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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庶嫁全文阅读

作者:奚别离     重生之嫡女庶嫁txt下载     重生之嫡女庶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7流言(一)

    第二日,如筝照常起身同如诗一起到慈园请安,出了沁园如诗便牵起她的手,叹道:“筝儿,不过两日,你又清减了许多,此次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吧?”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暖:“没事的姐姐,倒是我连累你们担惊受怕了,昨儿我看祖母,真是憔悴了许多呢,都是我不孝……”

    如诗攥了攥她的手:“傻丫头,怎是你的不是!”说着又叹了口气:“祖母的确是很担忧你,要不是怕事情闹大了有损你清誉,祖母几乎要去求凌家帮忙寻找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凌家早就知道此事,凌朔风带着南大营兵士和凌府亲兵在你出事的那条路上几乎找了一夜。”

    如筝听她这句话,心里一沉,突然想到了苏百川那一节,忙掩去慌张,淡然地问到:“哦?却是何人告知凌表哥的?”

    如诗笑着点点头:“说来还是你那丫头浣纱机灵,便是她给凌家军报的信儿呢。”

    “哦……”如筝暗自低下头,道了一声侥幸,看来苏百川并未说出他兄弟见到如筝遇险之事……

    “不过据说,凌家找的时候,恰逢苏百川从国子监回府,知道了此事也带了家丁疯了似的找你,故而苏家也惊动了……”如诗这样说了一句,又把如筝的注意拉了回来:“哦?是么。”

    如诗回头看看她,笑到:“怎么,你却一点都不动容?”她正想笑着逗她几句,突然又脸色一变:“糟了,昨儿我光想到苏百川对你还算上心,倒真是少算了一层,若是苏家因为此事对你有什么误会……你的婚事可就……”她略带隐忧地看着她:“但愿苏百川能抹平此事。”

    如筝心说:“就是要心生误会才好!”脸上却不敢显出来,只是淡淡一笑:“但愿吧,听天由命罢了。”

    如诗略带爱怜的看看她,摇摇头:“唉,你呀,自己的姻缘都不上心……”想了想又到:“不过,琳琅策马回城,崔府也惊动了,听说崔家舅舅为着你的事,病体又沉重了些呢?你表哥也是带着家丁找了你一夜,据说是直到得了神威镖局的信儿,才返家的。”

    如筝听她此言,心中一酸:“舅舅……”

    如诗赶紧握握她的手:“好了,都过去了,不要哭,如今崔府也得了你平安归来的信儿,大不了这一两日便去探望一下,让他们看看你无事也好。”

    如筝回头看着如诗,点点头勉强笑了一下:“姐姐说的是。”

    姊妹二人说着话走到回廊,远远便看到一个小小妃色的身影立在那里,看到她二人,几步出了回廊扑过来:

    “大姐姐,二姐……”如书上下打量着如筝:“昨儿晚上我去沁园,她们说你被老太君叫去了,我都没细细问你,你可无事了?吓坏了吧姐姐……”

    看着她美丽的杏眼里渐渐浮上泪意,如筝爱怜的笑了:“傻丫头,我没事了,别哭……”

    如书擦擦眼泪,笑着点点头:“是了,姐姐脱险是好事,我不哭。”说完掏出一个做工十分精美的樱桃色蝶恋花荷包:

    “姐姐,我姨娘听说你遇险,心里也是又急又气,可她也出不了院子,只是整天在佛前给你祝祷罢了,昨儿听说你安全返回,她喜得什么似得,连夜绣了这个荷包,里面填的都是安神的香药,物件虽小,多少也是点心意,大姐姐不要嫌弃。”

    如筝赶忙接过荷包,珍重地欣赏着:“瞧妹妹说的,姨娘亲手绣的荷包,本来就是千金难买,更何况还有这浓浓的情义在,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嫌弃!”说着便仔细地挂在腰间,牵了她的手:“走吧,与我们同去请安。”

    如书笑着点点头:“嗯。”又压低声音冲二人神秘一笑:“姐姐们,母亲在慈园呢,说是老太君一早召见……”

    如筝心里一动,知道这定是荷香小筑来的消息,感激的笑笑也不多说,三人向着慈园方向而去。

    闻着腰间荷包散发出的阵阵清香,如筝心里暗自佩服徐姨娘手段精明:这样亲手绣上一个荷包,其间含义岂止一两层,从小了说,是份情义,再想细点,这样明显带了她个人针法的荷包,也可说是是向如筝表达自己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但是仔细想想,又不过是个玩意儿而已,不会太招了静园的眼……真是步步算计,层层筹谋哪……

    如筝暗自感慨着,随二人走入了慈园院门。

    一进堂屋,如筝就听到里间老太君冷冷的声音:“如此便是最好,人是我院子的,不过现下家还是你在当着,这样一个丫鬟不明不白的没了影儿,你还是要拿个说法出来才好!”

    如筝三人脚步一顿,灯影笑着迎上来:“大小姐,二小姐,五小姐,老太君正等着你们呢。”

    如筝浅笑着点点头,随着如诗走入里间,她看看老太君脸上薄怒之色,又看到薛氏略带尴尬的谨慎表情,装作没有注意似的和如诗如书一起福身请了安,又坐到老太君身边,这才看到老太君有了一丝笑意:“筝儿,你来的正好,我刚还和你母亲说呢,今年本是你及笄的大日子,却被这么一场祸端给搅了,但及笄礼是必要补办的,你母亲近日身子不爽,要忙的也很多,这及笄礼便由祖母来给你办!”说完,她看了薛氏一眼,又转向如筝:“你也大了,不用事事都麻烦你母亲,你便自己和我说说,想要请谁来当主宾,谁当赞者有司?宾朋要请何人?咱们也好酌情安排,日子……便越快越好,定在初五如何?”

    听了老太君的话,如筝心里暗暗好笑,看来老太君这次真的是生气了,想要给薛氏一个大大的没脸,若按旁时,她可能还会推辞一二,但此时一股气冲在胸口,况且薛氏之行,也着实让她失了虚与委蛇的好性子,当下便笑到:

    “劳动祖母为孙女儿办及笄礼,孙女儿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祖母太过劳累了……”

    老太君摆摆手笑到:“无妨,咱们只是定个章程,琐碎事情自有下人们去做,再说还有你大姐姐帮衬呢,你大伯母家下的事情也安顿好了,想必也是可以帮手的,你便说请谁吧!”

    如筝这才甜笑着下地福身谢了,沉吟道:“此次因着孙女儿的事情,已经累得老太君和父亲母亲并姐妹们担惊受怕了,及笄礼还是不要大办……”她笑着点点头:“祖母,因大伯母是近亲,正宾孙女儿想请舅母来做,赞者和有司也不必麻烦外人了,就让大姐姐……”她回头笑着看看薛氏:“不知四妹妹有没有空……”

    薛氏看她祖孙聊得兴起,自己却不尴不尬地坐着,又不敢告退,正别扭着,如筝这样一问,她面上不显,心里却腾起熊熊怒火,再想想自家女儿的性子,当下笑到:“你妹妹这几日睡得少了,现下有些着凉发烧,初五就是后日,我怕到时候来不及……”

    听她这么说,如筝惊倒:“怎么,妹妹不舒服?可有大碍?”

    薛氏摇头搪塞了几句,如筝才笑着点头到:“那便不好麻烦四妹了,不如五妹来作这个有司如何?”

    如书笑着点点头:“我自然是乐意之至!”

    老太君见她们说的兴起,也点头笑了:“那就先这样订下,诗儿书儿你们下去各自准备一下,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不过阿柔那里……”她看看如筝:“筝儿你自己去请?”

    如筝笑着点点头:“正要向祖母求个恩典,我也想去探探舅舅的病情,毕竟他也是为了我……”说着又沉了面色。

    老太君叹了口气:“确是应当去探探,那你今日便去吧,顺便和你舅母商议及笄礼的事情。”

    如筝笑着应了,又陪老太君说笑一阵便告辞去准备,离开院子时,她心里一阵好笑,老太君为人慈和,很少为难小辈,此次却将薛氏拘在院子里这么久,又不说正事,看来是真的动了气了。

    又转念一想,自家祖母虽然正直精明,却多少还是心慈手软了些,加上父亲对薛氏的偏重和维护……

    看来要报仇,绝不能单单依靠祖母!

    回到沁园,如筝令夏鱼先去二门上吩咐午后备车,自己回到沁园细细准备着,叫了崔妈妈和浣纱帮忙参谋要带的东西,又让小丫头青黛去找待月。

    不一会儿,青黛回来行礼说到:“回小姐,待月姐姐今儿不当值,一大早便出去了,院子里的姐姐们也不知道她是去了哪里,奴婢已经问过了二门的妈妈们,她并没有出门,想必是不知到哪院办事去了,奴婢这就去接着找。”

    听了她的话,如筝还未说话,浣纱却先皱了眉头,看着她的表情,如筝心里一动,冲着青黛摆摆手:“罢了,不必找了,午后她若是转回便让她来见我,你先下去吧。”

    待青黛福身退下,如筝停了手里收拾的东西,转向浣纱问到:“待月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似乎知道?”

    浣纱点点头又摇摇头,犹豫着说道:“小姐,起先奴婢也没看出什么,只是觉得她近几日出院子的次数多了些,时间也长了些,又总是不和别人一起,好想有什么心思似的……”

    如筝心里一沉,脸色却未变:“人大了嘛,心自然也大了,以后你和奶娘也多关着她点,你们亲戚一场,莫要让她行差踏错,自毁前程。”

    浣纱见她说的严厉,赶紧仔细应了,崔妈妈也点头应下,想到今生自己这样敲打点拨下,待月还是眼见要走上老路,如筝心里一阵腻烦,当下说道:“罢了,午后也别叫她跟着了,你和夏鱼陪我去舅舅家。”

78流言(二)

    午间,如筝用了点饭,略歇了一阵便带着浣纱夏鱼蹬车前往舅家,一进二门,便见谢氏带着琳琅等在门口,如筝几步上前,福身下拜,却被谢氏一把拉到怀里,上下打量,旁边琳琅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声音都有些哽咽:“我的傻妹子,那日怎就自己留在险地,倒把我……我这姐姐做的,实在也是太不够格了!”

    如筝知道自己失踪后,舅家是找的最心焦的,除了对她亲厚,想必也有自己想办法让琳琅先逃了命的缘故在内,当下赶紧掏出帕子帮她拭泪:“好了表姐,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别哭了……”

    谢氏含泪看着姊妹俩破涕为笑,也欣慰地笑了,将如筝迎进院内,因崔侯服了药刚刚睡下,如筝便随谢氏琳琅到了偏房罗汉床上坐着吃茶。

    谢氏又再三打量了如筝身上并无受伤的痕迹,才笑着叹了口气:“筝儿,舅母知道你向来是乖巧诚孝,却不知你危难之时却有此等沉着机变的大将之风,只是此次太过冒险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叫你舅舅和我怎么……”

    眼见舅母又要伤心落泪,如筝赶紧凑到她身边挽住她胳膊:“舅母,快别伤心了,我这不是没事么?”说完又笑:“我算什么大将之风啊,我当时都吓晕了,不过是想着表姐逃出去能报信也好,至少能逃得性命,说来也是表姐吉人天相……”

    谢氏长叹一声:“筝儿,不管怎么说,琳琅是你舍了自己安危救下的,舅母定要好好谢你!”

    如筝正待推辞,突然想到自己来意,眯眼笑了:“好呀,舅母既然这样想要谢我,不如就应了后日到我家给我及笄礼当正宾如何?”

    谢氏听她这么说,马上转忧为喜:“这可是大好事,我怎会不应?”

    如筝赶紧笑着一拍掌:“那就定下了,到时候舅母,还有舅舅,表哥表姐定要都去!”说着又想到自家舅舅的身体,脸色又一沉:“究竟还是我不孝,连累的舅舅又为我伤心……”

    谢氏笑着摸摸她头:“筝儿不必如此,你舅舅经叶先生这大半年的调理,已经好多了,这次也只是心急之下招了点风寒,如今已然无事,后日定能去贺你的及笄之礼的!”

    听她这么说,如筝才放心又笑了:“去岁琳琅姐姐的及笄礼我没能道贺,还请姐姐不要记恨,一定后日要来我家啊!”

    琳琅听她这么说,故意坏笑着:“放心,我定要去的!去给你捣乱去!”两人又笑成一团。

    正说笑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清朗笑声:“我道今日家中为何喜气洋洋呢,原来是小筝儿到了!”

    如筝赶紧跳下地迎到门口:“大表哥。”

    崔明轩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却也不多说,只看着她笑,笑容中却含了三分歉意。

    如筝如何不知自家表兄的心思,当下笑着摇摇头:“表哥,你是大丈夫,可不要学小姑娘……”她看着琳琅,斟酌着措辞,却被琳琅一个爆栗敲在头上:“坏筝儿,人家实心实意关心你!”

    姐妹二人自在屋里打闹着,崔明轩笑着摇摇头:“得了,筝儿别打了,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有寿礼要给你……”

    如筝停了手,笑到:“表哥真是未卜先知,你如何知道我要办及笄礼了?”

    崔明轩坏笑着摆摆手:“不是我未卜先知,是送礼之人未卜先知吧……”说着扬声唤入小厮,小厮将手中一个挺大的锦盒放在床边条案上,又行礼退下。

    崔明轩这才说道:“你去看看那盒子里是啥,看能不能猜出是谁送的?”

    听了他的话,如筝疑惑地上前打开盒子,却见里面是一架精巧的桐木筝,一弦一柱都极精致华丽,轻拨之下,声音如同鹤唳凤鸣,端的是昆山玉碎,余音绕梁。

    如筝轻轻抚摸着筝弦,惊奇地发现那弦并非丝制,却像是精钢质地,正要出言称奇,却看到琴尾镌刻着两行字“欺霜笑残雪,不语冷香凝”,正是再熟悉不过的那如寒梅般端丽挺拔的楷书。

    如筝脸突然一热:“表哥……我大略知道是何人所赠了……”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不敢回身看崔明轩,便装作还在欣赏那架筝的样子,背身对着他这样说到。

    身后传来崔明轩一声闷笑,如筝刚刚正常的脸色,“唰”地又红了,不由得暗怪崔明轩坏心,努力压下脸上热意才转身,故作淡然地笑到:“表哥可有替我向子渊世兄道谢。”

    崔明轩兀自笑不可抑,点头说道:“谢了谢了,再三仔细着实谢过了!”

    如筝再也绷不住,脸色一红,跺脚嗔道:“表哥,你能正经点么?!”

    谢氏见他们打哑谜似的,隐隐却也好似明白了一点,当下心里一沉,沉吟到:“筝儿,这是怎么回事,苏家那孩子怎么屡次送你东西,你……不是在和他兄长议亲么?”

    谢氏一语点醒梦中人,如筝脸色一白,福身说到:“是的,舅母,如今家里是在给我议亲,但这门亲事并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此事和三世兄无关,他……于我来说,便是和表兄一样的,都是爱护我的兄长……”

    谢氏知道她不喜欢苏百川,却被家里逼嫁的事情,当下心生怜意,忙伸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傻孩子,舅母没有质问你的意思,只是……你们自心中坦荡清白,却要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

    如筝点点头,勉强笑着:“舅母,筝儿省得了,我会趁感谢国公府派人找我的因子给府内众人赠礼的,也算是给三世兄回礼了……”

    谢氏这才点点头:“这样也算得体,说来也是人家一片好心,难得他还记得你生辰,我们都差点忘记了呢。”

    她不经意地一句话,却让如筝心里一酸:他记得的又何止是自己的生辰……

    过了一会儿,有丫鬟来报崔侯醒了要见如筝,如筝赶紧走到主屋拜见,崔侯又是一番细问,见如筝确实没事才略放下心,又应了后日参加及笄礼的事,如筝见自家舅父精神不错,果然是没有大碍,才又高兴起来。

    出了武国侯府,如筝想到要给国公府上下送礼的事情,便令车夫转上了去东市的马车,到了东市最大的玉器铺子华英阁,如筝令掌柜端出铺子里的好玉,细细选了很久,终于在看到一个白玉梅花佩的时候眼前一亮,欣然买下。

    如筝付了银子,等着掌柜拿锦盒包了正要走,却见薛瑜带着几个点头之交的京师贵女走了进来,如筝心里一阵腻烦,却也无奈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迎上去见了礼。

    此时掌柜送上了如筝要的东西,如筝便要和众家小姐道别,薛瑜却笑着摇摇头:“如筝表姐,别着急走啊,前几日你被掳,京中的姐妹们都十分挂念呢。”

    如筝刚要出言解释,薛瑜却怕她否认似的急急说道:“听说你手腕被那恶人抓伤了,现下可好了?”

    她一言出口,旁边众家小姐们脸上纷纷露出惊讶鄙夷之色,如筝心里一沉,奇怪她如何得知自己腕上有伤,当下却无暇细想,只得稳了稳心神,笑到:“表妹玩笑了,我腕间虽然确有瘀伤,却不是被那恶贼所伤,那贼人还未来及近我身旁,便被我的恩公斩杀了,又如何能够握到我手腕。”说着,她也不避讳,略微提起衣袖,让众家小姐都看到腕间的淤痕:

    “这淤青,反倒是救我的尉迟小姐留下的。”她抬头看着薛瑜,眼中故意流露出一丝恐惧神色:“那天我让车夫驾车逃命,谁想马匹却受了惊,眼看便要冲下大路,我在车里坐不稳眼看就要摔出车外,还是恩公尉迟小姐身手敏捷,跳上车辕一把拉住我,又稳住了车,我才逃得性命,但她大力之下,也在我这里留下了这样的伤痕。”说完,她抬头看着众家小姐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对薛瑜笑到:“不知表妹是听何人所说,我这伤痕是恶贼留下的?”

    薛瑜听她反将自己一军,又看看周围小姐们略含深意的眼神,心里一惊,不由得暗怪如婳糊涂,居然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让她这样贸然出来散布消息,若是……

    想到这里,她只得诚惶诚恐地福□:“表姐恕罪,小妹却是关心则乱,道听途说了些闲人的话,没想到内里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故在,请表姐原谅我唐突。”

    如筝沉了一瞬,才笑道:“瑜儿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也是因着担心我,才会这样瞎打听,不过你也是大姑娘了,什么叫偏听偏信,什么叫以讹传讹,也该大略知道些,罢了,起来吧。”

    薛瑜心里气苦,却不得不蹲着听完她的训话,起来脸上还要现出惶恐受教的意思,如筝也不愿和她多说,与几位小姐道了别,便径自出了华英阁。

    回到马车上,浣纱和夏鱼脸色都沉沉的,如筝知道她们是在为自己难过担心,她自己也不是不恨薛氏和如婳卑鄙狠毒,但也庆幸薛氏无意中到帮了自己的忙,这样似是而非的诽谤,恰恰是她逃脱国公府亲事的一大助力……

    相对于明显是来自于静园的诽谤,如筝更加在意的是,自己受伤这么隐秘的事情,是如何被如婳得知的?

