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破关(三)
227、破关
回到国公府,如筝伺候着老太君到春晖园安顿下,便告辞回了寒馥轩,菩萨法相前跪到上灯时分,略用了些素粥,便进了小书房叫浣纱铺纸,浣纱只说她是又要抄经,给她铺了纸就要去研墨,却被如筝阻了:“去夫君书房,找个画画儿色碟,擦干净了拿过来。”
浣纱虽然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却还是听话去了,再回来时,却看到如筝手里拿了一根绣花针,正旁边烛火上烧着,浣纱上前放下色碟,如筝看了看确很干净,才满意地点点头,将绣花针左手无名指上狠狠一刺,登时鲜红血珠便冒了出来,吓得浣纱“诶”了一声,心疼落泪:“小姐!您这是……”
如筝却笑着摇摇头,让她别吵,将血慢慢滴到色碟里,自拿了支狼毫小楷笔,旁边清水里泡开了,又甩掉水沾了血,一笔一划地纸上抄起经文来。
浣纱摇摇头,擦干脸上泪:“小姐……让奴婢来……好不好?”她哭得凄惶,如筝却笑了:“傻丫头,他是我夫君,自然要我来……别扰我,等会儿抄错了还要重来。”
听了她这一句,浣纱当时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是高高给她秉了灯烛,默默流着泪看如筝拿自己血白纸上留下鲜红字迹,不多时血色淡了,她又将伤口挤挤,挤不出了就再扎一次,待抄完了一大篇经文,连累带疼已是满头大汗。
如筝低头看看手里经文,觉得还算满意,又默默祝祷了一番,才起身将经文卷好供奉了观音像前。
浣纱这才松了一口气,撂下灯烛哭出来声儿:“小姐……”她拉着如筝千疮百孔手,心疼不知该怎么办,哽咽着吹了吹她手:“小姐,您是千娇万宠小姐,可自打落水以来,这都是受什么罪……眼见到了国公府,得姑爷疼惜庇护,日子才算好过了,可如今又……”
如筝看她惊慌失措样子,反倒笑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儿呀?比起前方将士阵前用命,我这点儿小伤岂非令人笑话,别哭了,去找药粉来给我敷一敷,明日还要写呢!”
“什么,明日还要写?!”浣纱刚刚止住泪又流了出来,却是一边哭一边到里间手脚麻利地给如筝拿了伤药出来,轻轻敷伤处:“小姐……”
“行了,你不必劝我,我自己有数,我也不多写,一日就一篇,直到夫君安然返家,此事你也不必跟她们说,每日这个时候,自到小书房来陪我抄经就是。”
浣纱知道她一向执着,此事又是涉及苏有容安危,也知自己是劝不住她,便哽咽着应了,又强拉着如筝到卧房躺下,自风风火火地叫着秋雁一起到厨房给她煮了一大锅红枣花生当归汤,却是不敢放一丝阿胶等物,生怕犯了她忌讳。
秋雁见她面带泪痕,心里惶惶地问了一句怎么了,浣纱却抿着嘴摇摇头:“你别问了,小姐不让说,你就记着以后这种汤和别补血素净药膳,要日日不断!”她抬头看看秋雁:“雁儿,赶明儿咱们也屋子里摆上菩萨像,咱五个也日日祝祷,姑爷可千万不能有事……”她叹了口气:“阖府都知道小姐上心姑爷,可咱们小姐这个上心法儿,让我看着害怕,小姐这是拿命上心呢!”
秋雁见她说严重,眼里也闪了泪花儿,赶紧仔细应了,又细细熬好了一锅药膳。
自那日起,如筝除了日常写经书,菩萨座前祝祷,便是日日不落地于上灯时分抄一篇血经,便是身子不适之时都没有落过,好她也知道急不得,日日倒是用很多补血药膳,早睡早起,心情也渐渐明朗起来,身体倒是没出什么大症候。
就这样忐忑着,日子一天一天滑过,前线上几乎每日都要传来各种各样消息,有时候是国公苏清辞带回来,有时候却是三老爷带回各路小道消息,内容也是纷繁复杂,有说北狄人已经被赶到三关之外,自然是激起全家人一阵狂喜,也有说如今三关均分出人马同恭王军一起入关作战,还有人说幽云铁骑竟然都从雁陉关退下来,追击入关北狄人,有不知从哪儿来消息,说北狄人长驱直入已经杀到了中都,一时惊得府中众人都白了面色。
每每春晖园里听了各色消息,如筝回去都要思索一番,想要努力从话缝儿里听出真假来,弄不明白搞不懂了,便苏有容书房里满屋子地翻兵书和舆图来看,几十天下来,居然让她看出了些门道,居然也能对战局分析出一两分了,有一次陪老太君聊天儿时,她胡乱把自己猜测混着安慰话说了一番,不想却惹得门外一直好奇听着老国公一阵大笑,愣说家里出了个女军师,到羞得如筝匆匆福身退了出去。
就这样揪心着,大半个月过去,春日节这天,宫里传了信儿下来,说是国家有难,春日节庆典便不办了,如筝听了却是一叹,让秋雁做了五色寿面,替李踏雪遥祝了一番,又到佛前着意替她念了几十遍经文。
三月底,李钱根匆匆忙忙递了帖子求见如筝,如筝知道他定有要事,便让浣纱去带他进来,听了他话才知道,原来是城郊庄子外来了一批从北边儿逃来流民,如今群聚城南城北各大世家田庄外面,每日靠讨饭过活,十分可怜,如意庄庄头便托李钱根来向如筝回禀一声,李钱根想却多,生怕这些流民苦饿狠了,会冲进田庄捣乱,故而急着来请如筝示下。
如筝略沉吟了一番,叹了口气:“都是我大盛子民,他们遭逢战火背井离乡却是十分不易,也不必驱赶他们,你回去告诉李庄头和陆庄头,将前庄空房子腾出来,若是不够便拿去岁积下杂木头稻草什么暂时搭些小房子,能御寒便可,量多收留些流民进来,每日供他们菜蔬和两粥一饭,隔日要有些肉蛋之类,有伤有病延医为他们诊治,救命要紧不要吝惜钱财粮食,只一样,此事不要大张旗鼓,加不要宣扬如意庄是我产业,收容难民时也要小心,量收容那些全村一齐逃难互相知道底细,要仔细寻里面有没有保甲里正,让他们自己把自己人都管好,多花费些不怕,关键是不要生了事,混进什么刁民恶匪,具体,你和两位庄头参详着办吧,银子不够也不必动用铺子里,就到我这里来支。”
她慢慢说着,李钱根先是附和着点头,慢慢却愣住了,待她说完,却是屈膝跪倒地,倒把如筝惊了一下:虽说李钱根一直是替她办事,但毕竟不是她家奴只是她掌柜,且李钱根虽是贱民出身,为人却傲气,除了被冤枉求如筝做主那次,从来没有给她下过跪,见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如筝便略带惊疑地说了一句:“李掌柜,何必行此大礼!”
李钱根还是低着头,声音里却似带了一丝颤意:“东家您有所不知,小人出身贱民,儿时看多便是人间疾苦,没来京城时,也曾随父母四处流浪,当过流民,有年赶上发大水,我们全家饿得不行了,是我十二岁姐姐自卖自身换了一袋子粮食才换回了我爹娘和我命,可她自那日起却是杳无音信,四年前小人爹娘过世,小人这世上就再无亲人了,这一直是小人心里痛悔事情,今日听小姐说要收留那些流民,不定要有多少如小人一般人能免于骨肉分离之苦,小人实是感佩,小人这就去和两位庄头商议,早些将那些流民收入庄子里,也请小姐放心,小人一定会上心此事,仔细查勘,定不让如意庄出什么岔子!”说着竟匆匆磕了个头,便转身离去了,旁边浣纱“诶”了一声,却被如筝笑着阻了:
“让他去,我看此番李掌柜是真心高兴了。”她回头看看浣纱,心里又一动:“浣纱,你替我送送他。”
浣纱红着脸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福身出去了,如筝轻轻一笑,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浣纱到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李钱根,让他院门外不打眼地方等着,便反身回到自己住厢房拿了个青布小包出来,塞他手里,咬唇看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后也只憋出一句:“你莫难受,等将来……我帮你一起找,等闲下来,我求了小姐和姑爷,定帮你找到你姐姐就是!”一句话说完,脸就已经红透了,也不听他回话,自扭身进了寒馥轩。
李钱根看着她袅娜背影闪进院子,脸上便带了一丝素日里很少出现傻笑,自愣着想了一会儿,才脚步轻地出了角门。
回到不远处山货铺子自己卧房,李钱根便马上打点东西准备到如意庄和二位庄头商议如筝交代事情,待收拾停当了才拿起浣纱给那个布包,打开一看却是一套松绿色细布直身,剪裁精细,针脚密实,虽然只是细布衣服,却做工考究镶了鸦青色挑绣回字纹锦缎襈边,还配了同色大带,李钱根轻轻抚着大带上那颗亮闪闪亮银镶红玛瑙纽扣,叹了口气,虽然他现衣食无忧,手有余财,可这种被人关心惦记感觉,却是自打父母过世便再也没享过了,当下心里一暖,眼底便有些润湿,又笑着摇摇头,奇怪自己今日缘何一再露出小儿女态,仔细将那套春装叠起,放樟木衣柜里,拿好东西出了门。
四月初,李钱根送了信儿进府,将如意庄上安排细细禀了如筝,说是经过查问,共收留了三百多流民,十来日看下来,流民们也是十分踏实知足,平日里除了老幼病残,青壮年还帮着庄子里忙些春种之事,反倒帮了庄丁们不少,粮食也是够,如今又搭了四十多间草房,请东家示下能否再收个百十来人。
如筝看他几人安排细致周全,当下便回信允了他所求,又叮嘱量多收留些老弱病残,也可庄口定时施粥,让无法住进来人也能有口饭吃,随信又给他附了两张五百两银票,着崔孝妥善送到了山货铺子。
如意庄上事情,终于给如筝沉郁心情添了一丝爽,日日抄诵经文,也让她惶惶不安心渐渐平静了些,每日里送进京来战报还是纷乱复杂,没个定数,直到四月初五,总算是有一队突围军士回到了盛京,带回了略为具体些军情,可这军情传到国公府,却如一瓢水泼到了沸油里,嘭地炸溅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此乃今日,明日大概是21号下午,多谢诸位大人支持和安慰!谢谢!
228破关(四)
228、破关
军情是从中都驿站马送过来,圣上御览之后便召集臣工们安排了一番,又令人通知京师各大世家,到国公府除了传令内侍,还有安抚恩赏使者。
听着内侍读了升从四品宣武将军苏海纳为正三品昭武将军,加授轻车都尉勋圣旨,下跪国公府众人叩首谢恩,却无一人面露喜色,只因这升官进爵,前面还要加上两个字,便是“追授”。
一旁张氏和吴氏早已流泪颤抖地不成样子,待宣旨内侍一走,便痛哭失声,如筝虽然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自家这个隔房大哥几面,如今乍闻噩耗,也是伤心落泪,看看旁边跪着老太君早已伤心说不出话来,她赶紧起身搀住自家祖母,却不知该怎么劝……
阖府上下,自这一日起便陷入悲痛之中,老国公不待灵柩运到,便下令阖府举哀,国公府大门上挂起了“恕报不周”牌子,如筝红着眼眶坐寒馥轩,心里一片凄惶:却没想到前世未曾发生事,今生却这样突然降临自己身边,国公府竟然成了这京师各大世家中,第一个迎回亲人灵柩府邸。
虽然心里还是挂念着苏有容安危,如筝却也明白老国公和老太君伤心,惊闻长孙为国捐躯,再加上还有大老爷苏清言受伤回京休养消息,怎能让他们不伤痛揪心,要知道这样大战之下,若非是伤严重了,是断断不会下战场。
如筝明白两位老人心情,便加勤地去请安,即便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一直陪她们身边也觉得是略了心意。
三老爷打听到了返京大队人马是三日后入京,如筝想着此番入京养伤不定还有别府勋贵,便留了个心眼儿,提前请舅舅托付了叶济世,请他若是方便,抽空来国公府看看大老爷伤,叶济世回信自然是满口答应。
三日后,长房大老爷苏清言终于回到了国公府,同回还有大少爷苏海纳灵柩……
大老爷脸色苍白挣扎下软榻,跪老国公面前洒泪说出:“儿子不孝。”这句时,阖府上下顿时哭成一片,老太君颤巍巍地拉着大老爷手,一个劲儿地说“不怪你,不怪我言儿,苦了你了……”老国公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拉着他另一只手,盯着不远处灵柩,老泪纵横,大老爷张口还想说什么,却不知是伤重还是太过激动,竟突然晕了过去,吓得二老赶紧让人叫了府里候着大夫,仔细查验了说没有大事,才暂时放下心。
老太君嫌雅菡居离主院远又冷清,便下令将大老爷抬到了春晖园修养,如筝知道她有舍不得爱子想要拢身边想法,却恐怕也带了些对大房婆媳俩埋怨之意。
这一日午后,主院传来老国公旧疾复发,大老爷也高烧不退消息,正当老太君递牌子进宫也请不到太医之时,如筝却带着散值院判叶济世到了主院,喜得老太君拉着她手,一个劲儿夸囡囡有本事,直羞得如筝满脸通红。
老国公生病,大老爷伤也不轻,大房婆媳俩平日里八面玲珑,此时却是毫无主意只知道哭,给大少爷苏海纳操持丧事事情便着落到了二房和三房身上,便是如筝如婳也被分派了些事务,如筝前面忙碌时候,便看到随着大老爷扶灵回来家将之中竟然有一个女子,身着重孝,看着却不像是丫鬟之类,她心里一奇:按说这战火连天,大房父子却也没理由把个丫鬟带身边……
想到这一层,如筝便上心看了她几眼,这一看却把她惊到了:宽松孝袍下乍看显不出来,她居然是身怀六甲,看起来月份也不小了!
如筝心里惊跳一阵,想着府里如今乱糟糟地,赶紧让浣纱悄悄将那女子带到偏房一问,回话却让如筝吓了一跳,这个自从入府便不言不语只是哭女子,竟然是大少爷苏海纳边关纳良妾,腹中正是他遗腹子!
如筝冷眼观瞧之下,见她言谈举止无异,并不像是说谎,而且这种事她一个女子又怎敢说谎呢,权衡之下,如筝还是先让浣纱找了个安全清净地方陪她歇着,自到主院回了老太君。
老太君听完她回话,先是赞了她细致,办事妥帖,又露出了一丝喜色:“天可怜见,若她腹中那个是男孩,倒是给我苦命海纳留了一条根了!”当下便派了贴身妈妈带着软轿随如筝去把那女子抬到了主院安顿了,如筝再回到灵前,吴氏便凑过来问她刚刚抬走是谁,如筝三两句敷衍过去了,心里却是一阵后怕。
忙碌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便传来大老爷叶济世诊治下终于退烧清醒过来消息,同时传来,还有苏海纳良妾冯氏有喜音讯。
此讯一出,除了如筝早就知道,其他人都是大惊,只不过有是惊喜,有却是惊恨。
如筝知道旁人定然多是欣喜,便着意看了看大少夫人吴氏,果然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看她心里一惊,转头看到小小仙儿带着重孝哀哀哭泣,心里又是一阵揪痛。
这一日哭丧之时,如筝便听到旁边跪着自家大嫂哭岔了音儿,她心里不想把她想太坏,便索性不去多想,只是陪着伤心难过,心里也充满了对未知之事恐惧。
短短几日停灵,吴氏却哭昏过去好几次,如筝忍不住心里感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直到将大少爷丧事忙完,大老爷身体才略见起色,老国公病情也稳定些了,除了大房母子,众人也渐渐收拾起伤心,忙着安顿一片乱府中事务。
这一日清晨,老太君又招了阖府女眷,正式叫了冯氏出来,让她拜见了夫人和少夫人们,又特意赐了坐,冯氏推辞了一番才战兢兢地陪坐末位,老太君略带伤感地微笑了一下,言到:
“你们也都知道了,冯氏是海纳经清言允了任上纳良妾,也是出身军户好人家女儿,如今已有了七个月身孕了,他父兄此役中也已殉国,清言昨日求了公爷和我,欲将冯氏托主院养胎,我们已经应了,老公爷还特地下令将冯氏抬为良妾,以褒奖她为咱们海纳留下这难得后嗣,是为了告慰她父兄天之灵,自今日起,她就是长房长孙贵妾,阖府仆婢不得对她有任何不敬,你们也要多照拂她些,阖府都要以她胎为重,若是让我知道有谁不上心,或是上了什么歪心……休怪我翻脸无情!”
老太君这一番话出口,如筝心里便是一叹:看来大老爷确是很了解长房婆媳性子,尤其是吴氏……
此后几日,冯氏便一跃取代了二房月姨娘,成了府里紧要姨娘,各院礼物如流水一般送到主院,老太君特意叫了两个有经验妈妈细细验了才让她收下,冯氏却是不言不语,也不回礼,似是不想和人多打交道似得,一心都扑自己胎上。
府里慢慢平静了下来,如筝虽然不喜欢吴氏为人,却也怜惜她早早守寡,着意去探望了她几次,吴氏却只是愣愣地坐着落泪,末一次去时,却院子里看到了大姐儿仙儿,若非她穿着重孝,如筝几乎认不出她,大姐儿伸着消瘦脏污小手拉着她裙摆说“三婶娘我饿。”疼如筝一下子跪下搂着她落了泪,又抱起大姐儿几步进了堂屋,对吴氏福身言到:
“大嫂,弟妹要奉劝您一句,再伤心,您也是这漪香苑少长房主母夫人,怎可纵着下人们这样慢待了大姐儿,她可是大哥骨血,是你现下唯一依靠了!”
听了她质问,吴氏木然眼珠子总算是转了转,抬头看着如筝和大姐儿嗤笑了一声:“骨血?如今主院那贱人肚子里那个才是他骨血子嗣呢!我们母女算什么,就是死了怕是他也不会正眼看一看!”
如筝被她说一愣,大姐儿却她耳边小声哭到:“三婶娘,您别怪我娘亲,我娘亲是太伤心了,她自己也不吃饭呢,她说爹爹不了,我们活着也没意思……”
如筝转头看了看大姐儿饿得发黄小脸儿,心痛地一抽一抽地,看吴氏那个样子也不愿与她多废话,当下言到:“大嫂,我看您是太伤心了,顾不得大姐儿,若是大嫂放心,弟媳想要接大姐儿到我院子里住一段儿,等大嫂想通了再将她送回来,不知大嫂意下如何?”
