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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氏子兴     红楼大官人txt下载     红楼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林岚的第一份合同

    过年免不了走亲访友,古往今来,长辈口中的闲语无非就是儿孙辈的婚嫁、出息。像林岚这样十七岁还没有半点功名之人,说出去恐怕要被林氏族里的堂兄伯儿孙辈给比下去,这才是林岚所不爽的。

    翌日,林岚打着哈欠刚刚开门,林如海的身影一下子窜到了他的面前。

    “哎唷,爹啊,您走出能出点声吗?”

    林如海拿着昨日林岚给的成绩单,一脸怀疑地问道:“昨日你说,这个零蛋是犯错的次数,越少越好,我越想越不对,你老实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额……就是这么回事啊,爹,你看看,这三门甲上,你的儿子学业突飞猛进,那是什么……顺溜……顺溜!你这小子死哪去了,赶紧起来陪少爷去吃早饭!”

    林岚插科打诨地糊弄着林如海,找了个借口赶紧溜出了林府。这要是被他知道是分数,尽管林岚可以解释,估计一千张嘴巴都解释不清楚。

    林如海狐疑地看着慌慌张张跑出林府的主仆俩,再看了眼成绩单,喃喃自语道:“就是这经史只拿了个乙中,看来得找个先生补补课,不然明年怎么参加童生试……”

    ……

    ……

    顺溜很高兴地在林岚身边蹦跶着,仿佛林岚回府后,林岚是府上的霸王,他就是小霸王。“少爷,今儿咱们吃什么?”

    林岚瞥了眼梅嫂豆腐脑的招牌,道:“好久没来这里吃过了,今儿个就吃这个。”

    “啊?”顺溜一脸沮丧的样子。

    “怎么?”

    顺溜揪着衣角,喃喃道:“前些日子天天在雅芳姐姐那吃这个,都吃腻了。”

    林岚笑骂道:“你这小子如今你是少爷,我是少爷?瞧把你嘴养得这么刁,以后若是离开林府了,看你还怎么活?”

    “啊?少爷可别让我走。吃,就吃豆腐脑!”顺溜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

    今儿个梅嫂豆腐脑的摊子前没一个人影。若是平日,早就已经坐满了人。

    林岚好奇地走近,忽然眉头一皱,“什么味道?”

    “我滴个乖乖,这是什么臭味!”顺溜双手捏着鼻子,朝远处跑开去。

    林岚进了屋子,没看到梅嫂的身影,便朝里边走去。直到掀开与后院隔开的门帘,才见到墙角的梅嫂正在唉声叹气。

    “梅嫂可是有什么难事?”

    听到林岚的声音,梅嫂才转过头来,“哟,林家小官人来了!快快快,赶紧离远点,免得脏了您的鞋!”

    “这是什么东西?”虽然院子里臭烘烘的,但林岚觉着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梅嫂一脸无奈地说道:“别提了,三月前有一回,做好了十桌豆腐,结果那日下大雨,一桌都卖不出去,咱一家子又吃不了多少,结果就拿盐腌制在坛子里。您也知道,咱起早贪黑的,结果时间一长,将这一茬忘记了,今儿个小娃娃调皮捣蛋,碰翻了这角落的坛子,这臭气熏天的,连前边来吃点心的客人都跑了。这股味儿,唉,糟蹋了。”

    林岚眼睛一亮,看着梅嫂手里头那发黑的豆腐,像是看见了银子一样,道:“梅嫂可将这几大坛坏了的豆腐交由我处理?”

    “要这东西做甚?臭烘烘的,脏了小官人您的衣服我可赔不起啊,还是我来倒掉吧。”

    “别。”林岚连忙阻止道,“梅嫂,这东西别看臭烘烘的,还其貌不扬,吃到嘴里可是美味着呢。”

    梅嫂瞪大了眼,道:“这都发臭了,就是给乞丐都嫌弃,小官人您还想吃?”

    “梅嫂你不懂。”林岚用碟子将缸盖封好,说道:“这东西啊,您可别告诉别人怎么做的。咱们能赚大钱!”

    梅嫂像是做贼一般蹲下来,小声问道:“能赚多大的钱?”

    “好大的钱!”

    “……”

    林岚也不想占人家便宜,说道:“梅嫂,这样。咱们签个合同,我敢保证,每个月赚到的银子是你现在的五倍往上!”

    “十两银子!”梅嫂惊呼出来。像这样的小作坊,靠着微薄的两个劳动力,晨儿卖豆腐脑,收了摊给人送豆腐,自然利润微薄。每个月能赚上二两银子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林岚说能赚十两,当然令梅嫂大吃一惊。

    林岚笑了笑,道:“怎么样,这个合同梅嫂是签还是不签?”

    “签!当然签!只是林小官人,合同是什么?”

    “……”

    林岚脑子里转了一圈,才说道:“就是契约。你看,梅嫂你这小摊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多少银子,对吧?”

    “谁说不是呢。前些日子乡下的公婆得了场病,又花去不少银两,这钱啊,赚得永远没有花的快。一年到头攒不下几个银子来。契约?小官人,咱不识字,你就与我说说,到底让我做什么?”

    林岚笑道:“很简单。等我写好了合同,也就是契约,你且让你家当家人过来,免得到时候有麻烦。”

    梅嫂索性也不收拾了,既然这东西能赚更多的钱,傻子才把它倒了呢。

    林岚吩咐顺溜取来纸笔,在臭气未散的后院里,将一条条合同款项给写下来。这臭豆腐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还无人知晓制作配方,那么林岚就可以拿它当一条极佳的财路。

    一边的梅嫂抱着瓜娃子,道:“啧啧,阿毛你瞧瞧林公子的这手字,多好看。”

    怀里的阿毛拍着手,重复着梅嫂的话,“好看,好看。”

    林岚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道:“梅嫂,你想听听我这契约的款项。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这东西怎么做出来的一定要保密!”

    “这个自然。”梅嫂笑了笑。若是被人知道了是搁置了三个月的臭豆腐,估计吃的人都要反胃了。

    “这第二,就是赚来的钱如何分配的问题。这一点我还得和梅嫂您说明白。经营这家摊子的还是你们夫妇,只是我会帮你们打开销路。你也知道的,想要让人吃下去这个难以下咽的玩意儿,恐怕得费好大的劲。所以,赚到的银子,咱们五五分成,如何?”

    比较前世的那些黑心投资商,林岚这样的分成已经是很照顾梅嫂一家人了。毕竟一个好的创意加上推销方式,能够改变非常多的东西。

    “分五成……”梅嫂面露难色。穷人当家难,一听原本可以赚十两银子,忽然要被拿走一半,梅嫂的热情顿时就降下来。

    林岚说道:“梅嫂莫要急,这第三条你听完再做决定。若乙方每月收入不足十两,则甲方补足余下银两。这乙方也就是您,甲方就是我。意思就是梅嫂你一个月赚不到十两银子,我就补给你银子。”

    “这……这哪能让小官人您破费!这个契约要是签了,我非得折寿不可。其实小官人您开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每月能赚上个五两银子,也能给阿毛找个不错的先生,认认字,不要像我们俩似的睁眼瞎。”

    林岚笑道:“梅嫂你可别觉得我会亏本,既然我找你来合作谈生意,自然是奔着赚钱来的。若不是小生还要应试科举,我都要买来你这方子,另起炉灶了。”

    梅嫂眼睛一亮,道:“那就依小官人的意思。唉?当家的,你怎么出来了?”

    林岚朝那边看去,黝黑的汉子大冬天还穿着一件褂衫,看来是刚刚磨完豆腐出来。擦干身上汗渍,将一件大棉袍套上,咧咧道:“怎么还这么臭?还没有倒了?”

    梅嫂白了眼,道:“小官人说,这是生财的宝贝,你啊,有眼不识金镶玉,还倒倒倒,阿毛的学费就是被你这样倒没了!”

    汉子有些沉默寡言,朝林岚笑了笑,便坐下来,道:“这又是什么?”

    “林公子要带着我们挣大钱!”

    “能有多大的钱?”汉子喝完热水,瞥了眼桌上的纸,“咱们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地靠双手做点本分的事,要银子真有这么好赚,人家何必带着咱?你说说,林官人家世显赫,能看得上你什么?”

    被自家男人这么数落,梅嫂眼泪哇哇的,道:“你嫌弃我了是吗?”

    林岚一看苗头不对,便说道:“两位先别急着吵。咱们本来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好好的事,别弄得不愉快。”

    “就是。你一个大男人,还要我每日的抛头露面,羞不羞!”

    “好了好了,两位少说几句。这位大哥看来是有些不相信林某人。这样,这里是五两银子,你们收好,算是我们合作的定金。”

    见识少的人,你和他讲道理,永远不如直接给钱来得痛快。

    一见到得两三月才赚得到的银子,就这样摆在桌上,两人心里乐呵呵的。梅嫂的男人还是有些不相信,天上哪里掉的下馅饼,幽幽道:“公子……公子不会收回去吧?”

    “我林某人像是为了五两银子出尔反尔的人?”

    梅嫂赶紧收了银子,道:“当然不是。当家的,画押!这胡同咱们签了。”

    “是合同……”

    “对对对,合同,合同。咱们签了!”

第六十二章 御青方

    扬州城迎来朝阳,雪后初霁,临近年关,不管是富贾还是贫农,都趁早来赶集,准备着年货。过年总得有些喜庆。

    尤其是豆腐,祭祖、拜神,少不了的素食。若是以往,梅嫂夫妇俩都该忙得一天只合眼几个时辰,干死干活地多做几桌豆腐出来。然而今日则有些不一样了。

    “哟,他梅嫂,今儿个咋改招牌了?这字写得不错嘛,挺遒劲有力的!”

    宣旨上的字,写的是正楷,林岚的这手字,还是挺有水平的。

    字体乃是唐朝柳公的笔体,不过在大京朝,柳公权是否存在,这个林岚没有查证。当然大京朝文风正盛,滋养了大批的文人书家,若是哪位书家路过,看到这不起眼的小摊贩前,竟然有如此风骨的墨迹,定然会大吃一惊。

    然而一边小贩可没有这眼力劲,他们更在乎的是,这神秘的御青方究竟是什么,会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意。

    “阿梅,这里头卖的是什么?”所有人都看向边上的那坛东西。

    梅嫂眯缝着眼,笑了笑,将一些竹炭归拢在一起,道:“好东西。”

    来与大牛订豆腐的人,也凑热闹,站在一边,御青方?这是什么吃食呢?

    “御青方?这是何物?”

    “唉,你吃过这家的东西吗?”有人停下脚步,看着那其貌不扬的小摊,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

    一位年轻男子走上前,“御青方,此名倒是雅,不知道这卖的是何物?”总有一些好奇人士,想要来尝试一番。

    梅嫂笑了笑,道:“自然是鲜美无比的东西。”

    年轻男子笑了笑,将吹起的发带撂到背后,道:“那就来上一份。十文钱,倒也不贵,且让我看看,这里头有何名堂。”

    不少好奇的人也凑过来,想要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新奇的东西。

    梅嫂扇了扇带着火星的炭火,立马就使那炭火旺起来了。

    然而当她刚刚掀开那个小坛子,一股臭味飘逸出来,立马让周围之人掩嘴退避。

    “我去,什么东西这么臭。梅嫂,你搞得什么名堂,这坛子里的是何污秽之物?”

    “这是人吃的东西嘛?赶紧盖上,我都要吐了!”

    “你这是什么东西,是从馊水里捞出来的吗?赶紧拿走。”

    “……”

    周围之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梅嫂面露难色地朝人群之中望了一眼,看到林岚点头示意,便淡定自若地用两根竹签串上两块灰不溜秋的臭豆腐,用猪毛刷子刷了些菜籽油,放在炭火上慢条斯理地烤起来。

    已经有不少人直呼晦气地溜走了。

    林岚在人群中开始煽风点火:“世间凡有志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苦尽甘来,方成伟业。这美味佳肴,岂可为常人道耶?”

    “哟,这不是林公子嘛,许久未见。您说这是美味?这臭气熏天的东西谁敢吃?还不恶心死个人?”