    那日更衣,只有浣纱夏鱼在侧,但她相信不会是她们说的……按下心里的疑问,如筝让夏鱼告诉车夫转道去西市。

    夏鱼听小姐要去西市,不由得喜上眉梢,她们这些小丫头月例微薄,是买不起东市上那些贵重的首饰脂粉的,但是百姓店铺居多的西市便不同了,她有很久没有逛街了,此时便忍不住可怜兮兮地看着如筝。

    如筝看她小狗似的目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好了,可怜见儿的,一会儿你和你浣纱姐姐都去逛逛,我在铺子里坐会儿就是了。”

    一边儿浣纱笑着斜睨了夏鱼一眼:“小姐,您可别把奴婢和这眼皮子浅的小丫头相提并论,让她自己疯去吧,我自陪着小姐便是了。”

    夏鱼知道她嘴上揶揄自己,其实是体贴自己,当下笑眯眯地摇摇浣纱的手:“好姐姐,我给你带胭脂回来呀?”

    浣纱笑着瞪了她一眼,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地向着西市而去……

79流言(三)

    到了西市自家店铺,如筝放了夏鱼去逛,临走还多给了她二两银子,夏鱼千恩万谢地去了,如筝自取了帷帽带着浣纱走入东夷铺子。

    一进店铺,如筝抬头便看到柜台上方多了一面黑底金子的牌匾,上书“携珍阁”三个大字,如筝默念了一遍,笑着对迎上来的李钱根说到:“怎的,这是铺子的新字号?”

    李钱根笑着向如筝行了礼,又手脚麻利的奉上香茶,笑到:“回东家,店铺字号这种大事,小的可不敢做主,只是咱这店子自开张以来就一直叫东夷铺子,很多回头客都觉得字号奇怪不好记,小的就先弄了这么个匾挂在这里,算个临时字号,真正的字号,还要东家来定!”

    如筝笑到:“我看这样就很好,就这么定吧,回头挂到外面去。”又抬头看看匾“字儿也不错,请人写的?”

    李钱根笑着摇摇头:“多谢东家赏识,小的自己写的……”

    说笑间,李钱根便关了店门,摘了牌旗,拿出账本来给如筝过目。

    如筝看了账,赞许地点点头:“你的确于管理店铺上是一把好手,只是管着这么个小店子,大材小用了。”

    听了她的话,李钱根正色说到:“东家,小人不是那好高骛远之辈,现下东家只有这家店铺,小人就给东家管好了,等开春,再给东家管好庄子,等东家的生意做大了,若是愿意接着用小人,小人自然也是来者不拒的。”

    听了他这话,如筝笑着点点头:“你放心,不管我的生意是大是小,你都是我的总掌柜。”

    李钱根欣喜地谢了如筝信任,又突然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光顾报账,正事都忘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今日东家若是不来,小的也准备托崔东家问询了,东夷准备开战了,眼见就要封海,请东家示下,咱这铺子……”

    听他这么说,如筝虽然不感到意外,心中却也是沉了沉:今生果然还是如同前世,这仗还是打起来了……

    她沉吟了片刻,问到:“铺子里的货物还多么?”

    “仓库还是满的。”李钱根看看如筝,试探着说:“但以小人之见,如今咱们还是……”

    如筝不待他说完,便笑道:“先不卖了。”

    李钱根面色一喜:“东家高明。”

    如筝略沉吟了一阵,缓缓开口:“也不能全停,不然朝廷一开战,咱们这铺子就停,别人会说咱们是投机取巧,趁国难发财,故铺子还是正常营业,你只挑了各种货品中精品的存好,等将来有价无市之时,再出手……”

    李钱根点点头,一一记下,如筝又叮嘱了要上心庄子里的布置,告诉李钱根那庄子靠山,可能会有温泉之事,李钱根也仔细应了,如筝见天色已晚,便将新买的梅花佩交给李钱根:“你找些铺子里的香料布匹彩珠之类不用太贵重的货品并这件东西,一起送到国公府,就说是我的回礼。”她指指装着梅花佩的锦盒说到:“旁的你自安排,不失礼便可,这件你要上心,是给国公府三公子的,切记要和收礼之人说清。”

    李钱根虽不解她意,却也不多问,只是仔细记下,如筝便要带浣纱出门回府。

    浣纱伺候着如筝起身,又福身说到:“小姐,奴婢有一言想告知李掌柜。”

    如筝知道她是要谢李钱根救命之恩,点头应了。

    如筝走到李钱根身前,深深福下:“浣纱多谢李掌柜救命大恩,也有一言要赠与掌柜。”

    李钱根见她行此大礼,赶紧侧身躲了:“姑娘不必如此,我也没做什么,姑娘有话请讲。”

    浣纱这才起身笑到:“我不说,想必掌柜自己也有计较,小女子不过是赘言几句,现下铺子生意好,难免引人觊觎,这儿不比东市,鱼龙混杂邪心人也多,小姐的身份是不能露的,若是将来真的不幸被我言中,也是烦事一桩,掌柜要早作打算才是。”

    听了她的话,李钱根心里一凛,肃然退后一揖到地:“姑娘金玉良言,小人如醍醐灌顶,我的确没想到这层,多谢姑娘提醒。”

    他这般正色大礼,吓得浣纱红着脸侧身躲了:“李掌柜快不必如此!”

    如筝在旁边看的好笑,也暗自欣喜浣纱心细如发,果然是个好丫头,当下笑到:“浣纱说的不错,我倒是一向低估了你这丫头了。”

    看浣纱脸更红了,如筝也不再逗她,转向李钱根:“此事的确不得不防,你去找我表哥商议,看看打听一下把店子托到什么势力名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李钱根赶紧应下,恭敬地送如筝主仆出去。

    一出门,便见夏鱼抱着一堆东西等在车旁,看如筝出来不好意思的笑着福福身,主仆三人笑了一阵,自蹬车返回了侯府。

    因车上载了苏有容送的琴,如筝直接让车夫赶着车进了侧门,刚一下车,便见如婳带着帷帽自内院方向施施然走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如婳停住脚步却未给如筝行礼,反而冷哼了一声,如筝倒是不以为忤:“这么晚了,妹妹还要出去?”

    如婳撩起面纱,冷冷说道:“去书房给父亲请安。”

    如筝点点头笑到:“好,那妹妹自便吧,我先走了。”说着便举步从她身边走过,却不料身后一声断喝:“慢着!”

    如筝惊讶回头:“怎的,妹妹还有事?”

    如婳看看四下无人,屏退了丫鬟,压低声音恨恨地说到:“林如筝,现在你是春风得意了,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母亲和我,如愿嫁入国公府么?”

    如筝听她又提起此事,心中好不腻烦,正要出言呵斥,却见不远处林承恩带着两三个清客立在檐下,仿佛是在品评着什么,当下心里一动,垂眸叹道:

    “妹妹说这话,倒是错怪我了,于此事上,我是一直帮着妹妹的,只是父亲严命,你我也没有办法!若是还有法可想,姐姐怎么也不会舍得你这样伤心难过。”

    如婳见她还要装,气的也顾不得是在侧巷里,柳眉一竖怒道:“你还在装,你这个贱人,若不是我当初听了你的挑唆,惹得苏世兄不喜,你又有什么机会能入了他的眼,如今你出了这等丑事,还在妄想着嫁给他么?你也真是厚颜,要我说,陷于贼手失了名节就该一头撞死,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如筝见她愤怒之下声音渐大,已经引得那旁林侯等人侧目,心里好笑,脸上却装作没看见,现出凄然神色:“妹妹,你错怪我了……”她语调委屈,声音却也不小:

    “姐姐已经多次和苏世兄说过,不愿嫁入国公府,也和他暗示过妹妹你倾心于他,再说,此次之事是父母之命,又哪里是你我可以自专的呢,我遇匪之事,妹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那贼人并未追上我的车驾便被尉迟小姐夫妇击杀,妹妹怎能说我是陷于贼手贞洁不保……妹妹是伤心糊涂了么?”

    如婳冷笑一声:“住口,你这贱人!”再要开口时,便听身后一声断喝:“你住口!”

    如婳惊恐回头,等待她的却是林侯愤怒扭曲的脸和狠狠地两个耳光。

    清脆的声音响过,林侯怒火兀自不减:“逆女,你是失心疯了么?对着你长姊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女儿家妄谈婚嫁,还顾不顾礼义廉耻?”他想到身后的清客幕僚们刚刚尴尬的脸色,怒火又升起几分:“还胡沁什么遇匪之事,你还嫌外面胡言乱语的人不够多么?!”、

    如婳被他两个耳光打懵了,哭着一句话都说不出,顾不得难看俯身跪在了青石地上,如筝也赶紧陪着跪下:

    “父亲,请您不要再责怪妹妹了,说来也是我不好,我是长姊,应该让着她的……”

    林承恩瞥了她一眼,冷冷说到:“她有错,你也难辞其咎,此事毕竟是因你而起,你给我回自己院子好好反省一下,改日我再问你!”说完,又转向如婳:

    “哭哭啼啼作甚?侯府颜面都让你丢尽了,赶紧起来,随我到书房来!”

    如婳赶紧止住哭,哽咽着爬起身,随林侯去了,如筝福身送自家父亲走远,才转身,唇角浮上一个冷冷的笑,慢慢向着沁园方向走去。

    一进沁园,如筝便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坐在堂屋桌前等着自己,她稳了稳心神,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走进堂屋:“柏儿。”

    如柏起身,目光直直的看着自家姐姐,上下梭巡了几个来回,才叹口气放下心来:“姐,你吓死我了……”

    如筝见他并无自己以为的薄怒或是责怪,心里一暖:“柏儿,对不起,一直瞒着你……”

    如柏叹了口气拉她坐下:“姐,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没用,才让人家敢于这样算计你,居然还利用我来骗你!那日叶先生来时,我们恰巧到南大营练骑射去了,不然……”

    他攥紧了拳头:“今日我回来的时候就想,若是你有个什么,我这些时日来的努力,便全成了一场笑话……”他苦笑着,脸上是如筝不熟悉的沧桑:“姐姐,我有时候常常想,若是我早出生就好了,现在就可以护着你……真想赶快长大啊。”

    看着似乎一夜之间成熟起来的弟弟,如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轻轻拂上他的手:“不必如此,柏儿,我这不是没事么?”她看着他晶亮的眸子,露出一个和暖的笑:“前路虽难,咱们也要走下去,被人算计了,下次就保证不要再入人之彀,慢慢总会好起来的……”

    如柏这才浮起一点笑意,点了点头,姐弟俩又低声说了会话,眼见天色已晚,如柏起身说道:“姐,我回书房了,明日还要赶回国子监,你早歇着。”

    如筝点点头,目送他出去,才想到午间自己走时,他还没回来,他骑马穿过半个京城,明日早早又要回去,只是为了看看自己……

80流言(四)

    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如筝拂去眼角的泪滴,扬声唤入浣纱:“把奶娘和夏鱼叫进来,我有事和你们商量。”

    不一会儿,浣纱夏鱼并崔妈妈走进屋内,夏鱼手上还端着如筝的晚膳。

    如筝让她们关门,坐下,饮了口银耳红枣粥,说到:“浣纱夏鱼,你们和奶娘说说午后在玉器铺子发生的事情吧。”

    浣纱和夏鱼对视了一眼,便开口向崔妈妈述说了如筝被薛瑜刁难的事情,夏鱼时不时愤愤开口补上几句,说的崔妈妈一时怒,一时忧,一时又心伤。

    待她二人说完,如筝的晚膳也用完了,放下汤匙:“外面人讹传什么,倒是不打紧,所谓清者自清,传一阵子也就淡了,我担心的是,这院子里不传四耳之秘,是如何传到坊间的。”她神色一厉,侥是浣纱夏鱼心里坦荡,也赶紧惶恐跪下向她表明心迹。

    如筝笑着摆摆手,让她们起身:“慢说我信你们,就算我真的疑心,你二人这几日一直不离我左右,就是想传也没机会啊,我说这个是让你们想想,有没有不小心说出口,让人听去的时候?”

    浣纱这才定下心,仔细想了想,突然一抬头看着夏鱼,夏鱼也似乎想起了什么,和浣纱对了对眼色。

    “怎的,想到了?”如筝眉毛一挑,问到。

    夏鱼点点头说到:“是,小姐,说来此事也是奴婢嘴快,那日看了小姐腕上的伤,在抱厦里和浣纱姐坐着缝补的时候气得咒了几句,当时浣纱姐姐就呵斥了奴婢,奴婢还赶紧跑到外面看并无人在附近,当时也就没再担心……现在想起了,外面虽然没人,但是……”她抬头看看崔妈妈,似乎是有什么顾虑。

    浣纱叹了口气说道:“小姐,我来说吧,当时屋里除了奴婢和夏鱼,待月也在,只不过她是睡着的,奴婢以为她没听到也就没有叮嘱她,若是此事外传,除非当时有人在窗外听去了,不然就是待月说的。”

    如筝心里一沉:这就对上了……她心里一阵失望,没想到重生以来对待月的容忍和敲打完全无济于事,她还是投向了如婳那一边,当下笑到:“被听去了也好,自己人说的也罢,以后咱们都要当心了,如今我这沁园是四面楚歌,你们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给我盯着,少说,多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浣纱等人见她说的严厉,赶紧起身仔细应了,如筝又对着崔妈妈说到:“奶娘,待月的事情,您要多上点心,她是我的大丫头,我也不想亏待了她,可她若是……”她话未说尽,摇头笑笑:“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现在也不用质问她什么,你们就把她给我盯好了,若她是冤枉的便罢,若她真的卖主求荣,我自有计较。”

    崔妈妈愤然说道:“小姐,老奴省得的,若真查出是她对不起小姐,不用小姐动手,我自掐死她了账!”

    如筝笑着摇摇头,对浣纱说到:“去,把秋雁待月也叫来,你和夏鱼再说一遍午后出去的事,把表小姐原话隐去了便可。”

    夏鱼不知她何意,浣纱却眼前一亮,自应了下去。

    待秋雁和待月也来了,如筝叫她们关上大门,让夏鱼和浣纱又说了一遍,自己坐在一旁,细细看待月脸上风云变幻,心里一阵阵发寒,末了,如筝苦笑着摇摇头:“本是虚惊一场,没想到却被传的如此难听,看来我的亲事却是难了……”

    崔妈妈心里一沉,虽然知道她此言有试探待月之意,却也又五六成是真话,当下叹道:“小姐不要灰心,家里有老太君在,再者说国公府那边与咱们一向交好,定然不信那些邪心人所言,您的婚事不会受阻的。”

    如筝叹了口气,笑到:“罢了,若是他们真的改了主意,我也无法,到时候不过是自梳了带你们到庄子上住着罢了。”又故作轻松地笑笑:“放心,到了庄子上也定是衣食无忧的,大不了就是寂寞些……”

    崔妈妈心疼的连连叹气,浣纱等人也是眉头深锁,待月则脸色煞白,看得如筝一阵阵腻烦,便挥挥手让她们散了。

    第二日再请安时,如筝便看到如婳脸上现出得意之色,瞟向自己的目光也带了些不屑的味道,当下心里冷然:竟然是连夜,便去回禀了呢……

    十月初五,定远侯府嫡长女林如筝的及笄礼平平淡淡地办了,因着京师贵家对如筝之事甚嚣尘上的传言,这个及笄礼办得极为简单,但当如筝坐在席子上,任如诗为自己挽起头发,听着谢氏缓缓念出祝词,感受着大伯母和舅舅一家温和的目光时,却觉得今生这个及笄礼,比前世那个风光无限,却深藏着阴谋黑幕的及笄礼,好了太多太多……

    午后,如筝得了老太君首肯,请了舅舅一家到自己院子闲坐,又拉了如柏作陪,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好不快意,说了一会儿,琳琅笑着拉如筝要进里间给她生辰礼物,如筝还道是什么女儿家的东西要避着崔侯和明轩,便笑着和她进了里间。

    到了里间,琳琅却拉如筝坐在床上,先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苏家哥俩都给你送了回礼,是分别托哥哥带回来的,我琢磨着你肯定不想张扬,就带在身边了,现在给你,别出声。”

    如筝心里一沉,才明白她拉自己进来的目的,点点头,又紧张地看看门外,琳琅看她做贼似得样子,偷偷笑了一下,才拿出两个差不多大的锦盒笑到:“你想要先看哪个?我觉得苏二的恐怕更入你的眼呢……”

    如筝苦笑着摇摇头,又突然一挑眉毛:“表姐,你居然偷看。”

    琳琅笑着“嘘”了一声:“东西是看了,信笺我可没敢偷看,放心……”

    如筝瞪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苦着脸拿过留有苏百川字体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上好的木兰花白玉簪,如筝还记得,前世他就是最喜欢白玉兰,自己成亲后也舍了喜欢的梅花簪不用,而多用这种玉兰花簪子,当下心里一阵腻烦,随手把簪子撂倒床上,拿出底下厚厚的信笺读了起来。

    粗略地看了一遍,如筝唇边便带了一丝冷笑,这封信大略就是两个意思,一是解释前次她遇险,苏百川未能追来之事,言语间还对苏有容追上之后的事情多有试探,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第二层意思就是告诉她,他还未对二人的婚事放弃,让如筝安心等他上门求亲。

    琳琅看如筝脸色不对,小心翼翼的问到:“怎的,苏二对你有什么误会么?”

    如筝摇摇头,知道和她说不明白,敷衍了几句便拿起第二个锦盒,一打开,刚刚缠绕心中的郁闷之气便被冲散了很多,她爱惜地拿起盒子里的赤金镶红宝石的梅花簪,本是十分艳丽富贵气的红宝石和赤金,宽宽的簪身和做成梅花的样子的簪头却显得那么灵动和雅致,如筝笑眯眯地把簪子簪在头上,晃了晃头,梅花下短短的流苏便叮咚作响。

    如筝拿起簪子下面压着的信笺打开,只是薄薄一张,她却前后读了三遍:

    如筝世妹惠鉴:

    惊恐忧思无益,谨慎亦须安然,当知苦尽后甘来,月落而日升之理。愚兄一言与世妹共勉: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望世妹惜身,养性,万事莫急莫躁。

    容

    这一封,说信不信的信笺,字字句句都似乎是戳中了如筝的心思,令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又落下泪来。

    她这样又哭又笑,看的琳琅一阵害怕:“筝儿,你……”

    如筝抬头看看琳琅,尴尬地拭去泪水:“表姐,我无事……”

    琳琅摇摇头,凝眉说道:“不对,筝儿,你有事,你很有事!”她指指床上的玉簪,又指指她头上的梅花簪:“筝儿,你到底想清楚没有,自己心里喜欢的到底是谁?你需得明白,若是你和苏子澈的亲事成了,苏子渊就是你的小叔,我看你看他信时,脸上的表情是大大的不对劲啊!”

    她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如筝苦笑着点点头,收起了信笺:“表姐,你说的对。”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看着窗外被寒风吹得簌簌抖动的庭树:

    “苏府的亲事,并不是我想要的,若是由得我自己选,苏家两个兄弟,我谁也不想沾上一点关系,苏世兄的青眼,我无福消受也避之不及,三世兄于我……只是恩人,我欠他的也只有下辈子再还了……”

    琳琅看着如筝纤瘦孤单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劝她,只得起身说道:“你也不要太难过,苏家毕竟还是这京师高门第一家,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我先出去看看,你赶紧擦擦泪痕,也出来吧。”

    如筝点点头,坐在妆台前,看着头上的红宝石簪,又差点落泪,她轻轻摘下簪子,拿在手里把玩着,却突然发现簪头似乎有些松了,她握紧那朵红梅,试探着一用力,一阵细微的嗡鸣响过,她手里陡然多出了一把细细的短锥!

