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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庶嫁全文阅读

作者:奚别离     重生之嫡女庶嫁txt下载     重生之嫡女庶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2宫宴(二)

    堂屋内,如婳坐在榻旁听着如筝渐渐远去的脚步,愤恨地攥紧了拳头:“这贱人……”

    薛氏无奈地摇摇头:“罢了,婳儿……不必如此,眼见国公府的亲事咱们是抢过来了,她的事就略放一放吧……”

    如婳听娘亲提到国公府亲事,脸色才稍稍好转,脸一红:“如今……还不能确定呢,不知世兄那里……”

    薛氏冷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容得他置喙,你放心,这门亲事跑不了了,只可惜……没能把如筝顺利塞给他家那个庶子……”

    听了这句,如婳脸色一沉:“娘亲你还说,你和廖家姨母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居然让我出嫁了还被如筝那个贱人纠缠!再说,子澈哥哥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薛氏白了她一眼,叹道:“罢了,大人的事情,你们不懂,你以为订了亲就一定能嫁么?现下也不必说这些了,反正这门亲事也让他家那个可恶的庶子疯疯癫癫地给搅和了,咱们就先办你和苏百川的事情,慢慢再给你姐姐找一门‘更好的’亲事……”说到这里,薛氏脸色一动:“后日的宫宴,不定就是个好时机呢……”她略思忖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得意:“婳儿赶紧给我磨墨,我要给你表姐写信……”

    如婳看着自家娘亲又打起精神来算计如筝,心里也是一喜,高兴地应了一声,便去找笔墨了。

    晚间,如筝好容易踏实下来看着丫头们收拾好了带回的东西,回到久违的沁园,她的心情却无法完全轻松,天色已晚,崔妈妈劝她早早就寝,如筝却不着急,叫了四个大丫头并雪缨环秀进来,看着她们微微一笑,说到:“本说此一去不知归期,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段日子你们几个无论是跟着我的,还是留下的,都辛苦了。”说着,她伸手招过雪缨和环绣,对着待月和夏鱼等人说到:

    “雪缨你们都见过了,环秀是庄子上庄头的女儿,也是机灵随和的,你们四个做姐姐的,以后要好好待她们,教她们。”

    浣纱四人低头应了,如筝又对雪缨环绣说到:“你们两个,一个是我舅家丫头,一个是我母亲留下的老人儿,本是十分亲近的,只可惜我这院子里大丫头都有定数,只能先委屈你们做个二等了。”雪缨和环绣赶紧福身说“不敢”如筝又笑到:

    “不过你们也莫急,等我将来找到好人家,把你们浣纱待月姐姐嫁出去,自然升你们的份例。”

    她说这话是,刻意看了看浣纱和待月,待月苍白的脸色,是她预料之中的,不由得心中暗叹,而浣纱脸色却红红的,一咬唇:“小姐如今也学坏了,奴婢才不要嫁,奴婢是要一辈子陪着小姐的!”

    她一句话,说的如筝等人都笑了,难得看一向沉稳老练的她露出此等小女儿态,夏鱼几个都着实揶揄了她一番,主仆们说说笑笑地便散了。

    晚间,如筝留了浣纱和夏鱼值夜,关起门来细细问了自己离开几日院子里的情形,夏鱼把被褥放在一旁的贵妃塌上,福身答道:“回小姐,一切还好,没有人来搅乱,夫人忙着三夫人她们回来的事情都忙不及,急得生病了,哪有时间管奴婢等人……”她偷笑着,突然神色又一凛:“只是……待月姐姐到后花园去的更勤了,奴婢跟过几次,不是遇到四小姐就是遇到红绡那个死丫头,待月姐姐她……”说到这里,她忿忿住了口。

    如筝冷笑了两声:“罢了,我晓得了,以后你们也不用刻意跟着,就是当着她别再说些紧要的话便是了,也告诉秋雁雪缨环绣她们。”

    浣纱点头应了,如筝便叫她们也躺下休息。

    吹灭灯烛之前,如筝无意中看到了屋角摆着的琴案,又强逼着自己转开目光。

    翌日,如筝还是早早起来和如诗一起去向老太君请安,刚进慈园,便见虞妈妈和红绡站在院子里,如筝心里一动,回头看了看如诗,举步进了堂屋。

    一进屋,便看到薛氏和如婳正坐在老太君的下首,恭顺地听她训示,如诗和如筝上前见了礼,老太君便笑着叫她们坐下:

    “正好,诗儿筝儿你们也来了,我正在和采茵她们说明日冬至宫宴的事宜。”

    听了老太君这句话,如筝心中一凛,赶紧坐端正,用心听着,前世的她被薛氏以关心为名养废在深闺,并不善于世家小姐命妇之间的应酬,今生如何能够不当心。

    老太君见她几人都打起了精神,当下笑到:“你们也不用太小心,今次宫宴,我也要去的……”

    老太君一言出口,如诗如书自然是笑逐颜开,薛氏虽然也微笑颔首,心里却一沉,不由得仔细打算了一番,准备回去再给薛良娣去一封信说明。

    如筝却不知此时薛氏心中所想,只是仔细地听着老太君的嘱咐,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

    午后,如诗拿了一本书来找如筝坐着说话,坐定笑到:“此次家里参加宫宴的姐妹,就只有如婳和咱们,如婳自有二婶保着,妹妹便跟定了祖母,若是祖母精神不济,我娘亲也在的,不必忧心……”

    如筝知道姐姐是在宽自己的心,当下笑着点点头:“嗯,我都听姐姐的。”

    想了想,又叹道:“可惜,此次庶出的女孩子是不入宫的,倒是偏了书儿了……”

    如诗看着她摇摇头:“进宫也未必就好呢,在家踏踏实实地吃顿饺子,不必什么都强……再说,二叔二婶都入宫,书儿也可以陪她姨娘吃个团圆饭呢……可惜,三兄弟又不在家了……”二人叹了一番嫡庶规矩的无奈,

    晚间,浣纱一边帮如筝参详着明日要穿的衣服,一边埋怨着:“宫里规矩也忒大了!竟然一个丫鬟也不许带……若是小姐口渴了,或是要用到什么怎么办?”

    如筝见她少见地牙尖嘴利,笑着摇摇头,旁边崔妈妈上去在她身上轻轻拧了一下:“你这聒噪的丫头,竟然排揎起宫规来了!宫里自然有内侍宫女伺候的,还能少了小姐的用度?”说着,又转身笑了笑:“不过,若是有品级的命妇,却是可以带一个家生子丫头的……”

    她这样试探着如筝,如筝又如何不知自己奶娘心思,心里酸楚脸上却未显,只是说笑着混过去了,徒留崔妈妈在一旁心里叹息。

    最终,还是选了一套得体又不起眼的翠色衣服,挑选首饰的时候,如筝看着妆匣里各色金玉的簪子,心中一动,从最底层拿出那个金镶红宝石的短流苏簪子,放在衣服上:

    “明日,便用这个吧。”

    浣纱看看鲜丽的宝石簪子,蹙眉看看如筝:“小姐……翠色的衣服,还是搭青玉的簪子好看吧……”

    如筝笑着摇摇头:“就这个,搭配些青玉的挑心花钿也就是了。”

    浣纱虽不解自家小姐之意,却也并不多问,只是点点头,在妆匣里翻检着。

    浣纱忙忙碌碌地,把如筝转天要带的东西都收检好,便早早服侍如筝上床睡了。

    转天一早,如筝迷迷糊糊地被浣纱夏鱼叫起来,略用了点饭,便坐在妆台前任她们在脸上施了薄粉,又穿戴好昨日选的衣服,浣纱便叫待月进来给如筝梳头。

    待月拿起桌上的红宝石簪子,略思忖了一下,问到:“小姐,梳个灵蛇髻可好?”

    如筝刚要点头,突然想到这妩媚婉约的灵蛇髻正是如婳最爱的,当下心里便生了几分厌烦,摇摇头:“想个别的吧……”

    待月看如筝没来由地冷了脸,心里一虚,便没了主张,嗫嚅着站在那里,越急越想不出办法,此时外间帮秋雁收拾碗筷的环绣突然笑道:“待月姐姐,给小姐梳个凌虚髻不好么?那短流苏的簪子,低低地簪了多好看!”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动,想这丫头真是人如其名,灵秀非常,一下子就看出她最在意的是那支簪子……

    看如筝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待月这才松了口气,小心地给她梳了个凌虚髻,在发髻底端插了个金镶青玉莲花的钿儿固定,又把簪子端正地插在发髻左面,见如筝点头笑了,才放下心。

    刚刚收拾好,便见如诗笑着走入堂屋:“妹妹也打扮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如筝点点头,起身看着她,如诗今天一改往日素淡的装扮,穿了一件绯红色的长衫,略施脂粉便是清丽非常,她身材修长,此时站在门口盈盈浅笑,倒把如筝看愣了。

    “大姐姐,你今日……好美。”

    听了她的话,如诗脸上一红:“坏筝儿,怎的排揎起我来了!”

    如筝笑着挽住她的手,出了堂屋:“哪里是排揎,姐姐今日真的很美嘛……”姐妹二人说说笑笑地向着二门上走去,却没有看到,身后跟了一个身着樱红色盛装的女子,眼中现出怨毒,嘲笑和兴奋……

    林如筝……你再得意几日吧,前头等着你的,不定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呢……

    如婳这样恨恨地想着,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93宫宴(三)

    因老太君也要乘车,林侯特地吩咐了车夫把车从侧巷赶到了二门上,老太君念着这是如筝第一次参加宫宴,特地带她上了自己的一品诰命彩帷车,如诗如婳自陪自家娘亲上了车,林侯便骑马带了儿子们,护持着老太君的车驾驶离了乌衣巷。

    车内,如筝从韩妈妈手中接过一碗八宝糯米茶,服侍着老太君用了,又取了帕子帮她擦拭了嘴角,便靠过去帮她揉着膝盖。

    老太君低头看看如筝雪白的柔荑,轻叹了一声:“我囡囡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便无人慧眼识珠呢……可见都是他们眼瞎!”

    如筝听了老太君这句话,不伤反笑,心说自己祖母真是宠自己到了偏心的地步了,当下笑到:“无人赏识更好,孙女儿就陪着祖母过一辈子,祖母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的,囡囡天天给您揉腿,陪您说笑话可好?”

    老太君看着她无邪的笑颜,心酸地摇摇头:“我的傻囡囡,女子一辈子还是要嫁一次才是啊……可怜你不是生在凌家……”

    听她这么说,如筝心中突然一动,当下装作好奇的样子问到:“祖母,我听说凌家的儿女可以自己选择妻子或是夫婿,是真的么?”

    老太君笑着摸摸她头:“也不是那么随意的,也要对方家里愿意才行,另外已经定亲或是成亲的不行。”

    如筝笑着点点头,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向往:“即使是高门低就,也无碍么……”

    看她痴痴地说出这句,老太君心中一动:“高门低就,自然是无碍的,你祖父不过是个草莽出身,靠军功当上将军的粗人,你外曾祖不还是把我嫁过来了么?”

    她看着如筝清澈的杏目,轻声说道:“囡囡,你是不是看上什么低门子弟了?无妨,告诉祖母,只要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是真心对你好,祖母便为你做主……”

    看着自家祖母慈爱鼓励的眼神,如筝心里一动,又是一痛,此时她宁愿苏有容是个普普通通出身的秀才,甚至是白丁也罢,偏偏只有他这样的身份,是自己唯一不能接受的……

    她生怕老太君看出什么端倪,赶紧垂眸笑到:“哪里有,孙女儿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什么机会认识外男……祖母说笑了。”

    老太君见她不愿说,也只得长叹一声作罢。

    祖孙二人又闲谈了一番宫宴的规矩,老太君便有些乏了,如筝给她取了迎枕靠着,自己慢慢给她揉着腿,想着心事:

    自她懂事起,娘亲就经常给她讲兰陵崔家昔日的荣耀,崔家不同于京城其他的世家,单靠太祖定国时从龙有功才得的爵位,而是因为世世代代传承的超然地位,加上曾为太祖爷出谋划策才得的武国侯的爵位,从根儿上说,反倒和清河王家、山南陆家这样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类似,都是极为尊贵清雅的书香世家。从小,娘亲就告诉她,她身上流着崔家尊贵的血,不能像普通女子那样不懂矜持,不知分寸,她也一直以此为荣,虽然前世因为误会了舅舅而与舅家疏远了,这样的心情却从未改变。

    重生以来,看过如婳的娇纵狠毒,苏百川的自傲纠缠,加上和如书交好,她心中的嫡庶之见已经淡了,苏有容庶子的身份并不是她不愿嫁给他的原因,她所在意的,恰恰是姐妹易嫁,还有国公府金玉其外,污淖其中的真相,再想想苏百川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若是自己真的嫁入国公府……天天要对着这样一个大伯哥……她想都不敢想。

    其实不用仔细想都能明白,薛氏一力想要促成的亲事,于自己来说,会是什么好去处么?

    只是……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每每想到那日在梅园苏有容问自己的那句“愿不愿嫁与我”,她的心里便是锥心刺骨的痛。

    她想,如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己未必能够狠下心,说出那句“不愿”,只是事已至此,二人之间便再无转圜了……

    既如此,今生便不嫁了把……唯有此举,才对得起自己的心,也才对得起他……

    如筝这样想着,唇角含着一个微笑,轻轻闭起的眼睛里,却盈满了泪水。

    巳午相交之时,各家勋贵的马车慢慢汇聚在大盛皇宫——翊盛城。

    此次宫宴便是在翊盛城内最大的宫殿乾元殿举行,车子缓缓驶入皇宫,因为有皇帝的特旨,凌老太君等老诰命、老勋贵的车驾可以直接驶入内城,如筝起身要下车步行,却被老太君一把拉住:“无妨,囡囡再给我揉揉。”

    如筝恭顺的答了一声,便坐在老太君身边替她揉着头,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老太君这样,便是明着向各家勋贵,包括皇家宣示对自己的偏宠了,当下心中温暖又酸楚:此生,怕是注定要辜负祖母的一番器重和偏爱了!

    车行至乾元殿左近,老太君等老诰命被内侍请到偏殿休息饮茶,如筝等世家小姐便随着各自的母亲到了远一点的小暖阁内休息。

    如筝牢牢记着自家姐姐的话,紧紧跟定了宋氏,一路行至暖阁坐下,也是挨着宋氏如诗坐好,不言不语,连茶水都不敢喝一口,只盼着宫宴快快过去,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径自在这里作大家闺秀状,另一边如婳却是被一群世家小姐围着,话里话外都是打听她和国公府议亲之事。

    如婳一边作羞涩之态,警告各家小姐不可妄自揣度,一边却脸色绯红地瞟向国公府廖氏那一边,俨然是暗示各家小姐,此事已是十之□了。

    一旁的苏芷兰似是得了自家母亲的暗示,笑盈盈地上前拉住如婳:“你们都围着林姐姐做什么呢?弄得我这个最好的姐妹都上不去前儿了呢……”

    众家小姐见她这么说,便对国公府的态度又明白了三分,当下便嘻嘻哈哈地散去了,苏芷兰拉着如婳到了廖氏旁边坐定,互相鉴赏起身上的首饰装扮来。

    如婳和苏芷兰笑闹了一会儿,似不经意地抬头对着如筝露出一个示威般的笑,如筝看她得意的样子,心中却一丝气愤也无,反而觉得十分讽刺可笑,便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自转过去不看她。

    不一会儿,有小宫婢上来换茶,如筝往旁边让了让,自愣神看着如诗腰间的白玉香球想心事,却不料旁边一声惊呼,一杯残茶便泼在了她身上。

    她看着自己翠色的长衫被淋得湿透,先是暗自庆幸自己带了替换的衣服,又突然想到那日在太子府,被侍儿泼了茶水的事情,心里一凛。

    如诗此时也被惊动了,走到如筝身边,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小宫婢,不忍心多责怪,却也无法。

    此时旁边一个二十上下,衣着略光鲜些的宫婢上前福身说道:“林小姐,真是抱歉,这孩子是今年才入宫的,毛手毛脚的冒犯了小姐,小姐可有替换的衣服?不如随奴婢先去换了湿衣可好?”

    如筝见她言语得体,又像是在维护那个小宫婢,心里也不愿多是,当下笑到:“无妨,便有劳姑姑带路了。”

    如诗略一沉吟,也跟上,姐妹二人小心地跟在宫婢后面,来到了暖阁后面一排小房子,此时也早有内侍捧上了如筝随车带来的替换衣物,如诗便要陪她入内更衣,那宫婢笑到:

    “大小姐,内间自有婢子服侍,大小姐便不必入内了。”

    如筝看了看,这小屋子前后不过五六步长短,后面紧紧依靠着一片假山而建,前面门窗虽然紧闭但周围出入之人甚多,又是在皇宫大内,料也无事,便冲如诗一笑:“姐姐在这里等我吧,我去去就回。”

    如诗也知道不好太违了宫里的规矩,便笑着点了点头。

    如筝自随宫婢进入屋内,旁边便有两个小宫婢上来服侍她更衣,如筝刻意看了一下,除了灯光有些昏暗并无什么不对,不多时,她便换好了带来的天青色长衫,两边的宫婢退下,如筝推开门走了出去。

    刚刚走到室外,如筝便觉得不对,刚刚还是大亮的天色,居然暗了下来,她心里一惊,赶忙后退,身后的门却被牢牢关上。

    她不禁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喊,嘴便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大手牢牢捂住,她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便听身旁一声散着冷然和得意的笑声,如三冬冰泉,直刺她骨髓:

    “莫挣,莫嚷,这是皇宫大内,乱来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还会令家族蒙羞……”

    冷酷的话语,夹杂着浓烈的龙涎香气味冲到她面前,她顿时便明白了来者是谁,当下便放弃了挣扎。

    那人见她老实了,冷笑一声放开了手,如筝赶紧退后一步,深深福下:“民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对面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炯炯的鹞眼,映着假山石漏下的碎光,放射出令人胆寒的阴鸷和威势:

    “不错,你很聪明,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他一言出口,如筝心中如坠万丈深渊,她万万没有想到,表面上已经慑于老太君和凌贵妃压力而收手的太子,居然尚未死心。

    但此时情境却不容她多想,当下心念一转:“殿下请恕民女愚钝,民女不知殿下此言何意,民女的家人还在等着民女,请殿下容民女告退。”

    她紧张地低头等着,对面太子却冷冷笑了几声,言语中便带了狂狷的意味:“家人……你这是在拿定远侯来压我?还是武国侯?”太子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如筝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林如筝,我告诉你,如今你已是我囊中之物,苏百川的婚事早已易主,如今再没有人能以任何理由阻拦本宫纳你入府,你就等着当本宫的侍妾吧!”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一沉,这才知道苏家之所以改为苏百川求娶如婳,居然还有太子的推力在内,当下心中一片凄然,却又不甘心便这样放弃,略思忖了一下,福身说道:

    “民女多谢太子殿下赏识,只是太子殿下也知民女为苏家所拒,是因被掳一事为国公府忌讳和不喜,国公府尚且如此,民女自知更加配不上当殿□边之人,况且民女早已决定,此生不再嫁人,还请殿下成全!”说完,便双膝跪倒,希望这番略带自污的陈词,能够打消太子纳自己入府的想法。

    谁知对面太子却沉沉笑了几声,突然上前一把将如筝拉到怀里:“好一张伶牙俐口,可惜,你算盘打错了,且不说你那次被掳不过是一场虚惊,即便是你真的曾经落入贼手,定然也是无事,不然定远侯能容你活到现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左摇右摆的爹,打的什么主意,等我纳了你,看他还敢不敢向那边示好!”