    “那是你们见识浅。”林岚笑道,“上好的玉石,包裹着一层石皮,只有眼光独到者才能得之,岂可被常人所得。”

    然而林岚的一番高论,也没能吸引来敢吃梅嫂手里臭豆腐的人。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确实是勇敢的。

    这样臭味散逸的东西,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傻到掏钱去买来吃。梅嫂继续用炭火滋滋地烤着臭豆腐,将一些蒜末洒在上边,经过碳烤的臭豆腐那种臭味已经散去不少,加上逼出了蒜香,气味渐渐有些些变化。林岚印象里,这样烤出来的豆腐吃起来脆而不腻,嚼起来唇齿留香。

    “这第一块御青方,就让林某人来试吃吧。”

    边上的人退得远远的,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林岚。

    炭火已经升温的差不多了,臭豆腐刷上了菜籽油,滴落的油汁落在炭火上,飘起屡屡青烟。那味道,也随之飘散开来。

    不管以手捂面,还是那衣袖掩住口鼻之人,总是要呼吸的。

    臭味渐渐淡去,不知道是已经习惯了这味道,还是被那豆香味掩盖住了,那御青方在炭火滋烤下,表面渐渐焦黄,变得十分诱人。

    梅嫂感觉差不多了,便拿起来,装作不认识地递给林岚,道:“这位客官,你的御青方。”

    “这东西你确定吃了不会死人?”之前那个准备点一份御青方的人,有一种被深深欺骗的感觉。御青方,名字倒是好听,结果竟然是这样的玩意儿,这叫他如何下得了口。

    “不好吃,或者吃坏了肚子,您随时找我便是。”梅嫂笑着地说道。

    林岚不管别人如何说,拿过梅嫂手中的竹签,用那门牙轻轻咬了一口。

    经过长时间的发酵,豆腐原先的口感早就变了。细细地品味着,吃着十分香。

    “好吃!美味!”

    “喂,林小官人,您脑袋不会被门板夹到了吧。这样的恶食都能吃?”后边的人一个个瞪大眼,看着吃着臭豆腐的林岚。

    “再打包一份,这样新奇的美食头一回见到,一定要让家里人都尝尝。”林岚一小吊钱递给梅嫂,道:“不用找了,这东西真是好吃。”

    梅嫂照着昨日林岚安排好的计划,说道:“本来就不打算找您钱了。刚刚那一份是试吃价,后边想要吃御青方的,都是五十文一份。”

    她张望了一眼还在犹豫要不要吃的那些人,说道:“试吃仅限二十人,每人一份。”

    “十文钱是吧?既然林公子都说好吃了,给我也来一份。”

    “我也尝尝,这神秘的御青方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有便宜占的地方,总能引来不少的客源。这就是林岚的经营之道。一下子,原本冷清的小摊前,忽然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

    有许多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的,等排到了队伍里,才问道:“兄台,这是在干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什么好东西,看看吧,到时候排到了就知道了。”

    臭豆腐独特的味道飘散在梅嫂的铺子前,坛子里的臭豆腐,也一块块地卖出去。

    她当然不可能卖五十文一块,每到一个人,梅嫂便按照林岚事先彩排好的说辞,笑着道:“您运气真好,恰好赶上试吃。”

    这样的促销幌子,让本来还有些犹豫不决的人纷纷掏钱购买,不就是十文钱嘛,难吃大不了扔了。

    就这样,两小坛臭豆腐,瞬间被卖个精光。

    最后梅嫂无奈地看着长龙似的队伍,喊道:“诸位,不好意思。御青方卖完了,要吃的明日晌午后赶早哈。”

    吃到的人,也不过吃了两小块,没吃到的人,心里更不是滋味。林岚的饥饿营销现在才正式开始。

    一下子烂大街般出来,不如这样涓涓细流,来得长久。

    梅嫂晃荡了下木箱里的铜钱,加起来也得有一两银子了,笑得合不拢嘴。若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客源,一个月还不得赚上三十两!她的眼睛里都是铜钱的影子,好幸福的感脚啊!

第六十三章 来自夏谦的呵斥

    吃到御青方的,都赞不绝口,说是口味独特,十分鲜美,这没吃到的人,自然心里跟猫挠似的,且不说真好吃还是假好吃,十文钱,买个好奇,穷的人不差这十文,富的人更是不差钱。

    一桌满当当的豆腐,五十文钱,然而本钱就要四十文。每日十桌豆腐,赚得的钱也就是一百个铜钱,一月下来也就是三两银子。今日单单卖这御青方,就赚了一两银子,这成本,才一桌豆腐的成本,梅嫂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坊间打烊,辛苦了一天的夫妇俩数着铜钱,别提有多开心了。

    “怎么样?”林岚缓缓坐在摊子前,“都说我们是来赚钱的,怎么可能亏得了钱?”

    “林小官人真是厉害啊,竟然如此会做生意。”

    林岚笑了笑,他只不过抓住了人性的薄弱点罢了。

    “对了,今日我看还有这么多人想吃,小官人怎么不让卖了?”

    林岚笑道:“一样东西,你想吃就能吃到,那反而就不太有人感兴趣了。相反的,一旦越得不到,他就越想要。梅嫂你就看好了,明日别说晌午了,辰时估计就有人来排队了,你要记着,千万不能提早开门。”

    “嗯嗯,都听小官人的。”

    林岚想了想,道:“还有一点,生意好起来,必然会有觊觎之人,若是有人花高价买你们的秘方,记住了,杀鸡取卵的事情不能干。细水长流,千万别顾着一时利益将秘方透露给别人。烂大街的东西,它就不好卖了。”

    “嗯嗯,这个我懂。”大牛虽然看上去憨憨的,但是很明白林岚这话的意思。

    “小官人,这里是五百文钱,你……”

    林岚直接推开,说道:“梅嫂客气了。以后每日流水多少,盈利多少,你只要心里有个大概的数就行,我也不会来查账。每月月底我会来拿分成,若是不来,你就累积下来。我相信你们。”

    “小官人真是大肚。”

    林岚刚要起身告辞,便听到后边传来一声冷哼。

    “御青方,哼。”

    林岚还没回过神,脱口而出:“对不住了,今日打烊了……先生?”

    他抬头,忽然见到了那张阴沉着的脸,不觉有些尴尬了。

    “你好意思叫我先生吗?老师的脸都要你给丢尽了!温书礼几人来拜谒我,说是为师得意门生,现在不读书了,在街头和人搭伙卖豆腐,你让为师脸面何存?”

    林岚一听,又是温家的臭小子挑事,看来应该是见到他与梅嫂两夫妇有过来往,在夏谦面前胡说了什么,缓缓道:“先生误会了。学生只是在帮助梅嫂夫妇而已,并没有做买卖。”

    日暮至,冷风咧咧。

    夏谦一身布衣,脖颈上的领扣严丝合缝,紧紧贴在喉咙上边,眼神几乎要冒火,“读书乃修身,岂可为黄白之物而终日奔波。”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学生也不想浪费大好年华,只是年关将至,手头有些紧张,搞搞投资罢了。”

    “投资?”

    “哦,就是投入资本。”

    夏谦拍了下林岚的肩,显然并非真心责罚,“你啊,真是不让为师省心。你可知道如今扬州城都在传什么?”

    “什么?”

    “哼。春风不度玉门关!凉州词,凉州词。西北古道咽喉,今朝恐怕又因你的这首凉州词要吸引多少边塞诗家往西北而行。”夏谦古板的脸色,似乎出现了一丝得意,而更多的却是忧色。手底下教出个秀才举人,没是什么;但是教出一个才气灵韵之辈,那才是他毕生所希望的。

    林岚告别了梅嫂夫妇,与夏谦走出小铺,吩咐顺溜先行回去后,平静地道:“前些日子学生去金陵求学,并未在扬州城,不是像先生您所说的那样贪图金钱,弃文从商。”

    “哦?可是去了文德书院?”

    “原来先生也知晓。”

    夏谦脸上笑意更浓了,“如雷贯耳。能进文德书院之人,并非庸才,看来你遇到贵人了。今夜去为师府上吃吧。你师娘做好了饭,家里那丫头从你离开,就一直吵着要见你,结果你也真是没心没肺,忽然去了金陵,也不和为师道别。”

    “人有三急,当时也是临时决定,所以没能来得及告知先生您。”

    “以你的诗文才华,老夫断言能中举人,不过就是怕木秀于林而催之,这首凉州词一出,为师更加担忧起你的前途了。”

    林岚低沉地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夏谦沉默了片刻,看着身边这个已经和自己比肩高的少年郎,道:“林岚啊,锋芒毕露,最后伤得最厉害的也是你自己。你这首凉州词诉尽西北边陲征夫志,这样的诗意,与如今朝上主和的大流背道而驰,所以为师担心你的仕途有阻。”

    “多谢先生关心了。”林岚这锅背得有些冤枉。自己那日随口一说,没想到被那几个老头子拿来当主战的招摇大旗。

    夏谦也明白,是有人故意宣扬开来,并不是林岚的主意,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有才华是好事,但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保护好自己。”

    林岚笑了笑,道:“学生明白了。不过一首诗能有多大威力,是先生想得过多了。”

    夏谦哼哼两声,道:“形势比人强。你那首凉州词,虽然不知道在庙堂会有多大的影响,但是已经让金陵不少当年隐居主战之人重新出山了!”

    “有人闹事?”

    夏谦点点头,别看腐儒呆板,文人有文人的圈子,一些小道消息,夏谦知道的也不少,“有人搭台唱戏,自然有人敲边鼓。你这开场锣,点了个大炮仗。”

    夏谦的宅子,并没什么富丽堂皇,有些古朴典雅,黑瓦白墙。

    门前两棵大铁树,林岚还清晰的记得。当初夏谦责骂张家的小子张大梁,说是张家小子的木鱼脑袋会开窍,铁树都要开花了,结果门口的铁树真的开花了,乐得张大梁高兴了好半天,在书院里一直吹着牛,说他要变天才了,最后被一脸阴沉的夏谦罚抄了一百遍三字经。

    ps:国庆还来看《红楼大官人》的,那一定都是真爱粉。祝你们国庆快乐!

第六十四章 初窥官场

    “我和你说话,你傻笑发愣做甚?”夏谦看着愣得出神的林岚,一脸无奈地道:“你啊,在根基不稳之前,谨言慎行!明白吗?”

    “学生明白了。”

    林岚忽然觉得,远不可攀的庙堂没想到离自己这么近,仿佛哈一口气,就能在那层隔膜上留下雾气一般。

    屋内一只麻雀蹦跶出来,躲在妇人身后,盯着林岚吐舌头。

    “林岚啊,这么多日子都不来看看师娘,真是读书读傻了吗?”

    夏谦缓缓说道:“和你师娘叙叙旧,然后到我书房里来!”原本缓和的脸色,再一次板起来。

    妇人推搡了一把,“你这人,林岚不来,整天念叨,如今来了,你倒是摆起架子来了。”

    “学生看望师长,是理所当然。不来,是林岚的过。这几月去金陵求学,所以没过来,是学生的不是。”

    林岚弯腰一礼,毕竟是他的启蒙恩师,虽然没教他些什么,但是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行了行了。饭菜还有些时候才做好,你且和宝儿说说话,这丫头,一直念着你,怎么不来看她,怎么不来看她的。”

    “谁念着他啦。”小丫头做了个鬼脸,“这个大馋鬼,就知道和我抢东西吃。”

    林岚笑笑,不理这丫头片子。

    师娘摇摇头,道:“这林岚不来,哪一次你吃完过半碗饭了?吃得比猫都少,林岚在,你还能多吃点。真是拿你没办法。”

    “娘啊,你怎么总向着这大馋鬼。我不管,他吃了我们家的大米,就是大馋鬼!”

    “宝儿啊,改天大哥哥请你吃御青方,保证你没吃过,怎么样?”

    小丫头眼睛一亮,“御青方?哪儿有卖?”