    如筝一惊,簪子差点脱手,好容易稳下心神,才看明白那宽宽的簪身竟然是钢锥的鞘!

    如筝惊奇地赏玩着这个精巧的簪子,或者说是……兵刃,才明白苏有容那句共勉之语的深意,这样一个精巧又不显眼的东西带在头上,若是再遇到上次那种情形……

    想到这里,如筝不由得感动于苏有容的心思和心意,心中的酸楚却更甚,她如何不知自己对他早已不是感恩和欣赏那么简单,但那又如何呢?且不说如今自己正和苏百川议亲,即使是可以自己选,她今生又怎能再回到前世埋骨的修罗场,更何况,那里还有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苏百川!

    她将簪子插回鞘里,妥善的收进自己的妆匣,又将那短笺读了几遍,默默记在心里,连同苏百川的礼物和信一起埋在衣箱的最底层,才整整衣装,重新扬起笑容出了里间。

    晚间,如筝梳洗了,散着头发坐在琴案前,轻轻抚上琴尾那入木三分的端丽字体,轻抹慢勾,她又奏出一曲《梅花》,琴音却哀婉酸涩,令人伤怀。

81远谪(一)

    日子一天天过去,十月中,下了一场小雪,渐渐也有了冬天的味道了。

    及笄礼过后,苏家并没有像原先说的那样马上来提亲,侯府上下明里平静无波,暗地里却是议论纷纷,压也压不住。

    沁园众人都是义愤填膺,如筝却并不大在意,眼下这样平静的态势,才是她最想要的,但她也知道,这不过只是暴雨前的片刻宁静罢了。

    利用这几日清静的时间,如筝细细归拢了一下这段时日来的收获和教训,每日里忙着感觉不出什么,但已到了夜里,她总是忍不住取出那支红梅簪子,或是痴痴地坐在琴案前,黯然伤神。

    幸而张叔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多少冲散了些沉郁:几经交涉,张叔终于向那国子监朱姓子弟的家人探出了虞妈妈之子和他家联系之事,还知道了那家人多了个心眼儿,当时偷偷留下了当时虞妈妈亲笔所书的欠条,令人模仿笔体做了假的糊弄过去,只是如今尚未下定决心出面作证,仍然在试探,如筝欣喜非常,令让张叔密切关注,继续拉拢。

    这一日请安回来,外面起了北风,如筝令浣纱升了炭火,自约了如诗如书在屋里打络子聊天,一条方胜结还没打好,秋雁便进来福身说到:“小姐,外院传出话来,侯爷请您到东书房议事。”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颤,手上的络子便拽歪了,索性放下,勉强冲姐妹们笑了一下:“你们且坐着,我去去就回。”

    如书见她脸色不好,担忧的叫了声:“姐姐。”却又被如诗压下:

    “筝儿,无论如何,不要和二叔起了争执,如今你可不能任性啊!”她略带隐忧地看看如筝。

    如筝点点头:“姐姐放心,我懂的。”

    天寒地冻地,夏鱼便去二门上传了小轿将如筝送到东书房院门前,如筝自下了轿迎着寒风走入书房内,冲正握着一卷书的林侯福□:“父亲,我来了。”

    林侯抬眼看看她,将手中书卷一扔:“孽障,跪下!”

    如筝心里一惊,不知自己又有何处碍了父亲的眼,却也无法,赶紧屈膝跪下,心里琢磨着近日来的事情,却毫无头绪。

    她尚未想完,林侯居高临下地冷冷说道:“我问你,被掳那日情形,到底是如何?你给我细细讲来!”

    林侯一言出口,如筝心里便是一沉,那日的事情她早已经说的很清楚,现在想想,也并无破绽,今日林侯旧事重提……她脑子里飞速的转着心思,突然想到那日在华英阁之事,当下定定心神,缓缓开口说到:“父亲,那日之事女儿已经禀报过亲长,既然父亲要女儿细细回禀,必然女儿有何处回禀的令父亲觉得不尽不详的,请父亲示下,女儿必定仔细回想,详尽回禀。”

    看她举止沉稳,言语得当,林侯的语气才稍微放缓了些:“便将赵氏夫妇如何救了你,你与那贼人是否有接触,细细禀了!”

    如筝心里一叹:果然是如此,她定了定神,脸上现出悲戚的神色慢慢开口说道:“父亲缘何有此一问?女儿夙承庭训,虽不敏,但也知女儿家名节最重,莫说是与那贼人有何接触,即使是被那贼看了容貌去,女儿也没脸再回来见父亲了!”她心里冷笑,眼角却垂下一滴泪来:

    “那日女儿令车夫驾车狂奔,那贼在后面追赶,女儿远远望着还有两三丈就要追上时,便已经把簪子攥在手里了……”她哭得梨花带雨,哽咽着抬头:

    “幸而老天垂怜,那贼尚未近前,尉迟小姐夫妇便策马从旁边道上经过,女儿情急之下高喊救命,赵大侠便打马挡住了那贼,尉迟小姐见马惊了,又从旁边跃上马车,踢走了车夫,拉住惊马救了女儿,侥是这样,女儿还差点飞出车外,多亏尉迟小姐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女儿手臂,女儿才未摔个粉身碎骨!女儿回过神来时,那恶贼已经被赵大侠手刃于剑下,女儿实不知父亲‘接触’一说,从何而来!”她表面上哭得伤心,实则一直冷眼看着林侯反映,见他听到尉迟纤拉自己一节时,眼神一变,当下明白自己是猜对了!

    听了她这番解释,林侯面色稍霁,冷哼了一声:“起来说话。”

    如筝擦擦眼泪,起身侍立在一旁,等着自家父亲训话。

    林侯抬眼看了她:“虽然你不曾有过失德之事,但如今坊间传言四起,你确是给侯府丢了脸面,这还是小事,今日散朝之后,苏世兄找到我,已经透露出暂缓结亲的意思,如今我也无他法,只得按着国公府意思来了,本是好好一门亲事,竟被你搞成这样,真是孽障。”

    如筝心里嘲怒交加,脸上却现出恭顺又悲戚的颜色:“父亲所言极是,都是女儿不好,如今女儿也不求什么国公府的亲事了,只愿此事能早些揭过,也免得父亲为我操心动怒。”

    林侯看她恭顺,脸色好了些,想了想又冷哼到:“但愿如此,如今因着你的事,累的你的姐妹们都跟着丢丑,你母亲这几日也是唉声叹气地,只是不让我和你说罢了。”

    如筝心里一沉,又涌上熊熊怒火:原来这才说到正题!她心里冷笑三声,垂眸言到:“女儿不孝,累的父母忧思,姐妹令名受损,女儿愿到娘亲陪嫁庄子上暂住一段,等风头过去,再听父亲大人传召。”

    听了她这话,林侯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也好,那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一下,过几日就到你娘的陪嫁庄子上散散心吧。”

    如筝恭顺地服身:“是,女儿告退。”

    走出东书房院门时,如筝回头看了一眼,薄薄的青绫纱,遮去了她唇角的冷笑和眼中的凄凉,林侯不同于薛氏,毕竟是她血脉相连的父亲,她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却从未享受过来自父亲的宠爱,也是,连平等相待都做不到,更何谈宠爱?!

    她终于抛掉心底最后一丝祈望,冷冷地咬了咬唇:这样也好,人家要自己为爱女的好姻缘让路,自己也乐得清静,住到庄子上散心……如今数九寒冬的,散命还差不多!

    看来要好好筹谋一番了……这样想着,如筝登上了回沁园的软轿。

    午后,沁园一片忙碌,却并不慌乱,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反而是如筝,闲闲地收拾着细软,将值钱的首饰和新铺子庄子的契书妥善收好,交给浣纱随车带着。

    崔妈妈看如筝几乎带上了所有的身家,心里一阵凄凉,在世家宅门里当差这么久,见惯了潮起潮落的她,如何不知这样的隐居,往往就是被家族遗忘,乃至终生不得嫁人的前兆……只是看到自家小姐竟然也是这么清醒,连一点希望都不抱,她怎能不揪心难过。

    她走上前,强打精神笑了笑:“小姐,行李不用带这许多吧,不定咱们哪天就回来了……”

    如筝回头看看崔妈妈,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家贫路富,无妨的。”二人相视一笑,目光中却满含凄凉,她们都知道,对方是在劝慰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

    不一会儿,如诗看院子里气氛不对,赶紧从东厢房赶到如筝的正房,待如筝向她大略说明情况之后,如诗凝眉说道:“二叔也忒糊涂了,怎能做这般打算,筝儿你放心,我这就出府回家禀告母亲,晚间让我父亲来说,二叔虽然贵为侯爷,但我想大略也是愿意给我爹这个兄长几分薄面的!”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暖,对着如诗郑重地拜了拜:“筝儿多谢大姐姐和伯父伯母的错爱,但妹妹实不能接受姐姐这般好意,本来为着我的事,已经害得府里损了颜面,姐妹们也跟着受了连累,现下父亲命我到庄子上暂避,也是为了我好,若是我仗着伯父伯母的爱护任性妄为,累得伯父与父亲兄弟之间生了什么嫌隙,便又是一大罪状了,还请大姐姐千万莫要将此事告知伯父伯母,妹妹到庄子上清静一段日子也好,不定我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听了她这番话,如诗如何不知她是体谅自家庶房尴尬的地位,当下叹道:“我可怜的妹子,你疼惜这个那个,谁来疼惜你呢?”

    她一句话,酸的如筝差点落下泪来,如诗轻轻把她的头揽到怀里:“好,我听你的,不过最迟等过年的时候,我必让父亲给你说情,你先去,过几日我求了父母和老太君,便去庄子上陪你住一段……”

    如筝依着姐姐的肩膀,无声地点点头,努力忍回了眼泪,仰头给了如诗一个笑脸:“好,我备了好吃食等姐姐。”

    如诗点点头,便帮如筝看了要带的东西,刚把一顶暖耳放到包裹里,便听夏鱼一声报,却是如书到了。

    如筝和如诗赶紧迎出去,只见如书急匆匆上前,身后跟着的雪茉还拎着一个大包裹,费力地追着自家小姐的步子。

82远谪(二)

    如书几步跑到如筝身前,还未说话,眼圈一红便落了两行泪下来:“姐姐,你当真要走么?”

    如筝看着她点点头,伸手为她拂去泪滴:“别担心,我不过是去庄子上住一段……”她看看如诗,装出一个轻松的笑:“刚刚大姐姐还和我说呢,要去找我玩儿,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啊!”

    如书重重点头:“姐姐放心,我定会去的。”说着唤过雪茉,把包裹放在桌上打开,如筝一看,里面全是暖耳,斗篷等一些厚衣服物件,不禁失笑到:“我的好五小姐,你这是要搬家么?”

    如书气的一跺脚:“姐姐,你怎么还像没事人似的,庄子上多冷,又没有地龙,冬日里靠那些炭盆怎么够用!”她说这话,手上还兀自不停地翻着包裹里的衣服:“咱俩身量差不多,我冬日里一向是猫冬不出去的,厚衣服有几件也就行了,这些你带着,到庄子上替换着穿!”

    如筝微笑看着如书,那堆艳色的斗篷如同一个个炭盆一样让她觉得暖融融的,暖的几乎落下泪来:“好了,我自带了不少厚衣服的,你快别翻了!”

    如书摇摇头,又要落泪:“姐姐,我是个无用的,除了帮你打点打点衣服,再没什么可帮的了,你就依了我这一次吧,不然我是怎么都不会放心的!”

    如筝无奈之下只得点点头,叫夏鱼收下,准备等走了以后再让留守的丫鬟还给她。

    晚间,如诗如书陪如筝用了晚膳,又是一番叮嘱后各自回去,如筝令小丫鬟打了灯笼送如书回荷香小筑,自招了崔妈妈和四个大丫鬟进了堂屋。

    如筝在桌后坐定,又让她们也坐了,笑到:“如今情势,已由不得咱们争什么了,不过到庄子上去,也未必就不好,清静些时日,也好理一理这些日子来的烦乱,明日午后出府,奶娘是一定要跟我去的,你们几个谁想去,谁要留下来看院子,自己说说,我也好安排。”说完,打量了她们一圈,夏鱼先是抢着开口:

    “小姐,奴婢要陪小姐去!”

    崔妈妈瞪了她一眼,夏鱼讪讪笑着吐了吐舌头,逗得如筝笑了一下。

    浣纱也开口言到:“小姐,奴婢也想陪您去。”秋雁虽不善言辞,此时却也不甘落后:

    “小姐,您的吃食一向是奴婢在调理的,您带奴婢去吧。”

    如筝笑着看看她们,又转向待月,见她好似若有所思,却在出神。

    待月感到如筝目光看着自己,心里一惊,开口言到:“小姐,奴婢自然也是想和小姐去的,只是,这院子,谁来看呢?”

    如筝看她表情,如何不知她心内所想,当下心里一冷,却也并不说破,笑到:“待月说的也是,你们总要留下两个看院子的,待月算一个,夏鱼你机灵,一向是和担着各院联络的差事,你便也留下。”看夏鱼失落的表情,又笑到:“莫撅嘴,早晚要把你们都接去的,现下就是给我料理一下府里未尽之事。”

    听她这么说,夏鱼才点点头:“那小姐要早招奴婢去啊。”

    如筝笑着,冷眼看了看待月,却见她低头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安顿了一番,如筝便让各人散了,只留了夏鱼浣纱值夜,细细叮嘱了夏鱼看好院子,主仆三人便梳洗了睡下。

    她早早就寝,却不知此时的慈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张嬷嬷在门外惴惴地守着,自家主子这样的大怒,近几年是绝少了。

    房间内,老太君蟒头拐顿在地上咚咚作响,即使是林承恩这个国之重臣一品侯,也感到了一丝胆寒,只得毕恭毕敬地垂首侍立,等老太君责难的话稍告一段落,才敢低声言到:

    “母亲息怒,儿子此举也是想让筝儿略避一下京中纷起的流言,等风头过了,自然还是要接她回府的,母亲不必担心。”

    老太君斜睨了他一眼:“避风头?!避什么风头?我筝儿不过是被恶贼拦路打劫,驱车逃了,有何风头可避?你不说查那些坊间胡言的源头,反而让筝儿避到庄子上,岂不是坐实了外面那些邪心人的胡诌妄揣?这样本末倒置的主意,也是你这堂堂一品侯内阁学士该有的决断么?”

    老太君面容沉肃地看着林侯:“别当我老了就糊涂了,你们夫妇打的那些小九九我心里明镜似的,如婳对苏百川的心思,我也不是不知,只是我这句撂在这里,当初你父亲跟老国公定的人是如筝,你若是还懂得一个‘孝’字,就别打什么李代桃僵的主意!”

    林侯见一向顾及自己颜面的母亲说出此话,知道她是动了真怒,忙躬身答道:“回母亲,儿子不敢忤逆父亲遗命和母亲的慈命,只是如今国公府苏世兄已经明里暗里提点儿子,不想再给苏百川定如筝,也说了还想和咱府结亲……儿子只是想着,两家世代通好,若是咱们执意要为如筝定亲,拂了国公府的脸面,到时候逼得苏家另求高门,反倒不美……况且筝儿也是早就和我说过,她不喜欢苏百川,此次到庄子上暂避,也是她自己求的……想是心疼姐妹,不愿连累她们……”

    老太君听他一席解释之言,气极反笑:“好个处处为儿女着想的慈父,前头如筝没出事时怎不见你这样顺她心意?!如筝自请离家?如今这天寒地冻地的你就准了?难道不是你把我的筝儿叫到书房,一顿排揎才逼得她自请离家的?”

    她一连串质问,问的林承恩哑口无言,只得束手诺诺,老太君看他烦心,冷笑了一声:“苏家那个老东西也是老糊涂了,苏清辞那小东西也八成儿是听了他那眼皮子浅的媳妇什么枕边风,罢了,此事我自有计较,等明日问过筝儿,再行决定吧,你先回去,戳这里我看着心烦!”

    林承恩如临大赦,赶紧行礼欲退下,老太君又到:“回去告诉你那好娘子,平日里少动些歪心思,我不是不省得!”

    林承恩赶紧仔细应了,老太君摆摆手令他退下。

    张嬷嬷行礼送了林承恩下去,又走到屋里,给老太君换了一杯茶,叹道:“老太君,侯爷也不容易,如今苏世子听了外面那些邪心人胡沁,眼见是生了退意了,侯爷也是为了两府的关系,才……”

    老太君长叹一声慢慢歪在榻上:“雨兰你也不用劝我,我都知道,如今国公府糊涂,咱们也不必上赶着将我的乖囡囡硬往人家里塞,我看苏家那个老头子也是个没主心骨的,生生让儿子做了主……”她看着坐在身边为自己揉着腿的韩妈妈:“苏家的亲事八成是不成了,给了如婳也好,给了别人也罢,我都不在意,只是我的筝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找一门不下于国公府的亲事才行。”

    张嬷嬷叹了一声,又凝眉到:“凌家……若是您亲自去说,不定愿意呢,奴婢听说凌家两位夫人都是极喜欢二小姐的。”

    老太君摇摇头:“凌家那只娶将门女的规矩到无碍,不过前几日兄长和长嫂来信,说是凌朔风看上崔家琳琅了,怕是此次出征回来就要议亲的,咱家你是知道的,爹娘一向做不了孩子的主,既然朔风自己看上了,恐怕也是不好违了他的意思的……”

    张嬷嬷也叹了口气:“二少……”

    老太君斜了她一眼:“老糊涂,咱们筝儿是嫁不出去了么?逸云虽然是个好孩子,可怎么说也都二十一了,再说他心里惦记的是谁,全京师几乎都知道,我筝儿怎能嫁给心心念念惦着别人的主儿?”

    张嬷嬷笑着点点头:“是奴婢老糊涂了,其实若不是怕四小姐抢了先,二小姐的岁数还真是不着急呢,大小姐还没议亲呢。”

    “如婳……”老太君念叨着,脸色一沉:“如今看来和她娘一样,也是个不知羞的……长姊的亲事也敢惦记,可叹国公府眼瞎,竟然放着我筝儿不要……”

    张嬷嬷叹了口气,笑着安慰她:“您也别动气,四小姐嫁得好,也是您教导的好不是,总归要先给大小姐和二小姐学门好亲才是。”

    老太君长叹一声,扶着张嬷嬷的手起身:“诗儿还好,继恩是个好样的,如今也是六部大员了,只要放出消息,谁不上赶着和他结亲,我筝儿就要好好筹谋了,明日待我问过她,再行计较吧,真是飞来横祸……”

    一夜寒风起,晨间蓦地又冷了三分,如筝像往常一眼早早起身,穿的暖暖地,携了如诗的手去慈园请安,走在熟悉的路上,她心里一阵感慨,不知这样的路程,还要多久才能再走上,还是说……不会再走了……

    如诗紧紧牵着她的手,心里终于明白了自家母亲曾向自己说的那种愧悔之情,她和二婶只是妯娌,而自己和如筝,还有一份血缘亲情在,她不禁暗自羞恼自己身为女子的无力和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踏上艰辛之路。

    往日里觉得长长的路,今日却觉得短,如筝和如诗踏入慈园时,如书远远地迎了出来,面带喜色地挽住如筝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刚刚母亲来回你要走的事情,被祖母一顿排揎,姐姐你不用走了……”

83远谪(三)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暖,又一定:无论自己受到何等非议,祖母总是向着自己的……

    进了堂屋,正碰到薛氏告辞出来,如筝赶紧闪开路,毕恭毕敬地福身:“恭送母亲。”

    薛氏瞄了她们一眼,勉强笑笑出去了,如诗带着如筝如书走入里间,和老太君见了礼,围着她坐下。

    老太君刚刚对薛氏发了怒,现下脸色还是不太好,如筝赶紧跪到榻上,给她揉着额头,如诗和如书也一左一右地为她揉着腿。

    少顷,老太君拍拍如筝的手,让如诗如书也坐好,叹道:“是祖母老了,护不住我筝儿,但把你留在家里这点小事,我老婆子还是做得到的,筝儿你别怕,祖母定不让你到那荒僻之地去受苦,只是你的亲事……你自己可有计较?”

