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牛人汇聚
翌日,通铺的几个少年早早地坐在了书院的学堂之上,林岚的面色很不好,认床的习惯让他昨晚一宿没有睡好。
见到林岚这疲惫的脸色,瘦猴老七嬉笑道:“要说十九,你也是惨。这第一堂课便遇到了王算子,待会儿可别揪头发。”
一边的老九镇静地说道:“老七,你别吓唬十九了。这王先生的课,只要你认真学,保住手头的分牌还是可以的。”
林岚哈欠连连,面对诸位师兄的七嘴八舌,也是能随口应付着。
“这位是新来的同窗吧,在下金陵王子安。”
瘦猴老七在一边凑热闹,道:“这位就是咱们书院六位大神之一,排行第六的王子安,十九弟,人家可是王言太傅的远房孙辈,而且诗文皆一流,你可要多向人家学习学习。”
老子还是那老头的亲外孙呢,这很值得炫耀吗?林岚起身回礼,道:“在下扬州林岚,见过王师兄。”
王子安微微一笑,便坐在了前边的空位之上。
陆续又有三人缓缓而来。
瘦猴老七坐在林岚边上,道:“那个脖子上挂着佛珠的,是二爷。庐州大户的少爷,巧的是姓关,他可是过目不忘,是律学、史学教习的得意门生。另外那个歪头的,是四哥,据说是独眼龙的儿子,瞧这一身痞气,你可千万别以为他是关系户。这兵策、史学张口既来,狂得很。”
“那位你叫二爷,这么到了他,就喊四哥了?”
瘦猴老七翻了翻白眼,道:“这前三位已经是举人出身了,可不就是爷了嘛。至于五哥,听说是京城人士,为人和善,就是比较洁癖一些,当初饿得翻白眼都不肯睡在通铺。宁可吃白粥馒头,也不愿睡通铺,每月花在独间的钱,差不多就有三十个分牌了。”
林岚回头一望,问道:“最后那个夹着算盘的是老大还是老三?”
瘦猴老七脖子一缩,赶紧回过头来,道:“十九啊,真该从算盘上扣下俩珠子安你眼睛上,这什么眼神,那是老王!”
“林岚是吧。昨夜刚刚得知来了师弟,得下课之后再聊。”挂着佛珠的关二爷笑道。
一边的四哥齐飞白就没这么矫情,一手搭在林岚的肩上,亲昵地道:“小兄弟,好啊。”
“恩,林岚见过二位师兄。”
啪啪啪。
算盘抖得直响。
戴着毡帽的王川悠悠走来,“行了,叙旧还是认亲,等课后吧。”
他摸着自己的小八字胡,走到了学堂的最前边,将算盘往桌上一放。
林岚小声道:“对了,七哥,这前六位都独住了,是不是剩下的同窗之中,你最厉害了?”
瘦猴老七翻了翻白眼,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这六位大仙和咱们凡夫俗子能比吗?从咱开始到十八,那都是凡人,对了,现在还加你一个。”
“咳咳。”王川咳嗽了两声,“同学们,天气凉了,注意身体啊。”
“……”
“老师您不扣我们的分牌,估计我们的身体棒棒的。”胖九嘴里永远都像是含着东西似的,话说不灵清。
“呵,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王川粗粗扫了一眼,道:“哪位同学没来?”
关二爷站起来,说道:“老大、老三与秦夫子约好了,去后山采风,这是十五个分牌。”
“唉,有钱就是好啊。”
王川笑了笑,道:“老朽没记错,这旷课一日,是五个分牌吧?这十五个是……”
关天明很谦逊地说道:“学生身体来时微感不适,也要请假一日,所以……”
“去吧,去吧。”王川笑眯眯地手下十五个分牌。
等关天明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下潇洒而去,王川脸上的笑容淡下来,训斥道:“你们啊,若是能像白浩然、关天明和张苍那样,老夫还教什么书,统统都可以毕业回家了。”
“做卷子,今日测验!不合格者,扣三分牌!”
“噗!”
“啊喂,王夫子,今日不是教学嘛?”瘦猴老七有些结巴地问道。这算学的测验,简直就是恶魔难度,本来是每月一次的,这个月月初都考过了,怎么又来了?
王川冷哼一声,道:“你是夫子我是夫子?不做就滚蛋!扣你八个分牌!”
“……”
堂上分传着卷子,每个人脸上都愁云惨淡,看来今日不割点肉这王算子是不甘心了。林岚坐在最后,拿到卷子粗粗扫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底,估计这些题都是从《九章算术》而来,对经历过高考的林岚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了。
“十九啊,这次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唉,不对,这请假三人,照理说是十五人,怎么还多了一个人?”
“先生,书院昨日新招了一位学生。”
“哪呢?”
林岚起身一礼,道:“学生林岚,见过夫子。”
“嗯,坐吧。你初来乍到,这卷子尽力而为,也算为师对你的摸底,至于这分牌,就不扣你了。”
林岚拱手道:“那怎么可以。林岚既然已经是书院的一份子,那么定然与诸位同窗同进退,岂可独享照顾?”
齐飞白,也就是四个转过头,笑道:“看来十九弟还是个讲义气之人,不错不错。”
一边的瘦猴老七却连连皱眉,喃喃道:“十九弟啊,你逞什么英雄?这不是白送分牌啊。这三个分牌能在膳堂换一大碗红烧肉啊,你……你算是白送给这王算子了!”
林岚嘴角微微一扬,低声道:“不打紧。”笑话,这要是不算分,自己朝哪里要分牌去?他可是看过,这测验可是拿分牌最好的机会,这怎么能说算了呢。
王川挥了挥手,示意林岚坐下,满不在意地道:“那便随你。开始做题吧。”
学堂内噼里啪啦地开始响起了珠算的声音,这第一题便考验珠算、心算的速度。一边的瘦猴那鸡爪子似的手不断地拨动着算珠,嘴上喃喃有词,连左顾右盼都没有功夫,光这一题,恐怕就足够他算上一炷香的功夫。
王川优哉游哉地坐在太师椅上,翘着腿喝茶,仿佛满堂的算盘声犹如音乐一般,让他十分享受。
然而林岚却有些哭笑不得,一加到一百,这还用算盘?
林岚看着满堂噼里啪啦算得十分开心的同窗,默默地拿起笔,写下了“五千零五十”。
第三十二章 见鬼了
要说王川布置的算术题,那真的是让除林岚以外的人绞尽脑汁,想得头昏脑涨。瘦猴老七算盘打得手都要抽筋了,终于算完了第一题。
他抬头看了眼一旁的林岚,似乎没有任何动静,挨了一口气,看来定是被吓懵逼了。这第一题死算即可,对于瘦猴老七来说,就是一道送分题,也难怪王川会放在第一道。
林岚的笔就没怎么动过。
第二道题,更加让林岚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了。一道鸡兔同笼的问题,可能是王川觉得门下弟子看过九章算术,故意将当中的鸡兔改成了八条腿的蜘蛛以及四条腿的狗。
将蜘蛛和狗关在一个笼子里,这画面感……林岚简直无法想象。
三十个头,一百八十八条腿,迷惑性的数字,然而对于林岚来说,又是一道送分题。三十个都为狗头,就有一百二十条狗腿,多余的六十八条腿就是每只蜘蛛比狗多的四条腿,乘以蜘蛛的数量,答案轻而易举地便得出来了。
之后的题目,林岚基本上都是在心中默默口算,便能得出答案。一张卷子十道题目做下来,花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然而困意袭来,昨夜没怎么睡好的林岚放下笔开始打瞌睡。
开始的时候还是不断地点头瞌睡,到后来干脆整个身子都趴在了桌上。
一边的瘦猴老七摇头叹道:“作死啊!”
时间开始一分一秒地过去,王川开始挨个检查下来。
“不错,算对了四道,今日就不扣你分牌了。”
“多谢先生开恩。”
王川继续往下走,拿起胖九的卷子,摇头叹道:“竟然只对了两道。顾明舟,你说说你这吃得倒是白白胖胖的,这脑子里装得难道都是肥油吗?”
“明舟知错了。”
王川恨铁不成钢地斥道:“别以为次次都装可怜,我就可以放过你,扣三分牌,看你还张不长记性!”
“先生,别吧。”
“拿来。”
“……”
“你难道想违抗我的意思吗?”
“不敢,先生,两个分牌好不好?”
“你当这是菜市场吗?还容你讨价还价?”
胖九泪盈盈地掏出三个分牌,递给了王川,那肉痛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损失了一百两银子一样。
瘦猴老七拼命地绞尽脑汁,想要在最后关头写出点什么来,然而终究还是逃不过王川的魔爪。
“对了三题,就交一枚分牌意思意思吧。”
“是,先生。”瘦猴老七在王川面前变得极其温顺,生怕一言不合,这王川也像刚刚对付胖九那样,直接扣下来三个分牌。
这就是算学王川的恐怖之处,即使是坐在前边的三位,那也是对了七道上下,差强人意地赏了两个分牌意思意思,除了前三位爷,还真就没有人能够让王川夸赞过,更别提送分牌了。被瘦猴老七列为分牌收割者第一位的王川,一堂课下来,手上分牌只多不少,这就是赤|裸|裸的一个剥削者。所以,被收走一个分牌,瘦猴老七也算是烧高香了。
见到一边的林岚还在睡,赶紧趁着王川还在转身的一瞬间,扯了一下他。
“呵,第一堂课就睡得这么香,你这学生倒是有些胆气。”
林岚听到王川的声音,揉了揉眼,才看到模糊的身影就在边上,道:“先生莫要怪罪。初来乍到,学生认床,昨夜未能睡好。”
“我不是你们章夫子,不会那些文绉绉的客套话。你睡没睡好老朽并不想知道,卷子若是做的差,分牌照样扣,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叫老朽莫要区别对待。”
“是的,先生。”林岚将卷子递给了王川。
前边已经饱受王川摧残的同窗们纷纷转头过来,对林岚表示深深同情。
“你以为这样随便写几个字,就能让我满意了?”王川只是粗粗一扫,并未看林岚的答案,“你这样的学习态度,老朽担心你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林岚起身一礼,笑道:“所谓算学,化简繁杂,达到所要寻找的答案为主,既然如此,何必需要去看那些繁杂的过程?”
瘦猴老七、胖九还有年十四都被林岚气得翻白眼,前边王川不要扣他分牌,林岚不同意,这无疑是做了桩蠢事,现在还顶嘴,更是蠢事一桩。
“别再说啦。”瘦猴老七埋头对着课桌板说道。
王川冷笑一声,道:“嘴强,我得看看你的本事强不强了。”他扫了眼林岚卷子上的答案,忽然瞳孔一缩,渐渐地眉头紧锁起来。
“看来你对你的答案很自信?”
“是的,先生。”
瘦猴老七已经能够遇见林岚之后的日子会有多么艰难了,公然挑衅先生的威严,这不被王川刁难,真对不起教习这个身份了。
“好,你来讲讲这些题你是如何做的,去上边讲,今日就让你当一回夫子。”
“怎敢?”林岚谦虚地说道。
“我叫你上,你就上!”
林岚迟疑片刻,拱手一礼,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诸人都纳闷,今日王川怎么变了性子似的,难道非要这样让刚刚来书院的林岚当众出丑?
