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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氏子兴     红楼大官人txt下载     红楼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一夜鱼龙舞(四)

    “抓住那个小子!”

    终于,在林岚游出五十米开外的时候,空中璀璨的烟花不夜天暴露了他。这个时候,有谁会蠢到在河里游泳?

    几叶小舟从画舫边放下来,飞快地朝林岚方向划过来。

    “我去你个大西瓜!”林岚抹了一把脸,在这样冰冷的湖水里游泳是非常消耗体力的。这个时候,他的左腿已经有些发硬抽筋了。

    小舟越来越近,林岚只能朝岸上拼命游去。

    啪!

    竹篙落水。

    伸在了林岚面前。

    “上来!”

    林岚头一抬,见到小舟上的两个蓑衣客,这不下雨不下雪的,还穿蓑带笠,定然是江湖豪(怪)杰(胎)了,赶紧拉着竹竿,爬到了小舟上。

    蓑衣人竹篙入水,小舟调头而走,在湖面上飞快地离去。天黑本就不好追踪,在画舫上时,那些鹰犬仗着站得高,看得远,发现了林岚,但等到小舟划来的时候,可就没有优势了,在湖面上无目标地摸索着。

    然而林岚爬上的小舟,已经转过一个弯,消失不见了。

    瘦西湖过了五亭桥,再绕过了几个弯,已经驶入了连带着的河内。这里本来就是城郊,何况今日时上元佳节,门禁格外宽松。

    林岚赤着膀子,已经冻得瑟瑟发抖。谁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一泡,都会打寒颤。

    “两位侠士贵姓,多谢出生相助。”

    撑篙那位嘻嘻笑道:“方外之人,谈何姓名。”

    林岚瞥了眼坐在舟尾的蓑衣客,一边放着木拐,似乎是个瘸子,他忽然一惊,丫的,不会杨瘸子没死吧?

    感受到林岚的目光,蓑衣客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林岚喃喃道:“施主本是富贵身,何必堕入泥淖中?”

    林岚松了口气,杨瘸子定然不会称呼他为施主,看到斗笠下还有长发披肩,应该是个道士,便道:“道长见笑了。”

    撑船的摘下斗笠,林岚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去,是个瘌头和尚,有些狐疑地朝坐着的那位看了一眼,确实有头发。

    这跛脚道士和瘌头和尚......不会这么巧吧?

    瘌头和尚打着哈欠,说道:“盐道清明不清明,关乎国计,思量民生,施主能不顾生死攸关,以身犯险,实在敬佩。”虽然没有问林岚的身份,为何会在湖中,但是瘌头和尚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说得很自然。

    林岚已经不敢作大,很谦虚地问道:“两位高人在上,晚生林岚不过是略尽绵力,不值得夸赞。”

    瘌头和尚笑笑不说话,抬头看着当空的明月,说道:“江湖鱼龙混杂,然而多得还是杂鱼,能够成龙之辈,诸如杨信永,也不过是土龙一条,难成气候。小施主若是有意改一改这浑浊世道,还是仕途为上策。”

    跛脚道人呵呵一笑,“怕只怕年少的棱角入了这污浊之世,被磨平打滑。”

    子时已过,远处的烟花落尽,新年余味消散。林岚望着明月,缓缓道:“两位是高人,如果晚辈告诉你们,这明月本身无光,不过是日光的投射,你们信吗?”

    “贫僧相信。”

    林岚有些惊讶地看了眼瘌头和尚,继续道:“这明月上根本无嫦娥,也无玉兔,广寒宫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有的,就是一个个大坑。这么说,两位信吗?”

    “贫道相信。”

    “贫僧相信。”

    林岚见到舟上有只麻袋,毫不在意地披在身上,说道:“尽管我说的是事实,但我还是喜欢明月婵娟,月上广寒。”

    瘌头和尚问道:“小施主想说,内心美好,即便这个世道再污浊,也不会阻碍你的步伐吗?”

    “不,这个世道还是很美好的。”林岚笑道,“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想的。我想要做的,就是将蓝天上的几朵乌云摘去,免得影响我看蓝天的心情。”

    跛脚道人从身后拿出一件衣裳,脸色缓和了不少,递给林岚,说道:“这很有趣。”

    “是的,而且我认为并不是有多难。因为我相信,绝大多数人还是不喜欢乌云的。”

    舟缓缓靠岸,瘌头和尚将船头的绳子拴好,跨上岸,“小施主想常人之不敢想,为常人之不敢为,难得奇人,在此小住几日,我等游戏人间,看过通灵之人,却难见通达之辈。”

    “两位乃是高人,高人眼高,自然入眼的就少了。在晚生看来,我家书童顺溜就挺好。”

    “哈哈。看来真的是我眼拙了,请!”跛脚道人摇头笑道。

    茅草屋简陋,三人盘腿而做,小炉上煮着茶。林岚发紫的皮肤才渐渐有了知觉。

    “小施主之前见过甄士隐吧?”

    林岚点点头,喝了口瘌头和尚递过来的热茶,说道:“没错。”

    跛脚道人叹气道:“当年元宵之前,一语成谶,只希望小施主能够帮帮甄施主。”

    “道长乃是世外高人,当年之事,想必已是未卜先知,既然如此,为何不及时行善,反倒是数年之后,让小子来解这个局?”

    跛脚道人笑道:“天下太多不公平之事,太多可怜之人,我等只能看着,泄露天机会遭到报应,所以不便出面。不过小施主既然有缘遇见了甄施主,那么提点您一句,也不算是泄露天机。”

    林岚点点头,道:“看缘分吧。毕竟我不是二位这样的高人,也不知晓他那可怜的女儿身在何处。”说实话,尽管年节的时候答应了甄士隐,但他并不是很确定,甄英莲真的会出现在金陵贾雨村的断案之中,这一切,只能说是看缘分了。如今贾雨村也不知在何处,但从王言的消息来看,似乎还没有上任,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帮到甄士隐。

    瘌头和尚将一碗煮好的汤圆递上,缓缓道:“栖灵寺火头大和尚亲自包的汤圆,小施主品尝一二,看看合不合口味。”

    林岚道谢之后,端起那清汤之中半浮着的大汤圆,感慨道:“立春了,又是一年春啊。”

    “唉,对了。两位是仙人了吗?”

    跛脚道人一口汤圆吞下,差点被噎得翻白眼,喝了一口热汤才缓过来,捶在胸口喘息,说道:“你见过仙人被噎死的吗?”

    额……他娘的,鬼知道仙人吃汤圆会不会噎死。

    ……

    ……

    上元佳节,姑苏城内的诗会到达了顶峰。

    文人不喜烟花舞狮这样的俗物,吟诗弄词仿佛成了过节必备的装逼利器。诗词投入诗箱之中,在各个诗社内流传。一旦有极佳的诗词,便会被传抄,再一次投入诗箱之中。

    最后,在子时时刻,那些被传抄最多的诗稿,就会被送到主会场——寒山诗社,给老一辈的诗才大家点评。

    程敬允抚须坐在角落,想着能够请动言公出马,合伙骗林如海的林岚,这个时候究竟在做什么。

    “程公,你远道而来,怎么感觉最近几日心事重重的?”

    程敬允回过神来,原来是当年的同科进士,之前也有些许交情,便说道:“陶公见笑了,只是有些困倦了。这人老了,一熬夜就疲惫。”

    “程公既然累了,便去睡吧。只可惜,这诗会的诗魁,可就难得一见了。”

    程敬允打着哈欠,笑道:“那便告辞了。这诗魁啊,早就在我手中矣。”他将一张诗稿递给陶然,伸了伸懒腰,朝寒山诗社外走去。

    陶然瞥了眼手中的诗稿,眯缝着的眼睛忽然睁大。

    ……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

    “好词啊,这是何人写得词?”

    忽然,中央唱票小厮惊呼道:“诗魁诞生了!是扬州林岚林公子的《青玉案·元夕》!”

    “此词上阕真当将今时今日,写得淋漓尽致啊!太妙了!”

    “扬州林岚?一个扬州人怎么来姑苏拿诗魁?我大姑苏的才子后辈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不成?”一老儒生听到诗魁竟然是扬州人士,气得拍案而起。然而他不好说林岚这词不好,写得太好了!只能将这怒火发泄在今夜那些士子后辈上。

    当中不少懂词之人,拿着诗箱之内找出的《青玉案·元夕》,品评着。

    “老朽认为,上阕极尽渲染,倒不如下阙来得耐人寻味,也不知道这位林岚小友是遇见了哪一位凌寒傲梅,能够写出如此佳作。”

    另一位身穿白衫地老者摇头说道:“肤浅了。依老夫之见,站此灯火阑珊处之人,应是这位林岚小友自己了。以俗世繁华,衬孤灯之下,形单影只之人,足以可见此子不凡呐!厉害厉害。”

    一位在席间从未发话的老者咳了咳嗓子。

    满堂俱静。

    康泰元年的状元郎,曾经的礼部尚书李昀,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即便是不在朝中,发挥的余热也是难以想象。年节里家门更是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昀公,您有何高见?”

    “不必讨论了。这首词不是可以讨论的词。”李昀将诗稿折叠起来,收入袖中,“上元佳节,诗词不计其数,唯独这首,不可无。”

    昀公起身离去,留下愕然的众人。

    这样的评价,未免……未免也太高了吧?

    ……

    ……

    一夜鱼龙舞。

    这个元宵不太平。

    商青羊登临春风渡,看着跪在地上的蝶衣,缓缓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蝶衣颤巍巍地说道:“从……从窗口……”

    商青羊闭了眼,却可以从眼皮上见到那滚动的眼珠。

    “真是该死啊!”

    大盐枭都折戟在了他商青羊的手中,却被一条小泥鳅耍得团团转,商青羊走出船舱,看向水波不惊的湖面,喃喃自语道:“两淮盐道,真该易主了!”

第九十一章 坑了爹

    元宵之后又过了五日,林岚在城外的十里亭等候着程敬允的到来。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马车从远处驶来,正是程敬允之前的那驾马车。

    “程公终于回来了,可让晚辈等得好辛苦。”

    程敬允笑道:“林岚啊,这一次老夫不仅帮了你,也帮言公完成了任务,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林岚一愣,说道:“帮他?”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这首元夕啊,又拿了诗会的诗魁,如今整个姑苏城的名流,都知晓了扬州有个诗才林岚,纷纷要上门拜访呢。”

    林岚干笑了两声,道:“那程公就载我一程吧。”

    “哈哈,来回姑苏的车费盘缠,你可得给我报销了!”

    林岚白眼一翻,这程敬允,还真是个抠门鬼,只出不进,从自己这里拿了多少好东西,一点路费都要和自己斤斤计较。

    “这是自然。一定送到您府上。”

    “哈哈,懂事!”

    懂你妹啊!

    马车驶入扬州城,程敬允也算是扬州城的名人,自然畅通无阻。两人在车内串通好了口风,便走入了林府。

    老管家脸色古怪地看着林岚,说道:“少爷回来啦。”

    “恩,老贾。我不在府上,一切可还安好?”

    “那个……”老管家刚要开口,林如海从堂内走出来。

    “程公。”

    “林御史有礼了。”

    林如海叫人备茶,和程敬允坐在堂上,林岚站在一边不说话。

    “程公姑苏一行,可还顺利?”

    “哈哈,顺利顺利。林岚诗文都让文会上的名人们赞叹不已。一首元夕,更是夺了上元佳节的诗魁,林岚啊,拿给令尊大人看看。”

    “哦。”林岚将诗稿交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接过诗稿看了眼,点点头,道:“确实不错。程公,那小儿的文章……”

    “爹,放心。这几日与姑苏的士子们交流品文,孩儿觉得文章大有长进。”

    林如海喝了口茶,淡淡地说道:“不错。”

    程敬允见任务完成,便说道:“舟车劳顿,老朽也疲惫了。既然回来了,家中糟糠想必也等急了,就不叨扰林公了,告辞。”

    林如海起身,拱手道:“那就不留程公了。管家,送一送程公。”

    父子俩目送程敬允离去。林岚总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却说不出是哪里怪。

    林如海双手负背,叹气道:“岚儿啊……”

    “怎么了,爹?”

    林如海眯缝着眼笑道:“姑苏城好玩吗?”

    “还行。城外寒山寺的大钟敲了敲,很清脆。那太湖也去游玩了,比瘦西湖要大上不少……”林岚随便胡诌了几个,估计林如海也没去过。

    正当林岚美滋滋地偷乐时,忽然一道风声从背后响起。

    啪!

