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子嗣(上)
212、子嗣(上)
之后的几日风平浪静的,如筝便如往日一般,送走苏有容便到春晖园请安,回到自己院子筝也弹不得,她又不爱串门子,便趁此时机将自家夫君书房里的书,捡着有趣的挑了几本看,不然便是为他赶制春装,十来日里,不过是到凝香苑找程氏聊了几次天。
日子过的虽闲,如筝却也没放松对府里诸事的打探,夏鱼报上说府里诸事平顺,只是两桩事情特意回了如筝,一是雅菡居大房进日似是对自己院子打探之事上了心,夏鱼便令人略收敛了些,如筝点头赞了一句,夏鱼说到第二桩,却是时常会听松涛苑丫鬟们抱怨主子越来越难伺候,二公子借少夫人守孝的因子,十天半月也不进正房一步什么的,如筝听了心里也打了个点,想着廖氏恐怕不会就这么任由他冷淡了如婳,果不其然,四月初一这一天,男丁们都休沐在家,一大早漪香苑便传了令,让两对小夫妻去给老诰命请安之后来漪香苑说话。
如筝和苏有容商量了一下,都认为自己夫妻二人不过是陪绑的,便着意慢慢溜达,晚些才到了漪香苑,果然进去的时候便看到廖氏沉着面色,旁边苏百川拧着眉似乎刚刚辩驳过什么,如婳手中绞着帕子,脸上还挂着泪痕。
苏有容和如筝装作没看见似的给廖氏请了安,又同苏百川二人见礼,便坐在一旁装屏风。
廖氏见该说的也都说了,苏有容和如筝又已经到了,便叹道:“川儿你就顺着你媳妇吧,她也是好心,如今外院那个丫头不明不白的放在你房里也不是个事儿,便给她个侍妾的名分,挪到内院来吧。”
听了廖氏的话,如筝心里也明白,如婳这是故技重施,要整治待月了,她虽然担心,却也知这不是自己能管的,便当没听到,垂眸不语。
苏百川却是想也不想便开口言到:“娘亲,并非孩儿不尊您的慈令,只是如今热孝在身,若是抬了真儿为妾,儿子心里还是过不去,便先这样放在外院吧,她自己也说不在意名分,当丫鬟也无妨,儿子日后多回松涛苑陪如婳就是了。”
廖氏见劝不动他,他又多少吐了口愿意回松涛苑,便也笑着顺了他的意思,如筝听到苏百川提了待月新改的名字,心里又是一恨,面上却不愿显露出来,只是装作不经意看了一眼苏有容,果然看到他眼中也带了一丝探究之意,转瞬又化作笑意:
“哦,小弟倒是不知,兄长身边又添了新人?”
苏百川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如何不知他是听出门道,吃味了,当下也笑了笑:“是啊,以前倒是没发现,你二嫂的这个丫鬟,容貌上很合我意,不过,终究是个玩物,算不得新人。”
苏有容听他这话,心里升起一丝薄怒,面上却是笑的更开了:“真儿?名字不错,只可惜……”他抬头直视着苏百川,虽笑着,眼里却闪过一丝厉色:“冲撞了大嫂的闺名!”
经他一说,大家才想起长房大媳妇吴氏的闺名的确是叫做吴雅贞,贞真同音,还真是冲撞了主子的名讳,其实这种事情,若是本主不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此时被苏有容冷口说出来,若再不改,苏百川便难免担个纵容宠妾藐视长嫂的名头了。
苏百川怎不知他突然发难是为了什么,却也无法,只得肃容点头:“这倒是我疏忽了……”
廖氏不知个中情由,便也没当成什么大事,当下笑到:“那就不要改来改去的了,这丫头原本是叫什么的还叫什么吧,不过是个通房,何必搞这么多名头。”
苏百川赶忙起身应了,廖氏又叮嘱了几句,才转向苏有容:
“容儿,你兄长屋里已经有了两个侍妾,如今又有了个通房,你院子里却还是冷冷清清的,看着也不像样,本来你和筝儿成亲日子还早,我也不想这么早就让你纳妾,不过眼见现下筝儿和婳儿一样,都要守孝半年,便是后仨月松一些,还有前仨月呢,上次给你的丫头,也做了闲事……想来你定是不喜,我看不如在筝儿的贴身丫鬟里提拔一个起来,哪怕先做个通房也好。”
如筝隐隐觉得廖氏怕是要旧事重提,却没想到她竟然说的这样直接,抬头看上位并不妥当,她心念一动,抬眼看了看如婳,果然见她满脸得意看着自己,如筝心中一阵好笑,却也不是不气的。
果然是她在怂恿……
她心思刚一动,便听旁边苏有容笑了一声,言到:“母亲体恤,我感激不尽,不过这通房丫鬟还是免了吧,母亲也知道,我是在外面野惯了的,素来不喜欢有丫鬟在耳边嘀嘀咕咕束手束脚,我外院自有小厮伺候,内院有筝儿体贴着也甚可意,三个月不过眨眼便过了,正巧我这几日工部的事情繁忙,回家便是吃饭睡觉,在书房里看看公文也方便,用不着人伺候。”
一番话有理有据,倒是把廖氏顶了回去,若是一般家里的嫡母,儿子这样说也就笑笑揭过了,可廖氏一心想要安抚如婳,当下想了想,又开口劝到:
“容儿,你和筝儿夫妻和顺自然是好的,不过现下她不能伺候你,即便是为了子嗣着想……你也该纳上一两个才是。”
苏有容被她逼得急了,心里烦着面上却笑的更加谦恭:“母亲说的是,也是我成亲以来军务繁忙,倒是顾不得后宅之事了,既然今日母亲提了,那等三月之后热孝一过,我定当上心此事,至于通房……却是不必了,若是为着有人伺候,我有小厮伺候起居,用不着丫鬟伺候别的,我嫌恶心。”他说的直白,廖氏面色便现出一丝尴尬,苏有容却像没看到似得,又笑到:
“若是为着子嗣,我是母亲教养大的,自然知道大家世族庶子不能早于嫡子出生,何用什么通房侍妾?母亲素日里立下的规矩,我向来是如奉纶音,不敢违了半分的!”
廖氏步步紧逼,却给自己讨了几分没脸,当下脸色便阴沉了些,却又不好发作,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那便罢了。”
不多时廖氏便放了他们回去,苏有容和如筝并肩走出漪香苑回到寒馥轩,一进里间的门,苏有容回头看了看自家夫人紧紧抿着的唇,笑着摇了摇头:
“傻丫头,就这么点小事堵了你这许多天?”
如筝抬头看看他,心里一阵委屈:“子渊,你听了很生气吧,我……这种事情……”
苏有容自然明白她那种厌恨又说不得,还带些自责的情绪,当下便执起她的手坐在窗边说到:
“筝儿,以后这种事情若是你看不惯又不好开口,自来告诉我,我替你去出气,切不可这样自己憋着,你也别怕我会多想什么,我苏有容脑子里没那些腌臜念头,我自知道我夫人冰清玉洁,他们爱觊觎什么,是他们德行有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说的有趣,倒把如筝逗笑了,心里缭绕的愁雾也散了许多:
“嗯,我省得了,夫君。”
苏有容看她放下了,才笑弯了眉眼:“就是,咱不气,他们觊觎你,说明我筝儿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这样的好姑娘被我骗到手了,才说明我有本事呢~”他伸手把如筝搂在了怀里:
“不过人家厚颜无耻,咱们也得防着点,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不惹他,还要防着他没脸没皮地污了你的名声,你放心……日后我定然要给他些教训,敢觊觎老子的女人,找抽呢……”
他学着营里那些大头兵的口吻,将一句话说的凶狠沙哑,逗得如筝前仰后合,夫妻二人笑成了一团。
之后几日,寒馥轩又安静了下来,如筝做好了给苏有容的春装,又得了他一阵夸赞,廖氏的不死心,让夫妻俩多少有些厌烦,借着春暖花开的因子,二人携手逛园子的次数也多了,在后园还好,每每信步走到花厅附近时,便总能看到苏百川带着定名为月儿的待月观花品景,狭路相逢时,苏有容总要暗讽上几句,每每呕得苏百川一阵憋气,如筝虽然看着解气,却也怕长此以往他得罪了嫡兄总是后患,再游园便刻意绕开了二门而行。
四月十六,太子府里突然传来意旨,说是苏良娣有孕,思念家亲,太子特准许归宁一月,让苏府准备迎接,并刻意提到自己也要送良娣省亲。
一时间国公府上下惊喜交加,又忙碌了起来。
消息传到寒馥轩时,苏有容正和如筝说笑着读书,待屏退了传信的丫鬟,他眉目间的笑意就淡了,自合上书册,看着烛火想心思。
如筝怕扰了他思绪,便屏息看着,见他伸手摸茶碗,才上前给添了茶。
苏有容这才回过神儿来,对着如筝一笑:“我出神儿了……”
如筝将茶碗递到他手上,点头笑到:“夫君想到什么了?”
苏有容喝了口茶,目光又变得幽深:“我在想……太子此番所为,怕不是送长姊回来省亲这么简单……如今太子和恭王殿下表面上是一团和气,内里却是针锋相对,我恐怕他此举,是来提醒父亲,或者说是……威胁。”
经他这么一说,如筝也顿时觉得冷汗涔涔,苏有容见她面色肃然,反倒笑了:“罢了,我不过是猜猜,倒是吓着了你,别怕……”他放下茶碗起身:“左不过还有我呢,如今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即便最后真的……我也有办法护你周全的,你放心。”
如筝品着他话里的意思,心先是一松,却又陡然提了起来,忍不住靠近了几步,抬头看着他:“子渊,你刚刚说的……我但愿是我想差了……”她咬唇将手扶在他胸前,低声说:“若是真有你说的那一天,功名利禄,我什么都不要,便是随你隐遁江湖也甘之如饴,只一样,你切不可将我一人抛于世上,自从嫁给你那一天起,我的命就拴在你命上了,不是什么忠贞节烈,是我真心觉得,若是没有了你,活着便一点趣味都没有,所以……”
她不知该怎么说,泪水便盈满了眼眶:“三郎,终此一生我都绝不离开你,还是我当年说的那句,便是随你一条道走到黑,我也愿意,只求你莫离开我……”
她一番话,说的苏有容也是柔肠百结的,转念一想又笑了,伸手将如筝揽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说什么呢!我自然不会留你一人,咱们还要白头偕老呢~”他抬手替她拭去泪痕,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我和凌二哥说过一句话,我同人赌,一向是赢全盘的,你放心……”
213、子嗣(中)
213、子嗣(中)
如筝这才笑着点了点头,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是过分了,说了许多的傻话,当下略带羞涩地擦干了泪水,又催他赶紧就寝,自去帮他安排好了铺盖,就逃一般地出了书房,留下苏有容坐在床边出神:
自来到这个异世,他开始日日想的不过是怎么活下去,再后来想的就是怎么活的好,总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没有什么牵连,直到将卫佳仪当成了自己的娘一样的敬爱,遇到师父和师门众人,再到有了如筝,上了战场,似乎冥冥之中就有一只手,一直推着自己融入这个世界,将本该叫做“陈梓源”的这个异世灵魂,揉进时代的铁血洪流。
看多了世情百态,见过了战场上的流血厮杀,在这里找到了亲人,友人,爱人之后,他渐渐淡忘了自己本来的那个身份,以“苏有容”这个名字,对大盛朝产生了认同感,进而又勾起了骨子里的那种保护欲,想要保护身边在乎的人,甚至……想要保护这个国家。
上元节写下的那句“盛世承平”并非凑数的吉祥话,而是他此世此时的愿景,身为一个在京师贵圈里身份可算低微的人,他想要实现这个愿景的渠道,便是恭王。
自己也好,凌家也好,甚至那些隐在幕后不为人知的势力,都是夺嫡这架不能停歇的战车上的一个零件,或是一个卒子,既然不能停,那么便勇往直前吧……
好吧,勇往直前吧~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况且如今的形势,也没那么糟糕~
他一向心大,想通了就将烦心事抛到了脑后,翻身上床盖被,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转眼便到了四月二十五,国公府内一切齐备迎接苏良娣归宁。如筝恐怕太子会借家宴趁机发难,好在自己热孝在身,倒是个好推词,提前便报了老诰命和廖氏,二十五晚上乖乖地等在寒馥轩里,又多了个心眼,派了雪缨前去帮忙。
家宴持续了很久,如筝百无聊赖地打络子,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直到上更时分花厅里的宴席才散了,苏有容尚未返回,雪缨倒是先来回了话,因如筝着意提醒她要注意席间太子的反应,故而雪缨回的也相当细致。
听了她的回报,如筝知道太子果然还是提了自己,不过还算留面子,只是说道春日宴自己和如婳一展才艺那件事,问自己二人为何没有出席家宴,老诰命自然借热孝的因子推辞了,太子也没多说什么,反倒是席间一些语焉不详的话,让如筝隐隐感到,恐怕苏有容这次是真的猜对了,太子正是要利用苏良娣有孕这个因子,将苏府牢牢地绑缚在自己身边。
屏退了雪缨,如筝拿着打了一半的络子出了会儿神,才想起让秋雁备下醒酒汤,待苏有容回来,如筝陪他用了醒酒汤,夫妇二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却心照不宣地都避开了太子的话题……
翌日清晨,如筝打点了些喜庆的礼品和安胎的补药到了廖氏院子里,对着廖氏恭喜了一番又到:“婆母,如今良娣省亲归来,着实是咱府的大喜事,媳妇也跟着高兴呢,媳妇以前没有经过这些事情,笨手笨脚地打点了些贺礼,也不知合不合宜,更怕迷迷糊糊地混了什么伤胎的东西进去,便是媳妇的罪过了,故而拿来请婆母大人过目,若是无碍,还要劳烦婆母大人派人替媳妇呈给良娣呢……媳妇热孝在身,便不唐突拜访了,免得冲撞了良娣的贵胎。”
她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廖氏点了点头,又看看她准备的贺礼,更是暗叹了一声周到,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廖氏也不欲为难于她,便一一查验了收下,自派了得力的妈妈送到了苏良娣的院子里。
自漪香苑返回,如筝慢悠悠地边走边想着心事,前日送进仁信堂的书信,崔明轩给了回话,说是圣上身体不适钦点了叶济世这几日伴驾,如筝想着苏良娣的胎,又想想如婳月前小产的那件事,心里便更加焦急了,难免也会惴惴:莫非自己真的是命里无子……
她心里一阵烦忧,强按下了这不详的心思。
刚刚回到寒馥轩,便见浣纱迎了出来,福身说到:“小姐,雅菡居大少夫人来了,等了您一会子了。”
如筝想到之前夏鱼报了大房似乎有所察觉的事情,心里一紧,赶紧几步进了堂屋,对着吴氏行礼说到:“我一大早去给母亲请安,却没承想大嫂来了,慢待了,请大嫂千万不要见怪。”又赶紧招呼婢子们上时令的鲜果点心,自脱了外衣给吴氏斟了杯茶。
吴氏笑着按她坐下:“哎呦,我不过是来找你随便聊聊天,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的,赶紧坐下咱们说会子话儿就得了。”
如筝甜笑着点头坐了,对吴氏到:“前次大嫂相邀,我本说是要多到雅菡居叨扰的,只可惜又赶上家母殁了,热孝在身唯恐冲撞了大嫂,故而……没想到倒是大嫂先来了,说来倒是我不敬了。”
吴氏拿帕子掩口笑了笑:“你这孩子,都是一家妯娌,便如姐妹一般,那里还有这样多的道道儿,我在院子里呆着无聊,想着你这里园子清净有趣,便来找你说说话儿呗。”
如筝虽然不知道她所为何来,却也知自家这个大堂嫂不是表面这样好相与的,当下便多了几分小心,只是陪着笑,说些闲话,不多时吴氏便笑着放下茶碗,对如筝到:
“此次良娣归宁,可真是阖府的大脸面,可惜那一日你们姐妹没到,府里可是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如筝陪着笑,说了几句艳羡的话,吴氏又到:“要说咱家这个大姐儿,哦,要叫良娣,还真是有福的,入府时候最短,却越过了薛良娣和一干侍妾先有了皇孙,将来……”她压低声音在如筝耳边:“大约也是主子娘娘的命啊。”
如筝听她说的直白,却不愿随意便附和于她,只是浅笑着:“良娣的确是福泽深厚之人。”
吴氏见她如此小心谨慎,也笑着摆了摆手:“嗐,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不过她这一来,咱们都能沾些喜气儿就是了,我和夫君分隔两地,一时半时的是指望不上,你和婳儿正是好年岁,可要在子嗣上上心了,要我说啊,咱们女人家还是有了嫡子,才是下半辈子的保障呢……”
如筝听她提到子嗣,一时摸不准她的来意,只是点头称是,吴氏又到:“话说回来,婳儿虽然糟蹋了一个孩子,休养些日子再生也就是了,筝儿你怎么还没动静呢?我见老三也挺爱腻着你的……”她抬手掩口笑了:“别怪我这当嫂子的打听你们闺房之事,我只是为着咱府的子嗣……”
如筝虽然不喜她这样直白,却也不好怪罪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我省得的,多谢大嫂关心,我和夫君还年轻,并不着急,不过也是很上心的,话说回来,我看着嫂嫂你的大姐儿也是很羡慕呢,那样灵秀可人儿的小姑娘……”
她夸了夸吴氏的嫡女,想将这尴尬的话题引过去,谁知吴氏却没有表现出身为人母的喜悦骄傲之态,只是略带苦涩的笑笑:“一个黄毛丫头而已,有什么好的。”
如筝心里一沉,却没想到吴氏看重子嗣竟连亲生女儿都这样不在意,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又夸了两句,又劝解她来日方长,子嗣总会有的。
吴氏又闲聊了几句,话却都是围着如筝的子嗣打转,乃至问到她有没有请大夫开方子调理,如筝半真半假地对付了几句,吴氏见问不出什么,便笑着起身告辞了。
吴氏告辞时,已近午牌时分,送走了吴氏,如筝便自己坐在桌前想心事,她原本以为吴氏是发现了自己打探雅菡居的事情,过来提点自己的,按说在世家大族里,这样很泛泛的打听也算不得什么十分失礼的事情,毕竟人人都有防人之心,便是如筝自己,也被各院打听了个遍了,若是为着此桩,她倒是不怕,可眼见吴氏这次来,上心的却是子嗣之事……这二房的子嗣,和她大房一个媳妇又有什么关系?如筝顿觉如入五里涡,摸不清门道。
她思量着挑开门帘,正要吩咐秋雁摆饭,却没想一抬眼,正看到苏有容走进了院子,如筝惊喜地一下子就笑开了,几步迎上前接下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你怎回来了?”
苏有容笑着同她进了堂屋:“今日工部那边完事早些,我便赶着回来讨夫人一口午饭吃吃~”如筝笑着帮他脱了官服,又将他带回的书卷图纸妥善收进了书房,便叫秋雁赶紧加菜,摆饭。
二人吃罢了午饭,到花园里溜达了一阵子,便回到寒馥轩饮茶谈天,若是真的喝茶谈天倒也罢了,可恨苏有容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劲儿搅扰如筝,所思所想昭然若揭,搞得丫鬟们都脸红避了出去,如筝不胜其烦,躲到堂屋沏了一壶他喜欢的齐云瓜片端进来:
“你这人,怎么说也是堂堂的六品将军,管着南大营一众兵士,怎的这般不庄重?”说着打开他伸过来拽自己头发的手,啐了一口。
听她这么说,苏有容也不恼,只端了汝窑雨后青瓷的茶碗呷了一口:“呵,我回自己院子,找自己明媒正娶的娘子说说话亲近亲近叫‘不庄重’那你说什么叫庄重?在家和正妻相敬如冰,出去排队上青楼,小妾一房一房往家抬的就叫庄重?”他笑着摇摇头:“你们这些女人啊,又要‘君心似我心’又要‘谦谦君子行止有度’,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如筝被他一噎,哭笑不得:“我才说一句,你就有这么多句等着我,可见老天不光给了你一个好脑子,更给了你一条好舌头。”说着便撅嘴不看他,眼底里却全是笑意。
苏有容端起茶碗品着,笑的狡猾:“你家夫君正是长了一条好舌头呢,可不光是说话用的,娘子要不要验验?”说着便去叼她樱唇,唬的如筝“嗳哟”一声从圆凳上跳起来,他自己却笑得直拍桌子。
如筝又气又羞,赌气说到:“登徒子,不理你了!”说着便背过身去,脸上却抑制不住浮起笑意,浑不知苏有容在她身后憋笑憋得辛苦。
过了一会儿,如筝看他老实了,回头为他添上茶,自己刚端起茶碗却被他劈手夺过,一饮而尽,如筝气恼,刚要发作,却见他执起茶壶,为她续上:
“刚刚那杯凉了,你体寒,喝不得。”
一句话说的如筝心里一暖,抬头看着他晶亮的眸子轻轻“嗯”了一声,端起茶杯细细品着:
“子渊,春茶有那么多种,你为何偏偏喜这齐云瓜片?”她笑着问道,现今的她,对他一切喜好都好奇,对他一切习惯都想要了如指掌。
“嗯……”苏有容略思忖了一下:“六安茶吧,比龙井甘甜,比毛尖耐喝,明明是绿茶,却带了一点铁观音的兰花香,而且喝下去清肠养胃,于身体有益,再有就是……有一位我很崇敬的人,也爱喝这茶。”
“哦?”如筝第一次听他说起此事,不由得好奇:“是谁?”