    “嘿嘿,独此一家,别无分店。”林岚和师娘寒暄了几句,大抵是问候林岚父母安康否,林岚一一恭敬地回答。只有宝儿在一边嘴挂着油瓶似的不高兴,拿鞋尖在地上磨蹭着。

    “你这孩子,鞋都是这样给你磨坏的。好了,娘去看看后厨忙完没,林岚啊,你先生在书房等着,估计还有话要对你说呢。”师娘面带笑容离去了。

    林岚拖着个小油瓶,往西侧那个独立的小书房走去。

    “喂,大馋鬼,御青方是什么吃的?为什么我都没听过。”宝儿才满十岁,自然有些孩子气,加上平日里书院师兄弟玩闹,带着这小师妹一起打闹,也就有些刁蛮任性了。

    “小馋嘴,说好了,改天就带给你吃,现在有事,就不和你贫嘴了。”林岚照例摸了摸宝儿的头,“真是的,这么爱吃,为什么就长不大呢?”

    “你这个大馋鬼!我要是吃的你那么多,早就长成大树了!”宝儿鼓囊着嘴,一脸生气的样子。

    林岚呵呵一笑,跨入了书房。

    这书房,林岚很熟悉了。他入学最晚,却在书房里呆得最久。

    书房不是很大,几口大书柜便已经占据了大半的空间,上边藏书极多。

    夏谦抬头看了眼林岚,道:“你来年开春,打算去童子试吗?”

    “恩,是的。”林岚抽了一本书,发现是自己读过的,前朝大儒魏园对于《论语》的注疏,便又放了回去。有时候,他和夏谦亦师亦友,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在书房也没有毕恭毕敬的样子。

    “你很缺钱?”夏谦脸色很不好看。

    林岚继续找着自己要看的书,喃喃道:“钱谁不缺?谁又嫌多?”

    “那破豆腐能值几个钱?”

    林岚安静地坐回到椅子上,手上的那本书,似乎是本古籍,连装订都是破旧不堪,残缺了扉页,然而并不影响阅读。“赚大钱,需要从小钱积攒起来,所以才想到这个招的,先生若是想去吃,报学生的名字,打对折。”

    夏谦无视了林岚的调侃,沉默了片刻,道:“有没有想过日后去西北?”

    “先生,又不是嫁女儿,您就别替学生思量了。”

    夏谦摇摇头,道:“你这话说的,当初为师为何罢官?还不是玉门关一战,万余精兵死伤殆尽,之后主和的声音愈加强烈,官场打压排挤,党羽林立站位,一着不慎,就被弹劾了。”

    林岚问道:“先生您说京师将要唱好戏了,可知道是何人搭的场子?”

    “除了当初西北那陈老匹夫,何人还会搭台来唱戏。”夏谦并不是书呆子,居然还知晓陈之策。

    秦淮两岸不少达者,教书的夫子,都是抑郁不得志,被打压之人。

    “单单一个陈老将军,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林岚打了个哈欠,“这台戏,若是几个文人耍嘴皮子,恐怕没这么大影响。”

    夏谦将书反扣在桌上,起身道:“我们去吃饭。”

    “先生为何不往下说了?”林岚虽然知晓一些大体的局势,但是神仙打架,从来都不会动手,那样子太不优雅。底下的手段才是他想要了解的。

    京师、留都,鱼龙混杂,林岚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君臣之间的信任。

    若是圣上一心主和,岂会将这些力战分子都归置在一起。如今陈之策以他的一首凉州词,再一次打响主战第一枪,到底是要闹哪样。

    “我们吃饭。”夏谦很淡定地回答道,明显没有再想说下去的意思。或许他知道些什么,又或许真的不知道。

    宝儿早就坐在了桌上,两只小手垫在尖下巴下,直勾勾地盯着那酱牛肉,想着待会儿一定要比那个大馋鬼多吃好多好多。

    见到夏谦和林岚过来了,小丫头才站起来,乖乖站在自己娘亲旁边,等着夏谦入座。

    “林岚啊,坐。”

    “唉,谢师娘。”

    林岚坐下之前,先拿起那酒盏,替夏谦倒上,随后才坐下。对面的宝儿朝林岚吐了吐舌头,有些挑衅意思地举了举筷子,似乎就差夏谦发号施令了。

    “吃吧。”夏谦端起碗,夹了筷酱豆。

    宝儿没有端碗的习惯,饭桌上不许讲话,她便化作了实际行动,来挑衅对面那个大馋鬼,结果才吃了几口,还来不及咀嚼,就被噎住了,在那里直咳嗽。

    “吃这么快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师娘帮着拍了拍背,摇头笑骂道。

    夏谦喝了口酒,“她啊,就是人来疯。平日里吃点饭就跟要求她似的,今日家里头来人了,吃得比谁都急。”

    林岚无声地笑着。

    宝儿丫头甩过来一个大白眼,恨得牙痒痒。

    不过她可不敢在饭桌上对那个讨厌的家伙做什么类似泼汤吐骨头的事情。自己爹爹的得意门生,让她吃过苦头,就不敢再乱来了。

第六十五章 年节前的不安

    古人对于祖先的怀念和尊敬,当成是一种血脉延续的庇佑。过年祭祖祭神,那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在孩童一声声爆竹声中,年节更加近了。林府来了不少的远亲。林如海没什么兄弟,所以林岚自然没有什么堂兄弟,但是林如海倒是有几个堂兄弟,还有一些远方叔伯。

    林家当年也是勋贵之家,过年时的阵仗,也算不小。一些手脚不净之人,都是碰不得祭器,免得惹得祖神不高兴,坏了明年的气运。

    过年的东西要准备好几日,府上的管家带领着下人,将屋里屋外都清扫了一边。除旧迎新,这是不变的习俗。

    林如海与几位堂兄弟聚在一起,饶有兴致地写起了春联,见到林岚从屋里出来,脸色立马一变,道:“你跟我来。”

    几位林岚的堂叔伯脸色微微一变,不知道林如海这是怎么了。

    林家的世袭勋位,到了上一代就已经散尽,林如海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本事得来,在诸多林氏分支面前,俨然是一副大家长的样子。

    “哦。”林岚打着哈欠跟自己老爹步入书房,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味。

    林如海跨入书房,说道:“把门带上。”

    “恩。”

    门被林岚缓缓关上,林岚抬头看了眼林如海的脸色,估计是因为那首凉州词。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林岚站在林如海面前,缓缓道:“昨夜先生已经批评过岚儿了。这属实不是岚儿的本愿。书院是您和大父让去的,书院的陈夫子那日让写的边塞诗,孩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传开来了。”

    “你!”林如海摇头叹气,也不知道说林岚什么好。这事情是有人推波助澜,全怪在林岚头上也不是道理。

    他坐在椅子上良久,缓缓道:“你的这首凉州词,很有可能害死西北的十万悍卒,知道吗?”

    林岚一惊,一诗戮十万?自己有这么大本事?

    林如海看出了林岚脸上的不置信,严肃道:“西北的战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这些事本来不该与你将,不过如今你被人拖下水,为父希望你能明白,这趟浑水,不是那么好淌的。”

    “岚儿愿闻其详。”

    林如海说道:“当初因为玉门关一战,圣上龙颜大怒,罢黜了不少力战分子,贬至留都,予以闲职。如今陈之策老将军拿你的诗词招摇,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卷土重来,重振旗鼓。”

    “没错。圣上当年也是有雄心壮志的圣才,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玉门关一战,大京伤了根骨,你明白吗?”

    林岚问道:“爹就这么确信,圣上一定会重启主战?”

    “至少会被动摇!这么多年,西北的稳定,每年省下多少的国帑你知道吗?若战事再起,劳民伤财,那些匹夫只知建功立业,哪里懂这些民生民苦!”

    林岚沉默不语,他从来没想过参与政治,然而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国之疆土,一点都不可少。收复失地,本就是国之儿郎的职责。

    一旦主和,气势上就比西北蛮子低了一等,想要收复失地,更是成了无稽之谈。

    林如海见到林岚发愣,便说道:“岚儿啊,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好好准备县试就是,其余的这些大道理,爹只是讲与你听听,让你明白不要傻到被人利用,一股热血上腔,想要建功立业,征战沙场,这是不切实际的。”

    “孩儿明白了。”林岚一礼,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林如海眼神一凛,喃喃道:“得与那些个人通通气了。”

    几个叔伯正在喝茶,见到林岚走了出来,便招手笑道:“阿岚,过来写副春联。”

    门外爆竹声此起彼伏,林岚仿佛有一种时空错乱之敢,只觉得几个叔伯的笑声,在他耳边出现了余音。

    他想起了王安石的《元日》,那爆竹除旧岁,新桃换旧符的感觉,便提笔写道:“爆竹两三声人间换岁,梅花四五点天下逢春。”

    他遥望西北,心中感慨道:西北几时能逢春?

    ……

    ……

    金陵城中,王言气冲冲地闯入到陈之策府中。

    “言公来得正好,坐下吃些饭?”

    王言哪有什么心情吃饭,眯缝着眼睛,说道:“为何这么做?鲁莽!匹夫!”

    陈之策并未动怒,平静道:“言公息怒。”

    “我怎么息怒?早就告知你时机不成熟,不要摊牌。他是我打入国之财政的一张王牌,你现在将凤凰,硬生生地打成了幺鸡!”

    “雅芳公主回京了。”陈之策叹道。

    “什么?”王言一愣。

    陈之策叹了一口气,道:“公主不仅回京了,而且怪病痊愈,联姻之事被提上了日程,没办法,留给我们的时间紧迫,只能由老夫来打响第一炮了!”

    “你要打炮你打你的,用自己的名打,为何用他的?”

    “我要有林岚的诗才,我就说我写的了。可惜有谁信呢?《水调歌头》在前,多首《凉州词》也无伤痛痒吧?”

    王言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道:“朝廷派系党羽林立,一诗以明志,若是被人猜忌,他的科举如何能顺利下去?如何能打入关键位置?”

    陈之策捋须说道:“诗词倒是小问题,一旦他有更好的佳作出来,《凉州词》的热度便会消散。再说金陵都是不得志之人,这词如何能传到京师去,即便传过去了,也比不上那首《水调歌头》出名。懂《凉州词》之人,哪一个没有西北之野望,哪一个没有玉门之痛伤呢?”

    “现在倒是矫情起来了,我还是担心。”

    “言公放一万个心。幼雏羽翼未丰,进不到那些大人物眼中去的。再说,他是林如海的儿子,贾家多少底蕴,你我都应该知晓。”

    王言坐下来,静静地喝了一口茶。若是其他人,当颗棋子也就算了,之所以这么心急如焚,还有一层关系,那小子,可是他的亲外孙啊!

    他喝了口茶,缓缓道:“还是有些不安呐。”

    陈之策极为淡然地说道:“比起林岚,京中之人眼下更为担忧的是另一个头痛之人。”

    “谁?”

    “阮慈文。”

    王言大惊,“他回京了?”

    “还未回,不过圣上旨意已经下来了。我这学生,老朽真想给他一个巴掌,朝他屁股狠踹几脚,再与他把酒言欢。”

    “你这是精神分裂。”王言起身离去,年关将至,不安的气氛让他无暇在乎这种喜庆的氛围。虽出生王家,但多年孑然一身的他,不知道独自一人,过了几个年关?

第六十六章 雀云楼上

    过年的喜庆氛围,在林府弥漫开来。几个堂叔伯家的小辈,有的都要叫林岚叔叔了,拿着鞭炮嬉戏着。过年的氛围,孩子的欢笑声占了大半。

    林府的祠堂前,最中央供着的,乃是当年那位开国有功的先祖,开枝散叶,牌位林立。林家的男丁们拿着香,虔诚地磕头跪拜。一边唱诵新年祭祖词的是一位林家的长辈,长幼有序,即便是林如海,都要叫一声叔叔。

    跪拜完毕,便是依次上香。一系列繁琐的祭祖仪式,每一个脸上都没有懈怠之色,都虔诚恭敬,祈求来年安康。

    林岚穿着新制的貂裘,阳光照在黑色的皮毛上,油光发亮。

    “岚儿,在想什么呢?”