吴氏抬头看看她,冷笑到:“赔钱货,不招爹疼东西,你若喜欢,抱去就是。”她一句话刺得大姐儿嚎啕大哭起来,如筝赶紧抱着一顿哄,又问应了她愿意跟着自己去住,便也懒得和吴氏理论,匆匆福身抱着大姐儿出了门,对着旁边一个打扮齐整婆子说到:“少夫人伤心糊涂了,你们就这样纵着她糟蹋身子?”那妈妈赶紧讪讪应了,如筝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不是真心疼惜吴氏,点了点头便出了雅菡居
一进寒馥轩大门,如筝便扬声唤秋雁赶紧去熬肉粥,秋雁见她下令开荤,惊了惊才福身下去,如筝又叫浣纱将大姐儿暂居寒馥轩消息去回禀了老太君,只说是如筝喜欢她,又想着吴氏寡太过辛苦,将大姐儿接来住一段。
待浣纱赶回来报了老太君应允,秋雁也将粥熬好送了来,大姐儿闻着便贪婪地吸了吸小鼻子,却是犹豫着对如筝说:“三婶儿,仙儿真可以吃这个粥么?”
她一句话疼如筝一把将她抱怀里哽咽到:“我可怜仙儿,你不必饿着,这是你娘亲想差了,你爹爹天上若是看到你现样子,定然会伤心不已,便是为了你爹爹你也要多吃些,好好长大才是对他大告慰,懂了么?”
仙儿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香甜地将那一碗粥喝了个碗底朝天,伸着小手又要,如筝怕她苦饿之下多食反而伤胃,自拿一块枣泥山楂糕哄着她吃了,又亲自动手给她洗了个澡,香喷喷地放自己床上,看着她甜甜睡去,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成串地落下,她略收拾了心情到佛前为苏海纳念了一遍地藏本愿经,又喃喃自语到:“大哥,我将仙儿抱来,并无私心,确是怜她无人照拂,请你放心,我会一直照顾她,直到大嫂想通,你妾室和她腹中孩子也已得了老太君照料,你天之灵可以瞑目了,请你保佑你孩儿们,保佑你兄弟,让他们都平平安安……”她这样说着,又想到前线安危不明苏有容,连日来积下伤心和担忧便一股脑发作出来,引得她着实哭了一通。
229突袭(上)
229、突袭
京师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国公府丧事办完后,如筝也曾去信给带队回府养伤凌朔风,询问他苏有容情形,凌朔风回信说二人早回雁关被破之时便已被北狄军冲散,自己是跟着自家父帅一路突围出了北狄人大军,告诉如筝苏有容很有可能是和凌逸云一起,又安慰她说,分开时情形尚好,他们二人有勇有谋,定然能安然无恙。
如筝虽然知道他话里肯定有安慰自己因子,却也多少放心了些,便宁定下来,寒馥轩里照顾着大姐儿仙儿,日日诵经祝祷。
老太君知道了如筝把大姐儿抱回寒馥轩抚养之事,便令手下得力妈妈仔细查问了一番,翌日便将张氏叫到春晖园敲打了一通,又请安时叹着气赞了如筝慈心懂事。
五月末,苏百川侍妾月儿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府里正悲痛着,老国公爷没心情赐名,便随便起了个小名儿叫着,洗三礼也是一切从简,不过是按例赐下了些东西。
冷落了蕉声阁,老太君对春晖园内冯氏胎却是万分上心,不但早早便请了可靠大夫和稳婆,自己也是常叫她到自己屋子里来,连带着如筝都碰到了好几次,几番观瞧之下,她总觉得冯氏言谈举止间除了对老太君该有尊敬,竟是如同一潭死水,不多说,也从不笑,便是提到肚里孩子,也只是露出稍纵即逝柔色,看如筝心里一阵发寒,忍不住私下里问了问老太君,老太君也是摇头叹气,说大老爷曾经跟自己禀过,大少爷苏海纳和这冯氏先是自己认识,才求了大老爷纳为良妾,成亲以来情谊深长,这冯氏也是十足边地女性子,忠贞执拗,此番若非是顾念着肚里孩子,怕是早随着苏海纳去了,大老爷怕她生产之后又萌死志,便求老太君帮着劝劝,老太君这才三天两头儿招她来说话儿,却是怎么劝都劝不好,成日里郁郁寡欢不说,除了安胎药也是一点补身东西都不用,如今胎气倒是稳固,可自己身子却是一直没有缓起来,惹得老太君也是十分担忧。
末了,老太君看着如筝,略带为难地说到:“筝儿,祖母知道,容儿如今还战场上,你自己心里也苦,这些日子以来,府里桩桩件件大事也都多亏了你了,但是祖母是真没法子了,你若是……”
如筝看老太君一脸歉疚地看着自己,心里也是一阵不忍,赶紧起身福到:“祖母,您这样说便是折煞孙媳了,孙媳愚钝,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若是能为祖父和祖母分忧解难哪怕一分,也是孙媳福气了,祖母意思我知道,筝儿这几日来请安时也会经常到她那里去坐坐,希望能劝得她回心转意,只是孙媳拙嘴笨腮,怕是也无法呢……”
老太君见她不等自己说便先应了,欢喜地搂着她肩膀笑到:“我好囡囡,你出马哪有办不到,祖母先谢谢你了。”唬如筝赶紧起身行礼说不敢,回到寒馥轩想了一宿,第二日晨间才打算清楚了说辞,再到春晖园请安时,便顺路去了冯氏厢房,给她送了些补身补品,又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儿。
待到午后,老太君院里大丫鬟素馨来给如筝请了安,还带了老太君赐下补品,告诉如筝她走后冯氏就自己厢房里大哭了一通,老太君开始还是慌慌,后来她哭了一通大少爷,便念叨着什么会帮他看好子嗣,无论是男丁还是女孩儿,定不让人欺负了他去之类话,老太君听着到渐渐放了心,到了午间那冯氏用饭食也多了,午后除了安胎药是吃了一碗燕窝,喜得老太君不知该怎么谢她,打点了宫里赐下补品就让素馨给如筝送了来。
如筝哪里敢实受了,当下便要随素馨回主院,却被她好歹拦下了,笑到:“三少夫人别难为奴婢了,奴婢临出来时老太君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一定得让少夫人将这些收下,且老太君还吩咐让三少夫人不必去谢,明日早早儿来说话儿便是。”如筝这才无奈应了,又赶紧拿了荷包亲自递到素馨手里,笑到:“姑娘别嫌少,多少是我点心意。”
素馨伸手一捏,便知这赏赐不轻,又想到老太君对这三少夫人器重,赶紧恭谨地福身谢了赏,如筝又让浣纱亲送她出了寒馥轩。
不多时,浣纱回来,一边帮如筝收拾着老太君赏赐,一边笑到:“小姐,刚刚素馨姐姐拉着奴婢说了好一会子话儿,奴婢瞧着她怕是也想和咱们多亲近呢,可见小姐您老太君面前……”她想到如筝说过谨言慎行,便把“第一份儿体面”几个字压下去了,只是笑着,转念又一想,开口问到:“小姐,您早间屏退奴婢们,究竟是说了什么话,能让冯姨娘一下子就想通了啊?”
如筝抬头看着她,笑了笑,笑容却含了一丝苦涩:“我啊……不过是把我自己事情添添减减跟她说了说,让她知道了没娘孩子有多可怜罢了……”
听她说了这句,浣纱脸上笑容也淡了,收了,又不知该怎么劝她,如筝却是先笑了:“让小厨房赶紧准备晚膳吧,一会儿里间那个小祖宗醒了,又要吵着说饿了……”
浣纱这才福身下去,临出门时瞟了一眼里间门帘,心里暗自叹了一声:幸好还有仙儿小姐……
不多时,仙儿里间翻滚了几下醒了过来,如筝赶紧进屋帮她穿了外面小衫子,又重梳了丫髻,带她洗手进了堂屋,此时饭也摆好了,仙儿笑着坐桌旁,又让如筝赶坐下。
如筝看仙儿对着自己身前两盘荤菜吃香甜,心里才浮起一丝欢喜,她原本还担心她跟着自己住会想念吴氏,却没想到这孩子寒馥轩里倒过得如鱼得水,乐不思蜀了……
仙儿吃了大半碗饭,抬头看看如筝:“三婶儿,你怎么不吃?”
如筝被她一说,才回过神儿,笑着夹了筷子笋丝:“嗯,吃着了。”
仙儿也知道她现下不吃荤,挑了一盘子莲子豆腐给她舀了一勺:“三婶儿多用些,都瘦了!”
她这样小大人儿举动爱如筝笑着摸摸她头:“好。”又拿了公筷夹了一筷子红烧鲫鱼挑了刺给她放碗里。
仙儿夹起来香甜地吃了,待咽干净口中饭,却愣愣地看着那盘鲫鱼,叹道:“这是三酥爱吃……”她抬头看看如筝,略带期盼地问到:“三婶儿,三酥什么时候回来?他前次答应我,端阳节要带我去玩儿,如今都过了……”仙儿低头喝了一口汤,又咬咬唇:
“三婶儿,其实便是不去,只要三酥府里我就欢喜了……打仗很累,还很危险,我都知道……”
听了她话,如筝先是一愣,眼神就忍不住黯淡了下来,仙儿早慧,也看出自家三婶儿心绪不佳,便离座腻她身边:“三婶儿,你别担心,三酥定然不会有事,我爹爹天上看着他,保佑着他呢!”
如筝勉强笑着搂住她,点了点头,眼泪却是又涌了上来,赶紧拿帕子擦了,又让仙儿赶紧趁热喝汤。
仙儿乖乖大口喝着汤,如筝却突然对面前饭菜失了兴致,扬声叫了环绣进来伺候仙儿用饭,自己又进了小书房跪佛前,心思却飞远了……
如今,不知战况究竟如何了?子渊,你还好么……
她这样想着,起身上了一炷清香,又跪下默默祝祷起来。
她这里念着苏有容,却不知远回雁关外战场上苏有容,也正思念着她,思念着京师家。
拿着手里千辛万苦得来军报,一向冷静自持苏有容也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旁边站着凌逸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子渊,别难过了,咱们奋勇作战,告慰子鸿大哥天之灵便是……”
苏有容背对着他点了点头,伸手偷偷拭去眼角泪水叹道:“仲康兄,你知道我大哥同我说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转身看着凌逸云,垂眸苦笑了一下:“他说,此一战得胜,便回京师与我同饮庆功酒……”
凌逸云略带不忍地看着他,却不知该怎么劝,只好大力拍了拍他肩膀:“你节哀。”他还斟酌着措辞想要劝劝他,却不防帐门一挑,李踏雪一阵风似得卷了进来:
“你们二人传令发兵,如今雁陉关被围攻,要守不住了!恭王殿下传令让各部向他们推进解围,如今离他们近就是咱们,这里北狄人已经被杀退,咱们赶紧拔营出征吧!”她将战报向凌逸云手里一塞,又到:“你们马上准备着,我带幽云铁骑先行一步!”说着就要往帐外闯,却被凌逸云一把拉住:“慢着!”
李踏雪回头,面色焦急地说到:“你放开我,那里守着可是凌大哥,咱们不去,他们就危险了!”说着又挣了几下,却无奈被凌逸云死死拉住,拽到了帐中间铺着舆图旁,他指着舆图拧眉说到:
“小郡主,我没说不去,我只是想告诉你,自此处到雁陉关,北狄人层层布防,这是这几日战报里陆续都报过,如今我和子渊已经差不多整理出来了,咱们三人必须参详着北狄人这些布防,详细地布置一个进军策略来,再……”他说本是真道理,却无奈此时李踏雪心急如焚,哪里听得下去,当下急使劲甩脱他拽着自己袍袖手,厉声说到:
“如今雁陉关正危机之中,哪里容得下你们这样布置来忧虑去,你们自缩着吧,我带幽云铁骑去救!”她转身便要出帐,凌逸云赶紧闪身挡她前面,踏雪冲得狠了,差点将他撞到一边。
凌逸云稳住身形,喝道:“李踏雪,虽说你贵为郡主,我却是这一路兵瞒帅,没有我将令,你休想动一兵一卒!”
230突袭(中)
23、突袭
李踏雪听了他这话,眉毛一扬,旁边苏有容看着不对,刚要上前劝解,李踏雪却抢着开了口:“凌逸云!你凭什么跟我这么说话,幽云铁骑是我亲兵,我要带走谁也拦不住!”
苏有容见事情要坏,赶紧上前拉住李踏雪:“郡主……你听我说……”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冲凌逸云使眼色,让他别说话,凌逸云心里一阵邪火上升,素日里冷静城府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当下冷笑一声:“李踏雪,你要举兵哗变么?”
他一言出口,苏有容神色也变了:“仲康兄!你闭嘴!”吼完又转向李踏雪:“郡主,别跟他计较,他脑子进水了,你听我说,仲康兄意思是……”他这里打着圆场,李踏雪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脸上现出浓浓怒气:“凌逸云,现下被围困是你大哥,你究竟是存了什么私心,居然见死不救?!”
听了她这句诘问,凌逸云先是茫然一愣,旁边苏有容却心道一声不好,正想怎么混过去时,凌逸云却似想明白了,脸色一白,反倒笑了:“呵……私心,原来你心里,我竟然是如此不堪之人……”说完,他也不再理她,自走到舆图旁边低头看着,放桌上一双手却止不住颤抖,似是压抑着什么。
李踏雪也知道自己是情急之下说了错话,此时却拉不下脸来道歉,转身便要出帐,却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听得她几乎以为帐里还有第四个人。
“李踏雪,你是要把老殿下留下幽云铁骑都赔光么你这个败家女?!”
这一句说她脊背一凉,猛地回头看着苏有容,只见他一向温雅平和脸上,此时却带着自己不熟悉怒火:“我和你们两家没什么纠葛,是个外人,我总没有私心吧?”他一把拽住李踏雪,虽然没有用什么力,却让她觉得不容置疑,不敢挣扎,只得随他走到舆图前。
苏有容指着舆图,将一路上得来军报和雁陉关形式给她大略讲解了一遍,末了说到:“你说,你带着几千骑兵如此孤军深入,便是杀到了雁陉关,还能剩下几个人?!即便是咱们大军齐出动,若是不做部署,这一路又要多耗掉多少军士?”
听完他简要分析,李踏雪心也静了下来,咬唇点头到:“是我冲动了,你们说对……那你们说吧,咱们该如何进军?”
苏有容看了看凌逸云,他却只是眼睛盯着舆图,连看都不看二人这边:“这不是你需要想,你先回去准备,一个时辰以后点兵开拔,不会耽误太久。”
素日里二人说话,都是李踏雪烦躁凌逸云哄,如今他这样爱答不理,踏雪心里反而没底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心里一阵烦乱,点了点头便出了帐幕,自去准备了。
苏有容小心地看了看凌逸云,却见他神色已经恢复到平时样子,手也不抖了,两眼舆图上来回梭巡着,显见是思索进军部署,他这样一副沉静样子,反倒看得苏有容心里一阵发毛:
“仲康兄,你掀桌吧,不然就打人,不忍心打小郡主你可以打我……”
凌逸云回头看看他,脸上反倒现出一丝笑容:“打你?我可没那个闲工夫,过来听我说说安排吧……”
苏有容点了点头,上前仔细听他说了,凌逸云抬头看看凝眉思索苏有容,心里却是一阵发虚:往日里虽然都是自己部署,他来执行,但他也知道,苏有容对自己以往所有作战意图都十分明了,若是给他足够时间,他也能制定出和自己一样周详作战方案,甚至加周详,他所缺不过是时间和经验而已……
但此番自己目,却是万万不能让他想清楚了……
想到这里,凌逸云伸手卷起桌上舆图:“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点齐你兵将,稍后便要开拔了!”说着便要拉他出军帐,却不防被他大力拉住,凌逸云一回头,对上却是苏有容诡异笑容:
“凌逸云,你当我是傻子吧?”他平日里极敬重凌逸云智谋和胆略,言语间也是十分恭谨,此时气急了也顾不得尊卑大小,劈手夺过他手中舆图,铺展桌案上:“仲康兄,你这左中右三路,看似是以小郡主幽云铁骑这一路明显,像是主力御敌似,实际上这条进军路线上却没有水草,北狄人一向是游牧作战,这一路上敌军肯定是少!”他指了指远一线,又到:
“你让我和陈老将军带右路,这一路远离三关一线,敌军也不会太多,说起来也不过是给中路军扫清外围罢了,但是左路……”他抬头看着他眼睛:“左路军看似靠近三关,是安全一路,可这一路高山险岭,军队行走不便,会是慢也是敌军容易发现一支,说到底,就是吸引敌军确保其他两路安危弃子……凌仲康,你这是找死节奏么?”
凌逸云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苏有容却挑唇冷笑了一下:“你别说我想差了,这三路里幽云铁骑自不必说,便是陈老将军那也是跟着老定北王殿下一路拼杀出来大将,只有你,脑子虽好武功却不行,你不让我跟着你,反倒让我去给陈老将军帮闲,显见是怕拖我下水了,对吧?”
他说完这一句,凌逸云却摇摇头笑了:“子渊,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聪明真是讨人嫌!”
苏有容见他认了,叹了口气走到桌旁,卷起舆图言到:“如今形势紧急,我没工夫跟你闲磕牙,两条路你选,要么让我跟着你,到时候咱俩也有个照应,要么我现就去告诉小郡主,你这样为她着想,也该让她明白明白了。”
他话音未落,凌逸云便一步跨到他面前,拉住他胳膊:“不可,你切不可告诉他,你也不能……”
苏有容摇了摇头,拿起旁边立着横刀和长枪:“我说过了,就两条路,你不让我跟着,我就去告密!”
凌逸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知道他不是作假,当下叹到:“你何苦呢?”
苏有容见他吐了口,终于放下心来,把长枪扛肩上笑到:“之前叔罡兄就私底下叮嘱过我,说他家二哥打仗爱作死,让我上心给看着点儿,我受人之托,怎能不忠人之事?再者说……”他狠狠一拍凌逸云肩膀:“你是殿下智囊,我不过是个犬牙鹰爪,这爪子怎能不护着脑袋啊!”
听他这么说,凌逸云也忍不住笑了,心里又是一热:“子渊,此番凶险,我不想你……”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苏有容一挑眉抢白到:“闭上你乌鸦嘴,小爷我是福将,肯定能带你杀出重围,少给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完又想了想:“行吧,就这么定了,陈老将军那里也要叮嘱一下才是,老爷子半生戎马倥偬,你当他看不出你这点小九九?!”说着就拎着枪出了帐幕,向着旁边陈老将军军帐走去。
凌逸云看着他穿了铠甲也算不上魁梧背影,心里一阵感叹:所谓福将,也许并不运道,也不止是机敏骁勇,百折不挠,多可能正是于他这样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撞了南墙都不死心还能撞开性子吧……
之后便是一切顺利,陈老将军知道了二人计策,虽然劝了几句,终顾念着李踏雪安危,便也无奈应承了,李踏雪研习兵法时日尚浅,此时着急雁陉关形式,也没有看出个中玄机,四人便按凌逸云制定路线各自点起兵马,苏有容冷眼看着李踏雪和凌逸云,心里又别扭又感慨,李踏雪看着凌逸云沉静面色,心里忐忑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大事,有心对他道一句“一路小心”,话一出口,却变成了“雁陉关见”。
凌逸云云淡风轻笑着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苏有容看不下去了,自牵了苏小绒大步离开,腹诽了一句“纠结个屁啊!”