    如筝听老太君这么说,一时感动,一时又暗喜:感的是老太君对自己的维护,喜的是她这样说,就表明国公府的婚事应该是不成了。

    如筝看看老太君,又看看如诗和如书,起身福了福才慢慢开口说到:“祖母这般维护孙女儿,孙女儿铭感五内,只是此次我自请到庄子上去,虽然也是十分舍不得祖母和姐妹们,但确实也是自愿出府的,一来是,孙女于近日之事上虽然问心无愧,怎奈京中传言纷起,眼见已经影响了咱府的声誉和姐妹们的亲事,孙女儿还无碍,可大姐姐,三妹妹她们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为了孙女儿的事情而耽误了她们,便是我的罪过了,二来,孙女儿思前想后,此事虽是无妄之灾,但也有我自己大意的因子在里面,被贼人盯上,大略也是我近日出外太多,招了人家的眼……”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抬头看着老太君,只见她眉间却现出一丝厉色,如筝知道她已经明白了,淡淡一笑:“所以,孙女儿还是请祖母允了我到庄子上暂避一时,等哪时祖母想我了,再派人去接孙女儿可好?”

    看着她她故作轻松的笑容,老太君心疼地拉住她的手:“我囡囡如此善解人意,那些害你的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才是,可祖母怎么舍得你这大冷天的,到那么荒僻的庄子上去?”

    如筝笑着摇摇头:“祖母,我到庄子上是去做主子的,又不是发配去干活,他们还能少了我的炭火么?再说,孙女以前总听娘亲说如意庄风景怎么怎么好,却是还没去过呢,今次正好去看看。”

    她笑的轻松,老太君却心里一动,脸上也笑开了:“是了,也该早去看看,毕竟是你娘的陪嫁庄子……”

    如书看气氛似乎是变了,心里疑惑,看向如诗时,见她也若有所思的,自己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祖孙几人正说着,画屏满脸喜色地走进来,福身说到:“老太君,崔侯爷一家来了,说是来给您请安,顺便看看二小姐的,如今崔侯和大少爷正在东书房和侯爷议事,夫人带着二小姐已经到了二门上了。”

    如筝听了她的回禀,心里先是一喜,又奇怪为何舅舅一家此时来访,回头看向老太君时,老太君却一脸了然,笑到:“是我让阿衍他们过来的,筝儿你们几个都去迎一迎吧。”

    如筝这才明白,原来舅家是老太君请来给自己撑腰的,当下又感动,又愧疚,赶紧起身和如诗如书一起向二门上迎去。

    刚出慈园大门,远远便见谢氏带着琳琅和两个丫头向自己走来,如筝赶紧快走几步,福身说道:“筝儿见过舅母,舅母万福。”又和琳琅见了礼,如诗如书也笑着和她二人见了礼,便说笑着进了慈园。

    谢氏也是从小在老太君眼前玩儿惯了的,如今多日不见也并不生分,笑着行了礼,又赞了老太君气色好,孙女儿们一个比一个俊俏,特别还问了没怎么见过的如书,弄的小丫头慌张行礼,又羞得被琳琅一顿笑,气氛就热闹起来了。

    老太君好容易止住笑,看着谢氏说道:“刚刚我还和筝儿说,若是不想去庄子上,尽管说,没人能勉强她,可这孩子就是心太慈了,不想违逆她父亲,又怕真耽误了姐妹们的亲事,我也劝不动她,阿柔你看看,哎……”说到这里,老太君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屋内的气氛也是一窒。

    谢氏叹了口气,勉强笑笑:“筝儿此番虽然受惊一场,幸而没有出什么大事,只是不知外面哪个烂心肝的胡传些混话,想要损我家筝儿清誉,但她有您的回护想来也是无事的,只是林侯为人端方,一时想不开也是难怪,今日我和侯爷来,就是想要和您商量一下,让筝儿到我家去住一段,一来是避避闲话,二来也是我们想她了,拘着她玩一阵子。”

    听了自家舅母的话,如筝心里一暖,不禁对舅家心生向往,但想到琳琅如今尚未议亲,又把强自压下,起身对着老太君和谢氏福了福:“祖母,舅母,筝儿知道您二位都是为我好,怕我到庄子上受苦,但我还是想要出京去避一避,不只是为了尊亲长之命避风头,也是要好好静一静,想一想自己于此事上的疏漏之处,还请祖母和舅母不要为我忧心,筝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还有丫头们呢……”她故作轻松地笑笑,老太君和谢氏心中却更加酸楚了,但她毕竟是奉父命出京,若是再三阻拦,反而会将她陷于不孝之境,故她们也只得点头应允,心里暗骂林承恩糊涂。

    此时东书房内,刚刚得了信儿回来的如柏和崔明轩对了个眼色,又赶紧低头,室内几乎凝滞的气氛让他们如坐针毡,又不敢言语,只得默然而对。

    崔衍看了林承恩一眼,暗自压了压怒火:“这么说,林侯是不同意让筝儿到我那里暂住喽?”

    林承恩心里起火,却不敢得罪自己这位现下已经成了圣上眼前红人的前大舅哥,只得陪笑到:“舅兄莫怪,本来舅兄要筝儿去住上一段,也是合宜的,只是如今她自请去庄子上暂住,大件行李都已经先行出发了,还是等她回来,再……”

    崔衍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心里虽气,却无奈自己外姓人的身份,于林府之事上不好勉强,现下也就只能盼着谢氏在老太君那里能得了应允了,他略思忖了一下,起身说道:

    “罢了,既是你这个父亲的意思,我这当舅舅的无法勉强,总之最晚今年开春,我是必要接筝儿入府小聚的,还望林侯念在我那死去的妹妹份儿上,不要驳了我的面子才好!”

    林承恩这才松了口气,道了声“岂敢”又让小厮来换茶,崔衍却起身轻轻一拂袖:“罢了,不扰林侯公务了,我和明轩自去看看筝儿。”

    林承恩赶紧起身相送,叮嘱了如柏送他二人到后院,才转回书房,坐着长出了一口气,不禁埋怨自己,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自家这个病歪歪诸事不理的大舅哥,竟然因为归还欠款的事情得了圣上青眼,送进恭王府的长女虽然没有生出皇孙,却也荣宠不断,眼见武国侯府是又起来了,自己却早早把大舅哥得罪了个透,崔氏也……好在还有个如筝,看来,也不能太冷待了这个前妻留下的嫡长女……

    想着崔衍临走时留下的话,他又愁得皱了皱眉:虽国公府的亲事是不成了,但眼下看来,若是不给如筝找门相似的好亲,自家大舅哥这关,恐怕便是难过啊!更不用说贬她到庄子上蛰居这样的打算……看来还是要从长计议才是。

    他这样思量着,呷了一口茶,又翻开了一本公文。

    慈园内,谢氏和几个小姑娘又陪着老太君说了会子话,叮嘱了如筝到庄子上的事宜,便听二门上来报,崔侯到了。

    如筝将舅舅和表哥迎进慈园,如柏自去向林承恩回禀了,崔衍和明轩给老太君见了礼,得知如筝执意要去庄子上,也只得长叹一声,顺了她的心意。

    不多时,崔家众人辞别了老太君便要回府,老太君也并未强留,只是待崔衍出去,拉住了谢氏拿了几支早备下的内赐老山参亲自递到她手上,谢氏知道这些内赐之物得来不易,只有老太君这样的老诰命每年才能得圣上赐下几支,哪里敢收,却被老太君硬塞到手里:“阿柔,你和阿衍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就和我自己的子女一样,如今阿衍身子大好了,但也不能大意,我老婆子半截入土了,吃这些一是不受,二来也是糟蹋,还不如给阿衍补补身子,等我闭了眼,有你们照顾着我筝儿,我也能瞑目了……”

    如筝听自家祖母说的伤感,心里一酸又落下泪来,谢氏也擦着眼角收了,又到:“您不叫我,我正有事要禀呢,今日我带了个丫头来,是我原来贴身丫头之女,很是机灵,我想要留她伺候筝儿……您府的丫头自然都是极好的,只是我们也想尽一点心意……”

    老太君伸手止住她下面的话,笑到:“你这孩子,同我何必这样客气,你心疼筝儿,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责怪,只是家里大丫头的份例上朝廷都有规矩在,只能委屈她做个二等了。”

    谢氏见老太君允了,忙笑到:“那是自然,便是作小丫头也是好的。”当下谢了老太君,随如筝出了慈园。

    韩妈妈亲自送了谢氏出去,折返回来,搀扶着老太君进了里间坐下,凝眉问到:“崔侯夫人这是何意?难不成……”

    老太君摇摇头笑到:“无妨,阿衍他们不是那种人,这丫头既然是阿柔贴身的,八成是筝儿被掳的事情让她上了心,送进来护主的,无妨,筝儿身边有个会拳脚的也好……”

    韩妈妈一愣,略带惊讶的问到:“老太君怎知那小丫头便是会拳脚的?”

    老太君看着她笑到:“老糊涂,你没听刚刚阿柔说么,特特提到是谢家的丫鬟,想必是身手不差啊。”

    如筝不顾谢氏阻拦,亲自将舅舅一家人送出大门,看着崔府的马车摇晃着走远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头,对着浣纱身边笑得无邪的清秀丫头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一身藕色衣裳,一笑颊边便露出两个小酒窝:“回小姐,奴婢原叫雪缨,请小姐赐名。”

    如筝略笑了笑:“不必改名,雪缨就很好。”说着一指浣纱:“这是我的大丫头浣纱,也是沁园丫鬟之首,有不明白的问她便是,随我回去吧。”

    刚走入沁园,如筝便见夏鱼一脸不忿之色迎了上来,如筝脸色一沉,轻声说到:“我告诉你们的都忘了么?进来说话!”

    夏鱼想到自家小姐教过的喜怒不形于色的话,当下愧疚地低了头随如筝进了屋子,如筝屏退左右只留了浣纱夏鱼,才问道:“怎了,像戗毛的小猫似的。”

    夏鱼咬了咬唇说到:“是奴婢不对,可是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她抬头看看如筝,又看看浣纱:“早间小姐刚走,静园虞妈妈就带人来生把小姐的行李抢走,说是奉了夫人命,要先将行李送到庄子上,我和崔妈妈拦都拦不住,这是送小姐去暂住呢,还是押解呢,他们……”

    如筝摆摆手止住她话头,气急反笑:“确是有趣啊……”她冷冷笑着:“罢了,她八成是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怕我夹带了什么好东西去……”她一挑眉转向浣纱问到:“早间让你妥善收起的东西呢?”

    浣纱也是气得脸色发白,此时强压怒火说到:“我都收好了,小姐放心。”

    如筝这才点点头沉吟道:“那一位未必不知道咱们的手段,八成是给我下马威呢,罢了,先到庄子上清静一段再说。”

    不一会儿,如柏自东书房回来,一进屋便阴沉着脸,夏鱼浣纱哪见过自家一向和气的二少这个脸色,行动上茶都轻了几分。

    如筝看着二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好笑,不由得认真打量了一下自家兄弟,才发现他又比上次见时高了几分,身子也魁梧了些,加上此时拉长了脸,两颊因为咬着牙绷得紧紧地,依稀有了些成年男子的威势了,看的如筝心生感慨,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如柏看了如筝一眼,叹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姐你还有心思笑!”

    如筝听他这么说,笑的更欢了,挥手屏退浣纱二人,端起茶闲闲地吃了口:“林公公莫急,也不要气,小女子自有主张……”

    如柏见她说的轻松,也略缓和了面色:“我能不急不气么,眼见你被人那样欺负……我!”他恨恨地闭了嘴,端起茶一饮而尽。

    如筝心里一暖,笑到:“好了,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此一去也不一定都是坏事,你瞧着吧,姐姐不会任由他们得意的……”

    看着自家姐姐胸有成竹的微笑,如柏稍微放下心,点点头到:“姐姐,你一向是最聪慧的,我信你,只是如今你的亲事眼见就要被如婳抢去了……我替你不值!”

    如筝笑着拍拍他手:“好了,她的求之不得,正是我的避之不及,抢去又何妨,本来我也不想嫁。”

    听她这么说,如柏眨眨眼:“姐,你不想嫁苏世兄,你想嫁给谁?”

    他这一句话,却勾出了如筝一片心酸,定了定神,才苦笑到:“姐姐这一世不想嫁人了,等你出息了,便给姐姐辟一方小院,姐姐守着你一家过活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柏被她这一番话酸的差点落下泪来,又赶紧忍住:“姐,你胡说什么呢,难不成京师除了他苏百川,就再没人配得上你了么?”

    如筝愣了一下,笑到“他?他可配不上我……”刚说完这句,她心里一沉,眼前突然闪现出一双略带落寞的丹凤眼,她记得似乎是很久之前,也有人和自己说了这么一句。

    配不上……么?

    看着自家姐姐出神,如柏笑了一下略放下心:“姐,你这么说,必是有心上人了,快告诉我是谁?”

    如筝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的,你别多想。”心里却突然又冒出一个名字,只得又摇了摇头,却怎么也摇不掉……

84远谪(四)

    这一天的午膳,老太君招了各院一起来吃,就连府外的宋氏也叫了来,人虽然很多,却没有了上次家宴那样的热闹,心疼如筝的宋氏等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偶尔给如筝夹点菜,鼓励的笑笑,恨如筝的如婳薛氏,也不敢在老太君盛怒余威下挑什么头儿,这一餐饭便吃的默默的,待收了杯盘,老太君饮了口茶说到:

    “今儿把你们叫过来,一是筝儿要到庄子上去了,咱们都来送送她,二是……”她抬眼看了看薛氏:“老三辞了官,携家眷要回京了,过几日就到,到时候还是要住到园子里,今儿告诉你们一声,采茵你心里也有个数,他们之前住的雅园这几日也收拾出来吧。”

    听了老太君这句话,如筝心里一动,差点笑出来,忙端茶掩了,偷眼看薛氏时,果然看到她脸上带着一个略尴尬的笑:“是,母亲,媳妇会尽快收拾的,不知三叔他们……是暂住……”

    老太君浅浅一笑,截住她话头:“自然是长住。”

    薛氏点点头,扯出一个得体的笑:“也好,园子里就又热闹了呢。”

    如筝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乐得什么似得,自家那个三叔她怎么不知道?自小养在已经没了的那个钱氏姨娘院子里,养成了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弟,最是糊里糊涂,无法无天的,自家祖父老侯爷活着的时候,是三天一打,两天一骂,他却依然故我,成年了娶了京城小官的女儿刁氏为妻,自家这个三叔母,更是个妙人儿,说话着三不着两不说,还惯会挑唆争斗,当年就和薛氏不对盘,后来还是林侯出面给三弟捐了个小官,外放出去,家里才消停下来,只是前世叔父辞官后,是老太君做主在京师觅了个小宅子分出去住了,今生却是要回来住……

    想到这里,如筝不禁感叹世事奇妙,今生因为自己的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也发生了变化,不禁又有点害怕,不知今世的自己,结局究竟会如何……

    饭后,如筝略歇了一会儿,便和老太君告辞,在如柏和众家丁护送下,朝着城外而去。

    崔氏留下的陪嫁庄子如意庄也在城南,风景虽美却地处偏僻,如筝午后早早出发,约莫也要天色擦黑才能到的,如筝心疼如柏,早早便要赶他回去,如柏却执意要送如筝到庄子上,无奈最后姐弟二人只得互相妥协,在半途分了手,如柏自转道回了国子监,如筝一行则继续朝着如意庄前行。

    车行了一阵,天上竟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天气又冷了几分。

    为着此次出行,老太君特地给如筝换了一辆大车,如筝带着崔妈妈浣纱秋雁并雪缨五人坐着还十分宽敞,浣纱手脚麻利地给如筝的手炉换了炭,秋雁又递上一杯姜丝红枣暖茶,雪缨略带尴尬地笑着,束着手不知该干什么好,如筝看着她笑笑:“雪缨,给崔妈妈和浣纱她们倒杯茶便好。”

    雪缨赶紧应了,给各人倒了茶,崔妈妈怜爱地看着她笑笑,正要开口给她说些如筝的喜好和忌讳,却不防车突然停了下来。

    大家还兀自纳罕,雪缨却脸色一变,将手悄悄伸到腰间,崔妈妈等人没有在意,如筝却是看到了,和她对了个眼神,笑着摇摇头。

    此时崔妈妈掀开帘子问了一句,车夫凑过来小声说道:“回小姐,是国公府二少爷骑马在前面挡住了路,说是要和小姐说几句话……”

    如筝在车里听到这句,不由得怒火满胸,脸色一沉,把手里的茶碗重重的顿在旁边小几上,一时间茶汤四溅:

    “告诉他我急着赶路,心意领了,让他请回吧。”车夫点点头,自去传话,少顷回来报到:

    “小姐,苏公子说,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和小姐说,让小姐掀开帘子见一面。”

    如筝冷笑着,勉强压住怒火:此情此景,若是二人还在议亲,甚至说是普通通家之好的关系,倒也说得过去,但此时是他家要来毁约,自己又是在这样流言纷起,风口浪尖上,他此行无疑是给自己又添一道罪名,他还是如前世一般,只要自己顺意,全不管别人如何!

    想到这里,如筝咬了咬唇,自牙缝里挤出一句:“告诉他,男女有别,让他自重请回!”

    车夫刚要回话,却听前面一阵马蹄声,竟然是苏百川打马到了车前:

    “世妹,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爹爹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咱们的亲事,我是不会放弃的!请你放心……”正是苏百川那清冽的声音,语气却显得有些焦急。

    如筝气的眼前发昏,两府亲事如今不过是林侯和苏世子私下试探了几次,外人尚不知晓,若是日后换了如婳,也不过是引得旁人猜测几分罢了,如今却从他口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若是传出去,如筝可就真的不用做人了。

    崔妈妈怒的一拍车板就要出去,旁边一条紫影却先于她飞了出去,站在车辕上厉声喝道:“那里来的登徒子,侯府的车驾也敢拦么?!”

    雪缨声音清脆,语气也很冲,听的苏百川愣了愣,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小丫鬟,不耐烦的挥挥手:“你且退下,我有话和你家小姐说。”

    雪缨冷笑到:“公子有话和我家小姐说?我家小姐却不想和你说话,公子口中之事,我家小姐是一丝一毫都不知晓,公子莫非喝醉了?在这里胡言乱语?小婢子劝公子还是请回吧,天寒地冻的,若是迷了路可是要人命的!”