    “哦,爹,我是在想黛玉妹妹在京师过得好不好。”林岚说道。

    林如海神色一淡,缓缓道:“贾府的食住自然要比咱们家好上不少,你妹妹那外祖母又多次来信催促,想来是思念得紧,对黛玉也不会差,你放心便是。”

    “倒不是担心吃住。贾府人情世故多,就怕妹妹她吃了亏。”林岚最怕的还是黛玉将芳心给暗许了那宝二爷。

    远方叔祖开始将岁钱烧给列祖列宗,整个祠堂里烟火弥漫。

    林如海叹道:“岚儿,对黛玉,为父心里还是有亏欠的。这林家若是将来你当了家,一定要将她视作亲胞妹对待。”

    “岚儿想着,这外戚之家终究不如自己家里来得自在,等过了年关,还是接她回来的好,不知爹怎么看?”

    “嗯,你能这么想也好,这信就由你来写。她那老祖宗来信,如今生你爹的气呢。我写信过去,估计难成。”林如海摇头笑道。

    林岚摇头叹了口气,林家如今势微,依旧要依附这贾家这棵还未倒塌的大树。自己老爹连接亲生女儿这么正当合理的要求,都要看老太婆的脸色行事。

    鞭炮被大伯家的林肯点燃,噼里啪啦之中祭祀祖先便告落了。所有人放开耳朵之后,都松了一口气,这庄重的仪式终于完毕了。一些比林岚小的,也就是林岚的侄辈,拿了之前的压岁钱,开始到处撒野去了。

    林岚看到顺溜做贼心虚的样子,一把抓住了顺溜的衣领,“干什么呢?”

    “嘘!少爷,小声点。”

    “瞧你这心虚的样子。”

    顺溜见周围没人,便将银子和一封信交给林岚,道:“梅嫂拿来的,怕老爷见着了不高兴,所以顺溜才要小心行事。”

    “哟,不少呢。”林岚见到一锭二十两的纹银,笑着说道。看来这饥饿营销的模式还真奏效,这人啊就是贱。

    他将信打开,是梅嫂写的,说是有人要买秘方,在雀云楼等着,她不敢惹,便转交给了林岚解决。

    “这么快就有人盯上了?”林岚有些纳闷。

    “少爷啊,顺溜也想玩鞭炮。”

    林岚将裘皮裹紧了,眯缝着眼,道:“走着,少爷带你去放大鞭炮去。”

    “真的呀?”

    “真的。”林岚嘴角抹过一道微笑。

    ......

    ......

    雀云楼高五层,是扬州少有的高楼。按照梅嫂在信中所述,这要买秘方的人在第五层等候。

    楼至最高处,便渐渐缩小,呈宝塔之状。这样的锥形更加有利于构架的稳固。因此在楼巅独此一间的雅室显得尤为尊贵。

    “少爷啊,这里让放鞭炮吗?”

    “笨死了,鞭炮自己放要花钱,这里全扬州的烟花都瞧得见,还不花钱,不跟划算?”

    顺溜眼睛一亮,“少爷,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你。”虽然他心里还是觉着自己放鞭炮比较有意思。

    林岚带着顺溜爬到五楼,忽然脚一顿,“顺溜,这银子和信是梅嫂交给你的?”

    “是呀。不过信是后来有个小厮跑过来给我的,说是梅嫂走不开。”

    林岚嘴角划过一道笑意,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

    “顺溜,咱们回府。”

    “啊?少爷,不看烟花啦?”顺溜那衣袖擦了擦冻鼻涕,又吸了吸。

    林岚道:“给你买两挂,够不够?”

    “够啦!”顺溜开心地要命,恨不得立马飞下去,往杂货铺跑去。

    雅间的移门被推开。屋内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既然都来了,坐下喝一杯吧。就当阮某人向你赔罪了。”

    “赔罪?”林岚走入雅间。被里边的装潢惊艳到了。这全套的黄花梨,少说都要千把两银子,真是奢侈之极。

    中年男子笑道:“林公子如何识破在下的谎言?”

    “梅嫂不识字,她若是要传消息,定然是让顺溜传口信来,也怪我太急了,不然就不会白跑一趟。”

    “不白跑,这里的烟花不夜天,很美。”

    林岚微微一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桌上的酒未动。中年男子悬着的酒杯一顿,“不给宋某人面子?”

    “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喝。不过老兄还是先将话说明白的好。”

    中年男子敬酒被拒,自己独酌,“鄙人阮慈文。”

    阮慈文?这个名字,林岚感到很陌生,却又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见到林岚一副疑惑的样子,中年男子缓缓说道:“前征西大将军,玉门关败将。这样说你知道了吧。”

    林岚点点头,终于回忆起,在书院的那本大京记事录里提到过。

    “在下与将军无冤无仇,为何要用这等手段将在下骗来?”

    阮慈文眉清目秀,两撇黑胡显得尤为老成:“凉州词是你所作,无他,今日就是想见见能写得出如此雄浑之作的高才,顺便讲个故事与你听。”

    林岚表情淡漠,这嘴贱吟出去的诗词,自个儿真还成了众矢之的。“见也见了,阮将军若是要讲故事便赶紧的,今日大年夜,在下还得回去守岁呢。”

    阮慈文看了看天色,道:“不急。”

    楼高,爆竹声稀。阮慈文喝了口酒,道:“羌笛何须怨杨柳。阮某人就从此讲起,可好?”

    “自便。”林岚将一叠蜜饯递给顺溜,这外人在,自然不好让书童上桌,但是给点吃食,想来阮慈文也不会介意。

第六十七章 将军,麻烦送封信

    雀云楼上灯火通明,天色渐渐暗下来。冷风吹过,飞檐上的铜铃轻响。

    大年夜还少有烟花燃起时,一些家中的长者开始请龙、请灶神,祝福家中一年到头,无病无灾。

    阮慈文似乎听到了远方的钟声响起,那是归家的信号。他说了很多,犹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在数落着当年的败局,终于他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玉门关的将士,不是死在敌人手上,而是败在了自己人手中。”

    林岚并不想再这件事上和阮慈文纠结什么,便说道:“大将军其实早就知道独孤城深入万仞山之腹地,易攻难守,何故要拼死苦守?有时候以退为进,不失为明智之举。”

    “哈哈,果然如恩师所言,林小友对于战事异常精通,只是进与退,并不是阮某人说了算。早在阮某人走马上任之初,便向陛下建言,弃守独孤城,将城关内移二十里。只可惜……”阮慈文冷笑两声,“朝上腐儒不懂兵事。国强,嘴上寸土不让,背地里干着假公济私的阴损事;国衰,建言求和,换得暂时安稳。当年玉门关一万将士,正是遵守了死守之命,活生生地被消耗殆尽!”

    “战事,打得就是银子。国库空虚,拿什么打?”

    阮慈文似乎很赞赏林岚的观点,说道:“陈老将军固守西北,已经耗空了大京朝最繁盛的二十年。可笑我阮慈文,空有一身抱负,最后替人做寿衣,背了一个如此大的黑锅!”

    “天下皆知,陈之策御疆二十载,积累之功,被你一朝败完。成败在此一战,你怪不了任何人。”林岚感受到冷风灌入雅间,让原本有些醉意的他忽然清醒起来。

    阮慈文红着眼,酒杯摔在地上,吼道:“那样不公平!”

    在一边打瞌睡的顺溜唬了一跳,“少爷,鞭炮扔屋里吗?”

    阮慈文狠狠地盯了一眼顺溜,吓得顺溜脸色都变白了。

    “你在楼下等我,咱们过一会儿就回家。”

    “哦哦。”顺溜双腿颤颤,赶紧推门离去。

    屋外的烟花绚丽绽放,将扬州城化作了一副良辰美景不夜天的盛世之况。林岚缓缓道:“这个世上,公平或许会迟到,但是它永远不会缺席。”

    “哈哈!”阮慈文沙场失守独孤城,没有红过眼;败走玉门关,没有长啸痛哭;狼狈逃回嘉峪关,损失万余精锐,没流过一滴泪,即便是陈之策隐退,换得求和党的沉默,替他保命,都没有流过泪。

    然而这个时候,却被林岚的一句话,说得泪流不止。

    “我等到了!终于等到了这一日!”阮慈文打开窗子,朝外边大吼着。然而被满天的烟花爆竹声掩盖了过去。

    林岚微微笑着,感受着冷风习习,说道:“故事终了结,将军是否可以允许晚生回府团聚了?”

    阮慈文大氅飘飘,一副如临重生的姿态,笑道:“拜你凉州词所赐,替玉门关万余死士,受阮某人一拜,他日临朝,西北之事可徐徐图之。”

    林岚笑了笑,道:“拜就不必拜了,将军即将归京,可否帮晚生送封信?”

    “哈哈,听闻中秋传诗会,宁致远亲自替你传诗,今日阮某人也替你当一回信差!”

    林岚拿过一边的纸笔,寥寥几笔,待风吹干墨迹,便塞入信封之中,想来这样的信,阮慈文也不会无聊去偷看,递给他道:“请代为转交给京师荣国府,林黛玉姑娘。”

    阮慈文笑道:“一定送到。”

    “那恭祝将军新年新气象,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拜年的敷衍话说完,林岚拔腿就溜。

    阮慈文拿着信,眉头一挑,呢喃道:“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信吧。”他两指一夹,将信纸抽出来,扫了一眼。

    “陌上花开时,卿可徐徐归来。亲,你若不归来,哥自亲赴上京!”

    阮慈文嬉笑道:“还挺霸道。只不过这个‘亲’,是什么意思……”

    ……

    ……

    大年夜街上的夜市都打烊了,冷冷清清,所有人都在家中团聚守岁。顺溜有些哭丧着脸,说好的买鞭炮,结果鞭炮没买上,还被人吓得差点丢了魂,大年夜都这么不顺心。

    林岚见到心不在焉的顺溜走岔了路,便喝道:“你这二货,走错路了!”

    “啊?”顺溜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然而身子却没那么疼。他摸了摸身下边还有些余温的柔软物体,借着烟花升天的一刹那,看清楚了绊他的东西,瞳孔一缩,惊呼道:“鬼啊!”

    ……

    胡杏堂的大夫秉着悬壶济世的态度,在吃完团圆饭之后,还是照例来药堂坐诊。他刚准备跨入门槛,早在堂内等候的两道身影一下子窜了出来。

    “哎唷,吓死我了!大年夜的,能不能让我安心点。”老大夫拎了拎耳垂,有些心有余悸地看向林岚。

    “你有什么病?”

    林岚对于这老花眼也一阵无语,道:“大夫,不是我。你看看他行吗?”

    他指了指那躺在榻上的男子,披了林岚的皮裘,那人脸上的寒气渐渐褪去了,却依旧处于昏迷之中。

    老大夫一把脉,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朝里边喊道:“明丰,烧热水!”

    顺溜在一边连声喊晦气,“哎呀,这年三十的,要是摊上了死人,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少爷啊,这可怎么办?”

    林岚皱着眉头,缓缓道:“大夫,你先看看他身上的伤吧。”比起被冻伤的一些冻疮、糜烂,林岚更加担心的是让他见到都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伤痕。

    “还有伤?”老大夫掀开皮裘,见到那灰不溜秋的身子上布满了一条条黑色的,如同蜈蚣一般的疤痕。

    “这……这是哪个伤天害理的畜生做出来的恶事!”老大夫浑身都在颤抖。

    林岚问道:“这疤痕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感觉像是灼伤的?”

    老大夫拿银针取下一点疤痕上残留的粉末,用手捻了捻,说道:“这位公子,真的要听?”

    心有余悸地他,还是很不想将如此惨绝人寰的歹毒手段告知林岚,怕这样的公子哥受不了。

第六十八章 黑暗与光明

    林岚眯缝着眼,脑洞大开地问道:“大夫,这灼伤,不会是拿火药点的吧?”