三队人马总共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分头开拔,走了半里多地,终于互相望不到了,凌逸云看着旁边有些出神苏有容,心里一阵不忍,当下拨马到他身边,轻声说到:“子渊,你武艺好,若是……你不用管我,自己带人突围便是。”
苏有容正马上将师父和上官铎教过刀法剑法枪法暗器招数一遍一遍地脑子里复习着,此时被打扰了十分恼火,便转头致以一个“懒得理你”眼神,而凌逸云显然也看懂了,讪讪地笑了一下,又打马到了前面。
第一场遭遇战比他们想象来还,苏有容咬牙看了看天,便持枪冲了上去,凌逸云虽然不怎么擅长武功,却到底也是凌家人,当下拔出马上挂着宝剑,也带人冲入敌阵,他二人不敢恋战,将队伍紧缩成雁阵,如一根楔子一样北狄大军中划开一个缺口,艰难前行,好这一队精兵强将甚多,又以骑兵为主,加上凌逸云调度得当,苏有容断后果决,两个时辰以后倒是杀出了重围向着雁陉关方向突了过去,待甩脱了追兵一清点人数,连伤亡带走散却已经去了四分之一。
苏有容听了探马回报苦笑着看看凌逸云:“仲康兄,咱们这一出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你估计到雁陉关之前,这样敌兵还有几队?”
凌逸云也叹了口气:“若是顺利,至少还有三队,若是……”苏有容伸手一挥:“得,另外一个若是不必若了,就当他三队,我去后面布置一下,这样不行。”
凌逸云点了点头,将后面话咽了回去,咬牙看看前路,虽说为着确保雁陉关和中路军安全,这条诱敌之路必须有人走,但这样将苏有容拖进来,却违背了他初衷。
不敢多想,他又拿出舆图看着,想要量找一条安全路,多绕开些敌军,他自己没有注意到,因为苏有容加入,这一场求死之战,已渐渐走上求生之途……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小言宅斗,战争场面和战术部署是为情节服务,难免有不合理或简略之处,请见谅!
231突袭(下)
231、突袭
李踏雪带着中路军一路奔袭,因都是骑兵,便也不怕战线拉长被敌兵截断,以幽云铁骑为首中路军一路上只遇到了几拨小股北狄骑兵袭扰,如一条铁龙一般碾压过去,不到一天就到了雁陉关下。
雁陉关附近,本来就是幽云铁骑天下,此时见老窝被围,以幽云铁骑为为首两万将士红着眼睛冲了上去,雁陉关内守着凌家人见援兵来到,也开城门与李踏雪一起夹击敌军,而雁陉关下北狄人万万没有想到援兵居然会来这么,当下便乱了阵脚,三个时辰不到便被两路兵马剿杀了大半,残部突破李踏雪防线向着草原深处逃窜,却不巧又与陈老将军带着右路军迎头相撞,一番围攻过后,几乎伤亡殆。
李踏雪带着援军入了城,武威侯将她们迎进屋里,一个劲儿地夸赞她是巾帼英雄,旁边陈老将军却是面色凝重,拱手言到:“侯爷,此时雁陉关之围已解,请侯爷速速发兵接应左路两位将军,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他一言出口,场三人都是一惊,老将军指着旁边墙上舆图将凌逸云部署细细讲出,凌侯爷不待他说完便全明白了,当下便令凌惊雷点齐两万精兵,沿着凌逸云他们进攻方向一路摸回去。
李踏雪此时也明白了凌逸云部署打是什么主意,脑子里“哄”地一声,莫名却冒出临别时他那平静到诡异一声“好”,心中顿时笼起一丝阴霾,当下言到:“我也要去!”
旁边凌惊雷转头看看她:“你不能去,幽云铁骑刚刚长途奔袭作战,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出战定然会损兵折将,还是我带雁陉关守将回去。”
李踏雪素日里对他言听计从,这一次却执拗了起来,执意要跟着凌惊雷去寻人,直到武威侯发话,才勉强压下她固执,凌惊雷转身到了校场,自点齐兵马出了雁陉关。
自十四岁随自家爹爹上阵以来,他一向是以沉稳机变见长,十来年戎马生涯中也曾遇到过不少险境,却从没有一次如此心慌过,他克制着自己不往坏方面去想,脑子里却一再闪过刚刚那张舆图上情形,想到左路军里还有个苏有容,他心里又是一紧,忍不住又想到了武威侯话,若非太子刻意迁延,贻误了战机,回雁关不会破,苏家老大也就不会死,雁陉关加不会陷入坐守待援境地,自家二弟也不用出此下策,若是此番……
他不敢再想,猛地一挥手,大军便纵马跑了起来,沿途激起了滚滚烟尘。
这一来一回,便是一日还多,他接应人马推进得虽,却怎奈此时左路军早已是强弩之末。
左路军又遇到了几次敌袭便消耗了大半,凌逸云见整军行动也不过是全军覆没,便下令各将领自行带队突围,跑得一个是一个,只有他自己五百亲兵死活不肯离开他半步,苏有容也带着几十个人紧紧跟随,凌逸云几次想分兵给他让他转道突围,都被他拒了。
又奔逃了十几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还叫应,也只剩下了几十个人,苏有容看看身旁军士们,第一次明白了“残兵败将”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一行人藏身密林中,为了销声匿迹,便是马匹也早已放跑了,好此时正值初夏,倒是用不着生火取暖,苏有容和凌逸云凑一个火折子旁看了看舆图,却是谁都分辨不出这里是哪儿……
渐渐地,军士们都凑了上来,凌逸云轻叹一声,转身向着众人行了个礼:“诸位,此番是我冒进了,连累你们随我困于此地,是我凌逸云对不起大家,事已至此,你们也不必跟着我送死,各自趁黑混出去,大约还有些能逃得性命……”
他话音未落,旁边便响起一个粗豪声音,仿佛是刻意压着,仍然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二少,你说这些就是见外了,我们是凌家亲兵,自老侯爷起就代代为凌家卖命,凌家待手下军士如何,那是整个大盛都有名,名为家将,我说句不害臊话,那就跟自家人一样情分,如今二少有难,又是为着救大少为着雁陉关才陷于险境,若是我等真弃二少你于不顾,将来到了地下也无颜见自家爹爹祖父!故而二少你就不要说这样话,咱们是铁了心要跟你走到底!”
他一番话说完,周围便响起此起彼伏符合声,苏有容听着一声声“说得好”“说得对”“死也不走”之类,再一次领教了“凌家军”三个字厉害,当下便笑到:“仲康兄,既然如此你也就别废话了,到了这个时候,便是生死有命,咱们是不会把你扔这里!”
黑暗里,凌逸云幽幽叹了口气:“如此,凌逸云就先谢过众位袍泽了!”说着一撩战甲,竟然跪了众人当中,唬地旁边人赶紧将他拉了起来。
苏有容黑暗里笑了几声,开口说到:“诸位,我不是凌家人,不过也是凌家朋友,此一番我算是领教了凌家军威风,过了今夜,日后咱们还有没有相见之日,却是不好说了,下有个想法,不如这里各位都把名字留下,无论将来谁逃得升天,一定要将今夜之事说与外面人听听,让他们也知道,凌家军风骨气节,如何?!”
他这句说完,那个粗豪声音又第一个开了口:“好!苏将军这话说好,我张剑天第一个报名!”
苏有容这才知道他名字,应了一声才发现身边没有纸笔,当下解开盔甲从中衣上撕下一幅,拿刀割破了手指,借着火折子微弱灯光将张剑天名字写了上去,旁边众人也学他割破手指,将自己名字写上,末了苏有容又上面加上自己和凌逸云名字,将血书贴身放好。
经他这么一鼓动,刚刚还有些萎靡不振众人重又精神百倍了起来,凌逸云怕他们醒着不好休息,反而会惊动了搜索敌人,便将他们分为三队,轮流值夜休憩。
安顿好了众人,凌逸云一拉苏有容胳膊,低声说道:“跟我来。”
苏有容跟着他到了离开众人几十步地方,凌逸云站定言到:“子渊,我有个东西,要你帮我保管……”
听他这么说,苏有容心里一沉,心说这情节电视剧里见太多了,一般这么着托付人都是回不去节奏,当下便伸手一推:“我不要,你自己收好了,等出去……”
凌逸云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当下笑到:“你别紧张,一路上看你行事,我心中着实感动敬佩,原来便是想差了,此时也会努力活着杀出去,只是这东西太重要,我怕万一我冲不出去……”他一边说,一边脱了战甲,从贴尚衣上解下一个布包:“这是我这几年走南闯北修订大盛舆图一部分,是北狄和三关附近细图,此番出征太急,我只来得及弄了一张副本,之前回雁关被破,应该是毁于战火了,如今就只剩下这个,若是我真出不去了,这图也就完了,这是我五六年心血,我舍不得就这样……”他将舆图塞苏有容手里,又叹道:“这张图是我一笔一划绘制出来,如今已经深刻于心,若是此番我能逃得性命,自然可以再画一张,若是不成,我只放心将此图托付给你!”
苏有容拿着手里羊皮制舆图,只觉得似有千钧重,心里突然一阵激动,开口却还是一贯不着调:“仲康兄,我大哥走了,我二哥看我就像看只苍蝇,我是个缺兄弟情义人,此番若是出不去了,倒是太过遗憾,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收我做个小弟?若是……不嫌我又笨又聒噪话……”
凌逸云听他这话,难得爽朗地笑了几声:“子渊不必妄自菲薄,我看你比我那笨兄弟叔罡好多了,若能与你义结金兰,是我凌逸云此生之幸!”
苏有容听了他这句,嘿嘿笑着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吹亮了插地上,就势跪了下去:“仲康兄,此处没有关公像,也没有香烛,就有一个火折子……凑合了吧。”
凌逸云也笑着跪下:“嗯,那些都是虚礼。”火折子微弱光亮中,二人相视一笑,连日来压抑阴霾心情为之一爽,当下便念了誓言,一个头磕地上,自此成了异性兄弟。
苏有容熄了火折子起身,又对着凌逸云跪下:“大哥上,受小弟一拜!”凌逸云没等他膝盖沾地便一把将他拽了起来:“行了,累了一天行这些虚礼作甚!”
苏有容嘿嘿笑着起身,想了想又到:“大哥将那么重要舆图给了我,小弟还没给大哥结拜信物呢……”说着三两下脱了铠甲,又脱了外衣,从中衣外面脱下一件什么塞给凌逸云:“出来打仗没带着什么好东西,这个给你。”
凌逸云掂了掂手里东西,又抖动了一下,便“咦”了一声掏出火折子点亮,仔细看了看手上小坎子,惊到:“子渊,你怎会有这宝物?!我记得书上说过这种金蚕丝,可这么多年了,谁也没见过,我一直以为这是传说中东西呢,没想到今日却见了实物!你是从何得来?”
苏有容以前只觉得这件软甲十分方便,今日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却是如此大有来头,当下笑到:“好,这件宝贝到了大哥这里算是遇到明眼人了,莫说我不知道这里道道儿,便是缝了这件衣服林如筝也说不上这布料名字呢,可见是个傻妞儿。”
他说诙谐,引得凌逸云忍不住笑着拍了他一下:“可怜林家表妹将这宝物给了你,还要受你排揎……原来世间真有此物,怪不得人家说金陵崔,锦绣堆,当年崔家富可敌国,如今分散了,也还是有此等实力啊!”说着便将坎子塞回苏有容手里:“你穿好,如此贵重之物,又是如筝对你心意,我不能收!”
苏有容见他推辞,当下便沉了面色,言到:“大哥,什么贵重不贵重,咱俩刚刚才结拜,都是过命交情了还说这些,我武艺比你好,明日突围时你穿着它,我也能放心些搏杀,咱俩一起逃出去才好,不然我走脱了你若是遇难,我怕一个天雷直接就把我劈死了,我这人很信誓言,你就让我安安心不好么?”
凌逸云见他这么说,知道这东西自己是没法不收了,而且他说也没错,自己若是穿了这软甲,明日他拼杀起来也能少些顾忌,想到这里他便笑着收了金丝甲,又贴身穿好:“那好,算你借我防身,待得胜我便还你,这是如筝心意,我是断不能要。”
苏有容见他收了,才满意地笑了几声,又将舆图贴身放好,穿上盔甲随凌逸云回了军士们
232绝地(上)
232、绝地(上)
一夜无事,清晨的露珠儿还没干透,凌逸云便带着休整过后还算精神的残部向着雁陉关的方向悄悄行进着。
苏有容暗自点了一下人数,带出来的一万五千人禄剩了五十四个人,如今也惟愿失散的部属能够逃出生天,自己这不到六十个人可以悄然躲过这一路的严密封锁,虽然,这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到了日头完全升起的时候,苏有容的预感终于成了真,面对着前方呈一字长蛇排列的敌军部众,苏有容苦笑了一下:约莫五百人,只是个小队伍,若是能给他一百人,他也能拼上一拼,可此时己方……
若是一般的将领,此时也就绝望了,还讲什么军阵呢,可苏有容却还是举起了手中的令旗,命令这五十四个兵士加上自己二人排成楔形军阵,自己打头拧枪冲了上去。
对面的北狄将领看到他此举,瞳仁却是缩了缩,对着身旁剽悍的副将笑到:“这个黑衣人倒是有趣的紧……”说完这句,那将领便一挥手下令己方出击。
凌逸云这边虽然只剩下五十四人,却都是久经仗阵的老兵,再加上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便生出了些以一当十的气势,几个回合下来,虽然没能冲出敌方战阵,却也杀伤了不少敌兵。
但这五十四人毕竟已经是劳累伤痛,不多时便有人倒下,苏有容也来不及收拾阵型,只是将一杆长枪挥舞地密不透风,不时援护着凌逸云和其他兵士。
二人率残部且战且退,敌人却紧紧相逼,远处马上北狄将领轻笑了一声,对副将言到:“那个黑衣的领头的,不要杀死,要活捉,是个人才。”副将低头应了,又赶紧向部众传令,那北狄将领从马鞍上取下一副强弓,连环三箭却是直取凌逸云。
苏有容听到劲风袭来,心里说了声“不好”,当下转身于间不容发之际替凌逸云打掉了指向他脖颈的流矢,凌逸云自己一侧身,卸掉了对着胸口那支箭的大部分力道,再加上金丝甲,那一箭也被弹飞了,可对着腿的这一箭却是来不及躲,箭矢直直没入他的小腿,竟然将他的腿射了个对穿。
苏有容心里一惊,忙挺枪回护,自己便露了后背给人,肩上着实挨了旁边北狄人的一刀,才勉强架住前方敌兵的大锤,长枪却是被磕飞了出去!
两侧有敌军拧枪刺来,苏有容来不及拔腰间横刀,便拿刀鞘格了一下,就势拉出横刀将自己和凌逸云护住,此时凌逸云旁边的敌军一声惨叫,却是被一把长刀刺了个对穿,敌军倒下,后面露出一张染血的面孔,那人开口喝了一句,苏有容才听出竟是张剑天。
“二少,苏将军,快走啊!”张剑天对着二人吼了一声,便执刀对上了那举锤的北狄人,他一路拼杀早已是强弩之末,被那北狄兵大锤一砸,喷出一口鲜血便摇晃着倒下,却死死抱住那锤兵的腿,一个劲儿地叫凌逸云走。
苏有容眼见他不行了,恨得一咬牙,拉起凌逸云朝着缺口方向冲过去,一把长刀开路,倒是撕破了一个口子。
刚刚在军阵中腾不下手来,此时杀出重围,他手中的暗器便一把一把地抛向二人身后,到着实阻了阻敌兵。
凌逸云先是咬牙跟着他跑,但腿上的箭伤血流不止,渐渐就没有了力气,便咬牙对苏有容叹道:
“子渊,你走吧,将舆图带回去……”
苏有容却不言语,只是咬着牙拉他往前跑,凌逸云刚想甩开他手,他却突然站住了,回头对凌逸云笑到:“大哥,咱兄弟实在是太背了!”
凌逸云越过他肩膀向前一看,却见前方一座断崖,下面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想来是很深。
苏有容看看身后的追兵,咬牙将凌逸云护在身后:“特么的,就是再杀一遍老子也不当狼牙山五壮士!”他举刀对着慢慢压上来的敌兵,才发觉自己也是满手血迹,刚刚肩上那一刀如今发作起来,疼痛麻木,令他几乎拿不住手中的兵刃。
“大哥,你跟紧了我,我带你杀出去,放心……”他回头看了凌逸云一眼,却见他站在远离自己的地方,笑着摇摇头,苏有容一下子便知道了他走的什么心思,几步窜过去,却只拽掉了他半幅衣袂。
看着凌逸云如一片枯叶从山崖上飘落,苏有容惊痛地目眦尽裂:“大哥!”
他伸手拍了几下山崖,心里一阵抽痛,耳边却听到纷杂的脚步声。
苏有容回头怒视着慢慢围拢上来的敌兵,透过重重军阵直直盯着马上那年轻的将领,他拿起手边凌逸云那半幅衣袂,用左手和牙把不听使唤的右手和刀柄牢牢捆在一起,带着个狂傲的笑容站起身,举刀直指着那马上的将领,看的旁边的副将心中一阵火起:“大人,待末将去杀了他!”
那将领看到苏有容的眼神,反倒笑了:“的确有意思,我还是那句,莫伤他性命,我要活的!”
那副将略带无奈地一挥手,北狄人重又围了上来,因着自家主将的命令,那些军士便是有机会也尽量避免对他要害之处下手,只是如猫戏鼠般在他身上留下大大小的伤痕,等着他失血过多倒下。
但他们却都没想到苏有容能支持那么长的时间,非但没有很快倒下,一把横刀过处,更是惨叫一片,犹如割草切菜,北狄兵士见同袍被杀,便有人一时气急,不顾主帅将令开始对他下狠手,但此时苏有容已经趁着刚刚难得的机会冲到了包围圈边上,且旁边就是一片密林,他豁出去胸口挨了一下,一刀砍翻一个北狄人,举步冲入了密林当中,勉强运起轻功,将北狄人甩在了身后。
那北狄将领见到手的兔子跑了,心中一阵气闷,便令人冲入密林搜查。
苏有容在密林里跌跌撞撞地跑着,身上几处深到骨的伤让他半分内力都调不出,眼前一阵发黑,只得倚着一棵参天大树慢慢坐下。
看着手里的长刀,他忍不住想到了远在京师的如筝和卫氏,当下心里便是一酸:真没想到,这辈子还是死于战火……
娘亲,筝儿,对不起了……
因李踏雪出奇兵长途奔袭解了雁陉关之围,令北狄人被迫向着草原深处暂时撤退,虽还有小股残部流窜,却是再也挡不住凌惊雷带领的两万骑兵,这一路找过去,所到之处做的最多的便是埋葬左路军的尸首,接连几日找下来却一直没有找到凌逸云或是苏有容,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形,让他十分心焦。
凌惊雷抬头看看似火的骄阳,虽然身处北地,却依然会觉得炎热难耐,这样的天气,若是他们还活着,必然是十分辛苦,若是……
他不愿再往下想,刚要吩咐兵士们离开这里,却看到旁边匆匆跑过一名军士,到他马前单膝点地,手中托着一个腰牌。
凌惊雷心中“咯噔”一声,伸手接过那个染血的腰牌,只见上面写着“正六品武略将军苏”的字样,凌惊雷咬了咬牙,虽然已经大略知道了结果,却还是问了一句:“人呢?!”