    藤条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背上。

    这一回,林岚穿得少,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火辣辣地疼。

    “爹,你……”林岚被忽如其来的一变抽懵了,面露无辜地转过身子,看着林如海。

    “装,继续给我装!臭小子,居然敢连着长辈骗你爹了!老实交代,这几天都去哪里鬼混了!”林如海说话间,这藤条又要抽下来。

    林岚脸色一变,赶紧躲到柱子后边,免得再受皮肉之苦,“爹啊,你再说什么啊,孩儿不明白。”有过撒谎经验的林岚明白,在还没有摸清楚长辈的底细前,一定要厚着脸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出去,估计还会让长辈们有“意外收获”。

    这样的“意外收获”,往往会换成精神或者**上的痛苦,回报给林岚,所以反正都败露了,倒不如先装傻一番。

    “不明白?顺溜前天都告诉我了。你个臭小子根本就没去姑苏城,还说你在瘦西湖边失踪了。你还狡辩?看我不打死你!”林如海藤条举得老高,“你这臭小子玩失踪,我还不敢跟你娘讲,生怕被你气出病来,这几日在湖边,下人都找疯了你知道吗?给我站住,还跑!”

    王氏与三房姨娘有说有笑地从栖灵寺上香回来。一进林府,就看到这院中上演的老子打儿子,顿时花容失色。

    林岚躲到王秀儿身后,说道:“娘啊,你劝劝爹。这把我打坏了事小,气坏了他的身子这才是大事。”当然,最好是不打坏他……

    林如海拄着藤条,喘着气,道:“秀儿,这回你让开,我非打死他不可!”

    “老爷,这又是怎么了?”

    林如海大口喘着气,道:“你自己问问这个逆子,到底干了什么?”

    林岚差不多摸清了事情。

    大概是顺溜看到了自己被商青羊抓到了湖上的画舫之中,觉得事情有变,就告诉了林如海,但是将商青羊的事情隐瞒了下来。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两害取其轻,咬着牙说道:“娘啊,孩儿这几日在湖上画舫游玩。当日程公要带我去姑苏,路途太远,我……我晕车,就半道而返,又怕被爹责骂,就躲在画舫几日。”

    王秀儿一听是这事儿,稍稍松了一口气,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道:“还不给你爹道歉!”这个事情,林如海在气头上,她这个时候见风使舵地站在林岚这边,反而会让林如海更加气,倒不如将戏演全了。

    王氏拿过林如海手中的藤条,看似抽打在林岚身上,但是每一下都是打在了地上,林岚也看出自己娘亲是在演戏,故意哇哇大叫,最后见戏演得差不多了,才跪在林如海面前,“爹啊,孩儿知错了。让您和诸位娘亲担心了。”

    “哼!说得倒是诚恳,你照做了吗?那日才教育你,才几天?又犯错,你是要气死我吧?”

    林岚无奈道:“爹啊,不过这姑苏的诗魁确实是孩儿拿下的,程公还说,这首词还得到了昀公的高度评价。”他使出了大招,直接转移话题。

    “什么?岚儿你人都不在姑苏,还能拿到诗魁?”王秀儿这一回是真的很惊讶,不像是演出来的。

    “孩儿下车时,担心没有去姑苏,让爹娘失望,便随便写了首词,让程公带去,好让姑苏的同辈们品评,没想到一不小心,拿了诗魁……”

    诸位姨娘扶起林岚,笑道:“我们岚儿真是个大才子啊。”几人甚是欢喜,簇拥着林岚朝里屋走去。

    “阿岚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不是?”

    “是啊,好几个媒婆都要给你做媒了。扬州府好些个姑娘对你仰慕已久。”

    “额……岚儿觉得还是先把重心放在仕途上,这个儿女私情,容易影响科举考试。”

    “嗯……也是。咱们岚儿这么优秀,不愁找不到好姑娘。”

    林如海呲着眉,怒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教育儿子呢!这是把我放在何地?慈母多败儿!给我回来!”

    “……”

第九十二章 林岚的囚禁生涯

    “我爹走了没?”林岚发困地打着哈欠,从屋子里边无精打采地问道。

    顺溜踩着小板凳,对屋内的林岚说道:“老爷刚走。不过和府上的人统统说了一遍,谁要是把锁开了,立马滚出林府。看来这一回老爷是真的动怒了。”他生怕林岚再让他做出些荒唐事来,干脆直接把林如海搬了出来。

    “我爹没把你怎么着吧?”一想到那晚自己从画舫失踪,顺溜也是被迫无奈下才将事情说了出来,林岚也就没怪他了。

    顺溜摇摇头,心里有些暖暖地说道:“没有。少爷,顺溜是不是把你出卖了?”他的小脸贴在门框上,镂空的雕花被他肉嘟嘟的小脸填充着。

    “算你小子聪明,没有把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儿倒出来,不然这一回你少爷我真的是要死在你手里了。”林岚瞒天过海地又躲过了一劫,“我不在的这几天,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哦,梅嫂那里开业了,说酱料不太够,叫您准备一些。”

    林岚回到桌边,写了些需要用到的原材料,交给顺溜,说道:“这事情以后交给你和小凡办了,你若是嫌麻烦,将上边的材料告诉小凡就是。”

    顺溜接过秘方,小心翼翼地塞入到袖口中,又说道:“还有就是那帮乞丐混混,小凡怕事情露馅,就统统打发去金陵了,反正这帮人在哪里都一样,争个地盘的事情。不过您交代的任务,小凡哥也都布置下去了。”

    “恩,这样也好,省的被抓住什么把柄,对了,城里边有什么其他的动静没?叫你盯着的那城南纸铺呢?如何了。”

    如今被囚禁的林岚,只能以这样“垂帘听政”的方式洞悉着外边发生的事情。

    “纸铺烧光了以后,元宵节过了没几日,又在建房了,听说是要建布庄。”

    林岚笑了笑,喃喃自语道:“纸浆变染料,还真是换汤不换药啊。”

    “少爷啊,你可别再去招惹那帮混子了。像那晚的,多危险啊。”

    “行了,照我的吩咐去办吧。”

    扬州的私盐生意,一时半会儿还由不得自己来掌控。商青羊能够说动城防营围杀杨信永,必然是那些幕后黑手扶植起来的又一个杨信永,自己若是以卵击石,恐怕卵黄都要被打出来。

    如今也只能看外派出去的呼延珺,这个汉、蛮混血儿能不能够闯出点名堂来了。

    他和呼延珺都是杨信永临危受命,也有过命的交情,日后若是呼延珺能够闯出点名堂来,自己又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在他背后装大树,混入到那个“俱乐部”,未尝也不是一件难事。

    “哦,对了,少爷,还有件事。晨儿给您买早点的时候,碰见了程公,他让我问您,这路费和盘缠什么时候送他府上去?”

    回过神的林岚忽然一愣,一脸无语地说道:“真他妈不要脸。”

    ……

    ……

    立春已过,天气渐渐回暖。

    早起的黄鹂停在贾府高大的槐树上叽叽喳喳。一大家子喜气洋洋地围在一起,贾母气色饱满,坐在雕花的椅榻上,小口喝着茶。享乐主义为上的贾母,自然乐得这样儿孙满堂,热闹的场面。

    几个嬷嬷丫鬟并立,簇拥在几个姊妹身边。

    二姑娘迎春肌肤微丰,娇容初成,穿着件蓝绸花袄。三姑娘探春比之她二姐,却显得削肩细腰,俊眼修眉。四姑娘惜春年纪尚小,身量未足,却也长得伶俐可爱。几人一一向长辈们请安之后,才坐在下边。

    贾母抬头,问道:“宝玉和林姑娘呢?”

    “老祖宗,林姑娘和宝二爷去了坊市,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贾母嘻嘻一笑,“这倒是新鲜。我那姑娘不是得了不足之症,今儿个怎么破天荒地要出去游玩?”

    “老祖宗哟,这天气儿都回暖了,姑娘家的,一直闷在房里,换做是我,也得憋得慌。”凤姐姿态婀娜,初为人妇,脸颊白里透着红润。

    “呵,谁敢憋你凤辣子。”

    王夫人同样笑笑,说道:“后楼上的绸缎多拿几匹出来,新年新气象,给姑娘们做些新衣裳,宝玉那里就不用做了,这混世魔王整日跑进跑出的,新衣服都耐穿不了几日。”

    熙凤一一称是。

    过了半晌,外头忽然有人喊道:“林姑娘和宝二爷回来了。”

    贾母仰头张望着,“让我这老婆子看看,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回来。”

    身着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的宝玉,与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鬓,簪上一支赤金匾簪的黛玉并行而来,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见过祖母、舅母。”

    “见过琏嫂嫂。”

    黛玉一一行礼,只有宝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还招呼着:“黛玉妹妹赶紧坐下,这走了这么长的路,别累着身子。”

    贾母溺爱地笑着,“你呀,既然路远,就别让你黛玉妹妹跟着去就是,又怕人累,还要人跟着,真是的。”

    黛玉坐在三春的边上,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只不过有件事,她思量了很久,决定拖着也不是办法,便道:“老祖宗,有件事想要和您细说。”

    “哦?姑娘住在碧纱橱里可是不满意?已经让下人收拾屋子了。”

    “不不不,祖母您误会了。黛玉收到扬州来的信,家中父亲牵挂得紧,说是要让我回去。”黛玉一想起林岚的信,脸颊就有些微红,想了想,还是说林如海来的信比较好。

    贾母脸色立即一变,道:“这才小住几日,就催命似的要你回去?他不是有了那儿子,忘了这心肝宝贝了吗?还回去作甚!”

    众人皆变了脸色。贾母一发怒,整个后院里都敛声屏气,不敢放肆,就连没个正形的宝二爷,都坐直了身子,缩着头跟鹌鹑似的,看着黛玉,不舍地劝道:“是啊,妹妹还回去作甚?这里有兄弟姐妹伴着,多热闹。你不是说那个蠢物就会惹你生气不是,我看还是呆在这里为好。姑父那里,让长辈们搪塞过去就好。”

    一干姊妹也应声附和着。

    黛玉下巴轻摇,微微皱眉,说道:“父母在,不远游。黛玉上京,本就是来看望看望祖母、舅父舅母,以尽晚辈孝道。如今见到长辈们都安好,黛玉也该回去侍奉爹爹,还请祖母您能应允。”

    贾母虽然能够在贾府做主,但是毕竟姑娘是人家的,让黛玉回去也是人之常情。若是黛玉心不甘情不愿,她也能周旋一二,大不了给林如海一些压力,不过既然黛玉都这么说了,也只能作罢。

    “黛玉丫头,你过来坐。”

    林黛玉走在贾母身边。

    贾母牵过那双纤纤细手,握在手中,叹气道:“这才几日,又得回去,舍不得啊。”说着,又要落泪。

    黛玉也红着眼,贾府之中呆了一两月,虽然人多确实热闹,但是她向来喜欢清静。贾府规矩繁多不说,而且人心不一,就连宝二爷的丫鬟袭人,都是心思玲珑,让她有些应付不过来。比较一二,她情愿面对疼爱自己的父亲,还有那……

    见到黛玉沉默,贾母又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会让你舅父尽快安排,此次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你了。”

    贾宝玉忽然站起来,说道:“黛玉妹妹要回扬州,我也要去。”

    王夫人茶盏放在几案上,脸色立马一变,数落道:“林姑娘是回家,你去干什么?不许去!”

    “就是,你去作甚?”凤辣子附和着婆婆。

    宝玉一见众人反对,忽然急狂起来,一把扯下玉来,怒道:“黛玉妹妹要走,我也不活了!”说罢,狠狠地朝地上摔去。

    众人匆忙去拾玉。

    贾母放开黛玉的手,起身一把搂过宝玉,哭道:“孽障!你生气,打人骂人容易,何必去摔这命根子!去,去!随你去!”

    王夫人更是心惊肉跳,摇头叹道:“总有一日,要被你这孽障气死!”

    贾母挥了挥手,道:“由他去吧。金陵老宅子也许久未联络了,让宝玉代为走走,也免得生分了。有一点,你且听好了。”

    宝玉满脸泪痕,一听能够去扬州了,擦去眼泪道:“老祖宗还有什么吩咐?”

    “今后不许再摔玉了!这可是你的命根子,摔碎了,上哪里再找去?”贾母从丫鬟手中接过玉,亲自替他带上,“你父亲那里我会去说。出门在外,一定要当心!袭人和几个嬷嬷都带去。哦,黛玉啊,鹦哥与了你,也带回扬州便是。”

    “老祖宗,宝玉未出过远门,会不会……”王夫人还是有些担忧地犹豫道。

    “会什么会,黛玉能过来,他过去又何妨?只盼他这个混世魔王不要让他姑父难办就好。”贾母拍板了,王夫人也只能作罢,估计那孝顺儿,她相公也不敢忤逆贾母的意思。

    贾宝玉嘻嘻一笑,说道:“那宝玉便先告退了。”

    林黛玉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心有喜忧参半。不知道让宝玉过去,会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第九十三章 准备县试

    距离县试剩下半个月,林如海虽然在扬州为官,然而祖籍却是在苏州府。林岚户籍迁来之后,若是要参加县试,则是得回姑苏应试。

    这件事,在年里边,林如海就和老宅的堂兄弟们提及了,只要林岚过去参加考试便行,其他的事情就不需要他操心了。

    林如海也知道林岚有认床的习惯,还有这惹事的本事也太强大,干脆让林岚早早地去姑苏,免得再生什么事端。

    姑苏城外,林家老宅的下人早早地在此等候。掐着日子细算,想来御史家的公子也该来了。

    “是林岚岚少爷吗?”