    若是用灼烧的铜丝烙上去的,就不会出现如此歪歪扭扭的条纹,显然这个施暴者极其的残忍,既然想到用这样的方式去折磨一个人。

    老大夫点点头,将皮裘重新盖上,说道:“而且伤痕愈合的程度不一,看来是被长期囚禁、施暴造成的。难以想象,这样的囚徒,竟然还能活下来。”

    将粉末状的火药堆砌成一条线,再用火去点燃它,那么一旦燃烧,势必会在皮肤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灼伤,这样的残忍,林岚简直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罪,要施以如此酷刑。

    “热……热水来了。”

    老大夫皱着眉头,道:“放在竹榻下,多去打几盆过来。他身上的烧伤、冻伤都是不能碰热水的,不然一旦血液加速流动,就会糜烂。现在只能这样供暖。明丰,你跟我去调一些外敷的药膏,如今他这样虚弱的身子,得看阎王爷收不收他了。这位公子,敷了药膏之后,我也无能为力了。”

    “嗯,多谢大夫了。”林岚还是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当顺溜被这年轻男子绊倒之后,林岚几乎认为是一具死尸要报官了。

    结果那体温极低的“死尸”居然开口说了一句救我,这才让林岚送到了胡兴堂中。

    顺溜皱着眉头,道:“少爷啊,太晦气了。咱们总不能把他弄回家里去吧?”这大过年的,不在家好好呆着,估计老爷夫人们会念着过年不骂人,大吉大利着想,放过主仆二人,但是要背个“死尸”回去,估计林岚两人今夜回不了家门了。

    老大夫调好药膏,分别装在两个盒子内,说道:“一盒敷烧伤,一盒敷冻伤,生死由命了,他气若游丝,实在不能用汤药调理,不然只会更加严重。”

    林岚付了要钱,又让胡兴堂的两个伙计帮忙,将这已经奄奄一息的男子抬回那间竹林小筑。

    “少爷啊,咱们和他素未相识,用不着如此卖力救他吧。万一死了,这县太爷还要找咱们麻烦呢。”

    林岚皱着眉头,看到那人的手始终紧握着,便道:“顺溜,去烧点米汤来,他这么虚弱,只能吃点这个。我帮他敷药。”

    “少爷啊,你这心肠也太善了,这若是每次路上都碰到个吃不起饭的,那得做多大的冤大头啊。”

    “别废话,赶紧去!”

    “哦。”

    林岚将皮裘掀开,开始敷药。每到那些钻心的新伤处,男子的身体便会一抽搐,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

    “不要,不要……”男子似乎缓过气来,嘴里气若游戏地恐惧道。

    “我错了……再也不逃跑了……放……放过我……”

    林岚涂着药,听着男子惊恐的声音,难以想象,这样的摧残,这小子是如何活下来的。他细细数了一下,烫伤的“蜈蚣疤”光是手臂上,就足足有十七道,还是不算那些长出新肉痊愈的。那双脚更是烂疮烂得血肉模糊。

    林岚从那人的手中抠出了那紧握着的东西,凑近在烛灯下看去。

    “盐饼?”

    古代的盐,作为课税的重中之重,不仅有专门的官员督办贩盐的税收,还立法来严惩买卖私盐者。按照《大京律》,私盐买卖达百斤者,处以绞刑。

    也就是说,没有官府亲自发放的验钞,而你又被查到屯有私盐百斤以上,并且有买卖行为,就可以判处你绞刑。

    林岚摸了摸盐饼的成色,有点发黑发黄,一看就与市面上在买的盐饼有着天壤之别。他喃喃自语道:“莫非……这坚韧的小强,是从私盐营销窝点逃出来的?”

    他忽然觉得,事情有些复杂了。看来并不是一个个例。在扬州城,肯定存在一个庞大恐怖的制私盐、贩私盐的窝点。课税年年走低,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顺溜给那打不死的小强喂了点米汤,羡慕地看着窗外燃起的烟花。现在只能用林岚交于他的逗比思维,看着别人放的烟花,觉着自己还省了一笔钱。这么一想,他的心里好受多了。

    林岚抽空赶回了一趟家。

    三房姨娘跟自家老娘四人,已经是忠实麻友。守岁,对于她们来说,那就是一圈接着一圈。林如海则是与几个叔伯远亲喝酒闲聊,觥筹交错,自然没有功夫去管林岚。

    在这个大人谈笑风生,小孩疯玩的喜庆除夕夜,林岚渐渐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味。一个充斥着邪恶、歹毒,毫无人性的黑暗势力,仿佛如同帝国的掘墓者,正在肆无忌惮地贩卖私盐,逃税避税。

    而他,又能怎么办?

    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小青年,似乎并不能怎么办。

    冷风吹来,一件披风披在了林岚的肩上,王氏打着哈欠,说道:“皮裘呢?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单薄,担心冻着。”

    “谢谢娘。”林岚微微笑着。

    如果看不到黑暗,这个世界还是很祥和美好的。

    旧年将过,新年将至。

    子时过了一半,原本静下来的天空,再一次绽放出绚丽的色彩。扬州百里不夜天,此起彼伏的烟花声,响彻天际。

    林岚拱手与家中长辈拜新年,收来不少压岁钱。这年关也就过了,他又去厨子那拿了不少的吃食,从后门偷偷地溜了出来。

    竹林小筑之内,顺溜看着半死不活的男子,将身子蜷缩在一起,哭腔上来,呜呜道:“少爷,您怎么还不回来呀!”

    ……

    ……

    远在京师的贾府内,同样热闹非凡。

    迎春、惜春等贾府小姐,与黛玉一道看着烟火绽放的绚丽场面。宝二爷与其他男子不同,对烟花不感兴趣,与诸多姐妹一起,趴在栏杆前嬉戏玩闹。

    “黛玉妹妹,你一人孤苦伶仃,就在贾府安心住下可好?这里兄弟姐妹们都不是外人,若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便是,我替你教训他们。”

    林黛玉目光微微远眺,她也不清楚,为何听到雅芳如此赞赏自己的大哥时,竟然会有一种复杂的情感,让她不自觉地想避开那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仿佛她在林家就是一个累赘,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见到黛玉忧郁的眼神,宝二爷的身体靠得更加近了。

    冥冥之中,就想好好地保护她。

第六十九章 偶遇甄士隐

    大年初一,天还蒙蒙亮,林岚才从竹林小筑替那小强擦完药,枕头都还未沾到,就听外边有人敲门。

    “岚儿,还不起来?今天初一,得上山拜祖先,快点的。”门外王氏呼道。年三十在家祭祖,那叫与祖先一同过年,大年初一上山拜祖,那叫送祖先。

    林岚一阵晕眩,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刚刚脱掉的外衣又穿了起来。自己这个年过得,真是一宿没睡。原本以为那小强熬不过这个年关,要被阎王爷给收走了,结果一宿之后居然呼吸平稳起来,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林如海昨夜喝酒到深夜,早晨起来感染了风寒。厨子煮了碗姜糖水,让自家老爷喝了去去风寒。看上去脸上少了些血色,按照古人五十知天命的说法,林如海也四十有五,算是老年人了。

    按照林府惯例,内眷是不去上山拜祖先的,几个叔祖又年老体衰,走不动山道,这上山,就林如海与几个堂兄弟,以及四个远方兄弟了。

    即便是有些感染风寒,林如海对于祭祖还是要亲力亲为,容不得丝毫的马虎。九个人将马车坐得满满当当,晃晃悠悠地朝扬州城外赶去。林家的祖籍在姑苏,不过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坟就迁到了扬州。

    天气并不是很好,阴沉沉的,间或还下起细如牛毛的小雨,让这个年初一有些湿冷。

    林岚打着瞌睡,两只手缩在披风内。虽说一夜未睡死不了人,但是困啊,林岚也不管礼节不礼节的了,就这么低头睡觉。

    不过似乎因为昨天守岁,所有人的精神都不佳,一车人都靠着马车木板上小憩。

    吁!

    马车缓缓停住,车内人一个趔趄,清醒过来。

    “老爷们,到了。”

    “到了啊,走,赶紧的。”一行人匆匆起身。

    林家的祖坟,在这座丘陵上,古代风水学中,对于阴宅的选址有这么个普遍口诀——宜高不宜低,合山又合水。

    所以,林家的祖坟,自然而然地在丘陵靠近最上边的地方。

    阴雨霏霏,山路湿滑,几个人一边要顾及待会儿要烧的纸钱、香烛不被淋湿,一边还要当心脚下的路。

    林如海身体不比几个堂兄弟,平日里都是官轿来回,才到半山腰,就累得气喘吁吁,老管家搀扶着。

    “岚儿呢?”

    “唉?对啊。阿岚人哪去了?”

    在山腰上歇息的诸人忽然一愣,林岚不见了!

    “大伯,可能是还在车里睡着的吧。刚刚我看岚哥儿很困的样子,要不我去车里找找?”

    林如海眉头一皱,道:“车夫在下边,这小子应该自己也上来了,咱们顾自己吧,他总会来的。”这会儿派人下山,定是两头空。一行人缓缓朝祖坟走去。

    悲催的林岚确实睡迷糊了,被车夫发现之后,踉跄上山,然而走着走着竟然迷路了……

    阴雨霏霏,山上烟雨朦胧,看不清虚实。林岚只晓得林家祖坟大致的位置,便朝山上摸索上去。江南的丘陵不是那种高耸的巍巍之山,而且大多不是成连绵之势,所以迷路了也不用担心,顺坡下,总能找得到出路。

    大年初一上山拜祖先的不止林家一户,丘陵之上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让林岚有些懵逼了。这到底哪里才是林家的祖坟。

    爆竹声稍稍平静下来,林岚恍惚间听到了阵阵埙声,咽呜幽怅,他朝那边望了一眼,看到蓑衣人坐在简陋的坟包前,专注地吹着埙。

    “这位先生,敢问这林家祖坟在何处?”林岚尴尬地问道。自家祖先的坟地,还要问别人,真的有些羞愧难当。

    埙声暂歇,中年男子眼神怅然若失,说道:“林家,哪个林家?这里姓林的坟很多。”

    “哦,巡盐御史林如海祖上的坟地。”

    中年男子抬了抬斗笠,朝林岚望过来,问道:“你是林御史的什么人?”

    林岚看这人也不想是什么歹人,便如实说道:“在下林岚,家父便是林如海。”

    中年男子起身,朝林岚一礼,道:“原来是如今扬州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在下甄费,见过林公子。不知府上是否有位姓贾的先生?”

    “哦,之前有,先生问的可是贾雨村?”

    “是,正是他。”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林岚说道:“之前贾先生是在府上做教习,不过后来上京谋求官职去了。”

    中年男子眼中的喜色淡下来,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先生可有什么难处?”林岚看着男子脸色变换的样子,应该是有什么事要找贾雨村。

    蓑衣男子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当年与贾先生有些情分,小女年幼被拐,如今得知雨村先生在林府,就像找个门路,找一找小女下落,好了了在下的心愿。既然雨村兄并不在府上,那就告辞了。林家的祖坟,就在那东边松林上方。”

    “先生留步。可否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一二,或许在下能帮上什么忙也说不定。”林岚总感觉,这姓甄的好像有些印象。

    中年男子一喜,说道:“小女姓甄名英莲,眉心中有一米粒大小的胭脂记,十分好认。三岁那年元宵,在看社火花灯时因家奴看护不当,被拐子拐走。如今也有几年光阴了。”

    “先生的表字可是士隐?”

    甄费眼中惊讶地问道:“公子怎知?”

    林岚哭笑不得,自己非但知道这个,还知道你家当年着大火了呢。不过他又问道:“既然找女心切,你又为何上山吹埙自哀?”