“你不认识。”苏有容笑的神秘。
如筝笑着为他添上茶:“我也不管什么来历,只要你喜欢我便多备一些。”
苏有容笑笑,端起茶碗:“筝儿,你可知道这齐云瓜片缘何为六安茶里最佳么?”
如筝看他好兴致,也笑了:“不知,请夫君不吝赐教。”
214、子嗣(下)
214、子嗣(下)
苏有容品了一口茶,笑到:“因为齐云山上有个蝙蝠洞,多年累积的蝙蝠粪是这种茶最好的肥料,故而茶叶肥硕,茶香四溢。”
如筝一愣,审视着手里青绿的茶汤,忽然失了喝下去的兴致,抬头看着苏有容,嗔怪到:“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说的我都不想喝了。”
原以为他会得逞的哈哈大笑,却没想到苏有容只是微笑了一下,看着碗里的茶,声音突然变得有一丝低沉:“是吧,所以说有些事,知道的太清楚了反而不美,就如同这茶,好喝便罢了,何必一定要知道是在什么上面长出来的,你说呢,筝儿?”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一沉,明白了他定是知道了自己近几日所为:“夫君,你这是在提点我么?”
苏有容放下茶碗,摸摸她头发:“什么提点不提点的,我就是触景生情,和你随便聊聊罢了。”见她还是咬着下唇一脸沉肃之色,苏有容顺手捏捏她下巴:“别板着个脸,我又没训你。”
如筝咧嘴笑了一下,心里却还是有几分忐忑:自家夫君性子随和,加上一年多来与自己患难与共,成亲后又对自己宠的过分,自己看多了他直爽,温柔,诙谐的一面,竟浑忘了他也是三计定东夷的智将,是这寒馥轩之主,想到这儿,她站起身理好衣裙,福了一福:“夫君说的是,是我太急躁了。”
苏有容一愣,摇着头摆了摆手:“哎呀你,别动不动就拜,咱俩是夫妻,我又不是你爹。”说着便硬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
如筝挣了几下挣不开,又红着脸笑了,苏有容便开口说到:
“筝儿,我知道你在侯府步步惊心,受了太多算计,所以到了国公府也是一步一算,未雨绸缪,但你要知道,这里不比侯府,一来你嫁过来时日尚浅,府中很多事都不知道,而雅菡居那位却是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二来,你刚到我家,祖父和祖母对你不甚了解,若是你贸然对上大嫂,他们便难免误会,反而不美,再者说……”他笑着执起她的手:“在这里,你不再是孤军奋斗,你还有我呢,咱们虽不争不抢,但若说护着你不受算计伤害,你夫君我还是有这个能力的。”说完他眨眨眼,等着如筝的下文。
他一席话,让如筝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仿佛什么温热的东西包裹住了,渐渐红了眼眶,重重的点头:“嗯,我明白了。”
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苏有容反倒慌乱:“你看,怎么还把你说哭了?!”他慌忙抬手拿衣袖给她擦眼泪,被如筝推开自己拿帕子擦了,她摇摇头笑到:“我不是难过,子渊,你和我说这些话,我很欢喜,谢谢你,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之后我就好好喝茶,再不管蝙蝠粪了。”
苏有容点头笑到:“这就好。”说着一伸手把她打横抱起来:“那就别哭了,再哭就要罚了。”
如筝拿帕子盖着脸,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待回过魂儿来,已经被自家夫君放倒在了床上,惊得她伸手去推他肩膀:“子渊,我在孝里呢!”
苏有容却是纹丝不动,伸手抚上了她的脸:“乖,好容易今天没人盯着,你就可怜可怜我呗,还是说,你真心要为侯夫人守上半年?”
他这么一问,如筝倒也想开了,若真的是亲长,便是不那么亲厚的,也该守上些日子,可薛氏却实实在在是自己的仇人,又何必……
她这样想着,便笑着偏过了头:“道理真多,我可说不过你……”苏有容见她允了,喜得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看的如筝一阵心慌,刚要开口发问,便被自家夫君低头堵了嘴……
被他一通磋磨,如筝羞得拿被子盖在脸上,全然不似刚刚动情时那么火热,略带嗔意地哼了一声:“亏你也是读过多年圣贤书的,什么叫白日宣淫不懂么?!”
一句话出口,她自己也觉得似乎说的重了,略带忐忑地等了一瞬,苏有容却并不怪罪,反而拥着被子“嘻嘻”一笑:“懂的懂的,那咱们现在睡一觉,就算是午歇,算不得那什么了可好?”
如筝被他逗得没辙,一扭头转到床里,看着床上的雕花又气又笑,苏有容却欺身上来,从被子里揽住了她的纤腰:“行了,别生气,说点正事。”
如筝心里正奇怪他有什么正事要说,苏有容便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低沉:“我知道,你是个眼里不揉砂子的性子,家里的事情,我也不瞒你了,大嫂她看着跟谁都和和气气的,内里却是个十分不知足,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他一句话,便攫住了如筝所有的精神:“怎么讲?”
苏有容停了一瞬,如筝转过身看着他,见他凝眉思忖着,似乎有什么为难之处似的,当下笑到:“子渊,你刚刚说的很对,我有你呢,若是这些事不好说,我便不听了。”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叹了口气又到:“咱家大房的情形你也知道,大伯父虽说是庶出,但却承继了家风,因而深得祖父器重,大哥也是一样,少年时便随着大伯父南征北战,立下不少战功,也算是重振了国公府的威名,弥补了祖父心中嫡子未从戎的遗憾。”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无奈:
“这本是好事,却不想当年祖父的器重,反倒勾起了大伯母和大嫂的野心……”他说的直白,如筝心里却是一凛:“这是你猜的?”
苏有容苦笑着点了点头:“本来是猜的,后来有一次我上街,无意中在酒肆捡到喝醉了的大哥,送他回来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了些这类事情,没过多久,大伯父就带着大哥去了回雁关,直到现在,都只是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
他叹了口气伸手摸着如筝的头发:“府里的人都以为大伯父和大哥是为了再立军功,谁又知道他们却是生生被自己枕边人逼走的……”他看着如筝:
“大伯母出身名门,当年也是看上了大伯父的才华才委身下嫁,大嫂是她娘家外甥女儿,自然和自己的姨母是一心,大伯父和大哥都是志诚君子,怎会甘心做出那样以庶夺嫡的事情,可偏偏这种事情,又说不得吵不得,故而大伯父和大哥这一对儿锯嘴葫芦父子,便只得躲了出去。”他摇头叹道:“回雁关虽然险要,可毕竟是边城,加上如今顾家的势力和凌家势力的纠葛……”说着,他眸色便深了下去:“如今惟愿北狄不要起战事,北狄人可不是东夷人,随便就能赶下海的。”
听他这么一说,如筝心里也是一凛,她依稀记得前世北狄的确曾经多次犯边,就在她嫁入国公府之后,长房父子还曾经带兵在回雁关随顾家固守,只是前世她甘心做后宅中的一只小雀儿,对这些军国大事从不多打听,只记得那些年,北地战火连绵……似乎也曾一度杀过三关,直逼京城脚下!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暗恨自己前世短视,若是多关心点战事,此时便能知道将来哪里会被北狄人进攻,只可惜……她在心里将自己骂了许多遍,懊悔的几乎要哭出来了,看的苏有容一阵惊诧:
“筝儿,怎么了?”
如筝抬头看看他,才知道是自己失态了,忙遮掩到:“我只是恨北狄人,平白无故要来犯边!”
苏有容看着她笑了笑:“好了,别愤恨了,世间的战争,从没有平白而起,无非是为着三宗,国政,利益,民心。”眼见也睡不着了,他索性起身穿了中衣,如筝也穿好了衣服陪他坐在床上。
苏有容又到:“大盛和北狄战战合合上百年,如今虽然开着边市,看上去也是一团和气,但北狄人劫掠惯了,定然不会满足于现下通婚开市的状况,早晚还是要举兵入侵的……况且咱们大盛朝自太祖爷定国以来,吃了北狄人那么多的苦头,京师又在北地,三关过后便再也无险可守,所谓卧榻旁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北狄,早晚也是要除的……只是如今东夷初定,圣上又一直圣体违和,这一战于咱们大盛来说,却是越晚打越好……”
如筝听了他这一番话,心里豁然明朗,才明白朝廷为何对三关军务如此看重,戍守三关的全部是大盛最优秀的将领……想到这里,她心里一沉,机灵灵出了一身冷汗:
“子渊,你刚刚说三关过后无险可守,若是三关被破……京师不就岌岌可危了吗?!三关……真的是固若金汤,绝不可能被攻破么?”
想到前世之事,如筝心里慌慌的,虽然她也知道前世北狄人的确是被赶回三关之外了,但今生若是仍如前世一般……岂非生灵涂炭?!她一时情急,又不知该怎么跟苏有容说,总不能说自己知道北狄人将来会叩关入境,兵临盛京吧?!
苏有容看她脸都吓白了,心疼的把她搂进怀里:“行了,这还都是没影子的事情呢,看把你吓的,怪我,好端端跟你说什么军情国政……”他笑着抚上她的脸颊:“总之有什么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男人,这些事情你没学过,也就不要操心了。”
如筝却没办法真的这样迷迷糊糊的,顶撞苏有容可能会招致他不悦,但就这么揭过了却可能丢了一次避免举国浩劫的机会,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还是搂紧了他的腰,坚定地说道:
“子渊,我是个小女子,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军情权谋,但我也知道人若是只倚仗一样东西活着,那么一旦这东西失去,人也就完了,以我愚见,国亦如此,三关固然是天险难越,精兵良将,可你也说了,北狄人一向剽悍,万一三关被破,北狄铁骑大举南下……京师可还有关可挡?有兵可敌?”
她一番话说完,也不敢抬头看他,虽说苏有容有一向是好脾气,可她更加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最忌讳的往往就是后宅妇人干涉自己前朝政务军务什么的,便是贵为国母,也要严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禁令呢,更何况她不过是个……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绷起了身子,心跳如鼓,却不防他温热的手掌落在鬓间:“你说得对,是我想简单了。”
她心里一惊,猛地抬头看着苏有容,却见他眼中满满的都是温柔,还有一丝自己看不清的东西慢慢变得清晰:“筝儿,你真是个灵秀的女子,以前倒是我把你看轻了。”苏有容笑着把她搂紧:“你说的很对,我们都陷在三关稳如磐石这个固定的想法里面,却没想过若真的三关这条防线被攻破,不……”他突然沉了面色:“不用被攻破,若是被北狄人寻了什么险要之处绕过去……那么!”
他深深地看了如筝一眼:“筝儿,你今日所说的,不定将来可以救很多人的性命!”他放开她起身下地,几下穿上衣服,又肃容对着傻在床上的如筝深深一揖:“夫人,多谢你的金玉良言。”
如筝惊得赶紧拢好衣襟下地还礼:“夫君,你折煞妾身了!”苏有容却没有和她多说,只是又把她按回床上掀了被子盖好:“你再歇会儿,我要出去一趟,晚饭前回来。”说完也不等如筝发问,自急匆匆出了里间,留下如筝坐在床上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有容一出寒馥轩,迎面正碰上墨香,当下笑到:“你来的正好,去二门上让他们备马,我要去恭亲王府。”
215、端倪(上)
215、端倪(上)
苏有容匆匆离开寒馥轩,晚上却是第一次食了言,非但晚饭时分没有回来,竟是直到一更三点宵禁前才匆匆赶回,虽说是提前得了墨香传回来的信儿,如筝却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胆战,问他却只说是没大事,如筝也就暂时按下了担忧。
之后的几日,苏有容也都是来去匆匆,虽然在寒馥轩的时候还是成日里乐呵呵的,如筝却也能感到他定然是在忙什么大事,但他不说,她便也不多问,只是叮嘱了秋雁不时为他弄些时令调补的汤品,又叮嘱了夏鱼和环绣,盯紧内书房里过往的文书。
忙忙碌碌地到了端阳节,苏有容总算是得了半日的空闲,就提出陪如筝到上原游览,如筝本来是想劝他在家歇息半日,却拧不过他一再坚持,只得换了衣服,拿着帷帽随他出了门。
二人先是沿着上原游览了一番,再到当初一起教训地痞的集市转了转,夫妻二人忍不住感叹了一番世事奇妙,想不到彼年一次偶遇,成了一世姻缘的开端。
眼见日头到了正中,苏有容便提出带如筝到听风吹雨楼用饭,如筝自是欣然允了,夫妻二人相携到了听风吹雨楼,也不上二楼雅间,只在一楼大厅里找了个靠窗的位子,让小二拿藤条编的屏风挡了,自要了几个招牌菜来吃。
如筝从没这样在外面吃过饭,屏风挡着不必担心抛头露面,但大厅里众人喧嚷说笑,猜拳行令的声音却是清晰入耳,让她觉得十分新奇,一餐饭吃的别有趣味。
不多时二人吃饱,苏有容刚要喊小二结账,面色却突然变了变,伸手对如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将屏风挪开一条小缝,往外面看了几眼,如筝透过藤条看着他目光所视的方向,却是几个客商打扮的大汉正在饮酒吃饭,眼下已是杯盘狼藉,想来是快用完了。
果不其然,那几个大汉很快便起身离席,也不付账自往二楼上去了,想来是住在了听风吹雨楼里。
苏有容目视着他们上了二楼,便示意如筝带上帷帽,唤了小二结清账,却并未离开,而是在小二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如筝便看到那小二脸色立即变得谦恭肃然,又赶紧笑着掩了,伸手引着二人来到了后堂。
苏有容带着如筝在后堂略坐了一阵,便有个掌柜模样的人出来,看到苏有容先是一笑,又看了看旁边的如筝,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无妨,这是内子。”
那掌柜才点头笑着对他行礼,口中叫的却是“少门主”。
苏有容笑着让他免礼,又细细问了刚刚那一桌子大汉的身份,掌柜说是北地来的客商,往南方贩卖皮料去的,这几日日间出去,夜晚来投宿,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说是去南边,却迟迟未动身,倒是在京师勾留了许多日子,略有些奇怪。
苏有容沉吟了一阵,又叮嘱那掌柜看好这几个大汉,若是今日内他们结账离开,便派人盯着,若是还住着,也不必打草惊蛇,掌柜仔细应了,苏有容便对他道谢带着如筝离开了听风吹雨楼。
待回了寒馥轩,苏有容便说要去恭王府一趟,屏退了丫鬟们,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对如筝笑到:“刚刚来不及跟你多说,那几个人,我看着像北狄人……”
他一句话,让如筝的心又提了起来,苏有容安慰地笑了笑:“你也别紧张,我不过是为了防着万一……我也是听他们说话的时候嘀咕了一句北狄话,碰巧当初东征军里面有个同袍说笑时说起过,北狄人说‘杀’便是那个音,我才上了心。”
说着,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又笑道:“不过我看还是过境客商的面儿大,北狄人本就剽悍,贩皮子的商人多半都是猎户,不就跟土匪似的,你也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如筝这才露了笑颜,自将他送出了寒馥轩。
苏有容虽然这么说着宽她的心,但真上了马朝着恭王府而去时,两道剑眉却拧了起来:那几个人,八成就是北狄的探子,看他们左手拿筷子的习惯,根本就是右手时时都要拿刀的军人……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催动坐骑,在乌衣巷里小跑了起来。
苏有容这一去,又是入更时分才回转,如筝知道他与恭王等人有大事要商量,便也不多问烦他,只是给他备了热水沐浴,又让秋雁端了消火滋阴的银耳莲子荷叶粥当宵夜。
苏有容自夸了秋雁几句,笑眯眯地端了粥来喝,喜得一向老实的秋雁也难得笑着出了里间,如筝端了碗红枣红糖茶饮着,笑苏有容御下忒宽,和丫鬟们倒像是一家人似的。
苏有容笑着放下碗,看了看如筝手里的红枣茶:“我看你待浣纱她们都像待妹子,我自然也当她们是小姨子……”如筝被他逗得差点将茶喝岔了道儿,苏有容自上前给她顺了顺,又问到:“喝这么甜腻的东西……你内个了?”
如筝脸一红:“你管的也忒宽!”却是点了点头,面色又沉了沉:“子渊……成亲小半年了,我却……真是对不起你。”
苏有容却是笑着一拍她头:“得了,什么成亲小半年,不就俩月么?后面又要守制,根本算不得数儿嘛,我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说着自到屏风后面漱了漱口,却是爬上了如筝的雕花大床,四仰八叉地一躺:“累死我了,还是这里舒服,我不走了。”
如筝心里一阵好笑,却也不忍心赶他,想想反正是小日子,也不怕人抓了辫子,便由得他赖在了自己身边,不多时就酣然入睡。
难得能躺在一起,如筝心里也是十分欢喜,早早上了床偎在他身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
翌日一早,如筝刚从春晖园请安回来,便收到了凌府的书信,竟是琳琅有喜的消息,如筝惊喜地赶紧叫崔妈妈开了嫁妆箱笼找了一大堆礼物,便连那落霞纱都拿了半匹,打点好了派雪缨送去凌府,只是孝里不好亲往贺喜,只得写了封长信,附在礼物之中。
雪缨自匆匆忙忙去了,如筝欢喜了一阵,又暗叹自己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心里盼着叶济世早些腾下空来能给自己把一把脉,没料到午后,叶济世果然来访了,还是和苏有容前后脚进了寒馥轩的院门。
如筝赶紧让丫鬟们看茶,苏有容陪叶济世坐了又对如筝笑到:“我今儿回家来,一拐进乌衣巷就看到叶先生便装往这边赶,我还说是去谁家呢,却没想到是应了夫人你的邀。”说着又笑了:“我还吓了一跳,亏得叶先生说是给你把平安脉。”
如筝没想到他二人竟然碰上了,想想自己的确是有意瞒着苏有容,当下便羞赧地笑了笑:“我就是怕你担心呐……”
她一言出口,倒是把叶济世逗笑了:“大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啊?”
如筝见他还如当初初见一般对自己亲厚,并无半分院判名医的架子,心里也是一暖,却一时说不出哪里不舒服,苏有容在场又不愿意说是让他来看看子嗣之事……当下便嗫嚅着:
“就是老毛病,想请先生给看看。”
叶济世这几年在太医院里也长了不少心眼儿,哪里不知她是为的何事,当下便笑道:
“大小姐,我还是那句,切莫讳疾忌医哟~”一句话倒是说得如筝羞红了脸。
叶济世也不再逗她,自取了脉枕和锦帕帮她号了脉,略沉吟了一阵言到:“大小姐你的寒症,较之前两年已经好多了,于身体已经无碍,看来是这两年调养的不错,至于子嗣之事,倒是不必着急,并非是你身子有什么妨碍,不过是机缘未到罢了,放宽心多用些温补的东西,下官再给你开上副补身的太平方子,隔三差五喝一喝便是。”
如筝听他这么说,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也顾不得害羞,赶紧叫浣纱给叶济世拿了笔墨,叶济世开好了方子交给浣纱,便要收拾脉枕,苏有容却是神色一动,对叶济世到:
“叶先生,辛苦您给我也号一号脉吧,在下……小时候身体不好。”
叶济世见他这样开诚布公,心里倒是一奇,世家大族的男子,对这些事情大多是讳莫如深,即便知道是自己的原因,往往也是宁肯一房一房抬小妾,也不会承认的,此时却见他笑眯眯地请自己看诊,当下心里便是一畅,欣然应允,给他细细地号了脉,又笑到:
“将军的身体也很好,看不出小时候有什么症候了,想来是调养的好,只是近日春燥,有些阴虚火热,多食些清凉之物吧。”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又看看如筝,满脸都写着“这下你放心了吧?”惹得如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叶济世却是笑着起身收拾好了药箱:
“大小姐莫怪苏将军,你这身体好转,大半功劳却不是下官的药呐,苏将军是个好药引子啊,所谓阴阳调和百病不生……”
如筝见他一高兴就又犯了老毛病,口无遮拦的,当下羞得一顿足:“先生!”