齐飞白起身转过来,说道:“先生,还是让我来替十九讲吧。”
王子安同样起身,嘴角依旧挂着笑容,道:“学生子安,愿为先生效劳。”
王川看着一个个帮衬林岚的学生,眉头一皱,道:“你们都坐下,林岚,你就好好讲一讲,这每一题都是如何做的。”
“学生遵命。”
林岚朝齐飞白二人善意一笑,稍稍咳了咳嗓子,道:“第一题,由一累加至一百,若按珠心算,时间冗长,可按如下思考。收尾两数相加,皆为一百零一,共有五十对该数,与之相乘,即位该题答案,五千零五十。”
林岚寥寥几句话,传入底下十几人耳中,却如惊雷贯而。
见了个鬼,这……这样也可以?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题目还能够这样算。就连王川也是眉头一皱,按照林岚的方法在脑海中演算了一边。
“见鬼了!还真是!”瘦猴老七忽然从懵逼状态大呼起来。
第三十三章 五体投地
在瘦猴老七大呼一声之后,堂上忽然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这个方法并不难,难得是第一个这样思考的方式。是啊,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这时候,每个坐在学堂之中的人都在扪心自问。
算学,也就是数学。对于林岚来说,这样思考问题的方式早已经很平常了,根本不会傻到一个一个去累加,但是对于堂下这些人来说,一加到一百,最不可能出错,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一个一个加起来。
同样的答案,林岚可能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而他们最少的,可能都用了一炷香的功夫。这就是差距,思维上的差距。
“咳咳,当然。在下这个方法也只能适用与等差数列,若是数字非等差排列,这样的方法就行不通了。”
王川点点头,确实,这样的算法在这道题目上可行,倘若数字不成等差,貌似就无法再用这样的方法了。
“你继续。”
林岚继续道:“至于第二题,在《九章算术》之中早有相应算法,我也只是列举一种。假设三十个都为狗头,就有一百二十条狗腿,多余的六十八条腿就是每只蜘蛛比狗多的四条腿,乘以蜘蛛的数量,所以反之,蜘蛛数量为十七,狗的数量为十三。”
胖九挤在一处的眼睛忽然睁得老大,我的天,这题目还能这么算!按照他自个儿的方法,那是一个狗头二十九个蜘蛛,然后一一尝试过来,最后在算到这个答案的,也真是因为这样,时间不充裕,才让他就对了两道题而已。
林岚继续往下讲,每一道题都是有理有据,没有一道题瞎凑数,凭着运气算出来的。一共十道题,林岚也不过花了没多少功夫,就都讲完了。
底下坐着的十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岚,像看怪物似的。
齐飞白原本以为王川是要故意刁难林岚,没想到……
“算学天才啊!”
瘦猴老七看到王川吃了苍蝇屎一样的表情,故意挤兑道:“十九,你简直可以当先生了!”
“岂敢岂敢。算学博大精深,这上边的题目简直就是汪洋一滴水,浅显简单,还没有真正体会过算学奥妙之人,岂敢当人先生?”
王川从胸口一掏,大手往桌上一拍,冷哼一声,道:“下课!”
连桌上算盘都不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学堂。
林岚明白,他这样的说辞,有些扫王夫子的面子,自然气得他调头就走了。
“哎唷!十九啊,你发财了!”瘦猴老七看向林岚桌上,王川留下的十多枚分牌,眼睛都快要冒精光了。
“我去!要让王川这铁公鸡拔毛,万年难得见一次啊,十九,你真他妈是个天才!”
所有人都围聚过来,你一言我一句的。王子安眯缝着眼笑道:“林兄的算学造诣,看来远胜于我等,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回去之后,王某真的得好好回味一番。”
齐飞白则是哈哈大笑,道:“痛快!总算能够有人让王夫子吃瘪了。走,咱们去膳堂好好吃一顿,今日我请了!”
“唉,哪能四哥你请?”
“怎么能让四哥破费,小弟来便是。”林岚初来乍到,这文德书院的气氛,却让他很快感觉到了前世之中的几个铁哥们。
齐飞白拍了拍林岚的肩,道:“你刚刚来书院,这分牌的用处还有许多,这一顿我请就是了。再客气就是瞧不起四哥了。”
瘦猴老七眨巴着眼,笑道:“十九弟啊,你就从了四哥吧。”
“哈哈,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了。”
……
……
后山的小楼,修得格外别致。一栋栋掩映在翠柏之中。
“哟,老算子,今日又赚了多少分牌?请咱几个喝壶酒?”
“哼!”王川一口茶入腹,道:“别提了,今日来了个刺儿头,气得老朽差点动手!”
松下白发苍颜的章本添抚须笑道:“怎么?是今日分牌收得少了?咱俩一个红脸儿一个白脸儿,若不是老朽送得多,不然真的是难为这些小子们了。”
王川说道:“本来换几壶酒,准备哥几个聚一聚,没想到书院昨日来的那个学生……”
“怎么?是太蠢了,气到你了?老王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搞的那些算学,那都是日积月累下来的,他一个毛头小子,不会就是来学的,与他怄气为何?”章本添劝道。
“若是愚笨一点倒好了,关键是聪慧得太逆天了!我布置的十道算学题,即便是王子安、齐飞白,都要算错三四道,他居然一题不错的给做出来了!”
“这也有可能是巧合嘛,毕竟你那算学题都是有答案可寻。”
王川脸色难看地说道:“关键之后我让他上台讲一讲如何演算的,每一题,都讲得鞭辟入里,甚至我都不及他厉害。你说说,这不是公然打我脸?这往后让老朽如何去教学生?”
“咳咳,这个确实……也不能怪他呀,是你让人家上去讲的。”
“所以我气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嘛。不行,明日是谁的课,一定要好好压一压他的风头,不然会助长不正之风!”
“……”
“……”
俩老头无言以对,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居然强行给人家身上安罪名,这也只有王川做得出来了。
“明日是酸秀才的课,你自个儿找他去。听说是和俩得意门生一块在古塘溪那边赋诗。”
王川眼睛一亮,拍手叫好道:“对,一定让白浩然和张苍二人务必挫挫那小子的锐气。”
“喂,老王啊,可不带你这样公报私仇的。要让山长们知道,这可得了?”
“得了吧。年少就得好好压压桑枝,不然将来入了官场,当个冲头,岂不是叫人取笑?”王川算是黑心到底了。
可怜还在膳堂吃着红烧肉,喝着小米酿酒的林岚,不知道即将迎来一大波莫名其名的仇恨吸引。只有瘦猴老七、胖九几个还睡在通铺的学生,早已经佩服得林岚五体投地,俨然成了他的小弟。
因为以后防止老王压榨他们分牌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林岚身上……
第三十四章 哥俩好
林岚昨日在算学课上的表现,堪称惊艳。然而,要是让这些聚拢来的大才子,知道这些所谓的算学难题,在林岚小学的时候,差不多人人都会,不知道该以抱着一种怎样的姿态再学下去。
“侯哥,今日不是诗学吗?怎么该游山玩水了?”
瘦猴老七笑道:“十九啊,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位夫子吗?”
“侯哥你好变态,竟然喜欢夫子!”
“边儿去!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这秦夫子的课啊,就跟家禽散养一样,虽然时间长了些,但是贵于自在。这后山遍野,随你干什么,到了黄昏交上一篇诗稿即可。”
林岚一愣,道:“这么随便?”
“真的就这么随便!”
年十四平日里话也不是很多,不过自从昨日林岚教了他几道算学题之后,便真的视林岚为衣食父母了,笑道:“十九,你看看胖九今天有什么变化没有?”
林岚瞅了眼“身怀六甲”的胖九,在秋风中独树一帜,眼神古怪道:“怎么感觉肚子大了?”
“哈哈,他底下藏着一堆好吃的呢。”
见到林岚这边投来的眼神,胖九眼珠子一转,站得更远了,生怕这群坏蛋来抢他的吃食。
“诸位,诸位,今日秋风送爽,老朽与汝等相聚在此,共赏这秋景,诸位不如各寻妙处,于日暮之时,汇于此地,一道品诗论词,如何?”
“先生提议甚好!”
“夫子所言甚是。”胖九一弯腰,不巧肚子下藏着的一包炒货掉了出来。
秦青摇了摇头,装作没看见地转身道:“各寻秘境妙处吧。”
“这位就是林岚林小弟吧?”一位白衣男子缓缓走来。
原本还准备抢劫胖九的诸生赶紧行礼,道:“张师兄好。”
林岚一想,原来是三爷张苍,书院目前分牌最多之人,便行礼,道:“张师兄好。”
张苍笑了笑,“我大你十岁,昨日听说十九你算学了得,只可惜没能当堂听闻,改日切磋切磋,可好?”
“小弟自然奉陪。”林岚笑道。
一边的白浩然道:“十九,可莫要答应这老三的切磋。昨日王川先生气得可不轻,到了晚上,还找老三喝酒谈心,你可要小心了。”
“哎呀,大哥你怎么什么都说出来?”
林岚听出两人不过是玩笑话,这王夫子也不可能小气到这等地步,便故意说道:“小弟到时候就等张师兄出题了。”
“好说好说。今日天气不错,诸位慢慢游山,我与白兄先行一步了!”
“二位师兄慢走!”
瘦猴老七见两人走远了,才缓缓道:“十九,之前和你说了咱们书院并不是真的就是表面看上去的一团和气。可能咱们睡通铺的哥几个关系好一点,这独处一间的六个人,你没感觉对你不过就是逢场作戏吗?”
林岚笑道:“行了,侯哥。咱们能够萍水相逢,都是缘分,何必太过较真。今儿天不错,不如咱们抓点野味?”
“抓野味?这个关二爷和四哥在行,不过他们都对诗词不敢兴趣,加上秦夫子这样的教学,基本上看不到他们的人影,咱们怎么抓?”
“你就看好了!十四,胖九,昨天肉吃够没?”
“十九,怎么?这还没到饭点呢?”
林岚一吆喝,“咱们打野去!”
还在吃干货的胖九瞬间眼睛发亮,腆着个大肚子凑过来,“十九,带带我!带带我!”
“走着!去溪边。”
林岚已经很久没有干过摸鱼的活儿了,小时候被父母散养在农村,可没少祸害自家爷爷的鱼塘,这摸鱼的本事也不知道还有几分。
爬树掏鸟窝、套山鸡,估计这些官宦子弟见都没见过吧。
跟着林岚走的,瘦猴老七、胖九和年十四,都是比较熟的。林岚交朋友,不喜欢交那些端着的。当然比起外边,文德书院彪悍的山长统治下,那种酸秀才自命清高的独傲已经少见了,但是让陆八,文十几个跟着摸鱼捉鸡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这样的编号,是一开始进入书院的时候就诞生的,开始都比较生分,用这样的代号明显好记住,等到时间一长,也就懒得换了。
林岚的手段还真了得。瘦猴和年十四俩上下一截流,林岚长衫一掀,裤腿、长袖一卷,没有多少工夫就摸了四五条肥鱼。
“哎哟,九儿,等你这火生起来,这鱼都等不及了!”
胖九一脸的灰土,尴尬地笑了笑,挠着头道:“十九、老七、十四,你们先弄着,我去看看十九下的套子逮着货没。”
见到小胖墩跐溜跑走了,林岚摇头笑道:“真不知道胖九儿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
“十九,这你就小瞧人老九了。你知道咱们哥儿几个,谁最富得流油吗?”
“你吧?”
瘦猴老九一边杀鱼一边说道:“十四和我都是勉强过日子,要说真有钱的,还得是老九。那一手文章写的,夫子经常地给八分、九分,而且史学、律学也十分了得,若不是这张嘴馋了点,不然早就可以住单间了。”
林岚终于吹着了火,将一团枯了的杂草放了上去,道:“看来老九将来仕途无忧啊。”文章写得好,这科举自然没问题。
“十九啊,人心隔肚皮,庞宗耀虽然人胖憨厚,但是比起那些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的要好得许多,算学上的事,你尽量帮帮他。”
林岚点点头,道:“我尽力。”
年十四背了一堆干柴,几个人里边,只有年荣最闷,然而当教会他几道题之后,年荣是唯一一个直接拿出分牌,说不想欠林岚什么的时候,林岚就觉得,这个兄弟他交定了。
哥俩当面好,这样的情份永远不及一对懂得利益共享以及感恩的兄弟俩来得长久。
“十四啊,搬柴烤鱼的,没影响你的诗兴吧?”
年十四笑了笑,刚刚捡柴时偶得一首,相信那个五分不在话下。
“哈哈,刚刚截流时远眺,我心中也有了妙句,只是十九,你的算学了得,这作诗……”
林岚微微一笑,道:“有了有了。”
三人用干净地竹条将鱼串好,在火上烤着,然而左等右等,都不见庞宗耀回来。
“胖九他不会迷路了吧?”
林岚侧头远眺,道:“不会吧,这么点路都会迷路?”
林间忽然跑来一人。
“毛十八?”
“老七,老七,不好啦。胖九跟十三、十五打起来了!”
林岚三人瞳孔一缩,赶紧起身,“走!快去看看!”