    他一番言语,让如筝更加绝望:看来太子此次势在必得,不仅仅是为了得到自己,更是为了用自己钳制自家父亲和整个侯府,此时她和太子面面相对,他那冷冽的气息便直喷到她脸上,令如筝一阵恐惧反感,不由自主地便侧过了头。

    谁知道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令太子大为光火,冷哼了一声,用力扳过如筝的脸,俯身便对着她的樱唇吻了上去。

    如筝心下大惊,又拼命挣扎起来,太子却大力按着她的后脑,进一步侵掠,感觉着他的舌头沿着自己紧咬的牙关来回梭巡,如筝心里一阵恶心,又是一阵愤怒,不由得摸上了鬓边带的簪子,心中却又是一醒,想着家里白发苍苍的祖母,正值韶龄的如诗如书,还有自己视为至宝的如柏……

    她知道,只要她伤了太子一点点,不但自己性命难保,家里所有的人都要跟着陪葬,就在她犹豫间,太子的手竟然顺着她的衣领而下,如筝如何不知他意欲何为,再也忍不住,手又抚上梅花簪子:既然不能杀他,索性便来个了断,也到落得干净……

    这样想着,她手上微微用力,短锥便被她悄无声息地拔了出来。

94宫宴(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入内侍焦急的声音:“殿下,圣上已经到了乾元殿,皇后娘娘正在到处找您呢……”

    太子动作一滞,伸手捂住了如筝的嘴,回头喝道:“放肆!这么一会儿便等不得么?”如筝趁机把短锥反握住,藏到了衣袖中。

    外面传来内侍跪倒的声音:“殿下,不是小的没眼色,实在是皇后娘娘找您找的心焦……”

    太子咬了咬牙,回头对如筝做了一个威胁的表情,俯身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不必再想什么对策,拿凌贵妃压我也无用,你就乖乖等着本宫抬你过府吧,若是你上路,本宫会考虑给你一个好点的名分……”他的尾音,转为一串邪佞的笑声,一把将如筝推到旁边石墙上,转身扳动了旁边不知什么机关,一道暗门打开,外面强烈的光刺得如筝睁不开眼睛,待她慢慢适应,便见一个不大的洞口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而太子,早已不知去向。

    她颓然起身,不知道那道门外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但至少不会比太子更可怕,当下便略整理了一下衣服,逃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门外并无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只是刚刚那个带她更衣的宫婢还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带着一个诡异冷淡的微笑,看着如筝:“林小姐,衣服换好了,便随奴婢走吧。”

    如筝点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装作无事般随她走出了假山,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短锥,生死一瞬,现下的她却并没有逃出升天的兴奋,只是身为侯府嫡女的尊严,不允许她在此地失态……

    转过那间小房子,如筝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被偷梁换柱到房子后面的假山空洞中的,直到看见满脸焦急的如诗,她才有一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那宫婢对着如筝福了福身:“林小姐,奴婢就送到这里了,小姐是识时务的,切莫行差踏错,连累了家人……”她起身,带着一个略带深意的笑容:“奴婢,言尽于此,林小姐请自便吧。”

    如筝咬了咬唇,笑到:“多谢姑姑提点。”

    待那宫婢退下,如筝才转身向着如诗走去。

    “筝儿……你怎么如此慢,刚刚那位姑姑说什么了?”如诗着急地迎上来,对上的却是如筝略带歉意的微笑:“没事的大姐姐,我刚刚进去才发现,那位公公只拿了长衫,没有拿裙子,姑姑又令人去取的,故而耽误了些时间。”她胡乱编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抬眸间却看到不远处,刚刚那个洒茶的宫婢正被几个内侍捂住口鼻拖下去,当下便吓的变了脸色。

    如诗看她面色不对,也回头看了一眼,便低声喝道:“筝儿,别看!”

    如筝这才回过神,赶紧转回目光,装作无事一般和如诗一起转身向着暖阁走去。

    “不过是洒了些茶,咱们也没有责备她……宫里实在是太可怖了……”如诗兀自吓得回不过神来,这样喃喃说道。

    如筝没有接话,她如何不知那宫婢被杀,自然是太子为了警示自己不要多话,不要挣扎,心里不由得对太子的暴戾行径更加愤慨恐惧,此时的她,内心已是一片死寂,她没有想到,今生自己的挣扎求生,换来的依旧是山重水复,九死无生的结局。

    她二人刚刚返回暖阁,还没来得及坐下,便有内侍来传旨宫宴开始,房内的各家命妇小姐便陆续随着宫婢们出了暖阁,如筝趁乱将簪子插好,随宋氏她们走入乾元殿,与早已等在那里的男宾们一起,对着主位上的明德帝等人行了大礼,又分品级坐下。

    如筝惴惴坐下,心里忐忑不安,偏偏定远侯府的位子因着老太君的缘故,离着皇族主位很近,如筝心里更慌,眼睛根本不敢看向高处,目光闪烁间,却无意中对上对面一双好看的凤目。

    如筝也曾经想过,再见苏有容时,他眼中会流露出怎样的目光,是伤感,冷淡,愤怒还是无奈,今日再见,她却赫然发现,自己全然想错了,他眼中流露出的,只有平和,鼓励,还有淡淡流转,又努力压抑着的丝丝情意……

    一眼相知,一念天涯,此时的如筝便再也移不开目光,只痴痴地盯着他,似乎像是想要把这个人的样子,深深地刻进心里……

    对面的苏有容被她盯得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忙低头掩去了唇角的抽动:这丫头……不对劲儿啊……此时不是应该看我一眼就赶紧转开脸……

    他突然想到刚刚开宴前,恭王拉住他悄声说的话,心内一凛:难不成,那一位已经出手了!

    想到此处,他抬眼看着主位上的太子,心中渐渐升起一丝戾气。

    此时,精致的水陆奇珍被陆续端上案几,明德帝抬手笑到:“今日冬至,朕和皇后在乾元殿设宴款待各位爱卿,虽为宫宴,也是家宴,各位爱卿不必拘束,尽兴便是!”

    众人赶紧起身,齐声感谢皇恩浩荡,泽被万民,明德帝又挥手令大家坐下,宫宴正式开始。

    觥筹交错,如筝却无心宴饮,勉强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听着旁边各家命妇之间低声的寒暄,耳朵却一直注意着主位上的动静。

    不一会儿,各家公卿开始起身祝酒,苏府那边便是世子苏清辞代替自家年迈未曾入宫的父亲,起身祝皇帝万寿无疆,祝大盛国祚永继。

    明德帝笑着满饮了一杯,又问候了老国公和老诰命的身体,待苏清辞跪谢了,明德帝又笑着转向定远侯林承恩:“林爱卿啊,朕听说你和苏爱卿两家正在议亲?”

    他一言出口,国公府和林府众人都是一醒,各怀心事地看着明德帝。

    林承恩赶紧起身离席,施礼答道:“启禀万岁,微臣的确正是在和苏大人商议两家儿女的亲事,已经差不多定下了……”

    明德帝饶有兴致地看看两家坐着的小儿女,欣慰地点点头:“不错,这盛京各大世家里,你们两家的后一辈也算是人才济济了,只是不知定的是哪两个啊?”

    听了明德帝的问话,如筝的手在袖里暗暗攥成了拳,虽然她知道,如婳的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此时却还是忐忑不安,生怕苏百川闹出什么乱子来……

    此时,苏清辞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禀陛下,我两家议的,是犬子苏百川和林大人掌珠林如婳的亲事。”

    听了苏清辞的回禀,明德帝略愣了愣:“哦?原来如此,按年纪说,苏百川不是和林爱卿家嫡长女林如筝更合适么?怎么到定了如婳?”

    他一言出口,如筝心中便紧了三分,偷眼看看对面的苏百川,只见他眼中露出希冀之色,似乎便要起身,却被旁边自家母亲伸手一拉,又面露颓色。

    此时,太子起身说道:“父皇,这件事中的内情,儿臣倒是略知一二……”

    明德帝笑到:“哦,太子知晓?说来听听。”

    太子上前一步,笑到:“回禀父皇,俗话说事理大不过人情,苏家这门亲事,越过长姊定了小妹,自然是苏百川自己,喜欢林家四小姐的缘故……”

    明德帝听他一言,朗声大笑:“哈哈,两位爱卿,这也算是一段佳话啊……”

    如筝偷眼看看如婳,只见她脸上一片羞涩的红晕,却也掩不去目光中的得意之色,对面苏百川却是面如死灰,只是头低着,从高高的主位上看,倒是看不出端倪。

    此时,太子便趁热打铁到:“父皇,正好今日各位大人都在,不如父皇就赐他们一个恩典,御口赐婚,如何?”

    明德帝笑着点点头:“也好,苏爱卿,林爱卿,你两家都是我大盛朝的功臣,你们二人也堪当我的左辅右弼,今日朕就钦赐你们两家儿女奉旨定亲,婚期嘛……你们两家自商定吧,到时候别忘了给朕留一杯喜酒便是!”

    听了明德帝此言,苏林二人都是喜出望外,双双跪下谢恩,两家人也赶紧起身,陪着跪下,明德帝笑着叫了平身,如筝偷眼看了看大盛朝最有权势的这位中年人,他的脸上此时一团和气,一点都看不出这是一位翻手为云覆手雨,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人生死命运的君王……

    如此圣明仁德的明德帝,怎会生出太子李天赐那样一个暴戾无常的储君呢……如筝这样愤愤地想着,目光却不经意扫到旁边太子,只见他正阴狠得意地看着自己,又往明德帝身边走了一步,似是要开口说什么。

    如筝心里一紧,知道此次自己是逃不过了,只要太子开口,明德帝十有□会允了他纳自己入府的请求,而自家爹爹,怕是也绝不会出言为自己争上一争……

    如筝心里一横,准备太子一开口,自己就出言抗旨,大不了碰死在御阶前,也好过落入太子之手。谁料就在此刻,旁边恭王却上前一步,巧妙地挡在太子身前,对着明德帝施礼说到:“父皇,您御口成就了两位大人家的好事,儿臣也想讨父皇一个恩典……”

    明德帝正在兴头上,回身笑到:“哦,祚儿你想要什么恩典?”

    恭王俯身笑到:“启禀父皇,凌妃日前给儿臣添了一个儿子,这是儿臣第一个儿子,儿臣想要求父皇,御口为孩子赐名,也是他的造化了……”

    明德帝笑着点点头:“好,好,这个恩典朕是给定了!”于是便与皇后及凌贵妃低声商议了几句,最后给小世子赐名为“广睿”,太子听了这个名字,心中又是一凛,眼见机会已过,也只得暂时按下,却仍旧朝着如筝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

    如筝随林府众人回到座位,刚刚紧张激动之下并不觉得,如今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一头冷汗,忙掏出帕子擦了,手又无意中碰到头上的梅花钗,心里一紧。

    之后,气氛便渐渐平静了下来,又有几家公卿重臣起身向皇帝敬酒,明德帝一一问候了,宴席过半,殿外突然疾步走入一名内侍,面带喜色,行至御前跪定:“启禀万岁,安东将军凌朔风八百里军情急报,东夷初战告捷,歼敌两千!”

    明德帝乍闻喜讯,龙心大悦,忙问使者在何处,内侍答道就在殿外,明德帝又令人快宣。

    少顷,一身风尘之色的东征军使者快步走入殿内,在明德帝坐下跪倒,山呼万岁,自称是安东将军凌朔风的亲兵,详细报上了东征军初到东夷打的第一场胜仗。

    听了使者回报,明德帝心欣慰地转向凌家老侯爷:“不愧为我大盛柱石凌家之后,这一仗打得好!”

    凌家老侯爷赶紧离席谢恩,明德帝又赶紧叫起,如筝也替凌朔风高兴,心念一转,又看向武国侯府那边,果见琳琅含着一个欣慰羞涩的微笑,一副欢天喜地地样子。

    明德帝兴高采烈地给凌府众人赐了酒,又令内侍为使者赐酒,使者谢了御赐之酒,又从怀中掏出卷布帛,对着明德帝说到:“启禀陛下,此次将军大捷,还缴获了东夷人的航海图。”

    听他这么说,明德帝更是喜出望外,大盛人都知道,东夷小国虽然粗鄙,却是最擅长航海,若是得了他们的航海图,那可是无价之宝。

    明德帝当场便令内侍呈上,那使者又叩头说到:“禀陛下,这东夷海图是以东夷文字书就,与我大盛文字略有差异,将军派我来献图,便是让末将给陛下讲解……”

    明德帝听了他的话,略一沉吟,笑到:“也好,你便到御前来,为朕详细讲解一番吧。”

    他一言出口,两旁重臣纷纷跪倒,言称使者上前不合宫规,明德帝面色一沉,刚要说话,便听旁边一个温雅的声音朗声说道:

    “启禀陛下,小民粗通东夷文,请旨问使者几句话。”

    大家听了这个声音,纷纷回头看去,明德帝也是一愣,定睛看时,却是苏有容浅笑着上前跪下。

    明德帝笑着转向苏清辞:“哦?朕却不知,原来爱卿家还有此等人才……”

    苏清辞看了苏有容一眼,目露责备,却又不敢否认,只得跪下回禀到:“启禀陛下,犬子无状,于坊间草草学了几句东夷话,便妄图在御前炫耀,实是微臣管教无方……”

    明德帝挥挥手,让众人平身,又笑着转向苏有容:“朕准了,你问吧。”

    苏有容起身对着使者一拱手,出口的却不是东夷话:“请问尊使,刚刚你说自己是安东将军的亲兵?”

95宫宴(五)

    那使者不知他何意,只是点头称是。

    苏有容又笑到:“我与凌兄私交甚笃,办正事之前,想先请问尊使,凌三哥背上的老伤好些没有,此次可有复发?”

    那使者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点头说道:“多谢公子关系,我家公子的背伤已经好多了。并未复发……”

    他一言出口,苏有容和凌家人心里都是一凛,凌老侯爷还未说话,苏有容突然上前握住使者手腕:“倒要请教尊使,凌三哥伤在腿上,如何背伤已经痊愈?”

    那使者听他这么说,再看周围人的脸色,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却不甘心就范,大力挣扎了几下,手中图册落地,一声脆响,却是掉出了一柄锋利的短剑,剑芒泛蓝,看上去竟似是喂了剧毒!

    明德帝在主位看的清清楚楚,此时也是惊了一惊,那使者还兀自挣扎着想要去捡那柄利刃,一旁恭王反应最快,此时上前一步挡在明德帝身前,高喊护驾,一时间殿上一片忙乱,如筝的心也猛地揪了起来,死死盯着混乱中心那个淡青色的身影,只见苏有容手下发力,似很轻松的一拧,那假使者面上便现出痛苦之色,单膝跪倒在地,苏有容右脚一伸便将旁边利刃踢出一丈多远,回脚又将那假使者踩在地上。

    如筝心里一松,此时殿外廊下守着的内廷侍卫也听到了恭王的呼喝,鱼贯进入了殿内,迅速控制住了场面。

    恭王这才放心退下,各家大臣也起身退到两侧,苏有容将假使者交给侍卫,躬身到自家父兄身后。

    明德帝看了看一旁的恭王,目光中露出一丝欣慰,又敛了笑意,冷颜望着下面跪着的假使者:

    “大胆狂徒,是何人指使你假冒使者来刺杀朕,从实招来!”

    那使者咬牙不语,明德帝正欲令人上刑,却见旁边苏有容上前行礼说到:“启禀陛下,小民知道此人身份……”

    明德帝看到苏有容,目光中露出赞挟色,微笑道:“好,苏爱卿,你护驾有功,着实是忠勇机敏,朕还正要问你,你是如何看出使者有诈的?”

    苏有容俯身说到:“圣上谬赞了,小民不过是碰巧离得近,看到了这狂徒的手……”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抓住那假使者的手冲着明德帝的方向举起:“陛下请看,此人左手虎口间有些细碎的伤痕,新伤摞着旧伤,这正是东夷人收刀之时容易留下的伤痕,故小民刚刚怀疑他是东夷探子,言语试探之下,果然露出端倪。”解释完,他也不多说,放开那人,行礼退到了一旁。

    明德帝大笑三声:“哈哈,好好好,我大盛真是人才济济,尔等东夷小国,鬼蜮伎俩又怎能逃得过朕的爱卿之目!”当下挥手对大理寺卿说到:“此狂徒便交予大理寺审问,务必要将来龙去脉给朕审问清楚!”

    大理寺卿赶紧领命,带着人犯和凶器退下,明德帝又转下苏有容说到:“苏爱卿,朕一向知道你苏家人才济济,你堂兄,你兄长都是我大盛的良才,朕却不知苏家还藏着你这么个人才,看来安国公府,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啊!”说着,他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今日你救驾有功,应当封赏,你便来说说,想要朕赏你些什么?”

    明德帝一言出口,满座公卿心里都是一动:这般口气,倒像是他要什么封赏,皇帝都会答应的架势了……

    一时间,乾元殿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等着苏有容开口,看看他倒要讨个什么样的大封赏。

    苏有容听了明德帝的话,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当下屈膝跪倒,开口说道:“小民谢万岁恩赏,小民确有一个请求,请万岁成全……”他略微抬起头,脸上现出一丝红晕,看的明德帝一阵好笑:

    “无妨,爱卿尽管直言。”

    苏有容又俯身叩了个头:“是,小民与兄长同年,既然刚刚圣上御口钦赐兄长的婚事,小民也想求圣上一个恩典……”他抬头,看着明德帝,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民想求圣上,将定远侯府二小姐林如筝,许给小民为妻……”

    他这样直接的一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乾元殿顿时一阵低哗,薛氏回头看了如婳一眼,二人心中都是一阵不解,不知这苏家老三是怎么了,如此反复无常,却也暗自庆幸,不必自己出手,如筝便陷入此等尴尬境地。

    一旁的如筝却是心内巨震,不仅仅是因为事出突然,更是因为感动于他的真情,居然用这样一个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仅仅求了与自己的亲事,更是心中庆幸:如果明德帝首肯,那么太子便再也无法觊觎自己了……

    此时,她心中慌乱甜蜜,早已忘了之前自己立誓不入国公府的决心……

    明德帝听了苏有容的要求,先是一愣,又莞尔笑到:“这倒有趣,也算的是一段佳话了,啊?苏爱卿,林爱卿,你们意下如何啊?”

    此时苏清辞和林承恩还有什么话说,只得跪倒请皇帝乾纲独断。

    明德帝沉吟道:“亲事……倒不是不可,只不过这样一来,却是姐妹错序……”他略带深意的看了苏清辞一眼,又笑了笑:“不过,与你家倒是无妨啊……苏爱卿?”