叶济世赶紧讪笑着闭了嘴,摆了摆手就要去提药箱,旁边苏有容却抢先一步帮他提起来:“叶先生不必管她,晚生送先生出去。”
如筝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二人说笑着出了寒馥轩,心里却终于欢喜了起来:既然身体无碍,那就只要等着就好了吧……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宝宝,早些来娘亲肚子里可好?
结果这天晚上,浣纱端了补身的药汤进来
216、端倪(中)
216、端倪(中)
日子如流水般划过,转眼就到了五月二十,如筝和如婳除了素服换了浅淡的衣服,只是首饰还是用的银的,热孝就算是过了,如婳自在松涛苑又痛哭了一场,如筝却只是给崔氏上了一炷清香,默默祝祷了一番。
这一天,廖氏招了两个儿媳妇合计五月二十三老太君的生日,今年虽然不是整寿,却恰逢苏良娣归宁,如筝和如婳又除了服,便要办的略大些,廖氏自笑着说了些闲话,便开言让如婳和如筝帮着操持此次家宴,待二人应了,又详分了活计,如婳领到的自然是采买这样的好活计,如筝却也不错,被廖氏分了安排菜品的活儿。
接了廖氏的令,如筝回到寒馥轩便忙碌了起来,安排宴席的菜品虽然繁琐些,却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如筝一面撒出人手到各院打听主子们的好恶,一面让秋雁母女上心安排菜品,特别是要避开一切伤胎的食材,到了午后,菜品清单就送到了如婳面前,速度快的倒是唬得她一愣,又升起一丝戾气。
忙忙碌碌两天,终于到了寿宴这日,三日来如筝顶着如婳的刁难绊子,几次巧妙安排下,终是将菜品筹备了个齐全,如婳心里憋气,却也没有办法。
接近午时,家宴的菜品终于齐备,如筝带着秋雁最后一次检视大厨房,只见一盘盘珍馐佳肴已经摆上,传菜的丫鬟们也打扮一新,当下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总管大厨房的妈妈笑着福了福身:“三少夫人,菜品已经都备好了,请少夫人过目。”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却并不如惯例一般挑些小错便走,而是叫了秋雁,拿了菜单子一道一道细细地对了,自己则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几位妈妈,只见她们笑容倒是还算坦荡,却不知是伙房太热还是怎的,额头上都见了汗……
午牌十分,家宴正式开始,除了苏世子公务繁忙没有返回,便是苏百川和苏有容也回了府替自家祖母上寿,苏芷兰一舞开场,喜得老国公和老太君连连称好,廖氏笑着吩咐开宴,菜肴便流水般被端到了各人眼前的小几子上。
老太君看着眼前菜品搭配的荤素合宜,又考量了众人的口味,便知如筝是用了心思了,当下赞了几句,顺带又夸了夸采买的如婳。
众人按顺序给老太君祝了酒,便纷纷执箸用菜,正谈笑间,廖氏却突然变了脸色,指着其中一道菜品对着如筝问到:“筝儿,这是何物,怎会有这道菜?”
如筝顺着她手指一看,便了然于心,当下笑着离席福身说到:“回母亲,这一道是桂圆仔鸡。”
她一言出口,老太君脸色也是一变,旁边廖氏更是黑沉了脸色:“桂圆?容儿家的,我百般叮嘱于你,良姊有了身孕要当心,你怎还用了这伤胎的桂圆做菜?如此大意?!再说,你呈上来的菜单也并无此道菜品啊!”
如筝心里一动,笑了声“果然如此”,当下福身说到:“回母亲,菜单上的确是没有此道菜品,之所以临时换菜,是因为大厨房弄脏了本来要做酒酿丸子的酒酿,又唯恐菜品数目有误,并未通知儿媳便私自换了这桂圆仔鸡,儿媳也是临近开宴之时才发现她们私下里换了菜品,却也无法调换了。”
她微微抬起头,看了看上位的苏良娣,只见她也是面色苍白,手还捂着小腹,旁边如婳却是一脸怒色瞪着自己,忍不住心中好笑,又开口说到:“不过,媳妇也知道桂圆是伤胎之物,便着人给良娣专门做了百合仔鸡一道,百合和桂圆看着相似,却是滋阴润肺的清补之物,并不伤胎,良娣略用一些也是无妨的。”说完又福了福身,等着廖氏发话。
廖氏倒不是提前得了什么消息,只是看了席间的菜品不对,又见旁边如婳神色有异,心里明白了几分才借机发难,却没想到如筝竟然早就识破了如婳的计策,临场变通为解了围,却让自己落了个无趣,当下便有些下不来台,还是老太君笑着打了个圆场,赞到:
“好好,下人们马虎合该掌嘴,好在筝儿心细,良娣便不必担心了,多用些吧。”
苏良娣赶紧起身谢了祖母的好意,又作势夸了如筝几句,廖氏也赶紧就坡下,让如筝回位子,一时欢笑声起,家宴继续。
如筝夹了一块桂圆仔鸡,倒是清甜可口,她心里好笑,便举杯对着如婳遥遥一祝,饮了一口。
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是呕得如婳差点失态,看的旁边苏有容一阵好笑。
宴席热热闹闹地散了,小辈们各自回了院子,苏有容难得不用去工部,却也闲不下来,自拿了一张舆图,又备了厚纸,在书房描描画画的,如筝给他端茶看了一眼,只见他的画大圈套着小圈,着实令人费解,她生怕扰了他思绪,给他晾了杯茶就退出去了,想了想,又伸手招了浣纱进来。
如婳今日的行为,虽然被她给堵了回去,却还是惹怒了她,如筝带着浣纱进走里间,低声布置了一番,浣纱便会意下去安排人手盯着松涛苑了。
即便是不敢盯着主院,不便盯着雅菡居,松涛苑还是算不得什么的……
春晖园里间,老太君自饮着茶陪老国公说话,说说笑笑地就提到了寿宴上的事情,当下笑到:“要我说,筝儿这丫头还真是个灵秀的,又细致,办事牢靠,怪不得凌姐姐这样看重她……”
老国公也点头称是:“是啊,看着这丫头的确是好,当初怎么就没看上川儿呢?”
老诰命笑着摇了摇头:“你们男人就是心粗,你看川儿现在那样子,筝儿这样明白的姑娘怎会看上他,你别看筝儿素日里温婉娇柔的,心里可是傲气着呢,我看也就咱们容儿这样死心塌地的能博了她的真心去,只可惜……毕竟不是嫡孙媳妇,将来的中馈还是要交给如婳的。”
老国公笑着一拍桌子,摇头说道:“谁说不能让她执掌中馈的,只要我允了,你发话……”
他话音未落,老诰命便回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我的国公爷,您可别再这样一阵子两火了!”
她性子深沉柔缓,难得发怒一次,唬的老国公赶紧低声应着,老诰命便又叹道:“当年您宠着大房,清言那孩子的确是好的,可您的宠爱却是引得大媳妇和海纳媳妇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生生逼走了清言和海纳,如今您又要宠小三房……国公爷,不是我偏待庶子,我也是极喜欢海纳的,我只叹没有福气,他不是我亲生……容儿……唉!”
老国公被她这样一说,心里也是一醒,当下叹道:“夫人说的是,是我想差了,大房那样的事情,是再也不能出了。”
老诰命见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又柔声安慰到:“公爷也不必难过,我看筝儿倒是个不爱争权极明白的孩子,容儿的性子你也知道,这俩个孩子不会让咱们操心的……”她笑了笑,又到:“我知道你喜欢筝儿,也有凌姐姐的因子在里面,这孩子和凌姐姐真是神似……”
老国公被自家夫人一席话说得老脸泛红:“阿玉,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还提!为夫的早就放下了……”
老诰命也是一笑,笑容里依稀还带着年轻时的风采:“我当初也就是看上你这拿得起放得下吧,不然当初你那样追着凌姐姐,我哪里愿意嫁于你,不过凌姐姐嫁给了林侯,你便放下了,反倒和林侯成了至交好友,我倒是十分佩服你的,川儿若是能有你一半……”她想了想,又吞回了后半段话:“罢了,这些琐碎的事情你便不用上心了。”
午后,苏有容到底还是出府去找凌朔风商议事情去了,如筝送他出了院子,又略歇了一阵才起身,拿了条青色的锦缎剪裁好了,又镶了回字纹的边,从自己的妆匣里挑了个半颗深紫色彩珠做的纽子缝好,拎起来看了看。
恰逢浣纱端了百合莲子汤进来,看着便笑了:“小姐,这大带做的真精致,小姐手真巧……”
如筝将线头剪干净了交给浣纱,浣纱自笑着将大带收进了苏有容的衣箱,如筝看她欢喜的样子,自挑了剩下的锦缎,又捡了个银镶红玛瑙的纽子给她:“闲着给李钱根也做一条,他肯定欢喜死了。”
她一句话把浣纱闹了个大红脸,却还是福身谢了赏,刚要跟她报院子里的事情,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嚷,隐隐听着是夏鱼的声音,不待如筝发话,浣纱便疾步出了院子,低声呵斥了几句,不多时院子里静了下来,堂屋一阵脚步声,却是周妈妈带着浣纱夏鱼走了进来。
三人先向如筝行了礼,夏鱼便咬唇说到:“小姐,是奴婢唐突了,扰了小姐清净。”
如筝挥了挥手:“无妨,到底怎么回事?”
夏鱼刚要开口,旁边周妈妈便上前一步笑到:“少夫人,还是奴婢来说吧。”她上前福了福:“其实也不怪夏鱼姑娘,说来也是奴婢出来的晚了,刚刚是少爷的贴身小厮书砚奉命来取东西,因素日都是墨香管着和内院的联络,夏鱼她们都不认识他,这书砚又是个闷嘴葫芦不会说话的,这才争执起来,没什么大事,少夫人不必担心。”
如筝这才笑着点了点头:“那无事,既然周妈妈你认识,便让他进来吧。”
周妈妈这才福身出去传了话,不多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便进了里间,对着如筝行礼开口:“小的给少夫人请安,刚刚小的无状惊扰了少夫人,请少夫人治罪。”
如筝笑着让他起身,言到:“无妨,你是奉了夫君之命来取东西,她们也是奉了夫君之命看着内书房,不过是两下里对不上才闹出一场误会,没什么对的错的。”说着便让夏鱼带了书砚去内书房,看着他取了两册公文走了。
耳边又隐隐传来夏鱼低声埋怨:“也不说清楚了就往里闯,我认识您是那位啊,倒吓了我们小姐一跳!”后面却是没有声音了,如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让浣纱把书砚送了出去。
待浣纱回来,如筝笑着端起百合汤喝了一口:“咱们这个夏鱼啊,哪儿都好,就是嘴上不饶人……”
浣纱也陪着笑:“是啊小姐,她排揎起人来可是一绝,不过也难怪,那书砚穿的是便装,又是生面孔,这几日内书房本来就是草木皆兵的……”
如筝点了点头:“是啊,要说她这样警醒,倒是好事。”浣纱点头端了空碗下去,如筝又拿起一块锦缎想了想:心里也是一阵奇,那书砚虽为小厮,身上却无一丝奴才气,加上极好的容貌,便连告罪都不卑不亢的气度,就是中等人家的少爷怕是也比不上,再想想见过的墨香,虽说精明伶俐些,却也处处透着大气……
如筝偏头想了想,笑了:约莫是仆从随主人吧……
晚间苏有容回来,说起午后书砚如临大敌般告诉他,自己得罪了夫人的贴身丫鬟,求他帮着说情,又逗得如筝笑疼了肚子,想了想,又夸了他的小厮好气度,玩笑着问他御下之道,苏有容却只是微微一笑:
“拿他们当奴才,那就是奴才的气度和格局,我拿他们当人,甚至是友人亲人,自然就是人才的气度了,你光说我,你的丫鬟也不差啊,书砚可是下马敢拍桌子上马敢杀人的主儿,还不是被你的夏鱼一顿排揎的脸都白了……”
说着,二人便相视大笑,外间浣纱低头看看忙着倒水的夏鱼,却见小丫头臊的脸都红了。
217、端倪(下)
217、端倪(下)
翌日清晨,如筝送走了苏有容,便打点好了药香到老太君院子里请安,却赶上老国公也在,笑称也要沾沾药香的光,如筝赶紧笑着取了香炉点上,又近前给老诰命按着腰腿。
老国公坐了一阵子,夸了如筝几句便起身到前院去了,如筝恭送了自家祖父,便又回来陪老诰命说话儿,不多时院子里一阵请安声,却是廖氏带着如婳和苏芷兰过来请安。
如筝赶紧出门将廖氏迎进了里间,廖氏看了她便想到昨日之事,心里也是一阵虚,面上便多了几分笑,老诰命看她们婆媳和睦的样子,倒是放下了几分心思,听了廖氏报上阖府的事务,着意提点了几句便笑道:
“昨日你们婆媳三人给我操持的寿宴,我很喜欢,兰儿的舞也极好,你们有心了……”
她一言出口,四人赶紧欠身道“不敢”,老太君又笑到:“近日你们也是乏了,筝儿婳儿刚出了热孝,想来心里还是悲戚的,不过祖母也要劝你们一句,过日子还是要向前看,只有自己踏踏实实过好了,才对得起地下的亲长,为人媳妇的,顾好了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夫君便是好的,不必管太多别人的事情。”
说到最后,她垂眸端起旁边的茶碗饮了一口,在座四人除了苏芷兰听不懂,都走起了心思,莫说廖氏如婳听了心惊,便是如筝也要寻思,是不是自己打探雅菡居和松涛苑的事情……
老太君放下茶碗,又抬头微笑到:“虽说夫妻之间总有投契不投契的,不过后院的安宁还是在咱们女子,即便是夫君一时不太上心,只要温婉柔顺,真心实意的好好待他,早晚有暖热了的时候,但若是机心算计,甚至对台唱戏,那便不美了……”说到这儿,老诰命看如婳脸色白了些,便知道她是听懂了,也不再多说,而是转向廖氏:
“近日府里的大事也忙的差不多了,太子府来了信儿,说是后儿就接良娣回去,国公爷的寿诞在下半年,倒也不着急,这几个月老二家的你就多辛苦些,家里的庶务就不要让两个孙媳再上手了,一来是婳儿刚没了孩子,身子需要调养,而来容儿这些日子公务忙,我看筝儿日日打点药膳衣裳什么的也是辛苦了,便让她俩好好歇歇,调养好了身子也好给咱家绵延子嗣不是?”老诰命说着又笑了,如筝和如婳脸红红的,廖氏也笑着应了。
如筝装作害羞低了头,唇角却是抿了起来,暗叹老诰命这一招釜底抽薪做的绝妙,廖氏一心偏着如婳,此番被提点一通,又接了禁令,却是再无法让她插手庶务了,自己也能松快点。
出了春晖园,如筝心里畅然,想到老诰命提到子嗣之事时期盼的语气,又暗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回去定要按日喝叶济世的方子,早些得个子嗣才是。
她自打算的好,却怎料整个夏天苏有容都忙的不可开交,虽然结了工部连弩的活儿,却紧接着就日日到南大营练兵,整个夏日风吹雨淋的,几乎晒脱了一层皮,六月底更是随恭王出京北上巡视军务,临行偷偷告诉如筝,原来是圣上应允了恭王在关内几个重镇练兵北御北狄人的折子,此番便是去办这件事,还说恭王让自己替他谢谢如筝的谏言,唬地如筝一愣,埋怨他怎不说是自己想到的,只怕让恭王觉得她牝鸡司晨。
转眼进了七月,苏有容离开已是半月有余,如筝心里思念,却也知道他是去做大事,体恤他辛苦,家信里说的也都是平安喜乐之事。
七月七这一天晚上,难得微风送了一阵凉意,府里的年轻媳妇和姑娘们便在后花园设了神案拜过织女,又将绣花针投入清水里看针影。
如筝的针影齐整漂亮,自是欣喜,自笑着去看吴氏之女大姐儿端着的小碗,却见她的针影儿更加漂亮,当下便赞了几句,引得旁边吴氏程氏也笑着来看。
一旁如婳和苏芷兰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什么,如婳便又落下泪来,如筝知道她定然是又想到了薛氏,淡淡的安慰了几句,却不想反而得了她恨恨的一个眼刀,旁边苏芷兰没好气儿地一笑:“三嫂说的轻巧,眼见二嫂是没了亲娘呢,也不知是谁心狠毒辣的,将我表姨母好好的害死,将来难免要遭报应的。”
她一番话说的如筝火起,心说我有心相让,倒是长了你们的气焰,当下也不变色,只是笑着对苏芷兰到:“小姑说的没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害人的早晚要遭天罚的,到了阴曹地府,也是下油锅的命,不过我们母亲心善,从不害人,虽是天不假年病殁得太早了,却是合该到地下享福的,倒是留下的人难免伤心,莫说二嫂和我,便是我祖母如今也是日日喟叹,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将“病殁”二字咬的清楚,苏芷兰听了也难免惊了惊,要知道薛氏之事是林薛两府都讳莫如深的阴私,如今自己一时气愤说了不当的话……
她抬头看看如筝似笑非笑的样子,心头一阵憋气,却是不敢接着说了。
如婳眼睛红红地抬起头,刚要说什么,便听旁边程氏笑了一声:“罢了,亲长病逝总是上心的,二侄媳妇也不要太伤心,免得亲家夫人在天之灵忧心难过啊。”说着又转向大姐儿:“大姐儿去向你三叔母讨个荷包,她画的花样子可是咱府一绝,你回去能当样子照着绣呢。”吴氏也附合着让她快去。
大姐儿年幼好玩儿,也不懂大人们的道道儿,脆生生地应了就去向如筝讨荷包,如筝赶紧解了腰上的兰草荷包给她,又叮嘱了里面的药香不能吃,算是把此事混过去了。
如筝自抬头对着程氏和吴氏微微一笑,算是谢了她们解围。
一通闹腾,大家也意兴阑珊了,便都散了各回各院,如筝刚回到寒馥轩,便看到浣纱迎上来,满脸都是喜色,如筝笑着问她有什么好事,她却是摇了摇头,只是笑的更欢了,到弄得如筝一阵奇怪。
浣纱给她挑了帘子,如筝笑着走进堂屋,一抬眼却看到自家夫君正坐在桌旁看着自己笑,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想是尚未来得及梳洗。
如筝愣了半晌,才笑着上前扑进他怀里:“怎的回来也不说一声?!”话音未落,深藏多日的思念早已催出了泪水,不一会儿就洇透了苏有容的衣襟。
苏有容把她搂在怀里,笑着开了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沙哑:“嘿嘿,也是临时决定回来的,想着派人说还不如早些回来见你,便没多事。”
如筝自哭了一阵,又笑了,抬头问他可吃了晚饭,累不累渴不渴,知道他竟是连晚饭还没吃直接从角门回来的,又是一阵嗔怪,赶紧让浣纱秋雁准备热水饭食,婢子们却是报上早已备齐了,如筝这才放心夸了几句。
苏有容进了里间沐浴,如筝又赶紧让夏鱼派人到春晖园和漪香苑禀报苏有容回府之事,都安排好了才进了里间帮他擦背,待他洗好了出来,又催着他用了夜宵,才放下心。
苏有容吃饱了一边品着茶一边看如筝上下左右地打量自己,心里忍不住好笑:
“看什么呢丫头?我是你夫君,不是狐仙鬼怪化形了来骗人的?要不要对质一二啊……”他没正形的一顿调笑,把如筝气的斜睨了他一眼,转过去起身不理他,却不防被苏有容拦腰揽住,半拖半抱地上了雕花大床:“夫人别气,嗳哟,想死为夫的了……”
如筝心里又甜,腰上又痒,忍不住咯咯笑着被他按倒在了床上……
京郊驿馆,恭王闲闲地笑着落下一颗白子,笑到:“还是和仲康你下棋有意思,书罡就不说了,便是子渊也是棋风太猛,跟催命似的。”
凌逸云笑着点了点头,慢慢将棋子收好:“棋风如战法,他俩都是猛将。”
恭王起身舒展了一下,眉宇间都是笑意:“苏子渊火烧尾巴似的往城里赶,也不知能不能赶在闭城门之前冲回去。”
凌逸云想了想,失笑到:“他那匹苏小绒,若是撒开了蹄子跑,约莫是没问题,不过俩长随就悬了。”
恭王点头,看了看窗外的月色:“不过话说回来,子渊上心他夫人是有些魔怔了,早一天晚一天的,能差到哪儿去呢。”他虽这么说着,言语中却不带一丝鄙夷,反倒是有些钦羡:
“也难怪,林家那姑娘当真灵秀,便是连军务都有此等独到的见地,倒是不负身上凌氏的血脉。”
凌逸云笑着收起棋盘:“但凡沾了凌家的,殿下总是觉得好。”
恭王回身点头到:“那是自然,我也是半个凌家人嘛。”他这一句说的诚恳,凌逸云心里便是一暖:“表兄说的是。”
恭王听他又唤出了儿时的称呼,一时笑的眉眼弯弯:“许久没听你们这样叫我了,心里真畅快。”
凌逸云却是笑着一低头:“僭越了,殿下。”
恭王作势板起脸,在他背上一拍:“刚夸你,又无趣起来,罢了,天色晚了你也回房吧,明日还要早起入城呢。”
京城北门外,虽是盛夏,林子里却难免潮湿,令人难受,墨香和书砚嫌热懒得生火,便双双上了树坐着赏月,墨香叹了一声,对着书砚言到:“咱俩是第多少次被公子扔外面了?”
