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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寐妤     嫡女毒妃txt下载     嫡女毒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7章 惊变

    可能是意识到危险的降临,变异藤在被猛犸虫们用力拉扯之际,突然张开巨嘴,朝着外面喷出一股粉红色的雾气。舒虺丣

    这雾气迅速的弥漫开来,朝着四周扩散开去,很快就将所有猛犸虫笼罩在里面。

    见状,钟情顿时大感紧张,尽管这粉红色的雾气弥漫开来后,看上去有种梦幻般的美感,但是她知道,这粉红雾气肯定不只是颜色好看这么简单,既然是变异藤在绝境之际喷发而出,恐怕不是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就是拥有强大的防御作用,总之不可小觑。

    不过这个时候,变异藤就算是施展出再强大的进攻能力,又或者极强的防御力,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在猛犸虫的拉拽下,变异藤的根距离地面已经只剩下半米的距离,这点距离,已经可以被忽略不计了。

    而且,随着粉红雾气的出现,让钟情不敢轻易冒险,因此,她果断的将火攻计划给提前了。

    只见她猛然将手朝向了前面雾气笼罩下的变异藤,然后默念一声:“出!”

    只见数个巨大的油桶从空间戒指里凌空飞出,出现在了变异藤的上方,下一刻,一名异能者闪身而出,果断的朝着那些油桶发出几道风刃,风刃之下,油桶被拦腰斩成了两段,刹时间,里面盛满的柴油还有汽油往外倾泻而出,哗啦啦的淋在了下面的变异藤身上,与此同时,一名火系异能者也立刻发出数枚火焰弹,射在了变异藤身上,火焰弹瞬间点燃了变异藤身上的汽油,只听轰的一声,变异藤身上猛然冒起了冲天大火。

    而这个时候,钟情果断的向那些猛犸虫下达了撤退命令,可是命令发出去之后,她却惊讶发现,这些猛犸虫居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而且,原来的视野共享此时也出现了动荡,好像随时要断开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钟情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但是她本能的想到这应该是那粉红色雾气所造成。

    事实也正是这样!

    变异藤喷射出的粉红雾气,虽然没有攻击效果,但是却具有超强的迷醉效果,因此这些变异藤现在已经逐渐的被迷醉了,很快就将失去意识,既然如此,视野共享当然出现了动荡。

    而钟情并不知道这一点,同时,她也没有时间来调查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她果断的在视野共享没有彻底消失之前,大喊一声收,然后便将所有猛犸虫全都收进了空间戒指之内,避免了它们被大火焚化的下场。

    要是因为为了消灭一只变异藤,从而牺牲这么多的猛犸虫,那真是太不值了!

    大火迅速的吞没了变异藤,同时也那粉红雾气完全给冲散了。

    大火所产生的高温,迅速的蒸发着变异藤身上的水分,同时也将那无数触手很快就烧得萎缩起来。

    吃痛之下,变异藤开始疯狂的摆动起来,用身体狠狠的抽打着地面,似乎想要将身上的火焰给拍熄一样,同时,无数出手也在四处飞舞着,巨嘴怒张,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嘶吼。

    周围那些可怜的丧尸们顿时受到了无妄之灾,纷纷被抽飞了出去,又的更是不小心被火给点燃,瞬间变成了火人。

    尽管变异藤尝试着将身上的火焰给拍熄,甚至还产生了一些效果,但是,这个时候的那些异能者们可是没有闲着,特别是几名火系异能者,更是不断的朝着变异藤释放火系异能,由异能者释放出的火焰,威力比普通汽油要强的多,所以变异藤身上的火焰虽然看起来变得小了一些,但是它受到的伤害值然减反增。而且,此时除了水冰系和土系异能者之外,其余的异能者也纷纷将自己最强的攻击异能送给了变异藤,一时间,风刃和电光四处闪现,其间还夹杂着无数火球,纷纷的落在了变异藤的身上,让变异藤伤上加伤。

    在发现自己的努力似乎没有任何效果之后,变异藤突然收起了所有触手,然后朝着地下潜行而去,看来是想遁土逃走。

    但是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钟情怎么可能会让变异藤就这样逃走,而且一旦其真的逃走的话,再想消灭它就变得太难了。

