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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无德全文阅读

作者:酒小七     皇后无德txt下载     皇后无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皇后无德全文阅读

大婚

    大齐熙和二年八月初九,忌出行,宜嫁娶。

    这一天不愧是钦天监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就连秋老虎都温柔了许多,仿佛暴躁的河东狮突然散去功力,拾起娇羞。

    临近紫禁城的长宁街尽头,缓缓行来一队仪仗,吹吹打打,喜庆非常,看着像是一队迎亲的队伍。不过与平常人家不同的是,队伍中没有红色的喜轿,却有一顶十六人抬的杏黄色礼舆。礼舆的幔上用金线绣着凤凰,舆顶垂下金黄色流苏,四角探出金色龙首,龙首含着五彩八宝珠串,随风轻摇,与幔上的金凤、舆骨上雕的金龙交相辉映,赫赫煌煌,晃得人眼睛都疼。

    能有资格乘这种东西出嫁的,怕也只有皇后了。

    街道两旁站满了人,个个伸长脖子向队伍看,不时发出阵阵惊叹声,比看庙会还要热闹——庙会年年有,但是皇帝大婚,恐怕这辈子也就见识这一遭了,能不好好看看吗。

    迎亲队伍里虽然人多,又要演奏音乐,却丝毫不乱,井然有序地前进着,其中四个长相讨喜的小太监专门负责向人群抛洒糖块和铜钱,用大麻袋装的糖和钱已经下去了小一半儿,随着小太监扬起的胳膊,人群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骚动。

    队伍快要行至叶府时,远远地便看到叶府大门口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人,领头的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面容恭谨,眸子精亮有神。

    “那可不就是叶阁老。”人群中有人眼尖,一眼便认出老人的身份。

    “叶阁老是谁呀?”一个稚嫩的童音问。

    “叶阁老是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两代帝师,三朝元老!”随着几重身份被道出,说话者的语气也跟着上扬。虽然和叶阁老不熟,但这无碍于他说此话时的骄傲。

    周围人也因这句话而发出一阵令说话人满意的赞叹。虽然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每次听到人说,总要忍不住尊崇一番,就好比在大街上看到耍把式卖艺的,虽见过多次,也还要驻足观看一会儿。

    “今日出嫁的这位姑娘,便是叶阁老的嫡亲孙女,闺名叶蓁蓁,年方十七岁。叶阁老有三个孙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可谓爱如珍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一个人说道。

    “敢随意称道皇后娘娘名讳,不怕被捉住打板子?”听者玩笑道。

    “我听说,这门亲可是三年前就定下了。”

    “那为何今日才大婚?”

    “三年前先帝爷驾崩,今上纯孝,说一定要为先帝爷守满孝才能成亲。”

    “爹爹,皇上要娶叶阁老的孙子,那他以后岂不是都要管叶阁老叫‘爷爷’了?”稚嫩的童音再次发问。

    这次没人回答他,他爹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巴。

    小太监一扬手,铜板哗啦啦下雨似地落下。几人顾不上聊天,蹲下身卖命地捡起钱来。

    ***

    叶府今日大喜,处处贴了红喜字,挂了红花红绸,人人脸上都带了几分喜色,唯独一人除外。

    叶蓁蓁木着脸看着镜中的自己。那镜子是花大价钱从佛郎机人手里买来的,光滑明亮,能照得人纤毫毕现,叶蓁蓁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长这样。

    鸭蛋脸面,朱唇皓齿,鼻梁小巧高挺,衬得五官格外深刻有神;一双丹凤眼,黑白分明,顾盼神飞,眼角微微上挑,不笑时会透出一股威严;修长上挑的双眉与眼睛相得益彰,只是此时眉头微微隆起,似是满心不悦。

    妆容虽然隆重,配叶蓁蓁精致而大气的五官,倒也相称得紧,让人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敬畏感,就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喜欢这种口味的了。

    喜娘最后为叶蓁蓁拉了拉衣角,整了整凤冠,确定一切无误之后,便扶起她,“小姐,圣使快到了,请您先领受册封。”

    叶蓁蓁没答话,依言由她领着。

    眼睁睁地看着叶蓁蓁跪受了皇后的金册和宝印,喜娘暗暗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木已成舟,这下小姐不管多不愿意,也是实实在在的皇后娘娘了。说也奇怪,别人当皇后那是天大的荣光,想求也得先修几辈子福分,怎么到自家小姐这里就是一万个不乐意呢。亏得小姐在太老爷面前最是乖巧伶俐,哄得太老爷几乎无日不开怀,可是因为这件事,祖孙两个闹了好几场,总也不能消停,老爷和三位少爷轮番上阵当和事老,也不顶用。幸亏小的斗不过老的,小姐到最后不还是服软了。

    领受册印后不消片刻,便是吉时。叶蓁蓁被扶上那金光闪闪的礼舆之后,迎亲队伍重新启程,回去时多了一串长长的尾巴,那都是叶蓁蓁的嫁妆,流水一般往外抬,足足铺满整条长宁街,观者无不咋舌。

    不管当事人乐不乐意,叶阁老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的宝贝孙女嫁得风光无比。

    叶蓁蓁坐在礼舆中,心中回想着爷爷对她的最高指示:不能被废后。

    她揉了揉被凤冠压得酸疼的脖子,心想爷爷您真是太了解我了。

    可是既然您如此了解我,又何必非要把我推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呢。

    想想自己那未来的夫婿,叶蓁蓁更觉头疼。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皇帝都不是叶蓁蓁理想夫婿的候选人。

    大齐朝的女子地位比之前代要高出不少,女子在择婿方面有一定自由。叶蓁蓁是名门之后,爷爷是三朝元老,还是皇帝的老师,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她的父亲在吏部供职,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也会入阁。因此,除了公主,这天下只怕没别的女孩儿比叶蓁蓁的出身更尊贵了。有这样一个娘家撑腰,叶蓁蓁想挑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只不过不管她挑上谁,也绝对不会是皇帝。她被人宠惯了,到了夫家也能被宠着惯着那是最好不过,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夫君不能讨小老婆。以上,皇帝都做不到。

    更何况那皇帝自从登基之后便看他叶家不顺眼。一个是权倾天下的老臣,一个是野心勃勃的新帝,朝堂上权力相争暗流涌动,皇帝现在根基未稳动不了叶家,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动叶家。别看她现在如鲜花着锦风光无比,等皇帝和叶家算账的时候,八成会首先拿她这个皇后开刀。

    越想越觉得自己前景渺茫,叶蓁蓁只好停下思绪,扶着下巴打瞌睡。早上天不亮就被拎起来捯饬,这一身衣冠复杂又沉重,搞得她疲惫不堪,现在也确实困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坤宁宫,其间似乎在乾清门停了一下,但她没醒。被人扶进卧房时她还迷迷瞪瞪的。

    所以纪无咎一走进卧房时就看到叶蓁蓁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纪无咎本来就阴沉的脸色又黑了几分。这种仪态,怎配做皇后。叶修名那老家伙还真拿得出手。

    打完哈欠,叶蓁蓁看到了纪无咎。她慢吞吞地起身,给他行了个礼,“参见皇上。”

    “皇后免礼。”虽然厌恶都快爬到脸上来了,但是该说的场面话还是得说。说完这些,纪无咎坐下来。

    烫金龙凤呈祥红烛的火苗轻轻跳动着,映着二人的脸庞,一个如美玉,一个如娇花,真好一对璧人。

    这对璧人四目相对,又双双别过脸去,相看两相厌。

    叶蓁蓁给自己倒了杯酒。据说洞房会很疼,所以她打算多喝点酒麻醉自己,最好是醉得神志不清,那样大概就不会感觉到疼了。

    可是她刚喝了一口,就发现纪无咎在盯着她看。叶蓁蓁有点不好意思,“你喝吗?”她放下酒杯,执起酒壶想给他也满上。她心想,刚才是她太着急了,应该先给皇上倒酒的。只是因为看他不顺眼,便给忽略了。

    然而纪无咎制止了她的动作。他端起她喝过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叶蓁蓁终于想起来她真正忽略了什么,合卺酒!新婚之夜夫妻之间要喝合卺酒,这件事喜娘叮嘱过她,但是成亲的过程太过繁琐,所以她遗漏一二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纪无咎喝完这杯酒,便把自己的酒杯满上,先自己喝一口,又递给叶蓁蓁。

    叶蓁蓁不情不愿地接过来,一脸嫌弃地干掉。

    纪无咎冷哼。

    喝完合卺酒,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比较尴尬了。纪无咎硬着头皮把叶蓁蓁抱上床,一番宽衣解带。但是在叶蓁蓁“你这个无耻色狼登徒子”这种目光的逼视下,他也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

    “闭上眼睛。”纪无咎命令道。

    紧闭双眼视死如归的表情依然让他提不起什么胃口。

    好在叶蓁蓁长得够漂亮,闭上眼睛之后平时的威风荡然无存,倒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而且……身材也好,手感也好……

    于是纪无咎终于有了点感觉。

    至此,这场欢爱还勉强算得上和谐。

    然而接下来,叶蓁蓁突然感觉身下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脑子来不及想,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抬脚就踹向施加痛苦的那个人。

    嘭!

    纪无咎坐在地上,脸上□尚未退却,目光中难得一见地带了点迷茫。

    其实纪无咎自幼由名师指导,文武双全,若是平时,被叶蓁蓁这种身手的人袭击,完全可以轻轻松松躲过去,只是他方才正专心致志地做那种事……

    “放肆!”纪无咎很快反应过来,沉着脸看向叶蓁蓁。饶是他装面瘫装习惯了,此时也无法完全抑制怒气,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步能喷出火来。

    叶蓁蓁跪在床上,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臣妾一时鲁莽,无意冒犯龙体,请皇上责罚!”

    责罚,怎么责罚?这种罪名可大可小,单看皇帝的态度。可是大婚第一天就重罚皇后,那就相当于直接抽叶修名的脸——他确实很想抽,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更何况,新婚之夜妻子把丈夫踹下床,这种事情闹大了,当丈夫的脸上难道很有光么……

    所以纪无咎看向叶蓁蓁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纠结。

    这时,外间一声谨慎的“皇上”,把帝后二人从诡异的气氛中解救出来。

    说话的是纪无咎的贴身大太监冯有德,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他,跟了他有十几年了。

    “什么事。”

    “皇上,方才露华宫的太监来禀报,丽妃娘娘不慎跌倒,伤情严重。”

    纪无咎长长地呼了口气,堵在胸口的恶气终于散了些,“摆驾露华宫。”

    “遵旨。”

    纪无咎走到卧房门口,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叶蓁蓁,发现她正捂着嘴巴,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丽妃

    大婚第二日,叶蓁蓁依然有许多事情要忙,又要祭拜列祖列宗,又要拜见太后,完了还要领着后宫嫔妃给皇帝叩头行礼……等她再次回到坤宁宫时,累得肩膀都有些酸了,下身还隐隐作痛,总之很不舒服。

    宫女素月轻轻地给她捶着肩,另一个宫女素风捧上一盏茶,叶蓁蓁喝了一口。

    素月和素风都是她的陪嫁丫鬟,在她未出阁时便跟着她贴身服侍。素月行事谨慎周密,素风则聪明机巧,素有急智。

    “娘娘,皇上昨日歇在了露华宫。”素月说道。

    “嗯。”叶蓁蓁答应着,不置可否。

    素风撇撇嘴,“那个丽妃好大的胆子,不过仗着皇上的几分宠,竟然挑衅娘娘您,真是自不量力。”

    “哦。”

    见自家娘娘这个不争气的样子,素风有些着急,“娘娘,您可不能就这样任人欺负了去呀。”

    素月叹了口气,“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留住皇上。丽妃敢如此嚣张,不也是因为盛宠吗。娘娘您……”

    叶蓁蓁摇头道,“丽妃敢如此嚣张,是因为她爹爹苏将军此时正坐镇敦煌,抗击西域诸夷。”

    盛宠?笑话。纪无咎若真的宠爱她,就不会放任她在后宫之中四处树敌。她现在的小辫子越多,她爹以后就会越听话。现如今西域那边不太平,已经臣服的地方也被挑拨得人心浮动。边境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虽然苏将军不是什么名将,但才能还算出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能好好安抚自然要好好安抚,还有什么能比他女儿的隆宠能更好地安抚一个大臣呢。

    素风似乎对这个理由有点难以接受,“那皇上……”

    “皇上这也算是卖身救国了,说来令本宫好生钦佩。”叶蓁蓁说道。

    她这一句话,把另外两人都逗得笑个不停。素月不知不觉停下动作,扶着叶蓁蓁的肩膀,边笑边说道:“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您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呢,可不能了。这样的话您以后千万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若是传到皇上那里,怕是要给您安个大不敬的罪名!”

    叶蓁蓁心想,那又怎样,我昨天已经大大不敬了。

    歇了一下,便有各宫妃嫔前来正式拜见皇后了,以后她们也要每天来向皇后请安,然后由皇后领着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纪无咎今年不过二十岁,所以他的妃嫔数量并不算多,高位分的就更少了,妃以上的只有正二品的丽妃和贤妃。丽妃是苏将军的庶女,原本是东宫才人,纪无咎登基之后她一步步升到现如今的品级。贤妃则是户部尚书方秀清之嫡女,昨日和叶蓁蓁一同入宫。按照祖制,皇帝大婚、册封皇后的同时,要册封一到两名妃子,这一两名妃子可以是由后宫嫔妃直接晋位,也可以是从宫外抬进皇宫。贤妃属于后者。

    妃位以下的,从二品的嫔三个,分别是庄嫔、惠嫔和僖嫔;正三品婕妤三人,正四品昭仪两人,正五品美人及其以下若干人。

    这些妃嫔,美得各有千秋,让人目不暇接。看来纪无咎的口味很多样。

    叶蓁蓁面无表情,凤眼微微一眯,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很平凡的一个动作,却带着天然的贵气和威严,被她目光扫过的人都不由得肃然。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丽妃身上。她其实不想找茬,但这位丽妃今天来晚了,叶蓁蓁觉得自己应该给她个解释的机会。

    果然,丽妃开始解释了,“臣妾身体不适,故此来迟,怠慢了皇后娘娘,请娘娘责罚。”

    叶蓁蓁敷衍道,“丽妃不必拘谨,都是为了伺候皇上,何来罪责。”

    丽妃从叶蓁蓁脸上看不到半点失落抑或愤怒,心下有些诧异。

    “娘娘说的是,”比较受宠的僖嫔掩口娇笑,美目一转,看向丽妃,“妹妹听闻昨日姐姐不慎跌倒,现下可好一些了?”

    “昨日皇上已经叫御医为本宫仔细看过,并无什么大碍,有劳妹妹挂念。”丽妃笑道。

    “姐姐伤着了,不急着请太医,倒先去禀报皇上,行事可真是谨慎。”僖嫔说着,余光瞟向座上的皇后,发现她垂着眼睛,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其他众妃嫔乐意看着僖嫔当众挑拨皇后与丽妃,并不插话。皇后进宫之前,丽妃在后宫之中横着走,鲜少有人敢得罪她,现下更没人愿意触这个霉头。也就只有僖嫔胆子大些,急急忙忙地站出来表明立场,一方面刺一刺丽妃的嚣张气焰,一方面也有向皇后娘娘请忠自荐的意思,怎奈皇后娘娘似乎并不打算接招,只顾自己看戏。

    僖嫔顿时有些讪讪,面上还要强撑。这时,一向唯丽妃马首是瞻的庄嫔开口道:“僖嫔姐姐有所不知,皇上特特儿地吩咐了露华宫一干太监宫女,丽妃娘娘有事,一定要立即禀报。当时妹妹也在场,故此知晓。想必昨晚露华宫的太监也是缘此圣意难违,一时没多想,便先行禀告了皇上。至于皇上比太医到得还早,一则露华宫与坤宁宫相近,二则也是皇上心内惦念丽妃姐姐伤势,所以急急地赶了过去。”

    “好一张巧嘴。”叶蓁蓁点评道,面上表情充满钦佩,似乎这才是她关注的重点。

    “……”庄嫔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这算是夸奖还是讽刺,她自诩聪明,现下却也摸不准这个皇后的脉了。

    丽妃眉目舒展,笑得仿佛花枝轻颤,“正是呢,庄嫔妹妹说得极是。臣妾也不知宫中奴才们竟如此没思量,更不知皇上竟如此关心臣妾。”话里话外不忘揭叶蓁蓁的伤疤。

    叶蓁蓁有点不耐烦。她没答话,而是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素月极有眼色,立刻捧来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走到丽妃面前。按照惯例,头天伺候了皇上的妃子,次日皇后都会赏一些东西。

    大婚又怎样,皇后又怎样,皇上还不是歇在我那里……想到这里,丽妃得意非常,定睛去看素月手中所捧物事。

    几件精美的首饰,看得出皇后出手不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羊脂白玉的……蟾蜍?

    蟾蜍拳头般大小,通体雪白,线条雕刻得温润细腻,栩栩如生。因为栩栩如生,所以它背后那些疙疙瘩瘩也就都非常写实地展现出来了,让人看着一阵反胃。蟾蜍的眼睛处镶着两颗红豆大小的红宝石,凝聚着诡异的光芒。

    这只蟾蜍稳稳当当地蹲坐在托盘中央,两眼冒着赤光,似是活物一般。丽妃感到自己手臂表面的皮肤轻轻战栗,应该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这邪物正在盯着她看,也许下一步就会跳到她的脸上……

    丽妃的笑容顿时僵住,“皇后娘娘,这、这是何意?”

    叶蓁蓁答道,“丽妃不知道吗,蟾蜍多子,又能聚宝生财,自古便是吉祥喜庆之物,今日将它赏与你,再合适不过。”

    按道理说,妃子侍寝之后得到有多子寓意的吉祥物那是再好不过,可是……为什么是癞蛤蟆?难道皇后想说她丽妃生出的孩子都是癞蛤蟆吗?