那兵士擦了擦眼睛,转筛了指不远处:“刚刚找到,已经……”
凌惊雷滚鞍下马,大步走到旁边抬着一人的两个军士身边,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从戎十来年,他见过比这惨的尸身多了去,不看并非是不敢,而是不忍。
虽然只是在宫宴那样的场合匆匆一瞥,他却也记住了这个还可以称为少年将领之人的音容笑貌,他知道他同自家二弟三弟投契,也听他们说过些事情,此番看到苏有容血肉模糊的尸身,登时犹如在他绷得紧紧的心弦上狠狠地敲了一锤,更何况想到自家二弟的武艺,连苏有容都……他恐怕是更难逃出生天了。
凌惊雷挥手让军士们将苏有容的尸身妥善放好,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他们也只能拿随身的帐篷将他草草裹了,放在马背上,凌惊雷带着军士们将发现他尸身的密林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通,确定了没有第二具尸体,才放下了半颗心。
又耽搁了一日,凌惊雷无奈只得带着苏有容的尸身踏上归程,到了雁陉关,凌惊雷吩咐军士们用撒了石灰的棺木将尸身好好收殓了,才带着一身疲惫和伤怀回了众人暂居的雁陉关总镇府。
他刚进院,踏雪便一脸焦急地迎了出来:“凌大哥,怎么样,找到他们了么?”
凌惊雷一时不知该怎么同她讲,咬了咬牙才说道:“找到了子渊,已经……不在了。”
李踏雪似没听明白般退后一步:“什么不在了,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不待凌惊雷再解释,她的眼泪便落了下来:“你没看错么?他武艺那么好,怎会?!”
凌惊雷叹了口气,将腰牌交给她:“找到了这个,身量和衣着也都对……”踏雪看着腰牌上的字迹,猛地一摇头:“不会的,他和筝儿才成亲一年,他怎么能死,他怎么会死?!”她将腰牌塞给凌惊雷:“我要去看看,我不信!”她抬腿就要往校场上跑,却被凌惊雷一把拉住:“别去了!”
他看着踏雪含泪的眼睛,万般不忍地垂眸说到:“他伤在头面,发现的又晚了,回来时还耽搁了一日多,如今天气炎热,你……看不出什么了!”
他话没说完,李踏雪的肩膀便塌了下去:“怎么会……这让筝儿怎么活……都怪我,都是我!”她捂着嘴哽咽着,突然似想到了什么,抬头瞪着凌惊雷:“那仲康呢,凌仲康呢?!”
凌惊雷叹了口气:“我也说不好是不是好消息,我们没找到仲康……”
听了他这句,李踏雪似是抓住一棵救命草般眼睛一亮:“自然是好消息,没找到就说明他一定还活着,咱们得继续找,此番我去,我定能将他寻回来!”她这么说着冲进了堂屋,凌惊雷看她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心里一酸,也差点落泪,他抬头看着天,轻轻唤了一声:
“仲康……你可一定要活着,咱们可再听不得一点儿……”想到此番失利的缘由,他又是一阵愤懑,隐隐明白了为何一向严守直臣本分的凌家,此番却以外戚的身份站在了恭王身后,这样的太子,这样的储君,若是不争上一争,莫说是凌家,便是大盛,也岌岌可危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男主挂了,这是换男主的节奏么?
无奖竞猜……
多谢大家支持!
第233章 绝地(二)
三日后,派出去寻找凌逸云军士们一队一队地赶了回来,带回却都是令人失望消息,凌惊雷从找到零星几个左路军残兵那里得知凌逸云后是和苏有容一起,心也便冷了半截,到了第四日晨间,李踏雪带着五百幽云铁骑也转回雁陉关,进到总兵府中厅,一向刚强果毅不输男子她却一下子跪坐地上,放声痛哭,凌惊雷和武威侯心下大骇,问她却只是哭,问过随行幽云铁骑将领才知道,李踏雪带人将左路军走过地方找了个遍,却依然没有找到凌逸云,武威侯长叹一声,便劝她去歇息,李踏雪点了点头,勉强起身,却是一路哭着回到了自己卧房,午后就发起了高热,到吓了武威侯一跳,赶紧为她请了军医来看,却说是劳累悲痛内外交攻,强灌了副药下去也没怎么见效,李踏雪烧迷迷糊糊地嘴里不时念叨着凌逸云名字,说自己再不骂他了什么,听得旁边武威侯等人一阵心疼。
武威侯叹了口气,带着凌惊雷出了踏雪卧房,言到:“如今雁陉关大捷,同京师通路总算是打开了,此番形势稳定了些,前线战报也要早送回去,你安排个可靠人,将三关情形细细整理了送到剑门道总督府呈殿下,让他安排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师吧,另外……”他看了看校场方向:“早安排人将苏将军送回去。”说到这里,武威侯摇了摇头:“唉!苏家此番连失两子,老国公定然是……”他不忍多说,自挥挥手让凌惊雷下去,凌惊雷也是一阵悲戚,默默行礼退下安排去了。
消息传到剑南道总督府时,恭王也默然良久,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使者同战报一起加急送往盛京,却是怎么也不忍心就这么将噩耗送回苏府,只说是苏有容同凌逸云一起失踪了,正寻找,希望这样能让两府之人心里有些准备。
消息传到苏府,便是久经风浪老国公也忍不住大惊失色,他刚刚失去一个孙子,如今又传来一个孙儿战场上失去踪迹消息,他南征北战一生,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对老太君说时,却强忍着悲痛,量说云淡风轻,让她慢慢告诉如筝等人7k7k1
老太君叫了如筝到自己身边,小心将恭王来信消息说了,如筝先是木然愣了一会儿,又微笑了,对着老太君说到:“祖母,您不必太担心,夫君临行时对我说过,他是一定会平安回来,他武艺好,人也机灵,定然是不会有事,既然恭王殿下说了前线正全力寻找,咱们便静候佳音就是,孙媳这就回去替他祝祷,求菩萨保佑……”
看她倒是很经得住事样子,老太君才略放下心,点头笑着让她回去了,如筝回到寒馥轩使劲压下心中惊恐,一遍一遍地想着苏有容临行时那个承诺,一头扎进小书房便跪了菩萨像前,连着诵读了几个时辰经文,心里默念了上千遍菩萨保佑……
噩耗未临,主院倒是先传了喜讯,六月里老太君生辰刚过,冯氏便顺利产下一个男婴,母子平安,终于给愁云惨雾国公府带来了一丝生气,老国公欣然给孩子取名为应捷,期盼前线大捷,顺便也给苏百川长子起名为应安,祈求征人平安,如筝想着寒馥轩大姐儿,便趁着老国公高兴又为大姐儿求了,却没想到老国公竟然知道她给大姐儿取小名儿事情,着意夸了几句,还顺着她起小名儿给大姐儿赐下了“应娴”这个动听名字,一家子皆大欢喜。
帮着老太君和廖氏忙完了应捷洗三礼,如筝带着一丝羡慕告别了冯氏回到寒馥轩,想着应捷白净可*容貌,看着眼前乖巧伶俐应娴,她心里才涌起一丝欣慰,大房此番……总算是没有断了后嗣。
她打算着日后要让应娴和应捷多亲近些事情,脑子里隐忧暂时被冲淡了些,应娴看她难得面露喜色,生怕她一会儿又想起伤心事,便将自己学着绣小荷包送到她眼前献宝,如筝刚夸了几句,便听到寒馥轩外面一阵喧嚷,她正疑惑间,却见浣纱捂着嘴疾步走进堂屋,一头跪她面前,满脸泪痕哽咽着:“小姐……不好了……”
如筝见她这个样子,脑子里嗡地一声,强自振作着站起身,声音出口却颤不行:“怎么了,你说清楚!”
浣纱抽泣了几声,万般不忍地抬起头,声音虽低却是清晰入耳:“小姐,姑爷他……为国捐躯了!”
她一言出口,如筝便如万丈高楼一步踏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哪里听来闲人嚼舌头,夫君答应了我要回来,怎会……我不信!你再去给我打听,打听清楚了再来报!”她凄厉地喊着,声音如刀割着浣纱心,她起身扶住自家小姐,哭到:“小姐,奴婢也不敢信啊,可这是国公爷派人送来信儿,说灵柩……已经到了大门上了!”
如筝扶着她手,几乎站不稳,应娴儿已经七岁,什么都懂了,此时早已哭喊着三叔跑了出去,如筝猛地摇着头,浑然不知自己泪珠已经四下飞散:“我不信,他答应过我,他答应过!”她向前冲了几步,脑子里一昏,却狠狠一掐掌心强令自己清醒过来,不防心口窝一热,一股血便顺着樱唇涌了出来,吓得旁边浣纱一阵惊叫,想扶她坐下,却被她一把推开。
看着自家小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浣纱赶紧叫了夏鱼一起跟上,又让环绣跑着去打听了灵柩已经运到了中庭,当下便扶着如筝一路到了中庭。
因刚刚忙完大少爷丧事,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入库,此番灵棚什么倒是很就搭上了,如筝闯入中庭,直愣愣地盯着正中那黑漆棺木,只觉得眼睛似乎都看不清了,周围晃动人影聚拢上来,有人似是同自己说了什么,那声音却像是九霄云外,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她挣脱开浣纱夏鱼扶着自己手,几步冲到棺木前,使劲儿推着棺盖,可伤心之下,却是怎么也推不开半条缝隙。
“打开……”她声音黯哑地冲着旁边家丁说了一句,家丁犹豫着看了看旁边国公苏清辞和廖氏夫人,廖氏便满脸哀戚上前叹道:“容儿家,别看了,看了也不过是徒增伤悲而已……”
如筝好容易才集中精神听懂了廖氏话,当下便摇头到:“婆母,我不信他会扔下我,我定要开棺一看!”
听了她这句,苏国公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对这个庶子虽然没什么感情,甚至说还有些厌烦,但毕竟这也是他骨血,棺木送到时,他也是打开看过情形,想想棺木里面尸身样子,他便上前冷颜到:“林氏,不可对你婆母放肆,这样盛夏天气,有容尸身运到已属不易,你以为还能看出什么来么,身量衣着都对,当时也是找到了腰牌,还能有什么差,你还是赶紧将孝袍穿起,跪到一旁才是!”
如筝听了他这话,反倒静了下来,对于这个噩耗,她心里是不信,或者说是强令自己不信,当下便福身言到:“父亲,夫君临行时曾对我说过,无论如何一定会回来,我不信他会自食其言,您也说过,如今盛夏天气看不出什么,怎么就能料定不是当初找到他人看错了呢?退一万步说,若这棺木里真是夫君,我也是他未亡人,难道您就不能让我看一看么?”
苏国公听她这么一说,倒是不好再阻拦了,当下便对着家丁们一挥手:“开棺,让你家少夫人看了!”
两侧地家丁应了便开了棺盖,当下冲天石灰味混着一股难以言喻怪味便冲了出来,众人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远处如婳是冲到墙角干呕了几声。
如筝却似浑然闻不到这股怪味,几步冲上前,低头朝着棺木里仔细审视着,旁边苏百川心里一动,也从对面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尸身脸面便如苏国公说,已是完全看不清了,甚至很多地方也已经腐出了白骨,这样可怖尸体,便是苏百川看了心里也是一阵惊跳恶心,赶紧转过了头去,如筝却不知哪来这么大胆量,一寸一寸地仔细审视着那具不成样子尸体,虽然棺木中这人高矮胖瘦确是和苏有容差不多,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尸身几乎无一寸好皮,她一时也看不出是哪里别扭,等了约莫有半柱香时间,苏国公也忍不住了,刚要喝令家丁盖起棺盖,却听如筝一声断喝:
“不对!这不是子渊!这不是他!”
她这一句惊得中庭上忙碌着众人心里都是一抖,纷纷抬头看着她,如筝直愣愣地盯着棺木中尸体,沉声说道:“夫君身材虽然不高,但多年习武练琴,双手十分纤长,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旁边苏百川听她这么说,也往棺木里看了一眼,棺中之人手确是不怎么长,可他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却怎么都想不清楚自家庶弟手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
就众人惊讶时候,通着中庭垂花门外一阵喧嚣,众人抬头看时,却是卫氏姨娘惨白着脸色几步扑了进来,如筝见状赶紧迎上去拉住她手:“娘亲,不要难过,棺中不是子渊,他没死!”
卫姨娘本来是绝望凄凉,欲来送儿子后一程,听她这么一说,瞬间又升起了希望:“好孩子,你说什么?!”
第234章 绝地(三)
旁边廖氏听了如筝对卫氏称呼,心里一阵腻烦,上前言到:“筝儿,我知道你是太难过了,容儿没了,咱们心里都难受,可你也不能这样信口雌黄坏了规矩,如今要紧,还是将容儿身后事操持起来才是!”
如筝紧紧拉着卫氏手,回身看了看廖氏,虽然不*听她这话,却还顾念着她是苏有容嫡母,是国公夫人,便深深福下言到:“母亲大人,媳妇并非是哀伤糊涂了信口胡说,我是子渊妻子,他一毫一发我清楚不过,那棺木中确确不是他,想来他现定然还深陷敌阵,性命堪忧,现下紧要是要向朝廷报过此事,求圣上继续派人寻找才是啊母亲!”
她双目炯炯地看着廖氏,说恳切,满心盼着她和苏国公能够明白自己意思入宫回禀明德帝,谁知廖氏却沉了面色,上前一步说到:“林氏,我体谅你失了依靠心中悲痛慌乱,但有容丧事是咱们阖府大事,不容你这样扰乱耽搁,你口口声声说棺木中不是容儿,但这尸身上衣物配饰随身兵刃和腰牌都是凌家确认过,国公爷也亲自细看了,正是容儿当初带到北狄随僧物,如今仅凭你空口白牙几句话,便让国公爷入宫向圣上请旨,这成何体统?!”
旁边如婳见如筝被廖氏呵斥,心中万分畅,当下便上前,故作悲戚地说到:“弟妹,母亲说对,你虽然伤心,但也不能做出此等糊涂事情来,这样咆哮夫君灵堂,对公婆不敬,丢是林府脸面,若是真闹到宫里,那可就连咱们苏府脸面都丢掉了,还请弟妹三思啊。”
如筝听她这里下蛆,理都懒得理她,心里虽然焦急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说确是没有证据,当下低头思索了一番,脑子里灵光一闪急急言到:“婆母所虑极是,是媳妇唐突了,请婆母恕罪……”
见她这么说,廖氏倒是一愣,刚要颔首让她起身,如筝却又开口言到:“随身物品可以作假,媳妇刚刚说也不足以证明棺内之人是子渊,但婆母,媳妇想到当初夫君和东夷作战之时是受过刀伤,伤胸口也十分深,媳妇曾经看到过那道刀疤,对位置和样子记得十分清楚,便请婆母允了媳妇验看,若真有那便是子渊,媳妇自然便再无半句,若无,便请父亲大人向圣上进言,一定要救夫君一命!”
廖氏见她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却也不好不允,想着苏清辞曾经跟自己说过棺木里实打实就是苏有容,心道让她看了死心也好,便点头允了,又让女眷们退后,让家丁将棺内尸首盔甲除去,挥手让如筝上前查看。
苏百川本来对棺内尸体十分厌恶,但看到如筝俯身仔细观看样子,心里一阵不忍,便也陪着她站边上,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她脸,心里万分矛盾,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看到她释然,还是哭泣。
家丁们屏着呼吸慢慢解开尸身上盔甲,如筝只瞟了一眼那尸体中衣便松了一口气,自成亲以来,苏有容贴身衣服她从不假人之手,而那件染血中衣根本就不是她缝。
待家丁们解开尸体里衣,如筝虽然确定了这并不是苏有容,心里也还是涌起一阵心酸,那尸体胸口早已发黑紫涨,依稀还可以看到些很深刀剑伤口,好没有一处是老伤。
苏百川也看清了那尸体情状,当下心里竟然闪过一丝失望,又赶紧压下,苏国公之前也只是草草看了看尸身就确定了是自家庶子,此番心里也是一阵不确定,当下便对苏百川问到:
“川儿,如何,是不是你三弟?”
苏百川略沉吟了一下还没说话,如筝便几步走到苏清辞面前福身说到:“父亲大人,兄长并未见过夫君身上伤痕,媳妇却是看过,这尸身定然不是子渊,请父亲大人定夺!”旁边卫氏也将十几年坚持和傲气一并都抛开了,屈膝跪了苏清辞身前,求他为苏有容请旨。
苏国公却不愿相信如筝话,还是抬头看着苏百川,苏百川思忖了一瞬才拱手说道:
“禀父亲,棺木中人胸口确是看不出有旧伤,不过伤很多,怕是遮盖了也是有。”
他一言出口,旁边廖氏脸上就带了一分赞挟态,如筝心里却腾起熊熊怒火:那尸身他也是看清楚了,这一番说辞不过是怕担责任不肯冒险,便是这样可笑理由,便让他不愿救自家兄弟一命……
想到这里,她再也压不住心中愤怒和焦急,起身言到:“父亲大人,所谓知子莫若父,子渊是什么样子,父亲心里定然有数,且那尸身情状如何,父亲一看便知,何必问兄长?”
苏清辞素日里见多了她柔顺安静,却没想到此番被个庶子媳抢白一番,脸上便挂不住了,当下便喝道:“放肆,此等大事岂是咱们一言便可决定,这尸身血肉模糊,你怎就能确定不是子渊,若是贸然禀告圣上,事后被发现是信口雌黄,那便是欺君之罪!是你一个小女子能担承么?!”
廖氏本就对苏有容生死不放心上,此番见苏清辞说严重,当下也上前几步对如筝说到:“好了,我念着你伤心过度,容忍你这一番吵闹,如今也该收一收了,赶紧换上孝袍,省容儿天之灵也不得安息!”
如筝听他夫妻二人说辞,心下一片寒凉,倒是全懂了:苏清辞和廖氏只怕并非是不信,而是不愿为了一个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庶子去触圣上龙须!明白了这里为苏有容争不到一丝生机,如筝又想到了前世自己之误,知道如今只有到了主院求了老国公和老太君才有一丝转圜余地,当下也不再执拗,只是福身说了一声“是”便转头欲出中庭大门。
苏清辞和廖氏见她服软离去,本也不欲理她,如筝刚要迈出垂花门,却不防如婳斜刺里冲了上来,一把拉住她冷笑到:“三弟妹糊涂了,灵堂里面,你怎往外走?莫非是想到主院去报信,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如今祖父为了大哥和三弟事情正病着,祖母正是脱不开身时候,你怎能再去惊扰他老人家。”
如筝回头看着她,眼神如利刃一般将她剐了一遍,语气却还维持着平和:
“二嫂说笑了,我不过是出来匆忙,身上衣服不对,要回去换素服。”说着便轻轻挣开她手,此时苏百川也上来拉了如婳一把,叫她不要多管闲事,如婳见苏百川也偏向如筝,心头火气旺,当下厉声说道:“我说笑?我却是知道弟妹你,家时就有心计主意正着呢,我为着两府脸面好心劝你,你可别不领情。”
她这一嚷,廖氏也明白了,当下便沉了面色,对着两边婆子言到:“去,扶你家三少夫人进屋换孝袍,让她灵前跪着不准乱跑!”