第三十五章 山鸡引发的矛盾
林岚、侯浩淼赶到时,胖九衣裳凌乱,脸上都是被抓划过的痕迹。
孟宗、李隆二人衣服上同样沾着土,不过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伤痕。
“怎么回事?”
一见到帮手来了,庞宗耀终于忍不住流眼泪,“老七、十四、十九,他俩欺负我。”
“喂,你别乱说啊,明明是你先动的手!”孟宗脸色一变,赶紧解释道。
林岚见到那褪了一半毛的山鸡,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定是吊脚套里的山鸡被这两个不要脸的拿走了。
“要不是你们俩个抢了十九逮到的山鸡,还不要脸地说先到先得,我会动手抢吗?你俩就欺负我平时老实,不敢出声,想占为己有!”
“老九,话不能乱说,明明是你看到我们俩逮着了山鸡,想要分一杯羹,怎么就成了我们两个的不是?你先动手还有理了?”
两边剑拔弩张,如果让秦夫子知晓他的学生为了只山鸡在这里大打出手,估计会破口大骂,斯文扫地吧。
毛十八赶紧打着圆场,道:“好了好了,都是一个书院的,别为了一只山鸡伤了和气。”
林岚笑了笑,道:“两位师兄,不知道这山鸡你们是如何逮到的?若是从在下放的吊脚套中取得,那么还请物归原主,若是两位不嫌弃,等鸡弄熟了,分两位一半便是。”
“这山鸡是我们手抓的,什么吊脚套,不知道。”孟宗平淡地瞥了眼林岚,“若是几位没什么事儿,就请离去,别打扰我等作诗的雅兴。”
“两位高才,这山鸡能飞,竟然被你俩徒手捉到,想必是隐世不出的武林高手,可否展示展示轻功?”林岚眯缝着眼笑道。这他喵的唬谁呢?用手抓的,真这么好抓,这后山的山鸡早就被抓干净了。
李隆眼神闪烁,道:“这山鸡先前被我用石子击中,然后被孟兄徒手抓到,怎么?林兄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希望两位以后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吧。”林岚微微一笑,“胖九,咱们走。”
“十九,这明明就是你用套……”
“走吧。一只山鸡而已,何必呢?”林岚嘴上说着何必,心里已经将这俩个白痴划入到了不可信任的名单之中。有些时候,一点蝇头小利,往往就能够看出这个人的品质。
胖九憋屈地转身就走。
瘦猴老七也一肚子火,要不是林岚拉着,凭着他当初学堂茬架的脾气,早就上去揍一顿这俩满嘴胡话的小子了。
“十九,明明这山鸡是咱们下的套逮到的,这俩小子满嘴胡话,为什么不揭穿他们?”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一只山鸡而已,让了就让了。今日赔一只山鸡,免得以后赔大钱,你说是么?”
侯浩淼眼睛一亮,道:“还是你想得对,我真是上头了。之前睡通铺,也没见他俩有多坏心眼,没想到是这样的人!”
林岚笑道:“人都有贪念。刚刚我给过他们机会,还承诺分他们一半。不过似乎为了面子和这山鸡,他们更愿意一个谎话接一个谎话的去圆说,既然他们的眼光就这一只鸡,何必去和他们斤斤计较?”
“十九说得对。”年十四破天荒地说了一句与自己无关的话。
林岚拍了拍年十四的肩,道:“每个人都有心里的一杆秤,称多称少,自己掂量拿捏,只是别太掉份儿。”
“十九,看来你也不是愣头青。我还被你这一脸无辜样给骗了呢!”瘦猴老七嘿嘿一笑。
“哈哈!”
“走,去安慰安慰胖九。”
瘦猴老七看着已经在摆弄烤鱼的庞宗耀,摇头笑叹道:“他哪里需要安慰?你瞧瞧,刚刚还气得满地打滚,一有吃的,便成了这副德行。”
看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烤鱼的胖九,林岚笑道:“没心没肺之人,过得可比咱们舒坦。”
……
……
游山玩水固然快乐,不过美好时光总是短暂。
在干掉几条鱼之后,林岚几人又在后山溜达了半天,也就差不多到黄昏了。
十余人聚在原本集合的地方,秦青与白浩然、关天明也缓缓而至。
“诸位可有佳作?”秦青坐在一块被夕阳晒得暖暖的圆石上,缓缓道:“来,谁自告奋勇,敢为人先?”
王子安走上前,躬身一礼,道:“学生子安,就抛砖引玉,献丑了。”
秦夫子撩了撩衣袂,笑道:“开始吧。”
“身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
空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王子安缓缓踱步,口中娓娓念来。
秦夫子微微一笑,道:“诸位对于子安同学的诗,有何评价?”
“先生,子安的这诗很是合韵,炼字也极佳,确实不错,意境空远,让人读之心平气和。”一边的老五缓缓说道。
林岚瞥了眼这传说中的洁癖男,果然,都走了一天山路了,这家伙的一双鞋,边上居然看不到半点泥渍,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日昱兄说得极是,这诗意境确实秒。”刚刚抢鸡还如此市侩的李隆一到人前,就跟换了副嘴脸一般。
秦夫子点点头,道:“那便给上六分,以资鼓励吧。”
王子安一喜,拱手一礼,“多谢夫子了。”
有了个好的开头,不少人便跃跃欲试。大抵都获得了不错的评价,毕竟懂些韵律,皆可成诗,只不过这诗的意境好坏有所差异罢了。
就连平日里作诗蹩脚的侯浩淼,都拿了个四分,年十四也拿了四分,马马虎虎。大京朝改革换代以后,科举基本对于诗词已无要求,只不过是文人间一种交流的载体罢了。
庞宗耀永远都是一副油嘴,一走近,这秦夫子便摇头笑道:“擦一擦。”
胖九一个饱嗝,又引来几声讥笑。
他大声读道:“秋日正当空,小人世下风。不会飞檐壁,却可捉鸡公。”
林岚眼睛一翻,这庞宗耀,也太坏了吧。竟然写诗来嘲讽李隆、孟宗二人。
此诗一处,不知情的人都哄然大笑,连秦夫子都摇头直笑。只有李隆和孟宗二人,脸色怒变,如果不是这诗没有点名道姓,估计这个时候都要破口大骂了。
秦夫子问道:“宗耀啊,你这打油诗可是包含深意啊,来来来,究竟是哪个偷鸡,惹了你庞宗耀,说出来,让老夫替你主张正义!”老夫子也是闲来无事,随口说说。
庞宗耀性子耿直,之前那委屈虽然没表现在脸上,可一直都记着,见到秦夫子要主持正义,立马手指一挥,道:“先生,正是孟宗和李隆二人!”
第三十六章 未老已深谙
“你胡说!”
李隆见到庞宗耀真的将事情往外捅,这打油诗便是指名道姓地骂他俩是小人、败坏风气的偷鸡贼,这样若是不能洗清污蔑,还如何在书院立足。
秦青原以为只是戏言罢了,没想到还真的有事情,便问道:“李隆、孟宗,宗耀说你们是这个……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事?”
孟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秦夫子说明,自然还是之前那套说辞,当然,还将林岚与侯浩淼的宽恕刻意说成了默认。
“先生,这件事本来在林岚劝诫下,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刚刚李隆和孟宗两人之语,在下不敢苟同。”侯浩淼出言道。
李隆眉头一挑,继续道:“此事是庞宗耀恶人先告状,请先生惩戒之。”
“呵呵,为了一只山鸡,这倒是有趣了。浩淼,你说说你不敢苟同什么?”
瘦猴老七道:“其一,李、孟二人手无缚鸡之力,要想抓住矫健的山鸡,实属痴人说梦,若是夫子不信,我去村里借只家鸡来,恐怕他们也逮不着。其二,这抓住山鸡的吊脚套,是林岚所设,然而我等前去查看是,套子已经被损毁。其三,李、孟二人抓住山鸡之处,恰好在吊脚套附近。”
王子安缓缓道:“侯兄此言差矣。这李隆刚刚明明说是用石头砸到的山鸡,想必是将其重伤了,才侥幸逮住。至于后边两点,也许只是巧合罢了,并不能说明什么。”
秦青也点了点头,没有足够的证据,确实难以下定论。
“可是巧合都凑在一起,子安师兄觉得有这等巧事?”林岚手搭在侯浩淼的肩上,按住了跃跃欲试的瘦猴老七。
“也许呢,无巧不成书。”
林岚嘴角一扬,从胸口掏出几根草来,道:“不巧的是,在下还在吊脚套附近发现了几根沾血的杂草,想必是偷鸡贼手笨,被鸡啄伤亦或鸡爪挠伤的,啧啧,不知道孟兄与李兄敢不敢伸出手来,让大伙儿看看呢?”
李隆的右手下意识地往身后一藏,这样的小线索,都被林岚找到了,这还如何圆得过去?
孟宗如今跟李隆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谎话说多了,只能一个接一个的圆,便朝秦夫子一礼,道:“先生,这李兄抓到山鸡的时候确实是被鸡爪子抓伤了,也许就像林兄所说的,可能真的就在那吊脚套附近。我想,这件事是个误会,也许是这山鸡真的可能是被吊脚套套住了,但被石头这么一砸,恰好挣脱了吊脚套,真的没有存心欺瞒的意思。”
“你这漂亮话倒是说得挺好,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庞宗耀气呼呼地说道。
坐在石上的秦夫子微微一笑,说道:“这事情便如此算了。为了一只山鸡,伤了和气可不好。林岚是吧?今日就你没教作业了,先生我洗耳恭听。”
这事情争来争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秦夫子直接话锋一转,反倒是有些让人回味的意思。
林岚同样明白这事情注定没有下文,所以之前的态度语气中也没有将事情挑得太明,点到即止,剩下的,让别人自己揣测便是。他朝秦青一礼,笑道:“怎敢。那学生献丑了。”
林岚望了一眼天边的夕阳云彩。
此刻夕阳如血,火烧云挂于天边。
他缓缓吟道:“夕照红于烧,晴空碧胜蓝。兽形云不一,弓势月初三。雁思去天北,砧愁满水南。人生千百态,未老已深谙。”
众人眼前一亮,融情于景,这虚实之景相映,如若不是之前同样遇到过此情此景,而是张口既来的诗作,真当是诗才八斗了。
秦青捋须,沉思了良久。前两联写景之句,虽说措词平平,却通俗易懂。吟于口中,此景便能浮现于眼前,平淡中方显惊艳,之后两联,渐渐表露心境。
人生百态,未老深谙?他眉头一挑,难道这是他对刚刚那件事的态度?
王子安嘴角依旧微笑着,夕阳照在他的侧脸上,轮廓已不如当年那般棱角分明。一首平淡中略带看透世间沧桑的平静,确实是值得回味。
“此诗,我想给八分,不知诸生有何意见?”
秦夫子这一次,似乎用得是商量的语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想给八分,这代表着秦夫子打心底很赞同这首平淡有味道的诗,但炼字之上,确实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值得传唱千古的佳句,然而读着却很舒服,他就是想给八分。
秦夫子都这样说了,自然没有人说反对。
“既然没人反对,那便给八分。今日与诸生同游,心情甚悦,快哉!快哉!下课耶!”老夫子挥手笑道。
“行啊,十九。没想到写诗都这么厉害,快说,还有什么本事没使出来的?”
林岚笑道:“走,去膳堂吃烧鸡去,我请客。”
四人缓缓离去,留在后山的人心情不一。八分,这是秦夫子很少给出的高风了,也只有白浩然、张苍几个才拿到过一二次这样的高分。
然而最郁闷的当属孟宗和李隆二人了,为了一只山鸡,不惜说了一个又一个的慌话,虽然直到最后,也没人可以证明他们说谎,但是一个又一个的巧合,难免让人感觉到这件事情,或许庞宗耀他们是对的。
没人说,不代表没人信。
尤其是林岚最后那句“人生千百态,未老已深谙”,虽然听着似乎没有什么讽刺之意,但是回味起来,隐隐有那么些……嘲笑?还是鄙夷?
反正算是颜面扫地,只是身为同窗,那层窗户纸没人捅破罢了。
“十九,没想到你如此心细,居然还能找到带血的草,若是以后不当个提刑官,真是可惜了!”
