷子:“七郎,你要搞清楚了,谁是你大哥?再这么长幼不分,小心我揍你…”
气咻咻追出来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穿着一身的绸缎长衫,及其富贵的样子。
这身打扮,当然正是陈义辉的儿子,陈昌贵常常挂在嘴边的得意孙子陈家三郎陈洪新。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剑眉星目,模样俊朗,还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文质彬彬。
这一点,到是一点都不随他那歹毒的爹和娘。
可是小武是谁啊!那可是连黄老头都敢拍板砖的主,不过才五岁而已,就已经是杨家家奴区那一片的孩子头了。
他可不怕陈洪新个子比他高了好大一节,院子里抓了一块儿石头二话不说就给陈洪新砸了过去,随即又挑衅道:“来啊!小子,有种和你武爷爷大战三百回合,谁先认怂谁是孙子!爹娘,大哥,二哥,你们站开点,省得一会儿我发功伤到了你们…”
不用说,后面这一句是陈平给毒害的,因为他平时和小武打闹的时候常常这样说。
可惜!并没有什么大战三百回合。
小武说话之间,那石头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直接命中目标,陈洪新的额头上顿时冒起来了拳头大的一个包,直接一屁股说在门槛上惊魂未定的样子。
不过那陈洪新也是条汉子,虽然挨了一石头,但是并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哭爹喊娘,这一点倒是让陈平有些意外。
“爹,七郎那个奴娃子,要害三郎的命,陈定山你养的狼崽子,老娘和你拼了…”
见到自己的孩子竟然被一个奴娃子欺负了,刚才还装出来一副贵妇模样,走路一晃三摇的陈罗氏当即开启了撕逼模式,嚎叫着就要追上来和老爹厮打。
“哼…还嫌弃不够丢人吗?”
不料,陈罗氏还没冲上前来,顿时就被陈洪新一把拉住了:“我打不过七郎,是我技不如人,你来为我出头算怎么回事?”
如此看来,这陈洪新的书没有白念,上了几年学,已经到了辨别是非的年纪。
虽然陈罗氏还有要借题发作的趋势,不过人陈洪新这个受害人都不计较了,孩子之间的打闹,也就立刻平复了下来。
其实陈义辉也早就站在门口了,只是这会儿确定那个来送文书的小斯已经离开之后他才慢悠悠的整理着衣服走了出来。
“哈哈…三弟啊,恭喜恭喜…”
陈义辉先是打了个哈哈,随后又环视众人一眼:“你们莫不是以为这事儿真是四郎办成的吧?”
众人疑惑,说到底,陈平只不过是个孩子而已,这么大的事情,真是一个孩子能办成的吗?
“事到如今,就不妨和你们说了吧!”
陈义辉很满意众人的表现,接着又大包大揽的说道:“其实这事儿早在半个月之前三弟就来找过我了,幸不辱命,说到底,我那县令老哥儿还是看重和我陈义辉的兄弟感情啊,你们看,这都大过年的,还特意叫人将文书亲自送过来,之前没告诉你们,其实我也是看在大过年的,衙门都放假了,想等到过年之后再给大家一个惊喜…”
“老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事儿怎么连我这个当爹的也瞒着呢,年后官府给咱家分地的事情你可也得多上点心,别到时候让人给糊弄了,荒地可不行,咱们必须要水源好的肥地…”
陈昌贵第一个站出来接话,说到底,不管陈义辉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必须要站在陈义辉这一边,
如若不然,这么多年来,他因为卖陈定山给人为奴,气死了自己的发妻也要供陈义辉念书,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也要让陈义辉在外面风光体面,那所有的一切就都是他陈昌贵的错了
这…这尼玛也行?你特么自己刚才还说不知道,还说要治老子谋反之罪,这一转眼不仅将功劳全部拦在自己身上,又将目标打到小玉的地上来了。
陈义辉和陈昌贵再次让陈平见识到了什么叫无耻!
不过好在在场的人没他们想象的那么蠢,虽然陈昌贵说了话,但是大家依旧还是那副疑惑的神情,看一看陈义辉,又疑惑的看一眼陈平,最后选择了沉默。
没有办法,这个家,终究陈昌贵才是一家之主!
“呵呵…”
陈平也是淡淡一笑,他才懒得理会这些事情,只要小玉的良籍是真的,自家的钱没有白白的被陈义辉骗走,目的也就达到了。
第五十章 落河柳岸一学翁(三)
第五十章落河柳岸一学翁(三)
让陈平意想不到的是,惊喜远远不止小玉入了良籍这么简单,从老爹手里拿过小玉的良籍文书一看,只见排头写着:“经本县案籍审查,陈子玉者,系落河县柳溪镇雁坝村人士陈昌贵之孙,父母为良人变卖为奴,无不良族史,亦非犯官之后,身家清白,今有落河县举子孟齐梁、许慎为其担保,今入良籍,自立一户,分田土五亩……”
自立一户?
陈平乐了,看完了小玉的还良籍文书陈平才知道,原来奴籍要入良籍也不一定要族长亲自来认领,只要身家清白,又有两位举人老爷愿意担保,便可自立一户,彻底逃出陈昌贵的魔掌。
只是这事儿说起来简单,陈平却不知道,入了奴籍的人想要还良籍,且不说审核那关,光是官府的田地税制就能难死好多英雄汉,更别说请动两位举人老爷这样的大人物出来保举。
从得到主家同意还良的文书,再到缴纳税银办理良籍,这一关关,对于一个入了奴籍的人,可以说每一步都是千难万难。
其实这个时代,要说黑心的,莫过于朝廷不可,武朝每年全国被抄家的犯官和罪民的田产充做官田的最少也有几十万亩,如今还个良籍,又以税制为由,高价将田产售出,外面的市场上,五六两银子便能买到的土地,到了官府手里,竟然要卖出三十两的天价。
不得说朝廷中确实有高人在,外面不禁止田产买卖,任凭你中饱私囊,兼并再多土地,要是朝廷看你不爽了,寻个罪名,到时候还不是一样充做官产,一来一回,得益的终究还是朝廷。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陈平并不知道其中曲折,只知道现在小玉已经是正式的良籍了,而且还是自立一户,那么陈昌贵陈义辉这些想要霸占小玉田土的想法只有落空。
这些事情现在当然不能说出来,不然指不定陈昌贵那老东西又要起什么歪心思。
叮嘱老爹一定要将小玉的文书保管好,特别是不能给陈义辉看,陈平便喜滋滋的找大郎陈洪堂去了。
有山有水有杨柳,陈平这个穿越之前就是大山里面走出来的泥娃子,其实早在看见这一河碧水的落苍河心里早就痒痒了。
“什么?四郎,你要钓鱼?这大冬天的,鱼不吃钓,得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是钓鱼的好时候…”
加大号的大个子陈洪堂一边说,还是一边进东厢房去取他的钓鱼杆去了。
都是围着落苍河居住的,钓鱼竿这样的东西,是每户家里常备的东西。
这个时代没有高度聚乙烯的塑料鱼线,其实要做一根钓竿是很费力的,麻制、构皮、动物肠子、丝兰粗纤维制作的经不起太阳暴晒,一般都比较容易断,大多数的家里其实都是用的从蚕茧里抽出来的浆丝反复捻搓的方法得来,这样做出来的鱼线韧性极好,不过工序也及其复杂,光是捻线就得有来回七八次的工序。
农村里没有闲暇的时间,吃完了饭之后老爹和老娘被陈昌贵赶着和大伯一家下地去了,说是得趁着冬天的时候把家里的地都翻了,杀死地下的虫子,开年之后才好种植。
小婶娘说自己身体不适,小叔说自己喝酒喝醉了头疼得厉害,两人早早得就逃进了他们的西厢房里面关上门修养身体去了。
二伯陈义辉就更不用指望了,人家是在衙门里当官的,岂能下地跌了身份,一家人都金贵着呢!
用陈昌贵的话说,要是让二伯一家去下地帮忙,那是要让别人打他陈昌贵的脸,他陈昌贵还丢不起那个人。
陈平很识趣,老早就拉着小玉和小武跑没了影儿,省得一会儿陈昌贵又让他们兄弟几个去割猪草放牛啥的,弄得老爹老娘难做。
“大哥,你负责钓大鱼,我和二哥给你娄虾米,回头晚上的时候咱们吃鱼?”
小武是个皮孩子,根本就闲不住,刚刚窜进杨柳林里,抱着个竹条编制的箩筐就挽着裤腿下田去了。
小玉站在田埂上呵呵的傻笑:“小弟,爹说田里还有泥鳅鳝鱼呢,很好吃,你多抓一些,回头咱们让大哥给咱们做好吃的…”
小武可不傻,田里抡了一把泥就给小玉砸了过来:“哈哈…你可别想捡便宜,想吃自己下田来抓…”
小玉见自己的新衣服被砸了泥,顿时也放开了,呼啦啦的也赶着下田去了。
见二人在田里打闹得欢实,陈平的嘴角挂起一丝辛灾乐祸的笑容,当即一盆冷水泼了过去:“刚买的新衣服,你两就这么糟蹋,回头等着娘的干笋子炒屁股肉吧…”
话一说完,陈平立刻拔腿就跑,顿时感觉身后嗖嗖的破空声直追而来,身后简直是稀泥如雨点般落下。
小武和小玉一人抓着一把稀泥穷追不舍:“那厮,给我站住,有种和你武将军大战三百回合…”
陈平腿长,转眼跑了好远,又回身做了你来打我贱相:“傻子才和你大战三百回合,赶紧的,反正衣服都已经弄脏了,你两不给我多多抓些泥鳅什么的好东西,到时候可别怪我用独孤九剑削死你两…”
三兄弟分道扬镳,陈平找了一个水流较缓的水湾处坐下开始钓鱼。
眼前碧波荡漾,身后的不远处还有一声没一声的传来小武和小玉在田里打闹的声音,虽然柳树还没发出新叶,但是早春的小草已经开始绿了,柳枝倒挂,和风煦煦,倒是别有一番宁静的田野风光。
陈平的心情也是难得的一片宁静,正所谓钓鱼养性,不外如是,看着那一片碧波的河水,再浮躁的心绪也会变得安宁。
勾上鱼饵,放下钓线,陈平刚刚坐下不久,又忽闻耳边传来一阵飘飘乎的老者声音:“一径竹荫云满地…”
一径竹荫云满地?
陈平喃喃的重复一句,只觉这一句才气不俗,有几分诗情画意,倒也迎合他此刻寄情山水,一人一钓的心情。
悠悠然举目看去,才发现河对岸竟然别有一番景致。
只见密柳成林,翠竹如涛,中间又有一棵古松傲然挺立,此刻又见袅袅炊烟从那竹林深处袅袅娜娜,又有徐徐茶香随着河风飘来,竟让人有种如诗如画之感。
置身竹涛云海,煮一壶茶,吟一首诗,却不知道那竹林深处又是怎么样的雅致庭院,令人如痴如醉。
陈平看一眼那飘荡在河面的薄雾,一时间也是被眼前的景致所感染,当即脱口道:“半溪绿水月笼纱…”
一径竹荫云满地,半溪绿水月笼纱。
第五十一章 落河柳岸一学翁(四)
第五十一章落河柳岸一学翁(四)
“一径竹荫云满地,半溪绿水月笼纱…”
翠竹林里的老者也是跟着念了一句,随后轻抚胡须,神色回味。
眼前碧水连天,河面烟波瀚渺,只觉这后面一句更要入景三分,如月笼纱三个字,更有画龙点睛之效。
不仅如此,陈平的这后半句,音节、语素、文字三位一体,更难得的是不仅文字平仄对仗工整,字字独立成句。
一径对半溪,竹荫对绿水,虽然看似后面半句气势稍弱,可才学如他又怎么会没有发现,他的一径是真的林荫小径,竹荫也仅仅是他这座小院的一片竹荫而已,可后面半句的半溪绿水,可是整个落苍河啊!