书砚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听不出喜怒:“第六次。”
墨香又叹了一声:“我就说咱俩赶不及,如今只有露宿城外了~”
“废话真多。”书砚一句话又将他堵了回去,墨香却并不生气,只是哼了几声:“你轻功好,一会儿抓着我点儿,我怕睡着了掉下去。”
书砚难得笑了:“心真大,就你那点儿功夫还想在树上睡?”说着便轻轻跳下树梢:“下来吧墨香少爷,我带了油布了。”
墨香心里一喜,也跳下树:“哎呦,还是你想的齐全,怪不得公子说你贤惠。”看书砚作势要打,赶紧拱拱手陪着笑,自取了一块油布铺好躺了。
218、中秋(上)
218、中秋(上)
苏有容此次回来,倒是渐渐有了些闲暇,偶尔午后也能回来的早了,如筝便趁此机会日日给他换着样儿的补身子,生恐他前段日子欠下什么亏空。
过了七月底,天气慢慢也凉爽了,这一日苏有容难得早回来,便陪着如筝在院子里赏早开的桂花,这院子原本叫桂香苑,自然是阖府桂树最多的院子,此时虽然只是零星开了少许,依然是香气清远,都飘到了院外。
一壶茶还没喝完,如筝便听到门口一阵“吃吃”的笑声,抬头看时,却是吴氏的女儿大姐儿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大姐儿脸盘圆圆,白里透粉跟个蜜桃似的,看的如筝笑的眯起了眼睛,冲着大姐儿一招手:“大姐儿乖乖,到婶娘这里来啊。”
大姐儿红着脸嘻嘻一笑,几步跑进寒馥轩,自腻在如筝身边,也不说话,一双大眼睛骨碌碌乱转,旁边苏有容看着好笑,又看看门口并没有其他人,便笑道:
“小丫头,自己偷跑出来的吧?”
大姐儿抬头看了看苏有容,却是笑的更欢了:“三酥~大姐儿不是偷跑出来的,奶娘跟着呢……奶娘没我跑得快!”一句话还带着奶香,听得苏有容笑的前仰后合的:
“什么三酥啊~核桃酥还是桂花酥啊?”说着便端了旁边的果脯和点心送到她们面前:“快叫三婶儿,三婶儿给你好吃的。”
大姐儿笑嘻嘻的把手指塞在嘴里,怯怯地叫了一声:“三婶儿~”听得如筝心里软软的,赶紧拿了一块桂花酥递给大姐儿:“好孩子,快吃吧。”
如筝看着大姐儿慢慢啃着那块桂花糕,甜的一双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心里爱的不行,折身回到屋里挑了几个漂亮的荷包并一小串彩珠链子出来,又拿了各色女孩子爱玩儿的东西哄她,直喜的大姐儿一会儿的功夫就黏在了她身上,任苏有容怎么叫都不下来。
玩儿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门口才出现了一个体态臃肿的仆妇,大姐儿一看她过来,便直往如筝身后藏,那妇人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下,才讪笑着走到二人面前,福身行礼:“给三少爷三少夫人请安,奴婢于氏,奉我家少夫人命来找大姐儿,没想到小主子竟然摸到这儿来了,真是叨扰二位了!”
却是大姐儿的奶娘到了。
如筝笑着将大姐儿领到身前搂着,开口言到:“无妨的,大姐儿很乖巧。”说着又转向大姐儿:“好姑娘,先随你奶娘回去,免得你娘亲担心,明儿回了你娘亲再来婶娘这里玩儿好么?”
她温言劝告,谁知一直都十分乖巧可人的大姐儿却突然尖叫了起来:“我不回去!三酥这里好,有好吃的好玩儿的,还有三婶儿陪我,娘亲只会叫我赔钱货!”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童言无忌,在场的三个大人却着实尴尬了一把,如筝也不好多说,只是低头哄着大姐儿,苏有容便起身对于氏说到:“如此,便让大姐儿再玩儿一阵子,你回去告诉大嫂,稍后我亲自送她回去。”
大姐儿听自家三叔吐了口儿,一双大眼睛瞟来瞟去地看着奶娘,小手还死死拽着如筝的裙子。
那于氏看实在是带不走大姐儿,又得了苏有容的保证,便也福身应了,退出了寒馥轩。
于氏一走,大姐儿脸上才露出了笑颜,又缠着如筝要吃的,如筝喂了她几块糕点,又生怕她吃多了积了食,便让秋雁熬了山楂酪来给她吃,大姐儿疯玩儿一通,终于在如筝怀里沉沉睡去,双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苏有容进屋拿了张小毯子把她裹了,慢慢接过来看着,轻叹了一声:“这么好的姑娘,又聪明,又漂亮,长得神似大哥……她也忍心说得出这种话。”
如筝也点了点头,给大姐儿掖好了毯子:“大嫂是想差了,子嗣总会有的,女儿却是娘亲最贴心的人,何苦……”她抬头看看苏有容,从他双眸里看到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眼神,浓浓的柔柔的,却不同于看自己时的那种火热,她心里一动,叹到:
“夫君,你很喜欢孩子吧?”
听她这么一问,苏有容还没回过神儿来,笑着点了点头,又赶紧抬头看着她:“不过,我不着急。”说着嘿嘿一笑:“咱们早晚也会有自己的宝贝儿的,若是个女孩儿,一定把她当公主那样养着!”
如筝陪着他笑了笑,心里却带了一丝愧疚,见苏有容抱着大姐儿起身,便赶紧把荷包和彩珠链子塞在大姐儿怀里,又让秋雁拾了篮子糕点跟着,往雅菡居去了。
一晃天气转凉,苏有容慢慢地又忙了起来,好在大姐儿自那日起便常常跑来,有时候奶娘跟着,有时候却是独自一人,问了于氏,却说是吴氏应了的,大姐儿来了几次,如筝和她逗趣闲谈时,才知道大姐儿居然还没有闺名,四岁了还只是大姐儿大姐儿的叫着,忍不住心酸喟叹,她看着院子里开的很好的桂花,突然想到了桂花又叫仙香,便和大姐儿商量在寒馥轩便叫她仙儿。
大姐儿开心地一蹦老高,如筝又赶紧叮嘱她在外面可别说三婶娘给取了名字,小仙儿人小鬼大,点头仔细应了,童言稚语听的如筝一阵爱怜。
如筝爱怜仙儿,却也知吴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猜想着她可能是想借仙儿和自己拉近关系,甚至可能会有别的什么因子在里面,故而虽然舍不得仙儿,却也时时小心,每日到了时辰,便会让雪缨早早迎在她的方向,亲自抱过来。
这一日午后,如筝备了仙儿喜欢的糕点等着,不多时便看到雪缨抱着仙儿急匆匆赶过来,手里还拿着什么,如筝见她神色不对便对着浣纱使了个眼色,浣纱会意拿了糕点引着仙儿进了屋,雪缨才福身到:
“小姐,今儿奴婢到院子里迎仙儿小姐,却看到她拿了块点心边走边吃,奴婢见于奶妈也不在她身边就多了个心眼儿问是谁给的,仙儿小姐却说是您的丫鬟给的,奴婢便赶紧将点心骗了下来……”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惊,赶紧叫了秋雁和她娘柳氏过来仔细查看那糕点,柳氏一番查看,又拿银针试了试,却是无毒,她想了想,眼神一动轻轻掰开了那糕点,众人定睛看时,均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那糕里深深埋着三根极细小的绣花针,好在大姐儿只是咬了几口,还没有咬到有针的地方。
如筝想了想,便进了堂屋,保险起见给大姐儿喂了些浓茶,又待了大半个时辰见她无事,才放下心来,申时二刻,如筝看时辰差不多了,便照例让秋雁收拾了点心,让浣纱拎了,又拿帕子裹了那块有针的糕,亲自抱仙儿进了园子,她平日里也是隔三差五地便会亲送她回去的,倒也不怕招了别人的眼。
一路走走停停的,如筝倒是问清了糕点的事情,本来心里便有了些计较,此刻就更确定了,也不多逛,快步带着她回到了雅菡居。
待如筝细细向吴氏说明了午后的事情,吴氏心里也是一惊,要知道她虽然不甚疼爱大姐儿,可现下这个姑娘却是她唯一的倚仗,吴氏也是心思剔透的人,当下便和如筝约定,日后定然上心让人送大姐儿到寒馥轩,如筝见她似是明白了,便笑着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浣纱略带隐忧地问如筝,唯恐吴氏不相信自己主仆的说辞该如何,如筝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到:
“咱府这个大少夫人,虽然说不上坦坦荡荡,却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我无须演这么一出贼喊捉贼……”她看了松涛苑方向一眼:“此番人家的计策,莫说是没成,便是成了估计大嫂也不会完全信是我做的,不过我的名声在府里可就多少都要坏几分了,人家也就遂了愿。”她这么说着,进了寒馥轩的大门,末了又抬头冷笑一声:“你看着吧,大嫂手段高明,迟早能查出是谁干的……呵呵,还真是个不怕死的货。”
翌日府中一片风平浪静,便如从没出过这事情一般,如婳撒出去人手打听,得来的消息却是两院一片安宁,大姐儿还是不时便到寒馥轩玩耍,她忐忑了几日,便也放下了,想着许是小孩子贪玩儿,弄丢了点心也未可知。
深秋,日子一日凉似一日,大姐儿渐渐来的少了,终于在接近中秋的时候,被吴氏拘在了院子里,如筝虽然舍不得,却也怕再有人利用她栽害自己,乃至伤了无辜的孩子,便忍着难过,心里更加期盼着能有自己的孩子。
转眼进了仲秋,国公府也忙碌期中秋佳节的家宴来,廖氏得了老太君的令,此番倒是不敢再给如筝如婳派什么活计,只是叫了大房和三房两位夫人参详着操办了家宴。
到了中秋节这一天,全家人早早地就聚在了花厅,老国公和老诰命打扮一新,看着满桌儿孙笑的合不拢嘴,酒过三巡,老国公赞了几个儿孙有出息,又着意点拨了几句,众人起身应了,刚坐下,旁边老诰命却是轻叹了一声:
“只可惜,团圆佳节却是难聚齐,清言和海纳在边关苦寒之地驻守,也不知有没有月饼可吃……”她转向张氏,叹道:“海纳若是在此处,在算上当初没序齿的那个孩子,我就能看到四个孙儿喽。”一句话,说的张氏表情尴尬,只是唯唯称是。
如筝心里却是一沉:若说老诰命提起长房父子二人是埋怨张氏吴氏不知足逼走自家夫君,那特特提起当初夭折了的那个孩子……却又是为何?
但此时却不是多想的时候,她也只得按下心思,同众人一起劝解了老太君几句。
老太君自舒心地笑了笑,刚要招呼儿孙们吃菜,旁边苏百川却起身笑到:“祖母,您感叹府里人丁不旺,孙儿倒是有个好消息要禀告二老。”
听了他的话,老诰命面色一喜,却是看了如婳一眼,灯影下却是看不清楚,如筝坐的离如婳近,此时看着她却似也是吃了一惊的样子,当下心里便是一动,果不其然,苏百川接着说到:
“孙儿新收的通房月儿已经有喜了,特向祖父祖母报喜。”
他一言出口,满座众人都是静了静,如筝斜眼瞟了瞟如婳,果然见她虽然是面带微笑,一副大度的样子,脸色却已经白了。
想想前世也是这般,嫡房嫡孙的第一个孩子,却是庶出……
还是老国公老诰命先回过神儿来,虽说不是嫡子,但沉寂了许久的国公府里终于又要迎来一个孩子,却也的确是件大喜事,当下便笑逐颜开地赞了几句,又让人到前院赏赐待月。
按照惯例,通房有喜是要提拔做姨娘的,如筝想到这一层,却难免为待月担心,看看旁边的如婳,目光中却是闪过一丝狠戾,别人看不出,她是同她斗过多少个回合的,自然知道如婳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准备将待月揽到院子里,再出手对付了。
有了这个好消息打底,家宴眼见是吃的欢乐了些,只是私下里几家欢喜几家愁,却是无人过问了。
219、中秋(下)
219、中秋(下)
待宴席散了,如筝和苏有容回到寒馥轩,夫妻二人品着茶歇了一会儿,苏有容便又一头扎进了书房,如筝则招了浣纱进了里间,将待月有喜的事情细细地同她讲了。
浣纱自咬唇思忖了一阵子,言到:“小姐,奴婢有个想法不知对不对……”如筝示意她说下去,浣纱又到:“奴婢觉得,四小姐定然是容不下待月肚里这个孩子的,等她做了姨娘,进了松涛苑……”
她没有说完,如筝便点头笑到:“你说的不错,不过我却是想要保这个孩子。”她拿起旁边小几子上一个青玉的福禄万代把件,轻轻摩挲着:“即便不是为了对付如婳,光是为着老太君期盼子嗣的心情,我也要想法保下这个孩子。”
浣纱点了点头:“小姐慈心,也是待月的福分了,那么奴婢……”
如筝摆了摆手,笑到:“不急,她也不是傻子,你瞧着吧,过不了几日她定然会给咱们递话儿,到时候你就找个无人的好时机,将她引来见我,我自有主张。”
不多时,苏有容也忙完了公务,夫妻二人梳洗了躺在床上,如筝想着家宴时心里的疑问,便转过身问到:“子渊,今日祖母说的,大房夭折的那个孩子……”
苏有容见她这么问,知道她定然也是听出了什么端倪,当下转过头言到:“你也听出祖母的意思了……说到大房这个孩子,按排行应该是我们的二哥才是,当年他的夭折,还是一段没解开的公案呢……”他转过身又掀了如筝的被子钻进去,如筝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也懒得跟他计较,索性找暖和偎在了他怀里:“嗯,我听着呢。”
苏有容轻轻抚着她的背说到:“当年这个孩子,不是大伯母怀的,伯父在成亲前便有一个通房,也不是很宠,只是资格老了,成亲后就抬了姨娘,倒是十分老实本分的,当年大伯母生了大哥之后,那姨娘已经有些年纪了,又不得宠,大伯母一直也没把她当回事儿,谁知道大哥才一岁多的时候,这个姨娘竟然有喜了,当年据说祖父祖母和大伯父也是很高兴的,可是不知怎么的,自从这个姨娘有了喜,院子里就开始不干净,闹这个闹那个的,搅得人们日日心惊胆战,那姨娘也开始生病,我听周妈妈说,当年是请过和尚道士什么的,也没管用,谁知道是鬼,还是人……”
听他这么说,如筝也明白了,这种事情明摆着就是后宅倾轧,后面的事情不听,她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有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后来那个姨娘怀的孩子不足月就出生了,刚出生一点儿气息都没有,稳婆一通鼓捣才好歹哭了几声,却是一直浑身青紫,不到一个对时就夭折了,后来那个姨娘也受不了疯了,自然也是没了活路……”他轻轻吐了口气:“听周妈妈说,当年祖母也曾大肆查过,但却毫无头绪,也就只能这么揭过了,因为那个孩子夭折的太快,又有些不祥,故而也没有上族谱,如今家里的老二也就还是松涛苑那位……”
如筝听他说完这些,心里也是一阵寒冷,当下又往他怀里缩了缩:“那个孩子,太可怜了……”
苏有容揽住她的肩膀说到:“是啊,所以说嫡庶相争是这后宅不安稳的根源,若是没有妾室,没有庶子,那里还有这等打压暗害的肮脏手段,反过来说,若是主母大度,强忍了,又难免宠妾灭妻,即便是男人是个明白的,就真的一点嫌隙都没有了么?”他低头看看如筝:“什么妻妾和睦,娥皇女英的,我不知道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如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夫君所言极是。”夫妻二人一时无语,又聊了几句闲话便慢慢进入了梦乡。
果然不出如筝所料,没有几日待月就找了个机会拉住浣纱哭诉,浣纱便按如筝的意思,寻了个如婳不在府中的时机,将待月带到了寒馥轩。
待月刚一进里间便跪在了地上,哭着求如筝救命,如筝低头看看她,心里暗叹了一声,言到:
“我也不是你的主子,你不必行此大礼,更何况你如今已经是兄长的侍妾,有怀着身孕,我可当不起你这样一跪。”说着便让浣纱去搀她,谁知待月却跪伏在地上,死死的拉住如筝的裙摆:“小姐,奴婢求小姐救命,奴婢搬到松涛苑短短几日,少夫人她已经给奴婢饮食里下了几次红花,若非奴婢小心……小姐即便不念当年主仆一场的情分,也请慈心为府里的子嗣着想,救一救奴婢吧!”
如筝冷眼看着她,心里升起一丝烦气,当下冷冷开口到:“若是为着你,我自然犯不着趟这趟浑水,你若真要我救你,就止了哭,给我坐到一边去,不然现在就走!”
听她这么说,待月赶紧擦干了眼泪起身,垂首抽泣着,如筝又让浣纱给她搬了小杌子坐着,才开口言到:
“你也不必害怕啼哭,一会儿我就让浣纱送你回去,你照着我说的话做,我保你跳出松涛苑这个火坑,如何?”