    苏清辞抬头看着皇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禁联想到皇帝那支隐在暗处无孔不入的神秘内卫,当下心中一凛,更加不敢言语,只得恭顺地俯身,口乎圣明。

    明德帝笑着点点头,对苏有容说道:“好,朕就准了你的请求,也为你和林如筝赐婚,婚期……就和你兄长定在同一天好了!”

    众人看事已定局,无论顺心还是窝火的,都不得不跪下,高呼“陛下圣明。”

    明德帝挥手让大家平身,众位大臣纷纷谢恩回到座位,宫宴继续,苏有容落座,遥遥看了如筝一眼,如筝只觉得他的笑容里,除了安心还带了一丝尴尬和歉意,却不知他的歉意是从何而来……

    笑语喧哗声,将宫宴的气氛重新拉到了正轨,如筝却莫名觉得有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她知道,那定是各家了解和不了解内情的命妇们,在盯着自己猜度,好奇,或是……嘲笑,此时的她,心中却是一片坦然,她不明白明明是自己之前避之不及的婚事,为何乍一降临到头上,氤氲出的却是一片甜蜜和安定,也许……这就是命吧……

    她这样想着,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余光却不经意的扫到了高位上的太子,只见他阴鸷寒冷的目光,遥遥定在恭王身上,又一转,如同两道利箭,射向苏有容。

    如筝不由得心中一凛,不由得看向苏有容那边,却见他像是浑然不觉似得,只是微笑着和旁边的苏百川说着什么,后者脸上却是一片冷然……

    如筝心内好笑,刚刚的忧虑便也一扫而空:想必,他又是在出言冷刺苏百川呢……

    宫宴一直持续到戌亥相交之时,明德帝乏了,便带着皇后起驾回了寝宫,留下下太子等人又与各位大臣敬了一轮酒,便也宣告宫宴结束。

    如筝随着老太君和宋氏走出乾元殿时,遥遥望着前面安国公府那边那个青色的身影,心中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惆怅。

    这一场宫宴,前后不过两三个时辰,于如筝来说,却决定了后半生的命运,从深陷太子之手,几乎丧命,到万般无奈,豁出性命准备抗婚,再到峰回路转,被苏有容请一道恩旨救下,其间跌宕起伏,如同戏文一般,唬得如筝此时犹自手软脚软,直到登上老太君的帷车,热热饮下一杯茶,才找到一点踏实的感觉。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抬头便对上了老太君略带愠色的眼睛,当下心中一沉,赶紧依到她身侧,轻轻挽住她:“祖母……”

    老太君回头看着如筝,眼神变得温和爱怜:“我可怜的囡囡……”她轻轻抚上如筝的头:“我以为敲打过你那异想天开的母亲,她便能打消这个嫡女庶嫁的毒计,没想到还是没拦住……苏家那个孩子,看着像个好的,不料竟也甘心当她们的傀儡……”

    如筝见老太君整件事都误会了,心里一急,又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当下头一低,心里揣度着说辞。

    老太君见她低头不语,还以为她伤心地说不出话来了,当下心里又是一怒:“筝儿,你不必担心,此事祖母不会放着不管,明日我就到苏府找苏彧修那个老东西去说理,我就不信,他一个老国公加我一个老诰命,还能拦不下这件婚事!”

    如筝听她这样说,再也顾不得什么措辞,猛地抬起头:“祖母,不要!”这样慌张地喊出一声,她也不知接着该怎么说,只是急的脸一白,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

    老太君看她如此反应,先是一愣,心里又豁然一醒,当下沉声问道:“筝儿,你和苏家老三,是不是……”她凝眉看着自家孙女,满眼都是疑问。

    如筝擦擦泪,略稳了一下心神:“祖母,来时您不是问我是不是喜欢了什么低门子弟么……”她心一横,抬眼看着祖母:“筝儿心里喜欢的,便是子渊世兄。”

96宫宴(六)

    听了她这句话,老太君先是一愣,又摇头笑了:“你这孩子!怎的早不和祖母说!”

    如筝抬头看着自家祖母眼中的笑意,凝眉摇摇头:“祖母……您,不生气么?”

    老太君叹了一声:“生气……说不上,祖母只是觉得,那孩子……有点配不上你。”她低头看看如筝:“祖母只是不明白,你和他也不过就是见过几面,他虽说也有点小才气,比起苏二也还是差远了,你怎就……”

    如筝垂眸思索了一阵,还是横下心离座轻轻跪在车板上:“祖母,请您恕孙女儿行止无状……”说着便将几次遇到苏有容之事,特别是遇贼被掳又被他所救之事添添减减地向老太君一一说明,听得老太君一阵唏嘘,又是一阵感慨,末了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好:

    “囡囡,你不必如此自责,你这样算不得什么行止无状,所谓事急从权,你和苏家那孩子都没错……”她这样说着,又微微一笑:“没想到,苏家老三看着诺诺的,骨子里却是这么个侠义热肠之人,怪不得囡囡你也能看上他……我到是错怪他了。”

    如筝听自家祖母这么说,脸上一红:“孙女儿虽然喜欢三世兄,却本也不欲嫁入国公,而且正如祖母您说的,此桩亲事是嫡女庶嫁,难免失了侯府的体面,娘亲……”

    老太君见她这样矛盾犹豫,心里也是一叹:“说的也是,我囡囡本该有更好的姻缘……”说着,她目色又冷了几分:“苏家那个老东西,从十几年前就糊涂,一直糊涂到现在,不然,我囡囡也不至于这样为难……”

    如筝听她这么说,心中一阵疑惑,以为她说的是之前两府口头定亲的事情,仔细想了想,又不像,当下犹豫着往她身边依了依:“祖母?”

    老太君这才回过神,笑到:“无妨的,囡囡,祖母只问你自己的心意,若是你真的喜欢苏家那孩子,愿意放□份嫁给他,祖母自会尽最大努力让你嫁的体面,若是你还是犹豫后悔,那祖母也可以为你阻了这段婚事,咱们再谋一门好亲,大不了不在京师找了,无论是谢家还是陆家,祖母还是能说上几分话的……”

    如筝抬头愣愣地看着自家祖母,无暇想清楚自己是不是想要这门亲事,却先被祖母的宠溺感动的又流下泪来,一头扑在他腿上,轻轻蹭着:“祖母……您太宠筝儿了……筝儿不想嫁了,一辈子陪着祖母更好……”

    老太君看她小猫儿似得伏在自己膝头,心里一阵好笑,又是一阵暖:“罢了,嫁还是要嫁的,我看你一时也想不清楚,今晚便好好思量一下,明早咱们再议吧。”

    如筝抬头看看自家祖母慈祥的笑容,咬着唇点了点头:“是,孙女好好想一想,明日再向祖母回禀。”

    她心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很明白,无论是为了自家祖母还是自己,抑或是苏有容,这段婚事都不宜再更改,她也不过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晚上时间,让自己认命而已……

    回到沁园,已经是二更末了,经过一天的折腾,如筝早已累的几乎散架,草草洗了洗便躺到床上,浣纱要熄灯,却被她阻了:

    “今夜是你和夏鱼上夜?”她慵懒地倚在床头,身上疲累,脑子里却是一片清明。

    “是,小姐,夏鱼在外间,屋里是奴婢。”

    如筝笑着看看她:“罢了,你先去外间和夏鱼挤着眯一会儿,我再待会儿,等想睡了我叫你。”

    她近几日时不时便是这样,对着灯想到很晚,浣纱她们也知道她心里有事,当下便福了福,自出去了。

    如筝痴痴地盯着烛火,心里又将重生以来这一年多的事情想了一遍,却怎么也理不清纷繁复杂的情思,心里一阵叹息疲倦,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再醒转,桌上红烛已经快要燃尽,如筝迷迷糊糊地望了望门口,刚要唤浣纱进来熄灯睡觉,却听窗棂那边一阵轻响,销子慢慢被人从外面拨开。

    如筝心里一惊,回手拿过枕边的梅花簪子拔出,刚要喊叫,便听外面轻轻一声笑:“别声张,是我……”还是那个温雅的声音,语气里却带了一丝调侃。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如筝吓得发白的脸,马上又羞得绯红:“你,莫进来,我衣冠不整!”

    “……”窗外沉默了一会儿,又是一声轻笑:“你说点好听的,我便等你穿衣……”苏有容这样闲闲地说着,窗却关上了。

    如筝心里又气又笑,一边忙着找衣服,一边低声骂道:“我还道你是个端方君子,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种事情,还敢出言威胁我!”

    外面又是一阵笑:“哼哼,我什么时候自诩端方君子了,端方君子是我兄长,你却又不喜欢~~”

    如筝手忙脚乱地整理好了衣服,下床跪在窗前的贵妃榻上打开了窗,往外一看,便对上了苏有容坏笑着的一张脸,她心里蓦地闪过凌朔风说过的那句“苏狐狸”,这样一袭黑衣,夜半时分摸到人家窗下偷笑,不就像个修行千年的狐妖一般么?邪魅又……动人。

    她低头,压下自己的胡思乱想,低声说道:“不知世兄夤夜到访,有何贵干?”

    对面人略沉了沉,声音也是一肃:“世妹……愚兄此来,虽唐突了些,却是实实在在是来——道歉的。”

    如筝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抬头看着他:“道歉?世兄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苏有容轻轻叹了一声,眼睛盯着窗棂:“今日于宫宴上,我未与你商量便自作主张,向圣上求了赐婚的旨意……”。

    如筝心里一暖,刚要告诉她自己的决心和对他的歉意,却不料苏有容接着开口说道:

    “筝儿,并非是我出尔反尔,此间是有内情的……”他咬咬牙:“宫宴前,恭王殿下告诉我,太子爷不知听了谁的挑唆,似乎是筹划着要在此次宫宴上将你求去做妾侍,我一时情急,才临场变通求了婚旨,情急之下未曾征得你的同意……你莫怪我。”

    如筝听他这么说,才知道原来太子觊觎自己之事,他也已经知晓了,当下心中又羞又恨,脸色便白了白,心里纠结着要如何开口解释才能让他不要误会,一时间便走了神。

    苏有容见她脸色变了,心里一片凄凉,想想今日自己来意,又狠了狠心,强压下心头的一丝不舍:“不过……你也不要着急,我已经想好了一个万全之策,能够解你如今的困局。”

    如筝正自纠结如何向他解释太子之事,突然听他这么说,兀自回不过神:“解困局?”她不明白他话里的“困局”究竟是什么。

    “嗯!”苏有容浅笑着点点头:“我有一个妙计,能让你不必嫁给我,世妹你……静待佳音吧!”说着便退后一步,面目渐渐隐在月色之中,如筝却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决绝,心中突然闪出一阵不祥的预感,却见他微微蹲□,下一瞬却突然从自己眼前消失,如筝赶紧举目四顾,却见旁边女墙上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却是几个起纵便去的远了。

    如筝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闺中行止,女儿矜持,放声喊道:“子渊哥哥,留步,小妹有话说!”

    她声音虽大,却无奈那人行迹杳渺,早已无踪可寻。

    她一声呼喝没有唤回苏有容,倒是将浣纱和夏鱼唬得几步奔入屋内,如筝回头拉住浣纱,惊慌失措地说道:“浣纱,快叫奶娘,开角门,叫张叔去追,把他追回来!”

    浣纱见她花容失色,心里大骇,一边叫夏鱼快去叫崔妈妈,一边扶着她坐在贵妃榻上,又拿了披风给她披上:“小姐,怎么了这是,您是魇着了么?”

    如筝愣愣的看着浣纱,脑中满满的都是苏有容临别时的那个眼神,她无法想象,他那样一个身不由己的庶子,怎么才能抗拒皇上御口钦赐的婚事,思前想后,心底依然是一片慌乱心痛,忍不住责备自己一念之差,不知要酿成怎样的苦果。

    此时,崔妈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看如筝心神不宁,泪流满面的样子,吓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看着眼前奶娘慈爱关切的面容,如筝终于忍不住,将事情全盘托出,崔妈妈听了也是心里一惊,略思忖了一阵,沉声说道:“小姐,您也不必太慌乱,不管三少打的是什么主意,现下深更半夜的,他也是无法行事,小姐此时也不要声张,明日一早便修书一封,咱们顶着门送到国公府给三少,小姐陈明心迹,想来误会也可消除,如今小姐若真是闹开来,追不上三公子不说,恐怕也于你二人清誉有损。”

    她一番话,让如筝慌乱的心略安定了下来,当下点点头:“好,我现在就写,明日一早便送过去!”当下心里又一惊,突然想到前世苏有容那一封绝笔信,不禁越想越怕:“奶娘……我屡屡拒他,他会不会……”

    崔妈妈愣了愣,突然明白了她担心的是什么,当下笑到:“小姐,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三公子豁达果决,哪会那么容易想不开……”

    如筝抬头看看崔妈妈,也不由得暗笑自己关心则乱,事到临头,她一心想的都是前世之事,却忘了今生的他已经变了太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骄傲又脆弱的庶子了,当下定了神,吩咐浣纱磨墨,提笔写了长长的一封信,不仅向他直陈自己被太子纠缠之事,也终于定下心,向他表明了心迹,直言愿意与他成就姻缘。

    写完了信,如筝又细细看了一遍,小心地封了,又工整地写了信封,命浣纱明日早早送去,做完这一切,如筝还是不放心,在屋里惶惶然了很久,直到五更天上,才在崔妈妈劝解下慢慢睡去……

97情定(一)

    清晨,浣纱走进里间,看着如筝身边斜倚在床头假寐的崔妈妈,轻轻唤了一声。

    崔妈妈睁开眼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起身跟她到了堂屋:“这就准备送去了?”

    浣纱点点头:“是,已经让张叔帮忙套车了……小姐她……”

    崔妈妈看了看里间,轻轻叹了一声:“但愿三公子能吉人天相,不要真的出什么事才好。我算是看出来了,如今咱们小姐这一颗心啊,是完全系在三少身上了!也不知是被他灌了什么**汤……”说着她略带无奈地摇摇头。

    浣纱咬着唇叹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在崔妈妈耳边说到:“娘亲,您也别太替小姐不值……上次小姐被掳,是被三少救回来的。”

    崔妈妈听了她的话,脸色一变:“怪不得……”就在此时,外面小丫头来报,说是侧巷里车已经套好了,浣纱赶紧摸了摸贴身带着的信,和崔妈妈对了个眼神便出了门。

    又过了一会儿,如筝不安稳地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看到崔妈妈在旁侧,忙起身问道:“奶娘,信……”

    崔妈妈看她一夜下来又苍白了几分的面色,心疼地上前扶起她:“小姐放心,浣纱一大早便送去了!”

    如筝这才稍稍放下点儿心,又挣扎着下床,要去给老太君请安,崔妈妈心疼她辛苦,上前劝道:“小姐,你昨儿晚上才睡了一个多时辰,今日便向老太君告假吧?”

    如筝摇摇头,整了整衣服下地:“不行,今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祖母说……”她慢慢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奶娘,帮我上点胭脂吧……”

    崔妈妈心里一酸,点点头拿起桌上宫粉:“小姐,你放宽心,定然无事的,三公子那样在乎你,以后你的日子,定然也是不会差……女子,名分地位虽然重要,但真正关乎一生安稳苦乐的,追根究底还是夫君的疼爱啊……”

    如筝抬头,看看崔妈妈,苍白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红晕,轻轻点了点头:“奶娘说的是。”

    如筝慢慢收拾好来到堂屋,秋雁早间得了浣纱的叮嘱,早早便炖了一锅药膳在火上煨着,此时刚好温热,如筝用了一碗,觉得身上舒服了些,便裹得严严实实地到慈园请安。

    一出门,便见如诗微笑着向自己走来,到她跟前站定,也不多说话,只是轻轻拉起她的手:“走吧,筝儿,祖母在等咱们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就让如筝忐忑的心,重又安定了下来,她对着如诗笑了笑,点头任她拉着,向慈园走去。

    半路上,又遇到了如书,她一脸惊讶地走过来,挽住如筝,满脸是想问又不敢问的神色,看着就憋得难受,如筝忍俊不禁到:“想问就问吧,别再憋出毛病来……”

    “姐姐……”如书眉毛一挑,还没开口便被如诗一瞪:“书儿!”又讷讷闭了嘴。

    如筝笑着摇摇头:“姐姐,事情已经这样了,外间人的猜度我都不怕,我害怕自家妹子的关心么?”又转向如书:“不错,你姐姐我的亲事也定了,就是国公府的三世兄,你也见过的。”

    如书见她说的坦然,一肚子疑问和安慰的话反倒都噎住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姐姐,庶子又如何,我觉得三世兄比苏二好……”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中倒是一片坦然,点头笑到:“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一言出口,如诗和如书倒是一惊,但从她脸上又看不出故作开心的神色,两人心里都是一奇。

    还没等如书开口相问,旁边小路上,如婳带着一个得意的微笑慢慢踱了过来,走到三人眼前,盈盈下拜:“姐姐们万福……”

    如筝看她神色,知道她定然不是专程来道万福的,却也并不怕她,当下还了礼,便随着如诗继续向慈园方向走。

    如婳跟在她们身边,貌似不经意地说到:“昨日宫宴真是热闹呢……姐姐,你们说呢?”

    如诗回头瞄了她一眼:“热闹自然是热闹的,妹妹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宫宴了,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如婳却并不把如诗警告的话放在心上,她还记着如意庄那一笔账呢,如今好容易找到冷刺如筝的机会,又岂会轻轻放过:

    “二姐,昨日圣上说咱们的婚事,是大盛朝的一段佳话呢,妹妹想着,到了成亲那日,咱们姐妹一先一后坐了花轿出门的时候,恐怕真的是盛况空前吧……”她刻意把“一先一后”说的很重,四人都听出她意在讽刺如筝要晚于她出嫁,到了国公府身份地位也要低于她。

    她说的得意,如筝却并未生气,只是淡淡笑到:“盛况空前……不过是热闹些罢了,妹妹怕是对亲事太憧憬了,但说话也要注意分寸,公主下降才能称为‘盛况空前’妹妹在家里说笑也就罢了,若是传出府去,被人笑言语轻狂,可就有损闺誉了,妹妹切记!”

    如婳被她一番教训憋得难受,刚要出言讥讽,却见慈园已经近在眼前,只得生生把话吞下,随着姐妹们进了堂屋。

    一进门,便见三位夫人都在,如文也正在老太君旁边榻上陪她说笑着,如筝冷眼看看薛氏身边端坐着的如棋,不由得心中好笑:原来如婳竟然为了讽刺自己,特特落在后面,没有陪自家母亲一起来慈园。

    如筝随如诗上前给老太君并三位夫人请了安,老太君笑着让她们坐下,说到:

    “昨儿宫宴,咱家倒是出了两桩喜事……”说着,她看看如筝,见她脸上并无尴尬不悦,心中已经知道她是想开了,便笑着转向三位夫人:“圣上御口钦赐婚事,本就是极为荣耀了,咱们侯府姊妹俩双双被赐婚,更是皇恩浩荡,虽然圣上的旨意是婚期自订,但也不好太拖延了,再过几个月,如婳也要及笄了,婚事也该好好筹谋起来,况且……”她看看宋氏,又看看薛氏:“诗儿是大姐,亲事也不能比妹妹们晚,筝儿和婳儿之间又夹着个棋儿,阿悯,采茵,你们两个也要多上上心才是……”

    老太君话音未落,如诗和如棋便脸红红的起身躲了出去,连带着如筝如婳也要起身,老太君一阵笑,让灯影去把她俩叫进来,又对着如筝二人笑到:“羞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是好事,又是在家下,祖母还说不得了?!”见她二人红着脸坐了,如诗和如棋也羞答答地走了进来,老太君便也不多说,笑着又和几位夫人商议起过年的事宜来。

    说笑一阵,大家便纷纷告辞,老太君颔首让她们各自去忙,单单留下如筝。

    待众人出了慈园,老太君拉着如筝在自己身边坐下,笑到:“囡囡,想清楚了?”