    她的话看似是胡搅,却字字都在反驳苏百川的话,倒是将此时困局化解了几分,听得如筝在车里击节而叹:自家舅母送来的这个丫头,还真是个妙人儿~

    浣纱搂着秋雁早已是乐不可支,崔妈妈也笑着点点头,却装出严厉的声音:

    “雪缨,快回车里来,莫要再耽搁了,小姐还要赶路的。”

    雪缨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又叫车夫赶紧催马前行,谁知苏百川却一拨马头,挡住了车驾:“世妹,请你暂消怒火,应我一声,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如筝气的银牙紧咬,刚要摔杯子,便听车外一声马嘶,伴着苏百川惊呼喝马的声音,雪缨喊了声“快走”,车夫赶紧重新催马前行。

    雪缨钻进车里,扯开帘子向外望去,如筝也看到后面不远处,苏百川的马原地转着圈,他满脸紧张地拉着缰绳,还不时往这边看看。

    如筝令雪缨放下帘子不再看他,笑到:“丫头,给你记一功,那马是怎么回事?”

    雪缨笑着看看如筝,又看看瞪圆了眼睛的浣纱等人,不好意思地捻着手里的帕子:

    “小姐莫怪,我见那公子纠缠不清,着实可恶,又怕他胡言乱语,损了小姐清誉,便自作主张在他坐骑眼睛上抽了一帕子,估计没有个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的,但是小姐放心,我力气用的不大,那马不至于惊了摔了他的……”说着偷眼看看众人,脸色又一红:“小姐蕙质兰心,大概已经知道了,我家夫人送我来是……”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舅母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的,你是个好丫头,做的也很得当,当赏!”

    如筝话音才落,崔妈妈便掏出一个荷包递给雪缨:“好丫头,咱们小姐一向是最宠下人的,只要你忠心护主,便什么也不用怕,拿着。”

    雪缨甜甜笑着谢了赏,又给浣纱秋雁行了礼,让她们教自己小姐院子里的规矩。

    如筝见她聪明伶俐,身手又这么好,舒心之下也冲去了刚刚的几分愁闷,笑着看她们三个小丫头说笑。

    不远处路边,一个青色的身影坐在马上,轻轻拂去披风上的雪花,看着下面路上刚刚拉住马,忿忿而回的苏百川,挑唇笑了一下:“这个小丫头,身手不错嘛~”

    旁边玄衣小厮打马上前,低声说道:“公子,二公子走了,咱们也回吧?”

    那青衣人摇摇头:“跟着。”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公子,眼见这雪下的紧了,您这是要跟到何时啊?”

    “送到地方再说……”那青衣人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我不能让她再有任何闪失。”说着,便打马远远地跟了上去。

    小厮叹了口气,看看一边面无表情的同伴,也跟上:“公子,不如我和书砚跟护着林家小姐吧,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这天寒地冻的……”

    “闭嘴,你很烦。”那青衣人——苏有容笑着摇摇头,自家师兄的回信还没到,他怎么放心让她再这样孤身上路。

    身后另一个容貌俊逸的玄衣小厮打马上前,对着摇头皱眉的小厮冷冷扔下一句:“墨香,公子让跟就跟着,怎如此话多!”便打马跟上自家公子,迎着风雪向城南走去。

    “死书砚!公子就是被你给惯坏了!”墨香咬牙恨恨说着,却也无奈打马跟了上去:

    “公子,不如现身与林家小姐一见?”

    苏有容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今早喝的胡辣汤呛到脑子里了么?你还嫌她现在麻烦不够大?传闻不够多?”

    墨香被他噎的一缩脖子,讪讪笑了:“小的多言了,小的只是替公子不值……您这样跟一路,受什么罪,那林家小姐也不知道……”

    苏有容被他逗得笑了,又敛了笑容摇摇头:“何必知道,哪有不值,她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墨香被他说得心里一酸,回头与书砚目光一对,均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了公子这么久,自家公子的性子他是最知道的,看着潇洒随意,但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什么人,便是百折不回,现在只盼那林家小姐能看到公子的好,莫要辜负了才是啊……

    他这样想着,裹紧了身上的墨色披风,紧紧跟上前面那个单薄的青色身影:唉……这一路,有的罪受了……

    天擦黑的时候,地上的雪已经积的有半尺多深了,家丁们叫开了如意庄的大门,如筝的车驾迎着风雪缓缓地驶入。

    看着沉重的大门在远处慢慢闭紧,苏有容才长出一口气,驳马回身看着两个拼命往下抖雪的小厮:“好了,安全抵达。”

    墨香看着自家公子难得露出的释然微笑,心情也好了起来:“公子,咱们要不要上去叫门?”

    苏有容摇摇头笑到:“天色已晚,还是不打扰人家了,走吧,打道回府~”说着便带头朝着来时之路而去。

    身后,墨香哀嚎着:“公子~~~您也知道天色已晚啊,找地方打尖吧公子,这样走回去会冻死啊~~~~”

    书砚从后面赶上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让你回你就回呗,罗嗦……”

    风雪中,主仆三人慢慢地往都城方向走着,不知道还能不能叩开城门呢?

85如意(上)

    如筝等人经了一下午的颠簸劳累,除了雪缨多少都有些没精神,如筝的身子弱,又刚刚经历了被掳之事,此时更是疲乏寒冷,恨不得赶紧钻到锦被里睡下才好,却无奈被崔妈妈盯着喝了两大碗姜汤,又笼着手炉在堂屋里看丫鬟们收拾里间。

    浣纱一边归置着如筝带来的东西,一边叹气,秋雁也是恹恹的,雪缨心直口快更胜夏鱼,此时早已气不忿,皱着眉一边擦拭桌椅一边向着崔妈妈说到:“妈妈,这庄子上的下人们都是怎么伺候的,小姐要来的消息一早儿就送过来了,他们不说早早把屋子烘暖,便连洒扫也是马马虎虎的,真是可恶!”

    崔妈妈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罢了,快收拾吧,小姐一会儿还要歇下的。”说着放下手里的包袱,走到如筝身前:“小姐,您还冷不冷,要不要加件斗篷?”

    如筝笑着摇摇头:“无妨的,赶紧收拾了睡下是正理,你们也别气,我早听说这里是那一位的亲信在管着,能这样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崔妈妈听了她的话,知道自家小姐心中已有计较,当下也不多说,点头自去忙了。

    这边还没忙完,外间小丫头来传信,说是李忠家的来给小姐请安,如筝看了看崔妈妈,崔妈妈上前低声说道:“这李忠是之前夫人派来的庄头,前两年犯事被夺了位子,不过应该还是忠心的,小姐看……”

    如筝心里一动,笑到:“叫吧。”

    厚厚的棉门帘被挑开,一个四十上下,打扮的虽不光鲜却很齐整的妇人走了进来,恭敬地给如筝行了礼:“大小姐万福,奴婢是庄户李忠家的,给小姐请安。”

    如筝抬手虚扶,笑到:“不必多礼。”又让丫头们给她搬了小杌子。

    李忠家的千恩万谢地坐下,低眉顺眼地开口说到:“本来早该在门口迎接大小姐的,只是如今我当家的还是待罪之身,那样招人眼的地方,是凑不上去的,也只得这样偷偷地来见小姐了。”说着垂眸苦笑了一下。

    如筝笑着令秋雁给她倒了杯热茶:“无妨,你和李管事都是我母家的老人儿了,你们的难处,我多少也知道些,如今你们可还过的?”

    李忠家的听如筝这样温言软语的,再看看她神似崔氏的容貌,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忙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恭敬答道:“回小姐的话,过是过得的,庄子上还有些老人儿向着我们,只是近几年夫人派来的薛庄头渐渐势大,我们这些老人儿被他压制的,是愈发没有活路了……”

    如筝听着她的话,也打量着她的神色,此时已经大略知道她一家的境况和打算了,当下笑到:“新管事上位,自然是要打压旧人的,说来也是李管事大意,怎的就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呢?”

    李忠家的不同于她丈夫,是个极精明的人,如今见如筝这样说,马上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当即跪下,哀到:“小姐明鉴,那件事实实不是我当家的大意,是他们存心陷害啊!”

    如筝眉毛一扬,沉声说道:“哦?你起身,细细禀来。”

    李忠家的擦了擦眼泪,起身说道:“不瞒小姐说,我夫妇这么多年来还拼命守在这庄子里,就是为了报答当年夫人的知遇之恩,更是心里一直想着小姐不会扔了我们不管!”她哽咽着,把当年薛福得了薛氏的支持,一步一步买通庄子上的小管事,架空李忠又偷换春耕的种子陷害他,继而夺得庄头之位的前因后果给如筝细细讲了一遍。

    听完她的讲述,如筝长叹一声:“这么多年,是我疏忽,让你们受委屈了……”

    李忠家的听她这么说,又感又愧,赶紧跪下:“小姐折煞小的们了,失了庄头之位,是我家当家的和奴婢大意无能,怎敢怪到小姐头上,只是这庄子毕竟还是小姐娘亲我们的夫人留下的庄子,奴婢以为,切不可让它姓了薛!”她直起身,含泪看着如筝:

    “如今小姐来了,我们就有了主心骨,小姐只要划下道来,我夫妻无论刀山火海,都唯小姐命是从!”

    如筝笑着点点头,伸手让她起来:“我此次来,就是要办这件事的,你们不必着急,只是那薛福经营多年,也是树大根深,我要办他,也要你们这些老人儿的支持才好。”

    李忠家的点点头:“小姐所言极是,我家当家的虽然呆笨,好在人缘还不错,如今还是有几十家老庄户是向着我们的,明日奴婢就将此事告知他们,再把名册给小姐过目。”

    如筝颔首说到:“你这个打算不错……”又凝眉说到:“你总出入我这里,太招人眼,你可有更好的联络人选?”

    那李忠家的想了想躬身说到:“回小姐,人选倒是现成的,我大女儿环儿如今也十四了,虽然乡野丫头村了点,倒还算机灵,奴婢便令她来给小姐跑腿儿送信,小姐意下如何?”

    如筝点头笑到:“很好,明日便带她来吧。”

    李忠家的又郑重行了个礼,千恩万谢地走了,崔妈妈上前低声说道:“小姐,这次真的要对付薛福么?夫人那里……”

    如筝抬眼看了看崔妈妈,知道她还是为着自己的亲事担忧,但她自己却早已决定就是豁出去不嫁,也要和薛氏扛到底的,当下笑到:“自然要办他,不然岂非辜负了静园那位送我来庄子上的‘好心’?奶娘,你看着吧,她使尽鬼蜮伎俩从娘亲那里谋夺来的东西,我定要她一件一件都吐出来!”

    崔妈妈看着自家小姐眼中的坚定和唇角的冷笑,心里也是一颤: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若是还有亲娘护持着,正该是情窦初开,日日憧憬着婚事的年纪,如今却这样权谋算计,步步惊心……

    她长叹一声,勉强笑了笑:“小姐,浣纱她们也收拾好了,再饮一碗姜汤,便早安歇吧……”

    如筝点点头,才觉得浑身酸痛,胡乱梳洗了一下,缩进了厚厚的锦被里。

    听着旁边浣纱均匀的呼吸声,她的心思又飞远了,重生以来一直在府里被薛氏压着算计,她疲于奔命,几乎没有时间想报仇的事情,如今,心里那闷烧着的怨气怒火,如同被加了一把柴,又冒出了火苗:

    什么亲事,什么儿女情长,都不是她今生该去想的,娘亲的仇,只有给娘亲报仇,才是她如今该筹划的大事!

    浣纱细致,知道她乍换了环境怕是睡不好,特地拿香炉熏了她最爱的沉水香,熟悉的香味传到鼻间,却化作锥心的利箭:她还闻过一种更好闻的沉水香味,夹着莫名的冷香,让人安心,适意。

    今生怕是,再也闻不到那样好的香味了吧……

    她这样想着,带着一个苦笑进入了梦乡。

    一夜混梦颠倒的,如筝早上还是早早就起了床,看着窗白茫茫的雪景,不由得有点出神,门外雪缨清脆的声音传来,说是李忠家的带着女儿求见,如筝赶紧收拾了心思,略梳洗一下便起身出了里间。

    堂屋里,李忠家的早已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身后还站着一个半大的姑娘,背上背了个小小的蓝布包袱,低着头,看不清容貌。

    看到如筝出来,李忠家的赶紧上来请安,又拽出身后的小丫头,对如筝笑到:“小姐,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我大女儿环儿。”又一拉环儿的手:“快,给小姐请安。”

    那姑娘赶紧上前,像模像样的福了福身:“奴婢环儿给小姐请安,小姐万福。”

    如筝笑着一伸手:“起来,抬起头来我看看。”

    那环儿起身抬头,甜甜地笑着,一双大眼睛灵动又不显得过分活络,肤色微熏,想来是久在庄子上劳作的缘故,配上她大眉大眼的长相,反倒显得别有一番妙处,如筝一看便十分喜欢,命崔妈妈拿了个银镯子赏她。

    环儿谢了赏,恭敬地退到一边,李忠家的又递上庄户的名单,细细和如筝说了这些人的情况,如筝心里便有了数,当下说到:

    “你们做的不错,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对庄子里情况十分了解的人,以后都能派上大用场,如今你们夫妻二人不要急,此事我是一定要办的,你们静待佳音即可。”她又看看一旁的环儿,笑到:“你这女儿就先跟着我,正好我这次就带了三个丫鬟,加上她也算是四角俱全了。”

    听了她这话,李忠家的忍不住面露喜色,她知道如筝这是有意收了环儿,却也不造次,只是又拉着环儿施礼谢了,便告辞退了出去。

    如筝看看环儿言语行动,虽然带了些乡下女孩儿的粗豪,但也算是恭谨守礼,看来她娘也是刻意教过了,当下笑着点点头:

    “环儿,你娘送你来这里是要给我当什么差事,想必她也告诉你了,如今左右闲着无事,你便来给我细说说这庄子里的形势吧。”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小杌子,让她坐下。

    环儿谢了座,欠着身子坐下开了口:“回小姐的话,如今咱这庄子,虽然是薛庄头把着,倒也不是铁板一块……”她细细的给如筝讲了如意庄内的行事,言语清晰,条理分明,相较于李忠家说的,还多了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听得如筝频频颔首,对如意庄的形势有了大略的了解。

    待环儿讲完,如筝让浣纱待她下去喝茶换衣,自己坐在堂屋里思忖着,不由得暗自庆幸此次因祸得福,听环儿的话,那薛福的确是个人物,若是在任由他坐大,恐怕将来便很难拔除了……现下,只要以静制动,趁其不备出手,倒是有几分胜算……

    她这样想着,伸手叫来浣纱,让她把环儿到自己屋子当差的消息,慢慢散布出去。

86如意(中)

    她筹谋着如意庄的事,如意庄里也有人正算计着她,如意庄庄头薛福听了此次侯府家丁带来的薛氏吩咐,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略放下了些:原来这位大小姐并非是算账,而是避祸而来,这样就好糊弄了……

    他厚厚赏了来人,自端了妻子沏的好茶思索着,旁边帘子一挑,一个四十上下依然风韵尤存的妇人走入,把手轻轻放在他穿着锦缎直身的肩上揉着:“当家的,这次大小姐来……听说那老李家的把闺女送到主院去了……”

    “无妨……她八成是给闺女找后路呢,不过能不能成,可就不一定了。”薛福略微发福的脸颊上露出一个略带轻蔑的笑:“夫人捎话说是无大事,静观其变即可,前头夫人留下的那小丫头我见过,当初缩在夫人身边鹌鹑似的,就算现在不那么听话了,还不是仰仗夫人才能过活?能有什么能耐,放心,她翻不出天去。”他拍拍自家老婆的手,笑到:“说不定她下半辈子,还得依仗着咱们赏个容僧地呢……”

    消息放出去,如筝便静坐钓鱼台,等待鱼儿上钩,午后,她用了庄子上新收的米粮瓜果烹制的午饭,略歇了一会儿,便有丫鬟来报,说是庄头薛福求见。

    如筝慢慢自榻上起身,略舒展了一下,微笑着走到堂屋,看着门口垂手立着的中年男人,笑到:“原来是薛庄头,这几年你替母亲管着庄子,辛苦了。”说着又让浣纱给他搬了座。

    薛福躬身谢了坐下,才讪讪笑到:“不敢当大小姐谬赞,小人才能有限,只是用心当差罢了,也是如意庄水土好,收成倒是不错。”

    如筝温雅地笑笑:“哦,我常听母亲说起,庄子里物产丰富,十分有趣,不知薛庄头可否为我介绍一番?”

    薛福脸上陪着笑,心里却腻烦的不得了,心说我哪儿有时间陪你大小姐在这里耗着说笑,当下笑到:“本来大小姐问询,小的应该是知无不言的,只是小的虽然觍为这如意庄的庄头,却并非对庄务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抓个大概,细致的自有各位小庄头打理,不然千头万绪的,我也忙不过来不是……”

    如筝知道他是偷奸耍滑,到正中她下怀,当即装成被他说的云里雾里地样子,低头笑到:“哦,原来是这样……”又抬头看看身后的崔妈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不是还有账目可以查么?”

    薛福察言观色,才知道这位大小姐是得了下人的怂恿,想要查查帐了,当下心中好笑,他薛福可是夫人□出来的账目高手,如意庄这笔烂账,岂是她一个大家闺秀带着一帮丫鬟婆子便能看得出破绽的……薛福心头邪火一起,装出一个谦恭的微笑点头说到:“大小姐不提醒,小的还忘了,正巧大小姐来了,小的也该把账目送来让大小姐过个目,我回去就让他们把这几年的账目给大小姐送来。”说着起身作了个揖:“不知大小姐意下如何。”

    如筝心里好笑,面上却现出迷糊的神色,点点头笑到:“也好,有劳庄头了。”

    薛福说了声“哪里”自告辞退了下去,如筝和崔妈妈相视一笑,知道事情是成了一半了。

    如筝挥手招来几个大丫头,沉声吩咐着:“如今那薛福已经上钩了,他经营多年,不会是个大意的人,我想他送来的账目不是乱帐便是假账,这些到都无碍,只要是做了手脚的,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只是以他的谨慎,我怕他会将此事上报给静园那位,所以,雪缨你就辛苦一下,今晚到庄子通大路的地方守着,若是看到有从庄子里出来鬼鬼祟祟的人,就悄悄抓回来,莫惊动了人……”雪缨点点头,自下去准备了,如筝又对剩下的人说到:

    “待他的账本送来,咱们连夜查账,若是抓到真凭实据,明日便办他!”

    听她布置地这样急,崔妈妈略带担忧地开口说到:“小姐,这么快就动手么?会不会太着急了?”