    “不瞒公子,当年小人家境丰足,那夜爱女被拐,家中又惨遭大火,将家产烧得一干二净。在下投靠岳丈,又被嫌弃是无能之人,只好终日在山上隐居,消极度日。”

    林岚沉默了片刻,道:“你且回去找个好的生计。寻女之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啊?”甄士隐大喜过望,似乎遇到了天降贵人,“多……多些公子出手相助。若能寻得小女,在下一定涌泉相报。”

    林岚朝祖坟走去,道:“扬州城有家叫御青方的,明年今日,你且来店内等候,或者林某人先寻得英莲,自会送到姑苏寒山寺,让你父女团聚。”

    既然有甄士隐父女二人,贾雨村也确有其人,那么林岚估摸着,葫芦僧断葫芦案的荒唐事,估计也一样会发生。自己并不用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瞎找,等过了年关,在金陵城守株待兔便是。

    甄士隐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好像并没有说是姑苏人士,怎么这林公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第七十章 狂魔与囚徒

    湿冷的地室,依次排列着几十口常年未熄的大炉。站在梯子上的苦工,不断地搅动着粘稠浑黄的液体。

    踏。

    踏。

    脚步声自密闭的长廊里传来,让搅动大锅的苦力们不由胆寒,身体如同筛子一般颤抖着。

    大门被推开,沙哑的声音自长廊尽头传来,犹如死神的宣告:“二十七号,杨叔替你开‘专场’。”

    在第七口大锅边,瘦削的身板缓缓站起来,那火光照在他绝望的眼神中,仿佛死神的宣判已经到来。如果可能的话,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纵身一跃,就这样跳进这滚烫的锅中死了算了。

    然而脚上的铁链,让他只能落在大锅的边上。一边的监工一旦见到了你有寻死的迹象,便会玩命地折磨你,让你连死都不敢死。每天被带到固定的位置,固定的工序,他们仿佛机器一般工作着。

    脚上的铁链被解开,换上了一副脚铐,手上同样多了一副镣铐。

    一边三角眼,手中拿着一根短鞭的监工邪笑着,“走吧。杨叔开‘专场’,够你享受的了。”

    二十七号咽了一口唾沫,跟着两个监工朝长廊尽头走去。越靠近那间恐怖的“阎王殿”,二十七号的身子本能地颤抖起来,迈开的步子也小了。

    木门被监工推开,里边的老者佝偻着背,似乎在捣鼓着手中的瓶瓶罐罐,见到门被推开来了,眼皮子一抬。

    二十七号的身子立马瘫软下来,朝后边退了几步,却被鞭子抵住了后背。

    “还不进去!磨磨蹭蹭的,待会儿杨叔不高兴了,后果你知道的!”

    二十七号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脚步挪动着,终于到了昏暗的小屋内。他低下头,有些胆战心惊地喊了一声:“杨叔。”

    “坐吧。”杨叔露出黑黄色的牙齿,如同地狱的恶鬼一般,凹陷的眼窝就像被抠去了什么东西,显得眼珠十分外突。

    二十七号害怕地坐在那张特制的椅子上,两个监工立马过来,将他的四肢和脖子固定在了椅子上。

    “舌木就别塞了,我还有话问他。”杨叔微微一笑,示意两名监工退出去。

    等到木门嘎吱关闭后,他的双手十指交叉,自然地放在腹部上,“今儿个是年初一,白子,还记得三年前的这个时候吗?”

    听到老者的声音,二十七号身体一颤,声音沙哑道:“记……记得。不是杨叔,我就饿死在巷子里了。”

    “嗯。看来你还是有些良心的。杨叔问你,小凡去哪了?”

    “不,不知道……”

    杨叔眼睛一睁,犹如被惹怒的老狗,冰冷的铁片放在了二十七号的手臂上,灰色的粉末渐渐抖入到两块铁片之间。

    “真的不知道?”

    二十七号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然而被铁腕束缚着,他只能瑟瑟发抖,瞳孔仿佛都失去了光泽一般,“杨叔,我真的不知道……”

    呲!

    一根燃着的香接触到了粉末上,一道明光在铁片之间闪过。

    “啊!”

    二十七号痛苦地哀嚎着,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抖动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的手指死死地抓着木椅,竟然留下了深深的指痕。

    铁片挪开的时候,似乎在沾着肉,就这样一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杨叔吹去了燃烧后留下的残渣,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笑道:“你与小凡这么熟,不可能不知道的。说吧,昨儿个大年夜,他到底去了哪里?”

    剧烈的疼痛,已经麻木了二十七号的神经,等稍稍缓解之后,伤口灼烧的疼,会慢慢地钻心痛。“放过我,杨叔。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啊!”

    老者不知道在伤口上又倒了什么粉末,这一回,二十七号有一种咬舌自尽的冲动。由于挣扎,四肢和脖颈上的铁腕已经扎破了皮肤,血流下来。

    “现在呢?”

    二十七号垂着头,气若游丝,身子时而颤抖一下。

    “现在知道去哪了吗?”老者看着药粉被浸染在烧焦的伤痕上,“你不说的话,这伤口会无比的痒,痒到你会发疯。”

    二十七号面无血色,低着头摇了摇。

    老者双手拍在桌上,震得瓶瓶罐罐都一抖。

    “不可能!一个要死不活的畜生,怎么可能自己跑了!不可能!”老者双眼通红,仿佛要杀人一般。

    二十七号已经昏过去。两个在门外候着的监工噤若寒蝉地进来,将如同一具尸体的二十七号拖走。

    穿着皮裘的中年男子走进密室,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以及焦味,明白眼前这个老狂魔刚刚又在开“专场”了,便道:“杨头儿,既然八号失踪了,要不要撤?”

    “撤?你现在给我说撤?十万斤盐饼谁来补上?”

    皮裘男子低头一弯腰,不敢出声。

    老者冷哼一声,“年三十我不在,都出去鬼混,现在好了,连人怎么溜出去的都不知道!要是让上边知道了,你们都得死!”

    “杨叔,您说该怎么办?”

    “最近都给我机灵点,店里边来什么人都报备下来,一旦有可疑之人,立马上报。还有,这边加派人手,早点完成盐饼数目。到时候再看局势。这该死的东西!”杨叔一拳打在桌上,瞥了眼刑具上残留的屎尿,应该是刚刚失禁留下的。

    “找人清理一下。”

    “是。”皮裘男子应道。

    “二十七号不像是说谎。你给我盯着点,希望今夜能够逼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这样也能灭了那该死的八号!”杨叔眼中杀意凛然,“这个打不死的小子,老子这么折磨他,都还没放弃逃出去的意志,骨头够硬的……”

    看着如同死尸一般的二十七号,还在不断熬煮的苦力眼中满是绝望。他们或许永远都见不到朝阳,被囚禁在这只有火光、盐卤的炼狱。

    在这里,照不到阳光,大京朝阴暗的角落里,律法不再是他们作为人起码应有的保护武器。那间阎王殿中,犹如恶鬼的杨叔,一步步吞噬着他们的信念。

    自由的信念、生存的信念,统统泯灭。

    在这里,新年气象,黑暗依旧。一群不配拥有人名,只能用冰冷的代号存活下去的囚奴,在绝望中,等待着最后的希望。

第七十一章 小凡的春天(上)

    竹林小筑之中,门窗依旧紧闭。

    顺溜在屋内帮着那瘦得跟竹竿似的小子上药,嘴里喃喃道:“红瓶涂烫伤,白瓶敷冻伤。唉,真是晦气。好好的过年,累死累活的,图什么呢。”

    看着小强身上那一道道蜈蚣般黝黑的伤口,还有不少愈合长出新肉后留下的疤痕,顺溜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这人也真厉害,要换做我,承受这么多折磨,早就咬舌自尽了。”

    林岚推门进来,见到顺溜正在给小强上药,便道:“怎么样?”

    “看样子是死不了。”

    林岚见到这小子嘴唇也有了些血色,便松了一口气,说道:“真是顽强啊,看来阎王爷年关也去喝酒了,没有派鬼差收人。”

    当初碰见这小子的时候,林岚几乎以为就是具尸体,若不是那气若游丝的呼喊,他都不敢将这“冰棍”送到大夫那。

    “去,将这些药和米粥煮了。”林岚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顺溜。

    “少爷,咱吃啥?”顺溜吮着手指,忘记刚刚还帮人家上过药。

    林岚打着哈欠,道:“这外边如今都没开张的店家,能有什么吃的。从府里带了些咸菜馒头,你也蒸上一蒸吧。”

    顺溜顿时心情就不好了,噘着嘴,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磨磨蹭蹭,有些不乐意地去熬药了。

    胡兴堂的大夫昨儿个夜里抽空来了一趟,看过病情之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恢复得这么好。

    昨日别了甄士隐,被上山的老爹一顿痛骂,等到回了林府,又是被拉去上门拜年,林岚顺便也去了一趟夏谦府上,拜了个年。

    这不去倒好,一去就不得了,又被夏谦带着将扬州城里的不少名儒拜访了个遍。再一次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林岚也顾不得竹林小筑里的两人,沾床就睡,以告慰一天没停过片刻的两条腿。

    今儿个日上三竿,林岚才起来,拿了些吃食,又去胡兴堂抓了些调养身体的药,才赶过来。

    那件皮裘已经占了血迹,顺溜清洗之后,放在屋外晾着。这两天阴雨连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林岚掀开棉被,见到伤口都被顺溜细心地包了起来,也就放心了。

    “唔!”

    “别怕,我不是坏人。”

    忽然苏醒的小伙蜷缩起来,将双手抱在头上,发出咽呜声,直到林岚说话,他才慢慢试探性地平复下来,看了眼林岚,道:“这……这里……是哪?”

    “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赶紧躺好了。你那日夜晚昏倒在街上,是我救的你。”

    小伙朝四周看了看,又望向那透着光的窗子,眼中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下来,嘴里发出咽呜地哭声。

    林岚明白,承受了这么多惨绝人寰的折磨,要宣泄一下也是正常的,便坐在一边静静地喝茶,等着他平复下来。

    过了很久,连顺溜都煮好了粥,熬好了药,蒸好了包子,拿了个小板凳在林岚身边蹲坐着吃包子,这骚年的心情还没平复下来,时而哭,时而笑。

    “少爷,这人是不是有病?”

    林岚喝了口茶,道:“吃你的包子。”

    过了很久,那人才停止了抽噎。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林岚见骚年平静了下来,便问道。

    骚年点点头,说道:“小凡。”

    “嗯,小凡,喝点粥吧,然后再把药喝了,咱们再好好谈谈。”林岚将粥端给了他。

    听到稀里哗啦地喝粥声,顺溜才笑道:“能吃就好。”

    一小碗粥下肚,小凡似乎还觉得不够,便有些害羞地问道:“恩人,能……再给我一碗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过粥了,在那炼狱之中,吃的永远都是馊了的窝头,有时候甚至是一些发霉的。

    “你身体刚刚苏醒,得一点点来,现在能填个三分饱就差不多了,以后想吃,给你端一桶都没问题。”林岚又将药递过来,“大夫说了,你身上的伤好在是天气冷,不然天一热,烂得更快。”

    小凡喝了药,点点头道:“他说的很对。天气热不但难好,还会生蛆。”很难想象,在那个炼狱之中,究竟经历了多少折磨,才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如此饱经沧桑的眼神。

    林岚眉头一挑,他注意到,小凡说这些的时候,仿佛很平静,便问道:“能说说你的遭遇吗?虽然我知道这对于你来时,是个痛苦的回忆,但是我相信,还有更多像你一样的人,等着被拯救。”

    小凡扫了一眼屋子里的装饰,缓缓道:“您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他并不想让林岚挺身犯险。

    林岚将纸包中的盐饼拿出来,说道:“看着成色,应该是私盐不假。我爹是钦点的巡盐御史,查处私盐,乃分内之事。”

    小凡瞳孔一缩,虽然他不知道巡盐御史是多大的官,但大小是个官,便道:“小官人,您……您是说真的吗?”

    “这还有假吗?”顺溜站起来,“难不成你以为我家少爷是打趣你?”

    小凡有些激动地道:“那真是太……太谢谢您嘞。若是能够救出我那些苦命的兄弟,您今后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

    “你们被囚禁的人有多少?”

    “五十人,以前有五十七人,死了七个。”小凡平静地说道,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说说吧,你们是怎么被囚禁的?”五十多人失踪,官府应该会有报备,最近也没听说过有这么大的人口失踪案。别看古代落后,安定的年代里,犯罪率极低,有些地方,民风淳朴的,县太爷一年到头审理不到几个案子。

    一些偷鸡摸狗的琐事,都在里长、族长那样的“民间”组织层面上就给处理了,根本不值得报官。杀人命案,人口失踪,这些已经算是大案了,尤其是失踪了五十多人。

    小凡缓缓道:“我们都是些流浪儿,吃了上顿儿没下顿的。有些是被骗进去的,有些是饿得昏过去,直接被拖进去的。”

    林岚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些流浪儿都是没有什么户籍的,失踪了也没有人知晓,反倒是没了这些人,县太爷还省了不少事。

第七十二章 小凡的春天(下)

    小筑内还在继续着问话。林岚本不想过问此事,然而当听完小凡的讲述后,很想绳之以法那个魔头,不为别的,就是身为一个人,看到一个畜生在做畜生的事情,他觉得很过分。

    小凡喝完了汤药,继续说道:“我们进去之后,有个叫杨叔的,说是能够带领我们发家致富。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遇到了贵人,坚定不移地在那里没日没夜地干活。”

    “干什么活?”