    如筝红着脸点点头:“是,祖母,孙女儿想清楚了,孙女儿嫁。”

    老太君笑着一合掌:“这就对了,囡囡,虽那苏家老三是庶子,祖母也定然不会让你在婚事上受了太大委屈去!你放心……你母亲打的什么主意,我也是知道的,定然不会让她如意,昨儿听你说了你和那孩子之间的事情,祖母倒觉得他是个有心路,知道疼人的……祖母想,你的婚事,虽然不如如婳体面,但大略婚后,是要比她得意的,我囡囡别难过。”

    如筝听了自家祖母的话,心里一暖,当下笑到:“祖母,我不难过,有祖母疼我,别的都无妨……三世兄……他很好。”再往下她便说不下去了,羞得满脸通红。

    老太君见她一副小女儿态,呵呵笑了一阵,又拉着她细细叮嘱一番,便放她回了沁园。

    如筝刚一进沁园院门,便见浣纱急匆匆迎了出来,她眉毛一挑,浣纱就略带紧张地笑了笑:“小姐放心,送到了……只是……”如筝心里一定,伸手止住她下面的话,拉她进了里间,关上门才问道:

    “只是如何?”

    浣纱福了福:“只是三公子不在,门房上的小厮说是一早起来去城郊跑马了,奴婢又问上次见过的墨香,说是也跟着去了,奴婢无奈只得将信交给门房……他们说是定会送到三公子手上的。”

    如筝听了她的话,略思忖了一下,勉强笑到:“无妨,国公府下人办事一向严谨,不会出什么大错的……”转念一想又沉了面色:“一大早出城跑马……他……”

    她心里一紧,又赶紧摇头晃掉自己脑子里闯进来的种种不祥猜测,勉强定下神,等着苏有容的回信。

    时间,就在这样焦心的等待中过去,到了晚间,如筝依然没有等来苏有容的回信,又让人到门房上打听,也说是没有信送进来,倒是也没听说盛京世家出了什么大事。

    浣纱来回了如筝,如筝听说是无事,才稍微放下心,转念一想,心里又是一阵忧:“浣纱……你说,世兄他会不会是生我的气,不愿再理我了?”

    浣纱看着自家小姐患得患失的样子,笑着安慰到:“小姐,怎么会呢,三公子那么在意小姐,得了小姐的信,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埋怨小姐,奴婢想,定是他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还没来得及给您回信吧……”

    如筝点点头,略按了按心里的忧虑,吩咐浣纱熄了灯烛,却是好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98情定(二)

    第二日一早,如筝自老太君处请安回来,便打发浣纱去门房上问,却是还没有信来,便再也坐不住,打着去舅家的名义向老太君求了慈令出府。

    出了府,如筝便改了主意,虽说知道宫宴上舅舅一家也在,此时的她却莫名地害怕面对舅舅和舅母,略思忖了一下,就让浣纱告诉车夫转道去西市,想让李钱根打着送东西的名义,进国公府找苏有容。

    车子一路行到西市,如筝带上帷帽几步走入携珍阁,却被小伙计告知掌柜出去给一个熟客送货去了,说是去去就回。

    如筝无奈只得带着浣纱在店里等,不一会儿,便见两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官家小姐进入了携珍阁,小伙计笑着迎了上去,如筝此时没有心情和她们寒暄,便仗着帷帽遮脸,坐在一旁看她们挑选货物。

    那两位小姐叽叽喳喳议论着,如筝本没有入耳,却在她们提到东夷之战后,心念一动,只听其中一位绯衣女子略带愁凄地叹道:

    “悔教夫婿觅封侯……古人之言诚不欺我。”

    旁边一位黄衫的少女也跟着叹了一声:“你就别愁了,他多少也是个校尉,手下几百人呢,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还是仔细挑一把好刀送了才是正理。”

    那绯衣女子点点头,又让小伙计拿好的东夷腰刀来看,苦笑着摇摇头:“拿着东夷刀去打东夷人……都是那些东夷人可恶,若不是他们意图刺杀圣上,圣上又怎会盛怒之下二次派兵,本来凌家也快要取胜了!”

    那黄衫女子笑到:“你怎知凌家快取胜了,我兄长在兵部,说是那捷报是假的,真正的第一战是胜了,却不是完胜,故而圣上才要再发兵的……”她神色一动,又笑了:“说来好笑,你知道此次随凌家老帅去增援的世家子弟里,有谁?”

    那绯衣女子选中了一柄腰刀,正要付钱,听伙伴这么说也来了兴致:“是谁?”

    那黄衣女子掩口笑了一下:“那日,宫宴上救驾那人……”

    “什么?!”那绯衣女子瞪圆了双眼,如筝也是心中巨震,险些叫出声来。

    “正是,我兄长告诉我,那国公府的三公子向圣上请旨随军出征,圣上擢了他为从六品昭信校尉呢……不日便要出征的……还有别人……”此时那绯衣女子付了银子,两人说着便出了店铺,徒留下如筝坐在椅子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浣纱也吓了一大跳,赶紧俯身看着自己小姐,如筝好容易才回过魂儿来,也顾不得等李钱根,起身几步冲出门外,上了自家马车:“快,去舅舅家!”

    马车一路疾行,如筝犹自嫌慢,好容易到了武国候府,如筝又怕惊动了自家舅舅,向门子打听了大表哥明轩正在府中,便让他帮忙通报。

    崔明轩虽然不知她为何而来,也知道她必然是有急事,很快便迎了出来,兄妹俩便在门房小屋子里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崔明轩先是言语安抚了如筝一番,又沉吟到:“筝儿你也别急,今日即使你我去了国公府,也见不到子渊,他应该是一早便随凌家人到南大营去演兵了,本来我也是要去的,不过是家中有事,临时告了假……”

    如筝愣了一会儿,才惊到:“你……也要去,是何意?!”

    崔明轩笑着摇摇头:“小筝儿,表兄我真伤心啊,眼见你是有了夫婿,就忘了哥哥,我也要出征啊,你不知?”

    前世的如筝,于舅家的事情知之甚少,并不记得还有这么一段,当下惊的一时忘了苏有容的事情,上前一步拉住崔明轩的胳膊:“表哥,你疯了,那可是战场!”

    崔明轩笑着摸摸她头:“傻丫头,我可没疯,我想的很清楚呢……”他笑了笑,笑容里有如筝熟悉的潇洒,也有她并不熟悉的沉肃:

    “你不是说过,我将来必要创出一番功业么?我此去,便是为崔家……重振门楣去的!”

    如筝看着自家表哥眼中灼灼的光芒,突然明白了他此时的心情,当下便敛去忧愁之色,叹到:“表哥,我知道你自有鸿鹄壮志,但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你要万分当心才是!”

    崔明轩笑着点点头:“好,你是第八个叫我万分当心的了,我必然要八万分当心才对得起你们这一番啰嗦啊!”

    他刻意逗她开心,却看她还是眉头紧锁,无奈叹到:“筝儿,子渊的事情,你也不必太担心,据我所知,他功夫也不错的,我原本还以为他是为了你要去求个好出路,但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得问个清楚才好……”他低头思忖了一会儿,说道:

    “这样吧,筝儿,你先回去,明日我会让母亲给你加去信叫你过来,我明日也把子渊叫到家里,你们当面说个清楚,可好?”

    听自家表哥想出了好对策,如筝才略放下心,又叮嘱了一番,才道别离去。

    回到沁园,如筝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里间,趴在床上哭湿了绣枕,唬得崔妈妈拉着浣纱一顿问,好容易弄清楚了,却也想不到如何劝如筝,只得坐在她身边,慢慢抚着她的背。

    好一会儿,如筝才止住哭,抬头看着崔妈妈:

    “奶娘,我好悔,若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伤他的心,子渊哥哥也不会……”她心中凄苦,泪又成行落下:“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我害的!”

    崔妈妈看她哭的伤心,也心疼地落下泪来:“我的好小姐,快别这么说,三公子是去打仗,再说,从六品也不低了,还能真自己上战场么?到了淦城,八成也是在军帐里参赞军务罢了,怎会有什么长短……”

    她一番劝,如筝好歹是止住了眼泪,却连着两顿水米不进,急的崔妈妈恨不得明日快快来才好。

    好容易熬到第二日,如筝早早便得了慈园的信儿,匆匆和老太君道别,便驱车前往武国候府,崔明轩不敢太过声张,瞒着自家父亲将如筝叫到自己在外院的书房里,屏退了下人,指着书房的门说道:“去吧,我也没来及问他呢,你自去问个清楚,我就在这里给你守着,放心。”

    如筝点点头,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几步走到门前,却停在门边,略踟蹰了一下,才伸手推开房门。

    她低头走进书斋,门在身后关上,抱着无论他如何愤怒,自己都不会再改变决定的心情,抬头看时,对面人却还是那样和暖的笑着,便如同今生第一次相见一般:

    “一大早便被子扬兄慌慌张张拉来,却原来是你要见我……”

    如筝看到他并无异样,心里一松,脚步便虚浮了一下,加上几日来茶饭不思睡得也不好,身子狠狠晃了一下,眼见便要往旁边倒。

    对面的苏有容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她揽到怀里:

    “筝儿,你这是怎么了?!”

    如筝一头跌进这个散发着熟悉冷香的怀抱,心里莫名便安定了下来,此时头昏眼花的,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让她不愿再顾及什么矜持分寸,便伏在苏有容怀里,把一肚子慌张揪心都哭了出来,直哭到哽咽。

    苏有容被这惊心动魄的“投怀送抱”吓得手足无措,又不敢问她,只得轻轻抚着她的背,好一会儿,如筝才定下心,抬头看着苏有容:

    “子渊哥哥,为何要请命出征,难道我那一封信,还留不住你么?”

    苏有容被她一句话问住了:“信……什么信?”

    如筝惊讶地看着他:“那晚,你没听我解释便走了,我转天早上便给你送了封信,陈明心迹,难道你没收到?”

    苏有容被她问得一头雾水:“没啊,我没收到你的信……”

    他一言出口,如筝也顾不得伤心了,凝眉到:“怎么会,浣纱亲自送到你家门房的……”

    苏有容摇摇头,轻轻扶着她坐下,自己蹲在她身旁:“筝儿,你别急,信不重要,咱俩这不是见了面了么?你跟我说,信里有什么要紧的话?”

    如筝被他问得面上一红,又突然想到他从军的事情:“子渊哥哥,话也不重要,你为何要从军,这就是你想的好办法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有容被她抢白的一愣,又笑到:“不错,这就是我想的好办法……以你我之力,是不可能抗旨的,要完成你的心愿,只有我……不回来,才行。”

    听了他的话,如筝刚刚止住的泪又落下,她猛地站起身摇摇头,泪水便四散而出:“不,不要,我不要你去送死……”她哭的惊心,吓得苏有容站起来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如筝,你冷静一下,我不是要去送死!”

    如筝抬头看着他,带着一个怀疑的眼神:“那你说……不回来了!”

    苏有容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怪我,没说清楚,我是想到东夷去,好歹立下点战功,然后便诈个死,浪迹江湖去!”他笑着,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嘛……你是知道的,混迹江湖也饿不死,到时候你成了‘功臣遗孀’,也没人敢再打你的主意!除非……你自己想嫁……”

    说到最后,他的笑又带了一丝苦涩:“所以说,这是个两全之计,你别难过,等我安定下来,便回来看你,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他一番解释,听得如筝心里一安,又是一恸:“子渊哥哥,我几次三番辜负你的深情厚谊,你却愿意为我……做到如此地步!”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情感在心里激荡着,涨的她的心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苏有容看她又要落泪,心疼地赶紧伸手去擦:“哎呦,别哭了真是,我……”他叹了口气:“丫头,你不用这样,我是喜欢你,但是也能理解你的难处,只要你高兴,平安,我就是在外面,也是欢喜的,这计策我想的差不多了,肯定不会有什么纰漏,你听我的,别担心。”

    如筝愣愣的看着他焦急的面容,心里一暖,瞬间便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当下也不哭了,扬起一个笑脸,看着他:“这几日的焦急,都是因着我瞻前顾后,辜负了你,说来就是我活该!好在如今一切还不算晚……”她这样喃喃说着,把脸埋在他心口,听着他沉沉的心跳,说出了那句回荡在心间许久的话:

    “子渊哥哥,不要走了,我嫁与你……”说我这句,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只觉的自己太累了,他怀里又太温暖安逸,真的好想睡一觉……

    她还没睡着,苏有容却轻轻扶住她肩膀,将她从怀里拽出来,低头瞪圆了眼睛:“丫头,你刚刚说什么?!”

    如筝笑着看看他,眼泪却又浮了上来:“我说,我嫁给你!”

    苏有容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回过魂儿来:“你是怕我……那个那个……上战场!”他点点头:“所以勉强嫁给我!是不是!”他声音发颤,语气却带了点严厉,如筝却并不惊恐,反而笑了:

    “不是的,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要嫁给你!”她摇摇头,摇散了泪水:“那天夜里,我之所以没来得及说,是……因为太子爷的事情被你知道而分了神,再叫你时,你又去的远了,我第二日就给你送了信,信里说清清楚楚,我愿意嫁给你!”她脸色一红:

    “结果你又没收到信……子渊哥哥,我不要你诈死,不用你成全,之前是我钻了牛角尖,辜负了你的心意,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不去东夷,不要打仗了好么?”

99情定(三)

    “结果你又没收到信……子渊哥哥,我不要你诈死,不用你成全,之前是我钻了牛角尖,辜负了你的心意,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不去东夷,不要打仗了好么?”

    她一番话,说的苏有容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蜜似的,欢喜的半天才想起要回答:

    “筝儿,你这么说,我很高兴!那个……诶,仗还是要打,我好好回来便是!”

    听了他这句,如筝惊得抬头,想要问,心内却豁然一醒,不由得暗笑自己荒唐:出征是他自己向圣上求来的,皇命如天,军令如山,怎由得他出尔反尔……想到此处,她心里一酸,又落下泪来:“究竟,还是我连累了你……”

    苏有容摇摇头,盯着她的眼睛:“如筝,你不必自责,即使我收到那封信,还是要请旨出征的。”他轻轻把她搂在怀里:

    “我不想以白丁的身份,抬你入府……”他轻轻抚着她发鬓:“你也不要担心,我的功夫虽然说不上是万夫莫敌,对付东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必定好好回来,你就安心在家里等我,等我回来娶你可好?”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如筝的心就这么安定了下来,她止住泪,抬头给了他一个倾城的微笑:“好,我信你,你一定要好好回来!不许骗我!”

    “嗯。”苏有容重重点头,又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说到:“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听他这样坚定的话语,如筝终于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那好,我也在盛京,好好等你……”

    苏有容笑着把她搂回怀里:“口说无凭,盖个印吧!”

    “盖印……何意?”如筝看看身上:“我没有印啊!”

    苏有容垂眸,看着如筝精致的面容,微微一翘嘴角:“没关系,我有……”

    看着他的脸在眼前慢慢放大,如筝本能地闭上了双眼,心却突然停了一瞬,又如擂鼓般跳了起来。

    略带一丝凉意的吻,落在她左眼,又擦过眉心,在右眼停了一停,最后印在她额头,只是须臾,却带着矜持又热烈,放肆又禁锢的矛盾情感,如电光火石般直传到如筝心底,又从心上升起,催的那株始终无法拔出的嫩芽,瞬间便冲破障壁,化作藤,丝丝缠绕在如筝的心上,再也无法解开……

    一言情定,一吻封缄,如筝感觉到他的唇离开自己额头,却一直不敢睁开眼睛,呆呆地闭着眼睛,不知该怎样才好,迷糊中便听对面人一声轻笑,自己便被重新揽入了那个算不得宽阔,却令人万分踏实的怀抱。

    “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苏有容喃喃的在她头顶说着,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黯哑,听得如筝一阵心醉,崩了几日的神经终于完全松了下来,当下便觉得疲累非常,往他怀里偎了偎,听着他断断续续说的温言软语,慢慢地便……进入了梦乡。

    感觉到自己怀里小小的人儿渐渐变重,苏有容终于觉得不对,扶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却见她一双杏目闭着,两片鸦羽般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唇边没了泪痕,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浅浅的笑。

    居然……睡了!苏有容瞪大了眼睛,差点笑出声,转念一想,心里又是一疼,当下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里间罗汉床上,又取了锦被给她盖好,蹑手蹑脚地出了书斋。

    刚一出书斋大门,便见崔明轩一脸愠色看着自己,当下心里一慌:“子扬兄……”

    “苏子渊,你到底对我家筝儿做了何事?刚刚我在外面听她一直在哭……要不是还算信你,刚刚我就冲进去打你了!你给我从实招来!”崔明轩一番话,问得一向伶牙俐齿的苏有容张口结舌:

    “那个……子扬兄你还是自己问如筝吧,总之……我没欺负她!”他急的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向这个准大舅哥解释。

    崔明轩看他还算诚恳,略消了怒火,压低声音问到:“筝儿呢?”

    “睡了……”

    “睡……”崔明轩刚刚压下的怒火又升了起来:“苏子渊,你今儿别走了,不说清楚了我打你个满地找牙!”说着,便伸手一拉他胳膊。

    他眉毛一立,吓得苏有容倒退三步:“子扬兄,那个……你别误会,筝儿她是太累了,刚刚不知不觉睡着了,我已经把她安顿在你里间床上,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核实,筝儿就先拜托你了!”说着,便使了一个诡异的身法,出其不意地挣脱了崔明轩的手,几步窜出院门。

    “苏……”崔明轩又急又气,却也不敢大声叫他,回头看看书斋的门:

    这叫什么事儿啊,表妹睡在我书房里……

    定是上辈子欠他俩的!崔明轩无语问苍天,思忖了一会儿,扬声唤过小厮:

    “去,赶紧把你家二小姐叫过来,就说我有急事找她,十万火急!莫惊动了老爷夫人!”

    小厮自急急去了,崔明轩索性往书斋门口一坐,单等琳琅来解围。

    这边崔明轩一筹莫展,另一边苏有容却是慌慌张张出了侯府,信马由缰地走在乌衣巷里,慢慢回味着如筝额头那种细腻的感觉傻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心里一肃,霎时沉了面色,催动坐骑一路小跑回了国公府。

    回到自家府邸,他招了门上小厮问清楚了当值的人,细细查究了一番,才明白那日原来是苏百川在府门前看到了送信的浣纱,便追着门房上的小厮硬扣下了信件,苏有容想着刚刚如筝泪眼朦胧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阵邪火升起,直奔东面苏百川的书房寒香阁而去。

    到了寒香阁,苏有容也不待人通报,径自闯入主屋,正看到苏百川端坐桌前读书,当下冷笑到:“好个圣人门生读书人!兄长,圣人难道没教过你不问自取是为偷么?”