    林岚撩开车帘,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点点头道:“是的。”

    “老爷几日前就心心念念,等岚少爷过来了。”

    这童子试分三场,分别在二月、三月、四月进行。也就是说,林岚若是顺利都通过的话,起码要到四月中旬才能回扬州。

    顺溜钻出马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在马车上,双手叉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少爷呢。

    “这就是姑苏城啊。”

    那位下人见到嚣张的顺溜,嘴角抽了抽,问道:“这位是……”

    林岚将顺溜摁下来,笑道:“这是我的小书童,被我惯坏了。”

    下人笑了笑,要是在老宅里,这样的恶仆,早就被打断腿了。

    “走吧,都到了,别让几位堂伯、堂叔久等。”

    “岚少爷说的是。”下人坐上马车,朝老宅驶去。

    ……

    ……

    林家当年也列为勋贵,算是开国功勋,虽说如今世袭不再,但从老宅的布局、大小来看,当年也是一方豪门。

    马车刚到,林家老宅的管家便出来迎接。

    “岚少爷您终于来了。大老爷、二老爷和四老爷早就盼着您来了,赶紧里边请。”

    虽然林如海如今住在官邸内,但是每年也花上不少的银子,用以老宅的修缮,所以这座林府的老宅子才能够簇新如初。

    “大伯,二伯,四叔,岚儿给你们请安了。”

    “阿岚啊,前些日子上元佳节,都来姑苏了,都不来老宅坐坐,这可就生分了!”

    林岚尴尬地笑了笑,他丫的根本就没来,坐个鬼啊,不过话不能明说,这拿了诗魁,若是还被人知晓没来姑苏,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乱子来,这回,他只想安安静静参加考试,然后回扬州,“几位堂叔伯见笑了。那几日舟车劳顿,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小侄感染了风寒,也就没有过来拜见,是岚儿的不是。”

    “哈哈,你能拿了诗会的诗魁,也算是替我们林家争光了。这几日还真有不少姑苏才子来林府,想要见一见你林岚是何许人也。”

    林岚道:“可不敢托大。这回小侄来参加县试,自然要放低姿态,不骄不躁才是。”

    大伯林庸抚须笑道:“好,你有这份心态,这童子试必然能够通过。”

    四叔在几个叔伯中是最小的,一撮小黑胡子捋着,说道:“咱们林府人丁单薄。加上你父亲,我们这一辈的四个男丁,虽说不是亲兄弟,却胜似同胞。最有出息的,也是你父亲,就看看你能不能够替汝父争光了。”

    “小侄定当努力进取。”

    四叔林封抚须笑道:“以你的才识,这县试不过是小试牛刀,倒是没什么问题。”

    林岚付之一笑,自己说实话,可真没读过多少的经学史书,一看那些玩意就发困。也亏得林岚有些文学底子,照猫画虎似的凑几句,虽说文章不及那些大家,但勉勉强强凑活能看,比起那些死读书,绕来绕去,文不达意的酸溜文要好上许多。

    林家老宅的私塾设在东厢的一处厅堂内。

    林封抚须说道:“这里原来是你爹的宅邸。如今你们一家都住在了扬州,这里空置下来,你爹也很关心宗族之内的后辈读书,就聘了先生,专门在这厅堂教书授业。”

    衣锦还乡,谁不想有所为之后,将自己的福泽延续给后辈。这便是家族,便是血缘。

    林岚跟着林封走入私塾的时候,恰好教书先生这在让学生填写保单。

    林封说道:“你的报名,正月前已经报上去了。这保单你也去填好。”

    林岚点点头,走过去。

    老夫子一双凹陷地眼珠子,有些像一副骷髅,朝林岚瞥了眼,印象里似乎没有年纪这么大的学生了,便问道:“你是谁?”

    “林岚。”

    老夫子在花名册上找了找,恰好在最后找到了林岚这个名字。

    “林岚堂兄,你来啦!”刚刚签好保单的林必成回头,见到是年节时刚结识的林岚,便笑着走过来。

    四家之中,除了林如海就一根独苗,大堂伯有三子两孙,算是人丁最兴旺的了。林岚看到,这一回考童生试的,都有自己的后辈了,着实有些羞涩。

    与自己同辈的,也就四叔家的两个儿子以及二伯的小儿子,加上林岚一共四人,剩余的五人都是比他都要小一辈的熊孩子。

    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辈,都已经填写好,只需要他们上去签一个字,写下姓名、年龄、体格等履历。

    除此以外,五个考生还要互结保单,有作弊者,五人连坐。

    老夫子见诸生都把名字签好了,便将一张仅有四人签名的保单交给林家四叔,说道:“四老爷,文昌老弟的保单,就由您拿过去签吧。”

    林封点点头,说道:“好。这个廪生也已经找好,剩下的就交由我来吧。”

    老夫子拱手道:“那就有劳了。唉?对了,这林岚莫非就是林三爷家的……那个诗才大家吧?”

    林封点点头,没想到连家中的私塾先生都知道了林岚的大名,真是才华横溢瞒不住啊,“正是此人。”

    老夫子笑着看向走到林封身边的林岚,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四叔,这老夫子想表达什么?”

    林家四叔笑道:“钱老夫子的意思,就是这次的县试,相信你会很出色,就静候佳音了。”

    林岚有些压力山大,这丫的,跟古人拼八股文,这不是找屎嘛!

私盐情节的一些感慨

    关于前边私盐这一故事情节,子兴解释几点。

    书评区有书友反反复复讲主角脑|残,好好的仕途不走,非要作死。

    第一,作为小说。文似看山不喜平,主角一开始并没有想和盐枭有任何牵连,只是想灭了某个人而已。当你想灭了某个人的时候,做任何冲动的事都在情理之中吧?

    第二,有人说主角可以依靠帝师外公,一帆风顺地走上仕途,步步高升。请注意,王言处于退休离职状态,而且朝廷如今把控在了亲和派的手中,前边已经提到,连王言都没有将林家的关系公开,所以这张底牌是不会提前暴露。

    第三,的确如很多书友所言,合理性的问题。那么子兴认为,穿越古代最合理的生活状态应该就是读书和在读书的路上,红楼大官人不是科举文,所以类似套路性的连中六元写个一百多万字的事情不会发生。若是图个爽感,写烂了的连中六元能爽得起来?官场从来都是用亲不用贤,更何况一个表面还是盛世王朝,实际已经腐朽了的王朝。贾雨村便是一个案例。

    第四,古代有几个才子是真正得志的?天妒忌英才,往往越有才华之人,越不得志,想要混入一个圈子,手上就得有底牌,呼延珺就是林岚手中的底牌,至于后事如何发展,敬请期待。

    第五,有人反反复复在提合理性的问题。诚然,有些细节子兴确实处理得有些瑕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子兴也不曾逼迫着哪个人一定要阅读下去,所以还是那句话,可以不爱,请别伤害。书评区讨论也好,质疑也罢,带有脏话的一律永禁,绝不手软!

    第六,阅读感不爽,那就是书不好,前边的解释都是子兴个人观点,不勉强每一位书友都能理解。

第九十四章 先发制人

    林家老宅子,比起林如海的官邸,自然要热闹不少。

    四叔收拾的厢房,并不是林如海这边的厢房。这里空置多年,诸多不方便,吃饭还是得去正堂吃,索性就住在了林封家中。

    “阿岚啊,家里不如府上,这佣人都有事打理,就不给你配个仆人了,见谅一下。有什么事,你就跟阿青说就是,你们俩年节的时候也相处过,也不生分。”林家落寞数十载,仅剩的祖产也就老宅子和一些田地了,所以宅子里下人也不多。

    一边的林青长得也k是眉清目秀,和四叔倒是有些相似,一口大白牙笑起来很好看,“是啊。岚哥儿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办就是,别客气。”

    “那你们俩先聊着,这样,我去找那个答应具保的廪生,让他签下字,下月初八去科考棚等候着。”

    主持家中后辈参加科试,这是林府的一桩大事。可以说,没有了勋贵这层光芒,若是后辈晚生再不上进,这家族很快就会败落下去。如今林家,全靠林如海一人撑着,也不知道林如海隐退之后,谁能扛起这根顶梁柱。

    “阿青你今年还参加院试吗?”

    林青点点头,道:“当然。去年差点就过了,可惜,差上那么一点,今年一定能过!”

    林岚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加油吧。对了,那个考了三十多次县试还没过的老叔祖住在哪里?”

    “哦,你是说文昌叔祖吧,他住在后边最右边的那个角落,岚哥你找他干什么?”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找最有经验的人取取经。”

    虽然取着个文昌的大名,然而上天并没有眷顾这个老童生,县试考了三十多次,县太爷都换了六七个了,他还在考,这经验丰富的,也是没谁了。

    林岚过去的时候,恰好见到林家四叔从那里出来,“阿岚,你怎么来这里了?”

    “哦,我听说文昌叔祖考场经验丰富,所以特地过来取取经,也有些把握不是。”

    四叔眉头一皱,说道:“阿岚啊,文昌堂叔很忌讳这个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钱老夫子,就别去揭他老人家的伤疤了。”

    “是三小子家的娃娃吗?”

    “是的,堂叔。”林封见到老头走出来了,便恭敬地回身一礼。

    老头穿着件褂衫,满头白发乱糟糟的,一双布鞋后跟早就被踩平了,仿佛当拖鞋一样的拖着,手中那只秃了一半毛的笔还沾着墨,活脱脱的一个现实版孔乙己。

    “文昌叔祖好。”林岚拱手一礼。

    “恩,果然和三小子一样,一表人才。阿封啊,你先回去吧,这小子既然有事情想问我,又是林家难得出一个的人才,我这个做叔祖的,自然倾囊相授。”

    林岚暗自腹诽着,这位老叔祖也真是好意思,考了三十几次,还没有过县试的第一试,文章写得有多臭可想而知,胸无点墨,还要考考考,荒废了一生不说,还白吃了林家的粮食。当然,这些话也只能是林岚肚子里想想,作为晚辈,自然不能够如此说长辈。

    四叔看了眼林岚,擦肩时轻声说道:“注意点语气,别惹他生气,一大把年纪了。”

    林岚点点头。明白这一大把年纪了,林家早就不指望这位老叔祖能够金榜题名,也只是让这位长辈能够顺心而为。这样的封建科举摧残产物,是一个悲剧。

    “问吧,有什么想问的?”

    林岚说道:“我们林家去哪里考县试的?”

    “平江县。”

    林岚又问道:“今年主试的县太爷,已经担任平江知县多少年了?”

    “有些年数了。”有些外派的县官,一两年就开始高升,有些呢,就如同平江县的县太爷一样,一任就是好几年,稳如狗。

    “文昌叔祖,那您还记得这些年试题否?”

    一听林岚转了这么大个圈子,还是回到了县试上,林文昌说道:“这个自然记得,我回屋去拿给你。我这人有个好习惯,每年考了什么题,都记在本子上。”

    林岚嘴角抽了抽,这好习惯似乎没有给您带来好运气啊。

    林文昌年纪大了,腿脚依旧矫健,没多久就将五页纸拿过来,递给林岚,道:“这是咱们县过去五年的考题,你且拿去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林岚扫了眼纸上的试题,这些往年考过的试题懂不懂的,已经是不重要了。县太爷不会傻到自己再出自己出过的题目,林岚只是想看看这县太爷会不会存心刁难人。

    有些出题的县官,为了显示自己水平的不凡,尽出一些馊题。有些断章取义,有些割裂原句,拼凑着出题,甚至还有的题目只是几个标点,纯粹是为了为难考生。这就好比林岚参加高考时遇到的难题怪题,知识点就是这些,他就要给你设些关卡,绕几个弯。

    看完题目之后,林岚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位县太爷也算是个厚道人,出的题都是一些常见的经典名句。这县试嘛,本来就是最低级的考试,弄得太难真的没什么必要,林岚心里有了些把握,至少通过是没问题的,至于名次,那得看命了。

    面对科举,他这个现代人丝毫不占优势,自然没有什么优越感。能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出来就好。

    “这么快就看完了?”见到林岚将试题递了过来,林文昌有些不高兴了,“岚小子,不是叔祖说你,这题目你有没有仔细去思考,去分析?这样囫囵吞枣地扫一眼,能学到什么?你爹当年可不是像你这样。”

    “叔祖教训的是,岚儿一定拿回去好好研习,不辜负叔祖您的教诲。”

    林文昌捋须笑道:“这才是乖孩子,好了,去吧。我还有几本经义要诵读,就不和你瞎扯了。”

    林岚暗自腹诽道,您丫的也知道您在瞎扯啊。他笑了笑,拱手告退。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林岚早就将那些纸扔了,还研习,明知道不考的题,他脑子秀逗了才去准备。

第九十五章 不让进?