她一言出口,待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点头应了,如筝又跟她细细叮嘱了一番,便让浣纱小心送她回了松涛苑。
待浣纱走后,如筝让院子里的小丫鬟请了崔妈妈过来,对着她笑到:“奶娘,我有一件要事,要请奶娘亲自出马帮我办……”
崔妈妈见她说的严重,也赶紧肃容听着,如筝自打开妆台,从下层拿出一个小箱子,掏了身上的钥匙打开,取出一串檀香木的佛珠递给崔妈妈,崔妈妈也认得那串佛珠,却是当年崔氏结下的善缘,当下便问到:“小姐,您是要去求……”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奶娘您明日就出府,别用府里的车,让张叔陪您悄悄去一趟宝象庵,见到神尼便说是我相求,让她屈尊……打一次诳语。”说着便细细叮嘱了崔妈妈一番。
翌日午后,崔妈妈自宝象庵返回,告知如筝宝象庵主持静尘法师听闻如筝是为了救一条无辜性命,已经应下了她所求之事,如筝这才放下心,叫了雪缨进来详细地布置了一番。
两三日后的午夜,国公府内一片寂静,突然松涛苑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惊破了静谧的夜空,一时间松涛苑风灯高悬,各院派去打探或是问候的丫鬟纷纷汇聚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清晨,人们才知道那一夜松涛苑竟然是闹了鬼,神出鬼没的鬼魅不但惊了新孕的月姨娘,也惊了二少夫人林氏,好在二少爷苏百川当晚留宿在了外院,倒是没有被惊扰。
老太君听说是精怪之事,愣了愣便勃然大怒,直教人彻查,却查来查去并无什么线索,月姨娘便一日见似一日地憔悴了下去。
此时触动了老太君的忌讳,一向慈和的她竟是连番将廖氏和如婳叫去敲打提点,便是如筝请安时,都赶上了好几次。
直到小半个月后,一日二门上来报,说是京师最大的庵堂宝象庵的主持清尘神尼来访,老诰命一向是最信神佛的,更何况此时府中有事,赶忙让人将清尘法师请了进来。
法师一身素灰僧袍,对老诰命合十为礼:“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
老诰命与神尼寒暄了几句,便说到了府上的怪事,清尘法师微微一笑,言到:“贫尼此次出来化缘,正是因为经过贵府,看到府内似有异象,才贸然拜访的。”
老太君听她这么一说,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请她到了松涛苑,细细说明了情形,她们这一来,倒也惊动了主屋里的如婳和苏百川,二人匆匆到了院内,却被老太君伸手阻了,让她们站在一旁等着,法师要了待月的生辰八字又掐指一算,对着老太君笑到:“施主,此事却是无妨,贵府姨娘八字太轻,生来便是容易冲撞到鬼神,此时有孕精神不济,便更是如此,这松涛苑靠北,正是各路神明过路之地,她留在此处,难免会冲撞到神明鬼怪,自然便会受惊,依贫尼看……此事却是不难,只要让她搬到一个贵府内取中之处,最好是能接近施主您的院子,这样躲开神明过路之处,又能得您二位福泽深厚的长辈之庇佑,自然便是无妨了。”
“居中之处……”老诰命沉思忖了片刻,对后面侍立的苏百川说到:“你那藏书的蕉声阁,我记得到是还空着,那小楼离春晖园不远,又是在后院居中之处,正合神尼所言,我看不如便让她搬到那里去住,毕竟还是子嗣重要。”
老诰命发话了,苏百川哪有不依的道理,当下便点头应了,又叫了丫鬟们去开蕉声阁打扫,准备天黑前就让待月住进去。
老太君这才略放下心,又请清尘法师到主院用茶。
如婳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忙碌着的丫鬟,自将一块上好秋绫纱的帕子几乎绞碎,却也无法,只得到里间床上躺着生闷气,慢慢回过神儿来,才觉得事情不对,便走起了心思。
晚间,待月搬到蕉声阁的信儿传到了寒馥轩,如筝听说老太君派了得力的妈妈掌管蕉声阁的事务,当下心里又是一叹:看来老太君除了相信神巩说,对防人也是十分上心的。
远远看着南面蕉声阁的方向,那种久违了的隔世之叹重又浮上了她的心头,同样的专宠,同样是哪个温暖又华丽的小楼……
“蕉声阁么?呵呵……”她轻轻笑了一声,本以为会自满的心,却被自嘲的情绪侵占,冷不防身后一双手臂环了上来,苏有容伏在她耳边笑到:“怎的,对那个丫头还是耿耿于怀的?无妨,她自过她的日子,如今已经跟咱们无关了……”
虽然说得不是一件事,但他这句“无关”还是驱散了如筝心里的阴霾,正是如此,她与她,今生今世便再无关联了,何止是待月一人,还有如婳,还有……
如筝摇摇头,挥去了脑子里的乱麻,回头对着苏有容笑了:如今和自己有关连的,就只有眼前的夫君,只有他一人……
“子渊,你饿了吧,我让她们摆饭可好?”
“好!”眼前人爽朗的笑容,终于覆掉了她最后一点无奈。
220、冬至(上)
松涛苑风波终于过去,安国公府也消停了下来,侍妾月儿搬进了松涛苑再也无法伸手蕉声阁,不过如婳倒是因祸得福,月儿有孕,苏百川也只得常居主院,虽说还是到两个姨娘房里多些,不过十日里也总有一二日是要宿正房。
各院瞄着老太君安排,都明白两位老人家是极其重视这个妾室这一胎,纷纷送礼道贺,如筝也派浣纱捡了个没人时候去了,却是告诉待月,自此与她再无瓜葛,各保平安。
浣纱回来,告诉如筝待月哭很厉害,如筝只是淡淡一笑,看着窗外凋零木叶说到:
“自此,世间再无待月,有只是月姨娘而已,你记着……”浣纱默默点了点头,和如筝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叹息。
几日之后,如筝抄手回廊里遇到了自春晖园请安归来如婳,本想点个头就告辞,却被她拦了狭窄回廊里:
“弟妹留步”她皮笑肉不笑地屏退了丫鬟,对如筝说到:“我倒是要赞一声弟妹好手段,居然能我眼皮子底下将月儿那个贱婢扶持到如此程度。”
如筝带着一个恭谨地笑容抬头看了看如婳:“二嫂说笑呢,月儿得宠是她自己福气,也是二嫂你大度贤惠,于我何干,当年她虽然是我丫鬟,可我早已把身契给了你,从此她祸福荣辱,便都系于二嫂你之手,我怎有本事置喙于你院子里事情?她冲撞了神灵,得神尼点拨,老太君怜惜,是她自己福泽,又与外人何干?”
如婳听她言之凿凿,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住口,你休想混过去,谁知道她是不是你安插我身边探子?!那贱婢仗着长得有三分像你,又学了你做派,院子里狐媚惑主……”
如筝听她说难听,当下也冷了脸色:“二嫂!”她一声断喝,惊得如婳愣了愣,如筝没有给她回神儿时间,开口言到:“我劝二嫂还是谨言慎行,刚刚那些话不过是二嫂臆测,待月当初离了我院子,不是我强塞给二嫂,而是二嫂你带人来向我讨了去,我一没有时间教唆她什么,二也没有攥着她身契命脉,何来安插一说,至于她入了主子眼,我一个隔房妯娌却是不好说什么,我只奉劝二嫂一句,事已至此,贤德总比好妒强,她不过是个妾室,二嫂却是正妻,若是因为一个小小侍妾失了大家主母风度,不过是丢两府脸面罢了,二嫂请恕弟妹忠言逆耳。”她轻笑一下:“再者说,待月当初叛了我,虽说我对她没什么恨意,但也绝谈不上还顾念旧情,她好与不好,我冷眼旁观已是厚道之举,怎会出手相帮,二嫂想想也明白。”
如筝看着如婳眼里虽然还有怒气,却也现出一丝活动之意,当下又小声笑到:“为人母者,总是重自己子嗣,若是孩子被人陷害,想来是会倾全力报复,二嫂不能不当心啊。”
她说完这句,如婳脑子里犹如开了锅,如筝也不愿与她多纠缠,自欠身行礼走了过去,如婳琢磨着她话里意思,竟然有三四层之多,究竟是待月?吴氏?还是……
她拢袖里手攥紧紧,水葱样指甲断了两根都浑然不觉,一时想不清楚,如婳伸手招过远处素锦,步向松涛苑走去。
进了九月,府里热热闹闹地给老国公庆了九月初二寿辰,入了深秋,南大营军务又繁忙了起来,苏有容日日早出晚归,一向好精神他,也不时便会露出疲态,再后来身上竟然时常还带着伤,如筝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一次,才知道原来他是奉恭王之命训练一队特别兵士,每天翻山过河,自己也是身先士卒,难免磕碰,如筝这才放下心来,却还是心疼他辛苦,便想方设法给他进补。
十月初二,如筝国公府里度过了自己第一个生辰,她也不欲声张,只是寒馥轩与丫鬟们庆了一下,谁知到了午后,苏有容却提前从南大营赶了回来,如筝又惊又喜,苏有容这小半天时间什么都没干,就是腻着如筝,陪她喝茶聊天,抚筝作画,到了晚间,居然亲自钻进厨房给如筝煮了一碗长寿面,惊得秋雁浣纱目瞪口呆。
如筝看着桌上热气腾腾面,又看看自家夫君笑眯眯眼睛,心说就是生也得吃下去,谁知道挑了一箸吃了,却是十分美味,她心里一奇,又想到他当年帮家里打理庶务,风餐露宿,便也明白了。
她食量本来小,此番却是认认真真地把一海碗面都吃下了肚,吓得苏有容直叫秋雁上茶拿山楂糕。
十月中,又到了冬至,宫里传下信儿来,这一年冬至不雍顺宫举行,却也要大办,众家勋贵命妇又如往年一般,巳时便陆续赶到翊盛城,接受皇家赐宴。
这一年冬至宫宴排场也很大,明德帝近几年来圣体欠安,难得有这么精神好时候,宫宴上君臣同乐,臣工们或是真心,或是奉承歌功颂德,吉祥话满天飞。
此番进宫,如筝除了又看到娘家和舅家一干亲戚之外,高兴地莫过于重和琳琅霜璟小郡主聚齐,世家命妇小姐们休息地方,四人着实说笑了一阵,大家看着琳琅已经七个月高高隆起小腹,都是既欢喜,又觉得奇妙,小郡主和霜璟还好,如筝是添了许多羡慕。
宫宴之时,如筝也第一次重生后看到凌家大公子凌惊雷,前世记忆太远,她已经连他样貌都记不清,此时一看,才明白为何像自家表姐和小郡主那样优秀女子,都会对他倾心,乃至不得而不悔。
若说容貌,他虽然也是承继了凌家人相貌堂堂,却也说不上貌似潘安,却不知怎,如筝只觉得第一眼看到自家这个远房大表兄,便惊叹于他容止风度,第二眼再看,又觉得他威仪慑人,可第三眼看了,那样令人炫目感觉,又陡然变作温润,如同幽深潭水,虽无波,却知其深。
如筝自然不可能盯着一个外男真看上这么多眼,这样复杂感觉,竟然只是惊鸿一瞥间,便映入她心底。
如筝低头感叹了一声,心里替小郡主发愁,一个没有经过男女j□j女子,同这样男人相识相处之后,自然是看不上其他任何人了……
转念想想她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回头看着自家夫君,心里笑了:其实情之一字,不过是投契交心,若是倾情于对方,自然觉得便是天仙下凡也是不如,归根结底,还于心,容貌再好,赢来也不过是赞叹,唯有心底那一人映入眼帘,才能唤起如春潮春水春花般欢喜……
许是有明德帝坐镇缘故,宫宴倒是十分喜庆平和,若说唯一让如筝感到意外,便是自家祖父老国公借宫宴之机正式向明德帝请辞,明德帝再三挽留不成,便下恩旨赏老国公双俸荣养,又当场封世子苏清辞为定国公,端是恩宠有加。
宫宴一直到未时末才结束,按照惯例,明德帝和后宫主位娘娘们自招了臣子和命妇们去宫里闲坐闲谈,如筝自然是被凌贵妃点了到永盛宫闲话,她也知这所谓闲话家常并非表面上这样简单,便存了三分小心。
众家命妇列队到永盛宫行了礼,凌贵妃便笑着让她们平身,又赐了座位,如筝按次序末位坐了,微笑着垂眸聆听贵妃之言。
如筝虽然并不如其他一些上年纪命妇一般,陪着凌贵妃说笑,却也是十分上心听着众人话语,虽然大部分都是语焉不详地打机锋,但如筝这段日子一来听苏有容说了不少朝堂上事情,倒是也能听出个三四分,尤其是凌家两位夫人说了些北狄事情,是引得她侧耳仔细听着。
不多时,凌贵妃又令宫婢给诸位夫人上了茶,便抬头看着末位上坐着琳琅如筝等人说到:“今年咱们京师里喜事真是多,眼见我这永盛宫里也热闹起来了……那边是如筝和琳琅吧,到前面来说话儿。”
如筝闻言赶紧起身,又伸手扶了行动不便琳琅,双双到凌贵妃座前行礼,凌贵妃笑着伸手虚扶:“起来,不必多礼,琳琅还带着身子呢。”
如筝和琳琅这才起身,凌贵妃又让人给搬了锦凳,二人忙谢坐欠身坐下。
凌贵妃端详着琳琅,笑到:“崔家孩子,果然是美人儿,倒是都便宜了咱家孩子了……”说着还转头看了看凌家两位谢氏夫人,武威侯夫人陪着笑,心里却也是微微一动:这样模糊含混,听着像是说琳琅和凌朔风,内里却是含了说恭王和潋滟事情……这便是向凌家示意了。
如筝也隐隐听出了凌贵妃意思,面上却不显,只是陪着笑,凌贵妃又问了琳琅生产日子,近日情形,谢氏夫人一一答了,又说大夫把脉说八成是个男胎事情,凌贵妃又是一阵赞叹,只说凌朔风有福气。
说笑了一阵,凌贵妃又转向如筝:“筝儿也算是我倍女,此次还是第一回正式见呢。”
如筝见提到了自己,赶紧起身行礼,凌贵妃笑着冲她招招手,如筝便上前恭顺地低下头,凌贵妃拉起她手端详了一阵,笑到:
“人都说筝儿像姨母,如今离近了一看才知此言不虚……”她笑着拍拍她手:“你两个表姐都是我儿媳妇,你事情我倒是听了很多呢,你也半算是我们凌家女儿,凌家女孩子都是灵秀,温婉,又忠贞,筝儿你虽然不姓凌,身上这些凌家人味道却是很浓,表姨母很喜欢你。”
如筝见她换了称呼,自己却不敢托大,赶紧福身言到:“娘娘谬赞了,是娘娘和两位王妃殿下错爱,民妇愧不敢当。”
凌贵妃见她知进退,本来不过是想要拉拢一二,此时倒真生了几分喜爱心思,当下笑着向旁边一招手,便有宫婢端了一个盖了锦缎盘子上前跪下,凌贵妃拿起上面一个阳绿翡翠翟头钗,递到如筝面前笑到:
“虽然你现还不是命妇,但苏将军才华横溢,你早晚也能用上这翟纹,如今我便将这钗赠予你,算是见面礼,也算是勉励吧。”
如筝听凌贵妃话里意思,又想到自家夫君和恭王关系,知道这翡翠钗自己是不能辞,当下便跪倒高举双手接了,又谢了凌贵妃赏赐。
凌贵妃见她大方端谨,脸上笑容就深了,又叮嘱了几句,便让她们回座。
申时末,各府勋贵命妇们辞别了帝后,陆续返家。
221、冬至(中)
221、冬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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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里,如筝心里还是没底,便向苏有容细细说了凌贵妃赐下翡翠钗一事,苏有容笑着安抚了几句,告诉她这都是贵妃和恭王的心意,无妨的。
如筝安下心,便操持着让丫鬟们弄了简单的晚膳,因时辰晚了,只备了几个清粥小菜,如筝见苏有容用的不香,还以为是太简素了,便想让秋雁加菜,却被苏有容阻了:
“无妨,我不饿,想是宫宴存住食了。”说着端起粥几口喝了,又到:“你先睡吧,我有些公文要看。”
如筝应了一声,心里却是一紧:成亲虽然不久,如筝对他的一颦一笑却是早已了然于心,他一向脾胃好,便是练兵最苦的时候,也未曾耽误过吃饭,午间宫宴早是几个时辰前的事情,又怎会存食,再加上他脸上不定的神色,更加让如筝明白,他必然是心里有事。
想到这儿,她稍微用了些粥便让秋雁来收了桌子,又沏了一壶上好的正山小种,亲自端了到他书房。
苏有容正坐在倚榻上拿着卷书凝眉思索,着见是如筝进来了,才略舒了笑颜:“夜深了,你怎么还不睡?”
如筝虽然担心他,却又不知该怎么问,反倒是苏有容,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冲她招招手,如筝自走过去放下茶壶给他倒了杯茶递到手里,又在他身边坐下:
“我是不是扰了你了?”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打扰的,我不过是闲读而已。”说着看看手里的书卷,苦笑了一下:“也没读下去……”
他端茶喝了一口,对如筝说到:“筝儿,我的事情从来不瞒你,此番也是一样,只一宗,这事情现在还没定,也算的上是朝廷机密,你不要外传。”
见他说的严重,如筝赶紧点头应了:“夫君,我定然不会外传,只是若不好说,你便不要说了,总之我信你就是。”
苏有容笑着将她揽在怀里:“无妨,此事也算是同你有关。”说着他又长叹一声:
“我曾说过,待你嫁给我,便让你日日无忧无虑,可如今怕是我自己都要累你担忧了……”他一言出口,如筝马上想到了日间凌贵妃和各家命妇打的那些机锋,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
“可是真的要与北狄开战了?”
苏有容回头看着她,却笑了:“我还说瞒不瞒你,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也是,我筝儿一向灵秀,想来是听到些风吹草动,便全明白了。”
如筝轻叹一声:“此时你却还要打趣,究竟是如何啊。”
苏有容起身放下杯子,对如筝叹道:“现在究竟如何,我也不敢说,我前次同你说过,北狄屡有犯境之念,入冬以来终于同我大盛撕破颜面,不但屡次派细作刺探,上月还派兵到两国边市借机生事,杀了几个大盛的商人,好在最后北狄方面说是误会一场,赔偿压下去了,但显见是对我大盛的一场试探,如今朝廷主战主和两派争执地也是越来越激烈,恭王殿下和凌家谢家主和,想要容后再战,太子带着顾家和顾相的拥趸们却是极力主战,其他世家居中不语,本来圣上是偏着恭王殿下这一边的,如今顾相一党势大,再加上边市这件事……我看此番圣上怕是也动摇了……”
他拿起桌上一张舆图,上面画着如筝并不熟悉的山川河流,苏有容将最北一线上三座山峰一一指给如筝:“这便是三关,宁武,回雁,雁陉……若是朝廷真的对北狄开战,我便也要北出三关,披甲上阵了。”
他话音未落,如筝已经急得站了起来,强按捺住心里的慌乱走到他身前,却忍不住还是湿了眼眶:“夫君,你说的都是真的?”