    苏百川见他门也不敲便闯进来,先是一愣,听他说话,才知道是自己扣他信件的事情被知晓了,当时心里一虚,却在想到那封信上柔美字迹的时候心里一酸,扬眉说到:“子渊,你是不是又冲撞了什么了?居然这样门也不敲就闯进兄长书斋,还懂不懂最起码的礼数?!”

    苏有容听他说话,不怒反笑,自大咧咧地往旁边客位上一坐,只是看着他冷笑,看得他心里发毛:“你邪笑什么?”

    “我笑你还有脸说礼数,我和懂礼的人讲礼,和无礼的人何必讲礼?我也不和你打哑谜了,信还我!”苏有容冷了脸色,手一伸。

    苏百川哪见过他这样子,又想到婚事被他所夺,心里火起,怒的拍案而起:“放肆,我还正要问你!”他拿起旁边书里夹着的信,扬着:“世妹信上所说是何意?原来你并非与她商定,而是自作主张向圣上求亲,要强娶她么?”

    苏有容见他断章取义,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说我一把年纪的人了,跟这中二公子病的小子置什么气……当下敛去眉间怒意,浅笑开口:

    “原来是因为此事,那便是兄长你误会了,我和世妹情投意合,她信中所说没有商量,是指我临场机变,她没有准备罢了,那日太子爷作何打算,兄长你也是知晓的,你也不愿意看着世妹落人太子手中吧?”他抬头,尽量真诚地看着苏百川:“兄长你已经被圣上亲口赐婚如婳世妹,故而也只有小弟出手才能救下如筝世妹,想来兄长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这厢退让,谁知苏百川却反而以为他是心虚才语气大变,当即眉毛一竖:“她被太子盯上,你便趁机强娶了她么?你这样和太子爷所为有何不同,你区区一个庶子也敢觊觎侯门嫡女,还知不知道廉耻二字?”

    他这一番话把苏有容刚刚压下的火气重又激了起来,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长幼身份,一拍旁边小几起身喝道:“苏百川,你说话放尊重点!”盛怒之下,他忘记了来到这个时代以来学的什么长幼礼数,不知不觉便拿出了前世的气势,一双凤眼隐含怒意,精光乍现,看的苏百川一愣。

    “什么强娶,什么觊觎!我和如筝两情相悦,不过是因着你在这府里,她烦气你才不愿嫁给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反来诬赖我?!太子爷要她入府是做妾的,我是要堂堂正正娶她为妻,这又怎能相同?我是庶子,但我也是国公府的三公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再说,配不配的上,不是你这个兄长说了算的,要筝儿自己说了才算!”他略压了压火气,却没有给苏百川还嘴的机会:

    “我不娶她又如何?兄长,你自思量思量,即便是我没有向圣上求旨,即便我这次出征东夷战死沙场,你又能如何?抗旨不娶如婳?还是把如筝抬入府做平妻?你心里也知道,她与如婳早已事成水火,你还要打什么娥皇女英的主意么?”他一连串的质问,问的苏百川哑口无言,心内一片酸楚。

    苏有容的火儿也撒的差不多了,却还是看苏百川不顺眼,当下凉凉说到:“兄长,我明白告诉你,如筝世妹不说恨你入骨,最起码也是畏你如虎,你若是真为她好,便不要再打她主意,我和她是两情相悦,自己求的也好,阴差阳错成的也罢,此生我是非她不娶,她也是非我不嫁,我苏有容这辈子生是她的人,死是他的死人,你就断了觊觎你弟妹的念头吧,不然可不要怪我不客气!”

    苏百川听他话说的如同市井无赖一般,又被他话里和如筝的情意刺了心,当下怒到:“你放肆!你这是跟兄长说话的态度么?”

    苏有容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森冷看的苏百川心中一颤。

    “呵呵,兄长……”苏有容径自走到他书案旁,拿起如筝的书信放在怀里,斜睨着苏百川:

    “我叫你一声兄长,外人不知,难道你自己也不惭愧么?苏百川?还是说……我该叫你苏有容?”他冷笑着:“以后,再要拿出兄长的身份压我的时候,不妨扪心自问,你我二人,到底谁先出生,谁是兄长,又是谁,顶了谁的名字,夺了谁的兄长名分!”冷冷撂下这么一句,他转身摔门出去,留下苏百川在屋里暗自运气。

100情定(四)

    武国侯府。

    天擦黑的时候,如筝在琳琅的闺房醒来,看着旁边一脸关怀之色的谢氏,和不停偷笑的琳琅,脑子里一嗡,蹭地从床上坐起身:“舅母……表姐。”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的脸便红了个透:自己这是办的什么事啊!心里一松居然在表哥书斋里睡着了……还睡在了人家怀里!

    现下,她只盼谢氏琳琅不知道具体情状,但是想就能想到,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如筝羞得嘤咛一声把头埋在膝间,任琳琅怎么拽,就是不抬头。

    旁边谢氏失笑道:“好了,筝儿,你一向端谨,舅母都知道的,不过这件事事出突然,你也受了不少罪,又是在舅家,你怕什么,难不成你准备一辈子就这么埋在你姐姐被子里?”

    她一席话,说的如筝也笑了,慢慢抬起头,下地向着谢氏福了福:“舅母万福,筝儿今日无状了……舅母说的对,好在是在舅家。”

    琳琅笑呵呵地看着她:“好了筝儿,无妨的,哥哥都跟我说明白了,倒是还没恭喜你,喜得佳婿啊!我当初就看你俩不对……又送琴,又送……”

    如筝见她一高兴就什么都要说出来,唬的一步跳上去捂住她嘴:“多谢表姐,小妹还没恭喜表姐,心上人神勇威武,一到东夷就大胜一场……”

    谢氏看着她小姊妹俩相互揶揄,乐不可支地扶了扶腰:“哎呦,两个小祖宗,快别说了!筝儿赶紧梳洗一下,出来用个晚膳……”

    听谢氏这么说,如筝才想起看看天色,不由得吓了一跳:“舅母!已经是上灯时分了!不行我要回府了!”说着便慌慌张张要找外衣。

    谢氏笑着拦住她:“罢了筝儿,我刚刚已经叫你表兄去你家跟老太君告了假,今日天色已晚,就在舅家住一宿,也和你表姐说说话儿……”

    听闻老太君准了自己住在舅家,如筝不禁喜出望外,当下便笑着点了头,随琳琅梳洗了,又用了晚膳,看了看谢氏,她的脸色又现出一丝犹豫:

    “舅母,如今我的亲事……舅舅必定十分失望吧?”她咬唇垂眸,许久没有浮上心头的不甘,又冒了出来。

    谢氏爱怜地拍拍她手:“筝儿,不必如此,苏家那孩子虽然是个庶子,但你表兄和他交好,言语间倒是多有褒扬,你舅舅也很喜欢他的,今次你被赐婚,他虽然有些怜惜你嫡女出身,却要嫁给庶子,但是还是替你高兴的,你若不放心,一会儿便随我去自己问问他,可好?”

    如筝听她这么说,才略放下心,点点头随着谢氏琳琅到了主屋请安。

    一进门,便看到自家舅舅正坐在书案后面翻着一卷书,如筝忐忑不安地上前,福□:

    “舅舅万福,筝儿来给您请安了。”

    崔侯抬头看看她,脸色沉肃,却遮不住眼底流露出的宠溺,他轻叹一声,伸手虚扶:“罢了,起来坐下说话。”

    如筝点点头,咬着唇坐在旁边圆凳上,谢氏和琳琅也进来见了礼,坐在一旁。

    崔侯上下打量了如筝一阵,说到:“又瘦了,看来寄希望于林府好好待你真是痴心妄想,希望将来苏家那个孩子,能把你喂得胖一点吧……”

    他一言出口,谢氏和琳琅都笑了,如筝却抬头看着自己舅舅慈和的笑容,眼里又浮起一层雾气:“舅舅……筝儿给咱们兰陵崔家丢脸了……您不怪我么?”

    崔侯摇头叹道:“罢了,什么兰陵崔家,不过是明日黄花罢了,只要你过的舒心快意,舅舅就放心了!你娘倒是嫁了高门嫡子,还不是任人磋磨?我看,还不如有容那个孩子,反倒懂得珍惜……”

    听他提到崔衡的婚姻,谢氏略微嗔怪的唤了他一声:“侯爷,好端端地提起阿衡的伤心事做什么,如今筝儿自己选了如意郎君,阿衡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崔侯点点头,对如筝说到:“筝儿,就是你舅母说的这话,只要你自己喜欢,舅舅和你舅母就全力支持你,莫怕,嫁入国公府,若是有人欺负你和苏三郎,你就来找舅舅,你爹偏心,你就拿舅家当娘家,有我在,盛京便没人敢小看你!”

    听了舅舅的话,如筝心里一暖,笑着伸手擦去眼角泪滴:“嗯!有舅舅在,筝儿什么也不怕!”她重重点头,逗笑了一屋子的人,满室欢声笑语,冲散了几日来萦绕在如筝头上的乌云……

    如筝梳洗了和琳琅躺在床上聊苏有容和凌朔风的时候……苏有容正在自己书房罗汉床上偷偷地看着如筝的信窃笑……

    虽然在崔家已经听如筝大略说了一遍,但是现在看到那一叠厚厚的信笺,感受着着字里行间那种浓浓的情意,仍然实在是……

    爽死了!

    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三遍,他小心叠起信纸,揣在衣服里,仰头滚在床上,带着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四仰八叉地躺倒……

    好吧!实施b计划!这次东夷之战,要认真拿个好成绩回来才行啊!——朦胧入睡之前,他这样想着,抬起右手看了看虎口那里一向不愿示人的薄茧,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与此同时,内院漪香阁,廖氏一边合计着自家儿子的婚事,一边听着曹家的报上午后在二少书房发生的事情。

    听完曹家的的回禀,她放下账本,唇角露出一个冷笑:“哦,是么,他是这样说的?”

    曹家的低眉顺眼的立在那里点了点头:“是,门外的小厮听得清清楚楚的。”

    廖氏冷哼了一声:“无妨,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他也不过就是说说罢了,再说,京师里稍微上点年纪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件事,早出生三个月又如何?如今他不还是要管我的川儿叫兄长?”

    曹妈妈见自家主子面色带了一丝薄怒,赶紧随声附和:“夫人说的是,三少怕是也在哪儿喝了酒回来,才言行无状,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廖氏冷笑着抬眼看看她,沉声说道:“此事,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有容居然在宫宴上露了这么一手儿,还自请随军出征……没想到压下了他的文才,到成就了他的武艺,果然不愧是卫氏那个贱人的种……”她咬着牙,这样忿忿地说到:“只是不知,他这一身武艺是从何而来。”

    曹家的心里一颤,赶忙跪下:“夫人恕罪,奴婢于此事上也是一头雾水,那卫姨娘的武艺早已经废了,按说也无法教导三少……请夫人给奴婢一点时间,奴婢一定将此事查清,回禀夫人!”

    廖氏斜睨了她一眼,叹道:“罢了,你起来吧……”

    她拨亮烛心,又拿起账本:“也不必查了,说来倒是我大意,任他协理了三年庶务,没有造就出第二个老三,反倒让他将个寒馥轩经营的如铁桶一般,你去查,你从何查起?他那几个小厮一个一个都是死忠于他,泼水不入的主儿!”她叹了口气,又露出笑容:

    “好在川儿的婚事并未受到影响,大不了等婳儿进了门,撺掇世子爷把他们分出去,也省的天天在我眼前晃,看得我烦心,母子都是一副狐媚样子!”

    曹家的俯身说道:“夫人所言极是,那卫姨娘前几年看着还是知分寸的,这几年愈发无状了,着实可恶!”

    廖氏冷哼一声:“还不是他那个好儿子,自打落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居然就靠到凌霜阁那边去了,那贱人有了念想,心气儿一顺,身子自然也就好起来了,眼见这段日子,世子爷去她那里日渐勤快,若非她还算识时务,不敢留世子爷过夜……我必除了她!”

    曹家的看自家夫人眼中又露出凶光,心里也是一颤,又一阵发愁:如今的寒馥轩,再加上凌霜阁……可不是几年前那个任她们磋磨的软柿子了!夫人盛怒之下,难做的也只是她们这些下人,还是劝着些才好吧……

    想到这里,她露出一个谄媚的微笑,向廖氏说起如婳的好来,果然成功混了过去,廖氏渐渐熄了怒火,转而和她商议起苏百川和如婳的婚事来。

    国公府苏家作为京城的第一大世家,府邸自然也是很大的,在这十几个院落组成的大宅子里,有一处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

    凌霜阁,有着美丽名字的二层小楼,随着居住在这里主人命运的变迁而为全府下人猜度,冷淡,复又忌惮。

    清晨,凌霜阁的主人,国公府世子的贵妾卫氏照例推开了靠着院墙的那扇窗,如往常一样等待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却不是苏清辞。

    那张熟悉却怎么也看不厌的脸出现在窗前时,卫氏刚刚沏好了一杯浓浓的正山小种。

    “娘亲……”苏有容轻手轻脚地翻过窗户,落在木质的楼板上,只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吱嘎”声。

    看着自家儿子似是有意露一手的样子,卫氏宠溺地笑了,岁月似乎是放过了绝色又苦命的她,这晨光中的一笑,让对面的苏有容再一次感叹自家娘亲芳容永驻:

    “娘,您又逆生长了,再过几日,别人就会以为我是您弟弟了……”他笑眯眯地走过来坐下,捧起自家娘亲沏的好茶:“嗯,好香……”

    “又满嘴胡言乱语,也是快二十的人了……”卫氏这样嗔怪着,脸上却显出一个十分受用的微笑:“今日怎么有时间早早来看我?”

    苏有容抬头看看卫氏:这个娘亲本不属于自己,却是自己来到这个异世之后最初几年唯一给了自己温暖的人,不知不觉地,他也就将她当做了自己真正的母亲:

    “今天闲,而且心情甚好,来和娘亲分享一下……”

    所谓母子连心,虽然他不说,卫氏也知道最近一段日子他心里很苦,前几日他来告诉自己随时准备收拾细软的时候,更是唬了自己一跳,问他,他却又不说,今日看到自家儿子这样欢欣,她才松了口气:“哦,我容儿有什么好事情,赶紧告诉姨娘听听!”

    苏有容见她屡教不改,皱眉抬头看着他:“娘亲,说了多少遍了,没人的时候不要自称姨娘!我是你生出来的,明里不许,暗地里还不能叫声娘亲么?!”

    看着他假怒真嗔的样子,卫氏心里一暖:自从他四年前落水又奇迹般活过来之后,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令自己在这府里如死木枯灰一般的日子也有了一丝亮色,她笑了笑,点点头:“娘知道了,你说吧。”

    苏有容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脸又红了:“娘亲,我不是告诉过您,我喜欢一个女子……结果被她给甩了……”听他这种着三不着两的话惯了,卫氏也能大概猜出他是什么意思:

    “嗯,然后呢?”

    苏有容低头嘿嘿笑了几声,才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卫氏:“昨儿她告诉我,她喜欢我,要嫁给我了!”

    听了他的话,卫氏大喜过望,她虽然深居简出,但多少知道些那个女子的事情,定远侯府的嫡长女……多好的一桩婚事,这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自家儿子终于得偿所愿……

    她喜地摸了摸他的头:“我容儿真是好福气,娘亲也要贺你夙愿得偿了!”

    苏有容眯着眼睛点点头,笑到:“所以啊,娘亲,前次我说的计划取消了,您就踏踏实实地等着当婆婆吧,等我从东夷回来……”

    他此言出口,卫氏眼神又暗淡了一下:“容儿……你要当心。”

    苏有容郑重地点点头:“娘亲你放心,无论是为了你,还是筝儿,我一定会好好回来的!”他抬头看着卫氏:“父亲欠您的,便由我来还,如今漪香阁那位已经是二品诰命,儿子赚回来的这个,自然是要封母亲的!”

    卫氏笑着摇摇头:“娘亲不求你封侯拜相,只求你平平安安的……况且,我不过是个妾,嫡在不封生母,这是本朝的法令,我儿切莫大意轻狂,让人寻了错处去……”

    苏有容浅笑看着卫氏:“娘亲,我懂的……不过您等着,我不会让您一直这样委屈下去的!”

    卫氏微笑着摇摇头,知道多说也无用,而且每每看到这样抛却了孩子气的儿子,她都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感觉。

    听着外面渐渐传来丫鬟们梳洗的声音,苏有容放下茶杯,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的荷包,红了脸说到:“娘亲,这个……帮我打个相配的络子……我先走了!”

    卫氏笑着看他越窗而出,又拿起桌上的荷包,她如何不知这是何人所赠?淡淡的沉水香气传来,她心里又是一喜:这孩子,也是个有心的呢……

101祈福(一)

    第二天清晨,如筝早早起床,便觉得神清气爽,心里挂念着老太君,她谢绝了舅家留她再住一日的好意,早早带着浣纱拜别了舅舅舅母,回到了定远侯府。

    入了二门,如筝并未转回沁园休整,而是直奔慈园给老太君请安。

    一进门,如筝便看到老太君笑呵呵地冲着自己招手,旁边宋氏刁氏也在,都是满面喜色,宋氏旁边除了如诗,还站着久未谋面的如松,最奇怪的是,自家这个一向沉稳端直的大堂兄,此时居然面色飞红,一副难得的羞涩样子,她心中一动,想到如松的年纪,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

    如筝几步走到老太君身前,福身请了安,又给宋氏刁氏请安,末了来到如松身前微微一福:“大哥哥可是稀客,看来定是有好事要告诉我们吧?”

    如松被她这么一打趣,脸更红了:“二妹说笑了……”

    旁边宋氏笑着拉过如筝:“筝儿也是个灵慧的,只是太坏,到拿你大哥哥打起趣儿来了?好了,你来得晚,刚刚我正给母亲回禀呢,你大哥的婚期定下了,出了正月就办!”

    如筝心里一喜,赶紧正式贺了宋氏和如松,又乖乖到一边坐下,听宋氏给老太君详细回禀了,才知道原来自家大堂兄早已与座师刘翰林之女刘家大小姐订了亲,这事情老太君本也是知道的,本来是想待今年春闱后,如松取了功名再成亲,却不料刘翰林的老母亲近日去护国寺求了个签,非说要长孙女二月里便成亲才吉祥,刘家不愿违逆老人的意思,想想这也是好事,便与林家商议,将婚期提前,宋氏这才赶着来向老太君禀报。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顺着那边老姐姐的意思,这也是他们小儿女尽孝的好事,提早些也无妨,你府上缺什么,便和我说,到家下来拿,定要将咱们林府小辈这第一庄亲事啊,办得红红火火的才好!”

    宋氏笑着谢了老太君,又到:“东西倒是不缺,早已备下了的,到时候就请母亲带着二婶三婶,并孩子们都去我们那里热闹热闹,便是他们小夫妻的福分了!”