虽然看似浑然天成,实际上却是陈平的后面半句处处压了一头。
老者面色含笑,不曾想这乡间田野,竟还有这等才学之人,当即也是勾起了几分以文会友的心思。
既然刚才那一联是对方为了迎合自己刻意压低了气势,老者心想这一次自己也得起得高一点,可不要让对方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了才好。
学问到了老者这等境界,万事万物皆可出题,只见他那双矍铄的眼睛悠悠一转,透过竹荫的缝隙,目光在连绵的远山上只停留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心里便又有了上句,悠悠吟道:“青山不墨千秋画…”
青山不墨千秋画,气势宏大,非同日而语,同样是出自乡村田野景色的对子,可在老者这里可放可收,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比之刚才的一径竹荫云满地,磅礴大气了不止一点半点,若是从单纯的平仄对仗来说,想要对出这一联并不难,可难就难在这文字中的气势契合上面。
老者虽不想一联就将人难住,可想必想要对出下联也得要些时间,却不曾想,他出题信手拈来,那薄薄烟波笼罩的河对岸之人对得更是如臂使指。
只听他的声音刚刚落下,恐怕才刚刚传到河对岸之人的耳朵里,便立刻又听对岸的人应声答道:“江河无弦万古琴…”
“青山不墨千秋画,江河无弦万古琴,妙…妙…妙…如此妙对,当流传千古,哈哈…我杜学易身处这乡间田野三载有余,终日松竹为伴,却不曾想今日能得这等妙对,幸甚…幸甚…”
杜学易出对本随性而为,却不曾想陈平的下联竟然这般妙到毫巅,上句磅礴大气,大有指点江山之意,青山不用墨自成千秋画卷,陈平的下联更是荡气回肠,江河不做弦本就是万载古琴,两句相得益彰,浑然天成,缺了谁都感觉黯然无光。
双方都是不见其人,只闻其声,有人出,有人对,再迎合这雅致的景色,倒也别有几分情趣。
眼睛半眯,回味半晌,忽而便听杜学易唤道:“涂白,进我屋里将三年老朽离京时皇上赏赐的茶煮上,老朽要款待贵客…”
院子的篱笆墙强里走出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厮,看起来年龄和陈平一般大小:“大人,那可是皇上赏赐的贡茶,您三年来都没舍得喝一口,今儿个到底要请什么样的贵客…”
“呵呵…人不分贵贱,好东西当然是要让懂它的人喝才行,不然牛嚼牡丹,岂不是拜拜糟蹋了…”
……
再说陈平这边,哪里知道杜易学的震惊,刚才之所以随口对出那两个句子,完全是被眼前的景色所感,由心而发,并不是要刻意为之。
由于水冷的原因,河里的鱼不怎么动,因此陈洪堂才说冬天的鱼不好钓。
当然了,这完全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好的配方配置引诱鱼来的底料而已,要是提前打好了鱼窝,其实一样很吃钓。
冬天的鱼肥,而且还没有小杂鱼捣乱,陈平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好多钓鱼爱好者都喜欢冬天野钓。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今天陈平出来得匆忙,当然也是没有时间打鱼窝的,两个时辰过去,也就钓了三条差不多半斤左右的鲫鱼,也算是不小的收获了。
小玉和小武完全弄成了泥娃子,不过竹筐里面倒是抓了不少的泥鳅和鳝鱼,收获比陈平还大。
大冬天的,全身都湿透了,陈平怕时间弄得太久让他两染了风寒,便不敢在河边久呆着,收好鱼竿,带上钓上来的鱼,三人便开始折回向上河桥那边的陈家而去。
夜幕渐渐降临,然而还没有走出去多远,迎面的杨柳林里便看见一个满头大汗的童子怀里抱着一份文房四宝急匆匆的赶来。
两边相遇,那童子面色焦急:“你们刚才可一直在这边玩耍?”
走在前面的小武说道:“是啊,整个下午我们都在这边抓泥鳅呢…”
小童子又道:“你们可有看见一位先生在河边和我家大人对对子来着?”
先生?
小玉噗嗤一笑,目光移到身后的陈平身上:“先生是没看见,不过我听见我大哥吟了两句,什么半溪绿水月笼纱,江河无弦万古琴…”
“啊…”
这小童子吃惊的张着小嘴,不曾想自家大人煮上了皇上御赐的贡茶,要请的人竟然是和他一般大的孩子。
当即有些慌了神,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说道:“这位…这位小先生,我家大人有请…”
说着,这小童子赶忙将手里的文房四宝展开。
陈平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不过听说要请自己去做客的是位大人,脑子里立刻又想起了当日余厚德羞辱自己的场面。
虽然陈平心里也很欣赏刚才那河对岸吟对之人,感觉此人才学了得,又整日松竹为伴,隐居山间田野,不问朝堂争斗,寄情山水,颇有几分闲情逸致的文人风骨。
可转念又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家奴罢了,就凭对方刚才的那两个上联,陈平猜测对方最少都是一位举人老爷,余厚德的羞辱还尤在眼前,陈平心想自己前去只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凑上前去一步,陈平才看见那童子展开的宣纸上面笔墨厚重的写着一行大字:“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陈平却看得心里一震,却不曾想这个穿越之前耳熟能详的对子竟然出现在了这个时代。
下一句便应该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陈平推测,此人恐怕不仅仅是举人那么简单,最少也应该是入了品的大官了。
心里涌起一股自嘲,人家都关心天下大事了,自己既管不了家事,又管不了国事,有什么资格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当即心中愤然,提笔沾墨写道:“家事国事天下事,关我屁事。”
刚刚一片宁静的心情,平白又被这一句话搅得涟漪翻涌,陈平不再理会这个童子,当即拉着小玉和小武便直接钻进了杨柳林中消失不见。
走了几步,陈平的脑子变得清明起来,忽而又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家奴而已,竟然对样一个满腹才学的大人这般孟浪,恐怕要平白竖了强敌。
当即又转身对夜色中的杨柳林里大声喊道:“还望小兄台回去转告你家大人,就说今日天色已晚,小子陈平年后备上厚礼,自当登门拜访…”
“呵呵…”
杨柳林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小先生既然已经落笔,便是要来的,即便不说,我家大人也知道小先生的意思!”
“哦?此话怎讲?”
陈平有些不解:“不知小兄台名讳?”
“小的涂白…我家大人说了,无论小先生何时拜访,主家扫榻相迎…”
……
两方分别,流水无声,夜幕笼罩,只是陈平不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个对子出现在这个时代,乃是两百多年前武朝太祖皇帝建国之后去皇家书院视察皇子们学习的时候在皇家书院的大门口提下的。
意为勉励皇子们用心学习,将来才好治理国家。
后来演变到几乎武朝各个书院门口的招牌对联,成为鼓励天下读书人寒窗苦读,报效朝廷的对子。
再后来几番演变,便成了如今这般,读书人之间以文会友的时候的开场白,就像行酒令时候的礼貌语是一个意思,既然陈平落了笔,那便是应了主人的邀请。
第五十二章 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一)
第五十二章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一)
这个时代,炒菜是一门不外传的手艺,其实普通人家是很难见到炒菜的。
大多都是以蒸和煮为主,主要原因还是出在盐的问题上面,普通百姓在市场上能买到的一般都只是粗盐和青盐,至于精盐都是很精贵的东西,只有在高档的酒楼和富贵的豪门大户才舍得使用,因此,在没有精盐的情况下,其实蒸和煮出来的菜肴再调以粗盐,味道更好一些。
小武和小玉弄了一身的泥,回到家里自然免不了被老娘一顿训斥。
当然,这其实不算什么,特别是小武,早已经是油盐不进的货色。
其实让他们两个气愤的是,包括陈平钓上来的鱼,还有两人忙活了一下午抓来的泥鳅和鳝鱼,全都被陈昌贵一股脑的夹给了三郎陈洪新和五郎陈洪钦吃完了。
理由很简单,三郎读书费脑子,需要补充营养,五郎更是天生的读书命,算命先生都说了,五郎是文曲星转世,自然应当吃好一点。
接着陈昌贵又说五郎三岁的时候就会背《孝经》了,三乡五里的,打着灯笼都着不到五郎这么聪明的孩子,陈家能得五郎这样的孩子,是陈家的福气。
对于这事儿陈平表示怀疑,杨家藏里的《孝经》有十八章,共两千三百六十九个字,要说那都快八岁了,还挂着两溜大鼻涕整天呼啦呼啦的陈洪钦三岁就能背了,这事儿说什么陈平都不信。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五弟,下面一句是什么?”
陈平囫囵的往嘴里扒了一口饭,顺口将自己在藏里看见的孝经背了一句。
虽然陈平知道大伯母煮的那锅泥鳅和鳝鱼肯定很难吃,但是看见陈昌贵这么不拿自己一家当回事,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唔…唔…唔…”
傻楞楞的陈洪钦唔了三次,随后满脸茫然的扫视众人:“四哥,你说的啥?”
“呵呵…没啥?你继续吃你的饭…”
确认了陈昌贵是在说谎,陈平也没再继续说什么。
却不料三郎陈洪新却冷冷的哼了一声:“哼…骗子,你们都是一群骗子,五弟根本就不会背什么孝经,四弟的下面句是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出自孝经的第一章《开宗名义》…”
“这…”
众人又是一阵语塞,多年来的谎言竟然当面被陈平戳穿,都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小婶娘陈赵氏在还不明所以的五郎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打了个圆场道:“三岁的时候背的东西呢,这都过了五年了,哪里还记得住,呵呵…”
话虽然这样说,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看向陈平,很明显,所有人都没想到,陈平一个奴娃子竟然识字无师自通了。
特别是陈义辉,那张豆大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陈平看了好久都没有移开,脑子里下意识的将发生的在陈平身上的事情都通通过了一遍。
越想,越是感觉自己这个侄子很邪乎,先是用一招诬陷自己是通缉犯的招数让自己骗钱的想法落空,接着他又说称呼县令大人为余叔叔,跟着就有人快马送陈子玉的还良文书到了家里,现在竟然还识字了,难不成他还真和余佑章亲如叔侄?
此子有点邪乎,可不要坏了老子此行的大事才好,看来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陈义辉的眼睛里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利芒,心里有点慌了,暗地里和陈罗氏打了个眼色。
随即堂屋里又听众人呵呵一笑,那陈罗氏直接岔开了陈昌贵被戳穿谎言的尴尬,一脸亲切的说道:“其实五郎和六郎都蒙学也没什么不好,说白了,到头来还不是咱们陈家的福分,加上咱家三郎,功名加身,到时候咱们陈家一下就又多出来了三个在朝中为官的大人,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哼…”
陈赵氏不满的说道:“二嫂你说得好听,三个读书人,读书有多花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且不说那笔墨纸砚的消耗,光是一年的束脩就得四两银子,光是三郎蒙学的钱,还得咱们这一大家人紧衣缩食来供,现在又加上五郎和六郎,这日子还怎么过…”
“哈哈…”
陈义辉爽朗一笑,见话题终于是引到了他需要的问题上来,又是慢慢悠悠的抿了一口酒,接着才大包大揽的说道:“既然今儿个大家都在,我陈义辉就把话说明了吧,今后五郎和六郎蒙学的钱,都由我陈义辉来出,这样总行了吧?”
恩?你来出?
陈平一听这话,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丝警惕。
陈平可是知道的,这陈义辉自己都还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呢,到处坑蒙拐骗,又哪里会这么好心来出陈洪钦和小玉的学费。
果不其然,众人正疑惑间,接着又听陈罗氏好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接过陈义辉的话头说道:“爹…大哥,大嫂,不瞒你们说,其实在来之前,我和义辉早就给咱们家准备好了一条赚大钱的路子,就在咱们住的那个十字巷不远,有一个铺子已经被我和义辉高价盘了下来,为了咱们一家的这事儿,义辉上上下下可没少花钱,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个坐着赚钱的大好事儿,终于还是落到了咱们家头上来了…”
“什么坐着赚钱的大好事儿?”