    丽妃实在笑不下去了,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现在没有翻白眼已经算是很有教养了。她看着蟾蜍背上那些疙疙瘩瘩的小凸起,面上显出十分为难的神色,“可是如此贵重的宝物,臣妾怎配拥有,还是……”还是留给皇后您自己吧!

    叶蓁蓁笑着打断她,“丽妃不必内疚,这种东西本宫有的是,放都没处放。”

    丽妃面色又是一变。

    虽然面上不好表现出来,但其他人心里也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皇后没处放的东西你丽妃却当作是宝物,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丽妃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吗。更何况,别以为皇上宠你你就真是枝头凤凰了,到皇后这里,人家不照样拿‘放都没处放’的东西打发了你。

    丽妃气得直咬牙,花容月貌此时看起来略显狰狞。她站起身,声音微微颤抖,“谢皇后娘娘恩典。”

    ***

    御书房内。

    “噗——”

    听了下面跪着的太监小心翼翼的禀报,纪无咎一个没忍住,刚喝进口内的茶竟然喷了出来。褐色的液体斑斑点点地淋到桌上摊开的奏章上,奏章的内容是某言官就“皇上昨晚应该睡哪个女人”这种问题作出的一番亲切探讨。

    “她真是这么说的?”纪无咎淡定地接过冯有德捧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

    “回皇上,奴才万死也不敢欺瞒皇上!”小太监被纪无咎的反应吓得不轻,身体轻微地抖动着。何况他方才所报内容,实在很扫皇上的颜面,他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朕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以后行事小心些,不要被皇后发现。”

    “为皇上分忧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一定不辱使命。”

    “行了,都下去吧。”

    因为纪无咎说的是“都”下去吧,所以冯有德很识相地也退了出去,出去的时候不忘小心翼翼地关好门。他刚把门关严,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瓷器撞在地上的猛烈脆响。

    看样子皇上气得不清,冯有德摇了摇头。

    书房内,纪无咎气得直乐。敢说朕“卖身救国”?还“好生钦佩”?这女人真是……真是……

    纪无咎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叶蓁蓁的此种行径,看样子她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的认知。末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真是找死!”

    从昨晚两人第一次相见开始,叶蓁蓁就一直给他找不痛快,想到昨天她喝合卺酒时那一脸的嫌弃,纪无咎的胸口顿时又堵上一口气。他是皇帝,他想嫌弃哪个女人就嫌弃哪个女人,可是现在竟然有女人敢嫌弃他。

    果然姓叶的个个都欠收拾。

欺君

    虽然纪无咎不愿承认,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叶蓁蓁确实真相了。然而,皇帝的自尊不允许纪无咎承认自己为了边关稳定而出卖**,所以他自动无视了一部分现实。

    但是现实很快就找上门来了。

    丽妃站在御书房门外,身后的宫女捧着个红漆描金托盘,托盘上有个斗彩缠枝莲纹盖碗,

    冯有德弯着腰,恭敬说道:“娘娘,皇上正在批奏章,您把东西交给奴才吧。”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丽妃怎肯就此离去。她今天本来是去找皇后耀武扬威的,谁知道却在坤宁宫吃了大亏,出来的时候还被僖嫔那个贱人奚落,这口气她如何忍得下去,因此便想来皇帝这里告上一状。

    “这参汤是本宫亲自煮的,皇上为国事操劳,本宫自当尽心服侍。公公费心,本宫自己送进去就好。”

    冯有德含蓄地暗示了几句,奈何这丽妃也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偏要进去。冯有德也不好直接说皇上今天心情不好,正僵持着,书房内传来清冷的声音:“何人在门外喧哗?”

    “回皇上……”

    “皇上,臣妾为您煮了碗参汤,这就端给您。”

    “冯有德,让丽妃进来。”

    丽妃接过宫女手中的托盘,骄傲地看了一眼冯有德,转而款款地走进书房。冯有德乖乖低下头,不再说话。

    纪无咎看着巧笑倩兮的美人走进来,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天然风致,一颦一笑都透着一股风流多情。

    其实就算没有苏将军的因素,丽妃单单凭借美貌,也是有做宠妃的资本的。

    更何况她很懂得讨好纪无咎。

    若是平时纪无咎心情欠佳,看到这样的丽妃,大概会面色稍霁,只是今日他心内总是团着个疙瘩,看到她时,那疙瘩又大了一圈。

    丽妃将参汤捧到纪无咎面前,舀了一小勺,“皇上,您尝尝?”声音娇俏。

    纪无咎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脸上并无半分笑意,“爱妃辛苦了。”

    “为皇上做这些,臣妾感到很幸福。”丽妃声音柔软,能软到人的骨头里去。

    纪无咎握了一下丽妃的手,面上依然淡淡的,“朕知道。”

    “更何况,”丽妃顺势坐在纪无咎怀中,双手揽着他的脖子,温顺地靠在他怀中,“皇上日日为国事操劳,才是真的辛苦。皇上,虽然国事重要,可您也要爱惜身体啊。”

    字字浓情蜜意,可纪无咎只听到两个字:国事。于是他的脑子里很不合时宜地出现四个大字:卖身救国。

    “朕还要批奏章,爱妃先回去吧。”纪无咎推开怀中的温软美人。

    “……皇上?”丽妃有些愣,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和她的预期效果截然相反。

    “对了,爱妃以后不要来御书房了,这里本来就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丽妃慌忙跪下,再抬头时眼中已经泛出泪花,“皇上,臣妾做错了什么,还请皇上明示。”

    纪无咎冷冷地看着她,“看来朕确实太过宠你了。”

    ***

    坤宁宫内,叶蓁蓁展开一张图纸,仔细看着。图纸上画的是一把火铳的构造图,叶蓁蓁痴迷地顺着那些线条轻轻划着,目光越来越亮。

    素风用镇纸压好图纸的四角,担忧地问道:“娘娘,您不怕丽妃向皇上告状吗?”

    叶蓁蓁满不在乎,“告状?我又没做错什么。”

    “可是……”

    “再说了,”她收起目光,抬头看着素风,“就算她不告状,皇上一样讨厌我。”

    “娘娘,您就不着急吗?”

    “我急啊,我快急死了,”叶蓁蓁指着图纸,“我要快点把它做出来!”

    素月看着她们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外面一声尖细的高喊,“皇上驾到——”话音刚落,纪无咎已经步履生风地走进来。他穿着明黄色常服,胸前和衣角绣着蛟龙乘云,花纹细密繁复;腰间玉带收得略微紧了一些,更衬得肩宽腿长,身材挺拔;通身的气度如芝兰玉树,令满室生光。

    叶蓁蓁起身朝他福了福,心下诧异,这皇帝没事儿到坤宁宫来做什么。

    纪无咎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桌上的图纸上。他以为叶蓁蓁是在写字或者作画,走近一看,那纸上画的竟是一把鸟嘴铳,各个部分都标好了尺寸,旁边还画着几个零件。这鸟铳本是从海寇处缴获,经大齐的火器匠们加以改造,已经试造了一些装备神机营,过了半年,神机营的提督专门写了份奏章把这东西一通猛夸,所以前不久他又下旨命工部军器司加造了一批。

    纪无咎眯了眯眼睛,“这张图纸皇后是从何得来。”

    “捡的。”

    “哦?在哪里?”

    “御花园。”

    “皇后的意思是,有工部官员携鸟铳构造图闯入御花园,并将构造图遗失于此?”

    “……”叶蓁蓁禁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我的意思是,您胡说八道的本领比我高多了。

    纪无咎点了点头,煞有介事,“既然皇后如此说,那么料想也不会错。工部那群废物也确实该整肃了。朕这就下旨严办。”

    “皇上!”叶蓁蓁慌忙跪下,“此事和工部没关系,跟我二哥也没关系。”她二哥是工部侍郎,纪无咎若借此对工部进行整治,她二哥无论如何都会受牵连。

    纪无咎居高临下地看着叶蓁蓁,她的臣服令他满意,他横眉冷哼,“那么这图纸到底从何而来?别告诉朕是你自己画的。”

    叶蓁蓁哭丧着脸,“就是我自己画的呀。”

    纪无咎目光一闪,又重新拿起那图纸看起来,仔细看才发现,这把鸟铳虽画得有模有样,但笔画稍显生疏,一些细节画得也不准确,一看就是新手所为。但是——

    “你是怎么画出来的,从哪里临摹的图?”

    “不是临摹的,是我偷了我表哥一把鸟铳,自己拆了一遍,”叶蓁蓁顿了顿,看到纪无咎又微微眯起来的危险眼神,“我后来又偷偷还回去了!”

    “表哥?”纪无咎挑眉。他自然知道叶蓁蓁的表哥是谁,大内侍卫统领陆离,三天两头在他面前晃,想无视都难。陆离倒确实会配鸟铳,如此一来叶蓁蓁就把她二哥摘出去了,陆离也不会因此获罪,不管叶蓁蓁说的是不是实话,她都够聪明。

    纪无咎却不打算饶过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的图纸,“这么说,你确实骗了朕。”

    “皇上,臣妾知错了!”叶蓁蓁有点害怕,这欺君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看着叶蓁蓁的惊惧,纪无咎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念在你是初犯,朕暂且不予计较,先给你记着,以后若是再犯,数罪并罚。”纪无咎心中的小黑本上,叶蓁蓁名字后面又多了一笔,照着这个速度下去,她也许很快就能超过她爷爷了。

    “谢皇上。”叶蓁蓁无比真诚地仰望他。

    “好了,平身吧。”纪无咎说着,又低头研究起那鸟铳图。

    叶蓁蓁坐在他对面,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担心地看着他。他正半低着头,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鼻梁挺直,眉清目朗,额头高阔,是无比尊贵的面相;眼睛不时地眨一下,睫毛长而浓密,随着眼睑抬起又落下,像是蝶儿忽闪着翅膀;面上肌肤如美玉,白皙细腻。

    倒好一副皮相。叶蓁蓁撇撇嘴。

    “你的图画错了。”纪无咎突然说道。

    “什么地方?”叶蓁蓁身体前倾,凝眉看着图纸。胸前的曲线不小心擦到镇纸,把镇纸挤得移开了一寸,她犹自不知。

    “……”纪无咎抿了抿嘴,移开眼睛,“很多地方。”

    叶蓁蓁有些泄气。这个图她改了很多遍才觉满意,现在以为终于可以动工了,谁知道却还差得远。

    纪无咎语气温和,“没关系,朕那里有准确的构造图。”

    叶蓁蓁眼睛一亮,“皇上您会给我看?”

    纪无咎笑眯眯地答道:“当然不会。”

    叶蓁蓁算是明白了,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刺激她的。

    看到叶蓁蓁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纪无咎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往事

    从坤宁宫出来之后,纪无咎的脸色终于不那么难看了。冯有德心下诧异,昨天万岁爷从坤宁宫走出来的时候那脸色可着实吓人,他还以为皇上很讨厌这位皇后娘娘,今天一看,似乎也做不得准了。

    果然男人的心思他不懂啊。冯有德心想。

    若冯有德知道皇上之所以开心是因为皇后娘娘很不开心,不知道又要作何感想。

    ***

    晚膳前,冯有德把放着各宫妃子绿头牌的托盘捧过头顶,“皇上,请翻牌子。”

    纪无咎的目光在各个牌子上扫了一圈,抬手在写着“苏柔止”的牌子上停顿片刻,最终向右移了几分,翻了“方流月”。

    冯有德恭敬地退出去,转身吩咐人去邀月宫传旨,贤妃今日侍寝。

    贤妃名字里有个“月”字,又因气质清冷出尘如月华仙子,便被赐了邀月宫主位,这是皇上钦赐,是无上的恩荣,因此便也不觉犯了名讳。

    要说这贤妃和纪无咎之间,还另有一段故事。

    当年叶阁老主张把自己的孙女嫁给纪无咎,纪无咎找了各种借口推辞不过,后来又用缓兵之计,以为父守孝的名义将婚事拖下去。纪无咎想要自己选个皇后,不指望对方能帮他牵制叶家,也至少能够少受叶修名的控制。彼时方秀清身负雄才大略,乃官场后起之秀,虽不如叶修名那般声势浩大,却也颇有一些人围在他身边。自他入了内阁,和叶修名多处政见不合,叶修名便看他不大顺眼。

    纪无咎观察了一段时间,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方秀清的女儿和他应该是天作之合,便有意娶方流月为皇后,于是向方秀清试探了几番。方秀清经常被叶修名穿小鞋,自然也希望这老家伙能早日□掉,因此欢欢喜喜地答应了这场婚事。

    可惜有一个人不答应。

    叶修名怎么容得下小皇帝和方秀清在自己眼皮底下眉来眼去,当他是死的吗。因此他发动言官天天上奏折,奏折的中心内容就一句话:皇上不娶叶蓁蓁天理不容。

    然后他还找了各种宗教从业者给纪无咎和方流月批八字,批出来的结果无非有三种:八字不合;八字很不合;八字非常不合……

    一个颇有文采的道士把纪无咎和方流月成婚的严重后果条分缕析地列出来,纠集许多和尚道士以及少量西洋传教士一起签了名,上书给纪无咎。大齐朝言路开放,民间上书并不少,然而由和尚道士传教士联合发起的民间上书,这是第一份。

    那血淋淋的陈述看得人心惊肉跳,纪无咎气得直拍桌子,“难道朕娶个妻子还能引来什么天灾异象不成!”

    好巧不巧,他说这话的第二天,大同发生大地震,连京城都感觉到大地在摇晃,灾情奏折八百里加急,当天深夜送至京城,次日一早上朝时,纪无咎彻底见识到了大齐言官们的真实战斗力。和叶修名穿一条裤子的就不说了,就差指着纪无咎的鼻子骂他昏君误国了,即便那些刚直不阿不屑于和叶修名走得太近的言官,此时看到事实如此,也渐渐有些动摇,跟着骂了几句。反正不管言官们政见如何分歧,骂皇帝是他们共同的爱好。

    纪无咎被骂得只想抄刀子把他们一个个全部都砍死,然而面上还要装作认真听取意见,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天子最后把脖子一梗,咬牙说道:“所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你们的玉皇大帝想来不会在意朕娶谁为妻。朕意已决,众位爱卿不必再劝。退朝吧!”说着不顾朝堂下的叽叽喳喳,拂袖离去。

    他说这话的第三天,日食了……

    这倒不算巧合,因为日食具体的日期和大致的时间段已经被钦天监推算出来并且呈报过皇帝了。然而虽然他懂这一点,大臣们懂这一点,甚至连叶修名那老匹夫都承认这一点,但是广大的人民群众并不太懂这种神秘的天象,加上那份堪称八字测算案例范本的民间上书被广为传阅,“才华横溢”的老道士也因此一举成名,到处宣扬皇帝娶方流月之后会发生的各种凶险,所以许多平民自动自发地站到了叶修名这一边,坚定不移地指责皇帝一意孤行祸国殃民。套用几百年后政坛流行的一句话,纪无咎的民意支持率降到了历史最低点。

    这种效果是连叶修名都不曾预料到的,不过他乐见其成。

    在朝野的一片骂声中,纪无咎只得断了娶方流月的念头,乖乖地等着孝期一满就把叶蓁蓁娶进皇宫。

    方秀清是个聪明人,他向纪无咎指出:自己女儿就算当不了他的大老婆,当小老婆也是可以的。

    而且方流月心思通透,行事谨慎,性格温柔善解人意,长得也很漂亮,这样的女人进了皇宫不受宠那绝对说不过去。再说了,皇帝和他的联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所以一定不会亏待他女儿的。

    纪无咎也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所以在娶叶蓁蓁的时候顺便就把方流月给抬进皇宫了。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各方势力都对这个结果表示可以接受。

    所以叶蓁蓁认为她的婚事根本就是个悲剧,也就对纪无咎喜欢不起来。至于纪无咎,他完全把叶蓁蓁当叶修名的代表,可以说他有多讨厌叶修名,就有多讨厌叶蓁蓁。

    顺着这个思路想,不难推测出纪无咎对方流月是什么态度。

    是了,当然喜欢。

    用过晚膳,纪无咎批了会儿奏章,才去了邀月宫。贤妃早早等在门口,一袭白衣随晚风轻轻飘扬,墨丝般的长发随意挽起来,由一支白玉冰莲簪固定好,粉黛未施。今夜月光明朗,在柔纱般的月光下,她美目如秋波,肌肤胜霜雪,白衣飘飘,莲步轻移,恍若谪尘仙子,让人移不开眼睛。

    纪无咎见识过不少美女,此时定力还在。他走上前去一把握住贤妃的手,只感觉掌间柔荑冰凉如玉。纪无咎笑道,“天凉了,爱妃不必出来迎接,快进去暖一暖身子。”

    贤妃粉面含羞,由他拥着走进室内。纪无咎坐下后,又拉着贤妃坐入他怀中,一众宫女太监见状急忙退了出去。

    纪无咎和贤妃说了会儿话。这贤妃与丽妃的温柔体贴小意承迎不同,她的体贴来自于通透澄亮的心思。纪无咎说了上句,她便知道该怎样接下句,往往三言两语便让对方感觉心头无比熨帖。纪无咎作为皇帝,他来后宫也不过是为了放松身心,若是有能把他哄得心情舒畅的女子,他倒也不吝惜几句甜言蜜语。

    但是贤妃面皮薄,纪无咎三两句亲密无间的话语,便惹得她面色绯红,娇羞不语。纪无咎食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因紧张而不断翕动的樱唇,低笑一声,凑近覆了上去。

    气氛刚刚好,是该办正事了。

    次日一早,冯有德把纪无咎叫起来时,贤妃也醒了。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伺候,奈何身体实在没力气,不小心又倒回床上。

    纪无咎按住她,“你身子不适,还是多歇一歇吧,不必在乎那些虚礼,”想了一想,又道,“今日也别去坤宁宫请安了。”

    贤妃感激又饱含深情地望着他,他低头在她眉间亲吻了一下,“朕走了,下了早朝再来看你。”

    ***

    贤妃又睡了片刻,也就起床了,用过早膳,依旧去了坤宁宫。虽然有纪无咎口头上的恩典,但是她行事素来谨慎,不愿授人把柄,何况这样也可以博一个贤德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她到坤宁宫的时候不早也不晚,最后一个到的照例是丽妃。

    丽妃刚一落座,僖嫔便笑道:“丽妃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倒也不曾听说昨日皇上移驾露华宫啊?”一顿明晃晃的的奚落,几个低位分的妃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慌忙用手帕掩住了嘴。

    这人果然有绝活儿。短短两句话,就可以同时激怒皇后和丽妃,又让贤妃对丽妃心生警惕,也许还能使皇后娘娘对贤妃的魅力产生嫉妒心理。

    叶蓁蓁无奈叹气,这个僖嫔真是个人才。

    丽妃果然不负众望地生气了,她扫了一眼贤妃,冷哼,“皇上不过是想尝尝鲜罢了!”