    如筝笑着看看她:“奶娘,就是要杀他个措手不及呢,不然等他醒过神来,咱们怎么斗得过树大根深的薛庄头?”她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安危,当下笑着拍拍她手:“奶娘放心,怎么说我也是侯府的小姐,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再说,此次除了雪缨,老太君还给我带了不少好手来呢……”

    听她这么说,崔妈妈才略放下心:“那好,奴婢就全听小姐调遣了。”

    如筝笑着点点头,又对环儿说到:“环儿,你便在这里候着,等我查到账目有误,你就去告诉你爹娘,让他们联络庄子里的老人儿,一起发难。”

    环儿点点头,大眼睛亮亮的,满是希冀。

    将一切布置停当,如筝自回到里间养神,等着薛福送来账目。

    说是回去便送,这一等却直等到上灯时分,如筝看着厚厚一摞积满灰尘的账本,心里不由得一阵好笑:“这是真当我好欺了,不过这样正好,他大意,咱们才好行事。”对着丫鬟们淡淡说出这么一句,如筝坐到桌边,翻看着桌上的账目。

    前世她不善理家,多次为廖氏诟病,亦为苏百川不喜,那时候的她为了博得苏百川的谅解,拼命地学看账本,虽然直到被屈而死也没有学精学透,却多少也能看出点门道来了,没想到前世用的功,今生到得了好处……她这样自嘲地想着,拨亮了灯烛,细细查看着薛福报上来的乱账。

    崔妈妈看着小山一样的账本,心疼地对如筝说到:“我的好小姐,这样看一夜也看不完啊,您一路车马劳顿的……不如奴婢……”

    她还未说完,如筝便笑着摆摆手,浣纱端了一个烛台上前,对如筝说到:“小姐,您若是信得过奴婢,奴婢陪您看账本如何?”

    听她这么说,如筝抬头惊喜的看着她:“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只是却不知你还会看账……”

    浣纱脸色一红,抬头看看崔妈妈,又转向如筝:“小姐忘了,我娘以前是夫人的管事妈妈呢,我是自小便学了看帐的……”

    如筝这才恍然大悟,喜道:“这便好了!奶娘,浣纱,咱三人分看,这账目定能看完的!”

    崔妈妈和浣纱赶紧应了坐下,旁边环儿笑到:“小姐,三人看不如四人看,奴婢也是自小便和娘亲学了看帐的,奴婢还会打算盘……”

    如筝如获至宝似的看着她,赶紧让她也搬了凳子坐了,又叫人去找算盘,谁知环儿却摆摆手,从自己带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珠算盘,拨的噼啪作响:“小姐不用麻烦,我带了呢……”

    如筝合掌大笑,忙让浣纱把账目分成三份,放在自己三人身前,让环儿专门管打算盘,四人说说笑笑地忙碌了起来。

    旁边的秋雁看她四人高兴地忙着看帐,雪缨也早早便去庄子外守着了,不由得心中有些微的失落,心念一转,又咬唇笑了,自跑到小厨房,从带来的行李里找了几种药材,又拿了庄子上送来的野鸡拾掇了,不一会儿,一锅清香四溢的滋补提神药膳便出炉了……

    一屋子人,一直忙到鸡鸣三遍,方才理清了所有的乱账,如筝长叹一声放下笔,冷笑到:“她的胃口还真是大,这是要把娘亲留给我的如意庄给蛀空了的架势啊!”

    崔妈妈也是一脸忿然:“的确无耻,幸而小姐今年来看,若是再耽搁些时日,可就真是难以挽回了……”

    如筝敛眸笑到:“这定是娘亲在天之灵在保佑着我,既然我来了,便定然不能让他们得逞……”她看看崔妈妈:“奶娘,烦劳你带着她们再把刚刚找到的证据理一理,我去眯一会儿,稍后,还有大戏要开场呢!”

    崔妈妈微笑着点点头,扬声唤入坐在门槛上打瞌睡的秋雁,让她去给小姐准备寝具,还未等秋雁进屋,主院的门被人轻轻推开,秋雁撩起帘子,大家往外一看,却是雪缨拖着个大口袋,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她回身把门插上,又悄悄拖着口袋进了堂屋,对着如筝一笑说道:“小姐,奴婢幸不辱命,果然有人要偷偷摸摸送信,让奴婢给逮了……”

    如筝一喜,命她解开袋子,雪缨解开栓麻袋的绳子,到豆子似的倒出一个人来,如筝定睛看时,只见那人二十上下,穿着庄丁的衣服,现下已经晕了。

    雪缨又递上一封信:“这是他送的信,小姐请过目。”

    如筝拆开看时,正是薛福写给薛氏的信,详细地说了如筝到了庄子以后所做的事,所见的人,并请病情薛氏示下。

    如筝收起信笺,冷冷地看着地上躺的人,对浣纱说到:“带到柴房去关起来,若有人看到,便说是偷盗被抓的。”

    浣纱点头笑着应了,又让雪缨拿绳子捆人,雪缨笑到:“不必了浣纱姐姐,我饿着肚子踢人头,也要一个对时方能醒转呢,不捆也无妨!”

    浣纱惊得瞪大眼睛看着娇小的雪缨:“一个对时?!那你若是吃饱了踢呢?”

    “那就踢死了呀!”雪缨咧嘴一笑,好像在说什么好玩儿的笑话,一时间,满屋子人都绷不住了,笑成一团。

87如意(下)

    如筝眯了一个时辰,起身用了些碧粳粥,便觉得头昏昏的,但想着今日的一场大战,还是强打起精神,看崔妈妈她们准备。

    辰时,如筝看着桌上整理出来的账目,垂眸冷笑着,一面吩咐浣纱去传薛福,又让环儿回去告诉李忠夫妇,可以动手了。

    看着浣纱和环儿离开,如筝又招手叫过雪缨,吩咐她带着老太君给的心腹家丁,抄小路去薛福家,待他出门后,便抄他的家。

    布置停当之后,如筝坐在桌前,静待大鱼上钩。

    薛福一大早便听说是小姐传召,心中纳罕,却也不敢违抗,还是和妻儿道别,随着侯府家丁向主院走去,一路上他思前想后,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那小丫头即使会看账,这么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看完那么多乱账……不会,那小东西怎么可能会看帐……想到这里他心中嗤笑了一下,放下心进了主院。

    一进堂屋,便看到书案上摆着一摞账本,并纸墨笔砚,他心里一惊,又强自压下,只盼着派去的小厮赶紧带回夫人的手令……这小丫头,看着来者不善呐!

    他这样想着,上前给如筝行了礼:“小的参见小姐,不知小姐清晨传召,有何吩咐?”

    如筝看着地下弓着身子的薛福,也不叫起,只是冷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吩咐不敢,有些事情想向薛庄头请教。”说着便扔下几个夹了书签的账本:“这些账目,请薛庄头过过目,务必拿个说法出来。”

    薛福心里一惊,捡起账本翻了几页,额上的汗便慢慢渗了出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于账目上竟如此在行,自己故意记得很乱的账居然被她理得条理清晰,还一看便看出了关键所在,他自讷讷不知如何开口,如筝又冷笑到:

    “薛庄头也是明白人,我只问一句,这三年的账目,林林总总近十万两的亏空到哪里去了,还请庄头一定不吝赐教!”

    她这番话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一般打在薛福身上,当下骇得他跪在地上:“大小姐,小人实不知大小姐为何有此一问,这账目……”他想说账目没有问题,却觉得这样说无异于睁眼说瞎话,便闭口不言,伸袖子擦了擦汗。

    “薛庄头,你不说,也别当别人不知道,这账目一桩一件都是你亲手记上的,我只问你,银子哪去了?”如筝厉声言到:“还是说,你非要我拿出什么手段逼你,你才肯说?”她这样威吓着,暗中观察着薛福的脸色。

    那薛福见糊弄不过去,索性撕破面皮抬头说到:“小姐此言,小的实在是不懂,小的是奉夫人命管理庄子,小姐有疑问便和夫人对峙,莫要来问小人!”他抬出薛氏意图压制如筝,哪知如筝却正等着他这么说呢,当下脸色一沉,喝道:“放肆,给我掌嘴!”

    两面的家丁得令,上来按住薛福,崔妈妈上前噼噼啪啪便是几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嚎叫不已。

    如筝待他略静下来,冷冷开口说道:“我敬你是母亲派来的庄头,本欲和你商量的,你却在这里说些浑话,妄图损母亲清誉,挑拨我们母女关系,我如何能不打你!”她重重一拍桌子:

    “如意庄是我娘亲的陪嫁,由母亲为我代管,母亲是富可敌国的薛家嫡女,难道还能贪我这小小田庄的微末收成么?!你这样脏心污口,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可见母亲定是一时不查,被你这种小人蒙骗!田庄上亏空的银子,定是被你这无耻小人贪墨了!我先办了你,再向母亲禀报,想来她老人家也是会赞我一声的!”

    她一席话,说的薛福跪地抖如筛糠,才知道自己一世情急之下又有致命把柄落在人家手中了,如筝刚刚一番话,看似是将薛氏从这件事中撇清,实则是切断了他唯一的救命之路,这样的话将来传到府中,薛氏无奈之下也只得弃卒保车!

    他心中慌乱,无奈只得跪地求饶,希望如筝找不到真凭实据,能够从轻处置。

    他如意算盘还未打好,环儿提早联络的一干老庄户便在李忠的带领下鱼贯走入堂屋,和如筝一一见礼后,便历数薛福罪状,如筝命人一桩一件都记下了,又按他们说的提审了当年管乐子库房的人,重刑之下,那人也不得不吐露了偷换种子,栽害李忠的事实。

    如筝令浣纱将他们供述之事详细记下,又让各人画了押,此时,雪缨带去抄家的人也到了。

    如筝自堂屋出来,绕着摆了一院子的金银珠玉,各色皮子丝绸,还有旁边跪着发抖的薛福妻小转着看了一圈,冷笑到:“薛庄头,你家境甚为殷实嘛……这些金银珠宝,还有你妻女身上的绫罗绸缎……看着也不比我屋里的差呢……”她脸色一冷,转向薛福:“据我所知,庄头一年的分例银子是二百两,你这万贯家财,又是几辈子的积蓄啊?!”

    薛福此时已自知无路可走,只是伏在地上不停叩头,如筝懒得看他丑态,令他签字画押,又叫人捆了并全家押入柴房。

    如筝令李忠夫妇暂时管起庄内事务,自屏退众人,让浣纱磨墨,给老太君去了一封长信,想了想又给薛氏写了信,并庄内各人人供词的副本派雪缨和几个家丁快马送回侯府。

    忙完这一切,如筝才略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如今这事情还不算完,如今,就要等老太君的决断了……

    她并不求此事明里能算到薛氏头上,只要老太君心里有数,庄子的大权能够重回自己祖孙手中,便可以了……

    事要一步一步做……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前,如筝想象着薛氏拿到自己请安并请罪的信笺时会做出的表情,满足地笑了。

    消息传进侯府时,薛氏正坐在房内为三老爷林顺恩和刁氏归来的事情生着闷气,她早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周全布置也是难以满足刁氏那刁钻古怪的要求的,忙了一上午,还要听她冷嘲热讽,如何不让人闷气,只是如今自己撺掇着侯爷把如筝贬到了庄子上,正是招婆母记恨的时候,她又不敢声张……

    薛氏强按下心头愤懑,端起茶饮了一口,刚要歪着歇会儿,便见虞妈妈慌张走进来:

    “夫人,大事不妙了!”

    薛氏正烦心,看她慌张的样子,低声喝道:“何事如此失态?定下神来给我慢慢说!”

    虞妈妈赶紧束手立在一边,低声说道:“是,禀夫人,薛福事发了,刚刚二门上来报,说是二小姐在庄子上找到了薛福贪墨和陷害李忠的证据,如今人证物证口供都拿了,已经送到了老太君屋里,说是,还有给夫人的信,现下老太君大怒,传夫人过去呢!”

    听了她的话,薛氏刚刚定下的心又是一阵绞痛,捂着胸口眼前发黑,正赶上如婳进来,看自家娘亲这样,唬的赶紧上前扶住,又给她摩挲着胸口顺气,好一会儿,薛氏才缓过神,咬牙冷笑到:“好,好,没想到放她出去避风头,倒是放虎归山了!”她整整衣服,起身出门向着慈园方向走去。

    如婳一头雾水地拽住正欲跟上的虞妈妈,冷着脸问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区区一个三房怎会把娘亲气成这样?”

    虞妈妈看着如婳阴沉的面色略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不待如婳再问,便匆匆随着薛氏去了。

    堂屋门帘的阴影里,如婳本该柔美的杏眼中闪着阴毒的光:好个林如筝……

    翌日晚间,自侯府归来的家丁们带回了老太君的回信,信中夸了如筝此次查处薛福果断得当,给侯府拔了一大毒瘤,让她安心在庄子上散心,还特别提到了薛氏也是对她赞不绝口,夸奖她聪慧机敏,为母亲分忧,老太君正式定下了由李忠重新任如意庄的庄头,今后的庄务和账目,一律向如筝汇报,同时又派了已经荣养的路老管家的二儿子路枫随家丁们一起到如意庄,给李忠当副手。

    看完老太君的信,如筝既欣喜又感激,她知道老太君这是完全相信她的判断,而且还明着表示了对自己的支持,当下便招了路枫来问了一番,又让他和李忠一家厮见了,大家见他言语得体,举止沉稳,虽然年纪不大,却透着精明可靠,再加上是老太君推荐来的,便更是放心了几分,如筝当下便将庄务正式交给了正副庄头,自己带着浣纱等人补眠去了。

    庄子上一片清明,林府静园内却是乌云滚滚,薛氏对着昏黄的灯光,想着这两天老太君对自己的几番点拨敲打,还有如筝那封明里处处恭顺,实则字字诛心的信,胸口烦闷之气上冲下窜,不得纾解,正合计着想些什么办法还以颜色,外间丫鬟急匆匆地走进来,福身禀到:“禀夫人,三夫人刚刚在雅园大闹,说是房子不够住,主子都要住到下人房了……”

    薛氏脸一沉,挥手拍在桌案上,带的烛火都抖了三抖:“什么?!”

    小丫鬟吓得一缩脖子:“三夫人说,让您去看呢……”

    薛氏胸中气血翻涌,又强自压下:“有什么住不开的,老三一家就他两口子加一个如文丫头,雅园那么多间正房厢房,还住不下?!”

    小丫鬟抬头看着盛怒下面色都有些扭曲的薛氏,战战兢兢地回到:“奴婢们也是这么说,可,三夫人……她说,还有五位姨娘……住不开……”

    薛氏恨得眼前发黑,挥手屏退了小丫头,抬手便把一个上好官窑的青花茶碗给摔了个粉粉碎:“混账,都是混账!”

    寒风乍起,沁园因为如筝的离去而一片静谧,与之遥遥相对的雅园,却是史无前例地热闹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放男主出来……

    多谢各位殿下支持!

    别离敬上

88别情(上)

    庄子上自打换了庄头,一番整顿之后,各项事务日渐清明,如筝也渐渐闲下来了,每日里带着丫鬟们刺绣弹琴玩雪赏梅,日子便过得快了,一晃就进了葭月中。

    这一日午后,阴了一天的雪终于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如筝让丫鬟们又加了几个银霜炭的炭盆,围坐在一起绣着荷包。

    如筝还是绣着那个百绣不腻的花样,青色的提花锦缎上,一支红梅傲然绽放,看得旁边浣纱啧啧称奇:“小姐,您这绣工可是越来越好了,奴婢看这梅花可是十分精神,像真的一样呢!”

    她一说,如筝自己也认真端详了一下快要绣好的荷包,却突然觉得这图样看上去十分眼熟,她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猛然想起,自己不知不觉绣出的这枝红梅,竟然与当年在护国寺忘了还的那把扇子上的红梅,一模一样……

    她心里狠狠一痛,意兴阑珊地放下了针线。

    浣纱见她突然变了脸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赶紧放下针线,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小姐……”

    如筝看着她担心的样子,故作轻松地笑笑,看着外面如飘絮一般的雪花,轻声说道:“你们看,庄子上人事简单,静谧安逸,连雪花都比京城里显得白呢……咱们就这样,在这庄子上过一世可好?”她回头看着众丫鬟和崔妈妈,浣纱秋雁眼中是一片坚定,崔妈妈则是含着泪意,秋雁沉默不语,雪缨和环儿兀自迷迷糊糊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如筝不想吓坏了她们,当下笑到:“我说说而已,你们就当真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但崔妈妈和浣纱却知道,她不过是在宽人的心而已。

    崔妈妈看着窗外雪花掩映下盛开的红梅,心中突然一动:“小姐,你看这雪中红梅开得多精神,不如给家里去信,邀大小姐五小姐她们来踏雪赏梅如何?”

    如筝知道她是想自己能散散心,打消自梳的念头,心里感激却也不说破,看着园子里的红梅,倒是激起了几分兴致,当下点点头,便叫浣纱收了针线磨墨,自给林府和崔府都去了一封信,邀家里的姐妹们和表姐琳琅来庄子上玩耍。

    转天,两面的回信都到了,老太君在信里逗她有了姐妹就忘了祖母,却也爽快答应让姐妹们来陪她,只是说如婳染了风寒,如棋又怕寒冷,最小的如文刚刚回到京城,有些水土不服,便只有如诗和如书约定了两日后要来。

    崔府的回信则是非常简单,只说是琳琅两日后到,更让如筝惊喜的是,崔氏也要来。

    收了信,如筝和丫鬟们便忙了起来,把主院和临近的院子都整饬好,准备了新的被褥等物,又备下好酒和食材,到了约定的日子,如筝早早令丫鬟将各个屋子都提前烧上了炭盆烘热,又令秋雁煮了驱寒的药膳,坐在主屋里焦急的等着。

    午后,林府的马车先到了,如筝看着身着大红色斗篷的如诗拉着旁边冻得拽着樱桃色斗篷缩成一团的如书走下车,赶紧迎上前把准备好的手炉塞到她们手里:

    “大姐姐,书儿,冷坏了吧,大冷天的让你们跑来陪我,我真是……”

    如诗笑着拉住如筝的手,又回头拉住如书:“筝儿,说什么呢,不是早就约好,要一起来庄子上玩乐么,如今我们守约前来,不知你的好吃食……可备好了?”

    如筝被她一番话,逗得转忧为喜,当下笑到:“自然是备好了……”忙拉了如诗如书向着堂屋走去。

    刚一进堂屋,如书便笑着瞪大了眼睛:“姐姐这里,也不是很冷嘛……”说着便脱下披风,又吸了吸鼻子:“好香……什么味儿?”

    如筝看她一副小馋猫的样子,心里一软,笑着扬声唤道:“秋雁,快把你炖的好吃食端进来,你的知音五小姐等着品评呢!”