众人不解。
陈义辉见成功的调起了众人的胃口,故作责怪的瞪了陈赵氏一眼:“你这婆娘真是的,说话说一半,事到如今,我就不妨和大家交个底吧,其实就是我已经将咱们县衙办公服饰的生意全都揽到手了。
你们想想,咱县衙全县的皂隶共有三百多号人,就这还不算上城防的士兵之流,衙门的官吏,按照朝廷的规矩,春夏秋冬,每一季都会发上一套新衣服,这一年就是四次,咱们也不多算,抛开市面上的订单不说,就按照一套衣服一两银子的薄利来计算,光是一年的利润就是一千二百两之多啊…”
这可不是吹牛皮,若陈义辉真的揽到了这么大一个订单,这笔账绝对只多不少。
果然,在座之人全都是一片兴奋,沉浸在陈义辉画出的大饼之中不能自拔。
接着便听陈昌贵第一个说道:“那感情好,老二,这事儿办得不错,不枉为父多年来的悉心栽培,到时候可别忘了你大哥这一家,你大嫂,三弟妹,四弟妹的针线活儿都没得说,反正你请外人做也是做,让自家人做还节约成本不是,到时候将咱们这一家人都叫过去帮忙…”
这可是大好事儿啊,陈昌贵一脸的骄傲,今天被陈平这个奴娃子弄得很不爽,现在总算是找到了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陈义安和陈赵氏都是一脸的激动:“是啊,二哥,咱们可都勤快着呢,哪有拿钱给外人赚的道理…”
老爹老娘都是一脸欣慰的笑容,陈平知道,他们二老一心为这个家,当然是希望这个家像陈义辉说的那么蒸蒸日上。
可是陈平知道,别看这饼画得大,利润厚,稳赚不赔,可那衙门定制衣服的生意有那么多人盯着,又怎么会落到他陈义辉这个临时工的身上,这多半恐怕又是陈义辉的骗局。
果不其然,就在众人你一眼我一语,构想着以后幸福生活的时候,陈义辉又说话了:“只是…”
只是一出,陈义辉顿了一下,等着满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他才接着又说:“只是这打店铺,衙门里疏通关系,上千两的银子花出去了,所有的事情都做全了,可是现在却遇到了一点点的小问题!”
小问题?
闻言,陈平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陈义辉现在用的招数,简直就是和当日到自己家里来骗钱的时候一模一样,又是他已经花出去了上千两的银子,根本就不给别人反驳的余地。
余光悄悄的瞄一眼老爹老娘,果然,老爹和老娘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愤怒的神色。
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这简直就是同样的招数,即便老爹老娘再傻,也能反应得过来了。
“二哥,你说什么小问题?”
陈义安认真的问道。
“呵呵…”
陈义辉无所谓的笑了一下:“就是在钱的问题上面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其实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了,就是差一点点购买制作衣服材料的问题…”
陈昌贵二话不说,直接力挺道:“老二,你说,还差多少?这可是咱们陈家扬眉吐气的好机会,为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帮你把这笔买卖做成了…”
“呵呵…”陈义辉又道:“爹,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多不多,其实就差三百两购买材料的银子而已…”
三百两!
果然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这正好是当日陈平在昌平巷的外面听见陈义辉欠钱的数额。
“啊!这么多啊!”
老爹老娘都是一脸的难看,却是陈赵氏一脸无奈的说道。
“三百而已,哪里多了?”又见陈罗氏笑容亲切道:“我和义辉寻思了一下,咱们家这个祖宅,再加上落苍河边外的那二十来亩肥地,只多不少!”
第五十三章 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二)
第五十三章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二)
祖宅,外加落苍河边的那二十亩肥地!
满屋俱静,这可是老陈家世代祖宗留下来的最后一点东西了,如果赔了,雁坝村的老陈家就彻彻底底的败了,别说读书,就是这一家人的生活都将无以为继。
此言一出,就连一向力挺陈义辉的陈昌贵都犹豫了,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大伯一家面色担忧,甚至有些慌乱,种了一辈子的地,这要是家没了,地也没了,他们还能干什么去?
可即便如此,大伯陈义仁一家也没人站出来说话,只是面色阴沉的等着陈昌贵来做决断。
气氛很凝重,陈平对大伯这一家人有些恨其不争。
余光悄悄的瞄一眼身旁的老爹,发现此刻老爹早已经是涨红了脸,那双藏在桌沿下面的手紧紧的捏着拳头,那股压抑在心里的怒火,似乎已经到了快要爆发的边缘。
大伯不知道陈义辉这是骗局也就罢了,可老爹明知道是骗局怎么还要忍?
陈平感觉有些无奈,其实这个老陈家的祖宅和土地卖不卖他一点都不关心,只是感觉陈义辉这么做实在是太丧尽天良了,对大伯一家太不公平。
心里叹息一声,陈平只好将老爹心里的这把火再烧得旺一些,今儿个要是再不爆发一下,再往后恐怕想爆发都没机会了。
“呵呵…”
凝滞到极点的气氛里,忽而听见陈平爽朗的笑声。
笑声清脆,还带着几分孩子般的天真无邪。
随即又看见陈平欢呼雀跃的站了起来:“哇…二伯真厉害,咱们陈家要发达了…”
陈平的话一下就扫掉了满屋子沉闷的气息,一张张僵硬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喜悦的笑容,似乎,又回到了陈义辉画出的那个一年赚上千两银子的大饼上面。
陈昌贵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蠢蠢欲动的神色。
陈义辉依旧是老神在在的坐在陈昌贵身边,不过他此刻面色含笑,看向陈平的目光难得的温和了几分,心道,这个二狗让老子膈应了一整天,现在终于是说了句人话。
殊不知,就在陈义辉心里这般想着的时候,陈平接着又说:“爹,你以后可不能再提认祖归宗的事情了!咱们这辈子还是安安心心的当咱们的家奴吧!”
“为啥?”
老爹面色紧张,脸上的怒容丝毫没有减少。
“还能为啥,一群连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都守不住的败家玩意儿,你想认,人老祖宗还不认咱们呢,可别把咱们陈家的老祖宗都气得从坟头里爬出来了…”
“你…你个小杂种…”
……
语言的艺术莫过于此,所有的人上一刻还如坠云端,下一刻便身处地狱。
此刻陈义辉完美的演绎了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极端反差,直接气得爆了粗口。
认祖归宗是老爹心里的一根刺,现在被陈平这把火一烧,终于是爆发了出来。
老爹没有去理会陈义辉的辱骂,只是冰冷冷的说道:““爹,我没读过书,人笨,嘴也笨。
没二哥有本事,脑子也不如四弟灵活,和大哥一样,在您眼里,我和大哥都是让陈家蒙羞的废物。
其实我打小就知道,在这个家里,我和大哥最笨,最不受您待见,当年要不是大哥年纪比我大,家里缺少个干活儿的,恐怕我和大哥都会被您卖去为奴了吧…”
陈义仁声色俱厉,面色凄然,大伯陈义仁听得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动:“是啊三弟,大哥那时候就没日没夜的干活儿,就怕那天爹觉得我没用了,将我也给卖了…”
整个屋子里的气氛一瞬间低沉到了极点,大多数的人都不敢对视陈定山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
这个话头说起,时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决定到底是卖老大还是老三的夜里,祖母哭瞎了眼睛郁郁而终。这是陈定山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娘亲要他兄弟团结,要他有朝一日认祖归宗,娘亲临死的嘱托,他陈定山不敢忘……
二人互诉衷肠,大伯和老爹将积压在心里二十多年的委屈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气氛搞得更是压抑得让人呼吸都困难。
说到最后,大伯一家和老爹站到了一起,坚决反对卖祖宅和土地的事情,祖宅不能卖,土地更不能卖,老祖宗留下来的就剩下这点东西了,可不要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
老爹和大伯闹得很凶,不过陈昌贵依然没有感到羞愧,反而斥责老爹和大伯不孝,还振振有词的说当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陈家的兴旺发达,要是没有他当日的决断,也不会有今天的陈义辉在衙门里当差,陈家在雁坝村风光无限。
陈义辉也赌咒发誓的说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陈家好,揽下这么大的生意已经投入了上千两银子,这完全就是坐着赚钱的生意,要是现在不做,不仅别人会捷足先登,已经投入了的钱也拿不回来了。
说到最后,双方都很激动,这样的气氛不再适合谈下去,陈昌贵让老爹和大伯别逼他动用家法,好好反思,等过完了年,改日再议便转身进他自己的房间里睡大觉去了。
后话不再提。
陈义辉精心设计的一场骗局,又一次弄了个不欢而散,心里对陈平一家的恨意再次攀升。
夜渐渐深了,黑夜笼罩的雁坝村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的声音,落苍河两岸的大山一片宁静。
陈家老宅的正房有四间,陈昌贵占了一间,有一间是堂屋,陈义辉一家占了剩下的两间,自然没有陈平一家落脚的地方,西厢有三间房,是小叔陈义安一家的居所,不过从堂屋这边散了之后小叔一家早早就关上了门,自然没有陈平一家的一席之地。
东跨院的地方是畜棚加茅房,按照往年的规矩,陈平一家只能住在牛棚里,不过今年陈昌贵进屋的时候好像忘记了说这件事情,因此大伯一家说什么也不让陈平家再住在牛棚里了。
因此,两家人一共九个全都挤在了东厢房大伯家的那三间破房子里了。
床是让给陈平三兄弟睡了,老爹和老娘是打的地铺。
一切收拾妥当,夜早已经深了,陈平一家便早早的睡了过去。
大家都睡了,然而正房这边的陈义辉和陈罗氏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陈罗氏凑着她那张卸妆了之后满是麻子的脸靠在陈义辉的臂弯处,手里还把玩着一只做工及其精致的朱钗,羡慕的耳语道:“当家的,你说我啥时候也真的能有这么一件属于自己的首饰?”
陈义辉挪了挪身子,将手臂从陈罗氏的脖颈处抽出来:“想得美,你给老子小心一些,这些东西可不便宜,老子可是花了大价钱租来的,弄坏了就是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第五十四章 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三)
第五十四章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三)
“哼…”
陈罗氏羞哒哒的哼了一声,也不再去提首饰的事情,而是换了个话题说道:“今年你那三弟一家,是成心和咱们过不去了,特别是那个二狗,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可是邪乎得很,不知怎么的,今天从进门的第一眼,我看见他那双看着我的眼睛就感觉浑身不自在,我都还没说话,就感觉他已经知道了我心里想的什么似得,处处制着咱们…”
“恩…”
陈义辉半眯着眼睛,顺手在陈罗氏松垮垮的****上捏了一把:“你也发现了?