    老太君笑着点头应了,如诗如筝等几个小姑娘又起来围着如松打趣,生把如松逼得匆匆道别逃了出去,一屋子人又着实笑了一阵。

    好容易止了笑,宋氏又对老太君说到:“今日媳妇来,还有一事要请母亲慈令,松儿这婚事提前,媳妇实在是□乏术,想要接如诗回去住一段,帮我打理家里的事情……”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说的也是,诗儿便回去,帮你母亲搭把手吧,待你哥哥婚事落定,你再回来!”

    如诗笑着福身应了,如筝又拉着她一阵子不舍。

    宋氏又陪老太君说了会话,便告别带着如诗收拾去了,刁氏闲坐了一会儿也告辞,带着如文离开了慈园,如筝便坐在老太君身前,把昨日在舅家睡着被谢氏留宿的事情跟老太君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在明轩书房一节,说是睡在了琳琅的绣房里,侥是这样,还是被老太君一顿笑。

    祖孙俩说到如松的婚事,笑了几句,如筝突然心里一动,往老太君身边靠了靠:“祖母……刚刚提到刘家老夫人求签……护国寺的签文真的那么准么?”

    老太君看看她,笑到:“护国寺是大盛第一大寺,签文自然是很灵验的,我囡囡怎么问这个,难道是要去求姻缘?”

    如筝摇摇头,脸一红,又现出一丝苦涩:“不是的,祖母……三世兄他,要出征东夷了,子扬表哥也要去,我想去求个签……”

    “什么?”老太君先是一惊,又点头微笑了:“这孩子到真是个有心的。”她摸摸如筝的头:“我囡囡说的对,如今正是国家有难之时,即便不是为了容儿和明轩,咱们也该去求佛祖保佑,消弭战祸,国泰民安……”她略沉吟了一阵,扬声唤入张嬷嬷:

    “雨兰,你去静园传我的话,就说明日我要带家里的小辈去护国寺祈福,让采茵安排一下,顺便问问她身子可大好了,要不要一起去。”

    张嬷嬷应了自去安排,如筝又给老太君揉了揉腿,便告退带着浣纱回到了沁园,帮着如诗收拾好了要带的东西,送她出了沁园,如筝才转身进了正房,崔妈妈见她们回来了,赶紧安排如筝梳洗休息,又拉着浣纱细细问了,知道无事,才念了声佛号,放下心,又自去崔氏灵位前拈香求她保佑如筝的姻缘并苏有容东征平安归来。

    如筝看着崔妈妈默默祝祷,想着天上的母亲此时怕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定亲的事情,心里一阵羞涩又是一阵酸楚,心里惦记着明日里求签的事情,便叫了浣纱打开从庄子上带回的行李一通好找,翻出那个绣了一半的梅花荷包,细细的绣完,又拽出一把青色丝线想打穗子,却不料带出一物,如筝定睛看时,却是之前打的那个“剑穗”,看着手里的攒心梅花络子,想想琳琅之前的那个同心方胜,她禁不住面上一红,略思忖了一会儿,扬声唤入雪缨。

    院子里的雪缨放下扫把,清脆的应声进了里间,如筝见她忙得满头大汗,暗赞她勤快实诚,赏了她杯茶喝才开口问到:“雪缨,你会用兵刃不会?”

    雪缨愣了一下,才笑着一福身:“回禀小姐,会的,奴婢会用短剑和峨眉刺。”

    如筝微笑颔首,脸色又一红:“那你可知,打仗……该用什么兵刃?”

    雪缨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转,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小姐,你是想问苏公子吧?”

    如筝笑着啐了她一口:“问你你就答,小丫头忒多废话!”

    雪缨见自家小姐羞涩的样子,笑的更欢了,却也认真想了想,答道:“小姐,奴婢听说东夷人多是步战,对付他们,刀剑是最方便的……”

    如筝点了点头,笑着让她退下,转头对浣纱说到:“午后你出府,去铺子上找李钱根,就说我之前让他仔细收好的货品里有一柄横刀,就是当初流落东夷又被表哥买回来给我镇店的那一把……”说着,她取过那个梅花穗子:“你让他取了包好,并这个一起送到国公府,给世兄。”

    浣纱咬唇笑了笑,却也不说什么,接了剑穗福身下去了。

    如筝略定了定神,取了块沉水香木细细地切了,用细凌子包好塞在梅花香囊里,专等着放签文。

    午后,李钱根派人送了回信,说是将刀顺利地送到了苏有容手上,并告诉如筝自己看上了一个出兑的酒楼,想要动用铺子盈余买下,并呈上了详细地账目请如筝示下,如筝如今对李钱根的人品和眼光已经十分信任,见盘下那酒楼花不了几个银子,便让来人带信告诉他便宜行事即可。

    送走了铺子上的人,不一会儿如书带着如文又来找如筝商量明日祈福的事情,姐妹三人说笑着做了会子针线,便听门外浣纱回报,说是四小姐到了……

    如筝和如书对了个眼神,对如婳突然来访有些意外,却也没放在心上,起身相迎。

    姐妹四人相互见了礼,如筝又让如婳坐下,笑着令夏鱼给她上了茶,笑盈盈看着她:

    “四妹倒是稀客,今日来是闲坐聊天呢,还是有事啊?”

    如婳微微一笑,笑容里带了一丝倨傲:“说不上有事,只是听外面传言,三世兄要出征东夷了,怕姐姐担忧伤怀,特来陪陪姐姐。”

    如筝尚未回话,旁边如书却是先立起了眉毛:“四姐姐你这倒是多虑了,我看二姐倒是没什么可担忧的,三世兄武功高强,此一去也只有建功立业,断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如婳笑容不改,却是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哦?五妹妹对三世兄的事情倒是知道的清楚明白,却不知是谁告诉你他武艺高强啊?”

    见她话中似有所指,如筝心里一顿,旁边如文却轻笑一声开了口:“四姐姐你真是糊涂,宫宴那日我虽然没去,但听祖母说起那日苏家三世兄救驾之事也便明白了,若非武艺高强又怎能一招就制服那东夷人?难不成姐姐那日吓昏了,没看到么?”

    如婳被她一噎,脸色变了变,却又不好和她一个小孩子计较,端起茶饮了一口,又笑到:“武艺高强,也未必不用担心吧,姐姐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她闲闲地笑着:“妹妹倒是听说,东夷人个个凶悍非常,有以一当十之力,还生性残暴,在东边儿沿海一通烧杀劫掠,无论老幼,一律杀光,所过之处,无不是尸横遍野,十室九空呢……”

    她作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如筝如何不知她是故意来给自己添堵,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不由得随着她的描述胡思乱想了一番,心里便揪了成一团,却不愿在如婳面前露出怯色:

    “妹妹果然是博闻强识,连东夷人的事情都知道……”她微微一笑:“不过,妹妹也不必太担心,姐姐到觉得,那东夷人再强悍,毕竟是孤军犯境,我大盛人才济济,定然不会让他们讨了什么好儿去,古语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古今一理,恶人,定然不会有什么好报的,妹妹说呢?”她抬眼看着如婳,直看得她倨傲的目光中露出怯意,才转开眼睛:“倒是明日上香,妹妹去不去呢?”

    如婳被她一阵堵,刚刚的话题也觉得意兴阑珊了,被她这么一问,反倒勾起了兴致:

    “自然是要去的……”她脸色一红,目光中却露出一分挑衅之色:“明年的春闱,子澈哥哥要下场呢,我自是要去为他求一个好签文的……”说罢,她抬头看着如筝,满脸都是骄矜。

    如筝看她似乎还是以为自己很在意婚事被夺之事似的,心内一阵好笑,当下解下腰间挂着的梅花荷包,对如婳笑到:“那,放签文的荷包,想必妹妹也一定已经绣好了,不如拿出来,给咱们姊妹几个赏鉴一下可好?”

    她一言出口,不出意外地看到如婳恼羞成怒地竖起了眉毛,她如何不知所谓琴棋书画俱佳的她,最大的软肋便是针线女红,此时便故意说出来,以报她刚刚危言耸听给自己带来的晦气。

    如婳看着如筝手上那个青色的梅花荷包,那上面细腻的针法,栩栩如生的图样显得是那样的刺眼,此时她怒火满腔,却无法发难,只得闷闷地说了一句:“自然是备好了,不过我没带来。”

    旁边如书如文看得解气,两人一对眼神,坏笑着也解下腰带上的荷包,互相品鉴起来,还时不时跟如婳说说针法什么的,气的如婳两眼发黑,蹭地站起身:

    “二姐,妹妹突然想到还有事情要做,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待如筝答话,自回身气哼哼地走了,留下如筝三姐妹在堂屋笑的肚子疼。

    如筝看着笑得趴在桌上的如书和如文,禁不住羡慕她们年少单纯,无忧无虑,看看手里的梅花荷包,心里又是一紧:东夷人……真的那么可怖么?

102祈福(二)

    晚间,如筝早早梳洗了躺在床上,又取出那个荷包,淡淡的沉水香气萦绕在鼻间,她又想到了一直以来的那个疑惑,沉香里的那股子冷香……到底是什么呢?

    想着不久之前,自己还在哀叹今生是再也闻不到那么好的沉香气了,不过短短一个月,事情就又峰回路转,她禁不住笑着往锦被里缩了缩:冷香也好,武艺也好,音律也好,温暖也好,从今而后,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她一边美美的想着,一边又脸上发烧,心里暗啐自己不知廉耻,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一夜好梦。

    第二日,如筝天色未明就起了床,用了点粥便早早梳洗打扮了,到慈园服侍老太君收拾动身。

    待到了二门上,如筝才知道薛氏仍然是告病未去,看来是执意要给老太君添堵了,当下也不多说,只是带了浣纱夏鱼上了自己的车驾。

    老太君的车驾在最前面,后面排着的是薛氏的车,因为上面只坐了如婳和如棋,故而并未加上彰显身份的彩帷,再往后,就是如筝和如书坐的青帷车和刁氏如文的车驾。

    大房忙着如松的婚事,没有随老太君一起出行,林侯又要上朝,也早早便离了侯府,三老爷昨儿彻夜未归,老太君也不欲等他,随行的男丁便只剩下如柏如杉,天又寒,老太君便令他们也不要骑马,各自跟了自己的姊妹坐车。

    如柏在外院等了许久,一上车便叹天气寒冷,如筝塞给他手炉,又被他推了:

    “姐姐还当我是小孩子么?这是女儿家用的东西……”一句话,逗得如筝如书和车上的丫鬟们都笑了,说笑间,如杉也上了车,看着车里挤挤攘攘的,不由得怪了如书非得要和二姐挤着,却被如书轰下车去,无奈只得回了老太君,又被她一通笑,留在了自己车上,如筝听了外面丫头的回禀,知道三弟也算是得了个好机会和老太君亲近一下,这才笑着放下心。

    天色还早,车外挂着的风灯尚未熄灭,车队慢悠悠地行进在青石板路上。

    浣纱手脚麻利地递给如柏一杯热茶:“二少爷,还是用点热茶吧。”

    如柏脸红红的接过热茶,对着浣纱点了点头,便安静的坐在那里看如筝和如书说话。

    如筝心里有事,说笑也是无精打采的,如书怎么不知是为了什么,便往她身边依了依:“二姐,你不要担心,四姐昨儿说的那些话,眼见就是来呕你的,你若是真的心慌难过,岂非中了她的圈套,妹妹倒是听说,那些东夷贼寇都是五短身材,想来也没什么本领……”

    如柏见她说到东夷之事,忙拉着她问,如书不顾如筝阻拦,劈里啪啦把如婳数落一顿,听的如柏眉毛一挑,冷笑到:“她倒是懂得戳人痛处……”

    如筝见他动了怒,笑着劝了几句,如柏却似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浮起一个略带兴奋的微笑:“不过,姐姐,你若是为了这件事担心,我劝你大可不必……”他放下茶杯,压低声音说到:“子渊世兄的功夫,可不是宫宴上那一手那么简单的……”

    如筝自然知道苏有容的功夫不简单,但此时看他表情,也来了兴致:“哦?怎么个不简单法?”

    如柏故作神秘地笑笑:“前几日,骑射博士带我们去南大营跑马,正好赶上凌侯爷带着准备出征东夷的兵士和校尉们去演武,同窗们好奇,就和博士商量想要看看,先生问过了凌侯,便允了我们观看,我走进一看,竟看到苏世兄身着戎装,赫然在列,当时惊得我……”

    他端起茶碗,润了润嗓子,又接着说:“凌帅让新兵和老兵一对一对练,南大营的各位将军和要出征东夷的将军们就在一边看着,谁知看了一会儿,南大营一位将军突然提出要和准备出征东夷的将军校尉比试武艺,那架势,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凌帅并未怪罪,而是问身后众人谁想和他比试,有几位站出来和他比试拳脚兵刃,却都落败了,眼见那位将军就有点看不起东征军的样子……”他说的绘声绘色,还故意作出一副倨傲的神态,逗得旁边如书一个劲儿的催:“然后呢,又如何了?”

    如筝也听得好笑,她知道,此次东征军中有不少是世家子弟,若论武艺肯定是不如一向以剽悍著称的京师戍卫南大营的军士,当下也不问,静静看着如柏,等他后面的话。

    如柏笑了笑,又说:“那将军说了几句什么‘世家子弟沽名钓誉’之类的话,凌帅的脸色就有点挂不住了,回头问身后将领谁愿意出战……”

    此时如书瞪大眼睛,笑到:“难道是苏世兄请缨出战了么?”

    如柏笑着摇摇头:“没有,我看他好像还往后缩了缩呢……”他一言出口,如筝和如书脸色都是一变,一副强忍笑的样子。

    如柏又接着说:“那将军好像也看到了,便伸手一指世兄:‘你!下场一试!’。”

    他说的兴起,如筝等人也听得紧张,连浣纱都忘了手里的活计,瞪起眼睛听着。

    如柏把茶盏放下,往前探了探身子:“我看苏世兄一脸不情愿的出来,心里也是为他捏了一把汗,旁边还有同窗看他身材瘦小,叹息嗤笑的,都被我瞪回去了……”他恨恨的一点头:“姐姐的心上人,怎容他们如此排揎!”

    如筝被他一句话羞红了脸:“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说正题!”

    如柏嘿嘿一笑:“好好,说正题……苏世兄走到那将军身前……抬头看着他:‘不知将军要比什么?’”他一句话,逗得旁边如书偷笑不已:“世兄是矮了点……”

    如筝略带叹息的看看她,如书伸了伸舌头,又转向如柏:“二哥哥接着说!”

    如柏点点头,笑到:“那将军上下打量了世兄一番,嗤笑了一声:‘我看你瘦骨嶙峋的,比拳脚怕伤了你,就比弓箭吧!’说着便取了一张大弓,搭上箭,对着百步开外的靶子连射三箭,箭箭正中靶心!”

    他眉飞色舞地说着,如筝的心却揪了起来:“然后呢?”

    如柏看成功逗得自家姐姐上了心,得意地笑笑:“然后,那将军拿着弓递给世兄,世兄笑了一下,轻轻说了句话,我们离得远,都没有听清,那将军却急了,问他‘你说什么?!’他又扬声重复了一遍,我们才听清,子渊世兄说的是‘太轻。’”他右手握拳一击左掌:

    “当时,同窗们都是一阵哗然,那将军也急了,厉声说到‘一石的弓你还说轻?小子,说大话当心闪了舌头,你先拉开我看看,只怕你连拉满这弓都难!’。”如柏头一扬,学着那位将领傲慢的样子,如筝和如书都笑了:“后来呢?”如书等不及追问。

    如柏突然肃容看着如筝:“姐姐,以前听人说‘真人不露相’此次看子渊世兄射箭,我才真正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他眼神熠熠放光:“我们当时还替他捏着一把汗,没想到他轻轻巧巧的一用力,就把那张弓拉的如满月一般,然后回头问那将军‘这是尊驾家传的?’那将军也惊了,摇摇头说‘不是,营里发的……’他话音未落,我就看到世兄点点头,唇角一挑,又一发力……”他停了一下,看看如筝,又看看如书:“那把一石的强弓便应声而断!”

    听到这里,如筝心里也是一震,如书早就低喊一声:“怎么会……”

    如柏笑到:“我那些同窗也都惊得目瞪口呆,有些知道姐姐定亲之事的,便回头看我,我也是与有荣焉啊姐姐!”

    如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未反驳:“然后呢?”

    如柏笑到:“那将军眼见是蔫了,世兄笑着扔了那把断弓,向着他一伸手:‘劳驾,拿把强弓来可否?’当时东征军就是一阵喝彩,凌帅也笑了,让人给他取了凌家老帅用过的两石半的强弓,据说除了凌帅还没人能拉开呢,更别提射箭了……”他双手一拍:

    “就是这样一把传说中的弓,军士们捧到世兄面前,他先对着弓拜了拜,便伸手拿过弓和箭袋,冲着百步外的草靶站好,拉弓如满月,连环三箭,箭箭正中靶心,最后一箭更是穿靶而过!”

    说完这句,他停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如筝,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说,姐姐,世兄如此武艺,你还怕什么?该怕的,是那些东夷人才对!”

    听完他的话,如筝心里也激荡着一股子气,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恨自己身为女儿,不能当场看他开弓射箭,心中那些担忧的小女儿心思却一扫而空,心里想着男儿正当如此,驾烈马,开强弓,为国厮杀,而自己,便在盛京为他日夜祝祷便是……

    她自在那里想着心事,如书却缠着如柏说国子监和南大营的事情,说说笑笑的,时间就这么流过去了,车子一停,却是已到护国寺山脚下,如筝扶着如柏的手下了车,山间的空气虽然寒冷,却也让她心情为之一爽。

    举目看时,却见旁边山路上,早已停着几辆帷车,旁边也有些家丁丫鬟在守着,刚想说不知是谁家车驾,便一眼瞥见车辕上羊皮风灯上大大的“苏”字,当下便是一愣。

    此时如书也下了车,顺着如筝目光看过去,坏笑了一下:“姐姐,这倒是巧呢……”

    如筝回头假怒瞪了她一眼,却忍不住举目四顾,又在看到不远处拴马石旁那匹熟悉的白马时红了脸颊。

    定远侯府一行人坐着软轿到了寺门前,如筝先下轿快步走过去扶了老太君,便随

103祈福(三)

    因不是什么大日子,寺中来上香的人也不多,老太君带着儿孙们直奔正殿,拜过了佛祖,老太君起身对如筝等人笑到:“今日来的巧了,苏家也是举家来上香,刚刚我已经托主持师父约了苏家老嫂子听方丈大师讲经,你们几个就自在寺中拜一拜,逛一逛吧,记得带着下人,别走迷了便是。”吩咐完这几句,她便笑着扶住韩妈妈和灯影的手,慢慢往后面禅房去了。

    几个小辈的恭送祖母走远了,便三两结伴在殿内拜着各路神佛,如筝念着苏有容和崔明轩出征的事情,便先来到香案前拿了签筒,刚刚跪下,便见身旁又跪了一人,侧头看去,却是如婳。

    如婳冲着如筝挑衅地一笑,自摇起了另一个签筒,如筝也不理她,心里默念着佛祖保佑,摇起了签筒。

    不一会儿,两支签落地,如筝睁眼看时,之间上面写着“中上”二字,当下心里一沉,旁边如婳却是惊喜地“咦”了一声,捡起地上“上上”的签冲着如筝挥了挥,自欢天喜地地到一旁去解签了。

    如筝定了定神,也不欲和她争执,便又默念起崔明轩的名字,摇响了签筒,再落地时,却是一个“上上”签。

    如筝心里一喜,又看看手里的中上签,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去解了签。

    解签的法师拿过如筝手里的签,从身后的签文袋里拿出解文,念到:“施主求的是第十三签,中上,签文有言‘自小生在富贵家,眼前万物总奢华,蒙君赐紫金腰带,四海声名定可夸。’签文主吉,恭喜施主了,不知施主要求的是何事?”