“得了吧,只不过侥幸而已。”
胖九问道:“既然都找到证据了,为什么不验明正身,去看他俩的手?”
“老九啊,即便真的被山鸡啄伤的,你又能怎么证明他们是从咱们套子里抓的?这事情若是能够万无一失,一根鸡骨头都不会给他们留!”林岚眯缝着眼。
瘦猴老七拍了拍胖九的肩,道:“你啊,就是太耿直了。”
“感情是我错了?”
林岚笑道:“没错,至少让别人起了疑心不是?行了,你这么心心念念吃鸡,咱们就去膳堂再开开荤!”
“哎呀,膳堂的烧鸡多贵,怎么好意思让十九你破费?”
林岚笑道:“这样啊,那老九你别吃,老七、十四,咱们仨去。”
“唉,我就是说说,心疼你一下,怎么就当真了?去去去,这哪能没我!”
“哈哈。”
“……”
第三十七章 闹笑话
从书院的大学堂刚刚出来,就连不苟言笑的年十四,都忍不出咬着嘴唇,强行使自己不笑出来。
瘦猴老七和胖九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我说十九啊,你前日和昨日出尽风头,今日却触尽霉头啊,哈哈,笑死我了。”
林岚翻了翻白眼,叹了口气,道:“别笑了,有那么好笑吗?”
“国起夏商周,周末分七国,并入于秦,秦灭汉兴,汉亡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又十国……十九啊,昨儿个我说你不去当提刑官可惜了,不对,我看啊,你得去天桥下说书去,哈哈。”
胖九在一边捧腹道:“章大善人那脸简直是黑到了极点。十九啊,你虽然没惊艳到咱们,但是你又创造了一个奇迹。咱们章大善人从来都是送分牌的,今日难得为你破例了一次,居然扣了你三分,看来你编得历史太忘我了,哈哈。”
林岚这叫一个郁闷。课堂之上讲到经史,原本一个简单的王朝更替,见林岚是新来的,想要送上一二分,结果林岚的回答让这位章本添老学究大吃一惊。
大京朝,林岚的影响里并没有这个朝代。不过大京朝有四书五经、有诗词歌赋,原本在葛家村,林岚也想过找本史记看看,不过葛家村除了些启蒙读物,唯一让林岚觉得有用的书,也只有一本《大京律》,还是有残损的,据说是某个村里人赶集时候捡到的……
村里才呆了一个月,也没有一个长者能回答林岚的问题——大京朝之前的朝代是什么?
结果就导致了今日课堂上的洋相。按照林岚所想,既然科举都是八股作文,大京朝就应该是明清左右,所以他的历史王朝更替就从夏商周说起,结果才说道宋元,就被章本添破口大骂一派胡言,笑得诸生也是前俯后仰。
林岚有些无语地摇摇头,却无力反驳。
这特么就是两个时代的人,如何说得清楚。
“你们先走吧,我还得去趟藏书室。”
“怎么?十九,今日被章夫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幡然醒悟了?”侯浩淼嬉笑道,“这史学终究是小学,今日也不过就是偶尔提及带过,没那么重要。”
“得了吧,你们是不是还想看我出丑?”林岚转身朝藏书室走去。要是不了解这些,恐怕再被章本添问到,又要贻笑大方了。
藏书室在书院的西侧,不大的房子内却立着十来个大书柜。别看书院才十来人,林岚这几日在上山看到不少彪悍的守卫,估计逃下山立马就会被逮回来,而且自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得回扬州,到时候又得被遣返回来。
坐在藏书室的,便是那守财奴笑面虎,那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儿,估计能和王川有的一拼。
林岚进门时朝这“土匪山长”一礼,便在书架边找自己需要的书籍了。
他挑了本《前朝历代录》以及一些关于大京朝开国安邦的记载,蹲在那小窗附近看起来。
《前朝历代录》林岚也没细看,一目十行地翻阅着,只是将大致的历史进程浏览一遍,大体还是和印象之中的王朝更替差不多,只是国号变了,分分合合的时代以及国祚不同。等他翻阅完一遍之后,有一个问题还是悬而未决。
四书五经,从何而来?既然朝代变了,难道这些经典著作的同样跟随着穿越到了某个朝代?
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历史只能靠典籍碑文或者口耳相传。要弄明白这件事,林岚觉着还得问一问章本添。
他将这个疑惑暂时搁置在了一边,继续看着大京朝的开国安邦。
太祖龙起东南,建都金陵,国号大京。
成祖迁都燕地……
这特么不是明朝的事吗?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搞了半天,这大京朝就是大明朝?该不会在古代,这个“京”字是通假字?没有这么离谱吧,他从来没听说过大明朝还有别号大京朝的,而且如果是大明朝,那他写得那些诗词,都应该是耳熟能详,而事实却是无人所知,看来这断然不是大明朝。
“喂,十九,你准备在这里过夜吗?”
“嘶!”
林岚一怔,抬头一看,差点被笑面虎那张脸吓得有打他一拳的冲动,“山长,下次走路能出点声儿吗?”
笑面虎永远都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道:“要不交分牌借书,要不赶紧走。”
“……”
林岚将书放回到书架,问道:“山长,能告诉我四书五经是谁写的吗?”
笑面虎打了个哈欠,道:“四书五经?什么个玩意儿?”
“……”
林岚更加确信了这仨山长就特么真是土匪!
……
……
暮色四合。
秋夜凉风习习,金陵虎踞龙盘,虽说已失去了帝都之名,然而四大家族的根基依然有大半还扎根于此。
安土重迁,除了金陵的本家,当然搬去京师的那些才是如今最大的权贵。天子脚下,毕竟是得益于当初那场“靖难之役”,而被眷顾的天子宠臣。
秦淮河中的画舫,比较扬州瘦西湖,更显雍容华贵。当中几艘巨制,都是金陵四大家族的产业,自然能日赚斗金。
王言坐于帐幕之后。
脚步声匆匆而来,将帐幕牵起一阵风。
“言公,你要的东西。”
王言将手中茶盏放在几案上,拿过几页纸看起来。
“十七岁。之前碌碌无为,还跳了河?”
幕外之人俯身道:“没错。不过似乎被人救上来之后忽然脱胎换骨一般。”
“可能经历生死之后蜕变了吧。葛家村一案,查过了吗?”
“此案绝对没有结案词所述的那样简单。”
王言放下手中的纸,靠在椅背上,闭目道:“说。”
幕外之人说道:“这份结案词很明显刻意规避了一个无法解释,却是本案最重要的一个关键点。那就是这口缸是如何爆炸的。鄙人从呈堂证物之中,找到了一些线索,而且还有新的证人。”
“继续往下说。”
“在那些证物之中,属下找到了几块木片,还有铁箍,当中还有残留的火药,所以我想,作案之人定是将一定量的火药放入到一个用铁箍禁锢的小木桶之中,然后利用爆炸产生的冲击,将缸炸破。”
王言喝了一口茶,问道:“根据结案词以及证人的证词,爆炸之时没有任何人靠近案发之地,林岚也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以你之见,作案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属下还不知晓。不过……属下调查到与此案有牵连的林岚,恰好在案发之前去买过几串爆竹。凭借这个,若是言公下令逮捕此人,我有七成的把握从他口中套出真相。”
“不必了。”
“言公您不信属下?”
“血徒啊,老夫问你,如果换做是你,有这样隔空杀人的法子,还有爆炸威力足以炸裂一口缸的火药桶,你炸得死一个老头吗?”
“这……”学徒犹豫片刻,道:“非死即伤。”
“可现实是并没有多少炸伤那葛夜年,只是他过度惊吓摔落缸沿,恰巧中风了。我问你,你熟读律法,依照《大京律》,谋害他人者,如何处置?”
“若谋害未遂,发配充军,若害死者,处以绞刑。”
“恩,那损毁公物呢?”
幕外之人一愣,缓缓道:“配以物价,打十大板。”
“既然这样,你觉得还有查下去的必要吗?”
“可是言公……”
“行了。这件事就这么了了。没有一个人会为了一个不知羞耻的老淫棍去翻案的!”王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即便是葛夜年不死,敢凌辱他女儿和孙儿,他也定将弄死这个老淫棍!
第三十八章 悬赏令
睡在一间屋内,十来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分成好几个小团体。
李隆、孟宗俩人自从山鸡事件之后,便再也不和林岚几个来往,原本就不与侯浩淼等人为伍的几人,同样变得闷声不吭。
这事儿林岚也是没办法控制的。同住一道,总归图个融洽,谁叫那俩个贱货为了一只山鸡撒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话,这样的心机婊,与其表面眉来眼去,倒不如真的就是两看相厌来得痛快。
“十九,今儿天气不错。重阳节夫子也都歇息放假,不如咱们也出去走走?”
“是啊,别在里边闷死了,咱们再去逮几条鲜鱼如何?”这样的免费食物,庞宗耀最喜不过,敞开肚皮吃,也不怕吃掉太多分牌。
林岚翘着二郎腿,双手垫在脖子下边,笑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哪一回都是十四、老七和我忙得半死,你就在那屁股一坐,跟个老和尚似的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嘿嘿,能者多劳嘛。”庞宗耀和林岚混熟了,也套近乎地说道。
年十四与几个同窗匆匆跑进来,说道:“快来看,快来看!悬赏令发布了!”
不管是在瞌睡、读书还是像林岚他们闲聊的,纷纷聚拢而来。
林岚读过书院的生存守则,不少古怪的条款,似乎就是那三个土匪头子搞出来的花样。这悬赏令每月随机发布,次数不限,然而奖励却很丰厚。
“这次是什么类的?”
“算学,十九拿手的!”怪不得年十四如此激动。以前颁布的悬赏令,大多数都是被独住的六人给瓜分,从来没有一次花落此间,以至于后来大伙儿对于悬赏令的兴趣并不热情。
今日休息,四五个人跟着下山去干农活,以此来涨点不多的分牌。
“这次的悬赏令出了多少分牌?”
“二百五!我的天,这是我见过最多的一次悬赏令了!”
林岚也是眉头一挑,惊讶道:“这么多?”
年十四有些激动地将题目放在桌上,道:“这次王夫子出的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挺复杂的。”
“哎呀,十四,你就别绕弯子了,赶紧说题目是什么?”
这宣旨上画得跟围棋棋谱似的,一个字也没有,谁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九宫填数吧?”林岚看着架势,应该就是九宫格填数的把戏了。
年十四点点头,道:“没有错。只不过这九宫格变成了九九八十一宫格。横竖以及对角之数累加皆为同数。”
室内之人原本对那二百五十个分牌还十分感兴趣,一下子眼神里的金光都暗下去了。
“这什么鬼题目?横竖就有十八条了,再加两条对角,要这二十条的数加起来都是相同之数,这王先生是疯了吧!”
“我看一定是疯了。当初五五宫格,都还反复修改了好几个时辰才勉强被浩然师兄弄出来,这回来九九宫格,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怎么可能弄得出来?”
“各位散了吧。一定是王夫子闲得无聊,那日某人驳了他的脸面,这一回特地选了个绝世难题想要震慑一番某人的势头吧?”李隆有意无意地白了几眼林岚,然后悠悠地走开了。
侯浩淼冷哼一声,“德行。你有能耐,也气一气老王,看看他老人家会不会也为你发个如此变态的悬赏令出来。自己没本事,还怪别人咯?”
“你!”李隆冷笑一声,“我可没指名道姓,别对号入座。”
“卑鄙小人!”庞宗耀轻声嘲讽道。
年十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道题上,毕竟有二百五十个分牌,若是写文章,哪得写上四十篇,还得等日子,这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十九,我用你教的方法,将一至八十一的数累加,除以九,算得每行或每列之和为三百六十九即可。希望能够帮到你。”
侯浩淼眼睛一亮,道:“对对对,这法子行,咱们一起齐心协力,一定能够将这道题给做出来!”