    江南鱼米之乡,生活富足,在平江县为官,除了农忙时候督促农课,也没有什么大事情,这样的逍遥县令,虽然赚不到大钱,倒也安乐。

    李登云登科及第,为了老实巴交,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死读书读死了,在县令位置上颠来倒去,一屁股就坐了十五年。

    同年及第的,有些活络的,早就平步青云,不是地方大员,就是朝中新贵。

    三十五及第,如今已是天命之年,他的心志早就被磨平,安分守己,做好自己任内的公务,偶尔赚点不昧良心的小钱,就已经很知足了。

    县衙的后边就是宅邸了,七品县官,底层公务员,待遇自然不理想。

    李登云坐在堂内,有些忌惮地看了眼身边的中年男子,“座师这回有什么指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当年那些大人物的音讯了。

    中年男子捋须说道:“座师抚今追昔,想到对于登云你,亏欠太多。这一次,想要提携提携你。”

    李登云茶水沾湿了衣襟,赶紧起身,“不敢,座师有什么吩咐,您说便是。”

    “这次县考的名单之中可是有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子嗣?”

    李登云点点头,道:“莫非座师想要拔擢下林家的这位?这个倒是没问题。前不久元宵诗魁便是他所得,这事情即便下官不操作,恐怕案首都是林公子的囊中之物。”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座师的意思不是要拔,而是要压。”

    “这......”李登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已经验明正身,而且按照大人说的这案子,也早已经结案,林岚无罪释放,并不是有罪之人,所以根本没有理由让他不能参加科举。”

    再退一万步说,这是得罪人的事情,怎么说也是巡盐御史的儿子,除非是他李登云破罐子破摔,不想在官场上混了。

    “李县令,人挪活,树挪死。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也没说让你定罪重审,只是......”他点了点信封,不再说下去。

    李登云叹了口气,点点头,“下官也只能尝试一二。”

    “静候佳音了。”

    ......

    ......

    县考的日子终于到了,林家的两驾马车朝科考蓬驶去。江南富庶,说是科考棚,修得也跟考院一样。

    这也算是政绩工程,每年州里的学政视察,也会到各地的考院看看,也算在县令的政绩之内。

    “看看自己的考篮内东西都带齐了没。不要到时候进了考场着急撂荒的。”身为考试经历最丰富的林文昌,俨然是每一次赶考的带头大哥。

    林岚瞥了眼林青给准备的考篮,打着哈欠。

    “别麻痹大意!好好看看。”林文昌的一声吼,差点把林岚的魂都喊出来。

    “文昌叔祖,我耳朵不背,差点被你喊聋了!”林岚翻了翻白眼。

    一边的顺溜咯咯直笑,“少爷,林太爷替你喊魂呢。”

    这考篮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笔、墨条、石砚,还有的就是拿粽叶包着的粢饭。

    大京朝科考县试只考一场,就是四书文。说白了,题目从四书中来的。一般县试要过很容易,只要文章通顺,不是胡乱拼凑的,基本上都是没问题的。像林文昌这样的,实在不是读书作文的料子,所以连最简单的县试都过不了。

    虽说考一场,但是一场考一天,若是不带点干粮什么的,实在撑不住。

    考院外边设置着栅栏,以防闲杂人等进入。

    一干衙役今日也是手拿水火棍,站在考院内外。

    “县太爷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朝西边看去。轿子缓缓抬过来,落地之后,身穿官服的李登云神色凝重地跨了出来,朝考院之中走去。

    “开始点名验身!”

    诸多本县的廪生站在栅栏前,将那些具保的考生喊至身边,等着前边师爷的审核。

    审核也简单,对长相,后搜身。一般来说,之前上交保单的时候核对没有问题,这个时候也不会出什么事。

    林岚瞥了眼平江县来考试的三百余人,能够录取一百人,这样的考试难度,确实不高。

    很快就轮到林岚他们了。

    带领他们的,是平江县一个未能登科及第的廪生,拿起保单,签上最后一遍名字之后,交到师爷的手中。

    “嗯,这是林家大房家的小孙子吧,进去吧。”师爷核对完信息,摸了摸那个跟顺溜个头差不多的大伯家小子。

    轮到他的时候,师爷则是眉头一皱,自己册子上夹了张条,“等等,刚刚进去的三个林家的娃娃都回来!”

    一边的廪生脸色一变,道:“师爷,这是怎么回事?”

    身经百战的林文昌从林岚身后窜了过来,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差错?”

    师爷看向林岚,说道:“他吃过官司,身份不明,所以连同你们结保的四人,暂时都不能入场。”

    林文昌脸色一变,“怎么可能?若是有问题,之前交保单的时候怎么没问题?”

    师爷沉着脸,说道:“你们先靠边站一下,让后边的人先进来。”

    已经进入栅栏后的五个林家子弟担忧地朝这里看过来,不知道林岚这里出什么状况了。

    林岚同样感到莫名奇妙。自己当初葛家村一案,早就了结了,哪里来的罪身。这分明是有人搞事情。

    三个林家的后辈眼里含着泪,看着边上一个个考生顺利进入考场,别提有多委屈了。

    林文昌看向林岚,道:“岚小子,你吃过官司?”

    林岚点点头,道:“不过早就结案了。并没有任何罪名。”

    虽然林岚说是这么说,然而被扣在这里,不少人投来戏谑的眼光。

    “年纪轻轻的手脚就不干净,看来是被抓了现行,这辈子估摸着就完了。”

    “谁说不是,所以啊,做人还是规矩点的好。”

    考院前的考生都进去了,师爷才走过来,说道:“保单上有这桩案子,但林岚你有没有罪名,还得派人去扬州查证,所以你们暂时不能进去。”

    “这......来回扬州,黄花菜都凉了!”

第九十六章 考院外的战场

    考院外边仅剩的几人,脸色不一。

    那个作保的廪生也是头疼,这幺蛾子出的,说道:“张师爷,这位林岚林公子是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儿子,岂会是罪名之身,这县试即将开始,还是先让他们进去考。这查证一事,还是等到考完之后再去验证吧?”

    张师爷一头的冷汗,这和官宦子弟对着干,也是纯属跟电干,然而县太爷下的命令,他搞不好就得没饭吃。

    “这事情我也是按规矩办,没有确认林公子是否有罪身前,不能进,只是大京律中明文规定的。”

    林岚这事情也实在特殊,偏偏在扬州审理的案子,他的户籍又在苏州,这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信息的流通极为缓慢,真的去扬州查阅卷宗,考试早就完了。

    眼看着进场的香快要燃尽,错过了这一次,还得等一年。这林府另外的四个人有些着急了。

    林岚没想到,会在这上边出幺蛾子,来回就算快马加鞭,也得两三日,怎么来得及。

    一边的廪生也算是机灵,“张师爷,您费费心,这林家也是大户人家,岂会想要瞒天过海,这种事若是被揭发,是要杀头的。”

    张师爷推开廪生手中的银子,苦笑道:“这事情,真的,真的爱莫能助。”

    身后的林文昌眼神黯淡,那几个林家第三代也是有些心情低落,看来一年的辛苦算是白费了,这回去,要受到多少的白眼。

    “张师爷,如果我现在就退出,其余四人能否进去?”这是林岚想到最能够挽回损失的办法了。有人要搞自己,这调卷宗是定然来不及的,要调卷宗,那么其余四人因为结保的原因,也就得等着,自己退出不考,也许就能挽回损失了。

    张师爷眉头一挑,惊叹这林岚的行事果断,说道:“如果林公子决定了,倒是能行。大不了算作缺考,其余四人自然可以进去考试了。”

    林岚拍了拍三个大侄子的肩,道:“还不进去准备?”

    “哦,哦。”

    “谢谢小叔。”

    几个已经验明正身的林家娃娃跑进了考院。林文昌拍了拍林岚的肩,说道:“明年努力吧。”说着,他也走进了考场。

    张师爷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林公子,实在不是小的为难您,这规矩……”

    “我明白。”林岚转身就走。

    早春的冷风吹在脸颊上,柳枝未发。

    他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政治幕后的恶意。

    ……

    ……

    林岚还没到林家老宅,便被一驾马车接应走了。

    正应了那句话,哪里都有王言老贼。

    “太傅知晓必会有人摆局,所以让属下来接应岚公子。”

    林岚手托着下巴,冷笑道:“那他料事如神,怎么不从扬州把卷宗给调过来?”

    赵虎笑道:“您这么说,就把太傅当神仙了。”

    马车驶出平江县城,往一处山庄驶去。

    “他还真会挑地方,从这里望去,太湖尽收眼底,确实是个好地方。”林岚在山庄前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太湖水,感慨道。

    “岚公子进去吧,太傅还在里边等着您。”

    王言坐在厅内,桌上慢慢的一桌子菜。

    “今日的菜不错啊。”林岚笑了笑,丝毫没有参加不了科举的遗憾。

    王言抚须道:“坐下吃点吧。知道你难受。”

    “这是鹿肉吧。啧啧,一般人家可吃不起。”林岚搓着手,“难受?我难受个锤子?”

    “仕途受阻难免的,老夫早就说过,你的一首诗,很可能招惹来太多的忌讳,如今灵验了吧。”

    “好!这狮子头烧得真是太好吃了!比三元楼里边烧得好吃太多了。”林岚拿着筷子将整个狮子头戳起来,啃着吃。

    王言翻了翻白眼,道:“你有没有听老夫说话?长点心眼!”

    “又不是我大嘴巴,大父有闲心教育我,不如去打一顿陈之策。”

    “你!”言公被气得抽了抽嘴角,“不知道遇上你这个天生怪胎,是老夫的大幸还是不幸。”

    林岚放下筷子,问道:“这次谁做的?”

    “真当我神仙?要是这都知晓,我也就不下野了,在圣上幕后当个老神棍也挺好的。”王言叹道:“你这首凉州词,恐怕要得罪京师不少贵人呐。”

    “诗词哪里会得罪人,怕的是居心叵测之人,借机造势罢了。”林岚冷笑一声。

    “这件事情,老夫不会替你出面。”王言显然没有把林岚当成一个只会读书写诗的白痴,有一种人,天生有敏锐的政治嗅觉。

    按照王言的话说,要做圣人,在一个人心不古的时代,你得先成为一只狐狸,所以在老王看来,眼前的小林俨然已经是一只合格的小狐狸。

    “当今朝堂,宰辅杨为理年年削尖西北的军费,本来就有些犯众怒。如今因为你的一首诗,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彻底点燃西北二十万悍卒的怒意了。人不可犯众怒,即使他杨为理三朝元老。”

    林岚第一次听到杨为理这个名字,说道:“听说圣上召阮慈文回京,可是要重启西北战事?”

    “非也,朝廷课税年年亏空。明显是有人从中捞了不少的国帑。朝廷不能成为某些人的一言堂,圣上重启阮慈文,就是要打破这个格局。”

    林岚虽然不知道朝堂上如今的格局如何,但明白一点,玩政治就如同过家家,你得会生活。“恐怕一个阮慈文还不够跟满堂的亲和派叫板吧?”

    “聪明。老夫料想,阮慈文不过是圣上的一个引子,要重启战事,必然是要花大把银子,税收的漏洞填不上,那么户部尚书以及宰辅的位置也就难保了。”

    林岚眯缝着眼,拱手笑道:“那岚儿就可得提前预祝大父高升宰辅大臣了。”

    “呵呵。”

    王言回以林岚的只有一个呵呵,当中什么意思,也只有靠林岚自己去猜了。不过林岚能猜个十有**,也是很不容易了。所有的症结,都是在一个钱字上,大京朝并不缺乏能征善战的勇将,但是弓弩、火药打出去都是要钱的。

    在这个火药火器不发达的时代,大炮一响,那可真的是黄金万两。西北蛮子最怕的东西,也就是大京朝神秘面纱下的神武大炮,他们不知道,这玩意那都是靠钱砸才能砸出来的。

    然而要解决钱的事情,那就又得说回到西北战事上。

    棋局中的困境,往往可以在局外找到方法。

    王言站起身,说道:“岚小子,童子试这事情,老夫不会出手帮你解决,把你送入国子监一事,你那有能耐的老爹自然会搞定。老夫若是动手,只会越搞越大。明年金秋的百叟宴,若老夫真能如你所说,东山再起,这屋子里的两箱书,你想要随时来取,就算是这回你大父不能帮你的赔罪礼了。”

    “嘁,你这老头当我傻,两箱子书就想当报酬?这打破格局的,恐怕还是我的这首诗吧?走了走了。”林岚挥了挥手,便下山去。

    “书中自有黄金屋!”