    如筝咬唇说道:“求征人平安。”

    那法师莞尔一笑:“那便更好了,此签乃是龙门得通之象,凡事有变则大吉,囚人逢赦病即安然,龙门得遇,名遍名都,施主所问之人,定能遇难成祥,亦可建功立业。”

    如筝这才转忧为喜,又请他解了崔明轩的签,更加都是上吉之言,当下喜得她掏出荷包又添了许多香油钱,自将两个签文并护身符分别放好,回头去找如柏和如书,如柏约了如杉去拜文殊菩萨求文运,如筝便牵着如书的手出了大殿。

    一桩心事放下,如筝笑着拉了如书在寺里逛着,如书看自家姐姐心满意足的,知道她是得了好签,当下也替她高兴,姐妹二人说说笑笑地便走到了后园,浣纱和雪茉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看自家两位小姐说着体己话。

    一路且游且行,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上次遇到叶济世的禅房边,如筝和如书笑着感叹了一番人事变迁,刚要离去,却听旁边松林里一阵清幽的箫声传来,如筝的面色陡然间变了变。

    如书察言观色,凝神谛听,很快便猜出了松林里是谁,当下笑到:

    “姐姐,不如……你到松林里去觅一觅知音,我给你望风?”

    如筝面上一红,啐了她一口:“望风,你我是啸聚山林的强人么?”虽然这么说着,她却还是禁不住箫声的诱惑,仔细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叮嘱了如书不要离开,自带了浣纱闪进了松林。

    如筝循着箫声在松林里前行,一面走一面安慰自己“我不过是要把护身符送过去罢了……”。

    远远地看到林中那个玄色的熟悉身影,如筝的脚步便顿了顿,浣纱识趣地停下福身笑到:“小姐,奴婢在这里等您。”

    如筝红着脸点点头,掏出之前求的签文和护身符,仔细塞在梅花荷包里,又拢在袖中走了过去。

    看到林边那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向着自己走过来,苏有容心里一喜,箫声便乱了,索性便将它斜插在背后大带里,笑着迎了上去。

    如筝含着一个微笑走到他身前,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经过了在崔家那一番告白,如今再见他时,心内既甜蜜,又羞涩,还有些慌张。

    终究还是苏有容先开了口:“筝儿……你冷不冷?”他一言出口,自己先笑了,如筝也被他的笨拙开场逗得莞尔一笑:“尚可。”

    苏有容点点头,拉着她走到刚刚站的地方,从旁边矮松树杈上拿过自己的竹青色半臂,把如筝连人带斗篷裹了进去,才笑着一指旁边立着的一个玄色长锦袋,笑到:

    “昨儿你铺子的掌柜到我家,给我拿了这个,我就想啊……”他笑着走过去从袋子里取出那把唐刀:“我还真是有福气,刚刚发愁没有合手的兵刃,你便给我送来了……可见咱们是心有灵犀啊丫头。”

    如筝抬头看着他满足的笑颜,心里一暖,笑到:“世兄也忒夸张了,偌大的国公府,还没一件你合手的兵刃,你是故意说好话,哄我开心呢……”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筝儿,咱们都定亲了,你还不改口?我之前教你的都忘了?”

    如筝想到在中都那一节,脸色绯红,却还是小声叫了一声:“子渊哥哥。”

    苏有容满足地点点头,举起长刀看着她:“我还真不是逗你开心,这真的是一口好刀,我家那些,都太轻了……”

    如筝听他说“太轻”禁不住想到刚刚在车上如柏说他射箭的事情,当下便仔细看了看这把自己都没验过的刀,笑着抚上漆黑的刀鞘:“这个……很重?”

    苏有容点点头,手上略松了松,如筝便觉得手一沉,忙用双手去托,却也十分费力,下一瞬,苏有容便笑着从她手里拿回刀:“就这么沉,二十八斤。”

    如筝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刀:“二十八斤!我看你拿的到轻巧……”

    苏有容乐不可支地将刀放好:“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你哥哥我天生神力~”

    如筝咬唇看着他,想到他即将上战场,刀兵无眼的,心里还是一痛:“子渊哥哥,到了东夷,你要当心……”她走进几步,垂眸看着他胸前银青色的云纹衣襟:“刀剑无眼,即便你武艺高强,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你要万分小心才是……”她又想到如柏刚刚说的那番话,眼前一亮,急急说到:“柏儿告诉我,你箭法很准,不如便在城头拿箭射那些东夷人,不要到战场……”说着她自己也语声渐低,脸一红,咬唇看了他一眼:“我胡说的,你莫怪……”

    苏有容看她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乐不可支地笑了几声,伸手把她揽在了怀中:

    “傻丫头,打仗哪有不上战场光躲后面放冷箭的……”笑着笑着他又叹了一声: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你也要信我,我既然答应了你会好好回来,便绝不会失言的,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再说,还有凌三哥和子扬兄他们呢?放心……”

    听他这么说,如筝略放下心,也笑着点点头:“嗯。”

    苏有容伸手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笑到:“既然我的小筝儿这么不放心,为兄的便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刀法,也省的你担惊受怕的,可好?”

    如筝惊喜地抬头,笑着重重一点头:“好!”

    苏有容笑了一下,俯身拿起长刀,笑着揽住她向着松林深处走去。

    浣纱轻轻“诶”了一声,见自家小姐似完全把自己给忘了,心里又好笑,又发愁:到底要不要跟上去呢?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原地等着!

    如筝随着苏有容前行几百步,眼前便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片寒风中仍然青翠的竹林,竹林深处便是一片空地,一看就是人为整理出来的。

    “这是寺中武僧练习拳脚棍法的地方……”苏有容这样解释着,带她到了空场边上:

    “你站这里看,别上前。”说完他便笑着拍拍她肩膀,拿起墨鞘的横刀,走到场中间。

    如筝兴致勃勃地看他将玄色行衣的前襟撩起塞到腰间大带里,伸手拔出了那把二十八斤的长刀。

    如筝瞪大眼睛看着,生怕错过一个细节,只见他将刀鞘立到旁边,对着自己微微一笑,下一瞬便沉了面色,周身的气场瞬间就变了。

    如筝以前也听琳琅霜璟她们说过什么“杀气”“剑气”之类的词,却一直无缘得见,此时看他,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苏有容凝眸看着雪亮的长刀,右手握住刀柄前面靠近护手的地方,左手扶住刀柄尾端,双手在身前挽了一个刀花,陡然间,林中的风都似为之一变,看的如筝一阵心跳。

    待苏有容将长刀舞起,挥砍劈刺,银白色的刀光映着他玄色的衣衫飞舞在碧绿色竹林的映衬下,如筝突然生出一种感觉:之前看到霜璟的舞剑,真的只是“舞”而已……

    苏有容的刀法,即使是在她这个外行人看来,也根本和“舞”或是“优美”之类的词沾不上边,只是流畅,凌厉,迅猛,杀气腾腾,却带着她从未接触过的一种美感,那是横刀立马,所向披靡的男儿浩气……

    如筝静静地看着他将长刀挥舞生风,时而双手劈砍,时而单手突刺,想象着若是在战场上,他身边的敌人会是如何的心惊胆寒,心里就莫名安定了下来,唇边也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看着林中的竹叶被他刀风带的漫天飞舞,如筝才知道他为何让自己在林边远远地看着,又过了一会儿,苏有容挥刀跃到远离如筝的竹林边上,双手横刀于身前,像是收势的样子,却突然挥刀横砍,一阵清脆的断玉声过,三颗茶碗粗的劲竹应声而断,慢慢地向后倒了下去。

    如筝看的目瞪口呆,再回过神来时,只见他已经笑着拿起刀鞘,利索的收到入鞘,走到自己身边,又恢复了那和风细雨,温润如玉的样子:“怎的,放心了?”

    如筝猛地点点头:“放心放心,柏儿说得对,该胆寒的,是那些东夷人!”

    苏有容听她这么说,仰头朗声大笑到:“好,不愧是我的筝儿!”说着,又帮她裹紧了外衣:“走吧,我送你出去。”

    如筝点了点头,却见他神色一动,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头笑到:“无事,好像是鸟……”

    如筝也未上心,任他携了自己的手,说说笑笑地回到刚刚见面的地方,寻到浣纱一起出了松林。

    二人在林边道别时,如筝才突然想到此一番的来意,回头看了浣纱一眼,浣纱便识趣地退后几步,如筝掏出那个青色的香囊,递给苏有容:

    “子渊哥哥,我给你求了道平安符,愿你此去平安顺利,所向披靡!”她想了想,又说到:

    “人说‘男儿生当带吴钩’,你自有你的豪情壮志,小妹既佩服,也钦羡,此一番出征,你不必挂念我,我也会好好保重,等着你得胜归来,只是,我也有一句话……”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无论你是校尉也好,将军也罢,即便只是白丁,我……喜欢的是你的人,请你不要为了我而做任何以身犯险之事,我只要你平安回来,我只要你,其他的都不重要!”说完她脸一红,低头不语。

    苏有容双手接过香囊,轻轻把手放在她肩上:“我懂了,也记下了,你放心,我一定全须全尾的回来见你……”

    如筝被他这奇怪的说法逗笑了,离愁别绪也就淡了几分,苏有容低头看看香囊上面的梅花图,笑的又眯起了眼睛,如筝知道他是看出了那花是扇子上的样式,脸又飞红了:“如今是冬日,到夏天我再还你……”

    苏有容笑着摆摆手:“不用还了,你留着吧!”又眨眨眼:“筝儿,谢谢你……”

    如筝红着脸摇摇头,向他福了福转身回到了如书身边。

104祈福(四)

    看着如筝如书说笑着走远了,苏有容沉下面色,几步跃进松林:

    “出来。”

    对面一片寂静。

    “偷偷躲在暗处有意思么?看我们伉俪情深的你爽啊?你自虐呢?”他把刀扛在肩上,很想给对面树后那人来这么一句,却无奈只是轻叹一声:“兄长,成事不可追,不如怜取眼前人,你自有如婳,我也绝不会放弃如筝,你何苦呢?”

    对面树后,一个人影慢慢转了出来,树影荫翳中,看不清他表情,两道略带恨意的目光倒是实实在在地打在苏有容身上:

    “你机关算尽,把她谋夺到手,心里便不惭愧么?”苏百川慢慢走近,看着对面的苏有容,带着冷意的话语从牙缝里逸出:“你,配不上她!”

    看着他满眼怨毒,苏有容心里的气反而消了,他敛去眉间的戾气,又恢复了那个彬彬有礼的样子:“兄长,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是个庶出的,舞刀弄剑的浪荡子,可如筝就喜欢我这样的,你是国公府将来的世子爷,学富五车真才子,皎如明月谪仙人,偏偏她就不喜欢,你有什么办法?”他摇摇头:

    “你就认命吧,缘分这个东西,强求不来……”他摇摇头,转身向林边走去。

    苏百川带着恨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不明白,我怎么会输给你!定是那日,遇到贼人那日,你对她做了什么,才迫的她要嫁给你,是不是?!”

    本已经准备离开的苏有容,听到他这句,心头猛地腾起熊熊怒火,他转身几步纵到他身前:“兄长,我顾及你的面子,叫你一声兄长,怜你得不到心爱的人,好言相劝于你,没想到你心里想的却是这些腌臜东西!”他剑眉一扬,往日里柔雅随和的样子便一扫而空,苏百川不由得后退一步:“你放肆!”

    苏有容冷笑着:“我放肆,我若是真放肆就该打你个满脸花!”他冷冷地看着他:“不错,那日我是对如筝做了一些事……”

    苏百川见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成了真,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就要发难,苏有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做的事情便是豁出性命救了她一次,她才对我起了别样的心思,我告诉你你怎么会输给我,那日在官道上,我骑马追上去,你驳马去了南大营,从那时候起,你就输了,彻底输了!你认命吧,告辞!”说完,他也不再理他,回头几步便去的远了,徒留下苏百川在林中纠结心痛。

    苏有容气哼哼地走在林间小路上,心里不由得佩服苏百川,每每都能把自己气得失态:“这个死心眼儿自恋狂缺根筋的中二病臭小子!”他狠狠咒了一句,放慢了步伐,低头看看手里的刀,腰间的香囊,又淡定了:罢了,不要让他影响了约会的好心情!

    这样想着,他又浮起一个微笑,向着此行本来的目标走去。

    出征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师父呢?

    如筝被如书一路打趣着来到观音殿,见小丫头终于老实了要进殿参拜,如筝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带了浣纱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等她。

    不一会儿,如筝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警惕的回头看看,却见苏百川直直地盯着自己走了过来。

    如筝心里叹息,她知道他定然不是来贺自己的,当下也不愿再顾及什么礼节,起身便要躲走。

    谁知苏百川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上前几步挡在她身前,吓得浣纱赶紧抢上一步,防着他发难。

    “世妹……如今看到愚兄,便要躲了么?”苏百川盯着如筝,眼里是藏不住的伤痛。

    如筝福了福,并未看他:“世兄,如今你我已是大防的关系,小妹虽不才,却也要顾及闺誉,也请世兄不要再逗留于此,以免损了清誉。”

    她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苏百川却觉得字字皆如锋刃,剐的心生疼:

    “世妹,愚兄此番前来,是想告诉你,之前宫宴上,愚兄是被父亲所骗,本来之前父亲答应我要在宫宴上向圣上请旨为你我赐婚,事到临头,却改了如婳……”

    如筝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道了一声侥幸:没想到苏世子和太子的阴谋无意中到成全了自己,当下微微一笑,说到:“苏世伯属意四妹,自然有她老人家的道理,既然是父母之命,世兄也不必遗憾,想来也是世伯洞明,看出如婳对世兄一片痴心,如今错也是对,还望世兄不要辜负了婳儿的一片心意才是。”

    听她这么说,苏百川心中又气又急,上前一步愤然到:“世妹,你口口声声要将我向如婳那里推,我对你的心意,你就真的看的如此轻么?”

    如筝听他又开始胡搅蛮缠,再也压不住怒火,冷笑到:“小妹多谢世兄错爱,但是小妹还是要奉劝世兄一句,如今你与婳儿已有婚约,我与三世兄也定了亲事,况且还都是圣上御口钦赐,若是世兄不想置咱们四人于死地的话,这样的话今后还是少说为妙,更何况小妹对世兄只有尊敬,并无其他念想,世兄的错爱,小妹也只得原样奉还,还请世兄今后谨言慎行,以免招来风言风语,徒令婳儿伤心。”说着,就要举步离开,急的苏百川上前一步,拽住他衣袖:“慢着!”

    旁边浣纱唬了一跳,忙上前一把拽开苏百川:“苏公子,得罪了,但请苏公子自重!”她闪身挡在如筝身前,毫不畏惧地看着苏百川:“我家小姐已经说得很明白,公子请不要纠缠了!”

    苏百川面色一沉,越过浣纱看着如筝:“世妹,你是因为赐婚的事情,才不敢面对我的情意是不是?”

    如筝看着他焦急的面色,心中的气反而消了,只觉得一阵好笑,她举目四望,见周围并无什么人,当下压低声音,语气却是万分坚定:“世兄,虽然说御赐婚事不可改,但我刚刚那一番话并不只是因为赐婚,我与三世兄,是真正的心意相通。之前的犹豫,不过是因为不想嫁到国公府,不想面对姐妹易嫁的尴尬,但如今既然亲事已定,我便自当为他惜名节,守闺训,终我一生,不会再对第二人动心,更不会对我们的婚约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苏百川:“退一万步说,即使有什么小人从中作梗,让我们不能成亲,我也是要为他守一辈子不嫁的!”她直视着苏百川,微微一福身:“苏世兄,我和子渊哥哥,是情投意合,我对他,是非君不嫁,对你,我不曾起过半点心思,今后也只当你是长兄,还望你也能放下执念,善待如婳,便如我和三世兄一般,成就美满姻缘,小妹言尽于此,望世兄三思!”

    淡淡说完这句,如筝往旁边走了一步,看苏百川愣愣站在那里,还是没有让路的意思,索性转身进了观音殿,浣纱则跟上去,死死把着殿门,一副苏百川要硬闯,就和他拼命的架势。

    苏百川仰起头,看着天空露出一个略带凄恻的微笑,转身步履漂浮地走远了,浣纱这才松了口气。

    陪着如书参拜完观音大士,如筝带着她回到了主殿旁流连了一会儿,便看到老太君和韩妈妈她们慢慢走了出来,刁氏便张罗着派人叫回了各房的孩子们,簇拥着老太君出了护国寺。

    一路到了山脚下,如筝看到苏家的车驾已经离开了,想想刚刚在松林中的那一幕,她心里又是一喜。

    临蹬车时,久未回家的如柏被老太君叫到自己车上聊天,如筝便只带了如书上车。

    车子慢慢开动,离开了护国寺,如书偎在如筝身边,小声说到:“姐姐,今日你定是很欢喜很欢喜的吧?”

    如筝低头看了看她精致的小脸,笑着红了脸,却并不掩饰自己的心意:“是,我很欢喜。”

    如书幽幽地叹了口气:“姐姐,真羡慕你,有人那样一心一意地对你好……”

    如筝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妮子,这么小就思量起男女之情了?别担心,等你长大了,也一定会得一门好亲事,得一个如意郎君,一心一意对你好的……”

    如书笑了笑,又迷迷糊糊地开口:“姐姐,一心一意,真的很重要么?”

    如筝知道她是在感叹自己的身世,当下把她揽在怀里:“嗯,很重要,原来我也不懂,如今方知,于女子来说,最难得的,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书半懂不懂地点点头:“嗯,姐姐喜欢的,想来便是对的。”

    前面几里之外,苏家人也在向着都城行进着,苏百川驾着自己的黑色骏马,看着前面白马上一袭玄衣的苏有容,想着他前几日和自己说过的话,心里又涌上一阵不甘:明明自己才是阖府公认的兄长,明明之前的十几年,自己时时处处都压他一头,明明他曾经是那样的恭顺,软弱,毫不起眼,可如今再看他,瘦小的背影里却似隐藏着无穷的潜力,直教他心中燃起熊熊的妒火,尤其是亲事……

    看着苏有容马上那个墨色锦缎的袋子,他心里又是一沉:东夷之战……他若是回不来……

    下一瞬,他便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呆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居然会希望庶弟战死沙场,难道,真的是心魔么?!