    叶蓁蓁又扶额,这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先不说贤妃和她同样是正二品,就算宫中随便一个有品级的小主,当众被她这么下面子,肯定也会怀恨在心,指不定什么时候找机会报复呢。深宫中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唯恐树敌太多,这丽妃倒好,总是主动挖掘潜在敌人,她活得是有多寂寞啊。

    叶蓁蓁看向贤妃,见她面色如常,只是手指用力地捏着衣角,看来涵养不错。叶蓁蓁点点头,这人到还有点看头。她目光一转,看着丽妃,笑道:“丽妃说得有理。皇上想尝新鲜,也不过是因为有人已经不新鲜了。”

    丽妃面色一变,刚要说话,却被庄嫔扯了一下袖子。庄嫔笑着往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皇后娘娘果然真情实性,快人快语。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令众位姐妹寒心,曲解了娘娘。”言外之意,你说丽妃不新鲜,那么这宫中除了贤妃之外,大家都不新鲜,你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饶上了。

    “新人有新人的处世之法,旧人有旧人的立足之道。要本宫说,这新旧倒也没什么大不了,要紧的是看清楚形势,待对了地方。仗着自己有三两下就着急忙慌地给人打头阵,下场往往不会太好。”叶蓁蓁其实更喜欢看戏,今日积极参与,也是因为觉得丽妃生气很好玩,想跟着气一气她。只是这庄嫔也太不识趣了,非要和她顶。所以说,她讨厌伶牙俐齿的人。

    庄嫔还想说话,叶蓁蓁却一挥手,让素月把赏给贤妃的东西端来。

    几件精美的首饰以及一个……蟾蜍。

    这回是冰种翡翠的,晶莹透亮,雕工那是没的说,触手凉润,闭上眼睛摸的话,倒也能令人喜欢。

    贤妃比丽妃淡定多了,道了谢,便命人收起来。因为她表现得很平静,众人看笑话的心思也淡了些。

    当天晚上,纪无咎又翻了贤妃的牌子。

    于是次日一早,贤妃又从皇后那里收获到蟾蜍一只。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惊觉,叶蓁蓁当初那句“这种东西本宫有的是,放都没处放”也许并非是为了刺激丽妃,而仅仅是一句大实话。

    这个想法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得到证实。

月饼

    太后娘娘不太喜欢叶蓁蓁。一般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叶蓁蓁就能感觉到。其实懂些旧事的人猜也能猜到,太后娘娘的娘家许氏一族曾经也是很有些势力的,后来嘛……被叶修名给收拾狠了。

    那时候叶修名也并非全是为了自己的权利地位。当时许氏如一株百年巨树,枝繁叶茂。族中多人官居要职,同气连枝,一时在朝堂上形成很大的党派,连先皇行事都要先掂量一下他们的感受。叶修名看不过眼,便联合先皇给这棵大树修剪了一番枝叶。那场争斗,虽然没出人命,却让许氏一族元气大伤,至今还没恢复过来。

    而如今的叶氏与曾经的许氏是何等的相似。历史仿佛一个巨大的车轮,它不仅在前进,也在转动,一遍遍重复曾经发生的故事。

    所以这些天叶蓁蓁去慈宁宫请安时,太后对她的态度都淡淡的。当然,这种冷淡隐藏在她素日清净寡为的性格中,便让人不易察觉。

    不过太后娘娘对贤妃似乎很喜欢,惜字如金的她,倒每每要和贤妃多聊几句句,旁人看在眼里,眼热得紧。

    是啊,先得了皇上的宠爱,如今又有太后娘娘的眷顾,这贤妃才进宫几天,已经是炙手可热的人了,假以时日……

    “假以时日,娘娘岂不是要被她欺压到头上去!”素风神色凛然。她忍了半天,才说得如此含蓄,毕竟“被抢了凤印”这类话实在不太吉利。

    叶蓁蓁正坐在镜子前让素月帮她卸妆,闻言看了一眼素风,她正在往香炉里添梦甜香,眉头拧在一起,让人看了直想好好给她掰掰。

    “要我说,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多大点事儿。”叶蓁蓁笑道。

    素风没了脾气,“娘娘,是您受了欺负,怎么倒反过来劝奴婢?”

    素月说道:“娘娘,素风的话虽不中听,却也是这个理儿。您也该上上心了。皇上……”

    “行了行了,”叶蓁蓁一听这俩字就烦,“好好的怎么又提他。明天是就是中秋了,我想吃莲蓉馅儿的月饼。”

    素风还想劝,素月给她递了个眼色,两人只得顺着月饼的话题说下去,把叶蓁蓁哄得高高兴兴地就了寝。

    叶蓁蓁睡了后,素月和素风在外间闲聊,声音压得低低的。

    “明日便是中秋了,按例,每月初一十五,皇上都会来坤宁宫。咱们可要好好准备,千万不能随着娘娘的性子来了。”

    “正是呢,我听说每到这个时节,各宫的娘娘都会亲手做了月饼献给皇上,以表心意。咱们皇后娘娘……”

    “可别提做吃的,皇后娘娘的手艺你又不是不清楚。表少爷都说过,吃了她做的东西就只想去死,咱们要是把她做的月饼端给皇上,弄不好就是谋逆的大罪!”

    “可是……”

    叶蓁蓁此时正躺在床上,眼睛大睁。因白日睡得多了些,所以她现在就有些失眠。她耳力极好,外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下也顿时亮堂起来。

    于是次日午膳十分,纪无咎便收到坤宁宫送来的月饼两碟,过来的小太监特特地和冯有德言明这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请皇上一定亲口尝一尝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冯有德暂时摸不准皇后娘娘的路数,便一字不差地如实禀报了纪无咎。

    纪无咎有些意外,这个叶蓁蓁,她终于觉悟了吗?

    再看那月饼,不过蛋黄大小,小巧可爱,上面印了“花好月圆”“国泰民安”等吉祥话,看起来很讨喜。他对叶蓁蓁的讨厌也就减淡了那么几分,拿起一块,尝了一大口。

    然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

    小月饼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当天晚上家宴时,纪无咎阴郁的心情都没缓过来。说来这也不能怪他,他生下来便是皇室嫡长子,自小锦衣玉食,八岁被立为太子之后,排场就更大了,入口的东西自然也更加谨慎细心,那胃口简直是用金玉堆出来的。可以这么说,他觉得味道一般般的东西,放在普通人那里都能算是人间难得几回尝的珍馐美馔了,那么若是连普通人都觉得难吃到令人绝望的东西呢……

    所以纪无咎的嘴巴遭受了自他有记忆以来最惨烈的打击,他一时情绪低沉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当晚的家宴,几个后宫妃嫔们打起精神来聊了会子天,看到皇上没什么兴致,也就很快散了。

    当晚纪无咎去坤宁宫溜达了一圈便出来了,并未留宿。这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皇上极其不喜欢皇后。

    ***

    贤妃从家宴上回来之后,心内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愁。她站在邀月宫阶前,看着天上那一轮玉盘,若有所思。

    月光如一层薄薄的雾气,缭绕不散。四下里很安静,周围有不知名的虫儿在鸣唱,给这秋夜添了几分静谧。

    贤妃突然想起她离家时爹爹给她的最高指示:一定要让皇上废后!

    废后废后,谈何容易。那叶蓁蓁面上憨直,内里却冰雪聪明,又行事无常,让人琢磨不透。

    而且,自她收到第二个蟾蜍之后,皇上有好几日不曾翻过她的牌子了。

    想到这里,贤妃不自觉叹了口气。

    “娘娘,可是想家了?”宫女秋枫问道。

    “这种话莫要让本宫听到第二遍。一入宫门,这皇宫便是本宫的家。”

    纪无咎在外面听到此话,甚是满意。这民间有句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贤妃单独来看,也谢让人觉得是一个漂亮的、善解人意的聪明女子,可是和叶蓁蓁放在一起,高下立判。纪无咎发现,有叶蓁蓁的衬托,他后宫的女子都显得美好起来。

    他笑呵呵地走进邀月宫,贤妃一见纪无咎,又惊又喜,心内似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只一双美目含着泪光望向他。纪无咎顿时就有一种身为男人的满足感,和她一起花前月下品酒赏月,很像一对儿神仙眷侣。

    气氛如此之好。贤妃被纪无咎劝了几杯酒,已经醉得两颊酡红,媚眼如波。纪无咎也觉身上热起来,将她打横抱起,笑着在她樱唇上香了一口,接着便打算进屋办正事儿。

    然而此时,外头却突然有太监急报:“皇上,露华宫出事了!”

    这一晚,纪无咎注定要度过他人生中最疲惫的一个中秋。他走穴赶场一般,一夜之内连着换了好几个地方。

    因此,等他到露华宫时,脸色很不好看。

    叶蓁蓁已经在露华宫了,正饶有兴致地在一旁欣赏哭得梨花带雨的丽妃,一边还装模作样地劝她。纪无咎听到她劝人的话,禁不住皱眉。

    “你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哭什么哭,快别哭了。”

    “那小畜生想来是和你上辈子结了缘,这辈子是来为你挡灾。因果天注定,强求不来。为你一死,于它也许是善缘。”

    “庄子死了老婆都不哭,你不过死了个猫。”

    “素风,去坤宁宫拿几件首饰给丽妃娘娘压惊,记得把本宫新得的那个檀香木的大蟾蜍拿来,那个是一套的,还有十二个小蟾蜍,一并取来。”

    丽妃急忙止了哭声,反过来一抽一噎地劝叶蓁蓁,总算打消了她的念头。

    纪无咎大概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之后,便大摇大摆地出现了。后宫之中竟然出现此等恶**件,这下他要好好问一问皇后了。

审案

    丽妃在中秋之夜收到含有剧毒的月饼,差一点殒命。皇上得知之后勃然大怒,在露华宫就把皇后训了一顿,直指后宫不宁皆因皇后失职,并命她三日内侦破此案。

    这是今日皇宫内外最火热的消息。

    叶修名自然也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一早上朝时他就迎着各种探究的目光,回到家又被他的夫人一顿责备。许多人都知道叶阁老怕老婆,他这一生连妾都没娶,即便膝下只有叶康乐一个儿子——也就是叶蓁蓁的父亲。

    “都是你当初不听劝!我们蓁蓁是个直性子,进了皇宫岂不是要被那群歹毒妇人算计死!”叶老夫人中气十足。

    叶修名低声辩解,“蓁蓁是皇后,谁敢算计她。”

    “皇后又怎样,想要回来看一看奶奶都不成。我可怜的孙女……”说着竟拭起眼泪。

    “我这也是为叶家好,若是让方秀清的女儿当了皇后,叶家便危险了……好了夫人你莫哭了,蓁蓁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叶修名的孙女,不会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

    叶老夫人哭着哭着,便又骂起叶修名,叶修名也不敢回嘴,只得老老实实应着。

    叶康乐在门外听到室内父母的谈话,摇头叹了口气,终于没进去。他当初为了女儿的一辈子着想,也并不赞同那门婚事,而且他已经有了满意的女婿人选,只是爹爹过于顽固,他又无法违逆。

    事已至此,也无可挽回。只希望蓁蓁在宫中能够事事小心,不要像在家中一样随心所欲,能保得一世平安便好。

    ***

    坤宁宫内,叶蓁蓁正在盯着一盘月饼发呆。

    那月饼外皮雪白晶莹,如水晶一般,内里的馅料是虾仁的。因丽妃喜食海味,所以纪无咎命御膳房特地为丽妃研制了水晶虾仁月饼,但这种东西口味太过独特,其他妃嫔都不喜欢,纪无咎也不喜欢,也就让御膳房每年只单独做给丽妃吃。

    出问题的便是这独一份儿的水晶虾仁儿月饼。昨晚丽妃拿起月饼时,一时兴起,掰开月饼把里面的虾仁弄出来喂了怀中的黑猫,谁料想那黑猫吃了之后就一梗脖子,死了。

    经御医仔细检查,月饼的馅料中添加了一种叫香妃子的东西。这香妃子是从南方一些野果中提炼出来的,仔细闻时有一种淡淡的酸涩味道,不怎么吸引人注意,但吃起来有一种特别的香气,故此命名。香妃子可以作烹饪调料,也可以入药,但不能和虾蟹混在一起吃,否则会出现中毒的症状,严重时可能危及性命。

    叶蓁蓁已经命人把当日做月饼的人全部羁押审问,御膳房也仔细搜过,但是没找到香妃子。因为这种东西是南地特产,产量极少,而且北方人也吃不惯,所以并未采买入宫。太医院倒是有一些,但根据近几日的药材出库记录,并未有哪一宫用到了香妃子。

    那么,最后一个途径就是从外头私自带入宫中,这就有些难办了。

    叶蓁蓁威逼利诱,把御厨们吓得几乎尿裤子,也没问出什么,每个人都声称是按照往年的惯例,并未察觉中间有何不妥。叶蓁蓁又狠不下心来屈打成招,再说了,就算她屈打成招,纪无咎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这次很明显是故意给她穿小鞋,只怕以后这种小鞋都少不了。

    也就是说,但凡后宫出点事儿,她就得被拉出来骂一顿,骂完还得好好收拾残局,要不然纪无咎一个“后宫不宁,不堪后位”的罪名褫夺了她的封号,她哭都没处哭。

    这招真是又狠又阴损。

    好吧,虽然他现在不能这么做,但以后就说不准了……

    所以叶蓁蓁还是希望自己最好不要留太多把柄在纪无咎手里,尤其是这么显而易见的把柄。

    于是现在叶蓁蓁又开始盯着那盘月饼运气,希望能看出什么玄机。

    这个案子另外一个棘手之处是,嫌疑人的范围太大了……丽妃在宫中多年,经过勤勤恳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懈努力,树敌颇多,她能走到今天绝对是个奇迹。所以说宫中哪怕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都有可能有这个作案动机,更遑论贤妃、僖嫔这种被她当面奚落的高位分妃嫔。甚至皇上也不能完全脱开嫌疑,这东西吃了只是中毒,未必真的就会死掉,他如果想要趁机敲打一下丽妃顺便给皇后下个绊子,也不是没可能。还有丽妃自己,她不是没死嘛,完全有可能是她自己演了一出戏博关注博同情顺便嫁祸给她讨厌的人。

    叶蓁蓁想得都快走火入魔了,这到底是哪一个混蛋王八蛋给本宫弄这么大一麻烦,要是让本宫抓到,千刀万剐了你!

    ***

    次日午膳时,当纪无咎得知叶蓁蓁因为案情没有进展而连饭都没吃好时,他胃口大开,比平时多用了一碗饭。

    用过午膳,他溜达到坤宁宫,友好地提醒了一下叶蓁蓁,她还有一天的时间。

    叶蓁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我查不出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纪无咎笑道,“你是朕的皇后,朕怎么会处置你呢。”

    鬼才信!

    “朕只不过会给你记一笔账。对了,皇后,你已经有过两次欺君之罪了。”

    “第二次是哪次?”

    “毒月饼。”

    “不是还没到最后期限吗,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查不出来。”

    “朕指的是,你做的,毒月饼。”

    “……”

    ***

    第三天很快到来了。关于水晶虾仁毒月饼,叶蓁蓁依然没什么头绪。开玩笑,她混的是后宫又不是大理寺,哪里还会审案子,更何况是这种嫌疑人范围无限大而又没有一丁点线索的案子!

    吃过午饭,叶蓁蓁已经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不就是记账吗,反正暂时他还攒不够。她捧着一盘点心,泄愤似的大嚼特嚼,毫无六宫之主的形象。

    素风突然急急忙忙跑进来,“娘娘,咱们坤宁宫的丁大向自杀了!”

    叶蓁蓁一愣,来不及咽下嘴中的东西,鼓着腮帮子模模糊糊地问,“哪个丁大向?”

    “就是在宫门外洒扫的小太监……娘娘您先别想了,快去看看吧,素月姐姐觉得有蹊跷,正在那里守着,屋子里的东西和尸体都没让动。”

    素月果然是条好汉!叶蓁蓁顿时心生敬佩,一个姑娘家,面对死人时还能想到其中蹊跷并主动守着它,实在需要几分胆色。

    叶蓁蓁和素风很快来到坤宁宫的偏厅,坤宁宫的太监都住在这里。丁大向和另外一个太监共住一间屋子,今日这个太监本来当值,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突然回来,然后就发现丁大向悬梁自尽了。素月问他为什么回来,他支支吾吾地也说不清楚。

    叶蓁蓁问道:“你八成是想躲懒,回来睡个午觉吧?”