    于是,只见钟情突然纵身高高跃起,朝着前面的火海便一头冲了进去,而早就得到钟情暗中指示的冰系异能者们,此时却同时发力,将变异藤根系所在之处周围的泥土全都冰封起来,而土系异能者们,也将那片泥土压实得好像岩石一般坚硬,如此一来,变异藤就这样被生生的卡在了那里,想要逃回地下已经变得非常艰难。

    但是,变异藤毕竟是三级变异植物,而且绝境之下,它将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因此,它迟早会挣脱眼下的束缚,这留给钟情的时间并不多。

    钟情自然心知肚明,此时的她,正朝着变异藤的主藤直掠而去,而巧手一翻,手心里赫然多了一把巨长的剑!

    这把剑比寻常的宝剑要长不少,几乎达到了六尺长度,而宽度也比一般的宝剑要宽,几乎有钟情手掌的宽度,而同样看起来非常的厚重。

    而这把剑的出现,却是与当初钟情手持猛犸虫长牙斩杀变异鼠有关,正是在那次的经历之后,钟情回到聚集地后便请来从开发区救出的一批技师,让他们帮忙用聚集地里的一些机器帮她打造了一把这样的巨剑。

    因为时间匆忙,这把巨剑所用的材质比较普通,而且造型上除了大之外,也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一切以趁手为主。不过,现在这些技师正在打制一把新的巨剑,而这把巨剑不管从什么角度,都能远远超过她手上的这把六尺巨剑。

    一个身材修长的女性,手里拿着一把比自己身高还长的巨剑,这样的镜头,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滑稽。

    但是偏偏此时在众多士兵们眼中,在冲天火光作为背景的情况下,眼前的钟情看上去是如此的威风凛凛,英气逼人,就像是古代战场上的女将军一样。

    目睹此景,士兵们眼中闪耀起了耀眼的光芒,而按照性别的不同,他们,还有她们的眼神当中,都充满着倾慕与敬慕的光芒。

    “万岁!”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道高呼声。

    而这呼声宛如病毒一般,朝着四周迅速扩散开来,很快,现场便惊起了一片声浪。

    “万岁!万岁!统领万岁!”

    最初这声浪还显得比较凌乱,但是慢慢的,却越来越整齐起来,最后,所有的声音就像是从同一个人口里喊出的一样,而每个士兵们的脸上,都流露出真狂热的神情。

    钟情自然不知道此时她英气逼人的形象,为了赚到了士兵们更加强烈的敬慕之情,此时的她,虽然听到了后方如潮般的声浪,但是然敢有任何的分心,迅速挥剑斩断碍事的触手,以最快的速度冲破了火海,抵达了变异藤主藤与地面相连的地方。

    之前,在与地面相连之处的这段主藤,曾得到了异能者的重点照顾,所以放眼望去,可以看到这段主藤因为其他系异能者的作用,火焰已经基本上熄灭了,但是上面却明显出现了很多的伤口,这都是异能者的异能所造成。

    而此时的钟情,赶到此处之后,便高高的举起了手中巨剑,使出浑身力气,朝着主藤就是一剑怒斩而下。

    如今的钟情,本身的力量已经变得无比强大,外加上此时她更是将体内那股奇特的能量,完全加持在了手臂之上,使得一剑挥出,剑势恐怖无比!

    “砰!”

    巨剑带出一道弧光,狠狠的斩在了主藤之上!

    巨大的力量,外加上主藤经过各种攻击后已经变得稍微有些脆弱,因此当锋利的剑刃斩在主藤上时,宛如切在了豆腐上面一样,轻松的将主藤一剑斩断。

    piu——

    在一声奇怪的响声当中,一股绿液从主藤的截断出飙射而出,差点溅了钟情一身,还好钟情反应迅速,及时的避开,这才没有被染成绿色。

    被斩断的那部分变异藤,并没有立刻失去生机,而是在地上如同垂死挣扎的长蛇一样,疯狂的扭曲滚动起来,而在熊熊的火焰烧烤下,变异藤很快就停止了挣扎,静静的躺在那里,就像是一根被砍倒的树干一样,接受着火焰的无情炙烤。

    而另外连根的那一部分变异藤,同样也没有失去生机,在飙射出大量的绿液之后,还试图躲进地下,可是受到重创的它,已经变得虚弱了很多,在土系和冰系异能者们赶过来,对着地面继续施加异能,让地面变得更加坚硬结实的情况下,它根本无法挣脱周围泥土的挤压束缚,成功的逃进地底深处。

    而这个时候,钟情第一时间召唤出几只猛犸虫,让它们从主藤的四周,将锋利的长牙生生的扎进了那截只剩半米左右的主藤之内,如此一来,它们就像是钉子一样将这截主藤卡在了地面上,就算是主藤成功的破开了泥土的束缚,也不可能逃走了。

    直到此时,钟情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

    “万岁!万岁!”