    “您老自个儿留着金屋藏娇吧。”

    ……

    ……

    等到林岚回到林家老宅的时候,见到府里府外,上上下下的人都拿着火把,发疯似地跑进跑出。

    “大伯,你们这是......什么习俗?正月十四不是早过了嘛。”

    林庸手中火把摔落在地,颤巍巍地跑过来,一把抱住林岚,大哭道:“阿岚啊,你可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疯了!你爹把你交给了我,若是你就这样失踪了,估计大伯死都不会瞑目。”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大伯说什么呢?我好好的,干什么玩失踪?”

    “县试的事情文昌叔说了,你这一日没回来,家里人都以为你想不开,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庸喜极而泣,朝周围呼喊道,“把出去的人都叫回来吧!找着了!”

    “啊?岚哥儿回来了吗?太好了!”诸人吹了火把,纷纷聚拢过来。

    “岚小子,一次小小的县试不能考算什么?老夫都考了三十多年了!你要是真要去寻死,老夫看不起你!”文昌叔祖考完试带着一干林家后生,在试场外找了个遍,还是没发现林岚的踪迹,这才感觉有些大事不妙,赶紧回来,让全府的人都出动寻找。

    林岚道:“让大家担心了。我并没有要去死,只是走走散心而已。”

    众人见到林家三爷的儿子平平安安的,也就送了口气,安慰几句之后也就散去了。

    林庸叹气道:“你啊,这么不小心,怎么会惹上官司呢?唉,这县试缺考了,四月的府试还有之后的院试就更不用说了。”

    “阿岚找到了啊,哎哟,急死我了。”林封父子跑过来,见到林岚好好地站在面前,也是大松了一口气,沉着脸道,“这个李县令也真是的。之前交保单的时候什么问题都没有,这要进考场了,半路杀出来。”

    林庸说道:“已经去信给你父亲了。估计他自有安排,阿岚你别太在意,大不了就再等一年。”

    “这真不能怪我吧。”林岚心里暗自苦笑道。这夭蛾子传回扬州,估计又是一顿骂。

    林岚挠着头,感觉最近真是该上山拜拜佛了,诸事不顺。

    “文昌叔祖,这回能考出吗?”

    一被问到这个,林文昌仿佛就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快了,快了......”

    “那就恭祝文昌叔祖高升了。”一个个后辈拱手说道。

    这一下,林文昌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了。

    林岚只能叹气。

    有同辈以为他是在自哀,也安慰道:“岚哥儿还年轻,明年努力就是了。”

    林岚望向天空,呢喃自语道:“考场之外的战场能胜,那就好,那就好……不过丫的,这事真不赖我!”

第九十七章 打一锤,给个枣?

    县试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等着放榜之日了。

    像这样的小考,基本上都是由县太爷阅卷,然后发案。能够考到前十名者,在府试的时候可以提坐堂号。第一名,也就是县案首,这奖励则是更为实际,可以直接进学,获得秀才的称号,从而参加乡试。

    林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淡定,因为他丫的,根本就没有考。

    顺溜装作惋惜地难过了几天,便跟着林岚在县里溜达闲逛,就像两驾火车,整日逛吃,逛吃,逛吃逛吃逛吃……

    林庸开始还担心林岚会做什么傻事,特地让家中的一个下人跟着主仆二人,后来见到啥屁事没有,反而很悠闲的样子,也就松了口气,等林如海派人过来解决了这事,估计也就过去了。

    一次小考而已,三年一次的会试没中,那才有些可惜。

    “十九啊,要说你这运气也忒差了。这一个小考,还被师爷为难,一定是你上元佳节那晚太出名了,杀了咱们蘇州才俊的威风,有人买通了师爷故意不让你进考场的。”侯浩淼是姑苏人士,上元佳节那晚听说林岚夺了诗魁,气得差点从诗会场子里跳起来。

    倒不是嫉妒林岚的才华,而是他丫的来姑苏了也不来找他,这就不讲义气了。

    “不会吧?”

    侯浩淼一口茶饮尽,说道:“怎么不会?算了,这事情也别去纠结了,这小考年年有,反正距离明年的乡试还有这么长日子呢。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书院?”

    “再说吧。估摸着我爹得派人来姑苏一趟,这事情不彻底解决了,来年又得被嚼舌头。”

    侯浩淼笑道:“也有你林岚烦恼的时候,哈哈,看着就舒坦。想想在书院,被你统治的时日,解气!”

    林岚一口酒下肚,眉头一挑,说道:“今年不会再给你透题了,等着比老王更加残酷的算学课堂吧!”

    “啊?十九,我就随便说说。十九,我错了……”

    ……

    ……

    原以为这事儿也就等揚州那里来信,稍微解释一下,留个文案就算了,没想到这揚州方面还没来信儿,在放榜的前一日,李登云的请帖却送到了林家老宅。

    这请帖,自然不是请林家的几位当家人,而是请林岚一人,这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按理说,这事情李登云做得也没错,按照大京律,确实不能让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入考院。

    要说不地道之处,就是没有提前告知,让人措手不及。

    平江县衙本就离得不远,林岚主仆二人又不赶时间,自然是优哉游哉地走过去。林岚换了件长衫,开春了,这天儿也没那么冷,再裹件大袄子,路走得多就发汗,更加难受。

    顺溜跟在林岚后边,嘀咕道:“少爷啊,我怎么觉得这事情忒不靠谱?”

    “有何不靠谱的?”

    “您想啊,咱家老爷官比他大,这回县试他还这么不给情面,准是刻意刁难。既然都撕破脸皮了,这时候再请您吃饭,不是马后炮嘛。”

    林岚笑笑,说道:“那又如何?他还能把我们俩吃了?林家老宅的人都知道,咱们去了县衙,县太爷宴请,要是咱们回不来了,我大伯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对方明着出招,林岚自然不怕接招。他倒是想看看,这李登云还能有什么手段。

    平江县衙的后厅之中,李登云按照每三月的惯例,要往家中去一封信。大京朝规定,五品以下的外官,不得带家眷上任,也正因为如此,除了逢年过节能够团聚外,许多外派官员都是常年不在家中的。

    “张师爷,信差人送去。”

    “好嘞,老爷。”这李登云还是很念家之人,为人老实厚道,对于自己的妻子,更是感情至深,没有纳一房妾室,每次见面,都如同新婚夫妻似的,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他看了看屋檐上的麻雀,呢喃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发愣的时候,衙役已经带着林岚主仆过来了。

    “拜见县太爷。”

    “林公子不必多礼,请。”

    林岚可不敢托大,失了礼节,说道:“不敢不敢。您先请。”

    两人落座,林岚扫了眼桌上酒菜,倒不是奢靡的佳肴,而是一些平常朴素的菜色。李登云赧颜一笑,道:“俸禄低微,今日款待林公子,乃是李某人自掏腰包,所以……”

    “哦,无妨,无妨。”林岚有些纳闷了,这是干什么,演戏吗?还是想说他就是个清流,逮住自己是分内之事,是按大京律办事?

    李登云替林岚倒上酒,继续说道:“令尊大人想必这个时候应该动身了。”

    “为人子,却让家父操心费神,实在惭愧。”

    李登云眉头一挑,林岚这句话的意思,已经间接表明林如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放下酒杯,说道:“林公子,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李某人刻意刁难,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不不不,李县令在这件事上秉公办理,晚生怎敢有怨言。”林岚微微一笑,“只不过……大人您之前交保单的时候,怎么不提出来?若是那时候退回来,来回揚州也赶得及,不是?”

    李登云手中酒杯一颤,林岚的话一语中的,他说什么都只是掩饰罢了。

    巡盐御史,这个官职虽然品阶不高,但是地位特殊,圣上钦点,没有足够的资历,根本坐不上去。更何况林家背后还有个偌大的贾府撑腰,岂是他这个小县令能惹的?

    “若是明年李某人还主政平江县,会给林公子一些补偿的。这件事,是李某人考虑不周。这顿饭就当李某人赔罪了,可好?”

    “岂敢岂敢,林县令做得合法合理,只是晚生疏忽了。”林岚眉头一挑,这算什么?打一锤子,给颗甜枣吗?补偿?他需要补偿?

    桌上的菜并没怎么动。林岚起身,道:“关于这件事情,林县令在职务之内,无需道歉。想必过几日,揚州方面的文案也就到了,晚生这就告辞了。”

    “哦,那李某人就不送了。麻烦林公子提前传个喜报回去,林家九人,都通过了县试,可喜可贺。”

    “林县令啊……”林岚看着云遮残月。

    李登云站在后堂台阶上,眉头一挑,“嗯?”

    “人有原则是桩好事,如果不是有意刁难,何必事后来这么一手?”林岚微笑地看着李登云,拱手道,“告辞。”

    说罢,带着顺溜离去了。

    这事情李登云办得让他感到恶心。文昌叔祖三十多年未过县试,这个时候忽然给个甜枣,是对学识的侮辱,还是对林文昌人格的侮辱?

第九十八章 砰!又炸了!

    顺溜拖着步子,有些郁闷地说道:“这饭,真不好吃。”

    “你看到了?”林岚记得刚刚饭席的时候,顺溜一直站在堂外,以他那个子,怎么瞧得见。

    顺溜翻了翻白眼,说道:“凡是吃不到的,一定很不好吃。少爷,我现在还饿着呢。”

    “走着,咱去酒楼。”

    顺溜的眼珠子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砰!

    林岚忽然感觉到脚底的石砖都再一瞬间颤动了。

    “这么大动静,谁家放烟花了?”他看了看天空,也没有烟花啊。

    林岚朝不远处的县衙望去,看到冲天的火光,喃喃道:“不是烟花,是爆炸!”

    “啊?爆炸!少爷,咱们快跑!”

    顺溜生怕再被炸到,拉着林岚的衣肘就跑。

    “等等。”林岚转身要往县衙走去。

    “少爷,您干什么?那里危险啊!”

    林岚眯缝着眼,道:“咱们才走多少时间,县衙里就发生爆炸了,难道你不觉得可疑吗?你现在赶紧回去,找大伯、二伯和四叔,就说县衙里出事了。”

    他见到街上已经有奔走的救火兵丁了。

    林岚再次朝县衙跑去,索性这爆炸不厉害,似乎是在后院引起的。衙门乱做一团,根本没有人管林岚的闯入。

    “县太爷被炸伤了!”

    林岚瞳孔一缩,赶紧跑过去。爆炸引起的火灾不大,已经被扑灭了。厅堂之内弥漫着黑烟。李登云背部炸得血肉模糊,被人抬到了担架上。

    “赶紧送医馆!”张师爷看着触目惊心的场地,一脸震惊,说话都有些颤巍巍的,“这……这是遭了什么罪过啊!”

    李登云忽然翻过身,掉落在了地上,呼吸都有些重了,眼睛睁得滚圆,“林……林岚……”

    一边的林岚看到李登云明显要死的样子,赶紧跑过去,“李县令,我在这。”

    “林岚?你不是回去了?怎么又回来了?”张师爷眉头一皱。

    李登云拉着林岚的衣领,血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书……书信……唔……找……”

    话音未落,一口血吐出来,拎着林岚衣领的手松了开来。

    一命呜呼。

    张师爷颤巍巍地跑过来,摸了摸闭息,一下瘫软在了地上,“断气了……”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步子。

    一大堆营卫冲入了县衙之内。

    “刚刚发生爆炸,是否在这里?”领头的乃是平江县典史刘三。

    张师爷喉咙动了下,道:“老……老刘,县令大人,他……死了!”

    后堂上都是水渍,林岚起身,说道:“没心跳了,铁砂飞到了后脑勺,穿透炸死的。”

    典史刘三见到林岚满身是血,眉头一皱,道:“你是谁?”

    “林岚。”

    刘三眉头一挑,道:“这里谁是最后见过县太爷的?”

    张师爷起来,说道:“是他,不过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

    “抓起来,现在最有嫌疑的就是你了。”刘典史手一挥,底下的营卫立马就上来,将林岚的双手拷了起来。

    张师爷问道:“这里怎么办?”

    “找仵作来验尸,派人赶紧上报知府大人。”

    刘三看了眼林岚,说道:“听说县太爷今日设宴款待你,你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林岚一脸平静地说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刘典史,你有什么证据吗?”

    “哼!待会儿我就会让你将谋杀县太爷的实情和盘托出,给我带走!”