    那太监连忙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竟然只是这样!素月抹了一把汗,心想果然懒人最懂懒人。

    叶蓁蓁没再管他,走到尸体前。那尸体已经被放下来,躺在地上,眼球突出,舌头长长地吊出来,甚是骇人。

    “娘娘,我在他身上翻出了这个。”素月悄悄把一个小纸包递到叶蓁蓁面前。

    叶蓁蓁接过来,并未打开,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有一股酸酸涩涩的气味。她眯了眯眼睛,“这不会是香妃子吧?”

    脑中突然闪过许多画面,仿佛好几本戏终于连成一体,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叶蓁蓁凤目圆睁,大叫道:“不好!”

    “娘娘,怎么了?”

    “素月,留在这里看看还能查出什么来;素风,带上坤宁宫所有太监去养心殿,除了皇上身边的人,但凡有人靠近养心殿,一律打晕带回来。快!”

    素风接了命令,急忙跑出去。叶蓁蓁踢了一脚地上跪着的太监,“你也去,快点,都去!”

    那小太监便也跟着跑出去。

    叶蓁蓁想了一想,还是不放心,干脆提裙亲自奔出去。素月急得直跳脚,又走不开,只好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喊:“素风!看着点娘娘!别磕着碰着了!”

    素风刚接到这话,却见面前一团红影飞过,随风扬起的披帛扫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阵香风。等她回过神时,叶蓁蓁已经领先她很远,还在狂奔。

    “娘娘!”素风以最快的速度纠集好坤宁宫的太监,拼了老命追上去。

    这一天,宫中许多人看到一身火红衣裙的皇后娘娘仿佛被追杀一样发足狂奔。这些宫女太监们饶是在皇宫待得久了,却也不曾见过如此阵仗,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生怕扯到自己头上,只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不容易把皇后娘娘目送着走了,素风又领着一群太监喊打喊杀地追上来,那架势,简直像是街头约斗的小混混。

    大家都很莫名其妙。是人就有好奇心,宫女太监也有。因此那些手头的事儿不紧急、胆子又大一些的宫女太监们,便也混入素风的队伍,跟着跑起来。素风在前头领跑,并未察觉身后的异状,而坤宁宫的小太监们一时还摸不着头脑,只知道跟着去抓人,也就不管有人跟着他们了。

    因此,这路队伍从坤宁宫到养心殿,一路壮大了足有四五倍,可见后宫的人们是有多闲。

真相

    纪无咎是个勤勤恳恳的好皇帝,每天下午,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养心殿批奏折,偶尔召见大臣商讨国事。

    所以说,当皇帝其实是一件极其缺乏趣味性的工作,不是一般人能做好的。因此,历史上的昏君和明君一样多。当然,最多的还是庸君。

    纪无咎是个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的皇帝,他想要做个明君,代价是他在养心殿待的时间多过后宫任何一个妃子处。于是,所有人都知道,想找皇帝,去养心殿。

    但是今日,纪无咎批了会儿奏折,便打算移驾坤宁宫,去欣赏一下叶蓁蓁郁闷的表情。

    然而他刚登上步舆,便看到有个小太监在前方跪下,神色慌张,“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纪无咎没理会,因为他的目光被另一个身影吸引……

    谁能告诉他皇后到底在发什么疯!

    远处,叶蓁蓁在飞奔。火红的衣裙被风鼓动,剧烈地飞扬,远看像是一朵艳丽的火烧云。这朵火烧云飘到纪无咎舆前,无视掉纪无咎利箭一般的目光,二话不说手起掌落,干净利落地把地上跪着的小太监敲晕。

    做完这些,叶蓁蓁放下心来,大口喘着气。她的额头已经沁出细汗,脸上呈现出剧烈运动之后的潮红,仿若三月间盛放的桃花瓣。

    身后那一大队宫女太监也终于追上来,离得老远就看到叶蓁蓁的动作,禁不住一抖,各自感同身受一般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纪无咎盯着叶蓁蓁嘴角的点心渣,冷哼,“皇后这是吃饱了,出来遛食呢?”

    叶蓁蓁这才拿正眼瞧了一下纪无咎,“臣妾参、参……”

    “好了,免礼,”纪无咎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目光一转,看向晕倒的太监,“皇后,你是不是得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叶蓁蓁拍拍胸口,终于顺下气来,呼吸也渐渐缓和,“回皇上,这个太监与毒月饼……与露华宫的月饼案有关。我要审他。”

    “哦?那为什么把他打晕?有什么事情是朕不能知道的?”

    “岂敢有任何事情欺瞒皇上。后宫之事,本来就该我这个做皇后的操持,自然不劳皇上为此分心。若是皇上不放心,也可旁听,但不宜露面。”

    “为何?”

    “问过之后就知道了。”

    ***

    小太监被水泼醒了。

    叶蓁蓁仔细看去,那太监不过十四五岁年纪,面皮白净,五官纤细,长得很是瘦弱。他刚睁开眼时,略微迷茫了一下,等看到叶蓁蓁时,竟然也不惊惶,爬起来跪下,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皇后娘娘”。

    叶蓁蓁端坐着。她板起脸,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开口,“王小虎,你可知罪?”

    “回皇后娘娘,奴才不知所犯何罪。”

    “丁大向没死,他都招了。”虽然丁大向已经死了,但是坤宁宫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而且即便消息泄露,眼前的王小虎也不会有机会得知。

    果然,他目光一闪,但又很快恢复平静。这个细微的动作自然逃不过叶蓁蓁的眼睛。

    “奴才不明白娘娘的意思,还请娘娘明示。”依然嘴硬。

    “你师父在御膳房中专管做点心,今年的水晶虾仁月饼就是经他手做的。但是他做月饼那天你并不当值,所以本宫抓人时才漏掉你,让你有了去皇上那里告状的机会。你今天去养心殿到底想要对皇上说什么?说皇后娘娘怎么指示了人胁迫你,让你把香妃子下进月饼的馅料里?”

    “娘娘,奴才……奴才冤枉啊……”

    “冤枉?好,那么你就来和我说说,你作为一个御膳房的太监,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非要自己跑去养心殿禀告?”

    “奴才、奴才……”

    “这明明是你和丁大向联手做的一出好戏!你当日偷偷进入御膳房,将香妃子下入馅料之中。丁大向和你约定好,今日他会赴死,死的时候身上特意揣了香妃子,生怕别人不知道本宫与此事的干系。另一边,你假装突然发现本宫的嫌疑,慌忙去驾前告状,由于此事牵涉到本宫,你找皇上面禀便是合情合理;皇上闻听之后必来坤宁宫问罪,正好可以看到丁大向畏罪自杀以及他身上的罪证。到时候本宫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是也不是!”

    “……”

    “这个计划若是成功,一来可以除掉丽妃,二来可以让本宫背起这个大大的黑锅,搞不好这个后位便要让贤。如此一石二鸟,真真是好算计!”

    “……”

    叶蓁蓁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声色俱厉,“说,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王小虎见事已至此,横下心来,咬牙说道:“奴才认罪。此事并无他人指使,一切皆因奴才对丽妃娘娘怀恨已久,一时冲动,犯下此等大错,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还挺讲义气,”叶蓁蓁忽而又笑了,她站起身,绕着王小虎走了两圈,边走边慢悠悠地说道,“王小虎。本宫不管惠嫔给了你什么好处,”她停下身,微微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他因为这句话而身体颤抖,面上惊恐至极,几乎失了血色。她凤目微微一眯,“你只需要知道,她能做到的,本宫也能做到,她不能做到的,本宫照样能做到。”

    开玩笑,她丈夫是当今天子,她爷爷是内阁首辅,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都是她的至亲,所以她现在这样说,绝对有底气,不算吓唬人。

    王小虎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吓得只管磕头,脑门撞在地上砰砰响,“皇后娘娘!惠嫔娘娘她用奴才父母兄妹的性命威胁奴才,奴才这才,这才……奴才什么都说,恳请皇后娘娘为奴才做主,奴才罪该万死,可奴才的一家老小是无辜的!”

    叶蓁蓁坐回去,摇了摇头,说道:“你先起来。惠嫔八成是吓唬你呢,你年纪小,容易上当。可知这内宫之争虽激烈,却不会轻易波及到民间。惠嫔她爹爹不糊涂,你家人若是清白人家,他绝不会为了帮女儿争宠而滥杀无辜,拿自己的官程去赌一场上不得台面的阴谋,得不偿失。”

    王小虎听到她的话,脸色缓和了些,泪也止住了。他今日被皇后抓住,便知已难逃一死,心心念念的只是怕家人受牵连,现在听皇后如此说,也就放下心来。

    “等你死后,本宫会命人重重地补偿你的家人。”叶蓁蓁又安慰他道。坐在屏风后面的纪无咎鄙夷地轻哼,有她这么安慰人的么。更何况,一个谋害宫妃的狗奴才,有必要安慰吗。

    王小虎对死亡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他本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现下更坦然了,听到叶蓁蓁如此说,更加感动。他又说道,“谢皇后娘娘恩典,奴才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娘娘大恩!……娘娘,奴才还有一事不明白,娘娘您是怎么知道惠嫔是此事主谋的?”

    叶蓁蓁笑得得意,“本宫诈你呢,没想到一下就猜对了。”

    “……”

    王小虎抹了把汗,厚着脸皮把叶蓁蓁恭维了一番。叶蓁蓁心情大好,便随口和他说着话,家里几口人,都是干什么的,怎么进的宫,进宫几年了……

    王小虎自知是将死之人,也就没什么顾忌,都大大方方地回答了,还说了好多民间的趣事给叶蓁蓁听,这于叶蓁蓁来说很是新鲜,她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咯咯娇笑。

    室内的气氛很好。

    屏风后的气氛很不好。

    纪无咎听着外面的谈话声,一阵气闷。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转眼间就欢声笑语起来,这种神奇的转折是怎么回事?即便他亲耳听到整个过程,却也无法理解……这两人是白痴吗!

    最重要的是,她把他晾在这里不管了……

    左等右等不见叶蓁蓁来请他出去,他只好自己站起身向外走。

    “娘娘,这宫外头的吃食虽不如宫里头精致,却胜在新鲜,不少东西也是很可以尝一尝的。就比如那个八方食客酒楼,什么两越菜,扬州菜,蜀菜,东瀛菜,高丽菜,西域菜……哎呦呦,不是奴才夸口,若是论菜品样式,那里的东西也不输给皇宫呢!”

    “真的吗,你都吃过吗?”

    “奴才只去过一次,吃的是东瀛菜。这东瀛菜的鱼都是生着吃的,有些人受不了,奴才觉得还好,入口很鲜美。”

    “生鱼也能吃?”

    “能吃能吃,那里能吃的东西多着呢,还有把蝎子炸来吃的呢!只可惜奴才要死了,不能为皇后娘娘带些进来尝个新鲜。”

    “你虽然是死罪,但受人胁迫,也情有可原,回头本宫和皇上求个情……对了,皇上!”叶蓁蓁突然想起这个茬儿,赶紧起身,刚一回头,却发现纪无咎已经站在屏风外。

    王小虎急忙跪下,“皇上万岁万万岁!”

    纪无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俩货,“你们聊得倒是挺投机。”

    叶蓁蓁看了王小虎一眼,“你先下去。”

    纪无咎阴沉着脸坐下,叶蓁蓁让素月上了杯茶,亲自捧给他。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场阴谋的?”屏退众人之后,纪无咎问道。

    “从看到丁大向的尸体时。”

    一般人畏罪自杀,哪有专门把罪证戴在身上的,很明显是想嫁祸他人。而且他选的自杀时间很妙,若不是同屋的人偷懒回去,只怕还真要等到皇帝来问罪时才能发现。既然想要嫁祸皇后,那么最好的告状对象也只有皇帝了。

    “为什么首先怀疑惠嫔?”

    “会咬人的狗不叫。”

    嫁祸给皇后和简简单单地谋杀丽妃不一样。要同时对付两个此等地位的女人,一定要有足够的胆量、智谋和人脉才能做出这么大的手笔。当然,对方这样做,必然是能从扳倒皇后这一事件中获益。所以,叶蓁蓁把嫌疑人锁定为嫔以上的妃嫔。庄嫔是丽妃党,首先排除;贤妃尚未站稳脚跟,以她的性格不会贸然行此大事,排除;僖嫔完全就是个光会叫不会咬人的狗,智力是硬伤,排除。至于丽妃自己,以她简单而直接的思维,她目前最恨的应该是抢了她圣宠的贤妃,所以排除。

    最后,只剩下惠嫔了。

    “怎么不怀疑贤妃?”纪无咎又问。

    “贤妃是皇上的心头好,我怎么敢怀疑她呢。”

    听到这种酸溜溜的话,纪无咎感觉五脏六腑很舒坦,“但是惠嫔与你并无仇怨。”

    叶蓁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皇上,我是个直肠子的人,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这次好不容易含蓄一回,您确定要让我把所有话都吐出来?”

    惠嫔平时老老实实地当然不会主动找叶蓁蓁的麻烦,可惠嫔身后站着的是太后!

    “算了,”纪无咎淡淡地摇了摇头,他和叶蓁蓁对视,澄净的目光看不出情绪,“你很聪明。”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岂止是聪明,我简直聪明绝顶。”

    “噗——”

    涵养良好举止优雅的少年天子一个没忍住,再次喷了茶水。他低头看看胸前溅上的痕迹,再看看面不改色的叶蓁蓁,自己掏出帕子一边擦着,一边疲惫地叹了口气。

晋位

    露华宫月饼案不出三天便水落石出,惠嫔谋害宫妃,嫁祸皇后,手段残忍,影响恶劣,圣上下旨将其降为八品选侍,移至邀月宫偏殿。

    邀月宫,邀月宫……叶蓁蓁冷笑,太后这是不死心啊。惠嫔做出这种事情,打入冷宫都不为过,即便不入冷宫,去了其他任何一宫都不会好过,唯独这邀月宫……不管贤妃愿不愿意,她现在都只能站着太后这一边了。

    不过在叶蓁蓁看来,太后此举实在是昏招儿。惠嫔本来就已经是枚弃子,太后若不想亏待她,着人好生照料便是,何必把她弄进邀月宫拖贤妃的后腿。而且贤妃一直在暗,还有那么点遗世独立的姿态,这会儿太后大张旗鼓地把她拉到身边,明目张胆地帮她抢后位,简直就是直接把她变成箭垛子。

    叶蓁蓁打了个哈欠,心想,若是许家人都像太后这般……嗯,那么他们家族的式微也是很好理解了,并不能全归罪到她爷爷头上。

    “皇上驾到!”王有才站在坤宁宫外,放开了嗓子喊。因他并没做过这种事情,所以运气的方法不对,喊到最后一个字,已经破了音,活似一只被强X的乌鸦。

    纪无咎听得直皱眉头。

    这王有才就是王小虎,叶蓁蓁主动和纪无咎讨来了他。他本来是戴罪之身,死了也就死了。但纪无咎从轻发落了惠嫔,叶蓁蓁很识趣什么都没说,他也就卖她个面子,把这个奴才给了她。

    叶蓁蓁嫌王小虎的名字太俗,不适合坤宁宫这种地方,因此比照着冯有德的名字,给他改了个名字叫王有才,有德有才,德才兼备,多好。

    纪无咎简直不敢相信,叶蓁蓁竟然认为这个名字很文雅。

    虽然王有才那破嗓子叫得人毛骨悚然,连鸟都要惊飞起来,叶蓁蓁却恍若未闻。

    所以纪无咎走进去时,就看到叶蓁蓁大喇喇地坐着,眼睛盯着桌上的东西发呆。他轻轻走过去,看到她面前摊着一个九宫格棋盘,棋盘中散布着几块象牙棋子,上面刻着数字。那九宫格不同于一般的九宫格,而是由九个九宫格嵌套而成,共形成横竖九九八十一个小格,每个小格内似乎都可以放进去数字棋子。

    叶蓁蓁还在托着下巴沉思,眉头紧锁,丝毫没有注意到纪无咎的存在。

    纪无咎也不指望她能发现他,“你在做什么?”

    叶蓁蓁一惊,扭头看到纪无咎,慌忙起身,脸上摆起假模假式的笑容。

    纪无咎看得直皱眉。

    “皇上您来了,外面的太监真是傻了,也不知道通报一声。”叶蓁蓁说道。

    “大不敬。”纪无咎说着,冲她比了两个手指头,意思是第二次,朕都给你记着呢。

    叶蓁蓁吐了吐舌头,心内腹诽。

    纪无咎的目光又落回到桌上的棋盘,“这是九宫图吗?看着不像。”

    “不是九宫图,这叫重九宫,是民间一个叫史天长的人想出来的玩意儿,这些小格,横竖都要一二三四五六七□不能重复,每一个小的九宫图里也是这些数字不能重复。”

    听起来有点意思,纪无咎走至桌前,随手摸了一颗棋子,低眉沉思。

    叶蓁蓁好心劝他,“这东西分甲乙丙三等,皇上您第一次玩儿,玩儿甲等难度太高了,还是玩儿丙等吧,臣妾这里有棋谱,各种局都有。”

    “罗嗦。”纪无咎说着,换了一枚刻着“一”的棋子,放在棋盘中。

    叶蓁蓁心道,我想了那么半天都没想出来,你不可能一下就走出这一步,且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纪无咎收场的方式就是不停地摆着棋子,不一会儿,一盘甲局轻松拿下。

    “雕虫小技。”他不屑地下了评语。

    不可能!叶蓁蓁不相信,这种东西在他手里竟然轻而易举地解开。虽然道理不过是一些算术之法,但演算起来也确实要费一番精神,所以他刚才一定只是凑巧蒙对了。

    于是叶蓁蓁捧着棋谱,找出另外一盘甲等局摆好,让他解。

    纪无咎这次玩儿顺了手,想都没怎么想,噼里啪啦地把棋子全部摆进去,又对了。

    怎么会!再来!