    “万岁!统领万岁!”

    “女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变异藤被钟情轻松斩杀,聚集地内响起了更加狂热的欢呼声。

    有些人甚至激动的喊出了女皇的称号。

    而这个称号几乎在瞬间便得到了众人的认同,慢慢的,所有喊声都再次变得一致起来。

    “女皇万岁!女皇陛下万岁!”

    闻言,钟情先是感到一阵错愕,随即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即没有回应这些士兵们的欢呼,也没有让大家停下来。在她看来,这只是士兵们在激动心情之下,无意间喊出来的称呼,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涵义。

    尽管女皇这个称呼……似乎很不错……而成为末世女皇,也是她正在努力实现的奋斗目标。

    不过,钟情知道,现在她的实力,还有她的势力,离这个程度都差的太远了……

    摇了摇头,抛开了这些杂念之后,钟情开始寻思如何解决变异藤剩下的部分。

    同时,钟情也对变异藤的晶核产生了兴趣。

    没错,变异植物体内也是有晶核的,只是它们的晶核一般都藏在根茎交界处,也就是说,眼下她要得到变异藤的晶核,就必须将地面的根给挖出来。

    只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要挖出变异藤的根系,难度实在太大了。

    不过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当钟情与那只金色鼠王联系上之后,很快她就找到了解决变异藤的办法。

    因为这个时候金色鼠王,已经及时的赶回来了。

    “太好了!”

    钟情兴奋的向金色鼠王发出了命令,很快,金色鼠王便打通了它与变异藤根系之间的地下通道,朝着变异藤的根就发动了进攻。

    而它的进攻方式非常简单,那就是直接用咬的。

    变异藤威胁的地方往往都在于它们露出地面之外的部分,就比如眼下的变异藤,而它们的根系因为藏在土内,看似受到了很好的保护,但实际上却缺乏有效的防护,一旦有什么东西从地下对它们的根系发动进攻,它们往往都显得有些无能为力。

    正因如此,在重生前,钟情所在的聚集地曾发现了很多枯死的变异植物,其中不乏一些等级超高的恐怖变异植物,结果仔细研究之后才发现,它们的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啃光了,而更致命的是,它们的晶核也已经被偷走了。

    而失去了晶核和根茎的变异植物,当然只有死路一条。

    这也是为什么末世变异植物非常强大,但是始终无法取代丧尸和变异鼠,成为末世最强种族的原因。

    而眼下,钟情便吸取了类似的经验教训,由金色鼠王从地下对变异藤的根发动了进攻,本来变异鼠就有啃食植物根茎的习惯,所以此时由它来执行这样的任务,简直是恰好好处,而正如甄惜所料,面对金色鼠王的啃食,变异藤根本毫无应解之法,或许之前它还可以遁地而逃,但是眼下被猛犸虫卡住之后,想逃也没有办法,所以很快,金色鼠王就轻轻松松的将大部分主根都咬断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根球暂时没动。

    当然,下一刻,金色鼠王的攻击目标就变成了这个根球,因为很明显晶核就藏在其中。

    一直等到金色鼠王啃开根球,从里面叼出了拳头大小的一个晶核之后,地面上的钟情这才松了一口气。

    直至此刻,变异藤才算是真正被消灭了。

    解决了最大的威胁之后,钟情带队回到了聚集地,此时此刻,街面上的丧尸数量已经变得非常稀少了,放眼望去,只剩下了数千之多,数量还比不过钟情眼下手上士兵的数量。

    至于特殊丧尸,更是一个都不见,不知道是已经逃了,还是被全部消灭了。

    还有之前藏在街道两旁建筑内的变异兽们,此时貌似也消失全无,可能是被变异藤惨死的画面给吓跑了。

    总之,之前钟情曾担心出现的恐怖尸海,并没有出现,这让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感到有些担忧。

    尸海没有出现,并非意味着尸海永远不会出现,只要背后那个强大的统领者没有消亡,这恐怖的尸海就随时可能出现。

    而钟情现在最担心的莫过于,这统领者会不会进化得更厉害了?而之前,它其实一直在暗中旁观,等到目睹了钟情现在的强大战斗力之后,所以暂时并没有发动进攻,而是想等到找到更合适的机会,才发动进攻呢?