苏有容见她一副慌张的样子,也是一阵心酸,却还是狠狠心到:“是,若是大盛对北狄开战,太子和顾相肯定要想办法让恭王殿下的嫡系出征,如今殿下虽然统管着南大营,可兵部却是在太子的手中,殿下怕是也……”
他轻轻揽住如筝的肩膀:“还有一宗,按凌家两位老帅的意思,若是真的开战,与其留存实力却给顾家留了空子可钻,还不如倾尽全力,把仗打好,到那时兄弟父子齐上阵,反倒比处处为人掣肘要来的好,此番虽然有些危险,却也没有之前咱们说的那样凶险……”他笑着抚上她鬓边:“更何况,是不是真的会打起来,什么时候出兵,如今都还是未知之数,你不要太担心。”
如筝轻轻点了点头,把眼里的泪水强忍回:“我明白,你放心,我……”却是在说不下去了,只得轻轻笑着。
苏有容如何不知她此时的心酸,当下轻叹着把她搂在怀里:“筝儿,我知道你心酸,害怕,不过我是个军人,是军人就要保卫疆土,更何况此次作战不仅关系着大盛军民的安危,更关系着国本之事,我不能……”
如筝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子渊,我懂的,我都懂,况且,还不一定会打起来,咱们不想了。”说完她抬头看着他,生怕他再说出什么。
苏有容低头看着如筝,也知道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却也不忍心打破她心里这一点祈望,当下笑到:“是,你说的对,不定还是咱们在这里杞人忧天呢。”他笑着揽住她的腰:“不想了,今儿也累了一天,早歇了吧。”
自那日起,夫妻二人便再也没有提过此事,言谈中也尽量避免谈到军务政事,可事情不是不想不说,便真的不会发生的。
自冬至日过后,苏有容在南大营的事务就日渐繁忙,晚间回来的也越来越晚,如筝怜惜他辛苦,几次力劝他不要回来太勤,苏有容却只是一笑而过,说的急了还会假嗔如筝不要自己了,弄得如筝又好笑,又甜蜜。
可约莫半月之后,终于有一天,墨香进了寒馥轩,告诉如筝苏有容今日要宿在南大营,如筝笑着让他下去歇了,却对着桌子上的晚膳失了胃口,草草用了些便梳洗了,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一时心酸感叹。
自那日之后,苏有容便开始每隔七八日才能回来一次,却也是匆匆收拾些东西,和如筝说上几句话就要走,很少能住上一宿。
刚进腊月,对北狄开战的皇令终于颁下,如筝伤感了几日,终也放下,此时她才明白苏有容的苦心,若是自己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而他又不在身边,自己还不定要多慌乱难过,而经过这段时间反复的思索,倒是好多了。
虽说没有了震惊,可心疼和担忧也还是有的,午后如筝就打点起手头的东西,虽说圣旨上只说是择日出征,可如筝还是想早早便帮苏有容打算起来。
她这里正忙着,却不想午后如婳却寻了来,所谓夜猫进宅,无事不来,如筝自然是知道她是为着何来,果然坐定之后,如婳便笑着开了口:
“早间得了信儿,我就说要来向三弟妹贺上一贺的……”她掩口笑了一下:“此次出征北狄,南大营精锐尽数出动,我要来恭喜弟妹,三弟此番又可建功立业了……”
如筝看着如婳满脸的笑意,心中一阵无奈,又有些好笑,很奇怪的,却没有愤怒的感觉,也许大仇得报,她已经对前世之事没有那样在意,也许是心里一直可怜她嫁的不得意,也谢是觉得,再同她针锋相对,不过是平白耗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罢了,这样她得意洋洋地来示威,她也只是轻轻一笑:
“多谢二嫂关心,夫君出征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食君之禄便要分君之忧,国家有难,他身为武将自然是义不容辞,不过还是借二嫂吉言了,希望夫君此番能杀敌报国,凯旋而归。”
如婳见自己的话被她这样三两句就歪了过去,心里一阵气恼,转念一想,又笑了:“弟妹说的是,想来三弟武艺高强,那些北狄人也不是对手,不过你也莫大意了,我倒是听闻北狄人一个个都是身高过丈,力大无穷,且精通骑射之术的,可不是那么好对付。”
如筝抬头看看如婳,心里暗笑,世上竟真有这般厚颜无耻,狗屁不通损人不利己的贱人,当下笑到:“二嫂却是多虑了,前次东夷之战二嫂也是这话,那东夷人不到半年便被赶下了海,可见二嫂不过是闺阁弱质,胆子小罢了,我还要为夫君准备行装,就不留二嫂说话儿了,二嫂请便。”如婳将她眼底的腻烦不忿当做了伤心,觉得目的达到,便笑着道了扰离开了。
看着如婳的身影消失在寒馥轩门口,如筝反而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慢慢皱起了眉头:北狄……别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她记得,前世这一战似乎还要晚了些,大盛都打的极为艰辛,不说哀鸿遍野,至少整个北方四道加上各边城都是陷于战火之中,更让她心里没底的是,前世的苏有容此时还是那个纤弱公子,根本和战争不沾边,所以在如筝心里,这场战争中她最拿不准的,偏偏就是自家夫君……的结局。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词,如筝只觉得遍体生寒,赶紧叫秋雁上热茶,暖暖地喝了两杯,方才好些,便又着手收拾起衣衫杂物,想着忙碌些,也可以少想些。
第二日请安时,老太君似是明白她心里的忐忑,破天荒留她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儿,连老国公都给她简要地说了说北狄的情形,虽然如筝知道二老定然是捡了宽心的话来安慰她,心里却也真的宁定多了。
午后,墨香又回来拿东西,如筝便令他将打点好的东西给苏有容带到了营里,零零碎碎竟然装了一车,几日后再得了回话儿,却是他的一张字条“我贴心的好夫人,为夫的是去打仗,不是搬家……”
如筝看着墨香书砚顺便搬回的那一半被捡出来的零碎儿,心里也是把自己责笑了一通,又仔细叮嘱了他二人上心苏有容的身体。
腊月初八,像是映着节气似得下了薄薄的一层雪,因着朝廷要起战事的因子,主院发了话儿来,今年年节要俭省,故而事情不多,廖氏也就自己揽下了,如筝立在门前,看着桂树白白的一层,心里数着日子,苏有容竟然已经大半个月没怎么回家了。
虽有离愁,更多的却是担忧和心疼,若让她选,她宁愿他是外放做官,哪怕三年五载不归呢,也强似这般,披甲执锐,顶风冒雪……
222、冬至(下)
222、冬至(下)
薄雪来不及化去,便是连着两天的大风,主院免了各院的请安,如筝还是在初九去了一趟,老太君又是爱怜,又是责怪,如筝怕老人家担心,初十便也听话在房里窝了一天。
想着去岁此日的热闹,想着许久未见的自家夫君,如筝整个午后都是恹恹的,午歇起来胡乱做了些针线,秋雁几次来问晚膳的事情,如筝都说不饿,最后还是丫鬟们无奈自作主张给她备了些好克化的吃食。
如筝本不想动筷子,却耐不住浣纱一再苦劝,叹了口气端起了碗,却不防门帘一挑,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
“哟,还不错,赶上饭点儿了~”
一听这个声音,如筝手里乌木镶银的筷子差点失手掉落,她慢慢放下碗,浣纱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苏有容笑着上前,却停在她身前三五步的地方:“我略站站,身上凉……”
压抑了这么久,如筝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上前两步便投入他怀里:“凉还大半夜的赶回来……”说着声音就哽住了。
苏有容笑了一声,伸手在她背上摩挲着:“哪有大半夜,这才酉时,还没入更呢……再说今天是咱俩成亲一周年纪念,我哪能不回来?”
听了他这句,如筝心里一震:原来他还记得,他都记得……
她抬头看着明显消瘦了的自家夫君,心里一颤:“这大冷天的,你还没用晚膳呢……”说着就拿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扬声叫浣纱。
门帘一挑,却是浣纱夏鱼端着几个热腾腾的菜走了进来,笑着对苏有容和如筝福下:“小姐,姑爷赶快用饭吧。”如筝看她们倒是想到前面去了,也是一阵欣慰,苏有容更是不吝赞美之词,大肆夸奖了一番,乐得两个小妮子殷勤地给她们盛了饭,浣纱又到:“公子可别光夸我们,秋雁还在厨房炖着一条鱼呢,事先都煎好了的,一会儿就得,您慢慢吃。”说完,二人便福身退了下去。
如筝见饭已摆好,便上前帮苏有容去脱披风,却被他笑着闪了:“不急,你闭上眼。”
如筝心里一阵好笑,却也听话,轻轻闭上了双眼,少顷,一阵幽香便扑鼻而来,喜得她也顾不上苏有容发话,便睁开了眼睛,眼前果然是一枝开的正好的腊梅。
“这……”如筝欢喜地抚着那初绽的花蕊,抬头笑到:“哪儿来的?”
苏有容笑着晃了晃花枝:“出来的仓促,也没给你带周年礼物,想着南大营左近那片野梅林里腊梅许是开了,便去碰碰运气,果然运气不错~”
如筝陪着他笑了几声,却又突然皱了眉头:“你当我不知么?那梅林离南大营足有二里多地,你大半夜跑了二里多地去给我折腊梅?!”
苏有容愣了愣,将花枝往她手里一塞,便笑弯了腰:“哎呦,我的好夫人,我自然是骑马去的,我又不傻~”
他这一句,把如筝也逗笑了:“是了,我傻……”说着便叫了浣纱进来,让她开库房拿了嫁妆里一件极珍贵的钧窑海棠红的胆瓶将那支腊梅生好,苏有容也净了手,换了家常燕居的豆青色直身,二人赶紧就坐用了饭。
饭后,苏有容又到主院请了安,再回来就到了入更时分,如筝早已让丫鬟们烧好了热水。
待二人都沐浴完毕,如筝看着桌前悠闲品茶的自家夫君,狠狠心还是开了口:“子渊,快开战了吧?”
苏有容被她问的一愣,心说这么快就被她看出来了,还真是红颜知己……当下也就不再渗着,放下杯子笑了笑:“十三点将,十五开拔,明儿一早我回去,便先不回府了……”
如筝心里想着不能哭不能哭,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涌出了眼眶,只来得及:“嗯”了一声,便起身转过去,拿帕子捂在了脸上。
苏有容绕到她身前,把她轻轻搂在怀里:“筝儿……莫哭,仗打完我就回来了,嗯?”
如筝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意,却问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傻气的话:“就不能……不打么?”
苏有容低头看着自家爱妻,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是啊,不能不打么?本来是可以不打的,可以晚打,可以少牺牲些人命……”说着他眉宇间便凝起一丝戾气,又转为无奈:
“筝儿,便如我当初说的,这一仗晚打比早打好得多,如今我大盛刚刚平定东海,正是兵力匮乏之际,北狄人却是气焰正盛,这样贸然开战,不过是个平手之局,到时候便是打消耗战,拼的……就是两国的兵士,拼的就是人命!”
他一番话,说的如筝心里打了个颤,把他死死拦腰抱住:“那为何还要打?就没人向圣上进谏么?”
苏有容轻轻抚了抚她鬓发,拉她坐在了床上:“筝儿,可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说过,两国开战逃不过国政利益民心三个因子?此一番大家明知此战不可为而为之,便是因着国政,说细一点,便是东宫那位的私利!”他咬了咬牙,一向柔和的轮廓也因为这个动作变得有些锋利:
“东宫那位裹挟着顾家一党的势力,为了铲除异己而贸然开战,却是打着大义的名头……呵呵,圣上有道明君,却也不得不屈从于形势,能拖到现在,恭王殿下已经尽了全力了,如今便惟愿此战能一切顺利,那一位不要再使什么阴招才好。”
他低头看了看如筝脸上紧张的神情,心里有些不忍,便笑到:“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我只是恨东宫无德,妄动兵戈,不过真打起来,北狄人还是得不了什么好处去的,而且此番圣上着父亲掌管户部粮草转运,押粮官是崔表兄,后方都是自己的人,多少便要好得多,你放心。”
如筝虽然知道他是安慰自己,却也不愿让他太担心,笑着点点头:“嗯,是我妇人之见了,此番我大盛军定然能够旗开得胜,夫君你也一定可以凯旋而归的!”
苏有容也笑了:“嗯,你在家好好等我回来。”
二人又相互叮嘱了几句,便听到了二更的鼓声,如筝担心苏有容明日要早起,就催着他早睡,将他赶到床里面躺了,又下地熄了灯烛,慢慢走到床边,却不防被他一把拖到了被子里。
如筝轻声惊到:“子渊?”黑暗里,回答她的却是苏有容炽热的唇,少了素日里的温柔轻巧,他这样反常的举动让如筝先是略有些惊讶,接着便是浓浓的辛酸……
其实,他也有恨,有怨,有不甘吧……
也会觉得沉郁,甚至会不会也有些许的恐慌?
只是他身为男子,是亲长的希冀,是妻子的天,便要压抑自己,逼迫自己,要沉稳,要豁达,要宠辱不惊……
想到此处,如筝再也不愿多想,在黑暗里擦干了眼泪,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扬起了一个妩媚的笑颜,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找到他的唇吻了下去。
如筝这个突然又反常的举动,让苏有容僵了一下,再反应过来,便如烈焰洪涛,一发而不可收。
他轻轻扳过如筝的肩膀,略带凶猛地将她扑在身下,几下便除了自己二人身上的里衣,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却还存着一丝清明,生怕弄疼了她,便又放开她唇,耐心的在她身上游移亲吻。
他此时的体贴,却让如筝心疼地无以复加,便如中了魔一般,一手攀着他的腰,一手伸到了他身下。
感觉到自家爱妻纤纤玉指居然握住了自己的隐处,苏有容再也忍不住了,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便扶着如筝纤细的腰肢猛一挺身。
熟悉的感觉侵入体内,激起如筝一阵娇喘,同平日里温柔缱绻不同,这样的确是带了一丝痛楚,但这样的痛楚映到心里,却是奇妙的满足,也许此时自己能为他做的就是这样了吧,能让他暂时忘记烦恼,记住这**的一夜,惟愿这极致的缠绵能化成自己对他的护持,佑他此去平安……
苏有容搂着如筝光滑的腰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游泳游的没力气快淹死的人,突然抱住了一块浮木,这样歇一歇,便会好的……会好的,自己可以游回来,从汹涌黑暗的深海游回来!
从没体会过的奇异感觉掠过二人心头,这样酸楚又略带疯狂的亲热反倒让即将离别的夫妻俩更加动情,不多时便双双攀上了巅峰。
步入极境那一刻,苏有容在如筝耳边断断续续地几乎是吼出一句:“你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你信我……”
如筝已是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我信你,信你……”
这样痴狂的一番亲热过后,苏有容小心地把如筝搂了,又仔细给她掖好了被角,叹道:“筝儿,我是个禽兽……你很疼吧?”
他这样直白的一句,反倒把如筝逗笑了,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怎么这样说自己……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皇天后土,漫天神佛都会护佑你的……”她压了压喉咙里的哽咽:“我也会日日为你祝祷的,好好回来……”
本来已经是十分疲累的两人,却谁也不想睡,一阵欢喜一阵难过地说了很久的话儿,直到三更响过,才支持不住先后睡去。
第二日清晨,苏有容轻手轻脚地往床边爬,就差用上轻功了,却依然还是把如筝惊动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自家夫君保持着一个可笑的姿势爬在床边定住,忍不住就缩在被子里笑着团了起来。
苏有容恼羞成怒,掀开她被子钻进去,堵了她的嘴,二人闹腾了一通,身上心里都是一松,昨夜那样沉郁的氛围终于散尽。
如筝起床安排了早膳,又操持着自家夫君梳洗了,趁他吃饭的时候最后合计了一下东西,脑子里突然一闪念,心里便是一阵后怕,赶紧开了衣柜从底层拖出一个小包袱,急慌慌打开,正好苏有容吃晚饭进屋换衣服,她便让他除了中衣,将手里的护身小坎子往他身上套。
苏有容低头看看那坎子,也才想起来,忍不住叹道:“果然还是夫人细致!为夫的倒是差点忘了这保命的东西!”说着又把如筝搂在怀里使劲儿亲了一口,才急慌慌套上衣服出门去了。
如筝送他出了二门,人来人往地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慢慢转过垂花门,沿着中庭走过去,回头对自己笑着摆摆手,消失在抄手游廊里……
如筝转过头,慢慢走回寒馥轩,连着刮了几日的大风终于停了,今日满院子都是极好的阳光,可照在她身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踩着冷硬的地面,如筝心里一片茫然地进了寒馥轩的堂屋,一眼看到正面条案上摆着的那支腊梅,便再也忍不住,泪珠成串落了下来。
国公府门外,苏有容腾身上马,拉着缰绳看了看自家黑漆的大门,心里一阵感慨:前路艰险,说不怕是假的,但更多的却是不舍吧……
想着依然被蒙在鼓里的卫氏,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是不对,只是叮嘱了如筝小心向自家娘亲说明,到底是怕她伤心,还是自己不敢面对她的眼泪呢……他弄不懂。
想想昨夜那一番疯狂,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本想着好好疼爱安抚自家娇妻一番,却莫名变了禽兽……
也罢,等回来好好补偿吧,对,回来再补偿!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多想无益,他横了横心,轻轻一夹马腹,雪白的苏小绒如闪电一般窜出,向着南大营飞奔而
223、年关(上)
223、年关(上)
数着日子过了腊月十三,宫里也传出了出征的消息,如筝从自家公爹那里知道了苏有容被封了右路军先锋官,北出宁武关御敌,同行的还有凌家两兄弟和大部分凌家军,安国郡主李踏雪则是中路先锋,带着老王爷的嫡系部队和幽云铁骑北出回雁关与顾家人汇合,对上的却是北狄人的主力,左路是谢家和朝中另外一些将军,而崔明轩也的确是领了督粮官的职,调度兵械粮草,恭王被皇帝亲封了扫北大将军王总领军务,坐镇剑南道总督府居中指挥。
这样的安排,让如筝心里多少有了些底,便打算着十五那天大军出城时,一定要到街上送一送自家夫君,谁知腊月十四,宫里却传出信儿来,此次大军出征要星夜兼程,便不举行出城仪式了,而改在北大营,由太子和恭王主持誓师,便直接北上。
消息传来,如筝愣愣地坐在寒馥轩堂屋里想了很久,强压下泪水挑唇笑了笑:这样也好,省的自己到时候哭哭啼啼的反而晦气,等他得胜入朝,再去迎便是了!就是这个主意!
十五那日,如筝跪在崔氏灵前为苏有容祝祷了一天,到了晚间几乎虚脱,吓得崔妈妈等人一通好劝,好说歹说将她骗到里间躺下,如筝却说什么都睡不着,直到谯楼上打了三更好久,才迷迷糊糊地困了一会儿,却又早早醒了。
如筝心里腻腻的,没有什么胃口,草草用了些早膳便去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看她眼下黑沉的,就知道她定然是没有睡好,当下爱怜地将她拢在身边,温声说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如筝见自己累得老太君也上了心,心中一阵自责,赶紧笑着摇摇头:“无妨的,祖母,偶然一次睡不好……”
老太君却是摇了摇头:“傻孩子,还瞒着祖母么,一头发檀香味儿,我记得你可是惯用沉水香的,昨日是在佛前跪了一天么?”
如筝被她说的心里一阵羞赧,点了点头:“是孙媳心里太搁不住事儿了,祖母见笑。”
老太君摇头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好,心也重……祖母知道,你和容儿是真投契的,他宠着你,你也一心顾念着他,可如今他去打仗,你在府里便更要保重自己才是,不然日后他回来了,看到你恹恹的,岂非心痛?”见如筝点了点头,她又到:“咱们做军眷的女子便是这样,日日都要备着送父兄夫君上战场,少则几月,多则几年,老国公当年南征北战,我在府里也是这么熬过来的……个中酸苦,祖母最明白不过了。”她轻轻摩挲着如筝的手,低声说:
“好孩子,你上心容儿,却也不能伤了自己,咱们这些女人,嫁了人就要比一般的女子强才行,身要强,心也要强,这样才能不给夫君添乱,不让他们挂心……”
如筝抬头看看老太君,心里豁然一醒,重重地点点头:“祖母,我懂了……”
老太君见她神色,也知她是真的想清楚了,当下笑到:“你也不必担心,此一去虽然定是苦战,但容儿已经经过东夷之战,于戎马上有些心得了,更何况他身手好,脑子又快,便连老公爷都说比自己年轻时不差的,你莫担心,他这一去,吃些苦头是肯定的,但也定然可以安然返家,别怕。”
听了老太君的一番话,如筝心里终于宁定了些,也暖了起来,当下仔细应了,又帮她松泛,老太君却怜惜她辛苦,不多时就催着她回去了。
如筝带着浣纱回到寒馥轩,却看到三夫人程氏正在房中等着自己,如筝虽然对这位三房夫人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她是个慈心正直之人,前世自己失宠后,她也曾几次替自己说话,自己却顾忌着廖氏和程氏的不睦,不敢亲近自家这位三叔母,重生以来,她们虽然交往不多,程氏言语间也多次相帮,如筝还是十分知她的情的。
如今看她这个节骨眼上来看自己,便知她定然是来安慰自己,忙几步赶到屋内,又招呼着丫鬟们换茶,上糕点时鲜,程氏摆手笑道:“罢了筝儿,我不过是到你这里闲坐,却劳动你这一番忙活,快坐下,咱们聊聊。”
如筝向她行了礼坐下,程氏便掏出几张花样子让如筝帮着参详,如筝心里却是一奇:原本还以为她也是来劝自己的,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来“闲聊”,当下却也兴致勃勃地陪她品评起来,二人聊了刺绣,又聊了诗词话本,音律乐器,却是说的十分投契,如筝才知道自家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三叔母,竟然也是个妙人儿,程氏坐了大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临走还说自己爱听如筝说话儿,明日还要来,如筝自然是欣然相邀的,待程氏走了,如筝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又坐下思忖了一阵,心里才豁然明朗:自家这个三叔母,却真的是知人心思又心善,这样东拉西扯地说上半天,却是在帮自己排遣郁气,哄着自己高兴呢,当下心里一酸,对着三房凝香苑的方向叹了口气,又笑了:亲长们都在关照着自己,便是为了她们,自己也该振作起来才是!