说实话,我也感觉二狗那小杂种邪乎得很,现在看来,老子前些日子去杨府里弄钱,定然是被那小畜生算计了,玛德,害得老子不仅没拿到钱,还被暴打了一顿,要不是老三求情,老子的小命都折在哪里了…”
“这个小杂种…”
陈罗氏跟着骂了一句,接着又道:“可是咱们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段爷派来的人可还守在村子外面,咱们要是弄不到家里的房契地契给他,段爷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回头咱们两个可都得被他拿来点天灯了…”
“是啊…”
陈义辉满是愁绪的长叹道:“为今之计,咱们得想办法赶紧将老三一家赶走才行,今天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不然老三一家非坏了老子的大事不可,哼…二狗那个小杂种,等过了段爷这一关,老子再新账旧账和他一并清算…”
……
日头初生,今年的大年三十难得的风和日丽,烧猪头,炖猪蹄,杀鸡鸭,天还没亮的时候老爹老娘就早早的起来和大伯一家忙活开了。
晨曦的时候老爹就赶着那辆租来的牛车和大郎二郎一起去了柳溪镇上赶集去了,买瓜子花生,水果点心,再多割几斤肉来,当然,还得打一壶好酒。
一年到头,就这么奢侈一次,老娘一点都不觉得肉疼,还嘱咐老爹不能小气了,买些便宜货回来糊弄可不成,难得过年的时候手里有钱,可得过个肥年才行。
陈平和小玉三人揉着眼睛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二伯和小叔两家的门还关得紧紧的,想来应该都还没有起床。
正房后面的陈家祠堂除了祭祖的时候谁都不让进,陈昌贵老早就打扫祠堂去了,说什么也要好好的将陈家今年一年的风光给列祖列宗好好说道说道。
洗漱完了之后,陈平正要带着小玉小武出门,迎面又看见满身湿漉漉的大伯陈义仁肩上扛着一张渔网,手里用干草穿着好几条的肥鱼喜滋滋的往家里赶来:“嘿嘿…四郎,今天的运气不错,大伯昨天晚上下的网,逮了不老少,回头让你娘给烧了,咱们落苍河里的鱼可鲜着呢…”
三人的眼睛都直直的盯着大伯手里的好大一串肥鱼,小武第一个嫌弃了起来:“大伯,今儿个的年夜饭你们让我娘来做,简直是浪费材料了,可还不顶大伯母做的好吃…”
“哈哈…”
院子里正在扫地的大伯母陈李氏一听这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你娘可是在大户人家长大的,大伯母这点手艺哪里能和她比,不过七郎的话大伯母爱听,快来快来,今儿个过年,都有哦,大伯母这里发红包了,来年都健健康康,顺顺利利的,全都长成大胖小子…”
陈李氏大步走了上来,拿出三个用红纸叠成的红包给他们三个递了过来。
“谢谢大伯母…”
虽然红包里面只有五个铜板,可还是把小玉和小武都高兴坏了。
陈平眼尖,一下就看见了大伯母伸手的时候手腕上多出来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金手镯子,这东西,陈平在老娘的那个包袱里见到过。
许是发现了陈平的目光,大伯母面色尴尬的笑了一下,赶忙将手腕上的金手镯摘了下来:“早上的时候你娘给的,我说不要吧,你娘还非要给,诺,四郎,回头你帮大伯母还给你娘…”
“呵呵…”陈平天真的笑了一下,接着又一脸嫌弃的说道:“大伯母,我娘给你的东西你就收着吧,东西不值什么钱,但也是我娘的一片心意,这大过年的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说出来多不吉利啊。
再说了,我娘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这镯子是来的时候我娘在街边的铺子上才花了三百文钱买的,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纯金的…”
陈李氏一听不是纯金的,心里顿时就释然了,不过还是认真反复又看了几遍,啧啧道:“都不是纯金的,还要三百文这么多啊!这弟妹还真不知道过日子…”
既然是老娘这个抠门精亲自送出去的,那就说明老娘是真心想送给大伯母了,陈平之所以这样说,一来是让大伯母心里没有负担,欣然接受,二来又说出三百文钱的价格,好让大伯母爱惜一点。
回过头来,陈平的目光又落到了大伯手里的鱼上面,想到昨天那老者邀请自己上门做客的事情,可不能空着手过去:“大伯,这么多的鱼咱家也吃不下啊,给我分一半呗,我拿到山上去做烤鱼吃…”
拿到山上去做烤鱼吃?
闻言,大伯的脸色黯了一下,又想到自己这一家人对陈平一家确实亏欠太多,这些鱼即便是做出来了,恐怕还真落不到陈平他们几个嘴里。
当即也不再多问,一股脑的起码给陈平塞过来了五六斤:“拿去,拿去,回头吃完了不够再来给大伯说,赶明儿大伯又去河里给你们下网…”
“呵呵…够了够了…”
陈平接过鱼,三兄弟就风一样的朝昨天钓鱼的那个方向去了。
小院幽静,苍松挺拔,竹荫绿绕,一条青石小径穿过柳林,延伸到竹林深处。
沿着小径将处林走完,眼前出现一个一人多高的柴门,此刻正嘘嘘掩掩。
绿水争流,茶香飘荡,竹林、竹门、竹院,还有那一丛丛的腊梅飘香,眼前看见的一切,无不显露着这小院主人的脱俗雅致。
抬起手来,陈平正要敲门,忽而又听见昨天那老者的声音从里面悠悠传来:“一车在中营,鸳鸯马上攻…”
一车在中营,鸳鸯马上攻?
陈平略一思忖,顿时明白了这是一句象棋的口诀,看来老者的这局棋已经杀到了关键之处,车占住了中营,后面再用连环马将军便已经是必杀棋局了。
陈平穿越之前也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那时候大山里的娱乐项目不多,一群孩子凑到一起下象棋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不过说来也是郁闷,虽然穿越之前陈平五岁就会下象棋了,可是下来下去,终究还是个臭棋篓子,残棋,棋谱倒是背了不少,可当真手下见真章的时候就直接哑火了。
陈平当下不再做声,给身边的小玉和小武都虚了一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便直接抬腿走了进去。
从柴门里进来,陈平立刻就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正有一老一少二人正端坐在石凳上。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亲和,不过此刻他一手托着胡须,一手握着棋子举棋不定的样子颇有几分滑稽。
再看那和他对坐的童子,此刻正一双小手抱在胸前,还不停的打着哈欠。
走得近了,又听见那昨天自称叫做涂白的童子嘀咕道:“大人,这局棋你都悔了八百遍了,这一步你杀我的士,车占中营也不管用了,你看看你的中军大帐…”
果然,陈平听涂白这么一说,仔细一看,先还没有发现其中关键,可是推敲了半晌,才发现这个涂白才是象棋一道的个中高手啊,只见他的棋局锋芒暗藏,杀机含而不露,不见双车,却是当头炮已成定局之势,当然,这还不是重要的,双卒过河,旁边的马一步就可以卧槽了,旁边那个炮更是可重可沉,连将五步,这老者必输无疑。
我去的个去,你妹啊,这还没将军呢,已经布局完了后面的十步开外,直接看到结果了,这还让人怎么玩!
人比人气死人,下了这么多年的象棋,且不说没资格和这个涂白对垒,就连看懂别人的棋局都要煞费苦心。
然而正在此刻,那老者苦思无解,直接耍赖,哗啦一下推翻了棋盘,目光一转,落到正提着几条鱼,站在一旁的陈平身上,先声夺人道:“我就说不走这一步嘛,你非说要走这一步,现在好了,输了吧,你说,本大人应该怎么罚你?”
陈平懵逼了,我特么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啊!
第五十五章 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四)
第五十五章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四)
略过相见的这茬不提,杜学易已近花甲之年,很多事情早就看开了,倒也性情豁达,返璞归真,寄情山水,一竹一院,煮一壶茶,作一首诗,抚一曲琴,下一局棋,这清贫的田野生活,倒也过得别有一番滋味儿。
接下来的三天,陈平带着小玉和小武常常腻在杜学易这里,和杜学易的交流,让陈平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据涂白介绍,原来这个杜学易的来头真的是大得吓人,三年前就已经官拜武朝参知政事,从二品大员,审议掌管六部之事,副丞相之流,当之无愧的位高权重。
后因六皇子和太子的争位纷争遭了无妄之灾,皇上念其清廉,一生忠于朝廷,罢权不罢官,让其暂且回乡养老,这才有了落苍河边竹堂学翁的由来。
三天来二人相谈甚欢,杜学易乃文学大儒,每每出口成章,偶尔说到天下之事,更是侃侃而谈,颇有见地。
陈平外表年龄虽小,引经据典自然比不上杜易学,不过好在这个时代并没有出现过李白苏轼之流的文坛巨擘,和这杜学易谈文论道之时也不至于输得太惨。
再说穿越之前陈平本就是货真价实的研究生,现在又经过杨家藏的洗涤,自不可同日而语。
二人说到关键之处,反而经常是陈平独到和高瞻远瞩的观点让杜学易眼前一亮,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
当然,比起陈平的才学,杜学易其实更佩服的是他那一手令人拍案叫绝的厨艺,就说陈平这两天做的酸菜鱼和红烧泥鳅,直弄得杜学易连称白活了这么多年。
涂白这种棋道高手直接被杜学易撵去和小玉小武一起捉泥鳅了,两个臭棋篓子坐到一起,你来我往的,正下得不亦乐乎,陈平拱了一个卒,收手道:“杜老这般闲情逸致的生活恐怕过不了几天了,该享受的,就好好享受吧!呵呵…罢权不罢官,好一个帝王心术!”
杜易学听得心里一震,年前的时候他朝中老友余厚德特意前来拜访,正好说的是新皇登基,要召他回朝的圣旨,却不料陈平如此年纪,竟然连帝王心术也看得这般透彻。
虽然心里震惊,不过杜学易那双老迈的眼睛依旧盯着棋盘,顺手飞了个象,随口道:“这话从何说起,我朝能人辈出,如今又出了刘玉阶这等妖孽,哪里还有老夫的用武之地,少和老夫说什么帝王心术,皇上的心思咱们猜不透,也最好不要去猜…”
“哈哈…”
陈平故作高深的笑了一下,罢权不罢官这样的手段,分明就是老爹贬了儿子又来提拔,好让杜学易感念新皇帝的恩情,肝脑涂地效忠的手段。
顺手跳了个马,陈平又道:“既然这么说,杜老可敢与小子赌一局如何?”
“呵呵…”
杜学易何等精明之人,陈平心里的那点小算盘哪里能骗得过他,当即含笑道:“是想要老夫收你那二弟陈子玉为弟子吧?早知道你小子心里没憋什么好屁!这三天来陪老夫吟诗作对,又陪老夫下棋,还用尽了手段给老夫做好吃的!
哎~这天下间,看来还真是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说到这里,杜学易的话顿了一下,接着一脸的正色:“其实比起收你那二弟做关门弟子,老朽更希望你来拜师!”
杜学易面色严肃,见陈平的目光停留在棋盘上,只是笑而不答,半晌他接着又说:“虽然老朽这里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但是你应该知道,只要你拜老朽为师,你一家的身份自不再是制约你一飞冲天的阻碍,还得良籍,他日平步青云,就凭我杜学易关门弟子这个身份,不是老朽夸海口,起码最少让你少奋斗二十年…”
俗话说拜名师难,殊不知要得到一个满意的弟子更是难上加难,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将师徒关系看得无比重要的时代。
三天的相处,杜学易是真心动了要收陈平为弟子的心思,如此年纪轻轻,才华丝毫不在那如今风靡全国的刘玉阶之下,更难得的是陈平极有思想,为人谦逊内敛,为弟求师,更说明陈平极重感情,若他杜易学真能收到陈平这样的弟子,起码最少可保他杜家三代无忧。
“呵呵…”
陈平轻笑,拿着棋子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拜一个从二品的大员为师,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说实话,陈平真的动心了。
可是,我陈平堂堂的一个穿越者,连这点小困难都克服不了,还活着有什么意义?好男儿,自当顶天立地,凭自己的本事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才不枉此生。
虽知这杜学易说的是心里话,可陈平还是婉言道:“杜老好意小子心领了,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杜老不会连圣人之言都不听了吧?那杜老可就妄称读书人了…”
“哈哈…好一个读书人!就你歪理多,连圣人都搬出来了,还让老朽怎么辩?”
杜学易抚胡须大笑,虽然被陈平婉言拒绝了,可他那一句读书人也是一语双关,既说自己,也是说陈平这等骨气更配叫读书人!
眼中那抹赞赏的目光又盛了几分,杜学易忽而站了起来,发现旁边的那壶茶已经泡了三次,没什么味道,正要进屋去换,忽而竹林小径的尽头处响起一阵哒哒的马蹄。
紧接着又是几声烈马嘶鸣,眨眼之间,一大队腰跨刀,身披甲的魁梧精兵便拥着一个人来到了柴门外面。
杜学易和陈平同时向这边看来,立刻见那为首之人推开柴门,解下披风拿在手里,大步走了进来:“杜老三啊,可是遇到了什么好苗子,竟然还要我来给你做见证,我今早都已经翻过了牛沉关准备回京了,接到你的信,可不敢耽搁,又飞马过来了…”
“留些口德,杜老就杜老,你却偏偏要加个三在后面算怎么回事?”
杜学易寒着个脸,继续去他的小院子里面取茶叶,也不来迎这风尘仆仆而来之人。
二人正搭话之间,却是那说话之人几步就朝陈平这边走了过来。
陈平也是深感意外,却不曾想此人正是之前和他在落河县的昌平巷有过一面之缘的余厚德。
四目相对,陈平先出声道:“是你…”
那剑眉刀目的余厚德看清楚了是陈平,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浓浓的厌恶之色,冰冷的声音说道:“好个小贼,竟然又是你!你到底有何居心,当日掳走我孙女儿的账本大人还没和你清算,你竟然又将主意打到杜大人这里来了…”
根本就不给陈平说话的机会,余厚德立刻又朝前面的竹院喊道:“杜老三,你可别给我说你要收的关门弟子就是这个小贼!如若是他,这个见证人老朽是万万不会当的…”
不等屋子里的杜学易回话,立刻又听被人拦在了柴门外面的小玉急切的喊道:“大哥…大哥…快快随我回去,不好了,不好了,家里出事了…”
家里出事了?