她一声令下,便有几个壮健婆子围了上来,旁边夏鱼浣纱想上来帮忙,又被门边上家丁死死拉住。
如筝目光凌厉地扫视着那几个婆子,她们一时间倒是不敢对她动手动脚了,此时中庭里面争执虽然激烈,大家声音却是不大,如筝心里闪过大声叫嚷念头,却又摇头否了:这里都是廖氏人,即便外面有人听到了也很难传到主院两位老人耳中,何况即使有什么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廖氏也可以说是她伤心糊涂了乱嚷,到时候将她拘灵堂,再力劝二老保重,不要到灵前祭拜,这事情就这么掩去了……若是时间充裕,她自然有时间能让老国公慢慢知道此事,可如今晚一个时辰,苏有容性命就危险一分……
想到这里,她心一横,看看近咫尺垂花门,垂眸凄笑一下,开口言到:“不劳几位妈妈了,我自己会走。”说着便转身做出往回走样子,廖氏见她屈服了,心里也是一松,暗自使眼色让几个婆子退下,却不防如筝突然回身冲向门口,却不是闯出门去,而是一头撞了门上,再回身,右侧额角就沁出了血迹,转瞬就沿着脸颊流下,衬着她决绝目光,看得中庭中众人脸色都是一白,胆小些是惊叫了起来。
如筝倚定了门框,回头咬牙看着廖氏:“母亲,这全天下作娘亲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愿意相信棺木中那个是自己孩子,可此番证据如此确凿,母亲却还瞻前顾后,却是为何?”她一句话问廖氏无言以对,又恼羞成怒厉喝到:“放肆!”
如筝却冷冷一笑:“请恕儿媳不孝,我是子渊妻子,我不能放弃这一丝希望,若是母亲执意不信儿媳话,那我也只能流血流死这里,也算对得起我那深陷敌阵,水深火热中夫君了!”
如筝这一言出口,廖氏倒是犯了难,她若是强自挣扎着往外跑或是索性碰死了,倒是好办,可这样流着血威胁着自己,声音又说这样大,她若是还不准她出去,将来万一传出去了,她便定要背上一个逼杀儿媳罪名,她这样倚着门框站着,若是自己强令人上前拉,也难免她不会一时冲动真碰死门上……
廖氏凝眉思忖了一瞬,便咬牙转过头去:“放开那两个丫头,让她们扶三少夫人回院子衣。”却是无奈纵了她。
浣纱和夏鱼赶紧挣脱开抓着她们家丁,上前扶住如筝,匆匆出了中庭,向着春晖园疾步跑去,半路上又遇到了寻来环绣和雪缨,二人大惊失色下也不敢多问,只是暗自怪自己来迟了,当下四人护着如筝到了春晖园中,才放下半分心,如筝怕自己样子惊吓到了老太君,先到冯氏屋子里求着她帮忙打水梳洗了,冯氏倒是十分强亮,问明白了情形竟然下了床,亲帮着她洗了脸又简单上药包扎过,还派了自己贴身丫鬟去正屋提前回禀,如筝进了正房堂屋,将中庭中事情细细向老太君禀告了一番,只是略去了自己受伤真相,说成是跑急了跌。
第235章 绝地(四)
老太君听了她话,合掌念了几声佛号,泪水就流了下来:“好孩子,我就说佛祖不会这样无情,连着招了我两个乖孙去……幸亏你心明眼亮,不然……”
如筝见老太君信了自己话,心里才松了下来,又是一暖,福身言到:“祖母,现下紧要是要赶紧进宫向陛下请旨寻找夫君,孙女儿人微言轻,只能靠祖母递牌子……”
她这里还没说完,里间却传来老国公洪亮一声:“不必了,我带你入宫!”话音未落,老国公已经丫鬟搀扶下走了出来,如筝却没想到老国公里间也被惊动了,当下便深深福下:“孙媳见过祖父,惹得祖父病中费心,是孙媳不是了。”
老国公伸手虚扶了她一下,叹道:“好孩子,如今还讲这些虚礼作甚,你能为子渊做到如此,我是他亲祖父,还能不为他争上一争?!咱们这就入宫!”说着转头又让丫鬟去取官服印绶。
如筝看着旁边老诰命焦急神色,当下思忖了一瞬便福身说到:“祖父,您焦心夫君安危,孙媳也是感同身受,但请祖父容孙媳多几句嘴。”
老国公看她身临大事不慌不惧样子,心里便暗赞了一句,当下点头应了,又伸手让她起身。
如筝这才起身言到:“祖父,孙媳以为,此番入宫还是请祖母递了牌子,带孙媳前去为好,一来祖父现下病着,若是为着夫君事情奔波劳累加重病情,让我们如何担承得起,夫君素来诚孝,孙媳想他定然不愿如此,二来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孙媳虽然愚钝,却也知……宫闱中并不是表面上这么太平,若此番是祖母孙媳去求陛下,无论成与不成,也不过是祖母心疼自家孙儿一片慈心,加上我一个内宅妇人担心夫君,斗胆直面天颜,若是祖父您去,明白知道是您是舐犊情深,若是遇上什么邪心人,却难免落人口实……”她说完又福了福:“这只是孙媳一点愚见,究竟如何,还要请祖父定夺!”
老国公听了她话,沉吟许久才叹道:“怪不得你祖母总说你聪慧,容儿也拿你当宝……我活了大半辈子,今日却是不得不叹服你一个小丫头想周全了,好,就依你!”说着他又转向老诰命:
“那夫人你就赶紧带筝儿递牌子进宫,我看容儿平安,就着落咱们这个好孙媳身上了!”
如筝听了老国公话,也顾不上谦逊,匆匆拜别了老国公便收拾齐备,服侍着老太君蹬车向着翊盛城疾驰而去。
空荡荡中极殿里,明德帝看着桌上堆积如山战报,心里一阵烦闷,接连惨败症结哪儿,他心里如同明镜一般,雁陉关一战虽然胜了,却损了个苏有容,虽然凌逸云还没有找到,但想来也是凶多吉少……再加上苏家老大……
明德帝长叹一声,旁边伺候了他大半辈子老内侍总管秦顺赶紧给他递上了一杯温热明前茶,明德帝却挥挥手让他放下,刚要转到殿后小阁儿里去歇上一阵子,却听外间有小内侍高声禀报,说是国公夫人递了牌子,带国公府三少夫人林氏有要事要面圣。
听了内监回报,明德帝忍不住心中一动:即便是国公夫人这般品级高命妇,遇事一般也只会求面见皇后,若无天大事情,是不会递牌子要求面圣,何况还带着个没有封诰孙媳。
林氏……三少夫人,明德帝知道这是林府嫡长女,苏有容妻子林如筝,当下便让秦顺宣她们进殿。
如筝扶着老太君颤巍巍进了中极殿,老诰命也不顾年高德劭,明德帝免跪恩旨,当下便撩袍跪了地下,如筝也赶紧陪着跪下,向明德帝见了礼。
明德帝略惊了一下,赶紧抬手叫起,秦顺步上前将老诰命扶了起来,如筝却依然地下恭谨地跪伏着。
明德帝给老太君赐了坐,才开口问道:“苏老诰命,此番突然进宫,究竟有何大事?”
老诰命见皇帝发问,赶紧起身行礼到:“启禀圣上,臣妇此番贸然进宫,为是求圣上下旨,救一救我那深陷敌阵三孙儿有容。”她这么说着眼圈便红了,只是念着御前不敢落泪。
明德帝听了她这句,倒是大吃一惊:“你这是何意?朕听闻苏*卿已阵前殉国,想来灵柩都运到你府上了,又何来深陷敌阵一说?!”
老诰命肃然行礼到:“回禀万岁,正如万岁所说,确有灵柩运到府上,可开棺验过之后,发现那并不是容儿,想来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容儿此番,定然是陷北狄了,故而才来求陛下下旨救命。”她低头看了看林如筝,又转向明德帝:
“具体情形,臣妇孙媳是清楚,老身请陛下容她细细禀告。”
明德帝微一颔首,对如筝说到:“准了,林氏你说。”
如筝俯身叩头,开口将灵柩运到后情形捡重要细细禀了,言语清晰,证据确凿,明德帝听完便信了七分,但想到前线情状,还是犹豫了一下:“林氏,如今前线吃紧,兵力不足,光凭你一己之言便要朕发兵寻人未免难以服众……”他略沉吟了一瞬,权衡着利弊,如筝却是心里一沉:听明德帝这口气,似是信了老太君和自己话,可眼见还犹豫……
她心里一时转过七八个念头,才想好了说辞,又叩头言到:“禀陛下,不知陛下能否听臣妇一言?”
见她这样沉着,明德帝心中倒是一奇,便让她起身回话,如筝努力平复了心内焦急惶恐,却并未平身,只是略抬起头言到:“陛下,民妇此番随祖母进宫面圣,虽是私心抢上,为着是自家夫君,却也有公义内,也是为了大盛士气和陛下圣名!”
她一言出口,心里也是一阵忐忑,便略微沉了沉,明德帝眉头微皱,开口却听不出喜怒:“此话怎讲?”
如筝心里没底,但此时弓已拉满,也没有回旋余地了,便又叩首说到:“回禀陛下,小妇人虽内宅,却也知此番北狄之战辛苦,我大盛军虽英勇,怎奈北狄人却是剽悍狡诈,故而两国互有损伤,如今我大盛军队连伤几元将领,难免会令军心有些微动荡,若此时圣上下令前线寻找民妇夫君,若是真找到了,不但民妇全家感念圣上恩德百代万年,想来这死而复生之事,也可略振军心,即便没有找到,前线军士们也会明白圣上一片苦心,感沐皇恩浩荡,无论结果如何,于陛下和大盛军心来说,都是有利而无害!”她一番话说完,心里也知道自己此次是多言了,当下便俯身一个一个叩头:
“陛下,民妇此番妄论军机国政,皆是一人愚见,还请陛下念民妇为国为家之心,恕民妇逞口舌之罪,求陛下开恩下旨寻我夫君!”
上位上明德帝低头看着下面这个未及双十年华少妇,心里暗自叹了一声:此等见地,这女子确不简单……
看如筝水磨石地上叩头叩额上都沁出了血迹,明德帝心里也是一阵不忍,便开言到:“林氏,平身吧,朕准你所奏……”
如筝这才停止了叩头,勉强忍着晕眩谢了皇恩,明德帝又到:“只是如今前线大军人手吃紧,却是分不出人马去寻他了……也罢,朕便下旨让雁陉关附近兵马小股出动,量保苏*卿安全便是。”
如筝虽然知道这样希望渺茫,但也明白明德帝难处,当下还是郑重地叩谢了皇恩,便要同老诰命一起告辞退下,却不防旁边一个小内侍疾行而来,对着明德帝跪下禀到:“启禀陛下,殿外宣威将军凌朔风求见。”
明德帝见他此时来见,心里揣度着约莫与如筝报上事情有关,便让老诰命重坐下,让内侍宣了凌朔风进来。
凌朔风大步走进中极殿跪下参拜,如筝只是略看了一眼,便看出他消瘦了很多,脸上也带着些大伤初愈苍白,当下心里便是一酸。
凌朔风禀明来意,果然是到苏府吊唁,听了苏有容事情便进宫求见,明德帝顺势同他说了恩旨寻人之事,凌朔风便自请回前线寻苏有容,明德帝略沉吟了一阵便允了,还下旨拨给了他五百京卫。
不多时,三人拜别了明德帝出了中极殿,到了宫门口,老太君谢过了凌朔风仗义相帮,便扶着如筝手上了帷车,如筝回身对着凌朔风深深福下:“凌表哥,多谢你出手相助,此番去往北狄,无论能否寻得子渊,你一定要安全回来,莫忘了琳琅表姐和安儿还家里等着你……”说到这里,她自己却忍不住了,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滑落,看凌朔风一阵心酸:
“如筝表妹,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好了,子渊此番是为着我二哥才深陷险境,我定要将他好好寻回来!你放心,他既然用了这李代桃僵之计,那定然是还活着!”
听了他这番话,如筝心里也安定了许多,当下也不多说,又对他郑重拜谢了,便蹬车陪着老太君返回了苏府。
中极殿内,明德帝沉郁了许久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对着旁边秦顺说到:“若是此番苏有容真能逃得升天,倒是个好兆头……”
秦顺见主子总算是有了一丝笑模样,老脸上皱纹也撑开了些,陪笑到:“陛下圣明,想那苏将军为人机警聪敏,定能逃得活命,咱们大盛军也定能旗开得胜!”
明德帝回头看了看他,笑着哼了一声:“连你都知道他机警聪敏?”
秦顺知道自己失言了,当下灵机一动笑到:“陛下,老奴哪懂什么,还是当年冬至宫宴上,苏将军救驾时陛下说过,老奴就记住了……”
明德帝点了点头,叹道:“是啊,当年他还曾救过驾呢……”话音未落,他面色又沉郁了下来:“苏家俩小将,加上凌家老二,若是此番折北狄,却实实都是冤死……”
秦顺见他目光凌厉,知道这话不是自己能插嘴,当下便默然低下头去,明德帝许是憋得久了,秦顺又是亲信之人,便长叹了一声,对他说到:“天祈这孩子,小时候看着倒是个好,朕也喜欢他杀伐果断……如今看来,却是个小事计较大事糊涂!”他摇了摇头:
“天祉诚孝,身子却是太弱了,性子也太柔,如今看来也只有天祚……”听到这里,秦顺再也不敢装不懂了,赶紧跪下叩头到:“陛下,陛下请三思啊!”
明德帝低头看看他颤抖样子,反倒笑了:“你这老才,怕什么,朕多少秘事都没瞒着你,此番也不会杀你灭口!”
秦顺却还是叩头不止,虽说他自己背地里受了凌贵妃不少好处,沾了点恭王党边儿,可心里却还是只忠于明德帝一人,此番见明德帝微微露出易储意图,又想到顾相朝中势力,便极想劝明德帝三思,可身为内侍奴才,又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只得叩头如捣蒜。
明德帝见他如此,也知道是自己急躁了,当下便长叹一声:“罢了,此番便当朕没说过,扶我进去歇歇。”
秦顺这才爬起身,扶着明德帝进了后间。
回国公府这一路上如筝都安慰着老太君,老太君又如何不知她心头忐忑和伤怀,却也不多说,只是轻轻拍着她手,到了府里,老太君不顾苏清辞犹豫,令人将灵位什么都撤了,请了官府仵作来验了尸,又对比衣着定下了棺中之人也是大盛子弟,身份却是再难查清,便回禀了老国公,本来按照规矩是要由官府运走掩埋,老国公却感叹了一声,拍板将那兵士按外侄孙之礼国公府发丧,令下人们都带了孝,停灵七天入葬,明德帝知道了此事,还特地下旨褒奖了国公府义举。
这样一番折腾,如筝却是没有亲历,从翊盛城回来当天午后,她就发起了高热,心疼地老太君赶紧为她请医问药,崔侯得知了此事,也请了叶济世同去探了她,叶济世诊了说是焦心劳力才导致高热,虽然无大碍,调理起来却是十分麻烦,当下开了药,又叮嘱如筝要宽心服药,如筝服了叶济世药,总算是退去了些热度,却还是低烧迷迷糊糊,额头上伤也因为耽搁了时间和发热缘故一直没有收口,热度持续了七八日才退彻底了,伤却拖了半月才收口,留下了枣子大一块疤。
第236章 伤慰(上)
到了七月初,如筝总算是渐渐痊愈了,人却又瘦了一圈儿,大姐儿应娴经了此事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这十几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陪着如筝,说着童言稚语给她宽心,退烧之后,如筝念着老太君话,日日强逼着自己吃饭进补,倒是没有留下什么大症候,老太君赐下些补品,三房程夫人也经常带着药材来看她,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了,尤其是漪香苑,停灵那日一通争执,如筝虽然已经是隐忍到了极致,却依然触怒了廖氏,但此番如筝却顾不上她,一心扑了前线消息上,可关山阻隔,战火连天,消息岂是那么容易传回来?
苏有容被浑身剧痛惊醒时候,第一个反应便是伸手摸刀,却发现自己竟然连抬手力气都几乎没有了,心里一阵惊跳,好立刻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温柔熟悉呼唤:
“小渊子,别动,是我……”
听到这样一声,苏有容几乎以为自己是梦里,勉强转头看了看身边红衣女子:“师姐?!”
他出口声音微弱,心疼尉迟纤几乎落泪,赶紧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夫君来,师弟醒了!”
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过,赵信陵沉静面容出现苏有容眼前,瞬间便令他安定了三分:“师姐夫,我这是……回了京师?中都?”
赵信陵一边手脚麻利地给他解开衣服查看伤势,一边摇头说道:“你莫急,咱们现下还边关,而且此处北狄人很多,不过你放心,我和你师姐找到这个山洞很隐蔽,不会有人发现。”
苏有容这才想到环视四周,果见是一个山洞里,旁边尉迟纤背对着他二人说到:“师弟,你别忙着问,先好好歇一歇,吃点东西睡一觉,等你好些了我和你师姐夫慢慢告诉你。”
苏有容彻底放下心,点了点头便有些迷糊,赵信陵叮嘱他不要睡,给他换好了药又扶他起身喝了点粥,用了内服药,才让他重躺下。
苏有容还想问点什么,却连组织语言力气都没有了,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赵信陵见他睡熟了才放下心,对尉迟纤言到:“如今看来,他命应该是能保住了,这小子底子真不错,也不知是吃什么长这么壮……”
尉迟纤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也笑了:“那咱们就守着他吧,如今外面都是北狄兵……”
赵信陵却摇了摇头:“咱们此番流年不利,好容易来趟关外却赶上了两国交兵,不过我还是要出去转转,找不到雪莲,我不甘心!”