    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些夸张,但是钟情现在不敢有任何的轻敌之心,所以一切都要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当然,她也希望是自己太多心了。

    因为钟情解决变异藤的画面实在太过震撼,让手下士兵士气大增,因此接下来,士兵们更是爆发出了更强的战意,将丧尸一批批的消灭在街头,到了后面,一些士兵更是主动离开了藏身之所,一队队的逼近剩下的丧尸,将它们射杀在街头。

    而雄虫和小狗们,也纷纷忙碌着,将无数丧尸扔进基地,给钟情换取大量的星际能量,而连带着一些和普通丧尸外形差不多的特殊丧尸,也就这样被一起扔进了基地。

    “获得二级晶核一枚,可兑换星际能量5000点!”

    “获得一级晶核一枚,可兑换星际能量50000点!”

    “获得一级晶核一枚,可兑换星际能量500点!”

    ……

    转眼间,钟情就从这些丧尸身上,再次获得了将近二十万的能量点,另外还有那枚从变异藤身上获得的晶核。

    当金色鼠王将这枚绿莹莹的晶核交到钟情手上时,钟情眼中赫然一亮,感觉这晶核貌似有些奇怪……

第108章 心思

    什么叫不在龙山行宫?

    方婳听得云里雾里,她急忙问:“她去了哪里?”

    燕淇笑一笑,语中微冷:“自是去西楚了,还能去哪里?”

    方婳一时间愣在了当场,去西楚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略一思忖,却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不可能,她和苏昀说好了,苏昀不会那么轻易就和轩辕承叡走。即便真的拖不住,她也一定会入宫来和她说一声的骀!

    方婳的心不自觉地沉下去,她的目光落在燕淇的脸上,颤声问:“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燕淇却淡淡道:“没什么,她是朕亲口允给西楚太子的人,跟着他回西楚也属正常。”

    “皇上……”方婳上前在他面前跪下,咬着牙道,“阿昀跟随臣妾那么久,臣妾了解她,她不是那种会不告而别的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出了事……您告诉臣妾,阿昀是不是出事了?见”

    “娘娘,您快起来。”玉策上前来扶方婳,方婳抬眸看她一眼,怪不得她跟玉策提及她来此的目的时玉策的神色那样奇怪,他们一定都知道,只有她什么都不知!她不起来,就直直跪在地上,回眸再次看向燕淇。

    燕淇深吸了口气,朝玉策看一眼,玉策会意,转身打发了所有的宫人都出去。沉重殿门被合上,内室的光线瞬息暗沉下来,龙涎香的味道渐浓,两道呼吸声也渐沉。

    “起来。”燕淇浅声道。

    方婳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起了身,紧张地看向面前之人。

    燕淇的脸上无笑,话语更是冰冷:“轩辕承叡借口和谈入梁,想要谋害朕,被朕察觉后,便带着人火速逃回西楚去了。”

    方婳大吃一惊,回想着前段时间他中毒一事,脱口道:“皇上中毒是西楚做的?”

    燕淇回眸,蹙眉看着她,方婳这才想起自己失言了,她忙低头道:“那日臣妾遇见曦妃妹妹,是曦妃妹妹告诉臣妾皇上中毒之事,但臣妾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他微微一哼:“你倒是会做事,那你就不想着来看看朕?”

    她垂眉敛目道:“太后娘娘对外声称您是染了风寒,臣妾怕是也见不着皇上。”

    他的神色略有缓和,看起愧没有生气。方婳掩住心中惊慌,苏昀懂医术,因为容止锦的关系,这在宫里也不是秘密,燕淇又是中毒,难道他怀疑是苏昀做的吗?悄然握紧了手中锦帕,她低声问:“皇上确定是西楚人做的?”