    于是俩人就这么凑在一起玩儿起了重九宫。因为棋盘不大,所以两人的头几乎抵在一起。叶蓁蓁今天梳了个堆云髻,浓密的黑发盘起,衬着脸上雪白的肌肤,如翠云堆雪。她的发底用几枚点翠花钿固定,头上插着一支七宝同心钗和一支金质双股凤钗,那金凤刻得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口内衔着两股珠串。

    珠串垂下来,摇摇晃晃,不时扫到纪无咎的脸。

    纪无咎被扫得脸上发痒,一抬头,便看到叶蓁蓁近在咫尺的脸。美人如画,艳冠群芳。这叶蓁蓁从来不知道何为叫素雅,什么东西闪耀就往头上招呼什么,金银翠羽以及各种颜色的宝石,还必须精雕细琢,花纹精美繁复。这些东西若整日堆在别的女人头上,大概会被怀疑是某暴发户的家眷,可偏偏叶蓁蓁的五官精致而大气,戴这些东西一点也不违和,反而相得益彰,虽有烟火气,却并不俗气,能戴出那种经无数能工巧匠打磨之后所沉淀出的精致与华美。

    纪无咎突然想到叶蓁蓁的原话:“这么高贵的东西,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一阵无力。

    “皇上,皇上,这里是二。”叶蓁蓁指着一个小格说道。

    纪无咎回过神来,往那个小格中放了个“二”,然后稍微向旁边挪了一下身体。他还不太习惯和叶蓁蓁离得太近。

    这一玩儿,就玩儿到晚膳时分,纪无咎懒得挪地方,便在坤宁宫用了晚膳。他为自己不务正业跑到坤宁宫玩儿这种东西而感到忏悔,又想到这是叶蓁蓁的东西,也算是叶蓁蓁诱惑他玩儿的,所以也就顺手把叶蓁蓁给迁怒了,小黑本上又多了一笔。

    叶蓁蓁不了解他那面瘫脸背后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懒得去了解,吃饭是大事,一定要专注。她不喜欢有专人给她布菜——其实这种在民间只有全身瘫痪的病人才有的待遇,正常人都不太喜欢,自然纪无咎也不喜欢。所以帝后二人各自扛着筷子自顾自地吃。叶蓁蓁喜欢吃肉,今天让厨房炖了鹿肉,也不知厨师用了什么方法,那肉入口软烂鲜美之余,唇齿间还有一股似花非花的淡淡香气。

    所以叶蓁蓁吃得很过瘾。一个人吃饭香时,旁观的人往往也会胃口大开,纪无咎也就比平时多吃了一些。他也喜欢那碗鹿肉,吃了好几块。叶蓁蓁不太喜欢有人跟她抢吃的,她把余下的肉块都夹入自己碗中,巴掌大小的浇黄三彩龙凤穿莲碗被鹿肉堆得冒了尖儿。

    素月在一旁看得直想扶额,连忙命人又端来一碗。

    这两人吃得火热,外间的冯有德却有些纠结,他没摸清楚现下皇上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没有来请他翻牌子,也不知道皇上的意思和他理解的那个意思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里头纪无咎和叶蓁蓁用完饭,各自也有些不自在。按例说他没翻牌子就跑来坤宁宫吃晚饭,那意思就是今晚打算留在皇后宫中了,可是纪无咎真不是这个意思,叶蓁蓁更不希望他是这个意思。洞房那晚的疼痛她记忆犹新,一想到有可能要再次经历,她……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纪无咎。

    纪无咎:“……”

    “皇上,听闻贤妃最近身体不适,您不去看看她吗?”赶紧走吧!

    纪无咎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这后宫之中,你最讨厌什么人?”

    叶蓁蓁看着他,目光诡异。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纪无咎忍下胸口堵上的怒气,和颜悦色地问道:“朕是意思是,你最讨厌的女人是谁?”

    “庄嫔。”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为何?”

    “她口齿太过伶俐,我说不过她。”

    纪无咎微笑着点点头,起身离开。

    当晚,皇上没翻牌子,却直接去了含光殿。庄嫔又惊又喜,要知道,皇上可有日子没来她的含光殿了。与后宫众妃嫔相比,她姿色并不算突出,才艺也一般,虽有一张巧嘴,却是更擅长与人争论,而非讨人欢心,自然也就不怎么受宠了。

    不仅如此,皇上在含光殿歇了一夜之后,还给庄嫔晋了位,一下子封了正二品的庄妃,和贤妃、丽妃平起平坐。

    不过令庄妃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听皇上的意思,自己能够得到晋升是皇后娘娘美言的结果?

    丽妃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再看庄妃时,那眼神儿就有些微妙了,和她说话时也带着一股阴阳怪气。

    庄妃既觉气闷,又有些不服。她自己问心无愧,当初对丽妃也是鞍前马后殷勤无比,丽妃却一直把她当个奴才使唤。现在丽妃不过听说了几句流言,便不给她好脸色,现在两人都已经平起平坐了,她还在她面前耍什么威风!

    所以庄妃渐渐也就对丽妃不那么言听计从了。

    眼见着这俩人之间内讧,叶蓁蓁笑而不语。

    哦,对了,皇后娘娘那一套紫檀木的大蟾蜍终于送出去了,一大十二小,共十三只蛤蟆,满满地摆了两个托盘,庄妃看到时,脸都绿了。

    其他妃嫔看到这凶残的赏赐也跟着心惊肉跳,各个坚定了在皇上面前告状的决心。

万寿

    这一日是九月初九,不只是重阳节,也是纪无咎的生日,皇帝陛下的万寿节。过了今日,纪无咎就二十岁了。

    民间男子一般在二十岁行冠礼,然而纪无咎作为天子,责任重大,早几年便行了冠礼。所以这次的万寿节过得也不怎么隆重,白天在后宫摆个家宴,晚上宴请群臣,也就完了。

    家宴自然是由叶蓁蓁操办的。

    一提到叶蓁蓁,纪无咎就想起她送给他的寿礼:一把自己制作的鸟铳。纪无咎专门让人找来火药试了……还挺好用。

    纪无咎当然明白叶蓁蓁是什么意思:看到了吧,不给我看图纸,我照样能做出来,知道什么是天纵奇才聪明绝顶吗?

    他几乎能想象到叶蓁蓁如果说出这些话,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不禁冷笑,火器乃是大煞之物,她还真敢送给皇帝当寿礼,真是……真是……哼。

    除了叶蓁蓁送的鸟铳,纪无咎还收到了来自小老婆们的各色礼物,有后妃们亲手做的绣品、书画、珍宝玩物,等等。其中贤妃送了他一块玉佩,这玉佩本是成双的一对龙凤配,贤妃把龙佩给纪无咎了,凤佩自己留下。纪无咎怎会不知她的意思,但如此情意绵绵的礼物,他回头也只是让冯有德把东西收起来,并未佩戴。他的柔情只用在需要用的时候,比如上床前。

    叶蓁蓁听说了这件事,直道贤妃小家子气,送礼只送一半。

    其实贤妃此举并不很妥当。若是民间男女互赠龙凤配倒也没什么,但这皇宫之中,皇上是龙,那么凤自然该是皇后了,暂时还轮不到她这个宠妃。虽然明眼人都觉得叶蓁蓁迟早要从后位上掉下来,但现在人家毕竟还在那个位置上,她就和皇上玩儿龙凤配,太迫不及待了点。虽然她的本意真的只是想和纪无咎调个情……贤妃自己想到这一点,也吓出一身冷汗,暗骂自己糊涂。幸亏叶蓁蓁并未揪住此事不放。

    在所有寿礼之中,纪无咎最喜欢的还是自己送给自己的那一份。前几天,京师三大营总兵叶雷霆犯了点儿小错,他以“御下不力”的罪名给他调了个职,远远地打发到宁夏去做总兵。虽然明面上是平调,但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实际上算贬官。三大营总兵力十几万,是整个大齐最精锐的军队,宁夏守军自不可与之同日而语。

    纪无咎为什么要找叶雷霆的麻烦?

    原来,这叶雷霆本是名将之后,自己也争气,武艺高强,治军严谨,在军中颇有威望,年纪轻轻便坐镇三大营,可谓前途无量。但不巧的是,他是叶修名这一脉的旁支,虽然他爹当年和叶氏一族闹得有些不痛快,然而到他这里,却又改了道,开始向叶修名靠拢。

    真是岂有此理,欠教训。

    所以纪无咎就教训他了。叶修名本想力保叶雷霆,可惜的是叶雷霆竟然主动请求调往宁夏,自断前程。叶修名吃了个哑巴亏,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暗叹纪无咎奸诈。

    叶雷霆滚蛋了,新提拔的三大营总兵是方秀清的妹夫,实打实的方党。

    于是纪无咎这几天睡了几个舒坦觉,精神颇好,见到叶修名时也会多和他说几句话,看着他吹胡子瞪眼,龙心大悦。

    闲话休提,且说眼前的家宴。

    这一日秋高气爽,朗朗长空之上,艳阳撒开万道金光。夏日的暑气早已褪尽,秋日的凉气尚未席卷而来,是一年之中气候最舒爽的几日。叶蓁蓁本打算将宴席置于延春阁内,但见外头秋景着实不错,便让人将东西全搬到太液池边,就着这秋日秋风与秋水,倒别有一番趣味。

    六宫妃嫔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脸喜色地和纪无咎说吉祥话儿。纪无咎的心情不错,难得地挤出几丝笑容,宴会的气氛格外好。

    秋日是登高赏菊的季节,叶蓁蓁命人在宴席周围摆上不少菊花,绿牡丹、一丈丝、帅旗等珍品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纪无咎饮了杯菊花酒,一时兴起,便提议让他的大小老婆们以咏菊为题作诗。此话一出,众妃嫔纷纷说好,部分才气高的更是暗暗摩拳擦掌,想着一会儿定要让皇上眼前一亮,刮目相看。

    这其中尤以王昭仪为甚,她提着笔,看向一盆绿牡丹,凝眉深思,放空的眼神因专注而动人。王昭仪十三岁就入了宫,纪无咎虽然胸怀宽广口味多样,对着这么一张孩童似的嫩脸也着实下不去口,因此过了两年才让她侍寝,最近刚从五品的美人晋为四品的昭仪。王昭仪虽然长得不如丽妃贤妃漂亮,却是文采精绝,纪无咎偶尔也会换换口味,临幸一下这位才女。

    王昭仪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纪无咎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叶蓁蓁,只见她正愁眉苦脸地在纸上画着叉叉。他嘴角微弯,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一炷香烧完,也该交卷了。纪无咎拿着那一沓诗品评一番,最终王昭仪拔得头筹,得了个彩头儿。至于垫底的,自然是叶蓁蓁了。好在她交上去的并非是满纸的叉叉,而是自己写的几句打油诗。她于作诗一事实在不在行,往常在家时爹爹也曾试图把她打造成一个才女,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叶蓁蓁还挺有理:“女子无才便是德”。叶康乐冷笑,“那你整天不务正业,只管舞刀弄棒,就算有德了?”叶康乐很是纳闷,他们家世代书香门第,往上数三辈子也没出过一个武将,怎么生个女孩儿反倒是个女中木兰?叶蓁蓁才不管那些,她被叶修名宠坏了,自然想干嘛干嘛,不想干嘛就不干嘛。

    眼前纪无咎大声宣读了一遍叶蓁蓁的大作,在下面妃子们的忍笑中,点名批评了她,“皇后的才气只怕从七岁之后就未再涨吧?”

    叶蓁蓁脸皮厚,面不改色道:“自古斯文多败类,可见太有文采也未必是好事,”想了一下,好像把自己家也骂进去了,又补了一句,“当然,那些真正为国为民的人除外。”

    丽妃这次是无比赞同皇后娘娘的话,因为若不是叶蓁蓁,垫底的恐怕就是她了。作诗什么的,最讨厌了!她偷眼看了看春风得意的王昭仪,口中银牙咬得咯咯响,心内骂了无数遍“贱人”。

    品完诗,帝后妃嫔们又行了个琼觞飞花酒令。所谓琼觞飞花令,是指行令人说一句含有“花”字的诗句,然后按照“花”在这一句诗中的位置数人头,数到与此位置相对应的人,便是中令,中令的罚酒,罚完酒之后同样说一句带“花”字的诗,以此类推。

    又是诗!叶蓁蓁很不高兴。

    但这种酒令既简单且文雅,颇受欢迎。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们咏到花的诗句太多,所以每个被点到的人都能说上一句。王昭仪被点到两次,每次说出的诗句都会指向纪无咎。纪无咎喝酒时,眼睛会觑着她,王昭仪则含羞带怯地回望,俩人眉目传情,空气中几乎碰出火花。

    丽妃冷冷地一哼,就连贤妃,脸上也没了方才的欣喜。

    众位妃嫔有样学样,纷纷变着心思把自己的令行到纪无咎那里,导致寿星纪无咎被灌了不少酒。

    让叶蓁蓁愤怒的是,每次他喝完,都会说出一句首字为“花”的诗,什么“花近高楼伤客心”“□不曾缘客扫”“花红易衰似郎意”“花须柳眼各无赖”……因为她就坐在他身边,所以不用数,肯定是她喝……

    因此,这一场令下来,纪无咎喝了多少杯,叶蓁蓁就陪了多少杯。

    丽妃一看没自己什么事儿,赶紧说道:“今日是皇上万寿,臣妾愿意为皇上弹奏一曲贺寿。”

    别看丽妃脑子不灵光,琴技却是极好,这一点连纪无咎都诧异。按道理说弹琴的最高境界讲的是个意境,丽妃怎么看都和这个词有一定差距,但偏偏她确实弹得很好,令人沉醉。

    于是纪无咎大手一挥,众人住了令,俱都支起耳朵听丽妃弹琴。

    这时,僖嫔离席笑道,“既有丽妃姐姐绝妙琴艺在前,臣妾也愿献个丑,歌唱助兴。”

    僖嫔的嗓子是一绝,婉转如黄莺,唱起歌来别样动人,于是纪无咎又准了。

    这时,叶蓁蓁说道:“有琴声又有歌声,若是再有舞蹈来观赏,那是最好不过了。”

    贤妃有些跃跃欲试。她身姿婀娜,跳起舞来轻盈出尘,最善一曲《凌波仙》,连纪无咎看过都交口称赞。“臣妾……”

    “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了,”叶蓁蓁打断贤妃的话,“前几日得了一个绝色的舞女,今日正好给皇上一观。”她说着,一挥手,果有一个盛装打扮的舞女缓步走上近处铺好的地毯,在琴声中袅袅轻舞起来。

    这舞女是否绝色纪无咎暂时看不出来,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她那伟岸的发型吸引了。

    叶蓁蓁见他两眼发直,笑着解释道,“臣妾见古人诗中写道,‘春风烂漫恼娇慵,十八环多无力气’,便让舞女梳了这个十八环髻,想来能够增色不少。皇上,您觉得怎么样?”

    “难为皇后也懂得吟诗弄赋了,”纪无咎转过眼看她,“朕不知道十八环髻是什么样,但想来应该不是简单在头上顶十八个圈儿。”他开始有些佩服叶蓁蓁了,这个女人总是有办法倒他的胃口。

    地毯上,那名舞女顶着十八个圈圈跳舞,压力也很大。她真怕这位真龙条子一个不高兴,咔嚓了她。

    其实这个发型并不难看,主要是……搞笑。这舞女一身鹅黄色纱裙,身上垂着流苏,舞姿曼妙如惊鸿照影,偏偏头上顶的一圈又一圈,简直像一篮新出炉的武大郎火烧——还是烤糊了的,让人瞬间有一种微妙的分裂感。

    不少人掩着嘴,想笑,一看到纪无咎面色不好,也就不敢笑了,拼命把笑意往回憋,十分辛苦。

    叶蓁蓁看到纪无咎终于又不高兴了,这才又高兴了一些。她对这个皇帝的态度很复杂,既讨厌他,又不敢真犯什么大错和他呛声,所以只好时不时地做些小动作,给他添添堵。后宫生活太过无趣,她必须要找个精神支柱。

    殊不知,纪无咎对叶蓁蓁的态度也很复杂,既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一开始他以为她蠢,偏偏事实证明人家“聪明绝顶”;他又怕她和他耍什么花招儿,可是她把自己的聪明都摆在明面上,坦坦荡荡,任君过目——这其实是一种超越聪明的智慧。

    现在,帝后两人想着想着,不禁对望,各自又把头撇过去——依然是相看两相厌。

麻烦

    直到晚上大宴群臣时,纪无咎眼前还在晃着黑圈圈。

    这个叶蓁蓁,简直像个魔咒。

    她竟然还把那个舞女送给他,碍于帝后情面和皇帝的风度,他还不能不收。想来又是一阵无力。

    叶蓁蓁本意是给纪无咎添添堵,但无意中误伤了一个人——丽妃。

    丽妃统算了一下自己的蟾蜍和贤妃的蟾蜍,发现贤妃的比她的多,虽然庄妃的比她们俩的都多,但那是两回事。

    也就是说,贤妃自入宫以来,比她侍寝的次数多。

    丽妃很怕自己就此失了圣宠,而且,皇上待她的态度确实比往常冷淡不少。她一头算计着怎么弄死贤妃,一头想办法重新博取纪无咎的注意。

    万寿节弹琴祝寿是多么好的机会,论弹琴,放眼整个后宫,没人是她的对手。本来计划很顺利,直到叶蓁蓁召唤出了那个神一样的舞女。

    在场的所有人都像被摄了心魄一般,盯着那舞女的脑袋,她晃到哪里,她们的目光就跟随到哪里。

    皇上竟然让她提前止了琴声,这可是她入宫以来头一次。

    重获圣宠的计划落败,皇上当晚翻了王昭仪的牌子。

    于是丽妃越想越气,既恨王昭仪,又恨贤妃,当然更恨的还是坏她好事的皇后。正好,第二天,皇后就派下人来分发赏赐。

    皇后的家底儿很丰厚。除了吃的东西,她对别的并不吝啬,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命人给各宫发些赏赐,理由五花八门,众人也懒得深究。这时候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就会捧着东西在各宫奔走,如散财童子一般。