陈平心里一急,向那目高于顶的余厚德看上一眼,心情有些复杂。
见到这余厚德之前,陈平本以为小玉入良籍之事定然是这个余厚德出手帮的忙,可现在看来,余厚德还拿自己当成是掳他孙女的小贼,根本就不给什么好脸色,看来这帮小玉入良籍之人定是另有其人。
正犹豫间,又听外面的小玉都快急哭了:“大哥…快点啊,爹叫你快点回去…”
“好…这就来…”
陈平应了一声,看来家里定然是出了大事,也不再去理会余厚德,快步向那小院的柴门而去。
然而,还没等陈平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余厚德恍若惊雷般的声音:“贼子!还想跑?来人,给我把这个院子看好了,没有本官的允许,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走了!”
“是…”
外面的人令行禁止,腾腾腾一阵寒刀出鞘,马声嘶鸣!
第五十六章 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五)
第五十六章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那上河桥这边的陈家,今天可是真出了大事儿。
正月初三,大伯一家本早早的就去了下河桥那边的大伯母娘家拜年,然而刚刚才到没多久,便听下河桥那边的百姓都知道了陈家这边的事情闹大了。
村民们奔走相告,不过三百来户的村子,一家发生的事情,从村头传到村尾,要不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好奇是人的本性,更何况在这个娱乐项目本来就匮乏到极点的时代,村子里有那一家发生点什么事情,常常都会被大家念叨好久。
迎面一群村妇正急匆匆的从大伯母娘家经过,有人眼尖,正好看见大伯一家来拜年,有人说道:“义仁家的,你家里都吵翻了天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啊?快快回去看看吧…”
大伯母陈李氏正在厨房里摘菜,闻言走出来问道:“发生了啥事儿?早上咱们出门的时候家里还好好的呢?”
一个妇人接话道:“听说是义辉那妖婆娘发了飙,说定山那给人当下人的婆娘偷了她的金银首饰,家里还被搜出来了好大一堆,人赃并获,两边吵得可凶了,你爹把村长都请过去了,这事儿得看怎么论,依我武朝律法,偷盗金银者,超过了十两银子,可是要判死刑的。”
这个时代,其实有好多案子是可以不经过衙门审理的,族长治家,村长治村,要真是罪名坐实了,请来百十个村民当见证人,村长即便是把犯罪之人处以极刑,也是衙门允许的。
偷首饰?还要判死刑!
大伯母下意识的看一眼自己手上的那个金手镯,这可是过年的那天早上陈苏氏亲手送给她的金手镯,要说陈苏氏偷了陈罗氏的首饰,大伯一家是说什么都不信的。
且不说三弟一家多年来都被陈义辉两口子训成狗一般,都不会说个不字。
在家里,除了吃饭的时候,三弟一家根本就没机会靠近正房,再说那么大一堆首饰,那陈罗氏每天换着花儿的戴,又怎么会不见了三天才发现。
大伯母慌了神,脱口道:“你们可别乱说,三弟妹嫁给我三弟,这都多少年了,咱们家里何曾丢过一根针,她可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一个妇人叹息一声道:“哪里是咱们乱嚼舌根子,而是村长已经在请大家去见证这事儿了,其实平心而论,这事儿其实摆在哪儿的,分明就是陈义辉的婆娘在仗势欺人,看不起定山一家是给人做下人的呗…”
又一个妇人说道:“可不是嘛,这要说偷东西的是陈义辉那婆娘还差不多,整日里以为自己是城里人,到咱们这穷山沟沟里来还穿金戴银的,这是要显摆给谁看?不就是家里有个在衙门里当差的男人吗,至于这样吗?人县令夫人出门都没她这么大的派头…”
“就是…就是…我也早看那婆娘不爽了,嫁到陈家这么多年了,你们可曾有见过她到咱们这边来下过一次地?我可听说每次回来都是来当少奶奶的,就连洗脸水都要有人伺候,反而人定山一家为人随和,不仅年年农忙的时候都要回来帮忙,见到咱们这些邻里乡亲还大娘长大娘短的叫着,可热心了,我看这事儿多半是栽赃陷害…”
“要我说啊,这事儿就是那陈义辉一家忘恩负义,且不论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凭当年定山被陈老头卖去给人为奴,后来又年年拿钱供他陈义辉读书这事儿,多大的恩情啊!没有定山一家,又哪里来他陈义辉的今天,就算今天发生这事儿真是定山的婆娘偷了她的首饰,那也是自家的事情,大家关起门来解决了就是,又何必非要告到村长哪里去,这是成了心的要把人往死里整嘛!”
“哎!说这么多干嘛,咱们看看去…”
……
正所谓陈昌贵是当局者迷,反倒是旁边的一众邻里乡亲看得更加明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三三两两的都快速往上河桥这边的陈家而去。
大伯一家没心情做饭了,大伯母丢了手里的菜也赶紧往家里赶去。
然而再说陈家这里,事情的发展何止村民们说的那么简单。
原来今儿个一大清早的,大伯母一家刚刚出门不久,小叔陈义安一家也准备好了去柳溪镇的小婶娘娘家拜年,刚刚才走到门口,顿时就听见陈罗氏哭爹喊娘的说自己随身带来的首饰被人偷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看你,老娘陈苏氏正忙里忙外的在厨房里给这几个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的老祖宗做饭,却不料被陈罗氏劈头盖脸的揪着头发就拖了出来。
陈定山听见动静从地里回来,顿时就看见陈罗氏指着陈苏氏的脸骂道:“你个贱人,昨天我就看见你在我房子里鬼鬼祟祟的,今儿个我的首饰就不见了,不是你个贱人偷了,又是谁偷了…”
老爹过来之前就知道主家大小姐可赏赐了好多贵重的首饰给自己的婆娘,陈苏氏又怎么会去偷陈罗氏的首饰?
然而正当老爹要去理论之时,又见陈义辉满脸气愤的抱了一个包裹从东厢房里冲了出来:“找到了,找到了,不见的东西,全在这里,三弟妹,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告诉你,你虽卖身到杨家为奴,我陈家的家法治不了你,你可知道,依照我武朝律法,偷盗十两银子以上者,都是要判死刑的,就凭我手里的这些东西,够你死十次的了…”
老娘见自己视为命根子一样贵重的东西被陈义辉抱在手里,一下甩开陈罗氏的手,疯了似的向陈义辉扑过去:“谁偷你东西了,这些首饰都是我的,是主家大小姐赏赐给我的,二哥,你还给我…”
“你的?”
陈义辉笑了:“好你个刁妇,我陈义辉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既然东西都已经找到了,本想让爹赶走你们就算了,不想和你们计较,没想到在这人赃并获之下,你竟然还要抵赖,看来今儿个非要请村长来裁决才行了…”
这可是真话,陈义辉其实是搜到老娘这么多首饰,动了据为已有的心思。
他可是识货的,就老娘这一包的首饰,全是清一色的杨家首饰铺打造的,材料珍贵,雕工更是出自大家的手笔,件件都价值不菲,若真算起来,总价值绝对超过了他老陈家的祖宗加上那二十亩肥地。
现在东西都已经落到了他陈义辉的手里,又哪里有吐出来的道理,眼看着老娘不要命的扑过来,陈义辉赶忙给陈罗氏使了个眼色,两个女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老爹也怒了,可是憋了半天,就憋出了一句话:“二哥,你可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我过分?”
陈义辉紧紧的抱着那个从房里搜出来的包袱:“你婆娘偷了我的东西,你还有理了,告诉你,三弟,今儿这个事情你要是闹,给我滚出咱们陈家,当你的杨家家奴去,咱们也就算了,你要真论起来,你也别怪二哥不念咱们兄弟之情,非要了你这手脚不干净婆娘的命不可…”
两边吵得厉害,陈昌贵的好梦被惊醒,不过在房间里面他也是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平时陈苏氏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这一下冒出来这么多贵重的首饰,不是偷了老二一家的,又是从哪里来的?
从正房里出来,陈昌贵寒着脸站在大门口吼道:“好你个贼婆娘,干出这等偷盗之事竟然还有脸闹,真是家门不幸,我陈家没有你这等品行不端的媳妇,你给我滚…”
老爹急了:“爹,那首饰真是玉如的…”
玉如,苏玉如。老爹也是急了,一下叫出了老娘的闺名。
“哼…你个孽子…”
陈昌贵气得吹胡子瞪眼,正要说话,此时陈义辉又说话了:“爹,这个贼婆娘偷了我买给罗浮的东西被我拉了个人赃并获还不认,可不能将她放跑了,你看看家里还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被陈义辉这么一说,陈昌贵心里一惊,赶忙进屋去看了一番。
果然,时间还没过了一刻钟,陈昌贵几乎气得快要杀人了的样子从正房里冲了出来:“老三,你那贼婆娘,竟然偷了家里的房契和地契,你…你…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那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你连家里的房契地契都要偷,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当年你生下来的时候,老子就应该一巴掌将你掐死,省得你今天来祸害咱们家,老二,请村长,请村长,今儿这事儿决不能善了…”
偷了房契和地契!
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这可真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老爹慌了,想到前些天陈义辉那个赚钱的买卖,心里顿时明白今天这个说玉如偷首饰恐怕只是导火线,二哥真正要栽赃自己一家的,恐怕是偷盗房契和地契之事吧。
虽然知道是陈义辉在搞鬼,可陈义山心里根本就没什么主意。
陈定山急疯了,脑子里又想到这些日子要不是自己的大儿子陈平,自己一家恐怕早就被陈义辉骗得骨头渣渣都不剩了,转身看见旁边已经被吓得脸都白了的小玉,立刻说道:“老二,你大哥去了哪里,快去叫你大哥回来拿个主意…”
第五十七章 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六)
第五十七章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六)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从陈罗氏大闹自己的首饰被偷,陈义辉在陈苏氏的房间里找到一个满是首‘赃物’的包袱,再到陈昌贵发现祖宅的房契和地契被偷。
事情的发展,似乎才仅仅是个开始,陈义辉找到的那一包首饰本就是自己的,至于偷房契地契之事更是无稽之谈,老娘就是平时再胆小,到了这种要命的关键时刻,也没有甘愿白白遭受这等愿望的道理。
双方越闹越厉害,陈昌贵也是发了狠,叫小叔陈义安去请来了上河桥那边的村长李保林来公断。
回头看一眼自家矮墙外面越聚越多的村民,发现叫去让陈平速速回来的小玉还迟迟未归,老爹的心里也暗暗有些急了。
回头再看一眼被自己拦在身后,记得眼泪都出来了的苏玉如,陈定山此刻的心里升起浓浓的担忧和发自内心的亏欠。
很明显,今儿个这个偷盗首饰,房契地契的事情要是真坐实了,自家将会背负千古骂名不说,自己的婆娘陈苏氏非得被村长处以极刑不可!
说起这苏玉如,这么多年来,其实陈定山心里更多的是亏欠。
苏玉如五岁的时候就被卖进了杨家为奴,身世可怜,别说和老家人有来往,就连自己的老家在哪里都不记得了,平时连个念想都没有。
自从嫁给他陈定山这十多年来,苏玉如不仅给他陈定山生下了三个儿子,还任劳任怨,没享过一天的清福,多年来为了他陈定山有朝一日能认祖归宗,月月将全家的收入寄回老家,苏玉如没有说过半个不字。
“玉如,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让你受苦了...”