    “慢着!”林岚手一伸,表示抗拒地立在原地。

    刘三刀鞘架在林岚的脖子上,眯缝着眼,道:“难道你想拒捕?”

    林岚回过头,看着刘三,“刘典史,你隶属平江县县衙,带着一群城防营的营卫来抓人,这样做,按照大京律是僭越职务。”

    “你!”刘典史放下手中的刀,“这些营卫,是刚刚在附近巡防,正好跟我一起闻讯赶来的而已,并不存在你所说的僭越。”

    林岚冷笑道:“那刘典史这是要将我带到哪里去呢?按照大京律,囚禁嫌疑人是关在衙内南面的普通监房,您要带我走,是走去哪里?”

    刘典史眉头一皱,心里暗道,这小子为何如此镇静。他瞥了眼城防营的营卫把总,见到他摇了摇头,便知道是不能强来了,招呼一边的衙役,将林岚直接扣押在了南面的监房之内。

    “如今李县令出了事,这平江县暂时由孙主薄和我暂时掌控,等到上头派人过来,再行审理。”

    刘典史和一干城防营的营卫走出了县衙。

    “怎么办?”刘三问道。

    “这事情闹大了,李登云死了,不能归咱们管了,这个时候不能被这个狡猾的小狐狸抓到任何的把柄。城防营看来是不能插手了,这事情没有定论前,不是我们能动的。”

    刘典史擦了擦汗,说道:“这小子真是够阴损的,差点就让他抓住破绽了。”

    “我们先走了,这事情等上头派人来就行,这一回,这个小子是死定了!杀县令这样的罪,足够砍头了。”钱把总拍了拍刘典史的肩,轻声道,“大人不会忘记你的。”

    “多谢钱把总提携。”

    冷风之下,黑云遮月。

    一场鸿门宴,林岚没想到,设局的不是李登云,而是幕后那股推手,似乎想将他直接置于死地。

    林家毕竟有林如海这棵大树,林庸等人闻讯而来,塞了不少的银子,才得以见到林岚。

    “阿岚,你怎么……”林庸急得说不出话来,这前脚县试的事情还没平息,后脚李登云死了,还这么凑巧地死在了宴请林岚之后。

    四叔眉头紧皱,“听你那书童说,你们都走出半里地了,才听到的动静,然后你又赶回来了?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林岚隔着栅栏,听着几个叔伯你一句我一句的,便道:“我若是不回来,等明日衙役上门来缉拿我,更是说不清楚了。”

    “这是什么道理?”

    林岚冷笑一声,道:“葛家村的那次爆炸,同样是隔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粪缸就爆炸了。有人,分明想借着那件案子,借刀杀人,嫁祸于我。”

    如果一次是巧合,那么接连两次相同的案发经历,发生在同一人身上,则成了作案手法。这平江县县令被炸死,案发经历与葛家村一案如出一辙,所以鬼才会信是遭了报应,天打五雷轰。

    这也是为什么林岚会折返回来的原因。

    林庸问道:“这桩事情蹊跷,可县衙的门子说,你走之后,这李县令就没再见过其他人了,这该如何翻案?阿岚,你这次凶多吉少了!”

    林岚隔着栅栏拍了拍林庸的肩膀,说道:“大伯先莫要着急,听我说。”就在林家老宅的人还没有赶来之前,这林岚就已经把接下去会发生的最糟糕情况考虑了一边,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去做好的。

    “好好好,你说。”

    林岚长叹一口气,道:“大伯你先去信揚州,将事情与我爹说明,切记,一定要说我是冤枉的。”有葛家村一案在前,林岚估摸着那次的案情,林如海嘴上没有过问,可私底下一定查过,很有可能知晓是他所为。若是这一回李登云炸死,林如海误认为是他所为,这老爹都站在自己对立面,这就难了。

    “恩,这个好说。”

    林岚又道:“至于二伯,麻烦您待会儿打点一下在外边验尸的仵作,将他的证词先拿到手。我看了看李登云的死状,背后的铁砂极有可能是被炮弹打到的!”

    “炮弹?阿岚,你疯了啊,怎么可能?”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不是我疯了,而是有人疯了才会如此嗜血无情地将一方县令抹去。拿到的证词口供务必要保管好,然后将今晚这件事赶紧散布出去。”

    “散布出去?”四叔林封纳闷道,“岚儿,事情闹大越不好收场,我看还是等你爹过来再商议吧?”

    林岚摇摇头,道:“若是四叔想为我好,就赶紧散布出去。”

    “你见过世面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要散布什么?”

    “如实来,仵作若是承认了,是被炮弹炸伤,就说县令大人被炮打了!”仵作已经在后院验尸,林岚估摸着那些黑手还没有心思缜密到连仵作都安排计划好了。他必须抓住这个空档,让这件案子公诸于世,免得再被黑一手。

    “好。”林封点点头,说话间要往外走去。

    林岚拱手说道:“四叔别急着走,还有件事情托您办。散布消息一事交由二伯办便是,您过来一些。”

    林岚在四叔耳边瞧瞧说了几句,道:“此事莫要张扬,到了地方将小侄说与您的消息告诉他便是。”

    林封点点头,道:“明白了。”

    林家老宅子的三位当家一走,牢房之中变得安静下来。

    然而这样的宁静终究是短暂的,因为暴风雨即将到来!

第九十九章 事情闹大了

    姑苏城防大营

    李登云炸死的消息传来,气得汤千户一把将中年男子的衣领揪起来,怒道:“不是说吓唬吓唬他吗?你他娘的现在把人搞死了!这事情要让江南直隶总督知道了,诛灭九族的大罪,你来担还是我来担!”

    中年男子嘴角笑意更加浓了,说道:“千户大人,这得怪您的手下,没轻没重的,怎么就将李登云弄死了?”一句轻描淡写,就将罪责都推给了汤天昊的手下,中年男子挣脱开汤天昊的手。

    汤天昊怒不可遏地盯着这个中年男子,若不是这人背后不可撼动的靠山,他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事宜如此,想想解决的办法才是关键。

    “千户大人您生什么气,这事情上头安排好了。李登云死是个意外,不过现在,咱们已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就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想一想今后有那位罩着,您的位子……”

    汤天昊长叹了一口气,眼神眯缝着冷笑道:“只希望那位莫要卸磨杀驴,像对李县令那般对汤某人就好。我这边你放心,会处理得干干净净,至于县衙那里……就看你们的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和明白人谋事就是痛快。蘇州知府是那位的门生,还有办不成的事儿?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可那背锅的小子也不简单呐。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子嗣,背后的大树也不得了,那位确定非要把关系弄这么僵?”

    “林如海终究是边缘人。后边的靠山也不过将他当做可有可无的一枚棋,至于这个小子,他的一首诗,坏了那位的好事,如今朝堂之上再起变故,全拜他所赐,当然要除之后快。”

    汤天昊看了看即将亮堂的东方,喃喃道:“那位还真是心狠手辣。这人,物尽其用,然后就这么随意地扔了,连自己的门生都是如此,着实让人心寒呐。”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说道:“人没了作用,那和废物有什么区别?所以汤千户呐,您可别做那没有的人。”

    ……

    ……

    太湖山庄同样被这一声爆炸,搞得灯火通明。

    王言看着手中的情报,呢喃自语道:“这一回,岚小子是真遇到麻烦了。”

    血徒站在一边,道:“您准备怎么做?”

    “不做。”王言坐在太师椅上,清风徐来,他扯了扯膝盖上的毯子,“这事情我插手,只会更加难办。”

    “那就看着岚公子这样被人栽赃陷害?”

    王言十指交叉放在毯子上,“百叟宴之前,不能出任何岔子。既然他事发之后折返,必然是有把握。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

    ……

    天刚蒙蒙亮,林岚便被几个衙役弄醒,押送到了班房。

    班房最初为了防止延误审判,州县衙门常将一些民事案件的当事人、轻罪犯人以及干连佐证等投进班房候审,并派差役看管,以便随传随到。后来,一旦关进班房,落在衙役手里,便成了衙役们凌虐、敲诈的对象,用刘典史的话说,到了他们手里,就得揭他一层皮。

    刘典史喝着水,见到林岚被押送过来了,放下了手中的瓷碗,笑道:“林公子,牢房睡得可好?”

    林岚打着哈欠,说道:“托您的福,安稳地小睡了几个时辰。”

    啪!

    刘典史刀落在桌上,“谋杀县令,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刘典史说话可得讲究证据。”

    “哦?要证据是吗?左右,给我将他绑起来,本典史现在就给他找证据!”他冷冷地邪笑着。入了班房,不死也要脱层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岚嘴角一扯,说道:“刘典史,可不要被一些大人遮蔽了双眼。您这是要对我用私刑来逼供?”

    “呵呵,林岚,进了这班房,嘴硬都是不讨好的。”刘典史手中拿着皮鞭,一脸地阴险。

    “来啊,先给他上个杀威棒,尝尝滋味。”

    林岚笑道:“刘典史可知我爹乃是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也许替你撑腰的那位是比我爹位高权重,但是倘若我公堂之上,将刘典史酷刑逼供一事讲出来,虽然那位没什么影响,但是堂堂四品巡盐御史,想必要搞倒一个未入品的典史,您觉得难吗?”

    刘典史满头是汗,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绝对不会愚蠢到直接投靠林岚,这样的结果,很有可能就像昨日的李登云那样,从生死薄上抹去。已经上了船,就不要想着下船了。

    刘三举棋不定地看着林岚,最终还是放弃了用刑的想法。

    “林岚啊,你被想着翻案了。你的罪名必然是要被坐实的。所以您还是乖乖招供,这样等知府大人传唤前,还有减刑的机会。”

    林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道:“如果刘典史要诱供的话,也不必了。我本无罪,何必减刑?”

    刘三挠着头,看着油盐不进地林岚,也是头疼得厉害,说道:“好!你给我等着!”他咬牙切齿地离开了班房。原以为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吓唬吓唬他就什么都认了,没想到自己却被林岚吓唬住了。

    班头儿跟在刘典史后边,问道:“刘典史,这刑还上不上?”

    刘三刮了眼不识相的老班头,呵斥道:“你想死的话,就十八般刑具都用上吧。”

    老班头脖子一缩,跟在了刘三的身后。

    两人准备到城防营一趟,这事情还得和那头商量着来,自己贸然做主,自讨苦吃的事情刘三可不会干。

    “唉,听说了嘛,咱们县太爷是被炮轰了。”

    “唔,我也听说了,这天杀的,到底是谁,敢拿炮轰衙门,真是胆大包天了。”

    刘三眉头一挑,一把抓住两个路过的百姓,吼道:“喂,胡说什么东西?什么拿炮轰的,别瞎说!”

    “刘,刘典史……县里都传开了,衙门后厅都被炸得稀巴烂,县太爷的后脑瓜子都被炸烂了。”

    刘三阴沉着脸,这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他赶紧朝城防营跑去……事情闹大了,若是真的被捅出篓子来,刘三不敢想象,这是一个蘇州府的知府能兜得住的事儿吗?

第一百章 被挟持的正义

    平江县县令李登云被杀一案,闹得沸沸扬扬,然而作为本案最大的嫌疑人——林如海之子林岚,同样被人口耳相传。

    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在县里流传李登云被炮轰而死的同时,另一种说法流传开来——被林岚用手段弄死的,而且似乎更加有可信度,因为揚州葛家村,就有这么一个人,恰好也是被林岚这么整死的。

    “听说了嘛,这个林岚就是前些日子揚州中秋传诗会的诗魁。”

    “哟,大才子呐。这干得真不是人事,不就是不让考县试嘛,至于痛下狠手嘛!”

    衙门外围着一堆农闲的百姓,对带着镣铐的林岚指指点点。

    林岚扫了眼四周,并未说什么。

    林庸打点了一番,穿过几个围着的衙役,走到林岚面前,道:“阿岚,揚州还没有消息,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伯不要担心阿岚,一切都会没事的。”林岚安慰了几句林庸,事情越乱,他越不能乱了方寸,既然有人摆明了要整死自己,那么他就不妨陪那些人玩玩,看最后谁玩得死谁。

    县衙门口来了不少的车马,还有城防营的兵卒护道。县令被炸死,在治安良好的大京朝,已经算是个天大的案子了,蘇州知府连夜下发公文,兹事体大,这案子放在了府衙审理。

    “林公子,对不住了。”一位州府来的押司将镣铐接下,把笨重的木枷换上,“知府大人说了,为了让你体面一些,特地给您备了马车,但是这木枷还是得带着。”

    林岚笑道:“有劳知府大人费心了。”

    “你个杀人犯!”不是谁吼了一声。

    一瞬间,烂菜叶子、鸡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朝林岚坐着的马车扔来。

    只要有一个带头的人,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就会点燃心中所谓的正义,越来越多的东西朝林岚坐着的马车扔来。

    一边的刘典史和钱把总相视一笑。

    民心?他们最懂的就是民心了。控制了舆论,这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成了他们手头最有利的武器。多少能人将相,因为民愤难消,死于这样的泄愤之下。

    “这个畜生,丧尽天良的东西!”一位平日里接受过李登云恩惠的老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简直就像死了儿一样。

    县衙外堵得水泄不通。一个橘子恰好从马车的车窗扔进来,林岚毫不忌讳地剥开来吃着。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公平正义,怕只怕那些站在公平和道德制高点上盲从者们无止境地暴力宣泄。

    林岚并不愤怒什么。他不会朝一群无知的羔羊呐喊,亦或是解释什么。唯有沉默,是最高姿态的蔑视。

    林家老宅的马车,也遭到了报复性的打击。

    林庸、林谦和林封的脸色都不好看,将车帘子堵得严严实实的。脸面丢尽,林家在平江县乃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没想到沦落至此。

    “状师找到了没有?”