    为了表示器重,三个妃子宫中的赏赐,照例是由叶蓁蓁的贴身宫女去送的。

    来露华宫送赏的是素月。她领着两个小太监,小太监手中都托着东西,左右不过是些首饰古玩布料等,她自己空着手。来到露华宫时,她对丽妃福了一福,恭敬地说道,“丽妃娘娘,近日为皇上筹备万寿节,各宫娘娘均十分操劳,皇后娘娘特此备下赏赐,以慰娘娘劳苦,请娘娘过目。”

    她不提万寿节还好,一提这三个字,丽妃脸色就更难看了。

    素月其实是故意的。她虽性格沉稳,时常还劝着素风不要脑子一热强出头,但她到底年纪轻心气儿热,本就不喜欢这丽妃,便想着口头上气一气她,给娘娘出气。心里盘算着反正自己是娘娘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一般人想来不敢把她怎么样。

    然而她算错了……丽妃娘娘怎么可能是一般人呢。

    所以等小太监报完礼,丽妃道了声“谢皇后娘娘”,便冷笑着看向素月,“本宫倒不知,这坤宁宫的奴才原来都是如此懂规矩的,见了本宫也不知下跪。”

    素月一听这话直觉不妙,连忙跪下,“娘娘息怒。坤宁宫的宫女们是太后娘娘身边儿的谭姑姑亲自□的,自然都是识礼数的。奴婢因急着给娘娘送赏赐,一时心急怠慢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其实素月被揪这么个错儿,多少有点冤枉。虽然说宫女见到宫妃要行大礼那是规矩,但她是皇后身边儿的大宫女,今日又是来送皇后娘娘的赏赐的,所以福一福身也就过去了,一般的妃子是不会追究的。皇宫的规矩虽严苛,也并非条条框框都要遵守。

    “好一个刁奴,犯了错还狡辩,繁春,掌嘴!”丽妃不依不饶。

    丽妃的贴身宫女繁春犹豫着看向素月,“娘娘……”这可是皇后身边儿的人,您在后宫中得罪的人还少吗。

    “掌嘴!”丽妃此时怒气攻心,那里听得进劝。

    繁春是丽妃身边第一得力之人,这宫女还是有点头脑的,算是丽妃的半个军师。另半个是庄妃,只可惜她现在隐隐有自己拉大旗占山头儿的意思。

    总之,繁春经常帮丽妃出谋划策。丽妃大多数时候也听她的,但脾气上来时,天王老子劝也没用,何况她一介小小宫女。

    所以现在繁春知道自己劝也劝不住,只好住了嘴,走到素月面前,扬手轻轻扇了她一巴掌。她现在只希望这一巴掌不会在素月脸上留下痕迹,且素月又不会在皇后面前多舌告状。

    “你没吃饭吗!”丽妃不满。

    繁春无奈,长叹一声,卯足了劲儿“啪”地一下,扇了个脆响。

    丽妃这才稍觉满意。

    ***

    叶蓁蓁托着素月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红肿的脸,凤目微眯,压抑着怒气,“谁干的!”

    素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觉得今天是自己言语冒失在先,被打两下也算是教训。皇后娘娘现在地位尴尬,她不能再惹是生非给娘娘添乱,所以下午时分自己回避起来,只留素风和另一个大宫女在皇后跟前伺候。没想到皇后问了素风两句话便起了疑,素风又觉得素月委屈,一着急就都交代了,哭着请皇后娘娘为素月做主。

    “娘娘息怒,是奴婢先招惹丽妃娘娘在先,奴婢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让娘娘担忧。”

    “她打你就是打我,”叶蓁蓁冷笑,“不管怎么说本宫是皇后,敢欺负坤宁宫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素月面色一变,连忙跪下,“娘娘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娘娘您在这后宫之中处境艰险,有多少人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皇上又不能回护您,您万万不可一时冲动乱了阵脚……”

    “本宫自然不会现在就收拾丽妃。”叶蓁蓁摆手,打断情绪激动的素月。目前后宫之中对她的后位威胁最大的是贤妃,丽妃是条好狗,不用她指,就能主动扑上去咬贤妃,这么好用的刀她何必急着废掉。

    素月听叶蓁蓁如此说,便松了口气。她就知道,皇后娘娘虽性子奇特了些,到底还是顾全大局的。

    “不过,”叶蓁蓁神色一冷,“这口气,不出不行。”

    素月落下的心又提起来,正待要劝,这时,有乾清宫的太监过来传旨,皇上让皇后娘娘去碧心亭见他。

    只要是纪无咎找上门来的事,就绝不会是好事。叶蓁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立刻去了碧心亭。

    碧心亭建在太液池中一个人工填的小岛上,因处在一片蓝天碧水之中而得名。若是夏日,在亭中就着清凉的湖水饮茶赏景,晴时闻荷香阵阵,雨时看烟雨婆娑,倒是赏心悦目的紧;又或者于冬日里在此围炉对饮,赏雪赋诗,偷得浮生半日闲,也算不错。

    只是现下里秋风飒飒,百草凋敝,他跑到碧心亭做什么?想不开吗?

    所以一路上叶蓁蓁想来想去也不知纪无咎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等到了碧心亭才发现,原来皇上和王昭仪在这里幽会呢。

    “臣妾参见皇上。”

    “皇后免礼。”

    叶蓁蓁直起身子,发觉气氛不大对头。不知发生了什么,王昭仪眼圈发红,眸中还带着泪光。纪无咎立于亭中,面色沉静。

    石桌上放着几张宣纸,上面有未完的画作。叶蓁蓁走近看了几眼,笔墨饱满意境开阔的那一张,是纪无咎画的长空秋水图;另一张上面画了枯草丛中交颈而眠的一双鸳鸯,想必出自王昭仪的手笔。

    “好一对野鸳鸯!”叶蓁蓁由衷地称赞。

    王昭仪顿时又羞又惭,满脸通红。她小心地看了纪无咎一眼,低下头,柔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与愤恨。

    纪无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按理说他和王昭仪又不是那民间偷期密约的痴男怨女,两人在这里谈个情画个画放松一下身心,有何不可?虽然地点僻静了些,却也不至于被挤兑成“野鸳鸯”吧?

    可是心里那股淡淡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

    “皇上于此召见我,所谓何事?”叶蓁蓁放下画,看向纪无咎。

    纪无咎面色沉静,“皇后自己看吧。”

    冯有德引着叶蓁蓁走下石阶。叶蓁蓁走近岸边一看,心想,三天两头死人,而且一个比一个死相难看,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阴险

    皇帝陛下又当众训斥了皇后娘娘。

    这次是因为碧心亭发现的尸体。死者被人绑了手脚,塞住口,扔进太液池,在池中漂浮时被碧心亭中的纪无咎发现,命人立即打捞上来。

    后宫死个把宫女太监没什么稀奇,但若是撞到皇帝面前,那就不妙了。

    偏偏这个人还是王昭仪身边的一个宫女,王昭仪见到,吓得几乎晕死过去。

    骂完之后,纪无咎让叶蓁蓁彻查此事。而且后宫之中竟有人如此草菅人命,无法无天,他又下了另一道旨,命皇后即日起整肃后宫,务必还六宫一个太平安静。

    叶蓁蓁听完之后心中冷笑。纪无咎身为天子,怎么会把一个小宫女的命放在眼里,他这分明是在借题发挥。整肃后宫?她若阳奉阴违,纪无咎必定又要揪她的错处;可若是下大力气整顿,明里暗里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她这个皇后本来就地位尴尬,皇上不疼,太后不爱,现如今再这么一闹,只怕立锥之地也无。

    “这个纪无咎太过阴险,不是好人!”叶蓁蓁实在忍不住,不小心骂了出来。

    素风吓得面如土色,顾不得僭越,急忙捂住叶蓁蓁的嘴,“皇后娘娘,万万不可!”虽然是在坤宁宫,但谁知道这里有没有皇上的眼睛耳朵。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连想都不要想,何况还是直呼皇上名姓,她竟然直愣愣地说出来,简直不知道该说她是勇猛还是糊涂。

    素月也吓得跪下来,神情肃穆,“皇后娘娘是聪明人,奴婢斗胆,今日便把话明说了。这后宫之中哪一个不阴险?即便是丽妃,她若一味愚蠢,又如何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必有其过人之处。娘娘您是六宫之主,地位越是尊崇,处境也越危险,这后宫之中大大小小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您!奴婢跟了您这么些年,对您的脾性也有了解。您在叶府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嬉笑怒骂,百无禁忌。即便言行有些许不很妥当之处,叶府全家上下也没有一个忍心责罚您的。可是这皇宫不是叶府,这里没有一个人疼您,没有一个人会担待您!相反,每一个人都想算计您,都想置您于死地!”

    叶蓁蓁吓了一跳,“还说我呢,你怎么也逮什么说什么了。”

    “奴婢这也是无奈,娘娘您就听一听劝吧。奴婢知道您心里头明白,可是总收不住脾气,但再这么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叶家想一想啊!”

    “你先起来吧,”叶蓁蓁说着,微一抬下巴,素风连忙把素月搀扶起来。叶蓁蓁叹了口气,说道,“人人都以为本宫能护住叶家,可是本宫连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住叶氏一门呢。”

    自古强臣也好外戚也罢,凡是能擅权者,前提必须是皇室孱弱。可是纪无咎每天活蹦乱跳的,身体没病脑子也没病,勤勤恳恳不溺于声色,还一肚子坏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得下叶家坐大呢。若说纪无咎是成长中的猛虎,叶修名却是已迟暮的狮子。不是她叶蓁蓁不相信自己的爷爷,而是事实如此。时间站在纪无咎这一边,即便叶家一时赢个一招半式,却禁不起耗。

    而且,本就已经树大招风了,叶家又出个皇后,占着个“外戚”的名声,怎能不招人恨呢。

    再次长叹一口气,叶蓁蓁想,皇后这步棋,爷爷您真的走错了啊。

    ***

    “好人怎么当得了好皇帝。”纪无咎听完禀报,放下手中的毛笔,说道。他声音不大,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旁边的人听。

    在场的只有两个太监,二人都没资格对这句话发表意见,所以低着头,神色越发恭谨。

    “你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地上跪着的人站起身,依然弯着腰,恭敬地退了出去。若是素月看到他的脸,必然不会陌生。

    等到室内只剩下两个人,纪无咎又说道,“皇后倒是个明白人。”

    “到底是叶先生的孙女。”冯有德附和道。这话虽有道理,却并不合时宜,似乎在提醒纪无咎他需要对她保持仇视。

    纪无咎淡淡地扫了冯有德一眼,转而问道,“她那个宫女叫什么,素月?”

    “回皇上,正是此名。”

    “犯了贤妃的名。”

    皇上对贤妃似是真的上了心,冯有德心想,连这一层都想到了。素月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名字的“犯”与“不犯”全在皇上的一句话,毕竟后与妃的区别相当于妻和妾,贤妃再受宠,她也是妾。

    冯有德以为皇上会下旨令叶蓁蓁给素月换个名字,可是左等右等,皇上竟未再说一句话。他抬头看去,发现纪无咎正提着笔,接着批起了方才的奏章。朱红色的毛笔头在墨色的字间行走,甚是醒目。

    “……”冯有德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主动问一问皇上,欲言又止了半天,话终于到了嘴边,纪无咎突然一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澄净无波,却透着股凉意。他心中一惊,忙又老老实实低下头。

    纪无咎翻开另一份奏折。这份奏折来自新近上任的三大营总兵,内容是请求皇帝亲临三大营检阅军队。

    要的就是这种识趣的人。

    ***

    这几天,皇宫之中流言四起。人人都说碧心亭死去的宫女托梦给叶蓁蓁,向皇后娘娘诉说冤情,并且指出了杀人凶手。

    不过皇后娘娘跟前那几个人的嘴巴都很严,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只素风一时口急,些微透露了一些,说那个凶手犯花神。这话被宫女太监们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而说什么不需皇后娘娘出手,那凶手自会被花神收拾掉。

    这就更玄乎了,犯花神有很多种解释,或是八字犯,或是名姓犯,或是当日某时辰某地点刚好犯……皇后娘娘指的是哪一种?

    纪无咎听说了此事,不过一笑置之。装神弄鬼的把戏,看她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叶蓁蓁的花样很简单,她也不是真心想审案子,这后宫之中的冤魂多了去了。她不过是想找个替死鬼,给纪无咎一个交代。至于找什么样的替死鬼——当然是她讨厌的。

    她这几日最讨厌的是繁春,这个宫女打了她的素月。

    而繁春的名字勉勉强强可以解释为犯花神。

    这一日,叶蓁蓁扶着王有才的手在御花园中散步,远远地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带着一小队侍卫经过,他们也见到皇后娘娘的尊驾,急忙回避。后宫之中侍卫可以在自己的巡视范围内自由行走,但如无特殊需要,见到后妃需要及时回避。

    “陆统领。”叶蓁蓁叫住了那个领头的人。

    陆离听到叶蓁蓁叫他,走上前来,单膝跪倒,“臣,参见皇后娘娘。”

    地上的人身着暗红色公服,衣上绣着代表正四品武官的猛虎啸山林花纹;头戴一顶忠靖冠,帽檐用同色的缎子滚边儿。此人身材高大,步伐矫健,走路时携带着一股习武之人特有的凛冽气势,跪下时腰背挺直,纹丝不动,仿佛石塑的一般。

    看到一起长大的人此时的恭敬和疏离,叶蓁蓁有些微的不适应。她看着他乌黑的帽顶,“你抬起头来。”

    “臣不敢。”

    “表……”

    “娘娘!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认识大理寺的人吗?”大理寺是专管断案子的。

    “大理寺左少卿步洪与臣略有些交情,皇后娘娘有何示下?”

    “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帮我去问问,大理寺有人想当太监吗。”

    “……”

    目送着叶蓁蓁离去,陆离终于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皱眉摇摇头:蓁蓁性子直爽,在这后宫之中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叶蓁蓁走了一会儿,突然有个宫女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伏在叶蓁蓁耳边说了几句话。叶蓁蓁眯了眯眼,“把她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宫女被扭送过来,神色狼狈,见到叶蓁蓁,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皇后娘娘饶命!”

    “你是哪个宫的?”

    “回皇后娘娘,奴婢是慈宁宫的。”

    叶蓁蓁便不再问,挥了挥手,“把她带下去。”

    这可真是歪打正着了,叶蓁蓁也没想到自己随手撒几粒秕谷,还真有瞎鸟着道。此宫女大天白日地在花园中烧五彩纸钱,也不知道是故意地要自投罗网还是被流言吓怕了,以为自己真触怒了花神。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也不用再查下去了。后宫出了事情,没人敢往慈宁宫泼脏水,所以她应该就是这场谋杀的真正凶手……之一。能够把一个大活人捆好了塞住嘴不声不响地扔进半夜三更的太液池,应该不是一个宫女能够独自完成的任务。

    但是太后为什么要对付王昭仪?这就比较费解了,王昭仪地位不高,也不很得宠,不过刚露了个头而已,对任何人的地位都不构成威胁。叶蓁蓁想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为是那倒霉的宫女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此事到此为止,既卖了慈宁宫的面子,又堵住纪无咎的嘴。

    至于整顿六宫……哼哼,你要整顿,我便给你好好整顿。

整肃

    九月十二,天高云淡。

    一大早,纪无咎领着一队人马,直奔京城郊外的三大营驻地。这日若是有人起得早,也许还能有幸在街上看到当今圣上的丰姿:头戴抹金凤翅冠,身着龙纹戎甲衣,脚蹬玄色白底金丝鞋,骑着一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色的骏马;腰配宝剑,背架雕工;眉目如画,俊采神飞。

    虽然这一身行头暴发户气息十足,但大概普通老百姓偏好这一口,所以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看得痴了,直到身边人揪着她们的衣服提醒,“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盔甲上闪瞎人狗眼的金龙,早就出卖了纪无咎的身份。

    纪无咎心情很好,有人盯着他的脸看他也不觉得无礼。他目不斜视,小心控制着马屁,不让它走得太快,以防不当心伤到路人。前面开路、身后跟着的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另有十八名暗位随驾护送,所以虽然瞎子也知道他的身份,但他的人身安全绝对有保障。

    直到快要出了城,行人渐少,他才一夹□骏马,飞奔向目的地。

    皇帝在宫外忙着阅兵时,叶蓁蓁也没闲着。

    确切地说,她迎来了她自入宫以来最忙的一天。

    所谓整顿后宫就是,凡是对坤宁宫不利的一律想办法收拾,凡是能拖对手后腿的一律想办法留下,凡是细作以及疑似细作的都要想办法调职以及……不放过任何拴瞎的机会。

    最后一条是为了分散仇恨,不让各宫的人把眼睛都盯在皇后身上。比如,翻出一些旧案假装有人到皇后面前告状,把僖嫔的人送给丽妃,把丽妃的人送给贤妃。

    总之,经过这一番“整顿”,坤宁宫的人去了多一半,都跪在外头等候发落,各种罪名的都有。身为六宫之主,叶蓁蓁这里塞满了各处的眼线,只怕现在坤宁宫都已经漏成筛子了。这一点她从入宫那天就知道,不过要说查,不可能查得太清楚。因此对于被赶出去的那些,她并不确定每一个人都有问题。但是她让素月素风两个观察了一个多月,凡是有一点嫌疑的,最好都不要留,或者直接扔在二门外了事。其他各处也有被她捉来的,多是六局一司中平日里行止不端行事高调惹人忌恨的,对付这些人,虽然也有人恨,但多数是叫好的。她这也算收买人心了。涉及到各宫人员调动的,不在此列。

    今日,大齐皇宫即将迎来本朝几百年来最大规模的宫廷杖责。

    坤宁宫外黑压压地跪了一地,那阵仗十分骇人。不少人前来围观,有宫女太监也有各宫妃子,各个神色肃杀,仿佛吊唁一般;他们也不敢站得太近,怕沾惹上晦气。

    王有才先扯着嗓子点了一遍名,被点到的人答一句“奴才知错”。奴才们每人一块方砖,跪得十分整齐,和郊外陈兵等待检阅的三大营遥相呼应。最后一个被点到的是繁春,她不和别人成行成列,独自拥有一长条方砖,跪在所有人的最前头,仿佛领头羊。

    所有一百二十九名宫女太监都被点到之后,行刑开始。

    行刑分三个级别:二十杖、四十杖、六十杖。大多数人都在前两个阵营,得到六十杖殊荣的只有繁春一人。

    因为打手不够,所以杖责要分批进行,先打二十杖,四十杖的奴才做好准备。听着被打的人鬼哭狼嚎,外围观看的人无不咋舌,有些胆小的甚至背过身去捂着耳朵,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过来。

    至于那些等待挨打的人,就更难受了。大部分人都吓出一身冷汗,有的哭有的叫,还有的早已尿湿一片。

    二十杖下去,人早就没力气喊叫了,这帮人被拖下去之后,就轮到四十杖的了。

    等到四十杖也打完,就只剩下繁春一人了。

    经过前面两轮心理折磨,繁春已经吓晕过去,不过挨了一杖之后,她又醒了,惨叫连连。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丽妃杀气腾腾地赶来,王有才递了个眼色,坤宁宫两个力气大的太监把她拦住。

    “敢问皇后娘娘,繁春犯了什么罪?”