陈定山的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容,伸着一双满是茧子的手,动作极为温柔的拭苏玉如脸上的两行泪花儿。
“定山,我没偷,我什么也没偷…”
“呵呵…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陈定山依旧木讷,言辞不多,不过直到此刻,他对自己这个二哥,对自己这个爹,才真的死心了。
他仰着头看向白云浮动的天空,一只大手紧紧的将苏玉如揽在怀里:“如玉,其实你一直都是对的,那天晚上你说得很对,不管我再怎么努力,爹终究还是不会让我认祖归宗的,这么多年都一直是我自己在欺骗自己,让你跟着受苦了,你放心,今儿个谁要是敢动你一下,先得从我陈定山的尸体上踏过去…”
苏玉如的抽泣声停了,仰着头来看自己这个相伴了十多年的男人,那双莹满了泪水的眼眸直直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带着几分欣喜,带着几分感动,更多了几分含情脉脉,她紧紧的搂着他的腰:“定山,有你这句话,什么都值了,呵呵…”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相拥,无声而泣,没有人说他们是行为不检点,其实落在众人眼里,更多的是一众凄苦的无助。
那个原来被换做陈义山,光这屁股满山跑的苦命孩子自从七岁那年被他狠心的爹卖给人做下人的那一天,连名字都换成了陈定山,哪里还有认祖归宗的希望!
来的那天和陈定山唠叨了很久的祥叔和祥婶站在低矮的泥巴墙外看着院子里的这一幕忍不住悄悄的抹着眼泪:“定山一家命苦哦!他陈老头这么做,对得起死去的婆娘嘛!”
“哎…”
四周的人都是一片叹息。
陈罗氏的叫骂声还在耳边响个不停,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和陈定山抱在一起的苏玉如才呵呵的笑了一声:“定山,叫老大了吗?老大连老二都可以弄得入良籍了,今儿这事儿,老大肯定有办法!”
陈定山那张粗糙的脸也跟着笑了一下:“早叫老二叫去了,兴许这会儿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嘿嘿…人人都嫌咱家老大笨,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陈定山和苏玉如的这个儿子才是天才,不仅识字算账无师自通,还能掐会算…”
“呵呵…”
说到陈平,苏玉如的脸上洋溢着异常骄傲的色彩。
其实身为父母,自从陈平被大少爷打了个半死又奇迹般活过来之后发生在他身上一件件神奇的事情,他们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到。
只是自己的孩子变聪明了,他们两个这种没什么文化的人又哪里去追根究底,理所应当的看成是我陈定山和苏玉如的孩子本来就应该这么聪明,哪里又知道这个外表没有任何变化的孩子身上,其实住着的却是另外一个穿越而来的灵魂。
苏玉如似乎忘记了自己正游走在生死的边缘上,她笑着和陈定山一起看着漫天的白云,还有那从山那边爬出来的晨光,过了半晌又道:“定山,等过了今儿这个事情,回头我再给你生十个八个孩子,个个都想老大这么聪明好不好…”
陈定山搂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好…”
……
“让开,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时光流逝,众人都还在等着陈义安请来村长公断,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村长还没到,那个从上河桥延伸到陈家这座祖宅的柳**上却迎来了另外一群不速之客。
来人嚣张跋扈,呵斥开堵住陈家大门的村民,当即就走进来一个腰粗背宽,满脸凶光的高大汉子。
此人目光慑人,左脸上还挂着一条长长的刀疤,看起来异常凶狠。
此人刚刚走进院子,又见他身后呼啦啦跟进来了七八个耷拉着肩膀,一身痞像的混混。
这番情形,任谁都能看明白陈家定然是得罪了一些得罪不起的帮派人物。
众人嘀嘀咕咕,正猜测间,立刻就听那凶神恶煞闯进陈家院子的大汉高声说道:“陈家的人,都给老子听好了,今儿个日落之前,赶紧收拾东西滚蛋,从今往后,这座宅子,还有你们陈家落苍河边的那二十亩地,就是我段某人的了,别…”
“啊…”
外面的人又是一阵惊呼。
院子里的陈昌贵见来人这个阵仗有点害怕了,指着不远处的陈义辉毫无底气的说道:“你们可看清楚了,我家义辉可是在衙门里当官了,陈家也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就不怕吃牢饭?”
陈定山抓了一根扁担拿在手里:“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宅,还有没有王法了…”
“是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外面围观的村民也是一阵嘀咕。
“哈哈…”
不料,院子里自称姓段的凶脸大汉先是哈哈大笑,随后又不急不缓的从怀里取出几张纸在空中晃了一下道:“强抢民宅?这个罪过我段七可担当不起,大过年的,我可不想去吃牢饭,我们可都是纳粮守法的良民…
你们可都看清楚了,这里可是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了的,陈家的这座宅子,还有河边的那二十亩地可都是我段七花了高价钱买来的,现在我来拿自己的东西,要无关的人滚出去,犯了哪家的王法?”
“啊…还真有房契地契啊!”
段七拿着手里的房契和地契不急不缓的在陈家的院子里走了一圈,几乎让围观的每一个村民都看了个清楚才又慢慢的收进了怀里。
陈昌贵气得脸都青了,连续咳了好几声:“是谁?是谁卖给你的?我陈昌贵才是这个家的家主,没有我的同意,你们这场买卖是不作数的…”
“哈哈…”
段七嘴角一斜,阴森森的笑道:“你陈家的人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了的东西,是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的?武朝律法是你家开的?
哼…笑话…老东西,别特么的给脸不要脸,你还不给老子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小心老子现在就叫人将你丢出去。”
“咳咳…老二…快,快去叫官府的人来他,这群无法无天的畜生…”
陈昌贵气得脸都青了。
陈义辉赶忙上去搀扶,满是无奈的说道:“爹,我也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今儿这个事情,人家拿出来了咱家的房契地契,还有双方签字画押的交易合约在,人家真没有犯法,即便是儿子在官府里当官的,也不能知法犯法吧,说到底还是咱们理亏,即便儿子叫了官府的人来,今儿这个家咱们还是非搬不可了,您要怪,也只能怪三弟一家心肠太过歹毒,不仅偷了咱们家的房契地契,还悄悄的给卖了。
爹啊,三弟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你说说,咱们这一家人,有那点对不起三弟了?
就前几天,为了六郎入良籍的事情,我跑前跑后的,花了数不清的钱才帮六郎还了良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你不就前几天说了一句要三弟一家将杨家打赏的过年红包拿出来帮五郎蒙学吗,三弟就起了歹心,不仅偷了罗浮的首饰,还将咱家的房子和田地都卖了…”
陈义辉说得痛心疾首,先抛出陈子玉还良是他的功劳,接着又说陈定山一家干出这种事情是陈昌贵找他们要钱才怀恨在心的。
有了作案动机,这一句句,说来还当真是鞭辟入里。
“你…你胡说,不是我,陈义辉,这事儿分明全都是你干的…”
陈定山也是气疯了,手里根本没有半点证据,直接说是陈义辉干的,给人的感觉完全是被人识破了乱咬人的节奏。
“孽子…你个孽子…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畜生,猪狗不如,你说,咱们一家,还有你二哥,有那点对不起你了,你要干出这种致我们陈家于死地的事情…”
陈昌贵红了眼睛,大骂不休。
老爹慌了,想了想,指着段七道:“你说,你给大伙儿说说,卖房子和田地给你的人到底是谁?”
“哈哈…”段七冷笑:“你少特么演戏了,不就是你昨天卖给我的吗!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认,这买卖合约上可还签了你陈定山的名字,可不是你想抵赖就能抵赖得了的…”
哄…
闻言,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这事儿还真是定山干的啊!”
“可不是吗,都签字,按了手印的,这东西可伪造不了…”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陈定山这是不爆发则已,一爆发就一鸣惊人!”
“哎!陈定山家多好的人啊,怎么就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出来了呢!”
“谁说得清楚呢,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人家平时都是当面一套,背着又是一套呢,这么多年,内里的事情也只有陈老头才知道!”
……
围观的邻里乡亲又是一阵嘀咕。
院子里的陈定山恍遭雷击,好像整个人都软一般,噗的一下吐黑血:“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这事儿真不是我干的,我陈定山敢作敢当,没做就是没做…”
第五十八章 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七)
第五十八章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七)
再说小叔陈义安去村头请村长李保林来公断,一行人端得是姗姗来迟,直到大伯一家都从下河桥那边回来了,才正好看见视野里的柳**上一大群人正策马向陈家而来。
顷刻之间,蹄声如织,轰隆震耳,一众都是从小就生活在雁坝村的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等惊世骇俗的阵势。
众人惊愕,俱都举目看去,便见视野的尽头处,浓烟尘卷,金戈甲鸣,只是一顷刻的时间,便是二十余骑壮马飞驰来到眼前。
顷刻,众人又是一惊,只见这马上之人,全都弓在弦,刀出鞘,虽已刻意隐藏了一身的金戈杀伐气息,可那带来的森然肃杀,还是吓得这些雁坝村的普通百姓大气都不敢喘,见这些人都是朝陈家而来,赶紧让出一条大大的通道。
一匹匹的健马高大健硕,俱都要比普通百姓能见到的马匹大了一倍不止。
马匹训练有素,来到陈家的院子门前,清一色的排成一排,驻蹄静立,就连响鼻都没有发出一声。
马上一个个身披铠甲的士兵更是神色肃杀,恍若雕塑,顿时,这一队骑兵带来的阵阵威势,如巨涛海浪般层层散开,直吓得院子里段七那几个本来就居心不良的宵小双腿发软。
别看段七脸上一块渗人的刀疤及是凶恶,可要是真动起手来,段七这样的地痞恐怕在这些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精壮骑兵手里连一个回合都走不过。
这样的骑兵,哪里是一个小小的雁坝村村长能够叫得来的。
陈义辉更是被吓得好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联想起陈平说过他叫县令大人余叔叔,还去余大人府上吃过饭的事情,现在看来,恐怕这一切都是真的无疑了。
段七恶狠狠的瞪了陈义辉一眼,暗地威胁道:“好你个陈义辉,回头老子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玛德个逼的,你这三弟有这么大的来头,不早一点和老子说,今儿个老子段七要是折在了这里,定然也要让你陪葬…”
陈义辉稳住心神,赶忙回了个眼色:“七爷切勿自乱了阵脚,现在咱们已经大势在握,一切的证据都指向我那三弟一家,只要咱们一口咬定这事儿就是我那三弟一家做的,他们是官,又不是匪,能拿咱们怎么样,官府断案,讲究的是证据,没有证据,他们又能拿咱们怎办…”
当然,这只是段七和陈义辉的心思。
可落在别的人眼里,那就是陈定山一家还肯定是又得罪什么厉害的人物,人家这是到家里来杀人寻仇也有未可知。
可不管怎么说,众人的心里都绷紧了一根弦。
就在众人正猜测间,那为首的大马上丢下来一个被颠的七荤八素的老者。
村民当然认识,这个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的老者自然是村长李保林无疑。
待李保林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才听那为首的将军说道:“李村长,既然是发生在你管辖范围内的事情,自当由你来的公断,你先问案,我家大人还等着我等回去禀报…”
“是是是…军爷稍安勿躁,小老儿这就问问因由…”
这间无人打扰,闲杂人等大气都不敢喘,不消片刻时间,便已经将这边的事情问了个清清楚楚。
为首的黑脸将军大手一辉,顿时马队里一匹健马嘶鸣而出,卷起一阵烟尘,赶山踏月般直追五里开外,向那河对岸的那个竹林小院去了。
……
话分两头来说,再说陈平这边。
陈家发生了大事儿,陈子玉受老爹的吩咐前来叫陈平回家,不巧陈平又和当日的余露雪的爷爷余厚德相遇。
余厚德对陈平心有偏见,见他小小年纪,先是掳走自己孙女,想要和自己搭上关系不成,这又跑来打杜学易的主意,简直是其心可诛,心生厌恶。
然而陈平也不是任人羞辱的性格,你看老子不顺眼,老子还不伺候!