没有希望的其余人都笑着摇头,“傻吧你们。就算你能做到每行一样,那等填完,每一竖列一样会被牵动,即便如此,两对角呢?这太费事了,估计三天三夜都完成不了。”
林岚笑着摇头,道:“十四,这方法确实有些笨,但是你能运用到上次教你的数列求和,已经很让我高兴了,至少我还是帮助了你一些东西。”
一听到方法被直接否决了,几人都心灰意冷。这一次出的题确实有些变态了。
林岚扫了眼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三人,噗嗤笑了出来,道:“不过方法还是有的。”
一听林岚有方法,不管是看书还是假寐之人,都竖起耳朵,静静聆听,生怕错过了一次发家致富的机会。
侯浩淼赶紧捂住林岚的嘴,摇摇头又是眨眨眼的。
“侯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兄既然肯指点迷津,岂会是那种敝帚自珍之人?你堵人家嘴干什么?”
“啊呸,你们几个想坐享其成,门儿都没有。”
众人皆翻白眼,只等林岚抉择了。毕竟人家才是真的算学大神。
“方法嘛……”
不少人的身体都倾过来,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甚至还有人险些从床上翻下来。
林岚拿起一边的笔,继续说道:“方法就是瞎填碰运气。”
“……”
厢房内传出一阵嘘声。
“不愿意说就不说嘛,何必唬人呢。”
“碰运气,鬼信啊!真要是有这么好运气,估计出门都能被黄金砸到头!”
李隆小声地说道:“我看啊,是某人不会,在这里卖弄伎俩呢。”
侯浩淼起身,想要教训一番李隆。这李隆立马那书指着他,道:“我可没指名道姓,别对号入座啊!”
林岚无语地笑了笑,开始了他的填数游戏。
对于他来说,这算是题吗?不过是一个游戏罢了。
见到林岚着手解题,侯浩淼也安静下来,静静地在一边看着林岚是如何解题的。
然而,当他看了一阵,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似乎林岚真的是从一到八十一,按顺序胡乱填下去的……
这要是真对了,这尼玛运气得有多好?
第三十九章 不敢苟同
在大京朝,算学本就是小学。主张经世致用的儒家治世,除了四书五经延伸开来的学派,其余的都归为杂学,而杂学一说,本身就带着一种轻蔑的眼光。
确实,在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古代,算学发挥的热度确实不如儒学,但就像写诗一样,算学同样有它美、吸引人的地方。人的生存不是仅仅就为了活下去。
文德书院的后山上,王子安一宿未眠。清晨,还没合过一眼的他站起身,用木盆里的水打湿了毛巾,擦了擦脸,又喝了一口浓茶,稍微提起了一丝精神。
他两眼布满血丝地盯着桌上的八十一宫格,横排的填数已经完成,只是竖排始终无法调换成功。这已经耗费了他五六个时辰了。到了今天日落时分,若是在没有人做出来,这悬赏令也就作废了,届时王夫子也会公布答案。
一口凉茶入喉,秋意寒茶,沁凉入腹。
他望向稍远处,呢喃自语道:“姓白的估计也碰到瓶颈了吧。”
不然以往这个时候,那翠竹居前想必已经升起炊烟,白浩然每日晨起,必然会煮一壶茶,然而今日却没有。
宁阳观的张苍,满地稿纸,这八十一宫格不知画了多少幅。
这是他能够在明年春闱之前攒够顺利毕业的分牌最佳机会。届时再拜入王言门下,那就是帝师门生,再去京师参加会试,等于是鱼跃龙门,所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错过。
“不对,还是不对。这样子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一日一夜,数千次的尝试,最初的几张白宣,都已经被墨水浸染得墨黑一片,然而每一次的怦然心动,到了快要功成时,被最后的失望所打败。
张苍尝试过不同的方法,比如先填对角,亦或是先横后对角,最后再考虑竖排。
无一例外得失败让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二百五十的分牌,这得多少个月不吃不可才能攒下来?若是能够一下揽得这二百五十分牌,今年过年回家,帝师门生,得有多风光?!
关天明和齐飞白倒是没有魔障到通夜不眠。
“悬赏令你看了没?”
齐飞白刚刚晨练回来,一身是汗,道:“搞了几次,懒得去算了。王川那个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定是几日前林岚让他失了面子,这是来找场子的。二百五十个分牌,断然是确信无人可以做出来的。既然如此,何必傻傻很天真?”
“哈哈,有道理。这算学懒得去弄,咱俩过几招?”
“嘿嘿,想趁着我虚弱偷袭?”
关天明冷笑一声,道:“我庐州关氏,将才辈出,岂会输你?”
“那就试一试!”
“今日陈军师的课去吗?”
齐飞白笑了笑,道:“我二叔说了,陈之策的三板斧,一突二守三援,不学也罢。”
关天明丹凤眼一挑,“有道理,我觉得也是。”
……
……
好几日的适应,林岚总算能够睡得比较安稳了。
老夫子虎虎生风地走过廊道,林岚感觉到自己的头发都要飘起来了。
领教过了王川的臭脾气,秦青的飘逸洒脱,章本添的中规中矩,不知道这位主攻律学和兵策的夫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老夫陈之策,可能有新来的同学不知道,再介绍一番。”
陈之策在上边讲,诡异地是侯浩淼居然能够同步地在林岚边上出声,“历任兵部尚书,征西大将军。曾统帅十万西北军,大败北蛮……”
侯浩淼念完,道:“一字不差吧?”
林岚点点头,看来这陈之策陈夫子对于自己的那些丰功伟绩经常吹嘘,导致就连平日听课不认真的侯浩淼,都能倒背如流。
陈之策眼神一扫,道:“今日听课的人为何缺了这么多?”
极为洁癖的赵光总是坐在靠东侧的位置上,每次来听课,都要用手绢擦拭一遍,才敢坐下。
“昨日悬赏令一出,白浩然、张苍、王子安都在潜心钻研,无暇来听先生讲课,至于关天明和齐飞白……请假了。”
陈之策见到主位上多了一堆的分牌,冷哼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区区算学,哪里比得上兵策律法来得重要,真是糊涂之至!”
侯浩淼掩嘴轻笑道:“十九,此人极其自负,你别听他瞎说,权当听戏就行。”
林岚回道:“你倒是说得轻巧。”
“真是。这陈之策大批算学、儒学以及诗词,差点还跟王算子打起来。秦夫子也称他为老匹夫,不懂修养。”
“最后并排的两个,你们站起来。”
“糟了!”侯浩淼脸色一变,定是说得太大声,将陈之策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林岚和侯浩淼站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之人,回头轻笑,看着陈之策缓缓走下来。
“你们二人是不是对我刚刚说的也有意见?”
侯浩淼一礼,笑道:“先生说得有理,学生没意见。”像侯浩淼这样的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满嘴跑火车的,自然不可能将刚刚自己说的话在陈之策面前再说一遍。
“你呢?听说你是新来的,还精通算学。”
林岚一礼,道:“先生过奖了。”
陈之策眯缝着眼,冷笑道:“听到我之前说的话了吗?所以我这并不是在夸奖你。在我看来,你所谓精通的算学,没有半点用处!”
面对陈之策的大放厥词,贬低杂学甚至儒学,诸生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懒得和他去争。
且不说他是先生,这大京朝也是靠铁骑打下来的,不是儒生嘴里念出来的。懂兵策的将帅之才,除非是遇到庸君,不然开疆扩土,建功立业,能够封侯立业之人,都是这些将帅之才。
林岚平静地说道:“先生贬低我不要紧,但是请不要侮辱算学。所以先生之言,学生不敢苟同。”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虽然陈之策告老辞官,但戎马一生,最后官拜兵部尚书,算是位极人臣了。即便是王川与之对骂,也不敢有丝毫不敬之词,更别提书院之中的其余学生了。
“好!好一个不敢苟同!今日你就说说,这算学有何用处?”
第四十章 您,败给了数据
林岚笑了笑,道:“算学小可涉及农商工,大可涉及兵事国计,并不像先生您说的一无是处。”
“呵呵。如果涉及数字便强行算作算学的话,那是,你说的这些,譬如一亩田几分地,一个营多少人……不过这些用学吗?是个明白人都会,所以我说算学是小学,不值得学,何错之有?”
林岚问道:“先生征战西北之时,被称之为金汤将军,可有此事?”
陈之策捋须道:“如何?”
林岚摇头一笑,道:“在我看来,这个美名简直是对于您最大的侮辱。”
“你口气不小啊!”陈之策捋须冷哼道。
“不敢。不过据在下浅见,大京能工巧匠良多,臂弩、火铳精良,百步之外,无人可敌大京西北军,然而先生当年只守不攻,得了个金汤将军之名,岂不是笑您无能?”
堂内诸生皆哑口无言。这林岚是疯了吗?竟然敢如此大胆地嘲笑陈之策!
李隆站起来,喝道:“林岚,你也太不尊重老将军了!陈夫子当年征战西北,建功立业,如今隐退,教我等兵策之道,乃是让我等将来有更好的作为,你竟敢侮辱老将军的名号!”
“李兄别急着安罪名。蛮人游骑骁勇善战,可终究是肉身之躯,箭矢、火炮百步外可重伤敌军,用来固守城池,当然是易守难攻。所以我才说这金汤将军摆明了是那些恭维老将军之人故意讽刺的称呼。”
陈之策眼中有些许波动,或许在他西征之途中在,最为遗憾的也就是没有能够攻下一城一池,只有坚守独孤城的那场防御战值得称颂了。
“你说了这么多,这与算学又有何干?”
林岚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铺开宣旨簌簌地开始写起东西来。
“十九,我替你磨墨。”侯浩淼见到林岚动真格的了,也想尽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很快,林岚便在四尺大宣上写好了一些东西,快步走上前,用唾沫将宣旨糊在一侧的墙上,道:“今日,我就帮陈夫子洗一洗这个耻辱的罪名。既然将兵策与算学有何联系,那我们就用数字来说话。”
“据《大京战记》所录,从康泰十五年至康泰二十三年间,也正是陈将军担任征西大将军,领兵塞外的征途中,共与敌兵交手三百七十余次。其中主动出击为二百三十余次,其余皆为蛮人入侵的守城战。”
“你调查过老夫?”
林岚道:“怎敢?只是前些日子在书院偶然看书之余,见到您的名字,好奇研究了一番而已。”
陈之策眉头一挑,问道:“但这又如何?”
林岚道:“您且听我分析。这蛮人攻城武器简陋,除了几次偷袭,大京西北军略有损失,其余皆小胜,甚至有几场漂亮的反击战,更是大胜仗,也正因为如此,您才被称之为金汤将军。我们着重来看一看这主动出击的二百三十余次,究竟是如何情况。”
“泰康十五年,西北军不完全统计,出兵八十余次,泰康十六年,出兵六十余次……至泰康二十年之后,出兵次数仅十余次,而且都是小股兵力出击。从数据上,看得出来,将军前五年想要建功立业之心较为迫切,至于最后几年,知西进无望,意志消磨,只守不攻了。”
“再从出兵季节来看,春夏之际先生出兵一百二十余次,秋冬同样有一百二十余次,然而分析战果,从文字上描述来看,春夏之际,主动出击得手次数远大于秋冬。将军难道不觉得奇怪?”
陈之策从来没有这么系统得看过自己一生的战绩。
他没有想到,当一系列的数据罗列于纸上时,还能得出这么多有用的信息来。
确实,自己走马上任西北的前几年,用兵的确较为激进,之后因为屡屡无果,也转为守势,也是因为这个虎头蛇尾的战绩,最后被新登基的皇帝,也就是当朝圣上封为了“金汤将军”,确实戏谑。
这个倒不是重点。之后林岚列出的数据才让陈之策大为吃惊。尽管他有督军的这段经历,然而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春夏之际的小胜战绩远远高于秋冬之际!
数据的综合,在他心里掀起了骇浪。倘若能早早看到,将用兵的时间集中在春夏之际,估计早就有所突破了!
“这……这是为何?”
陈之策有些激动地看着林岚,很想知道造成这样的原因究竟是为何。
“风。”
“风?”陈之策站起来,似乎陷入了不解。
“春夏东南风,秋冬西北风。箭矢、马匹脚力,这一些都与风有密切的关联,加上西北秋冬风大凛冽,逆行之矢加上蛮人顺风之马,老将军以为自己的胜算又有多少?您,是败给了数据。”
众人再看向那墙上的数据时,不觉咽了一口唾沫。
这数据良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算学的作用。
林岚将墙上的白宣摘下来,递给陈之策,道:“其实算学源于生活生产,却高于生活生产。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当这些数字数据被提出来之后,再去看,就一目了然。先生您在西北九年,带兵定然老道,可是往往忽视了一些自然的规律,而这些细节,恰恰决定了成败。”
侯浩淼此刻早就被林岚的强大蛰伏得五体投地。这……这用数据打仗!估计是林岚提出的一个新的理念吧!