    林封脸色很难看地说道:“没有状师敢接这个案子。阿岚之前揚州的案底,恰好和这次的案子如出一辙,情况很不妙。”

    “阿岚这一回看来是命悬一线了,也不知道如海那里怎么说了。”

    在一边看戏的钱把总终于发话了,“诸位父老乡亲,相信大伙儿也都听说了,就在前几日,咱们平江县县令被人杀害,多么好的父母官,那个凶手是有多心狠手辣,竟然下此毒手!今日,这桩案子就要在州府开审了,你们要相信,知府大人会还李县令一个公道!”

    “严惩凶手,不能姑息养奸!”

    “对!严惩不贷!”

    场面有些失控,一波接一波的软暴力涌向林岚。辱骂的,打砸的,仿佛林岚是他们杀父仇人一般。

    钱把总感觉差不多了,说道:“林岚,如今民怨沸腾,难道你就不解释一下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在面对如此大的舆论压力,相信即便是心理素质再强大的人,也会崩溃吧。而钱把总恰恰希望林岚就这样疯了。

    “这橘子谁扔的,真他娘的酸!”

    “什么?”因为钱把总之前讲话,周围的人都暂时安静了下来,所以林岚骂骂咧咧的一句话,被他们听得很清楚。

    周围的人被这一句话瞬间给雷到了。

    他……竟然还有心情吃橘子?

    我的天,他的心是有多大?

    钱把总愤怒地喝道:“林岚,李县令尸骨未寒,你竟然还有心情吃橘子,不知回过,罪不容诛!”

    “哼!钱把总,林县令被炮轰死,整个蘇州府,哪里有铁炮,您最清楚吧?我为何不敢吃橘子?”

    林岚走出马车,站在车帘边,睥睨四周,竟然无人敢朝他投掷东西。理直气壮者,从不惧怕那些小人。

    无畏之人,无敌!

    “唯有真相,才能让死者瞑目,罪者伏诛!钱把总,是吧!”

    钱把总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林岚一句话何等诛心,李登云如何死的,他最清楚。

    周围之人见到林岚如此气焰,忽然有些怀疑起来,谁杀的李县令?

    “呵,好一个真相!到了州府的公堂之上,你还能有如此气焰,再来澄清真相吧!带走!”

    城防营的兵卒开道,带着羁押林岚的马车,缓缓朝州府的衙门驶去。

    ……

    ……

    太湖山庄来了一位访客。

    王言与之在山庄的一处露台上品茶。眺望太湖,已是早春,湖畔已有绿色。

    “太傅真会挑地方,这处别苑,莫不是圣上赠与太傅的吧?”

    王言笑而不语,他的目光一黯,心思飘到了其他地方,似乎今日,州府县衙就要审理李登云一案,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对坐之人似乎看出了王言的心思,眯缝着眼笑道:“年少气盛的时候,谁没做过几件冲动的傻事。有些人吃了苦头便学会了圆滑,有些人,因为吃得苦头太苦,就给毒死了。”

    “是啊,毒死了。但我不晓得那些毒死的后不后悔。”

    “哈哈,子安说太傅大人对这林岚很赏识,看来棱角还未磨平,就要葬送了。真是可惜了。”

    王言摩挲着手中的紫砂茶杯,呢喃自语道:“谁又知道呢?他总给老夫惊喜,这一次,估计也不会让老夫失望的。”

    “桀桀,孝正,你这一回恐怕要失算了。”那位锦衣老者终于喊出了王言的表字,看来和王言的关系匪浅。

    风,已经不再那么凛冽了。

    王言膝盖上的毛毯依旧未去,他闭目,将杯中的茶缓缓品入嘴中,道:“王家有你一人旋升江南直隶总督,已可保一世荣华,至于日后如何,得看子孙辈的能力了。”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圣恩不再,颓势已现,孝正你身为帝师,为何不接纳子安?提携后辈,子安将来若是飞黄腾达,王家盛世可再延续,是不是这个理?”

    王言嘴角划过一丝老辣的笑容。那是历经沉浮,饱经沧桑之人才能笑得出来的。

    “我若将这不成器的侄孙儿收入门下,王家不但要完,我也要完了。孝敬,你劝了我十几年,还不知道我的脾性吗?当初的那道裂痕,再也修复不回来了。我是我,王家是王家。王家缺我这一脉,也就缺了,不会少块肉的。”

    王腾眼神一黯,缓缓道:“若是王家有难,你会出手吗?”

    “王家有难之时,必定是我出的手,你明白什么意思吗?”王言嘴角划过一道诡异的笑容,“来人,送客。”

    “不必送了,孝正,希望你念在同宗份上,放过王家一马。”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王腾脚步一顿,一阵风吹来,白发飘散了几丝,看上去仿佛老了好几岁……

    曾几何时,东海缺张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如今的这张白玉床,缺了个床脚,不知还是否稳当。

    王腾回望露台之上的老头,呢喃自语道:“孝正啊,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第101章 府衙升堂(上)

    蘇州府同样被李登云的身亡,闹得沸沸扬扬。

    一些姑苏城的才子,除了震惊之余,对于那日上元佳节,被这林岚压了风头一事,也暗暗出了一口气。

    平江县的车马,到了接近晌午时分,终于驶至蘇州府衙。除了林岚这个重要的嫌疑犯之外,平江县师爷、典史、主薄以及验尸的仵作等,统统被传唤过来了。

    这桩案子兹事体大,绝不容许有任何差错。

    知府谭千秋在后厅与中年男子吃着晌午饭。

    “谭知府,这桩案子,就拜托您了。”

    “胡先生让恩师放心便是,谭某人一定会让凶手伏诛!登云贤弟政绩卓著,今年有望擢升,遭此横祸,谭某也深表遗憾,您回去后代我劝劝恩师,节哀顺变。”

    中年男子嘴角一笑,道:“一定一定。”他拿出一封信,交给谭千秋。

    “这是何物?”

    “揚州葛家村一案,嫌犯林岚涉案其中,作案手法如出一辙,供大人您参考一二。”

    “哦?”谭千秋眉头一挑,有些惊讶地拿过来翻看着。

    啪!

    谭千秋一掌拍在桌上,怒道:“这个林岚真是仗着自己是巡盐御史的儿子,为非作歹。葛家村一案,还不知长进,这回竟然敢杀县令,我看谁还护得住他!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谭千秋擦了擦嘴边的油渍,道:“升堂!”

    晌午过后,初春的暖日晒得人有些懒散。农活还未开始,这个时候还有倒春寒,下了秧苗冻死冻伤得太多,还得等说节气、唱日历的游郎来过之后,才是一年农活的开始。

    府衙门口,前来“主持正义”的吃瓜群众,都围聚起来,想来看一看这桩离奇的杀人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传开来的版本实在太多了。

    有说林岚因为县试一事和李登云结下仇,施法将李登云炸死的,也有说李登云是被炮轰死的,林岚不过就是个替死鬼等等,众说纷纭。

    谭千秋换上官服,坐在了堂上。

    惊堂木一拍。

    “升堂!”

    “威~~~武~~~”

    水火棍无脑地拄在地上。堂内堂外安静下来,等待着知府大人发话。

    “带嫌犯林岚。”

    林岚头上的木枷已经被卸去。这样沉重的木枷,也只有在路上的时候才会用作羁押嫌犯,以防嫌犯逃跑。

    双手带着铁链的林岚面色无常。

    “林岚,你谋害朝廷命官李登云,可知罪?”

    “回大人的话,草民冤枉。”

    谭千秋怒目圆睁,惊堂木一拍,喝道:“你是说本官冤枉你了?”

    林岚道:“断案当讲证据。大人上来就盖棺定论地说草民是凶手,是不是有些妄断了?”

    “哼,本官断案,自然是讲究真凭实据,传张师爷上堂!”

    “鄙人张行建,拜见知府大人。”

    “张师爷,本官问你,那日林岚为何会出现在县衙之内?”

    张师爷拱手一礼,说道:“那夜放榜之前,县太爷想到当初县试之前,将林家公子林岚拒之考场门外,有些过失,便特地设宴款待林岚,想要解除矛盾。没想到……”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本官且问你,这按照呈堂证供,这李县令见过林岚之后,是否再也未见任何人?”

    张行建点点头,说道:“没错。”

    林岚没有等谭千秋问话,便一句不发,免得被反将一军。

    见到这小小年纪,心理素质如此的好,谭千秋也是眉头一皱,看来是碰到硬茬子了,“林岚,你还有何话说?”

    “回大人的话,那夜草民确实去过县衙,也如同张师爷所说,和李县令吃了饭,但是距离案发之时,草民依旧离开一盏茶的时间,等草民赶回去查看情况之时,早就是一炷香之后的事情了,这一点,县衙的门子、师爷还有我的书童,都可以作证。”

    谭知府看向张行建。

    “没错,确实如林公子所说。”这件事上张行建做不得假,等林岚回来的时候,不少救火兵丁都看到了他进门,所以也不能赖在他身上。

    “什么?林岚在爆炸之前就走了?这李县令怎么可能是被他所杀?这些捉拿犯人的衙役糊涂了吧?”

    “是啊,这倒是冤枉了林大才子啊。”

    “肃静!”

    谭知府惊堂木一拍,继续问道:“那么李县令因何故,不让林岚入考场的?张师爷你可知晓?”既然知晓了林岚的作案手段,谭千秋开始抽丝剥茧,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套出来。

    张行建点点头,道:“因为林岚公子之前在揚州涉及一桩案子,案宗不再平江县,所以李县令无法断定林岚是否是有罪之身,按照考院规定,则不能参与考试。”

    “恩,此事倒也合情合理。来人,将当年林岚的案宗呈上堂来。”

    林岚眯缝着眼,心中暗道:果然是借刀杀人,看来准备栽赃嫁祸了。

    谭千秋粗粗扫了一眼这案宗,上边所诉的犯案经过,与那中年男子给的如出一辙,惊叹木一拍,大喝道:“林岚!企图瞒天过海,你好大的胆子!”

    “草民不知,草民所讲,句句实情,不知哪里惹了谭知府不高兴?”

    “哼!还死不认罪!这葛家村一案手法,与此次如出一辙。同样离开一盏茶功夫,都是爆炸。林岚,你不会是要告诉本官,这一回,李县令是遭雷劈了吧?”

    林岚说道:“大人,您有证据是草民所为吗?葛家村一案,早就定案,草民无罪了。您这样做个类比,是不是也想判草民无罪呢?”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上刑!我看你招还是不招!”谭千秋也不废话。他不相信巧合,但是他更不相信这两件事都是巧合,用刑来让林岚招供,到底是如何犯案的,这是最轻松的方法了。

    “慢着!”林岚最怕的就是这个了,他冷冷道,“大人想屈打成招吗?堂下众目睽睽,大人可告诉草民,是什么罪,依据哪条律法用的刑,若是屈打成招,大人您对得起堂上这明镜高悬的匾额吗?”

    谭千秋气得吹胡子瞪眼,若是一般人,这个时候他早就让人掌嘴十五,治他个藐视公堂之罪了,偏偏这小子是个官二代,林如海虽说主政盐道,但是奏折可上达天听,在岁末的奏折里捎带着给他提上一句,这就恶心了。

    他还是忍了下来。

第102章 府衙升堂(下)

    审案陷入了中断。

    就如同葛家村一案那样,林岚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若是无法知晓林岚是如何做到隔空杀人的,那么这案子就没有办法判他有罪。若是个小人物,谭千秋早就用刑逼供了,只是这次的案子太过特殊,这用刑是不可能的。

    一边的刘典史眯缝着眼,拱手道:“大人,小的乃是pj县典史,这件案子,小的有些话要说。”

    “刘典史乃是当事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谭千秋先入为主的已经将林岚当成这次案件的罪人,所以能够有证据证明林岚是凶手,自然乐得所见。

    刘典史嘴角一笑,说道:“大人,这一件,乃是林岚当日所穿的长衫,请大人和诸位看一看,上边布满血迹。”

    “林岚,你作何解释?”谭千秋仿佛看到了一丝破案的希望,立马喝问道。

    林岚笑道:“草民离去之后,听到爆炸声,心存疑虑,便折返一探究竟。待草民赶到之时,李县令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便拉着草民的衣襟支支吾吾半天,才沾染的血迹。若是之前沾染的,想必在下出衙门前,师爷和门子早就将草民叫住了。这低级的逻辑顺序,想必谭知府应该不会愚蠢到判断不出来吧?”