    “啊!啊!啊!!!”

    叶蓁蓁在繁春的惨叫声中笑着回答,“丙丑年孙婕妤堕胎案,同年吴昭仪食物中毒案,次年僖嫔宫中纵火案,今年惠嫔落水案,哪一件和她没关系!”叶蓁蓁随口说了几个。她其实没查清楚这些案子,但是丽妃在这后宫之中向来肆无忌惮,有坏事情找她多半能找对人。再说,就算误伤又怎样,本宫就是要往你头上扣屎盆子。

    “僖嫔宫中的火不是她放的!”

    “那就是说其他几个案子是她干的?”

    “……”

    “丽妃娘娘,奴婢没事……啊!!!!!”

    “你……血口喷人!”丽妃挣扎着,双目圆睁,又急又恨。

    叶蓁蓁淡淡一笑,“敢用这种口气和本宫说话?素风,掌嘴。”

    “是!”素风上前,刚要抬手,丽妃却冷笑,“你敢!”

    素风毕竟只是个宫女,手停在半空,要落不落。

    “她不敢我敢。”叶蓁蓁走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掌声被繁春的惨叫声掩盖,没有惊心动魄的效果,但丽妃的脸很快肿起来,脸上浮现出五个指引。

    “你敢再打我一下试试!”

    “好啊。”又是一巴掌。

    许多人远远地看到叶蓁蓁打了丽妃两个耳光,都觉得很解气。

    “你!你!你!你好样的!等皇上回来,等皇上回来……”

    “皇上很快就回来,”叶蓁蓁挥了一下手,“丽妃精神失常,把她送回露华宫吧。”

    丽妃被送走后,叶蓁蓁转身,对繁春说道,“方才你主子挨的这两耳光也是为了你,便给你折去二十板子吧。”六十板子下去真可能要她的命,叶蓁蓁还需要这奴才给丽妃出主意,暂时用不着她死。

    行刑结束,奄奄一息的繁春被抬回露华宫,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就都散去。叶蓁蓁回到室内喝茶歇息,一头吩咐了王有才把前些天粗略挑出的一帮子宫女太监领过来,她要亲自过目,仔细挑选。

    “娘娘……”素风突然跪下来,欲言又止,面露愧色。

    “怎么了?”叶蓁蓁放下茶碗,笑着问。

    “奴婢没用。”素风对于自己方才竟然被丽妃的气势吓到,没有果断动手而耿耿于怀。

    “起来吧,你没做错,是本宫思虑不周。你若是打下去,她必定记恨你,以后少不得伺机报复,素月受到的欺负,本宫不希望再发生在你身上。”她一席话说完,素风和素月都动容地看着她。

    素月又想到另一事,不禁皱眉,“娘娘今日掌掴丽妃,确实大快人心,只是阵仗闹得如此之大,丽妃若是在皇上面前告状……”

    叶蓁蓁胸有成竹,“她肯定会告状,但是皇上肯定不会为她出头。”

    纪无咎这个人她不敢说了解,但也摸出几分脾气。他可以为很多事处罚叶蓁蓁,但绝不包括这种事。宠爱后妃是一回事,沉湎声色是另外一回事。丽妃当众顶撞皇后,大呼小叫,言行无状,本就失礼在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皇后教训她一下,并无不妥。他作为皇帝,倘若因为丽妃在他面前哭闹几句就指责皇后,怕是要背上“好色误国”的名声,一大群言官在等着他呢。

    所以今天叶蓁蓁才敢明目张胆地修理丽妃。虽然手法简单粗暴了些,但是,真的很爽……

    ***

    纪无咎从军营回来时,总觉得宫中诸人与平日有些不大一样,似乎许多人都……愁云惨淡了一点?

    他不明所以,换了常服之后想在宫中走走,迎面便看到丽妃哭哭啼啼地赶来。

    按道理说,皇后今天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想告状的人应该不少。但是大家都知道丽妃今日被皇后亲手打了两个耳光,想着自己没她惨,便都等着看她告状。丽妃也不管别人怎么想,一宫之中主子奴才都被打,对方还是不受宠的皇后,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忍不得,听得皇上回来,便急急忙忙地前来找他倾诉委屈。

    纪无咎听了丽妃的哭诉,随口安慰了几句,让她先回去。接着吩咐冯有德去调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有德很快回来,还领着几个证人,详细向纪无咎禀报了今日叶蓁蓁的所作所为,包括往各宫调换了些什么人,杖责了哪些人,丽妃说了什么导致她亲自上阵,等等。

    纪无咎听罢,得知叶蓁蓁罚的基本都是坤宁宫的人以及六局一司那些不得人心的,难为她竟然能找到那么多人,搞出那么大动静,看样子她这“整顿六宫”的差倒是可以交了。

    这女人的聪明之处在于,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实际也没得罪几个人。

    不过……纪无咎目光一闪,问道,“朕放在坤宁宫的那三个太监呢?”

    冯有德答道,“有两个被打了二十杖,已经打发去了别处,另有一个……”

    “怎样?”

    “另有一个,皇后娘娘以其‘长得太丑,有碍观瞻’为由,调去二门外扫路,并且命令他凡是皇后娘娘过处,必须回避凤驾。”

    “……”

暗算

    纪无咎来到露华宫,看到丽妃还在垂泪,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花容月貌失了颜色。他一时便有些心软。

    “皇上。”她一边拭着眼泪,一边软软地叫了一声。大概是因为哭得太久,她的嗓音清甜中略带了些沙哑。

    到底是自己的女人,纪无咎也不想把话说太重。他坐下来,任由丽妃靠进他怀里,柔若无骨的身躯紧贴着他的胸膛。

    “皇上,您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丽妃继续下午未竟的事业,再接再厉地给叶蓁蓁上眼药。

    纪无咎皱了皱眉。他相信自己已经把态度表明得很清楚了。虽然他不喜欢叶蓁蓁,但皇后要惩罚哪个奴才,也无需经过丽妃点头。

    更何况,作为一名妃子,她还当众顶撞皇后,口出狂言。

    本来想着丽妃在他面前惯会做小伏低言听计从,长得又美,便多宠她几分,却没想到她越来越恃宠而骄,胆大妄为,也渐渐丢了礼数,简直……上不得台面。

    想到这里,纪无咎轻轻推开了怀中的美人。

    而且,对于叶蓁蓁为什么要收拾繁春,纪无咎也有了解。所以他现在看丽妃就不那么顺眼:叶蓁蓁是皇后,这后宫之中能欺负她的也只有他纪无咎一人,丽妃算怎么回事。

    丽妃对纪无咎的反应感到错愕,她愣愣地看着纪无咎,眼角还挂着泪珠,“皇、皇上?”

    “看来你确实恃宠而骄,不知悔改,”纪无咎神色漠然,“那就禁足两个月吧,好好闭门思过。”

    ***

    发生在露华宫的事情次日便传遍后宫,不少人看叶蓁蓁时目光中也多了一丝敬畏。本来以为会看到一场皇后与丽妃旷日持久的大战,却没想到这场争斗只是单方面压制,草草收场。想想丽妃挨打时的愤恨与不服,再想想她曾经的横行无忌,一代宠妃的风光就这么折损在不得宠的皇后脚下。

    不服不行啊,皇后果然有两把刷子。许多人开始庆幸自己没得罪过这位主儿。那些本来想趁着这场风波跟庄告一状的,见丽妃尚且如此,也就纷纷驻了足,不敢再说什么。

    被无数人膜拜的皇后此时却不怎么高兴,“禁足会不会太严重了?我已经罚过她了。”最重要的是,丽妃失了宠,谁帮她对付贤妃?

    纪无咎正屈指轻弹着桌上的一架地球仪,这坤宁宫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个东西是从何而来?”叶蓁蓁那点心思他怎么会不了解,正因为了解,所以才不会让她得逞。

    “一个佛郎机商人进上来的。他还送了好多小玩意儿,本来想呈贡给皇上您,结果被礼部会同馆的官吏拦下来了。我让内务府挑了些,权当是采买的玩物。”

    “怎么给拦下来了?”纪无咎拨弄着那个圆圆的球体,它应声骨碌碌地迅速旋转。铜质的球体上刻着地图,其中一部分他熟悉,和大齐沿海的地图有些相近,其他大片的地方却很陌生。

    “好像是因为他说了些不经之谈,会同馆的人觉得他妖言惑众,就没给他登记。”

    会同馆都拦下来了,东西却又跑到皇后这里,还刚好撞进他的眼里。那商人到底有什么目的?皇后如此做又有何目的?

    身为皇帝,难免会多想一些,纪无咎眸光一闪,看着叶蓁蓁,“此事皇后怎么看?”

    “我觉得很好玩儿,”叶蓁蓁实话实说,也凑过来拨弄那地球仪,“那个人说地是圆的,世上有好多块方,和我们脚下的土地一样,不过都被海水隔开了。会同馆的官吏说他胡说八道。还有,西洋的神仙都不会驾云,但是长翅膀,他们那儿的人不喜欢穿衣服。”

    “你觉得此话可信?”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亲眼所见。但是话说回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既然没有亲眼所见,不知道是真,自然也不知道是假。皇上您看看这个。”叶蓁蓁说着,递给纪无咎一个长筒状的东西。

    那长筒由黄铜打造,两头镶着镜片,纪无咎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放在手里掂了掂,似乎勉强可以当做一件武器。

    叶蓁蓁引着他走至窗前,把长筒举到纪无咎的眼睛前。因为他长得比较高,所以她胳膊有些累,微微发抖。纪无咎干脆一把握住她的手,扣紧,稳稳地托着镜筒。

    叶蓁蓁:“……”

    纪无咎目光向旁边偏了偏,看到她局促的神情,微微弯起嘴角。

    “皇上,您看到了什么?”

    纪无咎眯起一只眼睛,向着那小小的镜片看。只一眼他就发现这其中的机关,原来这只镜筒可以将远处的景物放大,清楚无比,恍如近在眼前。

    视线中,一个陌生的太监走到坤宁宫宫殿后头的花圃旁,左右张望了一番,伸手轻微地抖了抖袖子,便低着头快步离去。

    他这个动作很细小,若是离得远,只怕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纪无咎移开眼睛,目光沉沉地看着叶蓁蓁。

    叶蓁蓁不明所以,“什么东西?”她拿过镜筒,仔细看。但是什么都没看到。

    “走吧,出去看看,”纪无咎说道,顿了顿,“冯有德,传太医过来。”

    坤宁宫的这片花圃不大,其中的花草早已破败,但叶蓁蓁经常坐在这里晒太阳。秋日晴朗的下午,搬一个大大的躺椅,仰坐在上面看碧瓦蓝天;尖尖的飞檐仿佛下一刻便要一飞冲天,却永远静止于飞翔前的动作,似乎等了千年万年;大朵的棉花一样的白云悠闲地飘着,引着人沉沉欲睡……

    坤宁宫处于后宫的正中位置,左右连接着东西六宫,前后连接着乾清宫和御花园,虽然外围有专供行走的路,但是不少宫人图方便,也就在坤宁宫的外院穿行。因此,即便叶蓁蓁把殿内看得很严,外面依然人多眼杂,什么人都有可能经过。

    今天,叶蓁蓁站在花圃前,看着纪无咎指了一个地方,太医便过去挖了些土,拿到鼻子下嗅,又用指甲勾了一点,放在舌尖上舔了舔。

    “回皇上,这土中被人下了慢性毒药,若是经常闻,会导致体弱多病,阴虚体寒,甚至……”

    “甚至如何?”

    “不能孕育子嗣。”

    纪无咎面色一寒。

    叶蓁蓁也吓了一跳,“会不会危及性命?”

    “额,若是长此以往……”胡子花白的老太医小心斟酌着说辞。

    叶蓁蓁也不等他说下去,连忙伸出胳膊,“快给本宫看看。”

    倒是怕死得很。纪无咎心想。

    怕死的叶蓁蓁最终被太医诊断为没有任何毛病,看来这毒下了没几日。叶蓁蓁终于放下心,命人把花圃中的东西全部都挖了,把土全换掉。

    “多谢皇上。”叶蓁蓁这次是发自肺腑的感谢,因为纪无咎完全可以选择不告诉她。

    “想要继续祸害后宫,最好先保住小命。”纪无咎敲了敲她的头,转身离开。

    这下叶蓁蓁有点疑惑了。她和纪无咎互相看不顺眼,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怎么他今天又来了一次慷慨相助?他明明可以隔岸观火,反正这是慢性毒药,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再说了,就算死了又怎样,他不应该是乐见其成吗?

    想到他们两个到底是夫妻,她死了他反而会拍手称快,叶蓁蓁觉得很荒唐。

    殊不知,纪无咎的想法有些另类:他和叶蓁蓁不对付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用不着别人插手。先是丽妃仗着几分宠爱下皇后的面子,后是有人暗地里下毒手加害皇后,这后宫中人惯会望风使舵,个个好手段,一见叶蓁蓁不受宠,谁都想上来踩一脚,真是忘了到底谁才是正经主子。

    聪明人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耍聪明使手段,所以在纪无咎看来,与这些人相比,叶蓁蓁的直来直往倒是被反衬出几分可爱。

    想到自己竟然把“可爱”这个词和叶蓁蓁放在一起,纪无咎又觉得不适应。

    所以一路从坤宁宫到乾清宫,他的脸变了几回,虽然一般人看不出来,但冯有德跟了他这么些年,偷眼看去,颇能感受到皇帝陛下此时心中的纠结。

    “冯有德。”回到乾清宫,纪无咎说道。

    “奴才在。”

    “给朕找一个人。一个太监……也许是宫女假扮的。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片浅色的胎记,指甲盖大小。找到之后不必惊动任何人,也不用把他带过来,只需要告诉朕他是哪一宫的。”

    “遵旨。”

    “另外,着人去会同馆传旨,朕要见一见那个佛郎机商人。”

    “遵旨。”

陷阱

    纪无咎在武英殿召见佛郎机商人马得利,并未邀请叶蓁蓁,但是叶蓁蓁依然厚着脸皮过去了。

    武英殿在前宫,是皇帝办公的地方,没有允许,一般的后宫女子不得擅入,不过叶蓁蓁除外。

    由于大齐的开国皇帝是个女人,所以“后宫不得干政”这条铁律到了大齐的后宫就不太好用。而且本朝历史上还出现过一头在朝为官一头当皇后的奇葩女子。

    可若是后宫女子都要上来对朝政进行一番指手画脚,那也不成体统,所以聪明人就想出一条折中的办法:皇后身为国母,自然可以参与商讨国策,也算是帮皇帝分忧解难,至于后宫之中其他女人,该干嘛干嘛去。

    所以皇后在后宫之中的地位有些超然,既是六宫之主,管理着其他女人,又可以自由出入前宫,按照皇帝的需求对朝政提出一些意见。

    其实除了个别有野心或者想别出心裁讨好皇帝的,大部分女人对政治并没有好感。因此这么条不伦不类的政策,百年以来竟然也挺管用,并没有使后宫出一些“牝鸡司晨”的幺蛾子。

    今天,叶蓁蓁忍着对纪无咎的厌烦,去了武英殿。

    马得利长得高眉深目,红头发蓝眼睛,皮肤苍白,身材高大,浑身散发着一种妖魔鬼怪的气息。这些年随着大齐朝海禁开放,边埠通商,不少异域人士涌入大齐,多数是商人,也有一些传教士。纪无咎和叶蓁蓁都听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传闻,但是亲眼见到,还是头一次。

    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马得利认真学习了在宫廷觐见皇帝必备的礼仪。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这个神秘而富饶的东方大国,他将成为被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君主接见的第一位欧洲人,他仿佛看见了无数的黄金在向他招手,还有那些贵族讨好的眼神,这些平时态度傲慢的人,都会温声细语地和他说话,目的也不过是请他留一些上等的丝织品或精美的瓷器。

    哈!哈!哈!!!