    他示意她坐下,这才道:“朕看你想问的是朕是不是怀疑和你的宫女有关吧?”

    “皇上……英明。”轩辕承叡是好是歹可不是她关心的,她只关心苏昀。

    燕淇终是笑了笑:“朕若怀疑和苏昀有关,你还能安然无恙坐在这里?”

    方婳一愣,倒是她糊涂了。若真和苏昀有关,那她不是主谋也一定是半个同谋,说不定现在早就在刑部大牢里了。

    “谢皇上相信臣妾,那……皇上又是怎知道的?”

    他的脸色忽而又难看起来,清寒道:“朕让司正房的人彻查,吃的用的,全都查过,查篱去却都说没有问题。”

    方婳不自觉地皱眉,找不到凶手她能理解,可却连对方怎么下毒都不知道……司正房的人难道全是饭桶吗?她蓦地想起燕修的话,钟秋灵是燕修的人,莫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司正房的人根本没尽心吗?这样一想,她的掌心徐徐沁出了冷汗。

    燕淇的声音再次传来:“朕开始没怀疑轩辕承叡,即便所有人都说他送曦儿来是别有用心,即便所有人都说曦儿是西楚的奸细,朕送来都不放在心上。”方婳的眼睛猛地撑大,还有比这些话还清楚的吗?

    “是……曦妃妹妹?”

    他毫不迟疑地点头:“朕不得不承认轩辕承叡很有手段。”

    方婳惊道:“是曦妃妹妹对皇上下毒?”

    没想到他却摇头:“不是。”

    “那是为何?”她听不明白了。不过方婳却知道了他为何要把韦如曦接来紫宸殿,大约是怕太后迁怒,他对韦如曦倒是真的用心良苦。

    燕淇然打算再说,只转了口道:“只可惜朕顿悟得太晚,轩辕承叡又不知从哪得到风声,连夜就离开了长安。不过,他倒是记得带走你的宫女,看来还真是重视她,怕留下她朕会迁怒。”

    方婳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苏昀一定走得很不情愿,她却一点忙都没帮上,就让轩辕承叡带走了她!她还说会想办法留住她,到底是她食言了!

    她的胸口难受得很,似乎从未想过真的有一天,她和苏昀会再也无法见面。她根本也没有做好道别的准备她就那样走了……

    她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喃喃问:“皇上的身子……都好了吗?”

    他“唔”了一声。

    方婳的思绪有些乱,想着那些天他中毒时韦如曦的紧张,便不自觉地道:“皇上若还有不适,可宣华先生来看看,他的医术可是……”

    她的话未完,便闻得燕淇怒道:“日后别在朕面前提那边的人!”

    方婳猛吃一惊,这才想起燕淇最恨燕修了,自己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提燕修的人?她忙低下头道:“臣妾该死,臣妾失言了!”

    殿门忽而被人推开,方婳循声瞧去,见韦如曦跌跌撞撞进来,“扑通”一声跪在燕淇面前道:“皇上……您说的是真的吗?太子殿下利用臣妾给您下毒……”她话语颤抖不已,眼泪已从眼角滑出。

    燕淇大蹙眉看着地上之人,方婳识趣地退下。

    身后传来韦如曦带着哭声的话:“臣妾不是有意要偷听……皇上打算瞒着臣妾多久?竟是臣妾……”

    方婳走得远了,后面的话也渐渐模糊。

    外头的宫人们都远远的站着,不见玉策几个大宫女,想来是都没敢拦住韦如曦。燕淇大约也没想到会被她偷听到。方婳不觉笑一笑,他明知是那个女子差点害自己丧命,却仍选择隐瞒,大约那就是爱吧?

    方婳缓缓止住了步子,身后抚上白玉栏杆,苏昀被轩辕承叡带走了,她们大约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她定要自责一辈子了。现下没了看苏昀这个借口,她又要怎么出宫去?

    外头风淡云轻,碧空苍穹,人却压抑得很。方婳深吸了口气,才欲离去,忽而闻得一侧有两个声音传来:“不是早告诫你在宫里说每句话之前都先动动脑子吗?”