打定了这个主意,她便也沉下心,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不过是让崔妈妈在小书房增了一个神龛,供了观音大士的法相,一日三遍的祝祷。
十来天过去,程氏果然未食言,几乎日日都要来和如筝说笑,如筝也慢慢看懂了自家这位三叔母,对她的敬佩和喜爱与日俱增,到老太君院子里请安时,一直韬光养晦的冯氏也不时便会和她赶在一起向老太君请安,经常也会陪老太君和如筝坐一会儿,如筝虽然不知是老太君叫她过来的,还是她自己的主意,却也承她的情。
到了腊月二十六这天午后,凌府突然派人来送信儿,说是崔琳琅有请,如筝估算着琳琅怕是要生了,思念自己,便向老太君求了慈令,到凌家看她。
临走之时如筝突然想到田小兮给的那瓶药,想了想便倒出几粒,拿个小瓷瓶装了随身带好,带着浣纱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摇晃了多时到了凌府,如筝又坐着那种小轿子到了凌家后院,一路上却没有再听到上次来时家将门练武的声音,后院也略有些冷清,她忍不住一阵感慨:这便是簪缨之家,战事一起,便是举家出动。
轿子到了主院落下,如筝扶着浣纱的手下了轿,抬头便看到霜璟笑着迎上来:“太好了,筝儿你来的好快!”
看到挚友,如筝也笑了,赶紧上前拉了她的手笑到:“是啊,屋里那个千娇万宠的宝贝儿一声召唤,我哪里敢不来呢!”她话音未落,便听屋里一声娇喝:“小筝儿,我巴儿巴儿地请了你来,便是让你来排揎我的么?”
如筝听到自家表姐这样中气十足的声音,也笑了:“表姐,我巴儿巴儿的跑来,便是让你呵斥的么?”说着便撩帘子进了屋,却不想自家舅母谢氏和凌家两位夫人都在,此时早已是笑容满面。
如筝脸色一红,暗怪琳琅荒唐,自家婆母在还敢这样调笑自己,转念一想又替她高兴,能和自己的婆母这样和睦亲如母女……
她上前给三位谢氏行了礼,大谢氏赶紧伸手将她搀起:“好孩子,都是亲眷何必行此大礼,赶紧进去看看琳琅吧。”
如筝这才轻轻福了福挑了帘子随霜璟进了里间,便看到琳琅笑着冲她们招手:“快来,想死我了!”
如筝笑着走到她身边:“真实的,也是快做娘亲的人了,还这样风风火火的……”她偷眼看看霜璟,又指指外间:“也不怕你婆母大人笑话。”
琳琅略带羞涩地笑着摇摇头:“婆婆和伯母都且宠我呢,倒是不怕笑话。”她这话说的真诚感动,弄得旁边霜璟一个劲儿的装吃味,三人又笑成一团。
正说笑着,琳琅突然一蹙眉,捂着屋子哼了一声,吓得如筝赶紧问她怎么了,霜璟到似是见惯了,上去轻轻抚着她的肚子:“小安儿,又不老实了?不多久就出来了还欺负你娘亲,看姑姑教训你!”说着还装模作样地轻轻拍了拍,吓得闻声进来的两位谢氏夫人一阵斥责。
霜璟自过去听训,如筝却抬手极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安儿?”她抬头看看琳琅,琳琅笑着点了点头,眼底全是温柔笑意:“嗯,夫君给定的小名儿,只求平平安安的。”
“真是个好名字。”如筝笑着叹了一声,心里也洋溢起浓浓的暖意,如今为j□j,她才真正知道子嗣在一个女人生命里的分量。
她略出了会儿神,还没来得及挪开手掌,便觉得下面似乎动了动,像是谁伸手指在捅自己的手心,当她意识到那是小小的安儿的胎动,如筝整颗心都仿佛被春风吹拂了一般,发了芽儿出来:
“他……他在踢我呢表姐!安儿在踢我呢!”如筝难得喜形于色,看的琳琅一阵笑:“是啊,他在跟表姨母打招呼呢。”
如筝回头看看,琳琅和几位谢氏夫人也笑眯了眼睛,几人又坐着说了会子话,如筝见天色晚了,也怕琳琅身子乏,便起身告辞。
琳琅还想亲自送送她,被她好歹阻了,自同众人道了别除了院门,乘着小轿还没到大门上,如筝突然想起田小兮的药还没留下,便让浣纱吩咐轿夫们回去。
刚回到琳琅的院子,如筝便看到一帮仆妇丫鬟慌慌张张地跑着,当下心里一惊,几步进了堂屋,却差点跟霜璟碰个满怀。
霜璟顾不得问她怎么又回来了,便抓着她的手,略带慌张的说了一声:“筝儿,三嫂她……提前发动了。”
“什么?!”如筝握着药瓶的手抖了抖:“好端端地怎会?”
一旁大谢氏见她脸色都变了,过来拍拍她肩笑到:“霜璟也是迷糊了,别再吓着筝儿,无妨的,这种事情早几天晚几天都是常事,稳婆大夫都是备好了的,别担心。”
如筝这才略放下心,却也不忍心就这么走了,便让浣纱去通知外面候着的苏府家丁,回家报信,又和霜璟一起在外间等着。
如筝以为生孩子动静都会很大,却不想里面静悄悄的,除了稳婆教琳琅使劲儿的声音,便是纷杂的脚步声,时而夹着谢氏劝琳琅疼就喊一喊的话。
听了自家娘亲的话,霜璟也叹了口气,对如筝到:“三嫂也太要强了,之前稳婆说太早喊容易泄劲儿不利生产,她便这样一声不吭……”
如筝前世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却也知这是极痛苦的一件事,想着琳琅素日里扎了手都要掉几滴泪的怕疼劲儿,忍不住心道:果然是为母则刚。
等到上灯时分,里面还没有动静,如筝忍不住进到里间看了看,只见琳琅脸憋得红红的,身下的床单都被拧的皱成了一团,旁边三位谢氏夫人脸色还好,可眼中也露出了焦急的神情,如筝上前轻轻问了一句,大谢氏只说是无妨,像是发动的太早了,有些吃力,如筝早先还念着凌家未必愿意用来路不明的药物,此时却也顾不了许多,掏出一直拢在袖里的瓷瓶,递给了大谢氏,细细说了来历用法,大谢氏面色一喜,接了便递到了小谢氏手边,给琳琅用了一粒。
见此情形,如筝心里一暖,又暗怪自己小人之心。
用了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琳琅的脸色变缓和了些,说话也有力气了,稳婆便叫她接着用力,琳琅挣扎了半天脸色又白了,旁边稳婆伸手摸了摸,口中笑到:“好了好了……小公子的头……”却突然改了面色,琳琅躺着看不见,屋里立着的几人可都看清楚了,小谢氏面色一沉,对着谢氏使了个眼色,便拉了那稳婆出去,如筝的心也陡然狂跳了几下,踱到门口凝神听着,只听门外那稳婆小声对小谢氏说到:
“二夫人,怕是不太好了,少夫人这一胎是倒生胎,头上脚下啊!”
224、年关(下)
224、年关
这句话一入耳,如筝脑子里嗡一下子,死死抓住门框才没露了相,眼圈却早已红了,她如何不知倒生是多么凶险事情,如今却赶了自家表姐身上。
虽然前世她记得琳琅这一胎是平安生下了,可自她重生以来,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同,她也不敢确定今生是否还如前世一般,只得心里替她念着佛,勉强维持着神色如常。
又过了不知多久,如筝隐隐听着似是打了二,琳琅孩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自己也从拼命忍着到声嘶力竭地叫,再到喊不出声来,听得屋里众人心痛如绞。虽说她从发动到现算不得很长时间,可她这样孩子卡半途,却是十分凶险,小谢氏顾不得什么旁,便连针灸都让大夫用上,可见是真为了这母子什么都不顾了,可孩子却还是牢牢卡那里,任两个稳婆怎么揉,都不见再动。
霜璟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自躲进了外间,琳琅从人缝里看见如筝,苍白着面色唤了她一句,如筝便赶紧上前坐她身边,却被扑鼻血腥味冲眼睛又是一酸。
琳琅勉强对如筝笑了笑,言到:“母亲和娘都不告诉我,你说,我是不是不行了……”
如筝终于忍不住落下泪,又赶紧擦了:“表姐胡说什么呢,生孩子都是这样,你再用力,没事!”
琳琅却摇了摇头:“我知道……”她声音渐低,如筝赶紧附耳过去,却听她小声说到:
“母亲和伯母都宠爱我,一会儿稳婆问时,她们定然会说保大人,到时候你要告诉她,我要保孩子,你听懂了么,我要替夫君保住这个孩子!”她目光突然乱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转头看着床边三位谢氏:“娘,母亲,一定保住孩子!我无妨,我要这个孩子!”她几乎是嘶声嚷出这句,不知是情绪太激动还是真已经脱了力,喊完这句她便双眼一闭,竟然昏了过去,大夫扎了几针也无效,旁边稳婆便起身匆匆一福,让几位夫人早作决断。
谢氏已经伤心没了注意,小谢氏却是斩钉截铁地说保大人,如筝想着刚刚琳琅那个神情,心里不敢想孩子没了她会怎样,扑上去伸手挡住了稳婆剪子,也顾不得手上划了口子,自扑到琳琅耳边喊道:“崔琳琅!表姐!你给我听着,你要这个孩子就自己把他生下来,你和孩子都不能有事你懂么?你想想凌表哥性子,若是知道你为了给他生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会怎样!表姐你醒醒啊,安儿叫你呢,安儿喊娘亲呢,你安儿还没睁眼看看你呢,你不能就这么扔下他了!表姐!”
她素日里温婉,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此时声音却回荡房内,几乎算上是振聋发聩,三位谢氏和刚刚冲回来霜璟听她喊得凄楚,已是都落下泪来,此时床上琳琅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咳嗽了几声,如筝赶紧趁机又给她服了一粒药,咬牙催着她使劲儿。
琳琅喊了几声,如筝依稀听着竟然是骂凌朔风,却莫名觉得心酸,床尾稳婆吸了口气,惊喜地喊了一声“出来了”,如筝下意识往那边一看,却正看到一个小小人儿被稳婆慢慢拉了出来,身上还沾着血丝。
如筝本来以为自己会害怕,此时心里却只有喜悦,回头看看一脸苍白却笑着琳琅,怜惜地替她擦去唇边咬出血迹:
“表姐,你真是好样!”
此时,稳婆熟门熟路地轻拍了孩子几下,那小小人儿便打开嗓子嚎了起来,端是十分洪亮,听着孩子哭了,三位谢氏这才真心松了一口气,又让稳婆和大夫赶紧看琳琅情形,两个稳婆仔细查了琳琅情形尚好,没有血崩危险,大夫又给她服了些丸药,琳琅看了一眼襁褓里小安儿,便带着一丝甜笑睡了过去。
如筝轻轻放开她手,慢慢起身,头却突然一晕,还好旁边霜璟眼疾手扶了她一把,谢氏赶紧让她到一旁休息,如筝坐桌旁缓了缓,又拿帕子把受伤手遮了,看一屋子人急匆匆地忙着琳琅母子,窗外也早已天光大亮,便起身简单打了个招呼,准备回府。
此时谢氏上前拉着她手,哽咽到:“筝儿,前次你们遇险,你救了你表姐一次,此番又救了她们母子,舅母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筝儿,你是你表姐命里贵人,舅母也要多谢你……可怜见儿忙了一宿,还没用点早膳……”旁边大小谢氏也是一通留,如筝笑着辞了,又安抚地拍拍谢氏手,笑到:
“舅母别这么说,这是表姐自己福泽,凌家和咱们崔家,还有谢家列祖列宗都保佑着她呢,如今舅母和两位表姨母还有忙,我也帮不上什么就不叨扰了,改日等安儿洗三满月,我是定要来讨酒喝,也沾沾表姐和安儿喜气儿~”
三位谢氏和霜璟感激目光中,如筝慢慢走出了琳琅院子,想着刚刚惊鸿一瞥下小安儿,那样酷似琳琅相貌,却长着和凌朔风一样眉眼……
她又一遍感叹了造物之神,也加懂得了子嗣对女子重要,不止是依靠和血脉,还有与自己心爱夫君之间那种斩不断连系,全部借着这样一个小小人儿存于世间,延宕成一生慈孝深情。
看着车窗外淡青天色,如筝心里又叹了口气,自己何时才能也有一个孩儿呢……
折腾了一宿,如筝实是太过疲累,车上摇摇晃晃地倚着浣纱睡了一觉,醒了反而觉得头晕,脚沉,浣纱看自家小姐实是辛苦,便提议让她直接回寒馥轩,自己去主院回禀,如筝却摇摇头,坚持自己走到春晖园,向老太君请安。
一进堂屋,便看到廖氏也,如筝赶紧上前给二人行了礼,又将凌府事情报上,却略去了琳琅生死一线之事,只说是生辛苦,自己放心不下便赔了一宿。
廖氏笑着点点头,不冷不热地点拨了几句,如筝知道她是怪罪自己行止略有些不当了,可她心里却是一片坦荡,要知道,凌府上下现可是一个男主子都没有。
老太君显然是和如筝想到一块儿去了,先是夸了她几句姐妹情深,又笑到:“如今凌家男丁举家出动想来两个侄媳妇也是慌了神儿了,这时候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筝儿你也辛苦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如筝见老太君向着自己,也不假意推辞,只是谢了老太君和廖氏体谅,便转回寒馥轩,一头栽床上一通好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午牌时分,如筝慢悠悠地起身,觉得身上轻巧了许多,便下了床叫环绣进来帮自己梳头,又梳洗了,换上身燕居衣服用了几口午膳,筷子还没撂下,便见夏鱼笑着三步并两步地跑进堂屋,匆匆一福身说到:“小姐,主院传了话儿来,说是凌二夫人到了,还带了厚礼来谢小姐,老太君让您赶紧去呢!”
如筝听了她话,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小谢氏能腾下手来谢自己,显见琳琅身子定然是没有大碍,当下便催浣纱赶紧给自己找了大衣服,抄了个手炉就奔了主院。
刚进堂屋,便听里面老太君慈祥笑声:“大侄女儿啊,不瞒你说,这几个小辈里我爱就是我家筝儿,这孩子又明理,又慈心,还聪慧有福气,生把几个亲都比下去喽。”
听着老太君这样溢美之词,如筝忍不住脸红了,犹豫了一下才挑了帘子进去,给二人行了礼。
小谢氏一把拉起她,轻抚着她手,声音里就带了一丝哽咽:“好孩子,别多礼,昨儿忙糟糟,我们也是吓坏了,竟然都没正式谢谢你,若是没有你,琳琅和孩子可就……”说到这里她掏了帕子试了泪水,又笑了:“刚刚琳琅醒了,第一句便是问你,知道你回去了便叹了一句说表妹又救了我一次。”
如筝听得琳琅已经醒了,心里也是一喜:“表姨母,表姐和安儿都好么?”
小谢氏点了点头,笑到:“好,都好,看着琳琅那凶险劲儿,恢复起来倒是也,喝了些补药和鸡汤现都能坐着跟我们说话儿了,安儿了不得,这刚落生一天居然就要奶喝,喝干净了琳琅奶水,还不撒口呢,一哭起来,满屋子人都震得耳朵疼……”
她一番话说老太君和如筝都是忍俊不禁,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好,好,朔风血脉果然结实,以后也是好将才!”
小谢氏见她提到凌朔风,面色便是一缓:“是啊,当初琳琅有喜时候,朔风那孩子高兴地傻了似得,如今安儿落生,他却不旁侧……”说着叹了口气,如筝见她有些感伤,忙上前笑到:
“表姨母不用叹气,等表哥得胜还朝,安儿正是会哄人儿时候,还不把表哥欢喜得傻了?”
谢氏被她逗得笑眯了眼:“就是筝儿这话,等他回来就欢喜了!”
谢氏又和老太君说笑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临走还念着一定让老太君和如筝参加安儿洗三礼,老太君满口应了,让如筝将她送出了二门。
送走了谢氏,如筝心里总算是踏实下来,笑着进了春晖园堂屋,老太君便招手让她坐自己身边,如筝慢慢给给她按揉着腿,老太君便抚着她手叹道:
“我们筝儿是个施恩勿报厚道孩子,若不是凌家侄媳妇过来谢你,祖母还不知道竟是你几句话把你表姐从黄泉路上喊了回来,如此沉稳果决,不愧是凌妹妹孙女儿。”她低头看看如筝微红面色:“好囡囡,你积下这样德,将来必然会有福报!”
如筝羞得不敢抬头,手上却未停:“祖母,您可别听表姨母夸大其词,孙媳不过是人小不管不顾,当时也不知是怎么壮着胆子喊了几句,许是冥冥之中真有神明保佑,这也是表姐自己福泽,我可是不敢居功!”她知道老太君一向喜欢这种行善积德事情,便是自己心里也是十分畅。
祖孙二人又说笑了一通,合计了洗三那日要带东西,天色就晚了,如筝告辞回了寒馥轩,略用了些晚膳梳洗了,躺床上心情却慢慢沉了下来:如今,夫君和凌家两位表哥……怕是出关了吧。
她这样想着,心里又泛起一丝酸楚,忍不住下地打开衣柜,几床被子下面摸了摸,拽出一件中衣,那是苏有容临走之日穿了一阵子就换下来,如筝拿了它回到床上,搂怀里,虽然已经没有了当时温度,但那淡淡沉水香气还,如筝贪婪地嗅了嗅,眼泪便落了衣服上。
“子渊……夫君,你一定要好好,好好回来!”喃喃说出这么一句,她强逼着自己闭上眼睛不想,日子还要过,便是老太君那句话,为军眷女子,定要比平常女子强才是,琳琅闯过来了,自己也定能……
三日后,如筝陪着老太君安儿洗三礼上着实热闹了一番,许是这大军北征之后第一桩喜事真成了各府留下夫人们心底慰藉吧,这一天观礼几乎站满了屋子,收生姥姥面前铜盆都装不下了,喜得她说吉祥话儿调子都高了不少。
如筝看着才三天就明显滋润起来琳琅母子,心里也是一阵感慨,虽然顾忌着人多姐妹二人没能多说上些话儿,可从琳琅看自己那感激眼神和看安儿那种慈爱幸福目光中,如筝还是读出了她很多心思,待宾客走差不多时,如筝还是趁着琳琅不备,往安儿小枕头底下塞了个成色上好碧玉如意,才琳琅一阵“哎”声中笑着跑走了。
过了安儿洗三礼,眼见就是大年三十了,国公府和京师各大世家一样,这个年过十分简素,家宴上,面对着又清净了些桌子,老太君又是一阵感慨,好大姐儿机灵,上前找太祖母要吃食,才混了过去。
陪着老太君守完岁,如筝自己回到寒馥轩,虽然浣纱崔妈妈她们都围着,如筝却还是觉得刺骨冷清凄凉,心里一阵难受便草草赏了众人,自到崔氏灵前又坐了大半个时辰,祝祷了一番,对着菩萨默默给苏有容和北征军念了几遍保佑平安经文,才回房歇息了。
大年初二回了娘家,如筝倒是乐了一天,如书如文围着叽叽喳喳,如棋也抱着半岁不到儿子来凑热闹,几个姨母围着一通逗笑,那小人儿倒是随了如棋好性子,见人只是笑,爱如筝她们又摸了许多小物件儿给他玩儿。
如筝看着早已超过自己许多如柏和如杉,听他们国子监里刻苦攻读事情,他们兄弟间和睦无隙样子让她心里一阵欣慰,如筝冷眼看看府里下人们情形,明显比薛氏时顺当正派了许多,心里也暗自叹服徐氏理家本事,私底下问过了老太君和如柏,二人也都是赞不绝口,如筝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虽说还是听了林侯几句训斥,如婳也一直是阴阳怪气,如筝还是觉得这个大年初二过得挺顺心。
如筝便这样喜忧参半心情中渡过了明德二十六年这个正月,她知道这一年注定是不平静一年,却没有想到,会有那样疾风暴雨将这一年里泼向她,泼向京师,泼向大盛。
225、破关(上)
225、破关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大人,某奚今日遭逢人生中一大痛事,欲孝亲不待……
我家正直善良,忠信孝慈,一生悬壶济世外祖父大人,缠绵病榻数月后今日撒手人寰,全家陷入悲痛之中,于某奚本心来说,很难静下心来写今天,不过我外祖父大人素日教育我们多就是为人要讲信义,故答应了诸位大人要日某奚,今日还是勉强爬上来了,虽然可能我六神无主之下,会有些微错漏,不过有细纲垫底,各位大人不必担心我此次质量。
今后三天,我也会力争按时奉上,但家有丧事,很多事情都不好预料,因此先与各位大人打个招呼,若今后三日中某奚有断,请各位大人见谅,我家大事结束之后,我会将断章节以双形式补偿,多谢诸位!