将帅分优劣,像陈之策这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已经算是中等之辈了,最可怕的就是因为无知而葬送兵卒性命的庸才。
然而林岚提出的数据来操控战事,恰恰能规避一些硬伤,比如说在凛冬劲风天,远程进攻西北之敌,大大削弱了大京弓弩、火炮之威。
“您一定很想问,这些数据都是以往之鉴,对于今后有何作用吧?”林岚眯缝着眼,轻声地在耳边道:“掌握好风速、马速以及箭速,精确打击,距离预算,这一切,再也不用凭借个人的经验之时,您想一想,是不是在运用算学打仗?”
陈之策呆呆地喃喃道:“运用算学打仗……”
这......能行吗?
第四十一章 这还用演算吗?
“十九,我发现真是越来越崇拜你了!”
侯浩淼万万没想到,从来没有人能够在兵策上拿过一个分牌的记录,再一次被林岚给打破了。
某些别人做过的事,你做得更加出色,不稀奇,因为你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难就难在将一件事从无做到有。
庞宗耀附和道:“咱们这些没上过战场的哪里懂什么兵策,平日里要不是有律学可以背一背,从陈夫子那里捞点分牌,不然除了老王,估计老陈就能排上第二阎罗王了。这一回可是炸锅了,十九,先生直接给了你十个分牌!够咱们吃三碗红烧肉的了!”
林岚笑道:“胖九,我发现你最近老是打劫我,我可听十四和老七说了,你小子肥的流油呢!”
被林岚拍了一下肚子,庞宗耀腼腆地闪开,道:“我没钱,我很穷……”
一提到分牌,庞宗耀总是捂着心脏,好像一副宝宝心痛,宝宝没钱的样子。
“得了吧。”侯浩淼白了眼庞宗耀,“别总是坑十九的分牌,十九也是靠真本事赚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
年荣说道:“十九,那个九九宫格你研究得怎么样了?我比较愚笨,填了几百次都没有头绪,现在要拿下这个悬赏令,只能靠你了。”
林岚一愣,说道:“这个我昨日不是填完了吗?”
“昨日?”
“昨日?”
年十四狐疑地问道:“怎么可能?昨夜我挑灯夜读,都没见你入睡后有半点动静。”
“什么半夜,我拿到题之后不是填完了,接着咱们不是去吃饭了?你忘了?”
“什么?你是说……那第一遍就是答案?”侯浩淼脸色更加震惊了。
站在膳堂前的三人忽然石化住了。
林岚平静地点点头,道:“不然呢?我不都填满了吗?”
“难道就不用再演算调换一番?”年十四不解地问道。
林岚反问了一句:“这还用演算?”
三人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快点吧,再晚就没红烧肉了!”林岚走了两步,看到几人愣在原地,便回过头,“怎么了?”
年十四仿佛看到了怪胎一般,道:“十九,我替你送过去?”
“嗯。这不是昨日就叫你送过去嘛。”
年十四兴奋地点点头,道:“你们先吃着,我送答案去!”
“唉,十四,等等我,我也去!”
“我也去!”庞宗耀小眼睛眨巴着,却被林岚拉住了手肘。
“你不吃红烧肉了?一个个的,一张纸,至于兴师动众,这么多人去?”
庞宗耀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屈服于红烧肉的淫威之下,道:“十四和老七跑了,十九,就咱俩,这下你可以请我吃一顿了吧?”
林岚翻了翻白眼,道:“我欠你的?再说十四和老七走和没走,你吃的,跟咱们四人吃的差得多么?”
庞宗耀两只手纠结在一起,喃喃道:“那只能俺自掏腰包了……”
……
……
王川的小筑前,三人觥筹交错。昨日九九重阳,山下送来的菜肴美酒,今日依旧丰盛。王川脸颊醺红,笑道:“来来来。咱们干一个。”
秦夫子摇头笑道:“想不到神算子也会喝酒,到时候可别记下什么糊涂账来!”
王川哈哈一笑,道:“今日真是痛快!那陈匹夫也有吃瘪的时候。那个林小子还真是有一手,竟然让陈匹夫着了魔似的跑过来对我说,算学对于兵策的妙用。笑得我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呵呵。林小子,这个时候叫得倒是亲热,前几日不是还怒不可遏地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嘛?”章本添当惯了老好人,本身说话都是温声和气的。
王川一杯酒下肚,那酒杯在桌上一划,道:“一码归一码。这陈匹夫之前贬低得算学一文不值,说是傻子才去弄的东西,现在竟然……哈哈。不过我这悬赏令,估计也无人可解。等到明日课上,再让这林小子认个怂,秒!妙哉!”
秦青摇头叹道:“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是如此争强好胜,也只有你王川和陈之策了,我和本添都被磨平棱角咯。”
“哈哈!干!”
“先生!”
“先生在吗?”
王川见到来人是年荣和侯浩淼,问道:“有什么事?”
“题目……”
“昨日的悬赏……令……”
王川挥挥手,道:“回去吧。为师知道这题很难,想要来请教的,等明日课上,为师亲自为你们解答。现在没看见为师有客人在吗?”
看到学生们对于算学热情高涨,王川也装了把德高望重的夫子姿态。
“不是……这题目,林岚做出来了!”
“您看看,这是答案。”
“什么?”王川这么一惊,酒醒了一半,“这不可能!”
他摇摇晃晃地拿过年荣手中的九九宫格,凭借一辈子的心算能力,眼睛一扫,就能计算出每行和每竖的累加之和。
王川当中验算着。
年荣和侯浩淼却忽然紧张起来。由于怕王川终止悬赏令,他们找到昨日林岚填的九九宫格,连看也没看,玩命地跑了过来。
侯浩淼手心都是汗,心里默念道:十九啊,你可别戏弄咱,不然明日又得挨这老王一顿臭骂。
王川的眼睛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由于久久不眨眼,变得红红的,当他扫完最后两条对角之和的时候,双手一颤,险些晕过去。
“先生息怒,先生息怒!定是十九搞错了,这悬赏令就算了,请先生念在十九苦心钻研算学的份上,放他一马吧!”
王川扶着额头,终于将身子稳了下来,有些提不起气地问道:“他……他花了多少时间?”
“额……”
“这个……”
年荣和侯浩淼对视了一眼,怕说林岚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估计会被认为是戏弄夫子,变得犹豫不决。
章本添见到王川语气凝重,便劝道:“老王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算错了就算错了,至少人家肯去花时间,就是好的,你也别太较真了。”
“如实招来!”
“也没……太短,应该就是花了一炷香的功夫吧?”侯浩淼看着王川的脸色,试探着说道。
王川忽然瞳孔一缩,瞬间晕了过去。
这……这他娘的……还有天理吗?
第四十二章 在你隔壁,我姓王
膳堂的两个帮厨,百无聊赖地倚在灶台边,有些鸡婆地讲着昨日重阳节发生的趣事。
学生陆陆续续离去,然而有一桌上,依旧还吃得兴起。
白浩然、张苍以及王子安,各坐在四方桌的南西北三侧,坐东的自然是林岚。
几人叫了上好的稻花香,这酒,平日里也只有几个夫子过来捧捧场,没想到今日也卖出去了好几壶。
桌上点的菜,都是上好的荤食。
一只咸猪手忽然从旁边伸出来,端起一碗菜,呵呵一笑,道:“诸位都干看着不吃,浪费了怪可惜的,小弟代劳了。”
张苍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道:“林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咱们仨来找你,便是有事相求。”
“说吧。”林岚嘴角微微扬起,“能帮得上三位师兄的,小弟尽量帮忙。”
“听庞宗耀说,你破解了这九九宫格?”张苍双眼布满血丝地问道。尽管刚刚偶然间听到了庞宗耀的炫耀之词,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林岚点点头,道:“侥幸。”
张苍忽然眉笑颜开,道:“这样,可否将这方法告诉我等?这悬赏令对我真的很重要。”
林岚一口酒入腹,一阵暖意涌上来,道:“解出的人多了,这分得的分牌就要均摊,不知道张师兄您拿什么来换我这方法?”
林岚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无条件地将方法告诉一个交情淡得只知晓对方名字的人。
王子安眉头一皱,道:“林师弟,我等皆为同窗,岂可为一些蝇头小利而蒙蔽双眼。做学问容不得参杂利益呀。这一点,师兄必须要点醒你。”
边上的庞宗耀扒饭吃的声音更加大了,发出哼哼的猪叫声,仿佛又是在嘲笑王子安虚伪似的。
林岚依旧微笑,道:“师兄教训的是,这学问一事确实不该拿来最为利益的资本,明日课上,若是先生要求,林岚将会一字不差的将方法说与所有人听。”
“你!”
张苍有些怒意上头。
这方法过了今日,那还有个屁用。过了今天,鬼才会在意用什么法子算出来的。关键是那二百五的分牌!
“林师弟,这个刚刚子安的表述呢,不是这个意思,是这样的,我张苍呢,乃是京城张谦张学士的长孙。你也知道,我手中的分牌差不多有七百多枚,就差这二百余枚了。若是今日你能够放弃这个悬赏令,并将答案告知于我。助我一臂之力,师兄他日定当重谢!”
王子安道:“是啊,林岚你想想,反正你刚刚来书院,这分牌也不多,加上你这水准,也无需多久,便能从书院顺利毕业。张兄明年就要春闱了,这能够从书院毕业,镀上一层金,再顺理成章地登科及第,岂不是成人之美?”
一边的庞宗耀扒饭的声音更加大了,嘀嘀咕咕地自语道:“成人之美?要脸么。拿别人的答案,还让别人放弃悬赏令,这也太畜生了吧!”
林岚呵呵一笑,道:“这样做……不合适吧?”
张苍脸色一沉,“听闻令尊大人是扬州巡盐御史,咳咳,这个职位……要是……”
话无须太明。在座的都是聪明了,自然明白张苍的话暗含着一丝威胁。
林岚缓缓放下酒杯,眯缝着眼,仿佛有些微醉,道:“张师兄这是在以家世威逼利诱?”
“林师弟,你懂,你是个聪明人。”
林岚笑道:“那你试一试。张谦老学士若是真为这么些小私怨替张兄出头,估计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呵呵,别到时候互相伤害。”
“林岚!我最后问一遍,给,还是不给?”张苍丑恶的嘴脸露了出来。
林岚醉眼微眯,道:“真是很抱歉。恐怕这个时候,十四他们早已经将悬赏令的分牌领回来了。宗耀,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先向几位师兄告辞。”
“刚刚七分饱,挺好。”庞宗耀的七分饱,令背对他的王子安心惊肉跳。
“那几位师兄慢用,小弟先走了。”
三人扫了眼桌上,哪还有什么菜肴,早就被那咸猪手一碟碟地端了个干净。
张苍有些气闷地拿过酒壶,疯狂地朝嘴里大灌,“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白浩然一直未有言语,静静地喝着酒。
“早料到的,老三你有何必患得患失?”
王子安静静地说道:“三哥都搬出老学士了,那人还无动于衷,这才是最目中无人,让人生厌的地方。”
白浩然望向窗外,笑道:“人生千百态,未老已深谙。写得出这等诗句之人,岂是等闲?罢了,大不了明年春闱之后,再回来进修几月。”
张苍眼中划过一丝不甘之色。
……
……
林岚和庞宗耀摸着黑回了厢房。
“十九啊,我去撒泡尿,你自个儿进去,可别摔着了?”
林岚白了眼庞宗耀,道:“你还真以为我喝醉了?稳着呢!”
林岚的床铺在最西边,他模模糊糊地走过去,感觉走到头了,便一下倒在床上,这种醉晕晕的感觉真的很美妙,感觉整个人都浮在棉花云上。
“林岚。”
“嗯?”
“起来!”