    是玉策的声音。

    方婳不自觉地往那边靠近了些。

    玉漱委屈道:“好嘛,我知道了。不过婳妃娘娘那么丑都能当娘娘,那我可比她好看多了!姐姐你说我……”

    “才和你说过你又忘了?”玉策喝断了她的话,“去做事。”

    玉漱却还不走,不悦道:“我想伺候皇上换衣服,你都不让我做近前儿的事,你忘了答应我娘的事了吗?”

    “娘娘。”宫女远远地跑来,“我们还不回宫吗?”

    方婳黛眉紧蹙,廊柱后有脚步声急急离去的声音,回头的时候,见玉策出来,见了她,忙行礼。方婳打发了宫女出去等,玉策的脸色有些难看,忙跪下道:“奴婢该死,没有管教好妹妹,请娘娘恕罪!”

    方婳笑一笑,上前扶了她一把道:“有什么该死的,那本宫偷听你们说话,岂不是也有错?”

    玉策一时语塞。

    方婳低声道:“看来均州太守送玉漱进宫来可不止要做个宫女那么简单吧?”

    十二岁,确实还小,只可惜赶不上选秀。再隔三年,又怕夜长梦多,不如先送入宫来,跟在皇上身边,正所谓静水楼台先得月,还有个当御侍大宫女的姐姐可处处拉一把,真是个好注意。

    方婳一语中的,玉策的脸色更难看了。

    方婳却转了身往前,玉策忙跟上她的步子,终是低低道:“奴婢在家中是庶出,玉漱是夫人的小女儿,夫人望女成凤,才要奴婢加以提拔。奴婢……也是拒绝不得,因为只有这样,奴婢的娘才能过得好。”

    方婳悄然侧目看她一眼,就是玉策不说,这当中缘由她大约也猜中大半了。不过她倒是羡慕玉策,至少她娘还在世上,即便遥遥不能相见,母女之情是无法割断的。若换做她,自然也愿意做这样的交易。

    玉策紧握着双手,又道:“皇上……不知道这件事。”

    方婳点头道:“放心吧,本宫不会说出去的。”

    玉策似是意外,随即忙又低头道:“但请娘娘放心,奴婢不会让玉漱太过接近皇上,眼下最贴身的事,钱公公也不会让玉漱伺候。”

    方婳惊讶看她一眼,道:“你不怕你们大夫人苛责你娘吗?”

    玉策从容道:“她说的,奴婢也都照做了,但宫里不是事事都随奴婢做主,她也怪不到奴婢头上。再说,皇上也炕上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到底是跟在燕淇身边多年的大宫女,说话做事没有半点纰漏,玉漱的娘能利诱,她也能四两拨千斤,还做得那样不动声色。她抿唇一笑,这件事她本就不打算管,在这宫里,谁没点小心思?

    ————

    回到静淑宫,方婳便将自己关在房内。

    没了苏昀,她出不了宫,也见不到燕修。

    万万想不到,她在延禧宫的日子宫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喝了口水定了定神,她必须另外想办法出宫了。燕修一定也会知道苏昀不在龙山行宫,他会知道她在想办法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燕淇今日的话有些奇怪,先前她满脑子是苏昀的事,后来又遇上了玉策姐妹,这样一耽搁,她现在却是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奇怪在哪里了。

    及至傍晚,外头有太监禀报说曦妃来了。

    韦如曦进来时两只眼睛哭得很肿,方婳惊道:“曦妃妹妹这是何故?”

    她抬眸看着她,哽咽道:“旁人不知,婳妃姐姐还不知?”

    方婳忙遣退了宫人,拉她坐下道:“皇上没有言明,本宫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韦如曦哭得更厉害,突然起身跪下道:“你一定很炕起我,连我也觉得自己该死,我竟差点害了皇上!姐姐,你打我骂我吧,让我心里好受点!我还以为回来了,能替公主好好照顾皇上,哪知道竟是我差点……”她哭得泣不成声。

    方婳忙扶她来,皱眉问:“皇上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韦如曦握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摇头道:“我不知道,皇上不肯说,我实在不知道西楚太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皇上也不曾告诉姐姐吗?我是太蠢笨,我以为皇上会告诉你。”

    方婳诧异了,竟连韦如曦也不知?