奚别离拜上
没有苏有容身边这个正月,让如筝觉得无趣又漫长,整个正月寒馥轩都没有什么年味儿,不过是应节该做些什么就做,也都是崔妈妈操持,如筝便是日日不落地请安和祝祷。
正月十五这一天,如筝看着院子一角天空中隐约现出烟花,不禁想到了去岁随苏有容护城河便看烟花时情景,眼泪便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又被她匆匆抹去。
熬过了正月,眼前便是二月初四,苏有容生日,如筝也不管别人怎么说,自和卫氏替他遥祝了一番,这一年,除了老国公和老太君赐下了五色寿面和一番勉励祝福话,三房夫妇也带着礼物来坐了坐,三夫人将如筝拉倒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陪着卫姨娘用了些寿面,如筝看着自己三叔和三婶娘脸上关怀和笑意,心里想着这才是至亲骨肉,世间事从来就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虽说没抱什么希望,如筝还是有心等着世子院会不会有什么表示,却直到入,还是清清静静,如筝忍不住心里冷笑了三声,挑了灯笼亲将卫氏送回了凌霜阁。
京师各大世家翘首等待着边关捷报,没想到先等来却是回雁关被破,北狄人大举南侵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时,如筝正寒馥轩里为苏有容绣着一个扇子套,当场便愣住了,好一会儿回不过神儿来,虽然她前世也知道此一战边关曾经被攻破,但却并不知道是哪一个关隘被破,今生听苏有容细细讲过三关形势,她心里多少也有了些数儿,却万万没想到,先被攻破竟然是东西有两关拱卫,又据剑门之险而守回雁关。
想着回雁关戍守凌家人和大房父子二人,如筝心里便是一“咯噔”,赶紧撂下手里活计奔了主院。
春晖园也已是一片慌乱,如筝还没进堂屋,便听里面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打碎了,隐隐还有老国公斥责声音:“废物!如此险峻关隘居然让他给守丢了,他也配姓苏!”
如筝知道老国公定然已经知道信儿了,心下一阵揪痛,当下便挑了帘子进去,对着老国公和老诰命一福身,见老诰命满脸泪痕,赶紧上前掏了帕子帮她擦拭,又转向老国公福身到:
“祖父息怒,那北狄人强悍狡猾,如今三关形势不明,究竟是怎么破也是尚未明了,再说,以孙媳愚见,北狄人冲破三关也未必能得了好出去,他们咱们地盘上,人生地不熟又是孤军深入,如今边镇也不似从前了,还有恭王殿下军守着,定然会无事,想来大伯父和大哥如今也追击北狄人路上,祖父不要苛责他们,也不要动了肝火伤了身体,咱们便先静观其变,孙媳以为,形势定然很便能被控制住,只是不知大伯父和大哥是否安然……”听了她这一番话,老国公也叹了口气:“是否安然,不过是听天由命,看他们造化了!”如筝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心里也知道大房父子戍守回雁关出事,老国公也不是不心疼,不担忧,只是他们这些老帅眼里,国,总是比家要重些。
老诰命拉着如筝手,眼泪便落了下来:“公爷,就是筝儿这话,清言和海纳已经够不易了,如今生死祸福不明,你还生他们气作甚,如今就该让清辞进宫去打探消息,看看究竟是……”
老国公此时却少见地对老诰命吼了一声:“你懂什么,真是妇人之见,如今一家一人安危有什么要紧,国难当头还顾得这个!”他又回头看着如筝点了点头:“容儿媳妇倒是个明白,难得你能说这样条条是道,不愧是我苏家孙媳,你说对,如今咱们该静观其变,若是其他两关守得住,北狄人倒是进了咱们口袋了!”他这么说着,又一拍桌子:“容儿媳妇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就是这个理儿!”他突然起身冲着外面喊着:“苏忠,苏忠!”老长随刚一挑帘子,老国公拉了他往外便走:“跟我回前院,我要给圣上上折子!”他这一阵风一阵火,唬地老太君又叫嚷着让他穿大衣服,如筝眼疾手抓了旁边衣服架子上披风好歹赶着给自家祖父送了过去,又折回身来陪着老太君。
老太君拉着如筝手,眼泪一串一串地掉:“这帮没良心,如今便光顾着自己仕途安危,要么就是高高挂起!”她轻轻抚着如筝脸颊:“除了我筝儿,没人来陪我这老婆子,可怜我言儿,我海纳……”如筝听着也十分心酸,搜索枯肠劝了她一通,想到苏有容,心里也是一惊,却不敢让老太君看出来。
祖孙二人枯坐了小半个时辰,院子里突然一阵喧嚷,却是三老爷声音,如筝赶紧上前替他挑了帘子,三老爷进屋匆匆行了个礼说到:“娘,儿子刚刚找了兵部里相熟朋友打听过了,此番回雁关被破是北狄人从旁边一个险要处绕过去,由背后叩关,关卡中守军一时不备才着了道,如今大部分守军都撤了出来,跟着凌家老帅辗转追击北狄人呢,想来我大哥和海纳也定然是无事!”
他一言出口,喜得老太君手抚胸口念了几声佛号,又让他赶紧去报老国公,三老爷却说已经去过了,这是专程来回老诰命,老诰命连连点头,叹道:“还是我清述贴心,不再朝里倒是把消息给娘打探回来了。”三老爷讪讪笑了一下,又安慰了老太君几句,便又匆匆出去打探消息了,如筝陪着老太君到佛堂上了一柱香,才回了寒馥轩。
待她自己屋子里坐定,才发觉自己心跳有多,虽说不是雁陉关出事,却也毕竟是战场上大变故,此时她心里仿佛住进了两个小人儿,一个说着宽心话,一个却不停嘀咕着战场上险恶形势。
如筝整个早间心里都是惶惶然,午间烦心连午膳都没用,心心念念盼着三老爷能再带回些战事方面消息,又怕他带回不是什么好消息,浣纱见她心神不宁,便一直守着她,不时说些宽慰话儿。
午后,如筝心神刚刚定了些,想着将那个扇子套做完,便听外间一阵请安声,却是如婳到了。
如筝知道她来定然是没有好话,心中一阵愤懑,略思忖了一下,便抬头对浣纱小声说:“我窗根儿里那几盆水仙,一会儿你让周妈妈帮我看看,是不是开败了,该扔了?那几盆迎春也松松土。”
周妈妈是这寒馥轩掌院妈妈,浣纱自然知道这些杂事不时她干,当下便明白了如筝心思,自想因子去请周妈妈去了。
如婳进了堂屋,如筝也迎了出来,礼数做足地对她福了福,脸上却没什么好颜色:“二嫂,未曾远迎,失礼了。”
如婳倨傲地笑了一下,自走到八仙桌子旁坐下:“无妨,我也知道你心里乱着呢,这些小事便不必计较了,你也坐下,我今次来便是来找你聊天,给你宽宽心,嗯?”
如筝点了点头,坐她对面,又吩咐丫鬟们上茶,她抬头看着如婳满脸写着都是“幸灾乐祸”脸,心里腻烦中又带着一丝鄙夷:回雁关被破本是国难,如今多少大盛儿郎前线卖命,而她,居然能将这样事情拿来做打击自己由头,当真是狗屁不通,无知透顶。
如婳却不知如筝心中所想,只是看她神色不定,心里一阵欢欣,想着此番终于能说些让她堵心难过话,便浅笑着捡着那些锥心之语说了一通,如筝虽然不欲她面前失态,却也不愿放过这个好机会,看着窗外浣纱和周妈妈影子晃了有一会儿了,便再也不压抑着自己惊慌和伤痛,借着如婳这点儿因子,伏桌上哀哀哭泣起来。
如婳却是万万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心里一阵爽,当下也不欲多呆,起身假惺惺地叹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反正此番被攻破是回雁关,不是雁陉关……”
如筝却突然抬头瞪着她,眼中除了伤感还有浓浓恨意:“二嫂此话却是错了,回雁关也好,雁陉关也罢,戍守都是大盛儿郎,战火所及之地,杀伤都是咱们手足,便说家下,大伯父和大哥还回雁关,如今祸福不明,二嫂怎能出此糊涂之语!”
如婳见她言之凿凿,心里也是一沉,生怕被她抓了什么因子告了状,当下便起身说道:“三弟妹,我一个妇道人家会说什么话,我好心安慰你,你到反咬一口,罢了,你自静静心吧,我先告辞了!”
如筝泪眼迷蒙地看看她,也不顾什么礼数,又伏桌上哭了起来,如婳看着无趣,自拂袖走了。
她一走,浣纱便赶紧进来好歹劝着如筝止了哭,如筝这一番哭泣虽说是有目,却也是发自真心,哭了这一会儿便觉得口干头痛,昏昏沉沉略擦了把脸,就上床睡了,晚间却发起了低热,晚膳也没用,唬地崔妈妈差点就要让人请大夫,好歹被她拦了,自让秋雁煮了些发散药膳喝了,蒙着被子睡了一大觉。
第二日,如筝早早醒来,身上虽然还是有些紧巴巴,热度倒是退了,刚梳洗了用了早膳,主院便传了话儿来,让各院夫人少夫人小姐们都到主院去,老太君有话要说。
如筝赶紧叫夏鱼环绣来帮自己换了装,又加了件斗篷,浣纱看情形,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上前低声禀到:“小姐,昨儿您身子不爽,奴婢便没说,晚饭后周妈妈出去了小半个时辰,奴婢瞧着,应该是往主院方向去了。”
如筝抬头看了看她,微笑着点点头,也不多说,大略看了看身上没什么不妥,便让她跟着到了主院。
226破关(二)
226、破关
如筝撩开帘子进到春晖园堂屋,便看到老太君极少见地穿了国公诰命夫人常服,正襟危坐主位上,旁边张氏廖氏和程氏三位夫人已经到了,吴氏和如婳倒是还没见人,如筝算是不早不晚。
堂屋里气氛十分压抑,侥是如筝大略知道原因,也是心里一沉,赶紧上前给老太君和三位夫人请了安。
不多时,吴氏如婳和苏芷兰也到了,请安之后坐定,老太君环视了屋内众女眷一圈,看得众人惊疑惊疑,胆怯胆怯,老太君见抻得差不多了,才冷冷地开了口:
“你们也都知道,如今北狄人攻破了回雁关,眼见是奔着京师来了,这是自打太祖爷定国以来,多少年都没出过事情,情形究竟会如何,现下也不好说,今日把你们叫过来,便是要跟你们叙一叙咱家家风,让你们心里也有点数!”老太君虽出身将门,却一向慈和,如今这样疾言厉色,吓得座下众人赶紧起身行礼,口中称“是”。
老太君挥挥手让她们坐下,又到:“你们也知道,咱家老公爷这个爵位,是大盛开国以来头一份公爵,这个高门勋贵第一,是他一刀一枪拿命博出来,当初国公爷随太祖爷扫北,带着八百精兵与五千北狄人周旋了两日两夜,才保太祖爷中路军安然无恙,他打光了人马不说,自己也身被二十余创,光是箭就插了十一支,险些丧命,之后平六路反王,拿下中都,直到随着太祖爷夺了前朝无道昏君江山,哪一战不是身先士卒?这才创下了咱家家业。”老太君提起自家夫君之时,眼中流转那种别样光华,让如筝心里一动,又咬唇暗自压下,老太君接着说道:
“因此上,咱家便真真儿是个簪缨世家,清言和海纳便是承继了老国公衣钵,为咱大盛镇守三关,也是屡立战功,便是当今圣上也曾屡次提起夸赞!”提到自家庶长子,老太君眼中便含着丝毫不掺假骄傲,她笑了笑,像是回忆着什么有趣事:“之后,又有容儿这个鬼灵精,谁承想小猴子似个孩子,竟也东夷一战成名。”听老太君提到苏有容时话语中那种宠溺,如筝心里也暖洋洋,唇角便略挑了挑。
老太君沉了一瞬,又到:“如今圣上钦赐匾额还挂容儿书房里,你们都是知道。”她端起桌上茶碗润了润,又到:
“我今儿跟你们说这些,是要让你们知道,咱家家风从来就没改过,便是实实簪缨世家,你们当中一些,不要以为自家夫君是文官,是才子,便将咱们这家风浑忘了!”她这一言出口,廖氏和如婳便坐不住了,赶紧起身,众人也不好晾着她们,便也陪着起来仔细应了,老太君抬头看了看廖氏,又着意盯了如婳一会儿,直盯得她满头是汗。
老太君轻轻一挥手,婆媳二人才如释重负地坐下,一颗心却是提了起来,果然老太君又到:
“我不管你们心里对现下战局是怎么看,是懂还是不懂,我只告诉你们一句,咱府男人都是战场上用命搏杀武将,女人也不能是普通世家大族鹌鹑似娇小姐!”老太君严厉目光扫过众人,冷颜到:“所谓忠贞节烈,不只是朝堂中边关上那些臣子要守,咱们这样簪缨世家女子要守,若是此番北狄人真长驱直入,兵临盛京,家中男丁自要保着圣上移驾避险,所有女眷却是不许走,统统随我到祠堂自缢殉国,免得落入贼手,丧了清白之身!”
老太君一番话说斩钉截铁,吴氏如筝等人还好,廖氏却是微微变色,旁边如婳是吓得脸都青了,苏芷兰倒抽了一口冷气,又赶紧端茶掩了。
如筝抬起头看看主位上老太君,第一个起身福下:“孙媳谨遵祖母慈训。”
老太君看着如筝平和面色,赞许地点了点头,屋里其他女眷也赶紧起身应了。
老太君让众人坐了,一时房内便是鸦雀无声,听了老太君一番训示,如筝也略有些失神,刚刚自己应那一声,并非是随声附和,加不是曲迎讨好,却是她真心话。
她一直都记得,苏有容曾经说过要一辈子护她安稳,若是真有兵临盛京那一天,那么他也一定不再这个世上了吧,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筝盼着北狄人能如前世一般,被大盛军队重赶出三关之外,但若是真如老太君所说,她却也是不怕……
她自这里出神,主位上老太君又发了话:“不过,你们却也不必太担心,我盛军威武,北狄人是绝不会猖狂太久!如今边关有难,咱们京师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忙,却也该用心给边关将士祈福才是,故而我决定明日咱们阖府女眷一起上护国寺为边关将士祈福,且自今日起,府中禁杀生,女眷禁食荤腥,一律给我吃斋念佛,直到我大盛军凯旋而归之日,老二家,此时便由你速速妥当安排下,如何?”
此时廖氏哪敢出一个“不”字,赶紧起身一一应下,老太君便叫各人都散了,如筝回了寒馥轩便招了众丫鬟婆子吩咐下去,虽说老太君说是女眷,没有提到丫鬟们,如筝还是寒馥轩里率先禁了荤腥,却细细吩咐秋雁上心给众人煮些红枣水之类补身,又拿了自己私房银子赏了众人忠心,丫鬟婆子们感佩之下,便一齐规规矩矩地斋戒了起来。
晚间,如筝又拿了那件中衣出来,贴鼻间,那沉水香气却淡了许多,又引得她一阵伤怀,自沐浴焚香,又念了几遍经文,想着明日早起还要去护国寺祈福,才躺下睡了,却是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睡去。
翌日清晨,如筝早早收拾齐备了来到春晖园,赶着伺候老太君上了车,老太君不知从哪儿得了她寒馥轩里上下齐茹素之事,又着意夸赞了她一番,祖孙二人有说有笑地收拾齐备了,不多时廖氏等人也过来请了安,众人便簇拥着老太君往二门上走去。
廖氏上前几步搀住老太君言到:“母亲,此时战乱,京师里兵士调动,也有些不宁定,故而今日百川特地向翰林院告了假,同三叔一起护送咱们上山。”
老太君闻言微微颔首笑到:“嗯,川儿有心了。”
旁边如筝听了,却知道这定是廖氏主意,心里念着待会儿要好好求上一支签,倒也没将此事放心上。
摇晃了不到两个时辰,国公府众人终于到了护国寺,众女眷并三老爷和苏百川陪着老太君拜过各殿神佛,老太君便让三位夫人陪着自己到方丈大师**之处听禅静心,又让小辈们自己随意游览。
如筝却无心游览护国寺风景,赶紧到了大殿拿了个签筒跪下,心里默念着神佛保佑,虔诚地闭着眼睛摇响了签筒。
不多时,一支签掉了出来,如筝定睛看时,却是“中下”,当下惊得她捂住了嘴,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捡起那支签来。
旁边浣纱见自家小姐神色不对,便也注意到了签上字迹,心里也是一沉,却轻声安慰到:“小姐,这占卜签文玄机变数不定,未必中下就是不吉,咱们还是去解签吧。”
如筝转头看了看她,勉强笑到:“你说对。”便伸出手来,浣纱赶紧上前扶了她,主仆二人慢慢挪到解签之处。
那解签人看到如筝脸色不好,便知她是没有抽到好签,伸手接过了签文,略沉吟了一阵才说道:“这位夫人求到是第十签,签文有曰:‘石藏无价玉和珍,只管他乡外客寻。宛如持灯觅火,不如收拾枉劳心。’”他抬眼看了看如筝:“如签文上所说,这签主一个‘变’字,却也算不上凶,不知夫人要求是什么?”
如筝听他这么说,才略定了定心神,言到:“欲求征人平安。”谁知那解签人一听此话,却拧眉摇了摇头:“若是求此,却是……”
如筝心又提起来:“请先生直言。”
那解签人一咬牙,叹道:“不瞒这位夫人,这第十签还有一个名字,就叫‘庞涓观阵’想来下不说,夫人也知是什么意思了……罢了,此签下就不收钱了。”
听了他这句,如筝心下大骇,眼前一黑又强令自己清醒过来,忍住泪问到:“敢问先生,便没有转机么?”
那解签人见她实是太可怜,也忍不住搜索枯肠了一番,才到:“却也不是毫无转机,刚刚再下也说了,此签主变,还有一句解语,便是‘须无限意,眼前是真’便是说听来凶险未必是凶险,若能本着一句眼见为实,却也还有转圜余地!”
如筝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又欲细问,那解签人却只是说天机不可泄露,如筝无法,只得带着浣纱离开。
走出大殿,刺眼阳光照她身上,激起却是满身烦躁,如筝盯着手里签文,一时恨不得撕了它,却又怕亵渎了神灵,到底还是交给浣纱妥善收了,略缓了缓,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中凄楚,一时烦闷便带着浣纱漫无目地护国寺里转着,心中翻江倒海地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竟到了后院那片松林。
想着自己几番和苏有容这松林中偶遇或是相约,如筝又泪眼朦胧叹了口气,却没注意到自己身后遥遥跟着一个人。
看到如筝叹息落泪,不远处树后苏百川心里却是一抽,忍不住心里将自家庶弟好一通斥骂,想着若是自己得配此姝,定然会让她一世无忧,绝不会这样令她伤心落泪。
刚刚如筝去求签之时,他就大殿门外听着,解签人话也是声声入耳,此时怨狠了,脑子里忍不住又飘过一丝念头,若是他真回不来,若是此番……
心思刚转到这里,一阵早春寒风吹过,吹得苏百川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心内捡回了一丝清明,似这般人兽之间挣扎,令他害怕又觉得疲累,忍不住长叹一声,后不舍地看了如筝一眼,转身慢慢走远了。
不多时,如筝擦干了眼泪,带着浣纱回到了大殿,闻着佛前幽幽地檀香味,心中将知道神佛都求了个遍,却还是压抑郁恨,直到老太君和众家夫人出来,才勉强打起精神随众人登上了返家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