    如书被她揶揄地美目一瞪:“二姐姐,人家也是大姑娘了,你还这样笑……我不依~~”

    姐妹三人笑成一团,旁边崔妈妈这才略放下心,赶着去安顿各位小姐们的寝室了。

    天擦黑的时候,谢氏带着琳琅也来了,如诗如筝和如书赶紧将她二人迎进屋内,几人一起用了个热热闹闹的晚膳。

    第二日,雪便下的大了,琳琅想要出去玩儿雪,怎奈姐妹们都冷得不敢出屋,她也只好作罢,谢氏便拘着几个姑娘在屋里做针线,待她拈针绣了一对鸳鸯后,如筝才知道,原来自家这位舅母除了武艺高强,女红也是十分在行。

    谢氏点拨了如筝姐妹四人的针线,如诗正是喜欢刺绣的年纪,便拉着谢氏撒娇让她教自己乱针,琳琅最不擅长刺绣,被自家母亲一顿排揎,闷闷的坐在一旁,如筝无奈笑着拿了丝线邀她一起打络子,她这才转怨为喜,拿了把正红的线打了个精致的方胜结,又加了长长的挂绳和穗子,俨然便是一个剑穗。

    如筝记得她并没有随母亲学过武艺,只是会些骑射功夫罢了,再看她脸上甜蜜的笑容和谢氏略带责备又含着些欣慰的笑容,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家表姐也有了心上人了……不禁又想起那被自己留在府里的青色攒心梅花的剑穗,心里一阵酸楚,又赶紧笑着掩去了,自走到门外叫秋雁备饭。

    伸手掬起一片雪花,那冰冷的感觉恍似直刺心底,如筝轻轻合起眼睛,一滴泪落到颊边,清凉的感觉让她心里一醒,却第一次舍不得摇头晃掉这种感觉,仿佛连这种痛,也成了难得的珍稀之物。

    姐妹在身边陪伴的欢乐冲淡了如筝对前路的恐惧和心中那微妙的痛楚,雪断断续续地下着,姐妹四人并谢氏,每日便是雪时刺绣,雪后赏梅,过得舒心快意。

    第六日上,崔府遣人送来信,说是庄子上的收成陆续到了,让谢氏回府点收定夺,谢氏便要收拾回府,琳琅贪玩不愿走,谢氏无奈只得将她几人叮嘱一番,乘着崔府马车冒雪离开了庄子。

    谢氏走了以后,琳琅便更无拘束,拉着姐妹们舍了针线不做,在堂屋射覆投壶,就差猜酒行令了,如诗她们被她搅得没有办法,却也觉得新奇好玩儿。

    天刚擦黑的时候,二门上的丫鬟来报,说是有人叩庄门,如筝怕是雪太大谢氏去而复返,赶紧叫浣纱前去查看,不一会儿浣纱却神色诡异的进了屋回禀到:“回小姐,庄子外是国公府三少爷和凌府三少爷带着两位不认识的贵人投宿,李庄头请您示下,是请进来还是……”

    听她一言,如筝心里一紧,先是心生怯意,又生出一丝欣喜,她垂眸收拾了一下思绪,淡淡开口向如诗等人说道:“咱们和苏凌两府都是世交,如今风雪漫天,把他们关在庄子外面也有点太说不过去了,我想还是请进来,把他们安排在外院,想来也是合宜的,大姐姐和表姐以为呢?”

    如诗和琳琅点头表示没有异议,如筝便让她们不必出去,又让雪缨赶紧跑着去通知李忠待客,自略收拾了一下,带着浣纱秋雁往外院而去。

    半路上遇到回来传信的雪缨,说是已经把几位贵客让到了花厅奉茶,如筝赶紧带着丫鬟们赶到花厅,一进门便见李忠和路枫两位庄头都在,几个公子已经在厅里坐定饮茶了。

    苏有容见如筝进来,面上一喜,赶紧起身走到她身前:“如筝世妹,愚兄和几位世兄出外赏雪,没想到遇到大雪封路,万般无奈下才打听到你这庄子前来避雪,真是叨扰了!”

    一别一月有余,如筝再见他时,却丝毫没有陌生的感觉,看着他温雅的笑意,心中一暖,又夹杂着一点酸,赶紧垂眸掩去了,福□到:“世兄客气了,庄子上简素,招待不周。”

    苏有容笑着摆摆手,又带他到其他三人面前:“世妹,凌三哥你比我熟,那边那位是清河王家的三公子子冲兄,为着探望外祖刚到京师的,那一位……是李公子。”

    如筝随着他的介绍,和两位陌生的公子见了礼,听苏有容说道李公子时奇异的说法和口气,心中不由得一顿:大盛朝并无世家大族是姓李的,而且苏有容这样介绍……既不说名字又不介绍身份,想来此人……

    她垂眸沉吟着,心里突然一震:想来此人,必是皇族无疑!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抬头偷偷打量了一下那位“李公子”,不由得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位李公子虽然眉目温雅,表情随和,但举手投足间却隐隐流动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仪和贵气,再看凌朔风等人对他隐含的恭敬态度……

    恐怕这位并非什么王爷世子,贵胄郡王,八成是两位成年皇子中的一位……只是不知是谢贤妃所出的毓王,还是……凌贵妃所出的恭王!

    虽然这样想着,如筝却已经八成确定,此人应该是恭王李天祚,且不说凌家和凌妃的关系,就看这冰冷刺骨的寒风,也不是自幼多才却体弱的二皇子毓王李天祉能够承受的。

    想到这里,如筝忍不住看了看苏有容,没想到他居然和父兄的政见不同,竟是恭王党!

    她尚未来及收回目光,苏有容却像是感到了什么似的,回头和她对视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出她了眼里的隐忧,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看着他脸上浮现出自己熟悉的那种笑容,如筝心里一颤,勉强也回了一个微笑,赶紧低头平复了一下心情,起身福了福:“诸位,现下风雪又大了几分,便请留宿敝庄吧,小女子先去安排一下。”

    四人都起身道了扰,如筝一笑便出了花厅。

    她咬着唇,苏有容的突然到访搅乱了她刚刚平复的一池心水,重生以来,她一直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戒备和复仇,本是不想再嫁的,没想到世事无常,今生的不争却难挡波诡云谲的命运将她推上风口浪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重生以来一直如死灰般的小女儿之心,却因苏有容的接近而生出一丝新芽,不知不觉地便深深的扎在了心上,如今想要□,便连带着心也生疼生疼……

89别情(中)

    安顿好访客的食宿,如筝回到内院,如诗等人正在屋里坐着等她,如筝大略向众人说明了情况,只说是苏有容和凌朔风带了两个朋友,因大雪阻路而来投宿,如诗看她语焉不详,知道她是有事不便言明,便也笑笑没有多问,如书年岁小也没有在意,反而是琳琅,一向好打听的她今日却也反常地安静,坐在那里暗自出神。

    如筝心里道了一声奇怪,却无奈自己也是心如乱麻,便也无心去想自家表姐的反常。几人又说笑着做了会儿针线,便各自回房睡下。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映得院子里的红梅愈发精神,琳琅一早起来便吵着要在院子里摆酒赏梅,如筝无奈,只得让秋雁快去安排,好在主院后面就有一个小小的梅园,地方倒是现成的,秋雁自应了赶忙去了,如筝又想起前院的四个客人,便带了浣纱雪缨到前院准备送客。

    谁知到了前院,陆秋却回禀说是四位客人早早起来,便到庄子后面野梅林里去赏梅了,临走还给他留下了昨日捕到的猎物,如筝看着一地的狍子锦鸡什么的,哭笑不得,心说这几位爷还真是神勇,大雪封山的,居然还能打来这么多猎物……

    当下却也无法,只得嘱咐陆秋好好安排酒宴准备待客,又亲自带人去了庄子临近的几户崔家耆老的家,郑重地请他们中午作陪,只是不敢说客人里居然还有一位皇子亲王。

    午间,如筝和琳琅等人裹了厚厚的斗篷在梅园里赏梅吃酒,如筝心中有事,饮食说笑都是恹恹的,琳琅也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现出愁色,时而还六神无主地四下张望,看的如筝一阵奇怪,反倒是如诗如书比较尽兴。

    玩闹了一会儿,如筝觉得有点冷了,便要回房加衣服,顺便让浣纱拿了各位小姐的手炉,跟着自己去换炭。

    当她裹着厚厚的狐裘再回到梅园时,眼前的场景几乎让她惊叫出声。

    只见那四个“外出赏梅”的贵客,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梅园,现下,恭王李天祚正大咧咧地坐在刚刚如筝的位子上吃酒,对面坐着的,正是自家明显带着吵架表情的五妹,一旁一株老梅下,王三公子正和自家大姐相谈甚欢,具体谈的什么,如筝也听不懂,只觉得是十分玄妙,诗不诗,文不文的……

    再看看另一边,如筝惊恐地发现,自家那个天塌下来都能一笑而过的琳琅表姐,居然在哭,旁边是一脸尴尬手足无措的凌朔风……

    她转过头,瞪大了杏眼看着唯一一个显得比较正常的人……

    苏有容也是一头冷汗,看着她尴尬地笑了笑:“我来解释一下……”

    片刻之后,如筝才知道原来他四人在前面吃了酒,被后院梅花香气引诱,想着这样冷的天气,大概小姐们也都躲在屋里了,便来踏雪寻梅,没想到梅是寻到了,也惊了正吃酒赏梅的如诗等人,好在大盛朝男女之防不是那么严苛,这里又是户外,算不得瓜田李下之地,如诗便带着妹妹们和四人见了礼,坐下吃酒,本来还说好好的,谁知如诗刚刚走开和王公子去论梅,如书这边便不知怎的和“李公子”吵了起来,准确地说,是她一个劲儿地数落,而恭王则满脸不在乎的笑着吃酒,如书便更气,眼见要动手了,如筝才赶到,现下如书被如筝赶去一边坐着醒酒,如筝尴尬地不知该和“李公子”说些什么,只得连连道歉。

    恭王抬头看了看如筝,明白她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得心中暗自赞许苏有容眼光不错,此女子的确是个蕙质兰心的,当下说道:“无妨,在下反倒觉得五小姐真性情,有趣的很。”

    如筝见他并不怪罪,这才放下心,又招呼他们吃酒,自己暗自打量着琳琅那边,却见她早已拭去了泪痕,现下正红着脸坐在那里,唇角还带着一个诡异的微笑。

    如筝看的心肝乱颤,无意中瞟到凌朔风腰间宝剑上竟然挂着前次琳琅打的那个红方胜剑穗,才明白原来她的心上人,居然是凌家三少!

    如筝这才放下心,想到之前祖母和自己说的,凌朔风不日便要出征的事情,心里又是一颤……才明白刚刚琳琅为何哭泣。

    如筝回过神,忙叫秋雁再去备些吃食,又叫庄丁去抬了一个桌子,索性两处并做一处,几人说笑饮酒,过了一会儿,如书消了气,又蹭过来找吃食,恭王看了不由得失笑,如书柳眉一竖,开口就要责难,吓得如筝赶紧捡了一个糯米桂花圆子填到她嘴里,生生堵住了她的话。

    一回头,便对上了苏有容笑地眯起来的桃花眼……

    如筝的心没来由的乱跳了几下,赶紧低下头,咬了咬唇,又忍不住抬头看他:只见他今日穿了一件墨色窄袖的行衣,袖口和衣襟都滚了银青挑云纹的襈边,外面套了一件牙色的广袖氅衣,领口细细的白色风毛平添了几分贵气,如筝见他此时并未看着自己,而是放眼看着远方的梅花,便偷偷多看了几眼,不由得心里暗叹,虽然他的容貌在园内四个公子中并不算抢眼,但即使是恭王的矜贵威仪,凌朔风的硬朗威武和王三公子的温雅清贵,也淹没不了他那种独特的风华,那是一种让人看了,就舒心又安心的感觉。

    想到之前的种种,特别是他前不久还为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如筝心里不由得又酸又涨,说不出的难受,目光一垂,却又看到他腰间带着自己送的那块白玉梅花佩,当下便晃得两眼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这厢感慨着,那边苏有容却如坐针毡,刚开始被如筝审视的那种得意感,在他余光看到她一直死死盯着自己将近半盏茶的时间后,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虚的感觉……

    这丫头……眼神不对啊……

    他这样想着,却愈发不敢回头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余光看到她总算是低下了头,苏有容才长出了一口气,恨不得伸手擦擦汗才好,来之前心里笃定的那件事,因如筝的反常表现又起了一丝犹豫,他轻叹一声,不由得忧虑自己此次所为,是否太过冲动了呢?

    院内雪景梅香虽好,可惜还是太冷了,大家又说笑一阵,恭王等四人便告辞,准备返回前院,临行时恭王还特地谢了如筝的款待,告知四人午后天略和暖些便会离开,如筝道了招待不周,便带着姐妹们与四人道别,恭王临走特地转向如书,莞尔一笑到:

    “今日得五小姐一番教训,鄙人受益匪浅,待来日京城再见,少不了还要讨教一二,望小姐仍要不吝赐教才好呀。”

    如筝是最了解自家五妹脾性的,当下忙一拉她衣角,却拉了个空,如书两步蹦到恭王面前,福了福身,唇角不自然地挑着,满脸却全是忿忿之色:“不敢不敢,小女子不过是和公子理论几句,便吃了我家二姐姐一顿排头,可是切切不敢和公子‘来日再见’了,公子好走不送,雪天路滑,千万小心不要摔了才是!”

    “李公子”看她想跳起来大骂又勉强绷着装闺秀,憋得小脸通红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当下也不说话,只是拱手道别,刚刚转出院门,便听一阵朗笑,却是渐渐去的远了。

    如书抬头,看看自家姐姐无奈又担忧的眼神,再看看旁边凌朔风等三人拼命憋笑的脸色,当下气的一跺脚:“你们可以了,亲姐表姐,表哥世兄,不帮着我胳膊肘还往外拐!”说完哼了一声,便跑回院子里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如筝却不敢大意,偷偷拉住凌朔风:“表哥,书儿年幼无知,你们还要在那一位‘李公子’面前,帮她好好道个歉才是,莫要惹得他……”

    凌朔风微微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在如筝耳边说到:“无妨的,殿下宽厚仁和,怎会和小书儿一般见识,怕是还觉得有趣的紧呢,表妹不必如此小心。”

    如筝听她这么说,才略放下心,又福身谢了谢他,转身却看到自家表姐略带惊讶的眼神,心里一动,怕她误会,赶紧回到了女孩子们中间。

    待凌朔风等三人也告辞离去,如筝特意落在后面,挽住琳琅的手笑道:“表姐,我刚刚托凌表哥给书儿说好话,莫惹了李公子不快呢,你可不要误会,我对凌表哥,就像对子扬表哥一般无二的!”

    琳琅听她这么说,知道自己的心事已经被她知晓,当下面色一红:“我管你和他说什么……”又一撇嘴:“别拿他和我哥哥比,差远了!”

    如筝掩口偷笑,知道她是口是心非,想想凌朔风为人,还有凌家的家训,她不由得替自家表姐高兴,心情也为之一爽。

    回到主院,琳琅刚刚又哭又笑地便觉得有些疲累,如诗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说要回房查一查书,也离开了,如筝便沉了脸色,拉着如书进了堂屋。

    刚刚坐定,如筝便屏退了丫鬟们,光留下浣纱在门口守着,拉着如书进了里屋床上坐下。

    如书看自家姐姐沉沉的面色,心里一颤,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大错……

    如筝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叹了口气:“书儿,不是姐姐要说你……今日你的确是太唐突了,且不说你不知道那李公子的身份,即使他是个寻常人,你却是侯府的闺秀,怎能那样无形无状,出言讥讽人家!”

    如书看自家姐姐脸色,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赶紧起身福了福:“二姐姐,书儿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她抬头看如筝脸色稍霁,心里有觉得委屈,嗫嚅到:“也是那个李公子可恶,那般无赖……想来也不会是什么世家公子!”

    如筝看她说的笃定,似是还未得到教训,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当下冷哼到:“我家五小姐好眼力,一眼就能看出人家出身?”

    如书见如筝又冷了脸,赶紧依在她身边,摇了摇她手臂:“姐姐,我都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如筝看她惹人怜爱的样子,心里一软:“书儿,不是姐姐要说你,你也不小了,女儿家矜持最为重要,不管人家是什么身份,多几分尊敬总没有错,再说,那李公子也不是真心要和你作对,不过是看你小姑娘有趣,逗你两句,你这般嘴上不饶人,碰到大度温和的,一笑也就放过了,若是遇到性情乖张之人,难免怪罪于你,到那时你又要如何?难道是像市井泼妇一般和人家针锋相对么?”

    看她似有所悟,如筝也不多说,只是叹了一声:“书儿,你我都是女子,祸福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今日之事,算是给你一个教训吧……”她转过头看着如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今日,吃了你一顿排头那人,正是出身大盛朝最大的“世家”……他是恭王。”

    她一言出口,如书猛地瞪大了双眼,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姐姐,你说什么?恭王,哪个恭王?”

    如筝一把堵住他的嘴:“我的小姑奶奶,还嚷!”看如书老实了,她才放开她:“还能是哪个恭王,自然是皇子贵胄,统领着南大营几万将士的恭王——李天祚。”

    听了她的话,如书先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接着又一副怕得要命的样子:“那……姐姐,怎么办啊,我那样说他……恭王……他肯定要怪罪我,若是他告诉父亲……”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看着她可怜的样子,如筝也不忍心再吓她,一拍她手,笑到:“怎样,如今知道害怕了吧?好在恭王殿下宽和仁厚,不会和你这个小丫头一般计较……而且我也问过凌表哥了,他也说是无事,别害怕了……”

    她一番安抚,如书才略放下心,却还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如筝看了好笑正要逗她几句,却听门外浣纱低声喊道:“小姐,前院有人来传话了。”

    如筝听她并不禀明详情,知道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便把如书自己留在房里面壁思过,笑着出了里间。

    浣纱看如筝出来了,忙上前低声说道:“小姐,刚刚二门上来报,说是……苏公子的小厮求见。”

90别情(下)

    如筝心里一沉,怕是如书的事情有什么变故,赶紧说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十五六岁,打扮的十分齐整的小厮恭敬地走进屋来,对如筝行礼道:“林小姐,小的墨香,我家公子想在告辞之前和您见上一面,有些要紧话要当面和小姐详谈,不知小姐,是否愿意相见?”

    如筝知道自己现下的情境,是不适合再见外男的,尤其还是这样单独相见,但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当下沉吟到:“好吧,你去回了世兄,便说……稍后在刚刚的梅园相见吧。”

    那小厮得了准信,心中一喜,赶紧行礼退下了,如筝稍稍平复了一下混乱的心情,吩咐秋雁照顾着五小姐回房,自穿了大衣服,带着浣纱往梅园走去。

    刚一转过园子门口,如筝便一眼看到不远处一株红梅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立在那里,似是在赏梅花。

    一瞬间,如筝停下了脚步,居然有些恍惚,虽然他穿的是牙色的外衣,她心里却莫名冒出“白衣胜雪”这样一个词来,她咬咬唇,往前走了几步,那人便转过身,脸上挂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那样如同和风暖阳般的笑容:

    “小筝儿,刚刚人太多,都没空说几句话……”苏有容笑着冲她摆摆手,瞬间便冲散了如筝心里的尴尬和戒备,让她恍然觉得,这样的相聚,本是天经地义一般。

    她快走了几步,冲他福□:“世兄万福。”

    苏有容赶紧回了礼,笑到:“哎呀如筝,咱俩就不用这样拜来拜去的了,时间有限,说正事要紧。”

    听他这么说,如筝赶紧敛去杂念点头看着他,浣纱也识趣地退到院门口那里守着去了。

    苏有容笑了一下,笑容里带了一丝如筝看不懂的表情,像是紧张,又像是期待:

    “如筝,你在庄子里一避将近一月,大概不知京师内的事情,如今贵府正在和我家议亲……”他略顿了顿:“议的,是你妹妹如婳和我兄长的亲事……”

    听他这样一句,如筝久久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当即忍不住笑了笑,又觉得不妥,敛眸说道:“四妹才貌双全,与苏世兄倒是一对得意佳偶,改日还当贺她一贺才是……”

    她话音未落,苏有容便笑着摇摇头:“跟我还来这套虚头巴脑的么?”他眼睛一眯,笑容便带了一丝调笑之意:“难道你心里想的,不是‘好好,大麻烦终于解决了……’?”