尉迟纤听他这么说,一把拉住他手,摇头说道:“夫君,不要去,外面危险,且此处离昆仑山还有这么远,怎么会有雪莲,你去了也徒然……”
赵信陵却是拍了拍她手,轻轻挣开:“碰碰运气吧,不能再等下一个十年了,岳父大人老伤……”
尉迟纤听他提到尉迟行天,心里忍不住又暗恨北狄人好端端要犯边开战,不然他二人早就到了昆仑山,采到雪莲了……
看着自家夫君身影消失洞口,尉迟纤又转回身坐苏有容身边:好此番阴差阳错救了小渊子,也算是不亏了……
赵信陵这一去便去了两日,尉迟纤一边看护着苏有容,一边焦急地等着,两日后午夜,赵信陵终于回来,却依然是两手空空。
尉迟纤见他平安回来了,也顾不上失望,赶紧安顿他休息,赵信陵借着火折子微弱光随便吃了些干粮,对尉迟纤叹道:“此番又是一无所获,纤儿……”
尉迟纤摇了摇头:“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天,也许这就是咱们命数吧……”
苏有容迷迷糊糊听到赵信陵进来,本来是想起身打招呼,却突然听到他话,心里一动便阖眼继续装睡,却是支起耳朵听着尉迟纤下面答语。
尉迟纤回头看了看苏有容,见他还熟睡,才说道:“好此番救了师弟,也不算一无所获了,过几日咱们……”
她话未说完,赵信陵却是摇了摇头:“我要跟你说就是这个……”像是怕惊醒了苏有容似,他略压低了声音:“我此次出去,虽然无所获,却有些发现……不知为何,外面巡逻北狄人稀了很多,我猜想是大盛开始反攻了,这样话以我轻功,躲过北狄人赶往昆仑山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如今师弟伤情也稳定了,你便这里守着他,也省给我碍事……”
他一言出口,尉迟纤却急了,勉强压低声音说到:“那怎么行!这一路路途遥远,登昆仑山又那么冷那么险,没人照应怎么行,起码,你上山时候谁给你望风,若是被昆仑派人发现……”
赵信陵听她声音渐大,伸手捂住了她嘴:“嘘,别让师弟听到了!”
尉迟纤又唔唔了两声,不知被赵信陵用什么方法制住了,低声说道:“就这么定了,这两日我再出去寻些草药,待师弟身子好些我就出发,你不要告诉他,便说是我出去采药……”他声音渐低,不一会儿就听不见了,苏有容听着赵信陵和尉迟纤山洞另一边安顿了躺下,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
从赵信陵夫妇只字片语中,他完全听明白了,他二人此番出来并不是尉迟纤前次说访友,而是要去昆仑山上找什么药物之类,而这东西对尉迟行天来说非常重要,重要到性命攸关地步。而自己,正是他们二人拖累……
想到这里,他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自然是不能拖累他们,再者说尉迟纤告诉他赵信陵用了旁人尸首代替他留给北狄军时候,他心里也是一阵惊跳起急,怕京师如筝和卫氏知道出什么岔子。
想到这里,他便心里暗暗打算好了下一步行动,又细细筹划了一番,第二日醒来,还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样子吃药休养,闲暇了就将凌逸云留下舆图拿出来用力往心里记,如此过了三日,终于等到草药用完,赵信陵要出外采药,苏有容知道,他此番去了再回来,便是告别自己二人上昆仑时候,这也是自己后机会了。
他运起内力,听着赵信陵确是走远了,便偷偷从里衣袖子里仅存几根银针中摸出一根,装作十分无力样子扶着墙走到尉迟纤身边,顺着她目光看着赵信陵离开方向。
尉迟纤见他起来了,回头嗔到:“小渊子,你没事跑什么,赶紧去躺着!”
苏有容看着自家师姐,脸上现出一个十分温和微笑,看尉迟纤心里一奇,还没等她发问,苏有容便笑着伸左手她发间一拂:“师姐,头上有片叶子……”尉迟纤笑着转头看看他手,却不防他右手突然伸到她颈后,尉迟纤只觉得脖颈间微微刺痛,整个身子便麻木了:“小渊子,你干嘛?!”
苏有容笑着接住她无力歪倒身体,将她抱到自己刚刚躺地方:“师姐,对不住了,这麻药只会维持一炷香时间,你略歇歇就过去了……”他拉了件衣服给尉迟纤盖上,又他们行李里翻了几块干粮揣了:“等师姐夫回来,你们赶紧上昆仑山办事吧,切莫耽搁了,我也得赶紧回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咧咧地拿起了尉迟纤剑,想了想又放下了,换了包裹里放着一柄短剑:“这个借我无碍吧?”
听了他话,尉迟纤心里一惊,暗怪自己昨夜声音太大,居然被他听了去……当下便惊到:“小渊子,你可别想差了,你身上伤还没好,外面都是北狄人!你……”
苏有容低头看了看自家师姐焦急面容,轻轻笑了一下:“师姐,你别担心,我没事了,这几天我是装了骗你……”看尉迟纤又要说什么,他又俯身对她笑了笑:“师姐,我是个军人,只要没死,便要归队……”他尉迟纤焦急注视下走到洞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
“别追我,我轻功,你知道……”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去远了,想到他身上伤,尉迟纤急几乎落泪,却也无法,只能乖乖等着赵信陵回来。
告别了尉迟纤苏有容,凭着超卓轻功和前世练就隐蔽能力穿梭小股北狄军中,白天看日头,晚上看星星,慢慢朝着三关方向摸了过去,可两日多劳累惊心下来,身上伤便又反复了个七七八八,到了第三日午间,他只觉得口中发干,眼前发黑,内力也提不起来了,便找了个略隐蔽地方倚着,想等日头过了再赶路。
就他昏昏沉沉要迷糊过去时候,却听到一阵细微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大,听着竟像是个几百人小队,苏有容当下心里便是一惊,刚要挣扎着起身逃远些,耳边却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声音:“我说老张头,你这老马识途办法准么?这马能自己跑回营地,便真能找到那小子?!”
听了这个炸雷般声音,苏有容忍不住心里把土洋中西神明都谢了个遍,当下也不再迟疑,赶紧起身挣扎着向声音传来地方跑去,待见了马上凌朔风熟悉容貌,便再也支持不住,笑着向他招了招手便跪坐地上:“叔罡兄……救命……”
凌朔风又惊又喜,赶紧翻身下马扶住他,却看到他胸前渗出血迹时红了眼眶,再低头唤他名字,苏有容却是浑然不觉,已经昏过去了……
第237章 伤慰(下)
苏有容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便看到了旁边一脸惊喜凌朔风。凌朔风见他醒了,稍微放下点心,赶紧端起旁边温着一碗药,催他喝,他问了凌朔风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到了雁陉关了。
苏有容略欠了欠身,却觉得浑身跟散了架似得,努力攒了攒,终于作罢,就着凌朔风手将一碗药喝了,看着他关切地眼神心里一暖,又马上抽了起来:“叔罡兄,我对不起你……”话音未落,泪已滑落脸颊:“仲康兄……我没能护住他!”
凌朔风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些准备,此时听到他准信儿,还是惊痛地几乎落泪,却又怕苏有容加难过,强忍着安抚到:“你不要自责,你能逃得升天已是不易,二哥他……终是苦命……”
苏有容心痛如绞,却强压着向他说明了凌逸云出事时情形,凌朔风赶紧招了个亲兵去报给武威侯和凌惊雷听,让他们安排人去找寻尸首。
苏有容被伤痛和自责折磨着等了一天一夜,终于听到外面一阵喧嚷,便也不顾凌朔风力劝,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子,却只看到凌惊雷拿着一个不大包裹走进来,看到他神色一变,不待他发问便急匆匆进了议事厅。
苏有容和凌朔风正想追上去问,身旁却突然刮过一阵红色风,二人定睛看时,却是小郡主李踏雪捂着嘴冲进了后院。
凌朔风见状不好,赶紧连劝带拉地将苏有容弄回了里间床上,自己进了议事大厅。
苏有容等了好一会儿才把双眼血红凌朔风给等了来,凌朔风看他眼神也知道此番不能含混过去,便拍拍他肩膀说到:“你撑着点,我跟你说……左右我二哥是不了,这些也都不重要……”
听了凌朔风断断续续讲述,苏有容才知道,原来凌逸云掉下去那个悬崖下面竟然是个狼窝,还是超大规模,以至于当地居民都叫那里做“恶狼谷”,凌惊雷和李踏雪带人绕到悬崖下面时,看到只剩下一谷底森森白骨,有已经枯槁,有却还沾着血肉,根本分辨不出哪一具是凌逸云了,凌惊雷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了些他散落随僧物,证明他确实是掉到了这里。
二人一怒之下,带着兵士们屠了谷中恶狼,收拾凌逸云遗物回了雁陉关,这样一番惨状看下来,凌惊雷尚且还撑得住,李踏雪却是几近崩溃了。
苏有容听着凌朔风话,慢慢地便红了眼睛,心里一阵气血翻涌,深吸几口气压了下去,又听到他说“遗物”时突然一惊,一把拉住凌朔风手臂:“叔罡兄,我贴身揣着东西呢?那里有紧要之物!”
凌朔风听他问急,也不敢耽搁,赶紧将给他换衣服时取出东西拿了过来,苏有容看着那张将士血书一角洇透一大滩血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赶紧又打开旁边那卷舆图,果然见上面斑斑点点,全是血迹,掩去了不少字迹图画。
看到凌逸云珍若性命舆图被自己弄成这样,苏有容心里愧悔悲痛再也忍不住,一挥手捶散了旁边一个小几,凌朔风上来拉他,却不防被他一口血喷到了衣襟上,吓得凌朔风高喊着“军医来!”就要把他往椅子上按。
苏有容却是紧紧抓着他手臂,猛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地吐出一句:“叔罡兄,给我备纸,大张!”
凌朔风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干什么,还想出言相劝,却看到他血红血红眼睛时吞了回去,让亲兵赶紧旁边小厅里放了大桌子,铺纸磨墨。
苏有容抱了那张舆图钻进小厅,便咬着牙再也不说一句话,任凌朔风怎么劝怎么问也不抬头,只是扎桌上凭着自己记忆和残图上线条,一笔一划地复原着那张舆图。
凌朔风长叹一声,知道此番是劝不住了,又怕他出事,便搬了把椅子坐小厅门口,替他看着,不多时,却看到李踏雪急慌慌地朝这边走过来,他心里一沉,便起身迎了过去。
李踏雪也不跟他废话,绕过他就要往小厅里闯,却被凌朔风一把拉住:“郡主留步!”
李踏雪回头看着他,眼睛肿像个桃子,泪却已经都拭去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又不是没心肝,岂会迁怒于他,我只是想问问……仲康他后说了什么没有……”说到这里,她眼眶又润湿了,却强忍着不教泪水落下。
凌朔风却是长叹一声:“郡主,我二哥没了,子渊比咱们都伤心,如今他伤着,怕回忆往事,咱们还是……”他看李踏雪还有些犹豫,便对她做了个“噤声”手势,拉着她到了小厅门口,看着里面奋笔疾书苏有容轻声对她说:“我二哥让他带回一张舆图,想来是心血之作,子渊这一路奔逃,伤口沁出血将那图染了,他便这样不顾性命地非要现重画,郡主,你忍心再去问他么?”
李踏雪抬头看看他,眼泪终于还是决了堤,匆匆撂下一句:“你好好看顾他。”便哭着向校场上跑去。
五六个时辰之后,苏有容终于将那张舆图纤毫毕现地仿了出来,才稍松了口气,扔了手里毛笔抬头看着凌朔风,和他相视一笑,下一瞬眼前却是一黑,直直向着后面倒了下去,幸亏凌朔风眼疾手,才没让他直接仰石板地上。
醒少睡得多,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苏有容总算是略恢复了些,慢慢起身下了床,环顾四周凌朔风却不,只有一个他亲兵赶紧迎了上来,给他端药拿粥。
苏有容喝干了药,耳边隐隐传来校场点兵声音,当下惊倒:“要开拔么?什么情形?”
那亲兵对他一抱拳答道:“回将军,十几日前大少看了您画那张舆图,找到了一片极佳战场,和侯爷三少他们参详了一夜,连夜报了殿下知道,此番各路大军已经调动完毕,准备将北狄人合围歼灭了!”
苏有容听了他话,唇角牵出一丝笑意:“好极了,去给我随便找点吃,弄套盔甲兵刃来!”
那亲兵听了他吩咐,略带为难地开了口:“将军,三少帅临出门时交代过小,让小伺候您好好养伤……”
苏有容抬眼看着他笑了,声音和缓,目光却不容置疑:“去!”
一盏茶功夫过后,苏有容一身戎装出现校场,意外之喜地还寻着了苏小绒,凌朔风看着他脸上气人笑意,忍不住破口大骂,苏有容却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样子,打马走入了军阵中。
武威侯无奈只得允了他随军出征,又仔细叮嘱自家侄儿仔细看顾着他,谁知本来不过是为着让苏有容一心省遗憾,到了战场上,他却凭着手里一张连弩,一把令旗,指挥着军阵北狄军里杀了个三进三出,将北狄精锐黑旗军挑了个人仰马翻。
这一战,直打了一昼夜,气势汹汹北狄人终于被彻底杀败,向着草原深处逃窜而去,只可惜大盛这一边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无力追击,恭王顾忌着草原地势复杂,又是北狄人老巢,终于下令收兵,将大军分三关休养生息。
一场浩劫过后,已是秋风乍起季节,北地寒冷加上身上伤让苏有容裹着厚厚棉袍缩了屋子里,从凌朔风手里接过战报,看着上面那醒目“伤亡八万”字迹,他顿觉一股闷气冲上胸臆,牵伤口生疼,他垂眸心里暗暗说了一句“定报此仇”,再抬眼,目光中便多了以往不曾有过锋锐和戾气,看旁边凌朔风一阵心惊,脑子里却突然想到盛京,自己和二哥陪他跑马那次……
物是人非,如今三人只剩了两人,那一人血海深仇,自然便要由剩下人挺肩扛下来……
苏有容还活着且平安消息,随着大捷战报传回了京师,老太君喜极而泣令人府门前放了一挂鞭炮庆祝,如筝听到应娴含泪笑着报上这个好消息,一时间却愣住了,又笑着慢慢走进小书房,夏鱼不放心想要跟上去,却被浣纱伸手阻了。
不多时,小书房里便传来她撕心裂肺哭泣,外间众人笑脸上,也就都挂了两行清泪。
明德二十六年初秋,纵横北部草原百余年北狄军终于第一次向大盛军队缴械投降,这虽然是一件大人心之事,但明德帝和各派将领都知道,此番北狄王和一些贵族将领带着亲兵逃入了草原,他日积蓄实力定然会卷土重来,战争远远没有结束……
但盛京百姓们却没有忧虑地这么长远,他们只知道自己军队胜了,这是一件普天同庆大事,虽然京师也有不少喜气,却到底还是被八万子弟伤亡给冲散了大半,人们不禁想到了东夷大捷那日欢悦气氛,便如上天注定一般,那日是春花绽放,旌麾凯旋,此番却是秋风萧瑟,虽壮却悲……
先于大军归来恭王李天祚弃了亲王仪仗不用,只带了谋士亲随白龙鱼服进了京城,看着熟悉又陌生帝都盛景,一向好热闹他心里却是一阵酸楚。
他抬头看看湛蓝天空,却觉得那蓝怎么看都似掺了一丝瑰紫,那是八万大盛儿郎血!
外敌固然可恶,内雠却是加令人齿冷,李天祚心底后一丝犹豫终于被这一场血色浩劫涤荡了干净,他回头看看身后心腹谋士,这位置,本来一向是那个人……那个儿时总是托着副棋盘追他身后,清脆叫着“表哥”,长大后却鲜有时间相邀手谈人。
李天祚握紧了手里马鞭,摸了摸怀里揣着那根乌木镶白玉簪子,轻轻叹了一句:“仲康表弟,咱们回家吧……”
第238章 还朝(上)
寒馥轩终于安稳了下来,整个京师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大军入城事情,京师一隅武威侯府凌家却沉浸一片悲痛之中,七月二十,恭王亲自送回了凌逸云死讯和遗物,小谢氏虽然悲痛欲绝,却还是得体地谢了恭王,强撑着忙起了*子丧事,凌朔风也提前回了侯府,亲自操持着准备为二哥发丧。
凌逸云虽然和凌家其他男丁性子都有些不一样,但正是因为这个和他年幼时体弱,反倒让他成了侯府里受宠孙子,凌老侯爷和老诰命为着二孙子事情,似乎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
八月初二,大军回到京师,驻扎北大营等待翌日入城。
军帐中,苏有容摩挲着那张染血将士名单,看着末尾自己和凌逸云紧紧挨着名字,深深叹了口气,旁边凌惊雷伸手将血书折起,拍了拍他肩膀:“子渊,死者已矣,二弟他也不会希望你这样成日忧思愧疚,你放宽心吧。”
苏有容抬头看看他,勉强笑了一下:“伯震兄,我义兄是你弟弟,如今却要你来安慰我,我真是……”
凌惊雷摇摇头,刚要开口,却不防帐门一挑,凌朔风晃了进来,凌惊雷微微一惊:
“三弟,你不是应该家么……”他话音未落,只见门口又走入一人,来人将兜帽解下,露出真容,却是恭王李天祚。
帐内二人赶紧起身行礼,又被恭王伸手虚扶起来:“不必多礼,今日我是偷偷出来,一会儿还要趁没关城门之前赶回去,咱们抓紧说会儿话。”
凌惊雷和苏有容知道他定然是有要事,赶紧将他让到桌旁,恭王让三人也坐了,言到:
“此番咱们损失惨重,好北狄倒是破了,虽说斩草未除根,但至少也给咱们留下了休养生息时间,而且……”恭王压低声音,眉宇间现出一丝厉色:“那一位为除异己,故意延误军机,实是太过分,我看父皇……怕是也动了真怒了!”
他一言出口,三人都是悚然一惊,现下这个关口,谁都听得懂恭王话外之音,心里忍不住又浮起一丝兴奋。
恭王见三人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反倒笑了:“你们别这样,这也是我暗自揣度加道听途说,我此番来,便是来和你们议一议,究竟从哪里才能知道父皇真意……”
他一言出口,旁边三人便陷入了思索,苏有容先开口说到:“殿下,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想来无论是贵妃娘娘,还是皇后那里,都不会得圣上一句准话,朝臣如今朋党之风日盛,仅剩几位清流中也没有圣上心腹之人,说不定此番,却要着落秦总管身上……”
苏有容一番话,凌家兄弟眼前也是一亮,恭王却苦笑着摇摇头:“子渊这话虽然说有理,不过有一宗你们却是不知,那秦顺是个忠心不二,我母妃对他有恩,都从他嘴里套不出话来,遑论我?若是我真问了他,他不但不会告诉我,还会禀告父皇,到时候难免引得父皇不,此计不可!”
恭王说完这些,四人又陷入了沉默,苏有容脑子里把上辈子看那些正史野史都翻出来过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言到:“殿下,我有个想法……”
恭王见他果然想出了办法,心里一喜,又是一酸,忍不住想到剑南总督府一别,凌逸云对自己说过那句“若我不返,军务当问大哥,政务须问子渊。”当时自己还怪他说话不吉利,没想到一语成谶,他果然是没有回来。
苏有容看自己刚开了个头,恭王就一副出神样子,心里也是打了个点:“殿下?是否末将多言了?”
恭王回头看看他,笑着摇摇头:“子渊不必如此小心,说便是。”旁边凌朔风也跟着笑:“你还没说呢,多个球言啊!”