    小凡瞥了眼林岚手上的盐饼,道:“就是这个。每日都会有黄白色的浆糊送到那里。我们要做的,就是掺水,将里边的絮状的东西撇干净,剩下的就是盐卤,再熬干,制成盐饼。”

    “就没有想过反抗?”

    小凡瞳孔一缩,有气无力地说道:“反抗,当然反抗。只是反抗就有反抗的代价。”

    他抬起手臂,道:“这就是代价。”

    “用火药?”

    小凡点点头,道:“那里的头儿就是杨叔。我们哪一点做得不合他的心意,就会被带过去开‘专场’,两块铁片中间灌火药,用香点燃。”

    “畜生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畜生!”顺溜光是听小凡的描述,身体就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还不是最残忍的,若是你还嘴硬,或者杨叔觉得惩罚不够,就会将各种的药粉倒在你的伤口上,让你痛不欲生,有时候真的想撞死在墙上。那死了的七个,都是自杀死的。”

    林岚能够想象,长期处于这样永无宁日的囚禁下,对于精神的折磨是多么巨大。流浪儿本身经历的坎坷就多,心理承受压力大于常人,若是将一批富家子弟关进去,估计自杀的要占一半。

    “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这样一个严密的贩盐制盐团伙,应该是不可能让一个囚禁之人逃脱的。

    小凡说道:“年三十那天,所有监工都回去了,我知道这是逃跑最好的机会。熬盐卤的地方,我知道有一条很窄的阴沟,我就是从那里爬出来的。也不知道爬了多久,这才从一处排水沟里爬出来。”

    林岚让顺溜去灶间拿些黑炭,自己则是继续问道:“你就没有和其他人说?”

    “我和小白说了,让他跟着我一起逃出去,只是他已经被吓怕了,再也不敢逃了。之前有好几次,我准备跑,都被监工抓个正着,我就明白,当中有奸细,所以这一回,我只和他说了。”

    “除了密室,你还知道那地方具体在哪里吗?”按照小凡的描述,这个窝点很有可能是在地下。大海捞针一样地去寻找,很难有所发现。

    小凡摇了摇头,“那扇铁门除了监工、杨叔出入,不允许我们靠近,有时候连看一眼,被监工抓住,都是一顿毒打。”

    “你记得那个所谓的杨叔长什么样子吗?”

    “烧成灰我都认得!”小凡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岚拿过顺溜从灶间掏来的炭,稍微磨了磨,道:“你照着我的思路,回忆一下他的模样。首先,他是什么脸型……”

    素描比较水墨画有一个好处,就在于它对于人物肖像的辨析,远远比传神水墨画来得形象。小凡不断地将杨叔的样貌描述出来,林岚并没有急着将五官画在同一张脸上,而是拆分着画。

    等到小凡认可了,再画到那张确定下脸型的纸上。五官凑齐,稍作修改,离真容也就越来越近了。

    一边的顺溜早就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是一块炭能够画出来的?他很想问一句,少爷,琴棋书画,还有您不会的东西吗?

    ……

    ……

    当林岚将最后的定稿转向小凡的时候,他忽然低沉地说道:“差不多了,就是他!”

    林岚点点头,喃喃自语道:“确实长得挺磕碜,也好,辨认度大一些。”他将画好的纸吹了吹,免得都粘在一起。

    “最近他们可能正在外边找你,所以就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小凡点点头,道:“能开下窗吗?我想看看。”

    林岚点点头。

    庭院里花木凋谢了一半,只有山茶、矮松等常绿的盆栽,依旧养眼。小凡看得很入迷,仿佛那抹久违的绿意让他获得重生一般。

    “春天真好。”小凡的眼中出现了一抹久违的明光。

    风依旧很冷,顺溜吸了吸鼻涕,这两天为了照顾这小子,自己都着了凉,“立春都还没到了,瞎掰扯!”

    林岚将肖像画卷起来,走出厢房,呢喃自语道:“冬天将过,春天还会远吗?”

    ……

    ……

    正月的日子里,习俗颇多。诸如不能扫地,不能往外泼水,这些都有许多讲究。林岚到府上,几房姨娘坐在一起磕着瓜子。

    “爹呢?”

    “老爷在书房。阿岚,你这几天进进出出的,忙什么呢?”

    林岚笑道:“忙着娶媳妇呢!”

    柳姨娘一愣,似乎忽然记起什么事来了,拍了拍手里头的瓜子壳,道:“阿岚这么一胡说,还真是。这过了年阿岚都十八了,也该张罗着娶媳妇了不是?”

    “唉?对啊!十八岁也年纪不小了,赶明儿去找个媒婆问问。”

    孙姨娘笑道:“看来咱们阿岚也急了。”

    到了书房的林岚没想到,自己一句戏言,反而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爹,岚儿有事找您商量。”

    林如海有些体虚,说道:“正好,爹也有事与你说。这两人总是没个人影,年也过了,改收收心了。爹给你找了一名先生,好好帮你看看文章,来应付二月初的县试。”

    “那个爹,如果扬州城有人囚禁流浪儿,炼制私盐,这事归谁管?”

    “自然归我管辖了。怎么?”

    林岚轻声耳语,说得林如海忽然起身,皱眉道:“真有此事?”

    “恩。”

    “地点、人数、私盐数目,这些都未知,贸然搜城必然打草惊蛇。这样,岚儿,此事莫要伸张,只能徐徐图之。接下去的事情你莫要过问了,交由为父来办就好。”

    林岚点点头,道:“那孩儿先行告退了。”

    “明日去程敬允,程公家中,记得带上你的文章!”

    “额……”

    这坑爹的,寒假过年还有补课?

第七十三章 寻找

    “林岚啊,你的文章我看了一下,可圈可点。这个县试想要通过没问题,若是要出彩,须多花点心思在文章上边。”程敬允对于这个扬州诗魁也是格外赞赏。

    林岚拱手一礼,道:“那就多谢程夫子指点了。”古人求学,贫寒之人,只能抄书自学,富贵之家,能够请得起私塾,还能有长辈提携,自然如虎添翼,这也是寒门难出贵子的原因。

    “不客气。老夫提携后辈,也是举手之劳。”

    林岚拱手一礼,问道:“那就告辞了。”自家老爹替自己找了个临时的补课老师,作作文,出出题,忙得林岚焦头烂额。

    顺溜接过林岚递来的包,问道:“少爷,咱们去哪里吃点?”

    “初五都还没到,哪里有开张的?”

    顺溜一听便连声叹气。

    街头的人确实多了起来,不过都是走街串巷,相互拜年的。然而有一种职业,不论刮风下雨,还是逢年过节,都没有休息这一说。

    老乞丐拿着碗,一口一个恭喜发财,不消多时,这破碗里头便有不是的铜钱了。

    哗。

    一吊大钱落入破碗,差点让老乞丐握不住手头的碗了。

    当见到大钱落入有声,老乞丐眼睛放光,“恭喜发财,好人好报!”

    林岚微微一笑,道:“收了钱,能问你些事?”

    “公子尽管问便是。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乞丐见钱眼开的本事,自打在街头混迹以来,就使得淋漓尽致。

    林岚朝老乞丐招了招手,道:“过来说话。”

    两人走到小巷内。林岚将那张画递给老乞丐,问道:“画上的人你可认识?”

    老乞丐眯缝着眼,抬头笑道:“这不是瘸子杨信永嘛。”

    “你认识?”

    老乞丐点点头,道:“今儿个还找我来……”

    他的话戛然而止,瞥了眼林岚,反问道:“公子您找他干什么?”

    又是二两银子丢入碗中,林岚靠在墙边,闭目道:“够了吗?”

    “够了够了。”老乞丐眼睛发亮。他将两个银裸子藏于袖内,道:“杨瘸子找我,说是找一个以前在扬州福寿巷混迹的一个小子,还有找些没饭吃,又想混口饭吃的小伙子。”

    林岚眉头一挑,“那你答应了?”

    “那可不。赚钱的买卖怎么不答应?”老乞丐缺了颗门牙,抱着破碗说道,“这杨瘸子这些年也不知道在哪里发迹了,不但自己混得人模狗样,还一直将以前福寿巷、天安巷的一下徒孙、混子都给收了去,估计是去享福了。”

    林岚暗笑一声,享福?要让你看到那些所谓享福的骚年,估计这辈子都不想享福了。他缓缓道:“你现在能联系得到这个杨瘸子吗?”

    “别提了,那老鬼神龙见尾不见首,不过说好了,正月初五开市的时候碰头见面,公子有什么吩咐吗?只要是小老儿能够办得到的,一定帮上您。”

    “他要多少人?”

    “他说是要百十来个,一个人头我抽三文钱。”他见到林岚如此大手笔,也不怕他抢生意,便如实说了。

    林岚想了想,道:“这样,正月初五碰头前,咱们在这个老地方见面,如何?”

    “成。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老乞丐黄板牙全露着,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处。

    林岚拍了拍老乞丐的肩,笑道:“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

    ……

    顺溜跟着林岚一路朝城西走去。一路磨磨蹭蹭的,小腿都酸了,嘀咕道:“少爷啊,咱们不是回府吗?咋越走越远?”

    “咱们买些东西去。”

    “买东西?少爷啊,你可别骗我了。您都说要初五才开市,这才初三,哪里来的集市?”

    林岚笑道:“少爷我有的是办法,你跟好了,别走丢了。”

    两人到了城西最脏乱的地方。林岚见到猪栏边还有人侍候着,便走过去,问道:“店家,猪卖吗?”

    “啊?卖啊。”这才正月初三,这个时候来卖猪的,还真是少之又少,“这位小官人要几个月的?”

    猪饲养讲究周期,一般五六个月就能够出栏卖钱了。

    林岚眯缝着眼,看向猪栏里拱在一起,肥头大耳的猪,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臭味。“有没有一个月以内的小乳猪?”

    卖猪的贾人立马心领神会,笑道:“小官人买回去是要初五迎财神用的吧。这小猪如今可卖得炙手呢。”

    林岚将一两银子丢给贾人,说道:“给我挑只机灵点的。”

    “哎唷,小官人呐。这都要吃了,还有什么机灵不机灵的?”

    林岚扶着栅栏,左右看着,说道:“叫你挑你就挑,那种懒得一动不动的,最好别给我牵出来,不然这银子……”

    “得,您稍等,这就给您挑只‘孙猴子’出来。”贾人笑笑,做生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林岚给钱,就是让他挑只最漂亮的,他都能挑出来。

    贾人进了猪栏,顺溜可纳闷了,“少爷啊,老爷可没叫咱们买猪。您刚赚的十两银子,一两买药,三两送乞丐,现在又买猪,这花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呀。”

    林岚给了顺溜一个爆栗子,笑骂道:“你这厮现在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敢教少爷我花钱了?”

    “呜,不敢。顺溜只是心疼呀。”

    贾人拿着根麻绳,很快就将小猪仔抱来了。

    “小官人,这只还满意吗?你看看,活蹦乱跳的。”贾人掂了掂怀里的猪崽,似乎还可以揪着小猪仔的尾巴,搞得那头猪崽使劲乱撞。

    林岚笑道:“就它了。”

    贾人见买卖达成,嘿嘿笑着,将麻绳套在了小猪仔的脖子上,道:“公子您牵好。”

    林岚牵着猪,往回走着,然后又觉着这样溜猪有些奇葩,就把麻绳交给了顺溜。

    结果一路回去,就听到一边不时有人议论着。

    “哟,这不是林家府上的顺溜嘛,牵着只猪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林岚公子养的?”