    听他这么说,如筝也笑了:“世兄惯会取笑小妹。”

    她这一笑,看的苏有容一愣,霎时满园红梅如血,白梅胜雪,都在她这嫣然一笑中暗淡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声音竟然带了一丝黯哑:

    “且不管他们如何,如今贵府和我家都有人出于种种目的,想要给你我议亲,如筝……你……”

    听了他这句,如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给你我议亲?!你是苏世兄的弟弟,我是如婳的姐姐啊!”她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稳了稳心神,马上明白了他口中的“有人”必然是薛氏和廖氏……当下惊疑愤恨,脸色便渐渐白了。

    苏有容察言观色,看她脸上现出惊讶,愤怒,疑惑和不甘,却独独没有自己期待的羞涩和期许,当下心一凉,却不愿放弃:

    “世妹,我知道……此举是长幼错序……”他叹了口气,咬咬牙:“我也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家,不喜欢我兄长,我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庶子,而你是侯府堂堂正正的嫡长女……”说到这里,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世妹……你可愿……嫁与我?”

    听他这样一问,如筝忍不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她熟悉又不熟悉的情意,一瞬间,前世今生的几次相见又流转回眼前,她想着今生初见被气质大异于前世的他吸引了目光,也想到了自己几次遇险他的回护,更想到了遇到匪徒那日,他鲜血尽染的衣襟,想着他的那曲梅花,那曲桃夭,渐渐的,眼里就蒙上了迷雾……

    她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声音一遍一遍地说着“愿意”,眼前却闪出前世那个凄冷的雪夜,想到如婳和苏百川无情的脸,仿佛又看到了京师的薛氏,在筹划这件妹夺姊亲,嫡女庶嫁之计时,唇边挂着的那个得意的冷笑……

    似秋风入骨般的寒意压下了心头那个几乎已经开始叫嚣的声音,她垂眸,泪便顺着脸颊流下:“世兄,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她不敢抬头看他,却清楚地听到了他深深地叹息:“筝儿,我不过是问你愿不愿,不愿便说不愿就是,为何要哭?”

    他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问,却正戳中如筝心里最脆弱的一处,当下泪流的就更凶了:“世兄,我不能……”她心里酸楚愧疚,等着他的责难或是冷然,却没想到等到了一声轻笑和头顶的一暖:

    “好了,我懂了……”苏有容轻轻拍拍她头:“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对于你来说,我并不是单独的一个人,而是一个身份,一个家族和……后半生的活法。”他收回手,退后半步,唇角勾出一个苦笑:“我没有权利要求你放□份、嫡庶和尊严,来考量我这个人值不值得嫁。”

    他这样说,比任何指责和失望都让如筝更加心痛,当下混乱地摇摇头:“不是的,世兄……”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苏有容看着她的泪颜,笑着抬起手为她拭去泪:“好了,之前每一次相见,我都能把你逗笑,怎么今日却哭了呢?真是失败……”他笑着摇摇头:“没事了,丫头,我会想办法解决此事,你放心吧。”

    如筝抬起头,看着他逼真的微笑,却无法忽略他眼底的伤痛,她掩口哭的哽咽,脑子里却如同乱麻,理不清头绪。

    苏有容摇摇头,叹道:“看来我不走,你是准备一直哭了,罢了,我这就走了……”他笑着转过身,声音又变得低沉:“筝儿,从今而后,你我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你所不愿的,我会尽全力去阻止……只是我想让你知道,我……”他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

    如筝等着他的下一句,心中似隐隐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却又怕他真的说出口。

    “罢了……你多保重。”淡淡留下这么一句,苏有容头也不回,几步出了梅园。

    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如筝很想叫住他,很想什么都不顾,告诉他自己愿意嫁与他,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无法出声……

    门口守着的浣纱,见苏有容脸色煞白,一阵风似得闯出来,惊得赶紧跑进园子,却见自家小姐正跪在雪地里,无声地痛哭着,吓得她也一头跪在如筝面前:“小姐,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奴婢啊!”

    如筝摇摇头,把脸埋在她肩头,哭的凄惶,浣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为她轻轻抚着背。

    好一会儿,如筝才顺过气来,扶着浣纱慢慢站起来:“浣纱……你家小姐,今生不会嫁人了……”

    浣纱听得心酸,却无奈看她哭的都迷糊了,不敢再刺激她,只得诺诺点头:“是,好小姐,咱们不嫁,咱们谁也不嫁!”

    好容易扶着如筝回到主屋,崔妈妈迎了出来,看到二人脸色,也吓了一跳,赶紧帮浣纱把如筝扶到床上:“小姐,这是怎么了?!”崔妈妈惊得什么似得,一边帮她脱下湿冷的衣服,盖好锦被,一边轻轻抚着她冰冷的脸:“怎么好端端地出去一趟,就成了这个样子?”见如筝不出声,眼见就要睡着,又赶紧转向浣纱:“你和小姐出去,怎么任小姐成了这个样子?!”

    浣纱也是一头雾水,哽咽道:“我也不知,刚刚苏公子约了小姐出去,我就远远等着,没一会儿,苏公子就跑出来,我再进去,小姐就成了这样子……”

    听了她的话,崔妈妈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气的一跺脚,便要出屋,如筝见她误会了,赶紧抓住她衣袖:“奶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勉强坐起身,把今日在梅园发生的一切,跟崔妈妈说了一遍。

    崔妈妈视她如同亲生,听了她说的话,又怎能不知她是为何如此悲戚,当下也落下泪来:“我的好小姐,这是造的什么孽……那些黑心肝的就这样欺负你……三少,偏偏是个庶子……”

    如筝一番话说出来,觉得又累又轻松了几分,昏昏沉沉地便要睡着,崔妈妈生怕她惊怒悲思之下,染了风寒,硬逼着她喝了一大碗姜汤,才放她沉沉睡去。

    城南官道上,一队人马慢慢地走着,本来午后已经放晴的天,此时又阴沉沉地压了下来,墨香坐在马上,看着自家公子非常不对劲的表情,若是难过,他还能略放点心,可他如今那个明显是绷着的诡异微笑,看得他一阵阵心寒:“公子……”

    苏有容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下:“去,到前面凌公子那里给我要壶酒来……”

    听他这么说,墨香更惊慌了:“公……公子,您要喝酒?!!”

    “嗯,快去……”苏有容压低声音,垂下眼眸。

    “公子……”墨香还在犹豫着。

    “少废话,快去,磨叽什么!你家公子我失恋了,要~喝~酒,赶紧去给我讨,快去快去!”他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墨香不熟悉的颓然,唬得他赶紧催马走到队伍前面,向凌朔风讨“一大壶酒”。

    “酒?”凌朔风失笑:“苏子渊此生还能和这个字生出什么关系来?”他这样说着,心里却隐约明白了什么,当下叹了口气,拿出一壶酒说道:“告诉他,这是烈酒,别当水喝,喝死了我可不偿命!”

    墨香吓得一缩脖子,还是带着酒驳马回到了苏有容身边:“公子……酒……”

    苏有容劈手躲过酒壶,打开灌了一口,却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墨香吓得要来夺他酒壶,却被他轻巧闪过,他回头看着墨香,眼睛亮亮的:“别怕,我没事……”他抬头看了看开始飘雪的天空:“墨香,人生天地间,难免有时候是想要认认真真醉一场的,别拦我,谢谢……”

    墨香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心里却没来由一阵酸楚:“好,公子,你喝吧,醉了小的扛您回去……”

    “好,好小子!”苏有容压低声音笑了一声,又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却看得墨香莫名心疼:“公子……林家小姐,也不是很好……”

    苏有容回头看看他,知道他是为自己鸣不平,却摇头笑了:“不,她很好,是我……还不够好。”

    队伍最前面,凌朔风略带担忧的回过头,旁边车帘子挑起,恭王露出一个闲闲的笑:“子渊莫非是在借酒浇愁?”

    凌朔风摇头叹道:“真是丢人,殿下莫怪,他……一向不是如此的。”

    恭王束手看了看后面,风雪中却看不真切:“无妨,情至深处,怎样都不为过的。”顿了顿,又叹道:“叔罡,我这样利用他此时的困境……将来他会不会怨我?”

    凌朔风愣了一下,赶紧正色说道:“殿下,一码归一码,他此次是有求于您,并非是您……再说……他也不是因为林世妹,才想要和您相交……”

    恭王点点头:“我懂了,你也劝着他一点……可别跟仲康似的,入了魔障……”

    凌朔风赶紧俯首:“是,殿下。”

    恭王看看天色,又叹了一声,便撂下了帘子。

    车里,王三公子给他递上了一杯香茶:“殿下也不必多虑,您如今是众望所归,子渊这么明白事理的人,不会如他父兄般……只是殿下,为何执着于要拉拢他?”

    恭王笑着接过茶:“只是惜才罢了,如此良才,若是落到皇兄手里……”他轻笑一声:“必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王三公子点点头:“我懂了,殿下这是要保他……”

    风雪中,一行人顶着风雪向都城而去,城内城外,几家欢喜几家愁……

91宫宴(一)

    如筝一觉醒来,并没有出现崔妈妈担心的发热等症候,让她和婢子们多少放下点儿心,但如筝的精神却变得很差,每日里吃的也很少,常常是恹恹的自己坐着,崔妈妈让丫鬟们说笑话逗她开心,请如诗等人来找她说话,都没什么用处,环儿有一次怂恿如筝抚琴,还把她给弄哭了,如诗看出不对,暗地里问了如筝,却也只能跟着叹息。

    崔妈妈万般无奈下,正准备给老太君写信汇报此事时,侯府却先来了信儿了。

    信是林侯派人送来的,随信而来的,还有老太君的口信儿,让如诗如筝姐妹几个尽速返回,听了老太君的慈命,如筝如坠五里涡,和如诗对视一眼,赶紧打开了林侯的信。

    信写得很简单,只是说近日圣上身体转好,又加上恭王妃为恭王新添了一位小世子,圣上龙心大悦,便准了恭王的请求,今年冬至宴要大办,请各家勋贵重臣都带家眷出席,而如筝身为嫡长女,自然也在出席之列……

    看完信,如诗如书兴高采烈地替如筝高兴,琳琅也上前拉住她的手,祝贺她终于可以重返京师,如筝却咬着唇想了想,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草草地谢了姐妹们,便独自走进了里间。

    她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已经渐渐消融的残雪,不由得想起了那日的雪中红梅,和比红梅更加红的惊心的,那人眼角的殷红泪痣,人都说有泪痣的人多情易感,她以前却总觉得他洒脱诙谐,只是没想到,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伤痛,却是为着自己的拒绝……

    看了林侯的信,如筝略想了一下便明白了定是他和恭王有什么约定,利用此次冬至日大办的机会来为自己解围,才有了那日恭王的到访,禁不住心下凄楚:即使是自己拒绝,他仍然愿意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泪水顺着腮边滑落,如筝突然开始怕返回京师,却不知自己怕的,究竟是不由自主的命运,还是再见那人眼中的笑意或是凄然……

    无论怎么怕,午后崔妈妈还是带着丫鬟们收拾好了几位小姐的行李,定了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晚间,李忠家的来请安,如筝笑着让环儿给她搬了小杌子坐了,看她如今脸上也有了笑意,衣着也光鲜了些,知道她是过得不错,当下笑到:“李妈妈来找我,我大略也知道是为的什么……”

    李忠家的笑着点点头:“是了,奴婢这点小心思,是断断瞒不过大小姐的。”说着便福□:“奴婢此次来,一是庄户们听崔姐姐说大小姐要走,都感念大小姐恩泽,献了些土产让奴婢送来,不值什么,只是奴婢们的一点心意……还请大小姐笑纳!”

    如筝笑着点点头:“好,你们有心了,交给奶娘便可。”

    李忠家的欢喜地应了,又嗫嚅着开了口:“二来……奴婢是有个私心……”

    如筝看她脸红的样子,心里暗叹,不管她怎么精明,到底是母亲留下的老人儿,经此一事并不居功自傲,仍旧十分忠朴,当下笑到: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环儿我很喜欢,想要长留她在我身边,只是不知,你和李庄头舍不舍得?”

    李忠家的听了她的话,面上一喜,赶紧起身拉了旁边兀自傻愣愣出神的环儿跪下:“多谢大小姐恩典,我家环儿能留在大小姐身边伺候,是她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奴婢二人怎会有不舍!”说着便拉着环儿磕了几个头。

    如筝赶紧笑着让她们起来,李忠家的又请如筝为环儿赐名,如筝略沉吟了一下,给她定了“环绣”的名字,又体谅她要和父母分离,令她随母亲回去住上一晚,李忠家的自带了环绣千恩万谢地回去了,如筝便梳洗了睡下,准备明日早起出发。

    第二天一早,如筝早早便起身梳洗,略用了点粥便和姐妹们收拾蹬车,向着京师而去。

    如诗怜她心境凄苦,特地带了如书琳琅和她同车,把丫鬟们遣到了后面的车上,只留了浣纱伺候。

    如筝这几日睡得不好,车里又寒冷颠簸,脸色便有些发白,如诗就让她倚着自己,听如书和琳琅叽叽喳喳地说话。

    现下,四人都知道了琳琅的事情,说着说着便拐到了她的亲事上,琳琅红着脸和如书说了几句,又怕刺了如筝的心,惴惴地看了她一眼。

    如筝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当下笑到:“表姐,你知道我一向是替你高兴的,你说吧,我也爱听……”

    琳琅这才脸色一红,咬着唇说了和凌朔风之间的一些事,末了,又暗叹一声:“只可惜,他却出征了……此一去,还不知……”一言出口,她又觉得不吉利,当下便白了面色。

    如筝是知道凌朔风此一去并无危险,还能得胜还朝的,当下笑着安慰她:“表姐,你这便是关心则乱了,东夷海寇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这话还是你告诉我的……凌表哥武艺高强,神勇非凡,此一去必然是所向披靡的,你就等着他携了军功回来和你定亲吧!”

    琳琅本不是个多忧多思的性子,听她说的笃定,也高兴了起来:“筝儿说的是!我就等着他得胜……”后面的话,她脸色一红却是说不下去了,被三人好一通揶揄,车里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姐妹四人说说笑笑地,车队便进了京城,到了乌衣巷上,琳琅自带了丫头家丁换车回了武国侯府,如筝姐妹三人也乘车入了定远侯府的角门。

    到了二门上,如诗带着妹妹们下了车,刚站定便见如柏和如杉正站在二门上搓着手笑着等她们,想来是为了她回来特地回家的。

    如筝心里一暖,赶紧上前跟他们见了礼,走进了才发现,他们身后背风的地方还躲着一个小姑娘,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双手笼在袖里,缩着脖子,此时看到如筝下来,眼睛一亮:“二姐姐,你回来了……”

    如筝惊喜地看着她,很难将眼前这个灵秀的小女孩和几年前那个圆滚滚的小家伙联系起来,但因着前世见过长大的她,故而还是一下子便认了出来:

    “如文!你长大了……”

    这个身量还小,眉目灵动的小女孩,正是三房唯一的孩子,六小姐林如文。

    如文看自家姐姐时隔这么多年却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欢喜地上前挽住她胳膊:“嗯,姐姐,我和二哥哥三哥哥在这里等了你好久,祖母也等急了呢,赶紧随我们进去吧!”

    如筝赶紧点点头,在兄弟姐妹们地簇拥下来到了慈园,一进门,便看到久未谋面的三叔母刁氏正和大伯母宋氏一起,陪在老太君旁侧。

    如筝赶紧上去给三人见了礼,老太君一把把她拉到身边,上下看了一遍,才叹了一声:“囡囡,又瘦了……”

    老祖母一句话,说的如筝心里酸酸涨涨的,面上却装作无事:“哪有,是衣服太厚了,显得我人都小了……”

    一句话,逗得屋里笑声一片,气氛也活络了起来。

    如筝环视四周,只看到如棋惴惴地看着自己这边,如婳挂着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坐在一旁,并未看到薛氏,当下问到:“不知母亲……”

    老太君面色一沉,语气淡淡的:“你母亲心疾又犯了,正在静园修养呢,稍后你再去探她吧。”

    如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福身应下了,老太君便招呼丫鬟们摆饭。

    如柏和如杉跟老太君道别,自回了书房,女眷们便围了一桌,给如筝等人接风。

    席间,如文起身敬酒,对着如筝笑到:“二姐姐也真是的,知道我要来,还到庄子上去,我求大姐姐带我去找你玩儿,结果她们还不带我去!”她歪着头一笑,两个丫髻上缀的银铃铛便叮咚作响:“好在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以后就可以找你玩儿了!”

    如筝还没说话,旁边如书先忍不住笑道:“哪里是我们不带你去,你刚回来水土不服地整天蜷在床上,谁敢带你去啊,还在这里排揎二姐姐和我们!”

    如文小嘴一撅,哼了一声:“五姐姐最坏了!偷偷摸摸跟了大姐姐去,都不叫我!”

    看她两人针锋相对,却一团孩气惹人爱怜,一屋子人都笑了。

    此时,如婳也举杯站了起来:“是啊,是该贺一贺二姐呢……”她唇边带着一个甜笑,眼底却全是锋芒:“二姐姐此去,还真是因祸得福,在庄子上好好逍遥了一阵子呢,当真令人羡慕……”

    如筝听她话里有话,也不恼怒,只是端了酒杯轻轻和她一碰:“多谢妹妹相贺,庄子上的确热闹好玩,可惜妹妹没去呢,不然,定是更加热闹的!”

    如婳被他一噎,面色都有些红了,无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忿忿坐下,如筝却只是举杯沾了沾唇,又坐下,自和姐妹们说说笑笑去了。

    酒过三巡,刁氏敬了老太君和宋氏,笑到:“几年不见,筝姐儿还真是大姑娘了呢!此次去庄子上也是,玩儿了一圈,便帮二嫂办了这么大一件事,堵上了多年的亏空,还真是能干,我看啊,这家下的事情,也可以交给筝儿上上手了呢!”

    她一言出口,满室都静了静,老太君垂眸淡笑:“老三家的说的也是,筝儿此举,连我也是喜出望外,如今你二嫂身子又不舒服,几个大点的姑娘,并你和阿悯,都要给她多分担些才是。”

    如筝心里偷笑,脸上却现出惭愧之色,却也不说推辞,心说之前总觉得自家这个三婶娘说话着三不着两的,没想到也是个嘴巴厉害的主儿,而且,也是十分善于察言观色的呢……不过是回来不到一月,便将家下的暗流,摸得如此清楚……

    一餐饭吃完,如筝又陪老太君叙了一会儿,便和姐妹们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如婳一路疾行,远远甩开了姐妹们,如筝路过静园时,她心念一动,和如诗如书交代了几句,转身走了进去。

    刚一进堂屋,便见虞妈妈满脸紧张的迎了出来,福身说道:“二小姐万福。”

    如筝微微一笑,还了半礼:“虞妈妈好,我听祖母说母亲身子不爽,特来探望一下,不知……”

    虞妈妈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二小姐真是诚孝,夫人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只是夫人刚刚服了药睡下,此时怕是不宜探视……”

    如筝知道薛氏定是不愿意见自己,当下也不恼,只是冲着里间方向福了福,起身小声说道:“那便不打扰母亲休息了,我改日再来。”说完,转身走出了堂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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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庶嫁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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