    他这样纠结着,打马上前,死死盯着苏有容许久许久,苏有容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微笑着压低声音:“兄长,目光再锋利,也是杀不死人的……”

    说完,他便微微提提缰绳,落在苏百川马后,作出一副恭敬的样子,留下苏百川独自在前面运气。

    忙碌了大半天,如筝回到自己的沁园,略用了点东西便找翻出了一个以前做的黛色兰草荷包,把给崔明轩求的签文和护身符放进去,想了想自家表哥似是不爱用香,便找了些干花填进去,又细细扎好,派夏鱼送到仁信堂,接着就好心情地坐在那架钢弦的筝旁边,开心地弹了一曲《山河庆》。

105就计(一)

    冬至日过了,京师里新年的气氛就日渐浓烈了起来,上至天子,下至平民百姓,都在忙着年,但明德二十三年的这个新年,气氛却又不同于往年。

    年关将近,本是该全家团圆的日子,京师很多家庭,却送走了自己的子弟。

    车辚马萧,今日是出征淦城的第二批两万将士自京师出征的日子,一大早,京师的百姓就自发的集中在东征军即将通过的南城门等待着,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是在翘首期盼着自家儿郎经过,希望在他们出征前,能够再看一眼……

    南门左近,静静的停着许多帷车,那是京师世家命妇和小姐们的车,她们也是来送行的,和下面站着的百姓一样,他们的夫君,或是子弟,也在这支东征军里。

    如筝撩开帘子,静静看着大军通过,要在这支队伍中找到身为校尉的苏有容,其实很容易,但此时的她虽然强忍着,泪水还是盈满了眼眶,视线便模糊成了一片迷雾。

    她掏出帕子,擦干眼泪,露出一个微笑,压住自己的软弱,她又想到了那日他劈风断水般的刀法,想到他眼中的坚定和光彩,她举目远眺,终于在一队骑着马的世家子弟中看到了令自己望眼欲穿的那个身影。

    他似乎是没有看到自己,只是一身戎装面容沉肃地骑马经过城门,消失在城外的大道上,如筝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身上,直到被厚厚的城墙阻隔了目光。

    后面不远处,骑着枣红色骏马的崔明轩也缓缓经过,如筝从没有想过,自家总是神情慵懒,言语诙谐的表哥,穿上戎装居然这这样的英武不凡,甚至还带了三分肃杀……

    她放下帘子,平复了一下心情,对着浣纱说道:“回府吧。”

    浣纱点点头,正要吩咐车夫行车,却见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对着马车行了个礼,浣纱忙回到车里,对如筝说道:“小姐,墨香在外面……”

    如筝愣了愣,赶紧撩开帘子,墨香恭敬的行了礼,双手捧上一个锦盒:“林小姐,这是我家公子让我送来的……”

    如筝点点头,又叫浣纱掏了银子赏他,墨香却婉拒了,施礼退下。

    如筝一边令车夫转道回府,一边打开锦盒,里面装着的是一卷素装的书卷,她打开一看,却是《梅花》的曲谱,后面还有十几支其他曲子的曲谱,无一例外,全是苏有容的笔迹。

    如筝心里一酸,把曲册抱在怀里,才看到下面还有一张纸:

    “丫头,五天练一曲,练完我就回来了!”

    看着那略微有些飞扬,一看就是匆匆而就的字迹,如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泪水却划过了脸颊,滴在檀色的锦盒上。

    浣纱看到自家小姐又被这曲册勾起了离愁别绪,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劝,不由得和旁边的夏鱼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都是一片叹息,夏鱼咬唇略思忖了一下,眼睛一亮,对如筝说到:

    “小姐,咱们好容易出来,这样回府也太可惜了,不如到铺子里去看看吧。”浣纱听她这么说,也知道她是想怂恿小姐去散散心,便也顺着她的话劝了几句,如筝看她二人一片好心,自己也的确是许久没有查账了,当下便欣然同意,主仆三人驱车向着西市而去。

    一进携珍阁,如筝就看到了一幅客满为患的景象,想来是封海已经开始导致东夷货品稀缺了。

    李钱根一见是如筝来到,赶紧将手里的活儿交给小伙计,自己迎上来施礼笑到:“东家好,今日怎么有空来店里看看?”

    如筝笑着点点头:“一时兴起,耽误你做生意了。”

    李钱根一边笑着说“哪里哪里”一边将如筝等三人让进后堂。

    如筝看了近一段时间的账目,依然是盈利颇丰,李钱根又禀了新庄子的情况,末了笑了笑,欣喜地说道:“东家,上次得了东家首肯,盘下来的那个东市的酒楼……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还要请东家示下,这字号?”

    如筝笑着赞了他做事麻利,又沉吟了一下,眼神一动:“便叫‘得胜楼’吧。”

    李钱根笑着一合掌:“东家英明,东征大军今日出城,这真是个吉利的名字……”

    浣纱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急的一拉他衣袖,李钱根也想到了如筝让自己送刀的事情,当下惊得回头目视浣纱,眼里带了一丝疑问,浣纱瞪了他一眼,摇摇头。

    如筝看她们打哑谜,反倒笑了:“李掌柜,你也算是我们的自己人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已经定了亲,对方便是那日我让你送刀给他的国公府三公子,今日也随大军出征了。”

    李钱根心里一沉,又微笑说到:“东家不用担心,就看今日东家起得这个字号,苏公子也一定可以得胜归来的!”

    如筝微笑看着他点点头:“好,承你吉言了,酒楼的事情就全仰仗你了!若有什么困难,便送信到表哥店铺里,我自然会知晓的。”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此事,也替我禀了舅舅。”

    李钱根赶紧笑着应了,又和如筝合计了店铺的生意,如筝主仆三人便和他道别,离开了西市。

    回到府中,刚到了二门上便有小丫头上前向如筝行礼,告诉她薛氏请她到静园去一趟。

    如筝心里打了个点,仔细想想自己并无把柄落在她手,当下笑着让小丫头先去回禀,自带浣纱到了静园。

    一进门,便见薛氏独自坐在八仙桌旁,敛眸看着手里的账本,如筝挑起一个谦恭得体的微笑,上前福身:“女儿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

    薛氏抬眼看了看她,不冷不热地哼道:“来了?坐吧。”

    如筝欠身在下首做了,薛氏浅笑着开口说道:“这段日子,府里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我的身子也不大好,倒是很久没和你这样坐着说说话儿了,不知筝儿这段日子可好?”

    如筝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地直视着薛氏,却看得薛氏莫名光火。

    “筝儿多谢母亲关心,女儿很好,倒是母亲今日多有操劳,劳心加上劳力却是于身体不利,女儿劝母亲还要善自珍重才是。”

    薛氏笑着点点头:“不消你说,我自会保重,还没把你们几个姐妹都送出门子,我且不敢倒下呢。”她抬眼看看如筝:“倒是你,婚期虽说算不上紧,但眼见着日子也是一天一天过了,还是要早早把嫁妆筹备起来才是。”

    如筝心里一凛:正题来了!面上却做出恭顺之态:“母亲说的是,女儿会早作打算的。”

    薛氏又笑到:“好在你的嫁妆都是现成的,姐姐留下的铺子庄子和嫁妆也就够了,母亲倒是放心,比起你,婳儿的嫁妆倒是令我忧心啊……要说,怎么也不能比你差了,可现下府里这日子是日渐紧巴……”说到这里,她抬眼看看如筝。

    如筝心里一阵冷笑,如何不知她这是借机来敲自己的竹杠,想要自己拿出自家娘亲的嫁妆为如婳添妆,当下笑到:“母亲说笑了!我娘亲留下的嫁妆虽然还算丰厚,但是这许多年下来,却也耗损了不少,母亲也是知道的,庄子上的事情……”她抬头看看薛氏,目光中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冷意:“也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哪里比得上母亲家富可敌国,想来母亲的嫁妆拿出个三五分,就够婳儿十里红妆,声动盛京的了,女儿便随着就是。”

    她一番话,看似奉承,实则推拒中又带着威胁,说的薛氏一阵火起,却又不愿现于面上,微微一笑:“说的也是,婳儿的嫁妆倒是要好好筹谋,毕竟那边是国公府将来的世子爷,不说十里红妆,最起码也不能失了礼数,反倒是筝儿你的嫁妆,母亲倒是不担心呢……”

    如筝抬头看着薛氏,目光中并没有露出一分薛氏所盼望看到的伤感或是屈辱,云淡风轻的还带了几分笑意:“母亲说的是,母亲还要忧心妹妹的嫁妆,筝儿作为长女,更应为母亲分忧,我的嫁妆,便不劳母亲费心了……”

    淡淡说出这么一句,她如愿看到薛氏平静如水的眼波也起了一丝波澜:“好,你也长大了……”她揉揉额头:“我乏了,你回去歇着吧。”

    如筝起身,又叮嘱了几句让她注意身体,便福身告退。

    出了静园,如筝脸上才现出一丝讽刺的微笑:薛氏今日这一番话,一面揶揄她即将嫁给庶子,一面又言语暗示她给如婳添妆,真是里子面子都想要占全啊!

    看薛氏似乎已经不顾之前经营的温情脉脉的面纱,如筝心中也到了一声“正好”,想想她一贯的表现,知道她又要想办法对付自己了,之前的几次失利,让她知道自己还嫩得很,如今,更当万分小心才是……

    她这样想着,不留神旁边花墙后面突然传出如婳的声音:“没用的东西,让你送个东西都送不到!”

    听到她的声音,如筝心里一阵腻烦,又不愿趟浑水,便回头给了浣纱一个脸色,主仆轻轻转身向着花园那边走去。

    离开之前,她清楚的听到那丫鬟低声抽泣着:“小姐,不是奴婢没有去送,是苏公子说,他从不用荷包,让小姐不必费心……”

    后面的话,被如婳的厉喝打断,如筝心里一阵好笑,又是一阵鄙夷:按说如婳对苏百川也算是痴心了,他却这样冷硬地拒了她的心意……想来如婳定是怒不可遏,又凄凉透骨的吧。

    她倒是没有闲心,也没有那么大的气量去可怜她,只是对苏百川的行为又升起一丝无奈,况且,可以预见的,如婳怕是又要迁怒于自己了……

    来便来,难道还怕她不成?这样想着,如筝嘴角边露出了一个微笑。

    旁边浣纱看着自家小姐又露出了这样久违了的矜傲微笑,心里也浮起一阵欢喜:定亲之后,眼见小姐是一天天开朗起来了呢……

106就计(二)

    紧紧攥着手里竹青底子绣着蝶恋花图案的荷包,想着里面那个自己苦苦求来的上上签和护身符,如婳心里如刀绞一般:不用丫鬟说,她也能想象苏百川拒绝自己的荷包时那个冷淡中带着嫌恶的表情,她低头看看自己手上尚未痊愈的针孔,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流下,又滴在荷包上,她举起荷包,想要扔到一边的花丛里,却终是舍不得,还是仔细收在袖里,转身回了静园。

    薛氏还在平复着如筝顶撞带来的怒火,抬头却见自家爱女一脸颓丧,颊边还带着泪痕走进来,忙起身拉住她的手:“婳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如婳抬头看到薛氏,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扑到她怀里哽咽到:“娘亲……我给世兄求的祈福荷包,被他退回来了……”

    薛氏心里一凛,突然意识到一个自己一直忽略的问题:自己和廖氏这样苦心筹谋一番,终于给如婳抢来了国公府的亲事,但那苏百川的心意却是自己二人无法勉强的,看着自家女儿哭的伤心,她心里也是一阵心酸:“好了,婳儿,百川不过是因为定亲的事被他家骗了才迁怒于你,等这段日子过去,他明白了你的好,自然就不会再辜负你的好意了……”

    如婳泪眼模糊的抬头,唇角却带着一个嫉恨阴毒的弧度:“母亲,您也在自欺欺人么?哪有那么简单,如今子澈哥哥心里全都是那个贱人!即使是如筝和他的庶弟定了亲,他仍然没有死心!”她眼睛一眯,回头看着沁园的方向:“林如筝,我定要杀了她,才能真正了结了后患!”

    看着她阴狠的眼神,薛氏这个害人的老手心里都是一颤:“婳儿……好了,此事容后再议,她如今气焰正高,再说你也已经得了苏百川的亲事,难不成御口赐婚的亲事还能有什么变数么?如筝早晚是要嫁给那个庶子,到时候她和苏百川就是大防的关系,国公府那样的地方,断断是容不得他们有什么勾连的!”

    如婳摇摇头:“那也不行!我不要她嫁入国公府,哪怕是嫁给庶子,给我当弟妹都不行,我不要再见她,更不要她天天在子澈哥哥身边晃!我定要她死,要她死!!”她歇斯底里地喊着,唬得薛氏一把捂住她嘴:“哎呦,我的小祖宗,噤声!!”

    好一会儿,如婳才冷静下来,抬头看着薛氏:“娘亲,我定要把如筝从这世上抹去,才能快意!娘亲要帮我!”

    薛氏见她痛苦的样子,心疼的也差点落下泪来,再想想刚刚如筝对自己的顶撞和她在府里日渐提高的地位,心里一横,点点头:“不错,终究还是要除了她的,不过……现在她身边靠山太多,沁园又日日严防死守,倒要想个漏子开头才好……”

    听了自家娘亲的话,如婳低头沉吟了一阵:“娘亲,前次庄子上的事情,女儿就觉得奇怪,她林如筝也不过是比我早出生一年,怎会对账目如此清楚明白,现下想来,必是那个崔婆子从中作梗……不如便从她开始下手,女儿倒是有个好计策……”她笑了一下,俯身在薛氏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阵,听的薛氏也连连颔首:“好,我婳儿是长大了,这计策不错,那颗棋子,也是该用一用了……”

    夜,如筝解散了头发,让浣纱点亮灯烛,坐在琴台边取出那本曲谱。

    《梅花》一曲,她早已烂熟于心,练了一遍,便翻开第二页,抬头写着《将军令》,后面还有释语曰“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如筝知道那是西汉名将甘延寿和陈汤给皇帝的上书中所说的话,此时用在此处,却让她不由得遐想连篇,当下便决定先练这一曲,沉下心读曲谱时,更惊喜于曲子的精妙,渐渐便看的入了神。

    正练到佳处,浣纱却走进来在她耳边轻轻一语:“小姐,雪缨说,待月又有动作了,请小姐示下,跟不跟?”

    如筝想了想白天在静园那一节,冷笑到:“让雪缨跟上去,跟进一点听听她们说什么。”

    浣纱点点头,自下去传话,如筝则将曲谱合起妥善放好,自上床拿了卷书看着,等雪缨的回报。

    快到二更的时候,浣纱带了一身夜行衣的雪缨进了如筝的卧房,雪缨福身笑到:“小姐,奴婢跟着待月姐姐又到了后花园,这次她去见的却是四小姐本人……”

    听了雪缨详细地回禀,如筝思忖着开了口:“她威胁待月偷奶娘的贴身小衣?”如筝冷笑着摇摇头:“贴身衣服,自然是用来栽害名节的,如婳还是这一手……”她抬头,看着浣纱:“此事你和奶娘通个气,就说这几日着实看好了各人贴身的衣物,不要让她得了手。”

    浣纱点点头,刚要走,又回身犹豫着说到:“小姐,要不要叫待月来提点敲打一番?”

    如筝抬头看看她:“敲打?我这段日子对她的敲打还少么?敲打无用的,况且如今不能惊了她,你家四小姐用她给我添堵,我到也正要靠她和婳儿联络呢……”她冷哼了一声,又抬头看看浣纱,目光中带了一丝暖意:“我知道,你们是表姐妹,你不愿她这样一错再错,但我之前给过她机会,她还是执迷不悟,我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她。”

    浣纱点点头,苦笑了一下:“这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小姐,奴婢懂了,奴婢这就去和娘亲说。”

    浣纱退下以后,如筝又笑着对雪缨说到:“这几日辛苦你了,不过还有一件事,要你出府去办……”

    翌日晚间,雪缨自府外回来,交给如筝一个蓝布小包袱,笑着福了福:“小姐,奴婢幸不辱命,和那家人也说好了……”如筝赞许地点点头,唤入浣纱,向她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几日后,如筝看着崔妈妈拿来的石青色半新不旧的汗巾子,疑惑的拎起来看了看:

    “看着,有些眼熟……”她抬头看看崔妈妈,崔妈妈满脸愤慨,还带了一丝尴尬:

    “小姐好记性,这是老张的汗巾子……”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想到奴婢一个半老徐娘,还能劳动四小姐这么兴师动众的栽害,也是待月那小蹄子可恶……”她眉毛一立:“若不是小姐说将计就计,奴婢就去打杀了她!”

    如筝微微一笑,把那汗巾子递还给崔妈妈:“放回原处吧,省的咱们四小姐到时候找起来费力。”

    崔妈妈看着手里的汗巾子:“小姐,还是烧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那还有什么意思,婳儿这么大费周章地排了这么一出好戏,我若是不让她演完了,岂非辜负了她一番心思?”她抬头看着崔妈妈笑到:“奶娘这么多年一个人也够辛苦了,我知道张叔一直不续弦,等的就是奶娘你,正好用这次机会,我便将计就计成全了你们的好事!”

    崔妈妈听了,脸上先是一红,又苦笑着摇摇头:“小姐,奴婢已经是奔四十的人了,此生也没有什么别的奢望,只求能一辈子留在小姐身边,看着小姐长大成人,嫁人生子,奴婢不想再走这一步了……”

    如筝起身拉住她的手,歪着头笑到:“奶娘,您对我好,我都知道,但是你这样为了我自己苦着,我又怎么忍心呢,我实说了吧,将来我嫁到国公府,您,张叔浣纱她们和奶哥哥我定然都是要带走的,如今不把张叔和你们配成一家,我哪有齐整的陪房可带啊?您就依我这一次,有夫家的妈妈也不是不能在院子里伺候,您怕什么?”

    听她这么说,崔妈妈才红着脸点点头:“既然如此,奴婢便全听小姐安排。”

    如筝笑着点点头,叫了浣纱几人进来安排。

    这边布置停当,另一边如婳也满意地看着待月:“虽然你没有弄来我要的东西,不过这一宗事情倒是更有用,你且回去,我定不会害你,将来,你的那点小心思,自然也会帮你成全,放心……”

    待月惴惴返回沁园,看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心里却是一片慌乱,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院子,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在这个院子里完全没有机会实现……更何况,即使能够实现,随着小姐嫁入国公府,难不成要给庶出的三少爷当通房么?!

    她咬咬牙,做出一个平静的神色走入院中:不,自己的出路还是要自己来寻,自己做的没错,人往高处走……

    第二天,如筝刚刚从慈园请安回来不久,便听得静园方向一阵喧嚣,不由得冷笑着抚了抚手里的青瓷茶碗:“还真是急性子啊,这就来了!”她抬头看看浣纱:“去,告诉奶娘,做好准备,一会儿可能要稍微受点委屈了……”

    不一会儿,便有慈园的小丫头来报,说是夫人和四小姐抓了府中私相授受的下人,因涉及到沁园掌事妈妈崔氏,让如筝带着崔氏速去慈园听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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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庶嫁介绍:
在家被继母算计,出嫁被继妹陷害,是人心狠毒,还是她太好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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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欲化身修罗,却无意中广结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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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回眸,只有那一双凤目,暖开了她本已冷凝的心房……
好吧,嫡女算个X,嫁了庶子便要低人一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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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又如何,能许我一生倾情,一世安稳,便是我千金不换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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