此间正好小玉着急呼叫自己回家,当即便要拔腿就走,不料又被余厚德看成是被自己识破,想要逃走,当即又被拦了下来。
等了半晌不见陈平出来,院子外面的小玉都急哭了,恰好此刻进屋去取茶叶的杜学易出来见余厚德这般为难自己的小友,当即也不给余厚德好脸色。
经杜学易一番说和,双方的火药味儿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可是陈平被被余厚德接二连三的羞辱,性子里的那一股子驴脾气也冒了起来,虽然有杜学易在中间说和,可双方还是谁都看谁不顺眼。
二人气鼓鼓的坐下,还是杜学易请自分别为他们倒上了一杯茶:“老余啊,陈平小友可是我请来的贵客,你这个样子,分明就是不给我杜老三面子啊,你好歹也是堂堂的三品大员,莫不是肚子里的气量就这般狭窄…”
“哼…”
余厚德两片大刀一样的眉毛拧了一下:“杜老三,这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竟然连你也帮着他说话,你是不知道,我那乖孙女儿自从见了这小子之后,整天都是小哥哥长,小哥哥短的,好像吃了这小子的**药一样,真是气煞了老夫…”
“哈哈…”
杜学易抚着胡须大笑:“感情你老余的气原来是在这茬啊,你自己不讨自己孙女儿的喜欢,跑这里来撒的哪门子的气,雪儿自小聪明伶俐,能入得了雪儿孙女儿慧眼的人,又怎么能差得了呢!
不妨实话和你说了,这三日来老朽能结实陈平小友这样的年轻后生,才知道这天之大,可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刘玉阶之流又算得了什么。
说实话,陈平小友年纪轻轻,便已经烂熟经典数百卷,老朽确实是动了要收他为徒的心思。
其实昨天派人去叫你过来一趟,要说的也是这个事情,可惜,老朽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人家还看不起我杜学易这棵大树啊,这要说居心不良的,也是我杜老三,又何曾是陈平小友的心思不良了…”
“此话当真!”
余厚德的眼中冒出一缕精光,怎么也没想到这陈平一个小小的家奴,竟然能被杜学易这等文坛巨擘这般高看,当即那双如刀般锋利的眼睛也忍不住认真的在陈平身上打量。
“你这话说得,莫不是我杜学易在你眼里,连这点诚信都没有了?你若不信,学问一道,你自管考量一番便是,若是陈平小友输了,京城里我房里的那柄当年从西凉皇宫里得来的金刚锏就是你的了?”
“哦!”余厚德一听这话,更是两眼放光:“那可是你杜老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这些年老夫想要借来看一下都不行,你现在竟然还敢拿出来当赌注了…”
话一说出口,余厚德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陈平那张其貌不扬的小脸上,心里寻思道‘谈文论道,这小子能得到杜老三的认可,想来腹中定然有些干货,老夫当年弃武从文,本就是半路出家,虽然中了科举,可当真和杜老三比起来,恐怕连他的一半都不及,到时候可别考量不成,输给了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反而让杜老三看了笑话,老夫得另辟蹊径才行…”
正寻思间,忽而杜学易又听见院子外面小玉急得哇哇大哭的声音:“大哥…大哥…你快随我回家啊,家里真出大事儿了,爹叫你回去拿主意,二伯他们要杀死娘了…”
闻声,余厚德的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哈哈一笑道:“谈文论道多没意思,既有才学,当为国为民才行,可别是纸上谈兵的空把式。咱们现在就以你家里的这件事情为题目,看你这小子如何来处理得老夫心服口服…”
说话间,余厚德根本就不给陈平说话的机会,立刻便对院外之人吩咐道:“罗将军,你速速去请此间村长,问问那奶娃子哭的究竟是什么事情?立刻回来禀报…”
“是,大人!”
顿时,外面立刻飞马疾驰,一行二十多人的精壮骑兵,先是去请了村长李保林,随后才打马去了上河桥对面那矮山包下面的陈家。
如此,才有了刚才一行人带着村长李保林杀到陈家之事。
说来这骑兵的速度也端得是飞快,这边陈平刚刚才听见罗将军出去不久,不过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立刻就听见竹林外面响起了一阵疾驰的马嘶声。
随后便看见一个士兵快步进来禀报。
这士兵说得条理分明,丝毫没有添油加醋,在坐的众人也立刻明白了河对岸的陈家那边闹翻了天的事情竟然是这般棘手。
听完了士兵的禀报,余厚德和杜学易两位位高权重的大员都同时皱着眉头,也是没想到这个事情竟然这么难办,对方人证物证俱在,作案动机明确,按照武朝衙门的规矩,这样的案子,便已经可以一锤定音,哪里还有翻转的可能。
两位老者站在判官的角度,既然陈定山和陈苏氏都拿不出那些首饰是他们自己的证据,又不能证明房契不是他们偷的,那么这个案子已经再明确不可。
可是,这犯案之人又是眼前陈平的爹娘,两位老者都下意识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他们作为朝廷大员,自不可能和陈平认识就徇私枉法,如若不然,以后要是传了出去,朝廷的威严何在。
二人都同时面露苦色,余厚德没有那种即将要赢得这场赌注而高兴狂笑。
余厚德这样的表现,到是让陈平有些意外!
沉默了片刻,便听余厚德又朝着不远处的竹荫处唤了一声:“佑章,你乃此间父母县令,断理这样的案子才是你的专长,你来说说,这个案子该当如何来判?”
应声,转角的竹荫处顿时走出来一个骨骼方圆,天庭饱满,身着一件雪白长衫,一身正气的中年男子。
这人出现,先是给杜学易说了一句拜年的吉祥话,接着才皱着眉头对余厚德说道:“大伯,这要是在公堂上,应该押后再审,待事情调查清楚之后,再定案不迟,若是那陈苏氏还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也找不到可以证明哪些首饰是属于她的证人,便只有定罪了…”
定罪!
定罪二字一出,满场皆静,一双双同情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陈平那个瘦弱的身子上面。
然而,就在此刻,作为当事人的陈平却是丝毫不见慌乱,只见他依旧是一副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先是慢慢悠悠的滋滋滋喝了一口茶,接着才声音平稳的说道:“这有何难,三位大人莫急,小子自有办法来一一证明那首饰都是娘的,还有那房契和地契也不是我爹娘偷的!”
“哦!”
杜学易的面色由忧转喜:“你有办法?快快说来听听…”
第五十九章 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八)
第五十九章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八)
刚才听了这个士兵说完陈家发生的事情,陈平心里便有了猜测,陈家今天发生的事情,定然是那陈义辉两口子处心积虑的陷害不可。
一来之前陈义辉到杨家骗钱,自己将计就计,害得陈义辉被杨九暴打一顿,还差点丢了小命,以陈义辉此人的狭隘心肠,定然是对自己一家怀恨在心。
二来,回到陈家之后,陈义辉处处被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先是他吹嘘帮小玉入良籍h县令老哥儿的事情,被自己当场戳穿,颜面扫地,后来他设局想要套走陈家祖产的计谋又被自己羞辱成老祖宗都不会认的败家玩意儿,陈义辉事必会将自己一家看成是阻碍他大事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三来嘛!老娘送与大伯母的金手镯定然是让陈义辉两口子看到过,这才让陈义辉两口子找到了突破口,和外面的人来了个里应外合,设下这等丧尽天良的毒计,再加上陈昌贵一向视自己一家是奴扑,丢了陈家的面子,只要事情一出,陈昌贵自然是站在他陈义辉这一边。
“呵呵…”
陈平倒也不急,先是叫人将外面早哭得稀里哗啦的小玉叫了进来之后,然后才自信满满的说道:“此案看似铁桶一块,实则是处处漏洞百出…”
杜学易、余厚德、余佑章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个子瘦小的陈平。
然而陈平的话说到这里却是顿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目光投向那一片竹荫挡住了视线的陈家方向,似有几分惆怅的说道:“人心多变,首饰究竟是属于谁的,又何必要来问人,直接问首饰不就得了…”
问首饰?首饰又如何会说话?
杜学易、余厚德这等朝廷大员,向来是掌舵级别的人物,一向处理的都是国家大事和举国的政策方针,说句实话,对于断案一事,并非他们二人的专长。
陈平的话说到这里,却是旁边的落河县县令余佑章眼睛一亮,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插话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是啊,人心难测海水难量,首饰究竟是谁的,咱们又何必退而求其次,非要盯着人来问呢!”
余厚德皱着眉头,却还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键:“佑章,你两打什么哑谜,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平白让人着急…”
“呵呵…大伯勿怪…”
余佑章赶忙告罪了一声,接着目光又移到了陈平身上:“此间既然是大伯考校陈平小友的题目,还涉及了你和杜大人之间的赌注,还是让陈平小友来说吧!”
“是啊,老余啊,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个急脾气…没事儿,陈平,你慢慢说来…”
杜学易温和的说了一声,随即又端起面前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众人再次安静,随即又听陈平呵呵一笑道:“断案之人只需要将收缴来的脏物清点记录,然后再分别将涉案的二人单独问话,这东西究竟是谁的,还不是一目了然!”
“哦!”
“对啊!人会说谎,东西不会说谎,自己的东西,当然是自己最为熟悉,当然是谁说出首饰的品类,数目特征最多,东西便是谁的…哈哈…高明…”
杜学易再次抚着胡须大笑,目光里掩饰不住的欣赏之色,直到现在,他是越看陈平越是满意了。
余厚德也是深以为然,随即吩咐面前的士兵道:“你可听清楚了?”
“卑职明白…”
面前的士兵应声而去,随即又是一阵尘烟滚滚,啼声渐远,那传令的士兵早已经在几十丈开外去了。
杜学易和余厚德相视一笑:“怎的?这一下你老余可是输得心服口服?”
“哼…”
余厚德瞪了陈平一眼:“杜老三,现在就说赢了,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话虽然这样说,不过经此一事,余厚德看向陈平时脸上的那种浓浓的厌恶之色早已经消失不见!
众人不语,俱都等着河对岸的审问结果。
这一次等的时间稍长,大约过了有三盏茶的功夫,耳边才又一次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却见又换了一个骑兵进来禀报:“二位大人,已经审问清楚了,包袱里共有金饰七件,银饰十三件,玉饰九件,其中,耳环五对,项链六条,发钗五支,手镯八只,清一色出自落河县的杨家首饰铺,内里还有隐藏的打造编号…”
说着,这个士兵将清点的账册恭恭敬敬的递到余厚德手里。
余厚德接过账册也没看,顺手递给了身旁的余佑章,接着说道:“那审问的结果如何?”
士兵又道:“陈罗氏都是胡乱蒙说,一件都没有答对,反而是那陈苏氏说的丝毫不差,若非不能识字,恐怕是连里面的编号都能一一说出来,能知之详细如此,这些东西属于她恐怕已经有一段时间…”
“嗯…”
余厚德满意的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东西到底是谁的,谁是小偷,谁是陷害,真相已经一目了然。
余厚德冷冷道:“哼…不仅想贪墨别人的财物,还要致人于死地,真是好个毒妇,人可有拿起来?”
士兵道:“回禀大人,人已经拿起来了,只是现在罗将军问,那偷盗房契地契的事情又该当如此处理?对方手里可有陈定山亲笔签字的买卖合约!”
是啊,整件事情,冤枉陈苏氏偷盗首饰只不过是导火线而已,案情的关键还在于房契地契哪里,现在陈平只不过是证明了那些首饰是陈苏氏的,并不能证明偷盗陈家的房契地契并转卖之人并不是陈定山和陈苏氏所谓。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一次看向了陈平,余厚德说道:“接下来呢?你又该如何处理?”
这一刻,陈平那张带着几分憨厚老实的小脸变极为严肃,丝毫没有之前的那种云淡风轻。
他没有立刻回答余厚德的话,而是目光灼灼的向余佑章看去:“敢问这位大人,既然现在已经证明了我娘没有偷东西,那栽赃陷害之人又当如何处理?”
是啊!一码事了一码事,既然现在陈苏氏没偷,那陷害污蔑之人又该怎么说,难不成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在坐的都是满腹文学之人,当然知道陈平的意思,余佑章笑了一下道:“小友多虑了,这事儿要是就这么完了,以后这天下之人,处处都用这种手段来贪墨别人的东西,那我落河县的衙门岂不是每天光是断案都忙不过来…”
“哦…落河县衙…”陈平震惊:“难道大人便是咱们落河百姓的老父母,余佑章余大人!”