“你谁啊?”林岚眯缝着眼。
声音有些熟悉,林岚却记不起来是谁了。
他有些晕眩地在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中搜索着声音的来源,口中呢喃有词道:“哪儿呢?”
“在你隔壁,我姓王!”
林岚脸色古怪地头一转,“嗯?隔壁老王?”
侯浩淼连忙上前,将林岚扶起来,道:“先生,你看十九他喝醉了,要不明日再问?”
“不行!”王川喝道。这今夜若是搞不明白这填数的事情,他估计一夜都睡不好觉,“林岚,这九九宫格真是你做出来的?”
“小学就会的东西,拿出来……嗝,丢人现眼……”
一群围观的吃瓜群众白眼直翻,这不是硬生生地打王川脸嘛。
果然,王川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过还是忍住了已经即将暴走的怒意,将一个木盒扔在床上,“林岚获得悬赏令。给予二百五十分牌。诸生当向他学习。告辞!”
“恭送夫子。”
一群人羡慕地盯着那小木匣。有些人来这里都快一年了,都还没攒够一百个分牌,若想从文德书院顺利毕业,都是遥遥无期。这帝师门生,哪有这么好当?
林岚还在痴痴呓语。
“老子高考考的可是江苏省的理科数学……”
庞宗耀摇头道:“这十九喝酒,总爱说胡话,又哪根筋搭错了。”
侯浩淼笑道:“你当初喝醉的时候,还抱着老子的臭鞋当猪肘子啃呢。”
“能不说这事吗?”
瘦猴老七哈哈大笑:“为什么不能说?”
“反胃……”
第四十三章 不,他才是夫子
光阴飞快,重阳过了,便快是深秋。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过天晴,不知多少叶落。当然落叶多了也有好处,挣分牌的机会也就多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靠这样出卖体力来换取分牌的行为是为人所不耻的。但转念一想,扫个地,换碗红烧肉犒劳犒劳自己,也是极好的。
书院内最大的梧桐树,巴掌大的树叶不断飘落,如同在泛黄的草地上铺了层地毯,走上去十分的松软。
书院三位山长和四位教习齐坐在梧桐树下,这样的情景可不常见。
虽说文德书院三位山长的凶名早就在书院内流传已久,但是除了笑面虎偶尔出现在藏书室,其余二人,林岚头一回见过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面了。
“天气真凉快,转眼间就要入冬了。”独眼龙盯着满山的红枫,缓缓道:“书院这段时间一切都还安好吧?”
章本添看了眼笑面虎。
“看什么?你是先生,我这个山长只管人少没少,别的都是你们说了算。”笑面虎嘴角的笑容,即便是喝酒的时候,看上去都是笑着在喝的。
“书院的教学一切正常,井然有序。”
刀疤郎饶有兴致地问道:“新来一个月的,被退回去没?”
一提到林岚,几个夫子都脸色古怪起来。
王川忍不住问道:“这个妖孽敢问山长是从哪里弄来的?”
“怎么了,夫子可是对他有意见?”
“不不不,他是夫子,我只是个学生。”王川被林岚无形地肆虐了一个月,完全蛰伏在了林岚的算学之下。
独眼龙领教过王川的孤傲,以为王川在说反语,道:“若是有违反书院规矩的,逐出去就是,夫子何必如此阴阳怪气地来刺我?是在怪老夫没有做好山长吗?”
陈之策一个月间,仿佛也老了许多,缓缓道:“山长多虑了,这样的妖孽乃老夫平生仅见,实在是非常人可以为其师矣。”
刀疤郎脸上那可怕的疤痕蠕动着。这俩个平日里最傲不过的老头,仿佛脱胎换骨一样,竟然变得谦虚起来。这得是遇到了多狠的人,才能将两人的意志消磨得如此精光。
他瞥了眼笑面虎。
“看我干什么?若是有人坏了规矩,我岂会坐视不理?早就让他滚出书院了。”
嘶。
刀疤郎深吸了一口气,不解地问道:“这人是太傅带来的,只知晓叫林岚,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子。既然他并没有施强,为何两位夫子如此……”
他硬生生地把“作践自己”四个字咽了下去,不过意思传达到了就行。
章本添摇头苦笑道:“就让老夫来讲一讲这个妖孽的事迹。此子初来乍到,精通算、律、兵策,在诗文上也有不小的造诣。尤其是算学和兵策,更是提出了自己独到的看法,所以才导致两位夫子如此难堪。”
“精通?能有多精通?”独眼龙狐疑地问道。
今日若是秦青和章本添如此这般,刀疤郎和独眼龙定然不会吃惊到如此地步。但是面对一个涉世未深,可以在入书院前,连算学都不怎么晓得的少年,竟然是王川和陈之策败下阵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王川苦笑道:“算学,恐当今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这一评价,基本上已经奠定了林岚算学上的至高地位。
不过这也自然,若是说王川终其一生,仅仅是站在少数几个算学大家的肩膀上更进一步,那么林岚则是站在了世界千百年,无数数学大师的肩膀上,而且学到的仅仅是一些皮毛罢了。
“王夫子这个评价,似乎太过浮夸了吧?我说过,他即便是太傅的亲孙子,您都不必如此恭维,太傅将书院的掌控权交于我等,就是不希望有任何的私情在当中,更何况太傅没有亲孙子。”
王川摇头笑道:“我等处事多年,王某的脾性,想必诸位也都明白。这一回,实在是老朽无能,只配做他林岚的学生。这本简算,乃是这些日子林岚课上所述,老朽整理的内容,若是传出去,必将是算学绝世之作!”
独眼龙翻看了几页,然而他并不懂这些深奥的数字,只是将它放在一边,道:“那陈老将军呢?也甘愿做他林岚的学生?”
陈之策苦笑道:“带兵打仗,老朽自认比他一个还未初出茅庐的小愣青老练的,只是某些观点上,他的创新,足以让西北如今胶着的战事有所突破。若是让他在西北磨练数载,蛮土恐尽归我大京矣。”
“夫子是说笑话吧?”
一个人,真的能有这么通天的本事?
连独眼龙都不相信陈之策的话,摇头轻笑了两声。
陈之策将一叠纸递给独眼龙,说道:“算学了得不足以匡扶天下,但是以算学精准地推演出大概率、四季攻伐良机以及模拟风、马、矢三相位移,这能用惊艳二字来形容。若是推广至西北,经验不足的白丁,恐怕都能提升不少的战力!”
“虽然我听不懂陈老将军再说什么,但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岂止厉害,如今尚未完善,等这套算学精确打击完善之后,老夫定将上奏朝廷,将此宝典列为秘而不传的兵策!”
刀疤郎瞳孔一缩,简直不敢相信陈之策说得是真的,便问道:“我很难相信二位所言是真实的,而且这纸上写得,估计普天之下,也只有精通算学、兵策之人一齐研究才看得懂。他有什么弱势吗?”
章本添点点头,道:“似乎史学一塌糊涂,文章写得也平平。”
笑面虎冷冷一笑,“看来还真的是妖孽,人家最擅长的,反而成了他最不擅长的。大京朝看来又要出一个妖孽了。”
秦青捋须,看着深秋的红枫,缓缓吟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秦夫子又出妙句了。”
“哼。”秦青冷笑一声,“他写的。如果底下人调查得没错,似乎一月前扬州诗会的那首七传之词,也是出自这个妖孽之手。诗词,在年青一辈中,也算是独占鳌头了。”
秋风萧萧,从三位山长头上吹过,感觉头皮有一种发凉之感。
枯叶落地无声,梧桐树下,几人心情不一。
文德书院出了这么一个妖孽,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第四十四章 失窃
林岚在书院的小资生活,确实挺滋润。每天课上瞌睡,课后跟侯浩淼,年十四几个吃喝玩乐,比起在扬州自在许多。
“十九,昨儿个那首诗真是妙啊!秦夫子都说好,你啊,如今除了经史学不行,其余的三门,独占鳌头,再这么下去,我看你这个最后一个来书院的,或许能最先毕业呢。”侯浩淼笑道。
他这话并不是口说无凭。短短一个月时间内,林岚接连拿下了两个悬赏令,一首《登高》,又是一举摘下秦青重阳之后搬下的悬赏令。不过秦夫子的悬赏令,可没有二百五这么多,仅仅五十分牌。
年十四酣然一笑,道:“要不是律学,张苍几个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悬赏令,同样非十九莫属。”
林岚笑笑。
这一个月,手头上的分牌已经积攒下了三百有余,无疑是飙升最疯狂的一个了。
厢房内的其余人,见到林岚时,眼睛都是绿色的。有些人在书院已经两年了,攒下的分牌都只是两位数的。
侯浩淼忽然侧头望过去,问道:“老九,这么火急火燎的,什么事?”
林岚同样见到了庞宗耀,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问道:“怎么?起晚了膳堂没吃到包子?”
庞宗耀嘴唇颤抖着,丢了魂一般,抬头无神地看着林岚,道:“十九,我的分牌丢了!”
“丢了?丢了多少?”林岚眉头一皱。
庞宗耀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道:“老本装在一个布包里,两百多枚,都被偷了!完了,全完了……”
林岚几人飞快地跑到厢房。
今日书院放假,室内只有少数几人在读书。林岚走到庞宗耀的床铺前,问道:“你原本放哪里了?”
“平日里都藏在第三块木板下,今天想要去吃顿好的,便准备拿点分牌出来,结果一摸,里边空了!我以为是自个儿放错了,可将床板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
林岚眉头一挑,缓缓朝自己的床铺走去。他将最前边的木板掀开,眯缝着眼,道:“十四、老七,你们看看自己的分牌还在不在。真是很不巧,我的也不见了。”
一个人可能是放错了,丢了,但是两个人同时找不到,定然是有人手脚不干净。
年十四和瘦猴老七慌忙回自己床铺翻找了一下。
“还在。”
侯浩淼侧头,朝还在屋子里的几个同窗问道:“你们有人丢东西吗?”
几人还在看书,听到有失窃发生,纷纷会自己的床铺检查了一番,摇头道:“没有,怎么?丢什么了吗?”
“没事了。”侯浩淼也不打草惊蛇,见到只有林岚和庞宗耀的分牌失窃了,问道:“十九,你看这事情……”
“是内鬼干的。”这分牌断然不可能是有什么小偷上山行窃,首先是没这个本事,书院周围都是有高手蹲着,其次,偷这些东西,拿到书院外也没有任何价值。
侯浩淼问道:“有什么怀疑的对象吗?”
林岚闭目,回想了一番,道:“和老九与我有仇的,似乎就只有那两位了吧。”
侯浩淼轻声唇语道:“李隆和孟宗?”
林岚点了点头,道:“十四、老九、老七,你们跟我借一步说话。”
四人来到书院的一处僻静角落。庞宗耀眼中冒火,道:“十九,你说,怎么收拾他们俩?”
年十四皱眉,有些担忧道:“我看,这事情还是告诉夫子吧。”
侯浩淼摇头,说道:“几个夫子哪里管这个?让他们传道授业已经不错了,这样的事情要管也只有山长会管,不过貌似昨儿个三位山长都离山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超出了林岚的容忍范围。他缓缓说道:“先不要打草惊蛇,分牌失窃,定然是同窗所为。”
“这还用想吗?十九,就你我两人的分牌丢了,一定是李隆和孟宗两个人干的!不行,我现在就守在书院前,等着这俩王八蛋回来!”
林岚摇头道:“你有什么证据吗?分牌都长一个样,即便搜剿到他们身上有分牌,你拿什么证明这就是咱们的?更何况……如果我是小偷,绝对不会傻到刚刚偷到东西,就拿出来招摇过市,一定会选在风头过去之后再行拿出来使用。”
在文德书院,虽然人少,但是获取分牌的渠道太多,而使用的渠道也不少,除了每日的克扣、奖励,膳堂、厢房,都是消费的渠道。
“十九说得对。如果一点点的挪用,根本看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年荣虽然没有丢,但是感同身受,眉头紧皱着。
林岚沉思片刻,道:“这样。事情先别捅出去,这几天若是胖九你吃饭有困难,找瘦猴还有十四借一点,以你的本事,再过几日又是月初考试了,到时候赚点分牌撑过去不成问题。
咱们这几天尽量注意些周围之人的举动,若是有什么反常现象,别急着鲁莽行事,大伙儿商量之后再做打算。”
“十九,你说……咱们这分牌找得回来嘛?”庞宗耀一脸苦逼地问道。
林岚本不在意什么分牌不分牌的,他若是要毕业,不出几个月就能顺利集满一千个分牌,只不过被人这样暗地里阴了一招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
“如果这个贼化整为零,慢慢跟着我们耗,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若是你们发现有大笔的分牌挪用,及时告诉我,我是十足的把握将分牌要回来。”
林岚想了想,问道:“老七,前几日托你去金陵城里淘两块品相差点的水晶,有货了吗?”