    顺溜满脸的黑线,自己这一世英名,又给毁得一塌糊涂。

第七十四章 跟踪

    年初四入夜,子时将至,若是以往这个时候,林府早就灯熄人安睡。然而今夜,林家上下还在祠堂前设香案,准备子时迎财神。

    年初五迎财神,这是江南地方普遍的习俗。林如海的堂兄弟们等过了今夜,也都要启程回去。各自有各自的事业、活计,大伯是提供江宁织造布料的货商,家中也还算富裕。三叔、四叔相对差一些,不过有林如海的资助,家中良田数顷,温饱不成问题。

    “时间到!迎财神!”

    林府大门敞开着,两挂鞭炮噼里啪啦地开始燃放。

    于此同时,扬州城各家各户,不约而同地鞭炮声此起彼伏。香案之上,瓜果蔬菜、四荤四素,神仙吃得就是不一样。

    林岚打着哈欠,拿着香又是拜又是跪的,终于是将新年的琐事给应付过去了。他裹紧了皮裘,赶紧回屋睡觉。

    日上三竿,辰时都过了,林岚才起来,独自一人吃了些糕点。昨儿个夜里,老乞丐牛八差人送来了口信,杨信永那里来了消息,年初五午时,约在五亭桥。

    他打着哈欠到了竹林小筑。开门的是云小凡。

    见到是林岚,小凡脸上露出了微笑,“少爷您来啦。”

    “顺溜呢?”林岚看了看云凡还扎着绷带,“你伤还没好,少走动才是。”

    “顺溜还睡着,我习惯了,便起来喂喂猪。”

    林岚点点头欧,说道:“是用我说的方法喂的猪吗?”

    “少爷您放心,一切都是按照您说的法子做的。”

    一侧的门推开来,顺溜麻溜地跑过来,说道:“少爷您来啦。顺溜等您很久了。”

    “得了吧,你眼屎还挂着,是不是刚起来?”

    顺溜看着云小凡一脸的微笑,便知道是这厮出卖了他,有些愤怒地说道:“小凡你行啊,这才跟少爷两天,就学会打小报告了?”

    “你别污蔑人家小凡,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林岚摸了摸顺溜鸟窝似的头发,“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备齐了没?”

    “齐活了。”顺溜跑进屋子,将一个包袱递给了林岚。

    林岚说道:“这样,小凡你就呆在这里,这几天别露面。顺溜,你和我走。”

    云小凡点点头,有些诚恳地道:“小凡替那些兄弟们谢谢少爷了。”

    “别忙着谢。”

    主仆二人离开了竹林小筑,朝五亭桥赶去。

    时辰尚早,所以林岚并不是很着急,而是先去了一趟乌衣巷,找牛八串串口风,免得到时候说漏了嘴。

    对于林岚的想法,牛八开始直口拒绝,认为林岚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做,然而收了林岚的银子之后,牛八才勉强答应了林岚,两人分头行动。

    午时将至,林岚从包袱里拿出顺溜搞来的乞丐衣裳,寒风吹过,还真是冷得要命。

    “少爷,您这又是何苦?老爷都说了,这事儿不需要您操心,为啥还要虎口拔牙?”

    林岚将一些锅底灰抹了抹脸,两只脚原地踏着,说道:“老爷是老爷的事,县里的差役有多少水准,还有我说?准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你记住了,待会儿别跟丢,将位置记好了,然后过三天再交给老爷。”

    “为何要过三天?”

    林岚看着五亭桥下渐渐聚拢的乞丐,说道:“对方狡猾,万一有什么异数,我自会脱身,将消息再传出来。若是贸然差人过来,扑了个空,岂不是前功尽弃?”

    顺溜有些担忧地说道:“那少爷您以身犯险,要是要老爷知道,估计顺溜也得挨打啊!”

    今日晴空万里,弄堂里的风却还是那么刺骨。林岚拍了拍顺溜的背,道:“你这瞻前顾后的,到底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当然您是啦。”

    林岚见到牛八的身影已经出现,便走出巷子,说道:“那就跟好了,千万别弄丢了。”

    五亭桥边上聚集了这么多乞丐,游人都难免路过看上一眼,以为是丐帮聚会呢。林岚混入到队伍之中,朝前边打量着与牛八交头接耳的几个穿着一致的差人。

    果然,那条老狐狸不可能自己过来。这么大个阵仗,难免被人盯上,老狐狸自然不可能亲自出动。林岚将那张肖像同样给了林如海,这个杨信永本来就是一个私盐头子,在朝廷的通缉名单之内,只不过为人狡猾,行事缜密,一直没能够抓到什么蛛丝马迹。

    牛八扫了眼底下之人,愣是没有认出林岚来,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和几个管事说了几句话,两方袖子一伸,在当中完成了交易。

    牛八掂了掂手中钱数,眯缝着微微笑道:“告辞。”

    “听好了,要发财的,现在开始就听从我们的安排,若是中途擅自离开的,就不用再回来了。”

    “爷,您放心。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是啊,给兄弟们口饭吃,干什么都行。”

    几人互视了一眼,将近百人直接隔成五个小分队。

    “都跟好了!”

    林岚瞳孔一缩,果然是谋划严密,即便是带生人进去,都要这么小心。那个领头管事带着林岚二十个人在扬州城里绕着圈子,时不时地注意着是否有跟踪之人。

    林岚望向远处最高的雀云楼,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终于,在走街串巷,几乎要出扬州城的时候,管事忽然折回脚步,带着林岚一干人马拐进了扬州城最大的纸铺。

    今天刚刚开市,所以还没什么客源,等到林岚等人如数进入之后,大门立刻关了起来。

    “诸位要赚大钱,还请配合!把头都给我套起来。”

    “唉?这是干什么?”

    “搞什么,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十余个管事将林岚等人尽数蒙上头套,押送入后院。林岚闭着眼,仔细地感受着方位,嘴中不断数着步子。这一回,他的冒险,不知道能否将大盐枭杨信永绳之以法?

    在老远的雀云楼上,顺溜感受到城南纸铺传来的光泽,将林岚交于他的望远镜收入到包袱之中,默默地记下了地址……

第七十五章 上刑

    当头套再一次掀开的时候,林岚没有感觉到强光的照射。一道密闭的长廊内,前后两头都是铁门,廊的坡度稍稍倾斜,一看就是通向地下室。

    “现在你们都听好了,要赚钱,已经是没有回头路了。等过了这阵子,白花花的银子装入你们的口袋里,去外边吃香的喝辣的随你们,但是!”

    那人声音忽然拔高,说道:“等会儿进了这扇铁门,都得听里边的头儿吩咐,少不了你们的工钱,明白吗?”

    “得嘞您。”

    “这么神秘,一定是……”

    啪!

    一根鞭子打在边上的土墙上,抽起一堆子土,“不该问的,别问!如果要死的话,等进入了这道铁门,你尽管多嘴就是。记住咯,管好你们的嘴!”

    林岚仔细打量了一番深度,根据这坡度,应该不是很深。

    几个管事见到二十个乞丐混子老实了,便点点头,将铁门推开,带着林岚他们朝里边走去。

    还有一段?

    林岚眉头一皱,忽然发现距离五十步之遥,又是一道铁门,这一回,是折了一个弯,看来这个所谓的底下窝点就如同回形楼梯一般往下挖掘的。

    林岚忽然感觉到情况不在他掌控范围了。这策略必须有所改变,不然这一回,很有可能成了自己给自己挖的一座坟墓。

    终于,在走过四扇铁门之后,当最后一扇铁门打开来的时候,一股热气忽然涌出来,让穿着单薄的乞丐们都觉得一阵舒爽,不再那么冷了。

    二十多口大锅分立在中央走道的两侧。林岚看着口径足足有一丈宽的大锅,不由吃了一惊,这……这一天能搞出多少私盐来?

    “愣着干什么?过来!”

    见到林岚站在原地发呆,一个管事拿鞭子的后柄捅了捅林岚。

    “哦。”林岚回过神,装作很慌张的样子,赶紧跟上了大部队。

    他扫了一眼燃着的锅旁,并没有见到云小凡所说的那些被囚禁之人,看来是怕新来的这些人看到那些人的鬼样,然后纷纷闹着要走,消极怠工。

    咔嚓!

    距离尽头不远的长廊,出来一个拄着单拐的驼背老者。见到站在一块的乞丐混子,便说道:“我是杨信永,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杨叔。你们有本事的话,尽管从我的腰包了将银子捞走!”

    “杨叔威武!”

    “杨叔,我叫大瘪。”

    一听到有银子可以赚,这些人纷纷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花过银子。

    林岚打量了一番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头,丝毫瞧不出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杨信永打量了一圈,说道:“你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那些木桶之中的浆糊稀释,然后将纸絮捞出,再将锅中的卤水蒸干。很简单的活儿,是吧?”

    “这有什么难度的。”

    “看起来确实很简单。当你们连续熬出十锅的时候,再来说简单也不迟。”杨信永嘴角划过一道笑意。

    一个年少气盛的混子撸起袖子,说道:“不就是炼私盐嘛,有什么难的。”

    杨信永眉头一挑,所谓看透不说透,他可以装作很亲民的样子,和你说说话,但你不能把他的宽容当成嚣张的资本。

    啪!

    一个耳光直接扇在了那小子的脸上。

    “杨叔的地盘,你这人话挺多啊?这事情是你能够说三道四的吗?”林岚忽然的一巴掌,让在场所有人都蒙了。

    那人反应过来,本来就是混子,被这么莫名扇了个耳光,自然怒火中烧,“混蛋,敢打老子!”

    林岚单手抓住那人的手腕,直接将他撂倒在地,“再想闹事就把你丢锅里!刚刚管事老爷都说了,进来别他妈多嘴,你是想害死哥几个?”

    后边几个管事刚要上来,杨信永摇了摇头,看着林岚继续摁着那人。

    “操,你他娘的算哪根葱?杨叔都没说什么,你小子出什么头?”

    林岚摁着那人的背,将他的脸死死摁在地上,“我他娘在福寿巷跟着杨叔混的时候,你小子不知道在哪吃土呢!”林岚故作狠戾地说道。

    站在前边的杨信永手一挥,两个管事立马上前,将那林岚两人分开来。

    “好了,都是来找事情做的,别动不动都动手。”杨叔有些赞赏地瞥了眼林岚,“当然这位小兄弟也没错。在这里,多做事少说话,比什么都要强!”

    “老伍,你们几个分配一下各组的时间任务,你,跟我过来。”

    林岚眉头一挑,心中暗道,这么快就成了吗。他还在想这么短的时间,要取得这个魔头的信赖有多难呢。

    林岚跟着杨信永,缓缓走入另一侧的长廊。铁门一开,再往前看去,一段短短的窄道后,便是一扇木门。

    林岚回忆起小凡的描述,大概这扇木门之后就是传说中的杨叔“专场”了吧。

    杨信永走在前边,将手中的单拐放在靠近铁门的一侧,然后换上了一根假腿,一瘸一瘸地走入到木门前,将上边的锁打开,朝林岚望了一眼,笑道:“进来吧。”

    “是,杨叔。”林岚朝杨信永抱拳说道。

    木门后的空间很局促,正如云小凡所描述的那样,一张木桌,一把用刑的椅子,已经桌子后边的一条长凳和大木柜,仅此而已。

    然而就在这样的空间内,林岚眼前的这个魔头,用着卑劣的手段,折磨着囚禁在此的人,为的,就是替他炼私盐,赚取源源不断的银两。

    “坐吧。”杨信永露出笑容。

    “哦,还是杨叔您坐,小子站着就好。”林岚瞥了眼那椅子,生怕有什么机关,把他直接给摁在上边。

    杨信永一瘸一瘸地走到桌子后边,坐在那条长凳上,道:“还挺上道。我背不好,坐椅子不如长凳舒服,你坐你的。”

    林岚迟疑片刻,便坐在了那把用刑的椅子上。

    “你叫什么?”

    “哦,杨叔你忘啦,我是阿岚啊。”

    杨信永摸着自己手背上的斑纹,喃喃道:“阿岚是吧……”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扯动着桌下的一根细线。

    一阵铃声忽然从外边响起!

    林岚瞳孔一缩,看向杨信永。

    外边冲进来四人,不由分说地将林岚的手脚绑在了刑具的椅子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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