凌朔风这一句插科打诨,把帐内气氛搅和地略轻松了些,苏有容无奈地笑着点点头,又言到:“殿下,末将刚刚想到殿下说此番是因为太子延误军机才惹得龙颜震怒,倒是想了个主意……”他低头咳嗽了一声,叹道:“既然暗地里问不得,不如咱们就明里问,就问陛下!”
他这一句出口,其他三人都愣住了,凌家兄弟还思索他话里深意,恭王却是明白了:“你意思,是发动朝臣参劾太子?那些清流文官……一向是和二哥交好,可……”
苏有容看着恭王摇了摇头:“殿下不必为难,便如殿下所言,清流御史一向是和毓王殿下交好,但毓王殿下虽然与殿下您兄弟情深,却一直都是醉心学问,不问朝政,若是殿下连夜去请毓王殿下帮忙,他能不能答应还两说,便是联络御史清流,动静也是太大了,难免会引得太子或是陛下注意,何况清流之所以是清流,怕是也难凭些许人情就让他们搀和到党争之中……”
恭王见他否了自己想法,却并未现出愁色,便知他定然是已经有了计较,当下问到:“那依你之见呢?”
苏有容笑了一下,拱手言到:“殿下,此番太子失德,累我军将士枉死,除了御史言官,还有一类人是可以犯颜直谏,而不会被陛下猜忌……”他看了看凌家兄弟,又转向恭王:“便是我等,我们这些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身上沾满了同袍鲜血……军人。”
他一番话说完,恭王便完全明白了他意思,凌家兄弟也听懂了,凌朔风当即便拍着胸脯言到:“殿下,这计策不错,明日上殿我便向陛下奏本,参劾东宫!”
恭王还没说话,苏有容先瞥了他一眼:“叔罡兄,冲锋打仗你可以当先锋,此番却是万万不可,先不说你到了朝堂上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了,便是你这一个‘凌’字,便可令此计适得其反。”
恭王看着苏有容,心里暗赞他思虑周详,笑到:“子渊所言极是,我南大营还有些心腹,我会安排一个合适……”
他话未说完,苏有容却是突然起身,单膝跪了他身前:“殿下,不必麻烦了,此计是我想,便由末将来执行吧。”
他这突然一跪,到让恭王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将他拉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伤不是还没好么?”他伸手让苏有容坐下,沉吟到:“不是我不愿让你去,只是此番试探父皇,胜数毕竟只有一半,若是你真触怒了天威……我怕会于你不利。”
苏有容笑着摇了摇头,言到:“殿下,末将谢殿j□j恤,但此番非得我去不可!”他看了看凌朔风,垂眸说到:“伯震兄和叔罡兄是凌家人,不好出面,何况他们二人是殿下手下大将,若真触怒了陛下被治罪,自然会给殿下带来折耶祸,我家却始终都是左右摇摆举棋不定,大姐还成了太子良娣,且末将不过是个小虾米,若是真……也不过就是罢官弃用,我就还回家当我公子哥儿去,反过来说,就是因为我人微言轻,陛下兴许还就轻轻放过了,至于南大营诸位,很多并没有亲历此战,说起话来难免底气不足,故而微臣才是好人选呐殿下!”
恭王听完他话,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他说都对,可就是怎么都狠不下心来拍板:“可是,父皇若是迁怒于你……”
苏有容却笑着打断了他话:“殿下,当断则断,再说,即便是我被罢了官,将来……殿下大事成就,再启用末将不就行了?”他说直接,恭王心里也是一震,当下言到:“既如此,便辛苦子渊了,只是北狄一战损兵折将,父皇十分震怒,你明日奏本时一定要小心,言辞不要过激,惹怒了父皇我怕他一时气愤……”他话未说完,其他三人倒是都听懂了。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殿下请放心,我有分寸,毕竟我也是有军功,圣上英明,不会难为功臣……”
计谋商定,恭王又细细叮嘱了他一番,便带了凌朔风,马回了京师。
八月初三清晨,如筝早早起床粗略梳洗了,就吩咐浣纱赶紧出门,浣纱和夏鱼无奈对视了一下,只得赶紧装了几个金银馒头并一碗莲子羹食篮里,匆匆跟着她出了门。
前日已经禀过了老太君,如筝便坐着车出了侯府角门直奔得胜门,到得胜门时,街上几乎已经被迎接大军入城民众围了个水泄不通,如筝浣纱找了个不错地方让车夫停下,便撩起帘子陪如筝等着。
此番大军入城不比东夷大捷那次,多了些悲戚氛围,不但八万大盛儿郎埋骨疆场,京师各大世家也多有损伤,民众也好,车里贵戚贵女也罢,人人脸上笑容,就都带了那么一点儿苦涩味道。
虽然确定知道了苏有容已经逃出生天,崔明轩也带来了他一切都好消息,如筝却是明白他报喜不报忧性子,想着那样一场苦战,定然难免会有损伤,故而早早便等这里,非要亲眼看他入城,才能安心。
辰时过后,大军入城,因此番殉国将士太多,入城时鼓乐齐免,再加上零星有折损了父子兄弟将士着素服夹其中,整个入城大军就带着浓浓哀戚和悲壮。
两旁欢迎京师民众看着这支肃穆齐整大军慢慢走入城内,便渐敛了笑颜,不多时便有人开始低声地抽泣。
如筝一瞬不敢放松地盯着入城将士,终于军阵前列看到了十分醒目苏有容,只见他素甲白袍,便连枪缨都换了白,再衬上纯白坐骑,便如负了一身风雪,飒飒而来。
如筝只看了他一眼,便捂住嘴落下了泪:他消瘦苍白,眼睛里凝着她不熟悉伤感和不甘,便如从地狱爬回冤魂,再也不是当初样子。
如筝低头拭去泪水,再抬起就对上了他略带笑意目光,她不敢教他看出什么,便也迎上一个笑脸,强忍着泪,他打马离开长街时,重又落下。
如筝略平复了心情,回头对着浣纱言到:“回府。”
回到国公府,如筝略用了点粥便对浣纱言到:“去到仁信堂找坐堂大夫来家里守着,顺便请他们留心让叶先生能抽空时候过来一趟。”她放下碗,起身叹了口气:“夫君身上有伤。”
浣纱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却深信不疑,赶紧派雪缨去仁信堂请了大夫,又和如筝一起把卧房收拾准备好了。
想着苏有容刚刚马上样子,如筝心里稍微放下点心,知道他此番伤势应该是不重,心里盘算着等他回来,定要好好为他补补,却没想到等回来,却是一场惊心。
第239章 还朝(中)
虽然此番大盛也是损兵折将,但毕竟是胜了,故而翊盛城内饮至宴也布置十分周全,太子看着中极殿外来来往往内侍宫女,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笑容:此番北狄之战,可说是深和他心意,既成功消耗掉了自家三皇弟不少亲信和兵力,又大获全胜,再一次证明了他这个太子决策英明,至于自家舅父顾相说什么担心父皇看出自己手段……
看出又如何,经过这一战,自己这个太子宝座加稳固了,之前李天祚手握重兵之时尚且要韬光养晦,如今他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来!
想到这里,他心中加得意了,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不远处,大内总管秦顺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位自己从小看大储君,心里暗自摇了摇头,又忍不住为明德帝和恭王担忧起来。
饮至宴前照例是皇帝召见群臣,对此次北狄之战将士论功行赏,明德帝一声令下,自总管秦顺而起,内侍们洪亮声音响彻了中极殿,慢慢传向殿外。
不多时,武威侯等老帅带领着几位立功将领列队走入中极殿,因着孝入宫不和礼数,故而凌朔风苏有容等人都换下了素白战袍,改了月白披风,可远远看去,仍有如一身素缟,看明德帝心里一沉。
众人参拜了天子,照例奉上后一封战报,虽然明德帝早已知道,可看到那醒目伤亡数目时,心还是抽痛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丹犀两侧侍立三位皇子,太子垂眸不语,可明德帝看了他二十多年,此时还是看出了他脸上一丝得意之色,当下心中就是一窒,又转向旁边毓王和恭王,恭王脸上悲戚自不必说,便是一向不理政事,潜心学问毓王,此时眉宇间也带了一丝凄楚。
明德帝暗暗叹了口气,挥手让武威侯等人平身,便示意秦顺开始宣读恩赏旨意。
自武威侯起,各位立功将领都受到了丰厚封赏,凌逸云和苏海纳也被追授了武职,苏有容年龄小,官职低,自然是排了后,当秦顺读完“授正五品武德将军,赏银千两”诏书后,苏有容本该跪接赏赐便退到一旁,谁料他却是上前一步跪下,开口言到:
“万岁,微臣有一事启奏。”
他一言出口,殿上众人都是微微一惊,便连提前知道此时恭王等人,也忍不住悬起了心听着。
明德帝看他神色,也知道他要说事情并不寻常,略带深意看了他一眼,才言到:“准了。”
苏有容深吸一口气,微微抬起头言到:“禀陛下,微臣此番随大军出关,立下微末功劳,陛下赏赐丰厚,微臣愧不敢当,回想与北狄一战,微臣实是忘不了那些为国忠,战死沙场同袍,故而求陛下允臣将所得封赏,分给后随微臣和凌将军突围五十四名将士家眷,否则微臣实难安心!”他说着,又从袖中掏出那张血书,双手呈上:“陛下,那五十四人名字便这血书上,连同微臣和凌将军,共五十六人,如今……便只剩下微臣,觍存于世间了!”
明德帝看着那张斑驳血书,心里一沉,命秦顺呈了上来,默默打开审视良久,沉声说道:“准奏,着礼部赏此五十四人每人纹银百两,家有为官者,官升一级,余者阖家免赋。”
明德帝一声令下,赶紧又礼部官员出来接旨,明德帝看着苏有容微笑道:“苏*卿居功不傲,仁义忠孝,封赏便不必推辞了。”
明德帝说完这句,殿上大臣们便齐呼万岁仁德,看上去皆大欢喜,这事情便要揭过了,却不料苏有容却并不起身领赏,而是俯韶重地叩了一个头,朗声说道:“启禀万岁,臣有本要奏!”
因他这一声,殿内刚刚松缓下来气氛便陡然扯紧,明德帝微皱眉头,却又不好不准他奏本,便点头应了,苏有容自取出一本奏折,高举过头,开口说到:“启禀万岁,此番我大盛儿郎阵前用命,杀伤敌兵无数,终解北狄之祸,可此一战便损八万将士,若加上被俘离散,下落不明者,便可算损失惨重,虽说为兵将着便该为国忠,马革裹尸而不悔,但此番我大盛损兵折将,却并非都是敌兵强悍所致,有一人疏忽纰漏,迁延军机,以致我将士枉死,故而微臣要参劾此人,请陛下圣躬明断,惩处元凶,告慰英灵!”
他这一番话出口,大殿上众人都是暗自吸了一口冷气,大家如何不知他口中这人是谁,也有人曾想过可能会有人参劾太子,却没想到是苏有容,用这样一番不留情面话将太子架了起来,这一本,无异于以卵击石!
明德帝面色阴沉地看着苏有容,他如何不知他所说句句都是实情,如今却是不能……
但终究还是要让他把话说完,明德帝这么想着,开口言到:“你要参劾谁?”
苏有容听着皇帝略带威胁语气,面容中却不带半丝惧意,反而直起身子,略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将声音传到中极殿每一个角落:“回陛下,臣要参不是别人,正是东宫太子殿下!”说着又将奏章高高举起:“臣所奏之事,句句属实且有明证,皆这奏章之中,还请陛下御览!”
听完他话,明德帝心里是又想夸他,又想骂他,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随着桌上青龙镇纸落到他面前:“放肆!”
明德帝震怒,大殿里便呼啦啦跪了一片,皇帝好容易调匀呼吸,指着苏有容言到:“以下犯上,参劾储君,还言之凿凿,信口胡言,真是不罚不足以正纲纪!”
听了苏有容刚刚话,恭王心里也是一阵起急:明明昨日再三叮嘱他要注意分寸,自己几乎是手把手看他写了今日要用奏折,却没想到他竟然自作主张,换了奏折又这般直犯天颜!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说辞替他开脱,明德帝便开口喝到:“来人,给朕拖到殿外廷杖,给朕打!”说着又转向旁边秦顺:“你去,亲自监刑!”
秦顺见皇帝是真动了怒,吓得也是一路小跑,心里却暗自庆幸:看来圣上还是向着恭王,只是说打,而不是“着实打”“往死里打”,看来自己一会儿也要适时对此人维护一二了……
他这么想着,自去安排廷杖之事,旁边便有殿上卫来拉扯苏有容。
苏有容回头看了一眼,自跪得笔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两个人高马大殿上卫竟然扯不动他,他又叩了个头,高声言到:
“陛下打臣,臣并无怨言,只求陛下能看看臣奏章,看看我八万将士泣血之言!”明德帝见他还是执迷不悟,气又将一支玉杆御笔扔地上,摔得粉碎:“给朕拖出去!”
苏有容说完要说话,才叩头起身,却是差点将旁边两个殿卫撞飞出去,他大步流星到了中极殿外,往长凳上一趴,规规矩矩等着挨打。
两旁专管杖刑小太监拿好了棍子,秦顺装作检查长凳低头对苏有容轻声说到:“苏将军,衣服就不给你脱了,可好?”
苏有容知道他这是给自己留面子,当下微笑颔首:“多谢公公!”
秦顺掀了他战甲,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苏将军,一会儿别执拗,该喊喊该晕晕,咱们圣上心慈……”
苏有容心里一动,想着恭王曾经说过这秦总管事情,心里边明白了七分,笑到:“多谢公公指点!”
秦顺见他听懂了,便起身对着两边小内侍言到:“打吧。”他话音刚落,棍子便噼噼啪啪落了苏有容腿上腰上,打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心说:照顾还这么疼,着实打还不三棍子就嗝屁了……
噼噼啪啪二十几下过来,侥是苏有容体壮有内力撑着,此时也是一阵头晕眼花,他身上伤本来就才好了六七分,此时被大棍子一楞,难免又勾起了些,他心道自己是来直谏,不是犯傻来死谏,当下便撤了一直顶着劲儿那股内力,顿时便喷了一口血出来。
秦顺见他一直不叫,还道他身体强壮还能忍,此时看到竟然见了红,当下装样子惊讶也带了七分真,步走进中极殿跪定:“禀陛下,苏将军见了红,陛下看……”
这是廷杖老规矩了,若是有大臣触了天颜被打,出了什么大症候不管是出了血,吐了血还是晕了刑,掌刑太监都要按例过来奏一声,也算是给君王提醒,别一怒之下打死了不该死人,而此时,也正是求情好时候,中极殿里顿时便跪了一大片。
明德帝看看地上叩头求情苏国公,又看看一脸惊慌恭王等人,心里倒是一奇,想着莫非这混帐真是自作主张,不是受了自家三儿子唆使……
他看看旁边跪着面色苍白毓王,心里倒是一动:能引得他这个才子直臣动容,想来也不是什么奸佞之辈……
想到这儿,明德帝又看看面前血书,长叹一声挥了挥手,秦顺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吩咐停止行刑。
苏有容也没想到撤了内力自己居然伤这么重,心说这次玩儿大了,还得规规矩矩跪下谢明德帝饶命,只是这一跪,就跟趴着差不多了。
明德帝瞪了殿门口他一瞬,冷哼了一声开口:“将他……”他犹豫了一下,恭王等人心里又是一阵急跳,好明德帝接着便说道:“将他……送回苏府,交给他家祖父好生看管!无事不准上殿!”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自有内侍抬了软轿让苏有容趴了,慢慢抬出了翊盛城。
这一通闹,整个饮至宴气氛就变得诡异了许多,恭王等人是心疼万分,以至于面对珍馐美馔,也味同嚼蜡。
第240章 还朝(下)
这边有内侍安顿着苏有容坐了车慢慢出了翊盛城,便早有恭王亲信跑着回苏府报了信儿。
消息传到寒馥轩,浣纱等人都是大惊失色,生怕如筝听了这消息再承受不住,没想到她却十分沉着,起身言到:
“雪缨带着仙儿去主院,看看祖父祖母是不是已经知晓,若是不知,便先别说,若是知道了,好歹也绊上他们一会儿,免得他们看了伤心,其他人跟我走。”说着便率先出了寒馥轩大门。
这一路,如筝走步履稳重,速度却很,浣纱看着她攥紧紧手,又是一阵撕心,不多时到了二门上,正好看到苏有容趴软榻上被几个家丁抬了进来,如筝赶紧迎上去,低头看着他苍白脸和紧闭双眸,心里便如被锥刺刀剐一般,却强忍着没有落泪。
苏有容迷迷糊糊地听着耳边熟悉声音,知道自己是到家了,恍惚间又问到一阵清冷沉水香气,心里便是一暖,使劲儿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那双朝思暮想杏目:
“筝儿,我回来了……”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正常些,却依然掩饰不住沙哑,如筝听了这一句,没有众人想象中落泪,反倒笑了:“回来就好,你怎样了?”苏有容摇了摇头,说了声“不妨事”,如筝便笑着掏出帕子,仔细帮他拭去唇边血迹:“放心,回家了,就都好了……”她轻轻握住他手,挥手让家丁们继续向着寒馥轩走,苏有容回握住她温暖指尖,那温度便一直熨贴到了心里:回家了,真好……
三房程氏夫人得了信儿赶过来帮忙时,入目不是慌乱和眼泪,却是众人忙碌却井井有条情景,甚至如筝还回头对着她感激地笑了一下,看程氏心里一动:没想到这容儿媳妇看上去柔柔弱弱样子,临到大事还真扛得住,当下便站到她旁边,帮她递水拿药,不多时卫氏也来了,看着苏有容伤这么重,心疼之下也落了泪,却又忍着帮如筝忙碌。
大夫给苏有容处理了伤口,又吃了止血药,如筝看着昏昏沉沉自家夫君,心里还是没有底,不多时,老太君还是得了信儿赶了过来,看着床上苏有容心疼地叹气落泪,对着如筝和程氏将苏国公一通埋怨,差点将明德帝都骂了进去,如筝好歹劝她安心了些,老太君又让贴身嬷嬷拿了牌子进宫去请太医,回信儿却说太医院太医都被请进宫了,没人能来,老太君拍着床板骂了一通势力小人,如筝和程氏劝了几句,却也知她说不差,此番苏有容被皇帝降罪杖责,想来太医院人也是为着这一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老太君和如筝程氏焦急地等着,其间苏有容醒了一次,对老太君说了句“孙儿不孝”又安慰了几句,便又昏沉着了,不多时便发起热来,唬三人团团转,好叶济世从宫里返回太医院,得了消息马加鞭地赶了来,如筝和老太君郑重地谢了,赶紧请他给苏有容诊治,叶济世号了脉,说是外伤严重,阴虚发热,赶紧熬了发散药,再叫苏有容时,却又怎么都叫不醒,叶济世让生灌也得灌进去,如筝试了几次,却是大半都流了出来,老太君和程氏慌得怎么似得,叶济世无奈只得拿了银针出来,如筝却是想了想,自趴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苏有容便隐约有了一丝知觉,大家赶紧趁机把药灌了下去。
一会儿热度稍微退了些,叶济世又施了一遍针,给他用了外用药,说是无妨了,老太君这才起身又谢了一遍,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约莫申时初,如筝将精神不济老太君送回了春晖园。
晚间凌朔风来了一趟,看了看苏有容无大碍,又叹了口气,将朝堂上情形给如筝说了,听得她一阵心惊,如筝问了凌府丧事,凌朔风说是后日举丧,如筝叹着让他节哀,亲自把他送出了寒馥轩。
入时分,程氏也告辞回了凝香苑,如筝看着眼睛红肿卫氏,也力劝她回去,卫氏想着自己身份,犹豫了一下便起身,依依不舍地看看睡梦里苏有容,又看看如筝,总算是放下些心,暂时离去。
如筝拒了浣纱等人劝她到暖阁安歇建议,让她们搬了个美人榻放苏有容床边,自己歪上面守着,夜深人静,外间守夜丫鬟们也没声音了,忙了一天如筝浑身酸痛,却怎么都睡不着,看着自家夫君苍白面色,忍了一天泪终于落了下来,泪眼迷蒙中,却看到他似乎是动了一下,吓她赶紧擦干了泪水,揉了揉脸,笑着上前低头细看。
苏有容慢慢睁开沉重眼皮,一张熟悉笑颜便出现他眼前,看得他心动又疼惜:
“筝儿,害你辛苦了……”
如筝见他总算是明明白白说了一句话,悬了一天心才稍微放下,笑着摇摇头:“我不累,倒是你……怎么弄成这样子!”她心里又惊又痛,还带着些许不解,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又被她强憋了回去:“子渊,你渴不渴,饿么?炉子上温着粥呢,你用点可好,一会儿还有一副药呢……”
苏有容听着她柔声细语,才第一次踏踏实实地明白自己真是离开了北狄那个修罗场,回到了人间,他微笑颔首:“好。”
如筝见他应了,忍不住喜上眉梢,赶紧出屋叫了丫鬟们盛粥熬药,自己转回屋里守着他。
不多时浣纱端了熬得稠稠黑米粥进来,如筝扶着苏有容歪身子靠床边,又拿了厚厚迎枕给他倚着,自端了碗慢慢喂他喝了一小碗粥,丫鬟们又端了药进来凉着,如筝便令她们出去守了。
苏有容先前不知道这廷杖威力,仗着内力撑着挨了二十多下,现只觉得双腿和腰跟被打酥了似,又疼又麻,只有看着如筝来来回回忙碌身影时,才感觉好了些。
如筝给他倒了杯温水端到眼前,侧身坐床边直愣愣看着他腿:“午后我都看到了,一片青紫……有地方还破了……你胸前伤也有三处崩开,叶先生说好要害那一处缝极结实,还算走运……”她抬头看着苏有容,泪水又盈满了眼眶:“凌表哥来过说你一道本章惹得圣上震怒,夫君你一向是极稳重安妥性子,此番……怎么如此傻?”