    刘典史眉头一皱,说道:“天昏地暗,黑灯瞎火的,难免眼花。大人,凭这件血衣,足以断定此案凶手就是林岚!小的认为,定是林岚先杀害了李县令,然后再如同葛家村一案的作案手法那样,用火药桶和冗长引信,制造了时间差,企图依靠爆炸来混淆视听,实际上,李县令早已经被他杀害!”

    谭千秋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便道:“林岚,还不认罪伏法!”

    林岚有一种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感觉。这样的庸官,听风就是雨,以前还以为不过是少数,现在看来,蠢的人还是多。

    “大人,草民想问几个问题,不知可否?”

    “说!”

    林岚跪得脚都有些麻了,真应该找两个护膝过来。

    他直了直腰,说道:“从案发到如今,大人您派人去案发现场看了吗?为何审案审了这么久,连个定论都没有?仵作的尸检报告呢?李县令身亡,居然连怎么死的,都要靠一个没有目睹案发经过,几乎比草民都要晚到的典史来臆测,敢问,这是断案还是编故事?”

    被林岚这么一问,谭千秋臊了个大红脸。这案子,确实难断。用刑逼供又逼不得,又不知道这林岚是如何才瞒天过海,隐藏犯案经过的。

    刘典史被林岚驳斥,却没有任何的尴尬,暗道还好先生料事如神,拱手一礼,道:“请大人传讯证人,仵作黄浒,打更人齐德川。”

    两人被带上来之后,刘典史问道:“仵作黄浒,李县令的死因,你可判断出来?如今有谭知府做主,直言便是。”

    “回大人的话,李县令胸口有一处致命的伤口,而且根据伤口口径来看,应该是一把匕首。”

    刘典史又道:“齐德川,我问你,那晚你可看到林岚主仆?”

    “回典史的话,那晚爆炸的时候,小的正好在附近打更,便赶过来。见到这位公子和一个小童分散离去,小的见到这位公子随后朝县衙而去。”

    刘典史仿佛掌握了一切犯案的证据,说道:“请大人稍等片刻。”

    林岚闭目,他并不着急。

    然而堂外林家老宅的当家人已经有些急了,这事情若是被坐实,恐怕林如海的官帽子恐怕都会有影响,那样该如何是好?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相信刘三的话,血衣、仵作的证词,然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马蹄由远至近,变得急促有力,城防营的兵卒赶到。

    一个彪形大汉一把将顺溜从马背上拎起来,拿着个包裹走进来,被水火棍拦在堂外。

    谭千秋问道:“来者何人?”

    刘典史说道:“这位是城防营宁副把总,刚刚从林家老宅赶来。”

    “进来。”

    水火棍一开,大汉拎着顺溜进来。在公堂上,一直挣扎的顺溜也不敢放肆,只是哭啼啼地抹着眼泪。

    “畜生,放开他。”林岚冷漠地看着这彪形大汉。

    大汉眼神狠戾,如同随意丢垃圾一样,将顺溜扔在地上,疼得顺溜哇哇大叫。

    “肃静!再吵闹休怪本官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被林岚再次噎了一句,谭千秋心里已经很不爽了,不过看到刘典史十拿九稳的面色,便准备再忍上一忍,到时候在治他罪,看他还嘴硬不嘴硬。

    “大人,这是在林家老宅搜到的凶器。”

    彪形大汉将布裹打开,一柄带血的匕首公之于众。

    这个时候,众人心中最后一丝怀疑才彻底消散。

    人证物证俱在,这一下,林岚在劫难逃了。

    刘典史将证物放在谭千秋的桌案上,道:“大人,人证物证俱在,请大人明鉴!”

    “林岚,你可知罪!”

    林岚笑道:“谭知府,断案何时能够先冲入民宅打人取证,再入堂呈供了?”

    刘典史脸色一凛,道:“林岚,你莫要避重就轻!宁副把总是为了取你杀人证物,才……”

    “才什么?”林岚笑道,“刘典史就真的断案如神,知晓凶器就在林府?所以,既然宁副把总一口咬定,这凶器是从林府搜出来的。按照大京律,强闯民宅者,笞八十。”

    林岚微笑地看着谭千秋。

    一边的彪形大汉背后一阵恶寒。这个小子真是临死前都要咬块肉下来吗?

    “宁副把总,林某人再问你一遍,这凶器是从林府搜出来的吗?”

    “是。”宁副把总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岚摸了摸顺溜的头,云淡风轻地说道:“谭知府,请吧。”

    谭千秋手一抖,不过按照规矩,确实,没有他这个主审官发话,这样私闯民宅的兵卒,是违法的。他单手挽过袖子,拿起桌上令牌,道:“仗笞八十!”

    宁副把总趴在凳子上,两个衙役啪啪地将水火棍打在他背上。都是兵卒,两个衙役开始还出工不出力,林岚便说道:“笞刑当掷地有声,按照大京律……”

    林岚还没说完,身后啪啪的声音震天响。

    两个衙役狠狠地仗大着宁宏,心里叫苦连天,只能默默地祈祷,这宁副把总伤好了,别把他俩的皮给剥了。

    原本在马上震得骨头都快要散架的顺溜,看着一下下的仗打,忽然感觉身上不怎么疼了……

第103章 插手

    啪!

    啪!

    最后几棍打完,即便是身板再彪悍之人,都虚得冷汗直冒。

    林岚看着这一出“周瑜打黄盖”,也是十分的过瘾。

    不过瘾过完了,刘典史也开始发难了。这样的小人物,若是背后没有一颗大树,自然是不敢如此放肆的。

    “既然宁副把总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么罪有应得之人,是不是也应该伏诛了?”

    谭千秋看着城防营的副把总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是苦笑不已,惊堂木一拍,喝道:“本官宣判,案犯林岚,谋杀县令,证据确凿,画押伏法,秋后问斩!”

    站在堂后的林庸一口气背过去,晕倒在人群之中。众人一阵唏嘘,有拍手称快的,也有替林家叹息的。毕竟要斩一个人,一条人命啊。

    刘典史露出了阴笑,“我说过,如果林公子要证据,小的会给林公子拿出证据的。”

    “刘典史笑得还为时过早。”

    证供书写完,放在了林岚面前,谭千秋冷冷道:“再不认罪画押,本官可就用刑了!”这一回,谭千秋说得理直气壮。

    然而林岚缓缓站起来。

    谭千秋有些纳闷,身子坐直了,皱眉道:“你……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腿跪得麻了,所以不想跪了。”

    谭千秋翻了翻白眼,惊堂木敲得手都麻了,也懒得再跟一个死人掰扯,“左右,赶紧画押结案!”

    堂下那些以为真相大白的人,感觉大快人心,纷纷大呼小叫着。

    “知府大人英明!”

    “就该斩立决!这样的杀人魔头,真是太可恨了!”

    “慢着!”

    府衙外忽然一队人马赶来,将围在外边的人堆分开来。

    “此案作废,所有人证物证,统统带走!”

    谭千秋起身,喝道:“你们又是哪里来的?”这案子审得真是费劲,总要出幺蛾子。

    带头的衙役将袖中公文抖出来,道:“江南直隶大理寺,接受此案!”

    谭千秋眉头一挑,这事情竟然捅到了金陵!他有些佩服地看了眼林岚,这里头自然少不了他那好爹的运作。不过既然案子盖棺定论了,即便是换个人审理,也是不会有什么翻案希望了。

    “这是本官的结案证词,还请转交给郭公。”谭千秋这蘇州府知府,面对江南直隶的大理寺正卿,还是要保持下属应该有的谦卑。这案子自己搞到了收尾,这个时候被这么截胡了,自己不就屁都没捞到。

    大理寺的差人眉头一皱,扫了眼结案词,道:“谭公,这没什么用。”

    “没用?”谭千秋的心都在滴血,这算什么,什么时候大理寺都成了林家的后院了?应该不可能啊!大理寺卿乃掌管刑狱最高掌管,为列三品,怎么可能被林如海收买?更何况这案子涉及朝廷命官被杀,岂会包庇纵容。

    大理寺来的差人平静地说道:“没错。”

    “怎么会没用?”

    “怎么就没用了?”谭千秋气得有些咬牙切齿。这厮根本就没仔细看过,就说没用,这不是有意包庇嘛。

    大理寺差人什么权贵没见过,干他们这行的,打交道的都是些重案要案,敬谭千秋是个知府,才多几句话,“大理寺受理的,乃是林岚状告蘇州府城防营滥用私权,开炮轰死平将县令一案,所以大人您的案宗我们根本用不上。”

    “啊?”谭千秋惊呼道。

    一边的刘三更像是见到鬼一样看着林岚。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怎么可能!民告官,按照大京律,即使胜了,也得流放两千里!林岚,你......”

    林岚笑道:“民告官确实要流放千里,但如果是官告官呢?”

    大理寺来的差人说道:“此案乃是由前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三位遗老牵头署名,委托林岚任诉状状师。郭公认为兹事体大,才特许批准,择日审理。不知道谭知府还有什么意见?”

    谭千秋一惊,拱手道:“不敢。”

    “还不替林公子解开镣铐!”

    在谭千秋先入为主,刘典史煽风点火下,林岚是个罪人,然而报上大理寺的案子当中,李登云乃是被城防营火器炸死的,自然林岚如今是无罪之身。

    镣铐解开的时候,谭千秋和刘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林岚微笑着说道:“刘典史,你对我说的话,会如数奉还。”

    堂上的刘三拳头紧握,背后却是虚汗直冒,有些口干舌燥地说道:“不管怎么审,你终究是罪魁祸首!”

    “人在做,天在看。”林岚单手负背,朝衙门外走去。

    分开的百姓情绪激动,看到已经坐实罪名的杀人犯,竟然堂而皇之地离去,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洪荒之力。

    “怎么可以这样!”

    “李县令尸骨未寒,凶手逍遥法外,太过分了!”

    “你个畜生,还不赶紧跪下伏罪!”

    林岚坐上林家老宅的马车,见到林庸已经缓过气来,握着他大伯的手,笑道:“看来二伯和爹这几日在金陵没有少跑动。”

    听完林岚暂时安然无恙,林庸稍稍缓了口气,道:“阿岚啊,民,终究是斗不过官的。”

    “岚儿明白。不过这一次,是他们招惹上来的。大伯放心,即便这次来得是条龙,小侄都让他在阴沟里翻船!”

    四叔赶紧捂住林岚的嘴,心惊肉跳地说道:“可说不得。”

    ……

    ……

    十里秦淮,繁花似锦。

    北岸文庙,才子学生来往不断。开春进学,自成祖迁都以来,初为国子学的学宫一度扩建,将上元、江n县学并入,统称为应天府学。

    文庙学宫,望族聚居,商贾云集,文人荟萃,乃是江南不二的儒学鼎盛之地。

    望淮楼靠近秦淮南岸,与学宫隔江而望。

    楼中雅间内,三位被强行扯来当大旗的先生,一脸苦笑无语。

    陈之策一口清酒饮尽,笑叹道:“当日那这小子作枪使,没想到今日也会被他当枪使一回。”

    三个过气的尚书郎,聚在一起,真有抱团取暖的意思。

    王川有些不解气地说道:“当初告老还乡,说话是来做学问的,如今好了,被你绑上贼船,如何是好!”

    “你做了一辈子的学问,不如人家一个月教你来得多,好意思说?”

    王川老脸一红,但竟然无力反驳,酒杯落在桌子上,道:“至少我算盘打得比他快!”

    陈之策就爱和老王呛声,同朝为官的时候为了争军饷,如今不知为那般,“你怎么不说你白头发比他多呢?”

    “好了好了。林岚是我们的学生,这件事情有人设局,自然我们做先生的,即便不能出面,但是帮腔还是要的。大理寺的郭有正三朝元老,为人刚正不阿,也算是朝中清流,不惧得罪朝中权贵,才被调任留都,不然以他的资历,早就能够继任宰辅大臣了。”秦青看着秦淮河上的画舫游船,十分惬意地将杯中茶饮尽。

    陈之策站起身,目露精光,一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样子,信心满满地说道:“这场仗,就当做咱们百叟宴前的热身仗,试试手,让那些老不死的明白,咱们一样硬朗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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