    这种事情,光是想一想就让人爽翻天。

    所以在纪无咎以为马得利会和传说中的西洋人一样单手抚胸弯身行礼时,这货“噗通”一声倒地便拜,“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无咎:“……”

    地上人顶着一头红发,跪姿标准又从容,毫无一丝违和感。

    “平身,看座。”

    这时,外面响起一声高亢洪亮的喊声:“皇后娘娘到——”话音刚落,便有一盛装打扮的女子走进来。马得利突然想起礼部某个官员对他的忠告:不能盯着皇后娘娘看,更不能亲她的手!这么说吧,你要是敢碰一下她的衣裳边儿,皇上保准会砍你脑袋!

    于是马得利屁股还没碰到椅子,便又急忙起身,低头对着走进来的女子跪下,“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眼睛看到她的裙角和鞋子,那精美绝伦的程度让他直接换算成金子感叹了一番,心想不愧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

    叶蓁蓁先朝纪无咎福了一福,见礼之后,才看向地上所跪之人,“起来吧,坐下说话。”

    纪无咎对叶蓁蓁的不请自来没表示什么反感。帝后两人和马得利聊着天,问这问那,马得利侃侃而谈,气氛一时很和谐。

    纪无咎询问了马得利他们家乡的风土人情,马得利把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说了一遍。但是说句实话,欧洲在抢劫全世界之前,实在也没什么真正拿得出手的,尤其是在这个历史悠久经济繁荣文化灿烂的文明古国面前。一些科技发明倒是亮点,但放在这里只能算是“奇淫巧技”。纪无咎听得兴致缺缺,叶蓁蓁却十分感兴趣,还着重打听了他们历史上几个船夫的探险过程,以及欧洲几个国家之间的海上争霸。整个欧洲的发家史其实就是一部侵略史,所以即便他们粉饰得再好,聪明人依然能听出其中的血腥味。

    纪无咎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所以他很快就觉出不对劲:这些蛮夷好勇斗狠,劫掠他国,而且海上力量似乎很强大,若是有朝一日地大物博繁荣富庶的天朝上国被他们盯上……纪无咎危险地眯起眼睛。

    于是皇帝陛下也开始加入讨论,气氛一时很热烈。

    马得利走后,纪无咎平静地看着叶蓁蓁,“你很聪明。”

    “皇上过奖。”说过多少次了,本宫聪明绝顶。

    不,不只是聪明。叶蓁蓁的独特之处在于,她不会把自己的思维局限在某个框框内,而是天马行空,无所不想。大齐朝的男人们习惯于以孔孟之道解决家事国事天下事,但殊不知真正的“大道”,在于无所不包。身为上国之君,自然该有上国之君的胸襟,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即便是蛮荒边夷,也有其值得学习的地方……

    “皇上。”叶蓁蓁突然打断了纪无咎的思考。

    “嗯?”纪无咎看向叶蓁蓁。

    “我听说你过几日要去北燕围猎?”叶蓁蓁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臣妾仰慕皇上武略已久,十分想亲眼见一见皇上策马弯弓的风采。”

    “难得从皇后口中听到几句恭维话。”纪无咎说道。他知道叶蓁蓁的心思,但偏偏绝口不提。

    北燕离京城有一百多里,在燕山脚下。那里多山石,土地也不肥沃,皇室便僻出一块地方,让人养些鹿啊羊啊兔子啊什么的。一到秋天,天子就会领着群臣在这里策马打猎。受前朝重文轻武导致灭亡的历史教训,本朝十分重视武备,贵族男子也以文武双全为荣。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各家王孙公子在圣上面前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叶蓁蓁未出阁时,他的哥哥们还会拎些战利品回家,她也很想见识一下,却一直没有机会——家里大人怕她磕了碰了。

    看着叶蓁蓁充满期待的眼神,纪无咎说道,“朕要考一考你,答得好,就带你去。”

    “考什么?”

    “如今农忙已过,朝廷要征集农夫治理黄河。朕打算命工部在往年汛情严重处建堤筑坝,修个水库,涝时可蓄水,旱时可济灾。你觉得如何?”

    叶蓁蓁狗腿道,“这是千秋万代的好事,皇上圣明!”

    “嗯,”纪无咎点了点头,“只是这个工程巨大,现下并无合适人选,你觉得何人可当大任?”

    “……”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说,尤其叶蓁蓁的二哥就在工部。她想了想,推辞道,“这个……我对那些人又不了解,怎么能妄加议论。皇上您慧眼如炬,定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答不上来?”纪无咎挑眉。

    “不是……皇上,要不您换个问题?”

    “也好。这个工程需要很大一笔款项,单是管民夫吃饭,就要调配许多粮食。皇后觉得要如何做,才能保证底下的官吏不会层层盘剥?”

    官吏贪污这个问题是肃不清的,古往今来多少能臣都败在这个问题上。叶蓁蓁想了想,说道,“不若釜底抽薪?”

    “哦?怎么个釜底抽薪?”

    “不必大举拨款,银子先在户部压着。理水的民夫可就地征调,让他们自管食宿。参与修建水库者,全家免赋税两年;家中人口单薄或人口太多者,减免程度相应增减。等到来年征税时,当地的总税收中就已经扣去了这笔银子,户部只管算账就好。”农民从秋忙之后到来年开春耕种,中间有一段时间比较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闲着也要吃饭。若是按照这个政策,会有许多人主动上门应征的。人数多了,工程进度也会加快,没准明年夏汛来之前就能完工了。

    纪无咎食指轻轻敲着桌子,垂着眼睛不置可否。

    “哦,对了,如果附近有驻军,军队没事儿干的话也去干活儿,就当强身健体了。”

    纪无咎突然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叶蓁蓁,“如此甚好。”

    叶蓁蓁一愣,以她的经验,纪无咎此人不爱笑,但凡他笑,准没好事。她不太放心,“我随便说说的,皇上也不用太当回事。”

    “不,你答得很好,”他站起身,“走吧,陪朕去慈宁宫看看母后。”

    早上不是才看过么……叶蓁蓁不情不愿地想。

    慈宁宫中,太后难得看到纪无咎和叶蓁蓁共同前来,而且纪无咎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太后心里不太舒服,面上却不表现出来,看纪无咎时,脸上化开慈母的笑容。

    “难为你在前头朝政繁忙,却还老想着来看哀家。”

    “母后这是哪里的话,看着您康康健健,朕处理朝事也能安心。”

    这俩人凑一起开始表演母子情深。

    叶蓁蓁觉得无趣,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她知道以她的身份很难讨好太后,索性就不去白费力气了。

    “这是前儿贤妃给哀家抄的金刚经,你看看这字,仔细闻还有一股香气,哀家念着,就仿佛看到了佛祖。这孩子,就是心诚。”太后开始神神叨叨,夸佛祖的时候也不忘把贤妃饶上。

    “母后喜欢就好。”纪无咎从来都认为佛经上的故事是胡说八道,碍于太后是他亲妈,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违逆的话。

    “贤妃这孩子真真儿可人疼……你们两个近日可还好?”

    叶蓁蓁心想,当着皇后就说这样的话,太后娘娘您是有多心急啊。

    “朕有几天没看到她了。”纪无咎实话实说。

    太后长叹了口气。

    纪无咎说道,“母后,后宫之事,朕自有分寸。其他诸事,皇后料理得也很好,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叶蓁蓁支起耳朵,怎么感觉纪无咎话里有话呢?

    太后面色不悦,“你是哀家的孩子,哀家怎能不上心?”

    “劳母后挂念,孩儿心中感怀。只是既然‘在其位,谋其政’,皇后自然应当做皇后该做的事,不能躲在您背后偷懒。”纪无咎说着,看了一眼叶蓁蓁。

    叶蓁蓁收到纪无咎的眼神,顺口接道,“是啊,母后如此费心,实在令孩儿惶恐。”

    有心人听无心言,太后听叶蓁蓁如此一说,脸色上登时有些挂不住。

    纪无咎也感到意外,难道她都知道了?

    又聊了会儿家常,纪无咎便领着叶蓁蓁离开了。走的时候顺手和太后要了一个人,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

    叶蓁蓁很是摸不着头脑,心想大概是那个奴才得罪纪无咎了吧。看样子他要倒大霉了。

    果然,一回到乾清宫,纪无咎就下令杖毙了某个太监。

    啧啧,真狠。叶蓁蓁听说此事之后,心想。

撷芳

    自从丽妃被禁足,叶蓁蓁不能看到她和僖嫔等人斗嘴,便少了许多乐趣。

    看到丽妃前有皇后打压,后有贤妃分宠,许多人都觉得她会从此一蹶不振。后宫之中的势力也渐渐地分成皇后与贤妃两派。

    这一日,叶蓁蓁在后宫之中各处巡视,想找一个开阔些的地方练练箭法,路过含光殿时,驻足抬头,隔着两株桂树,欣赏那金字匾额。百多年前有个皇帝,于书法之上造诣颇深,且风流自赏,因此把这皇宫之中大大小小的匾额都亲自写了个遍,换下来。眼前“含光殿”三个大字,运笔粗重,笔墨憨饱,拙朴之中自有一股精光内敛的浑厚大气,不愧为大家手笔。叶蓁蓁看得连连点头,只是这不动如山的三个大字摆在皇帝妃子居处,却颇有些不协调。想到这里,她又摇摇头。

    含光殿外一个太监看到了叶蓁蓁,大概是太紧张,本来想说“参见皇后娘娘”,结果一出口却成了“皇后娘娘驾到——”

    庄妃听到,急忙出来,领着宫女太监给叶蓁蓁行礼。

    叶蓁蓁:“……”本宫真的只是路过的……

    不过现在少不得要去含光殿坐一会儿。庄妃命人端上来点心,叶蓁蓁尝了一口,竟然还不错。

    “这点心乃是用今年摘的桂花所制,臣妾手脚愚笨,不知道皇后娘娘吃着可还习惯。”

    叶蓁蓁有些意外,“你做的?”

    庄妃矜持地点点头,“是臣妾亲手所做。”

    “很好。”

    “皇后娘娘过奖,不过是图着吃个花的新鲜罢了。”其实这点心是她做给纪无咎吃的,方法不难,但做起来十分之费功夫。所以自八月中旬摘了桂花,她一个多月也不过做了两小盘。纪无咎没夸过她的手艺,但她知道他喜欢吃,每年送给他的点心都能被吃完。

    叶蓁蓁吃人家嘴短,此时脸上也带了几分和色,笑着与庄妃拉起了家常。庄妃瞬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这皇后娘娘可不是纸做的老虎,平时也不见亲近过谁,今日特意来我这含光殿,莫非……

    “前儿听说丽妃冲撞了娘娘,让娘娘受了惊,不知现在可好了?”庄妃突然提起了这个话头儿。

    “劳你挂念,已经好了。”叶蓁蓁心想,你哪里是听说了,分明就是看见了。

    庄妃叹了口气,“丽妃的性子还是那么莽撞。这些年臣妾也曾劝阻过她,只是不听。娘娘您来了之后,坐镇后宫,她还算有些收敛。要知道前些年,她比现在更加无法无天。”

    叶蓁蓁咬着点心不接话。她知道庄妃这是拿着丽妃的黑历史向她投诚呢。只要她问一句,庄妃保准会抖落出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说不准能让丽妃永不翻身。果然是墙倒众人推。

    叶蓁蓁早就料到庄妃会有此招。一个出身不高也不受宠的妃子,在这后宫之中想过得舒服一些,必须要找个靠山。

    在庄妃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叶蓁蓁慢吞吞地说道,“你这点心着实不错,把剩下的都给本宫吧。”

    后宫之中行事,确实需要盟友,但若是来者不拒,什么人都往自己帐下拉,那么到时候害死自己的很可能就是这些个盟友。丽妃才刚刚被罚,庄妃就急急忙忙地另择新枝,可见这个人的节操十分有限。而且,除了于抬杠一事上天赋异禀,叶蓁蓁暂时也没从她身上发现什么闪光点。

    其实除了庄妃,这几日明里暗里向叶蓁蓁示好的人有不少。

    叶蓁蓁知道如果自己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那么纪无咎肯定更加看她不顺眼,进而频繁地找她麻烦。而且她本人也不愿过多地卷入后宫争斗之中。所谓争斗,不过是争权和争宠两样,前者她不用争,后者她不稀罕,因此,只要不是那帮小老婆们把火引到她头上,她就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所以叶蓁蓁面对那些想要站在她身边儿的人,态度总是淡淡的。

    “娘娘,奴婢看着,皇后这几日也无别的动作,教训完丽妃之后,她真的偃旗息鼓了?”宫女秋枫捧着杯参茶,对贤妃说道。

    “她是皇后,她自然可以八风不动,以不变应万变。”贤妃答道,皱眉摇了摇头。叶蓁蓁不主动出手,她也就不好有什么举动了。纪无咎喜欢听话而乖觉的人。

    “即便如此,皇上心里头装的还是娘娘您。昨天不还派冯公公专程来问问您是否想去看围猎?皇上呀,做什么都想着您。”秋枫的嘴巴很甜。

    那又如何,皇上昨儿翻的可是温婕妤的牌子,贤妃心想。纪无咎此人,一时浓情蜜意,一时又冷若冰霜,她都不知道要如何讨好他了。

    秋风怎么会不了解贤妃此时的心思,便安慰她道,“奴婢斗胆劝一句,娘娘您可别多想。民间男子三妻四妾都十分常见,何况是皇上。自古无情帝王家,皇上怎么可能专宠一人,只要他心里有您,凡事想着您,有事护着您,也就够了。”

    贤妃点点头,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

    后宫之中两大阵营双双按兵不动,这让不少摩拳擦掌的人感到有力没处使。

    叶蓁蓁终于找到练箭的好去处:出了景运门,在前朝三大殿和太子东宫之间有一片空地,既阔而长,莫说练箭,估计骑马都够用。这里属于前庭,后宫中人不能擅入;且东宫现在无人居住,景运门又是禁门,二品以下官员无诏不得擅自接近,所以这里甚少人来往,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

    叶蓁蓁让王有才远远地站着,她弯弓搭箭,撒手,羽箭如一道飞虹,击落王有才的帽子。王有才兀自瑟瑟发抖。

    素月等人不禁拍手叫好。

    后来叶蓁蓁觉得不过瘾,便让坤宁宫的太监们站成一排,她一下搭了三支箭,手起箭出,刷刷刷,三个太监的帽子应声而落。

    又是一阵欢呼叫好声。

    东宫之内,撷芳殿。

    纪无咎在殿中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一幅画前。画中女子身披猩红斗篷,站在皑皑白雪之中,双手托着一只甜白瓷纯色细颈瓶,瓶中插着一支花开正盛的红梅。女子正对着画外之人嫣然巧笑。

    正自出神地欣赏着这幅白雪红梅美人图,纪无咎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喧哗。

    “外头是什么人?”

    “回皇上,是皇后娘娘在练箭。”

    敢在这种地方大肆喧闹,估计也只有那个女人了。纪无咎摇了摇头。

    “皇上,是否需要去阻止皇后娘娘?”

    “不必了。此处幽宫寂寞,添些笑语人声也好。”纪无咎说着,在桌旁坐下。这里虽已无人居住,却每日有人打扫,所以很干净。他回想起自己在东宫度过的将近十年光阴,竟然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他也很忙,每天在文华殿处理些政事,或是听叶修名那个老家伙呵斥。他对叶修名的厌恶从那时候就已经种下了,任是谁,整天被一个老家伙当三孙子骂,也不会对那个人有什么好印象。

    可惜了,叶蓁蓁偏偏是这个人的孙女。

    纪无咎思绪飘得有些远。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交谈声。

    “这就是皇上住过的地方?”这是叶蓁蓁的声音。

    “回娘娘,皇上尚为太子时,住的是端敬殿,这里是撷芳殿,是宫人们的居所之一。丽妃娘娘和僖嫔娘娘都曾居住于此。”

    叶蓁蓁听罢,把弓箭向旁边一递,王有才连忙接过去。她走到撷芳殿前,抬头看那匾上题字,显然不是出自某位疯狂而自恋的书法爱好者,倒像是纪无咎的笔迹,纵横超逸,不拘一格。

    纪无咎抬手阻止了想要走出去的冯有德。他坐在支开的窗前,安静地看叶蓁蓁。这女人一身颈装,头发简单地挽起,显得英姿飒爽;衣服紧贴身体,勾勒出全身的玲珑曲线,曼妙非常。她刚练过武,此时气息还有些不稳,面上晕开桃花瓣似的红霞,头上沁着细汗,正瞪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匾额出神。

    “皇后看了这么久,可是不认识那几个字吗?”纪无咎坐在窗前,微微挑眉,打趣道。

    叶蓁蓁这才发现他。此时午后的阳光照进窗户,洒在他的脸上,使他面色敛去平日的阴郁,显得温和沉静;眉目上挂了些许温柔,仿佛水墨点染出的画中人。

    “撷芳,撷芳,”叶蓁蓁沉吟,突然一笑,“不就是采花儿嘛,”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纪无咎,“倒也十分应景儿。”

    “……”纪无咎有一种淡淡的被调戏了的感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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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399/ 第一时间欣赏皇后无德最新章节! 作者:酒小七所写的《皇后无德》为转载作品,皇后无德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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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无德介绍:
文案: 作为内阁首辅的嫡亲孙女,叶蓁蓁被塞给皇帝当大老婆。大婚当夜,她一不小心把这个在朝堂上威风八面的少年天子踹下龙床。后者当晚干脆歇在某宠妃宫中。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这是双方的心声。 从此,给皇帝添堵就成为皇后的日常工作之一。 总之这就是两个高智商低情商的二货凑一块磕磕绊绊过日子的故事。结局1v1,HE皇后无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后无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后无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