“哦,你不提这事情我还真忘了,这两块水晶我是托府上的二弟从古董店淘来的,掏镯子嫌成色不好没人要,做摆件又太薄了,也没花多少银子,你看合适不合适?”侯浩淼是金陵人士,虽然身无分文,不代表下了山也身无分文。
林岚看了看这两块稍微有些泛黄的水晶,道:“没裂就好。这凸透镜已经帮了他一次。前边靠着聚光吸热,远程将葛夜年炸成了中风,这一次……”
庞宗耀依旧愁眉苦脸,道:“哎呀,十九,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你丢了三百的分牌,就不心疼?宝宝心好痛!”
林岚冷笑道:“其余人好说,交给你和十四盯着,至于后山的六位,得找个千里眼看着,万一有变数呢?”
“千里眼,谁啊?”
林岚露出招牌微笑,“我呀。”
第四十五章 他,是个好人,吗?
天刚蒙蒙亮,顺溜便早早地起来,打着哈欠,准备从林府的后门溜出去,完成林岚布置下的任务。
忽然一个轻灵的身影飘过,拦在顺溜面前。
顺溜吓了一大跳,凑近一看,翻了翻白眼,松了口气道:“雪雁姐姐呀,你也起这么早?”他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着。
小丫鬟眼珠子一瞪,哼哼道:“少给我套近乎,你鬼鬼祟祟的,说,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哪能啊!少爷去了金陵,又不带上我,这清闲得无聊,准备出去溜达溜达。”
说话间,顺溜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就是老头老太太,都没这么早瞎溜达的,他也纯粹是瞎掰扯。若不是林岚留下的任务,这会儿,准还在床榻上睡得正香甜呢。
雪雁一把揪起顺溜的耳朵,一副大姐姐的模样,道:“还学会撒谎了,信不信我把你这些天干的破事都告到你姐姐那里去!”
“啊?我……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呀。”
雪雁翻了翻白眼,道:“你这每日早出晚归,还去那瘦西湖畔,别以为没人知道!若是不实话实说,我现在就去找你大姐!”
“别,别啊。少爷走的时候吩咐我的,不能告诉别人。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顺溜拱手求饶,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雪雁不依不饶,拽着顺溜就走。
可怜的小顺溜还没发育,瘦得跟猴儿似的,即便是撅着屁股,还是被一步三蹭地拖走过去。
“好姐姐,饶命。我说,我说!”
雪雁撂下顺溜的衣肘,道:“快说。”
“那你得保证,不跟别人说!”
顺溜整了整衣裳,这可是林岚买给他的好料子。这小家伙,如今在外的大名可是响当当的,简直成了林府的面门人物,所有去过三元楼的文人雅士,无不对神秘的顺溜感到好奇。
有些被知道实情之人告知的尚好,上门拜访还知道找林家公子林岚,有些不知道的,又道听途说是扬州城林府中人,过来找顺溜,结果出来一个小屁孩,闹得哭笑不得的笔笔皆是,不过顺溜自我感觉良好,至少他也出名了不是。
“行了,快说,你天天给去开门锁的那女子,是不是少爷蓄养在外的娼妓!”
顺溜一惊,道:“姐姐怎知……我……”
“不必多言!钥匙拿来!”
“不是,姐姐你听我说……”
雪雁眼尖,见到顺溜脖子上当宝贝挂着的钥匙时,一把给拽了下来,忿忿道:“跟着少爷不学好,成天在外边陪娼妓游玩,败坏门风,看小姐如何收拾你们主仆二人!”
“哎呀,雪雁姐姐,你误会啦!我……”顺溜话还没说完,这小丫鬟就拿着钥匙出了后门。
顺溜赶紧追上去,然而还没有跑出门,便看到林府的马车飞也似的跑远了。
“这下子真的要坏事了,少爷知道了,准要扒了我的皮!”顺溜顾不得其他,赶紧一路小跑,朝湖畔小筑赶去。
……
……
瘦西湖畔的木屋小筑,庭院里的花花草草还绿意盎然。
雅芳拿着花洒,侍弄着一盆盆花草。自从听了林岚的建议,很少有过梦游的感觉,若是有,也只是偶尔在房中小小的挪动,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庭院之中。
每日出去游玩,以前有林岚伴着,如今林府的那个小机灵鬼,更加是一个开心果,让她这段时间内的气色好了不少。人的气色一好,加上本就是个美人儿,更是光彩夺目,每每上街,都惹来异样的目光。若不是有顺溜这个林府赫赫有名的小书童跟着,恐怕早就有人上前搭讪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有些自恃扬州才俊之辈,也忍不住上前搭讪,每当这个时候,顺溜的作用就被发挥到了极致。
你有吾家少爷俊吗?
你写得出七传之词吗?
没有?写不出?那你怎好意思厚着脸皮站在这?
……
不少人就这样打了退堂鼓,每每如此,都惹得雅芳咯咯大笑。那笑起来苏媚的眼神,顺溜第一次见到时,哈喇子都流到鞋面上去了。
听到屋外有开锁的声音,雅芳莞尔一笑,依旧侍弄着花草。
吱!
木门推开,雅芳背对着大门,笑道:“顺溜来啦,桌上刚煮的豆腐脑儿,你自个儿盛,以后呀,别起那么早了,天儿个也凉了,你这年纪,该多睡会儿。”
一头娟丽的长发轻甩,她转过身,看到两个陌生的姑娘,嘴角的笑意淡了,“你们是……顺溜呢?”
站在雪雁身前的素衣小姐眉头一皱,不高的个子,身材如同弱柳,轻声细语道:“你好,我是林家的小姐,叫我黛玉便是。”
雅芳微微一笑,手中花洒放在地上,“原来是林小姐。”
黛玉瞥了眼秀色可餐的雅芳,不论是清纯可人的相貌,还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材,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银牙微咬,说道:“这锁,是我那哥哥锁的?”
“没错。不知道林小姐过来可是有何事?”
黛玉眉头微皱,道:“雅芳姑娘,你可以走了,还你自由身。”
“啊?”雅芳掩嘴一惊,有些纳闷。
黛玉小嘴轻抿,道:“从此以后,雅芳姑娘再也不必受我那恶霸哥哥欺凌,如今他远在金陵,你早早收拾好,离去吧。”
雅芳被弄得苦笑不得,这演的是哪一出,便问道:“是不是林小姐有什么误会的地方。林公子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他还是我的恩人呢。”
黛玉眉头微皱,道:“雅芳姑娘,请你自重。如果你现在改过自新,洁身自好,一切罪责,都不必你来承担,这种事受伤的永远都是我们女子。”
“看来林小姐真的是误会了。屋外凉,进屋坐吧。”
黛玉小脸惨白,一想到那人跟这女子在那屋内的种种不可描述之事,小退了一步,道:“不必了。但话还是要说清楚。我林家乃书香门第,大兄做出狎妓这样的流氓之事,定是要被家父重罚的,雅芳姑娘被大兄锁于院内,每日又有恶仆跟随,想来也是被迫。如今我来救你逃脱苦海,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雅芳噗嗤笑了出来。感情林家大小姐以为自己是被林岚蓄养在外的娼妓,把这锁认为是囚禁的工具,还将顺溜视为了恶仆,真是想得有些多了。
“看来林小姐对林公子很不友好,才会如此猜疑他的为人。林公子,他真是个好人。”
黛玉看着冥顽不灵的雅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劲地摇头叹气。
“实不相瞒,小女子的命是林公子救来的。当初小女子差点溺死在瘦西湖,若不是林公子舍身下水搭救,估计已是一具尸体。”
黛玉秀目微动,不是娼妓?她有些嗔怪地朝后看了眼雪雁,没了解事情真相,这下出丑了!
雅芳见到羞红了脸,柳眉微皱的林黛玉,继续道:“至于这锁,小女子之前患有严重的梦游之症,那次坠湖,正是因为发病。林公子心善,以前总是亲自过来开锁上锁,怕我独自一人居住,再出什么差错。后来他去金陵求学,才派顺溜过来开锁上锁,并不是像林小姐所臆想的那样,蓄养娼妓……”
说这话的时候,雅芳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
黛玉狠狠地刮了一眼雪雁,道:“死丫头,叫你问清楚,都问了些什么!”她的脸颊发烫,刚刚这么说一个清白的女子,已经是极大的不尊重。
“雅芳姑娘,真是……真是这样?”雪雁结巴地问道。
雅芳抬头一望,见到小不点顺溜伸着舌头,累趴在门边,笑道:“林小姐若还是不信,可以问顺溜。林公子,他真是个好人。”
他?他是个好人?他真的是个好人?
林黛玉原本过来兴师问罪,一下子变成了自己出糗的尴尬场面,不由低下头,道:“真是抱歉,雅芳姑娘,刚刚这么说也是无心之举。”
雅芳道:“没事。我于你年长,叫你一声黛玉妹妹,可好?”
“哦,好。”林黛玉神情有些恍惚,还在回想着这件事,看来自己真的是误会那人了。
顺溜喘过气来,道:“雪雁姐,啊,小姐,您也过来啦。哎呀,刚刚雪雁姐姐愣是不听我把话说完。雅芳姐姐是少爷的好朋友,怎么能是娼……”
雪雁捂着顺溜的嘴,气呼呼地说道:“谁叫你总是鬼鬼祟祟的。”
“好了,雪雁,放开顺溜吧。还不是怪你行事鲁莽。”
“对不起,小姐,是我错了。”
林黛玉轻咳了两声,道:“雅芳姑娘,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妹妹就告辞了。”
雅芳道:“黛玉妹妹,既然都出来了,这早市将启,你我何不同去?多亏林公子的法子,我这梦游之症才渐渐好转。”
“他个蠢物,能有什么良方?”
见到林黛玉眼眉间的不屑,便笑道:“看来你与林公子虽为兄妹,但隔阂甚大。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姐姐才认识他多久?”她已经从雅芳口中听到不下五遍的夸赞了。
雅芳轻笑道:“那妹妹又认识林公子多久,见过几面?”
她与林岚相处了几日,早就听他说过这个一直不肯与他相见的妹妹,这林岚对他有救命之恩,自己帮忙调解他们兄妹的隔阂,也算是尽一份绵薄之力。
黛玉被一句见过几面噎住了,眼中水灵,黛眉轻皱,不知说什么好。
“妹妹,咱们边走边说可好?”
黛玉犹豫片刻,决定道:“雪雁,让老管家回去吧。你和顺溜跟着我们。”
“是,小姐。”
……
……
早市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
不少人路过两位美人儿之际,都是一步三回头地往这里看。
林黛玉和雅芳的美各不相同。黛玉如同弱柳,颦眉间一股柔弱让人生怜,而雅芳的美,则是犹如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让人心潮澎湃,忍不住一阵躁动。
两大美女走过之处,都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条拥挤的人流小道,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手脚。身后的顺溜,胸口林府的标志可不是闹着玩的。在有些见得多之人眼中,这小小顺溜,俨然就是一个小恶仆。
“这林岚真是好福气,不知从哪里找来如此貌美的红颜,这家中小妹还让人如此怜爱,真是羡煞旁人!”
“唉,这都是命呐。这美人儿,不看了,伤心!”
一路上,黛玉时而轻笑,时而颦眉,听着雅芳讲述林岚的趣事。
“听雅芳姐如此说来,我那大兄也并非是恶人一个。”
“你呀,是自己先把人想坏了,这才先入为主,不肯了解你哥哥,至少人家频频向你示好意,总该心领吧?”
黛玉红唇微咬,回想起种种过往,那人又不知道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