她一句话说完,又暗怪自己沉不住气,他已经这么伤痛交加了,自己还要来烦他,当下赶紧拭干了泪,笑到:“看我,究竟还是头发长见识短,你莫怪,咱不说了,一会儿喝了药,赶紧歇息才是。”她伸手为他理了理衣襟,又摸了摸药温度,端起了便要喂,苏有容却轻轻一压她手,示意她先将药碗放下,拉着她坐自己身边:“筝儿,我这个样子被抬回来,你吓坏了吧?”
如筝叹了口气,摇摇头:“惊倒是有些,不过我心疼你,你怎么说也是九死一生好容易才回来,圣上也居然忍心……”
苏有容轻笑着抚了抚她手:“此番,倒是怨不得圣上,是我自找……”他略坐起身看着如筝:“筝儿,我也不瞒你,此番上本,你夫君我参劾了太子,虽然这事情是事先我们商量好了,不过依你那群表哥们意思,让我语焉不详地提一句就完了,是我自作主张犯颜直谏,话说极难听,面子一丝没留,圣上只是打了我几棍子,已经是很仁慈了……”
如筝略一思忖,便知他说“一群表哥”定然是凌家人,八成还有恭王,知道他肯定是有话要说,也不劝,只是拿了个垫杯子小碟将药碗盖上,安静地坐着听他说。
苏有容看着她眼睛,心里泛起一丝柔软,又垂眸苦笑到:“你也说了,我一向喜欢缩着,人微言轻惯了,不*强出头……”
如筝听他这样自轻自贱,心疼地一把攥住他手:“怎么这样说自己,我刚刚是这话么?”
苏有容笑着拉起她手贴到脸颊边,如筝趁机试了试他温度降了不少,总算是放下点儿心,苏有容又笑到:
“此一番试探,祸福不明,当初他们也说是要换人来做,却是我自己求了这差事,筝儿,你是知道我,我苏有容为人处世,求得就是心安,功名可以不要,公允不能不要,此番北狄之战,正应了我前次跟你说,东宫那位心狠手辣,厚颜无耻,为了削弱殿下势力,迁延军机,欺上瞒下,若不是他这样不顾大义,置数十万大盛将士性命于不顾,大哥也不会死,我义兄凌仲康也不会死!不会折损了我大盛八万儿郎!”他咬牙一锤床板:
“我知道现不是赌气时候,我也知道我参不倒他,不过,即便就是给他添添堵,让朝臣明白明白吧,我也要上这一本!”
如筝见他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心疼地一把抱住他胳膊:“我懂了,子渊,你别说了,我懂……”
苏有容叹了口气,伸手搂住她臻首:“筝儿,我事情一向不瞒你,此番我也要跟你说清楚了,我上这一本,挨一顿板子,这事情肯定还没完,你夫君我此番捋了虎须,还戳了太子心肝肺,估计起码是个思过不复用,也许会丢官,掉脑袋倒是不会,只是……”他还没说完,如筝便轻轻抚上他脸颊:
“行了,我明白了……”她转过身看着他眼睛,脸上露出一丝释然微笑:“夫君,我早就说过,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你,不是什么三从四德,也不全是因为你我之间情意……”她垂眸笑了一下,又扬起脸:
“子渊,可以说自认识了你,我就一直觉得你这人不简单,后来同你定情,我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敬你高义,佩你多才,感你忠孝,慕你重情重义,于我来说,这世上便连圣旨祖训,都不如你话有理,我嫁于你从未想过什么显达名利,你觉得对,自管放手去做,我只要一条,日后不可再这样不*惜身体,你这样伤重,若是大哥和凌表哥天有灵,也定然会心疼,好么?”
苏有容被她一番话说心里又软又酸,暖融融地感慨万分,数日来积累伤痛苦涩没有被铁血冰河,号角厮杀勾起来,却被她这几句贴心话一股脑都勾了出来,他虽然豁达坚忍,却也是个极重情义人,此次连失两位兄长,心里充满了伤痛不甘,自责悔恨,当下忍不住就落下了泪:
“筝儿,你不知……我听到大哥死讯那日……我同义兄带兵突围,我眼看着他从我身边落下悬崖,他是不想拖累我,我违了誓言,自己倒是逃得了性命,筝儿……我觉得他们都看着我,那八万人怨气冤魂,都我背后……看着我……”
他说语无伦次,如筝却全明白了,她对他心思感同身受,心里便如刀绞一般,忍不住起身将他头揽到怀里,紧紧地抱着,自己也陪着他痛哭失声:
“好了,不是你错,他们都看着你,让你好好活着给他们报仇呢,夫君……你莫再自责了,不是你错……”
她夫妻二人屋里抱头痛哭,唬地外面丫鬟们束手无策,团团乱转,夏鱼和雪缨抬头看看浣纱,指了指屋里,浣纱却红着眼眶摇了摇头:“莫进去扰他们,小姐和姑爷……心里都太苦了。”
如筝陪他哭了一阵,苏有容才慢慢平静了下来,一折腾便又有些发热,如筝赶紧叫丫鬟们热了药给他服了,又请了大夫过来看了无碍,才强劝着他睡下,不顾他拦阻,自己美人榻上陪了他一宿。
听着苏有容呼吸慢慢变得平稳,如筝轻轻摸摸被他泪水洇透衣襟,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穿透浓黑夜色,她似乎能够看到他微皱眉头,她知道,此役过后,自家夫君和自己都已经再也回不到那样无忧无虑少年时光,她回想着重生以来自己遇到种种困扰和伤痛,哪怕再加上前世劫难也好,这样家国浩劫,生灵涂炭之下,都显得那样渺小,微不足道,她虽未经历北狄之战,可从苏有容诉说中已经感到了他心底那深重悲痛和不甘,她想,他如今定然是如同扛着一座大山一般,透不过气来,而她,也该替他担起三分吧……
默默心里筹划了一番,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天色,终于有了一丝睡意:
总之……回来就好。
这一夜,京师里许许多多母亲和妻子心里想着和她一样话,带着欣喜和心疼双重心情,进入了梦乡。
万古功名烟云过,泣血为盼征人归。
第241章 赋闲(上)
翌日清晨,苏有容热度终于全部退了下去,经过昨夜一番折腾,不知是心中郁气散了还是什么原因,他看上去反倒精神了许多,看如筝时脸上也终于带了些久违笑意。
如筝看他精神转好,心里也舒服了些,赶紧派丫鬟们到主院和漪香苑,凝香苑报了苏有容无事消息,又悄悄派浣纱去给凌霜阁报了信儿。
早间苏有容用完早膳,叶济世又来了一趟,看了他身体说是没有大碍,让他多歇着少活动,如筝到底还是不放心,追出去细细问了,叶济世只说是他身体底子好,恢复很,让如筝放心。
送走了叶济世,如筝便回到里间守着苏有容,却见他正盘膝坐床上闭目养神,如筝知道他大概又是运功疗伤,也期待地看着,果然小半个时辰下来,他面色就红润了些,再睁眼,目光里那种闪亮感觉也回来了。
如筝欣喜地上前看着他,刚要问他用不用茶,苏有容却眉梢一动,沉了面色将她拉到身前坐下:“额角,怎么回事?”
如筝这才想到自己额角伤疤,忍不住伸手抚上了遮挡刘海,心里暗怪自己大意,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反正他眼尖,早晚是瞒不住,当下便笑道:
“前几日走得急了,跌。”
“跌?”苏有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神情,也不再问,却扬声喊到:“浣纱,夏鱼,进来!”
如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拿他没办法,只得对着进来两个丫鬟使了使眼色。
苏有容看她举动好笑,也不揭破,只垂眸对二婢笑到:“你们小姐额头上这伤,究竟是怎么落下,罪魁是谁,一五一十告诉我。”
浣纱咬了咬唇,看了如筝一眼,福身说道:“回姑爷,是跌……”
苏有容抬头看了她一眼,也不恼,只是笑着摇摇头:“你这丫头,我先前还说你是个伶俐,也犯傻,赶紧照实说了,这府里,还没什么事情能瞒住我,让你们说,是我懒得听别人嘚啵,听话,说了我不教你们家小姐罚你。”
浣纱和夏鱼听他这么说,反倒笑了,看着如筝转了转眼睛,如筝却是无奈叹了口气站起身:“仔细跟夫君禀了,别添油加醋。”说完,却是掀了帘子出去了。
得了如筝允,夏鱼先忍不住了,匆匆福了福便对着苏有容把停灵那日如筝怎么遭苏国公和廖氏为难,又怎么拼命闯到主院找了老国公老诰命进宫求救之事一一说了,末了还着意说了如婳下绊子事,听得苏有容面色阴沉如水:
“呵呵,父亲大人和母亲还真是疼我,这么着急为我发丧啊……”浣纱见他生气了,略带嗔怪地瞪了夏鱼一眼,上前福身说到:“公子,您也不要太生气了,那天那情形,阖府众人都以为您不了,国公爷和夫人心里难过烦闷,一时想差了也是有,好我们小姐机灵,总算是将事情弄清楚了,才……”
苏有容垂眸点了点头,笑到:“是啊,好你们小姐机灵,起先凌三哥告诉我时,只说是她看出了棺里不是我,求了祖母进宫禀了,如今我才知道,她是拼着性命救了我一命……”说完他长叹一声,对二人挥了挥手,浣纱和夏鱼也只得咬唇下去了。
如筝外间听得心酸,此时也顾不得旁,赶紧进屋坐他身边陪着:“子渊,你别难过,我当时心里有数,这伤也不深,说到底还是我太娇了,居然落了这么一块伤疤。”
苏有容抬手抚着她那块疤痕,心疼地凑过去吻了一下:“很疼吧?素日里扎了手都要大惊小怪,怎么就能狠心把自己撞成这样!说到底还是我不好……”他话没说完,就被如筝伸手捂住嘴:“行了,别说了,一个大男人家这么啰嗦……再说,跟你身上那些伤比起来,我这算什么?”
苏有容笑着摸摸她头,又叹了口气:“那怎么一样,那些都是伤身上,这一块……”他抬手蹭了蹭她额头:“却是伤我心上了……”他伸手揽住她腰,将她拉向自己。
如筝只觉得那熟悉微凉又贴上了自己唇,心神一荡,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凄凉,混了刻骨温柔甜蜜,搅着她心绪,勾出她两滴泪水。
许久,苏有容才放开如筝,却又她额头补了一下,侧着脑袋打量了一番,笑到:
“我筝儿这么好看额头,盖着太可惜了……”他眨了眨眼睛,指着她妆台:“去拿你胭脂膏和金粉过来,再去我书房拿支小楷笔。”
如筝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看到他心情转好却也愿意陪着他疯,当下便笑着取了他要东西,苏有容挪到床边,拿泡开小楷笔沾了点胭脂膏,又用左手扶住如筝头:“乖,闭眼别动。”
如筝笑着按他吩咐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感到一阵清凉拂过自己额头伤疤地方,弄得她头上心里都痒痒。
他自那里描描画画地,好一会儿才放下笔,笑到:“好了,照镜子去。”
如筝睁开眼睛,咬唇笑着走到镜子旁,撩开遮掩头发看了看,一下子便愣住了,只见自己右边额角那块伤疤不见了,却陡然出现了一朵镶着金边红梅,红艳如火,栩栩如生,衬得她面色都亮了起来。
身为女子怎么不*美呢,额头上留下这么大伤疤,她虽然不悔,却也不是不憾,之前忙碌着没多想过,却也会揽镜自照时候闪过一丝这样那样念头,如今看到伤疤变成了这样美梅花,喜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回头却偏偏嗔了一句:
“这怎么使得,你这是拿剑执笔手,怎么给我……”
苏有容却是笑着拿起床边胭脂闻了闻,抬眸言到:“怎么使不得,古有京兆眉,就不许我给你画个梅花妆?”他慢慢起身下床,如筝赶紧上前扶了他站好,苏有容低头看着她精致小脸,满意地笑了:“人都说寿阳公主梅花点额,倾城绝代,我看我筝儿却是不遑多让。”
他笑着她脸颊上啄了一下:“自今儿起,只要是我府里,便天天给你画这朵梅花,画到老,如何?”
如筝欣喜感慰地不知该说什么好,轻轻点了点头便投入他怀里。
她埋首于他怀中,贪婪地感受着那种久违温暖和踏实,好一会儿,才被外间浣纱声音打断,隐约听着她像是叫什么人,如筝轻轻离开苏有容怀抱,走到堂屋看了看,却见浣纱拿着一个篮子,正同卫氏说着什么。
如筝见卫氏似乎是要走,赶紧上前扶了她笑到:“娘亲,子渊正好醒了,您来坐坐,说会子话儿吧。”
卫氏笑着摇摇手,又不舍地看看里间:“不了,我拿了些三少喜欢东西,少夫人你拿给他吧,我……”她话音未落,苏有容却是一掀帘子走了出来,吓得如筝赶紧去扶他。
“娘亲,这是我院子,没人敢说三道四,儿子从战场上挣回来了,您就真忍心不看我一眼就走?”苏有容垂眸说凄惶,引得卫氏又落下泪来:“我……来太多了。”
苏有容咬咬牙,抬头恨铁不成钢地对着浣纱吩咐了一句:“浣纱,关院门备午膳。”浣纱清脆应了一声下去,卫氏则无奈地看着如筝一眼,跟着她二人进了里间。
到了里间,如筝亲自给卫氏搬了锦凳,又扶了苏有容回到床上,先放他那里顺气儿,自陪着卫氏吃茶,又将苏有容伤势细细讲给她听了,卫氏这才放下心,瞄了苏有容一眼,又打开那个食篮,拿了块细白糕点出来走到他床边:
“三少,我给你做了桂花糕,你用点?”
苏有容瞥了她一眼,又低头:“我不吃,娘亲都不要我了,饿死算了!”
他这一句话出口,逗得如筝差点喷出茶来,才知道自家夫君竟然还会如小孩子一般向亲娘撒娇,越想越好笑,忍不住背过身偷偷笑着。
那边卫氏见自家儿子又执拗了起来,也是无奈叹了口气,改了称呼:“容儿,不是娘亲想要疏远你们,停灵那日我和筝儿这么一闹,又惹得夫人那里上了心……我倒是不怕,只是筝儿这里。”
如筝这才明白,原来竟然是廖氏因着停灵那日事情,敲打了卫氏,卫氏为着自己夫妻俩,才强忍着不来寒馥轩,当下便回身说到:“娘亲,您不必担心,夫君和我都不怕。”
苏有容也长叹一声,他如何不明白自家娘亲心意,只是他骨子里重血缘,轻礼教观念是根深蒂固,卫氏这样表现,让他十分不痛,当下便拉住卫氏手腕,就着她手咬了一口糕:“娘亲,我不乎,让她们说去,她们那是嫉妒我有这么好娘疼。”他又叼了一口,细细嚼了:“娘,出征前我们进了宁武关,我见到外祖父他们了,祖母也是端了这样一碗桂花糕来,味道和娘你做一模一样。”
他一句话,说卫氏又惊又喜:“怎,你见到爹爹和娘亲了?他们怎样,他们……认下你了?”
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是啊,认下了,我替娘亲给外祖父磕了头,仨舅舅打了我一顿,他们就认下我了……”接着他就将如何拜访卫老帅,卫家父子对自己一番考校和认下他后唏嘘和感叹细细给卫氏说了一遍,直说到她捂脸痛哭,如筝知道卫氏是喜极而泣,感慨了一番便撩帘子出去,留他们母子叙说离愁别绪。
苏有容好容易哄得卫氏转悲为喜,如筝也带着浣纱等人备好了饭,如筝令人将饭摆到了里间,拉着卫氏好歹陪苏有容用了一餐,才亲自送她回了凌霜阁。
午后,如筝安顿着苏有容用了药,又看着他沉沉睡去,才到了主院请安,跟老太君和老国公细细报了苏有容伤势无碍之事,老太君这才放下心,又心疼他们辛苦,赐下了一堆补身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