陈平这话有套近乎的嫌疑了,其实从刚才余厚德唤余佑章进来,余佑章称余厚德为大伯,后来余厚德又说他是此间县令,这不明摆着早已经亮明了余佑章的身份。
“哈哈…”
余佑章也不拆穿陈平,依旧是笑容亲和,顺着陈平的话说道:“鄙人不才,正是落河县县令余佑章,陈平小友放心,按我武朝律法,栽赃陷害之人若被查明,当以同罪论处…”
同罪论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说若是刚才陈苏氏要被判成死刑的话,那么同样的罪,也够砍陈罗氏的头了。
给陈平吃了个定心丸,才接着又听余佑章说道:“现在陈平小友可以说下面应该怎么处理了吧?今儿这个事情可还关乎着我大伯能不能拿走杜大人的宝贝呢!”
“哈哈…”
熟料,余佑章的话一说完,顿时就听陈平立刻仰天大笑。
众人不解,全都不明白陈平为何突然大笑了。
大家一脸懵逼的等着陈平笑到笑不动了,才见陈平抓着一杯茶猛的灌了下去,又继续笑道:“哈哈…这还审个屁啊,我爹压根儿就不会写字,哪里来的亲笔签名一说?”
是啊,人陈定山根本就不识字,也不会写字,这么大一个漏洞,怎么刚才大家全都抓着亲笔签字的买卖合约说事儿呢,这不扯淡嘛!
“啊…”
“哈哈…”
“哈哈...”
……
众人全都先是面容一滞,随即也是跟着陈平哈哈大笑了起来:“当局者迷,当局者迷啊,当浮一大白…”
余厚德一脸的难看,这个笑话闹得有点大了,暴脾气嗖的一下窜了上来,瞪着面前的那个还一脸茫然的士兵道:“丢人,还没听明白吗?还不速速去将人给我拿下…”
“是…”
也不管听明白没听明白,反正拿人就对了,那士兵又一次翻身上马,再次打马而去。
余厚德脸色难看,还在喃喃自语:“这帮杀才,这种事情都还要来问…”
旁边的小玉转哭为喜:“老爷爷好没道理,刚才明明你也问了,现在又来说别人丢人…”
“你…连你这么一个奶娃子也来要气煞老夫?”
余厚德老脸一沉,一身上位者的威严外泄。吓得众人都不敢说话,场面顿时又是一静。
然而正在此刻,又听竹林外面传来小武明明很稚嫩,却又偏生装得老气横秋的声音:“大哥…我今儿个可是和老白抓了好多的泥鳅,非得把咱们大家的肚子都撑破了不可…对了,刚才飞奔出去的马匹好俊,等一会儿吃饱喝足之后,小弟去给咱家抢他几匹来,到时候咱家出门,一人一匹,多拉风啊…”
“好胆啊!连老夫的骑兵队都敢抢!我看你是活腻了…”
余厚德也是气糊涂了,闻声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向那喊话的方向怒目而去。
然而,下一刻余厚德满脸的愤怒就僵在了脸上,只见那竹林里面刚才喊着要抢他骑兵队的,却是一个浑身是泥的泥娃子,瞧他那缺了一颗的门牙,才刚刚开始换牙而已,最多不超过五岁!
余厚德懵逼了,目光再次往后一看,再一次差点没被小武气得晕过去,之间那被小武叫做老白之人,也不过堪堪十来岁的样子……
直接放的大章哈!
第六十章 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九)
第六十章车马如龙,满村尽谈陈定山(九)
余厚德被小武弄得有脾气不知道往哪里发,众人又是哗然一笑。
这边事了,现在陈平要回陈家看看爹娘,余厚德自不会再横加阻拦。
沿着小径,竹涛摇曳着斑驳的光斑,陈平瘦弱的身子,左边牵着小武,右边牵着小玉,渐行渐远,寸寸竹叶里投射下来的阳光将他们三兄弟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转过一个路弯,三兄弟的背影消失不见,前方传来小武颇有几分豪气的声音:“大哥,二哥,你们莫要羡慕,他日小弟我一定会当一个统领百万大军的上将军,到了那日,小弟定然一人给你们配他好几百匹今天咱们见到这样的骏马,让你们每天一匹的换着骑…”
今天的事情视乎也给了小玉很大的触动,接着又听小玉的声音从那竹荫后传来:“大哥,将来我也要做一个像杜爷爷这么大的官,专门为像咱们家这样的人伸冤召雪,我要让天下再无冤屈…”
“呵呵…”
接着又是陈平爽朗的笑声传来:“你们两个一个从文,一个从武,咱们家都文武双全了,那大哥将来做什么呀?”
“呵呵…大哥就专门负责给咱们当先生呗!”
“大哥教我将军应该怎么当…”
“大哥教我书应该怎么念…”
“去去去…你们当大哥是神仙啊!什么都会?美得你两!你们两个都给我记住了,万事儿都得靠你们自己,哈哈…大哥就负责给你们赚钱怎么样…”
“哼…大哥偏心,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小姐的先生都拜你为师了,这事儿小溪姐姐都和我说过了…”
……
三个孩子嬉闹的声音越来越远。
凝视着陈平三兄弟离开的背影,杜学易又想到陈平小小年纪便已有这般傲视天下的才学,竟然不思科举之路报效朝廷,而是一心想着赚钱,混迹市野,岂不是一块美玉被活生生的糟蹋了,心里颇有几分惋惜。
可转念又想到陈平身为家奴的身份,处处遭人掣肘,偏生这陈平小小年纪却生了一身的铮铮傲骨,任凭自己好话说尽,却怎么也不愿意拜自己为师,将来说不定要多吃好多苦头。
“哎~”
杜学易长长的叹了一声:“相识即是缘,既是他所求,那老夫就破格将那陈子玉收做关门弟子吧!”
杜学易的声音刚刚落下,接着又听旁边的余厚德同样目视着陈平三兄弟离开的方向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道:“好一个上将军,好一个天下在无冤屈,一门三杰,这三兄弟将来都不简单啊!杜老三,今儿个老夫不虚此行啊!”
二人同时抚须长叹,接着便听远处一声吱呀的声音传来,想来是陈平三兄弟已经推开那道小院的柴门走了出去。
走出柴门,陈平驻足,回头深深的看一眼这一院竹荫吐翠,苍松挺拔的雅致景色,心想今日一别,双方地位悬殊,恐怕再没有相见之日,心里也忍不住升起一丝对杜老的不舍。
忽而,陈平的目光又落在那一丛丛伸出篱笆墙外,正随风摇曳,开得黄金灿灿的腊梅,陈平那张带着几分惆怅的小脸顿时舒展开来。
只见他哈哈一笑,毅然转身,牵着小玉和小武大步流星而去,胸中豪气翻腾,诗兴大发,声音悠长的吟道:“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吾本家奴身无处,天下谁人不识君…”
此诗本是出自叶绍翁的千古绝句《游园不值》。
前两句写景,惟妙惟肖,让人有种身临其境之感,端得是才华横溢,陈平此刻吟来,正好和杜学易的这座小院景色丝丝入扣,倒也是恰逢其时。
这后两句本应该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只红杏出墙来。’可此刻陈平觉得并不能直抒胸臆,有些不满意,直接改成了‘吾本家奴身无处,天下谁人不识君’。倒也正合他此刻的处境。
总体虽不能和原创相提并论,不过这个时代并没有陈平穿越之前的哪些耳熟能详的诗篇,陈平也就怎么爽怎么来了。
大意为我即便是个家奴,没有片瓦属于自己的遮身之所又怎么样,我一样要名满天下,让天人都知道我陈平的名字。
端得是写景言志,霸气外露。
当然,仅仅是前面两句,更多的是才气外露。
高昂的声音远远的从竹林外面传来,杜学易听得又是一阵赞赏不绝,摇头晃脑,细细品味,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然而站在杜学易身旁的余厚德却是听得一阵冷汗直冒,有些暗自庆幸:“万幸,万幸,此子太过妖孽,还好刚才老夫没有考校他的学问,不然笑话就闹得更大了…”
二人半晌都没有说话,旁边的落河县县令余佑章率先打破了沉静:“杜大人,大伯,既然此间是我的管辖范围,今儿个战马在村子里来回奔息不休,下官要是不去露个面恐怕不太好…”
杜学易回过神来:“既然如此,还劳烦余大人替老朽给陈平小友带一句话,就说我杜学易请他元宵节在落河县城的留乡楼赴宴,叫他带上他的两位弟弟,务必要来,就当是为老朽进京的践行宴…”
……
再说上河桥的陈家这边,虽说事情闹得很大,惊动了整个村子的村民,可谓是一波三折,不过很快也就处理出来了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那歹毒的陈义辉,陈罗氏,段七等人很快就被好像从天而将的一队骑兵给拿下了。
村民愤怒,直接破口大骂:“那陈义辉真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陈定山一家究竟是那点对不起他了,为了供他读书,人陈定山不仅被卖了给人为奴,还月月往家里寄钱,他陈义辉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再怎么说也是亲兄弟,哪里有他这样拿人往死里整的…”
“哼哼…装,整天的装,不是说在衙门里当了大官嘛,还h县令大人是兄弟吗?怎么还要连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都要败,竟然还和外面的人合起伙儿来骗,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呸…麻痹的,哼哼…陈义辉,你都这样了,怎么还不见你那县令兄弟来救你啊?”
……
事情真相大白,陈义辉,陈罗氏颜面扫地,一众村民冷嘲热讽,全都为陈定山一家大叫不值,就陈义辉这样的人,连供他读书的亲弟弟都要谋财害命,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当然,面对一众村民的嘲讽和咒骂,其实此刻心里最不好受的还是已经年过六旬的陈昌贵。
这么多年了,他逢人就说,见人就夸的陈家骄傲,陈家兴旺发达的希望,在衙门里当大官,还h县令大人是结拜兄弟的陈家老二陈义辉竟然做出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出来,其实这更是活生生的在打他陈昌贵的脸。
这往后,他陈昌贵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四里相亲,还有什么脸面进陈家的祖宗祠堂,陈家,以后还怎么在雁坝村抬起头来做人!
陈昌贵那双老迈的眼睛猩红慑人,指着旁边死里逃生的陈定山愤怒的说道:“孽子,你个孽子,都是你害的,我陈家有今天,都是你个孽子害的,刚才的罪名你为什么不认了?你二嫂要你的首饰,是看得起你,你要是一进门就给了她?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
满意了?你现在满意了,我陈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个孽障害的…
当年卖你去给人为奴的人是我,你要恨就恨我陈昌贵,和你二哥没关系,你就是见不得我陈家过得比你们一家下贱的人好,你个孽障,见不得我陈家好…
我陈昌贵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一个好耐不分的孽障出来哦…”
陈昌贵情绪激动,当然,作为案犯的陈义辉也没闲着。
正好借着陈昌贵转移了众人注意力,和陈罗氏被押到一起的陈义辉两颗眼珠子一转,心里又有了主意,悄悄凑到陈罗氏耳边道:“罗浮,这事儿可不能将咱们两个都赔进去了,过会儿只要你把事情全部认了,就说栽赃苏玉如那个贱人偷首饰的事情是你做的,偷盗房契地契变卖也是你一个人做的,我一概不知,我就没事儿了…”
“义辉…”陈罗氏现在可是真的被吓到了,颤颤巍巍道:“义辉,你怎么能这样呢,这些主意分明就是你出的,你才是主谋,我最多算个从犯…”
“糊涂…”陈义辉凶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呢,要是我也进去了,还有谁来救你?只要你将所有的事情都认下了,我一概不知,不仅没事儿,就连衙门的差事也丢不了,只有我陈义辉留在外面,才有人来救你啊,你尽管放心,最多也就是三五天的时间,走个形式而已,我就将你救出来了…”
“真…真的…当家的…这事儿你可不能骗我,不然我是要被砍头的…”
“难道你连为夫的话都不相信了吗?非要咱们两个一起死?我死陈义辉要是也跟着你一起死了,咱们的孩子洪新谁来照顾?”
“洪新…”陈罗氏的涌出两行泪水:“信…当家的…我信你…你可一定要早点救我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