    她摇头:“皇上不曾说。”

    韦如曦叹了口气,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这些年在西楚的事。听起来那个柔福公主倒是个好人,不过在韦如曦的话里,似乎方婳也听不出坏人。她不免笑道:“深宫内院,人心隔着肚皮,妹妹太善良,自然不懂这其中的权谋。”

    西楚的人可以对她好,但那也绝对不妨碍他们的野心。方婳暗暗吸了口气,初见轩辕承叡她就不喜欢那样的男子,也不知如今苏昀怎么样了。

    韦如曦哭了会儿才终于消停,她见方婳一言不发地坐着,迟疑了下,才低声问:“姐姐是在担心昀姑娘吗?”

    方婳蓦然一笑,点头道:“是啊,那丫头让我坏了,也不知去了西楚会怎么样。”

    韦如曦却道:“姐姐若是担心她就不必了,外头虽都传西楚太子冷血无情,可也不尽然。他喜欢的人,他会待她好的。”

    眼下苏昀已让轩辕承叡带走,方婳自是希望他会待她好。方婳轻轻拍了拍韦如曦的手背,开口道:“妹妹也无需多想,皇上信你,那件事会过去的。”

    韦如曦红着眼睛点头,脸上有了难得的笑意:“皇上说在这宫里只有姐姐是特别的,也只有你看我不是她们那样的眼神。”

    方婳愣住,韦如曦已起身道:“叨唠姐姐太久了,我该回去了。姐姐若是得了空,便去看看皇上,你若想和皇上单独相处也没关系,我……我住在偏殿。”她勉强一笑,然后转身出去。

    方婳吃惊地起身,脱口道:“为何住偏殿?”门口的身影微微一顿,她低声道:“那次皇上中毒很深,太医特地嘱咐了这段时间要皇上好好休息。”

    怪不得。

    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身影,方婳不觉一笑,那是要怎样的爱,才能愿意让别的女人去接近自己爱的男人?至少,她方婳做不到。

    她多想有一天见到苏昀的时候告诉她,她是对的,既是真爱,那就该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可惜,现下怕是没了这个机会了。

    苏昀不在身边的日子过得也仿佛特别漫长,短短三五日,竟叫方婳觉得度日如年。出宫的事一直遥遥无期,身为皇妃,除非得皇上应允,否则根本没有机会出宫。不然,逃出去?

    找钟秋灵?

    清风伴着日光扑面,方婳握着帕子从亭中起了身,眼下宫里她能找的人只有钟秋灵了,心下一阵窃喜,但一出亭子,方婳又犹豫了。燕修的字条被楚姜婉毁了,她又凭什么让钟秋灵相信她是燕修的人?倘若被误会成燕淇派去试探的人就麻烦了。

    薄唇被咬得一片紫红,云层将万丈日光遮去,映着深宫苍茫如许。方婳叹了口气,还有两日潋光就该回来了,最不济她就等潋光入宫来,她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必会帮她想办法。

    身后宫女小心翼翼道:“今日天气不错,奴婢前些日子见东侧的梅花开了,娘娘出去走走吧,别整日闷在静淑宫里了。”

    这几日方婳心烦意乱得很,闻得宫女这样说,便点了点头。

    不过三株腊梅,遥遥望去竟盛开似雪。香气浮在空气中,未靠近就先醉人了。方婳的心情略好些,吩咐宫女折了几枝带回静淑宫去。

    宫女们忙应声去折花,方婳静静立于梅花树下,颔首嗅着芬芳的花香。

    “娘娘,娘娘!”

    远处,容止锦的声音欣喜地传来,方婳转身,果真见他大步朝她跑来。已是多日未见他,他仍是着了考究的衣裳,一如既往的锦绣华贵。他近了,笑着道:“我去看了太后原本想着找个由头去看你呢,没想到就遇上了!哟,瘦了?”

    方婳跟着笑道:“侯爷可是好久不进宫来了,不会又去云州了吧?”

    他摇头道:“没有,就是前些日子宫里出了些事,我爹管着我,不让我入宫来。”

    方婳脸上的笑容稍稍淡了,有花瓣落下来,她捏在指尖半晌,才道:“是啊,前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太皇太后殡天了,阿昀也走了。”

    “你……你都知道了?”容止锦惊讶地看着她。

    方婳点头道:“皇上告诉我的,是我对不起阿昀,说好会留住她的,可我没做到。”

    容止锦也敛了笑,愤愤道:“也不知道怎的,那个西楚太子说走就走,那日我去龙山行宫找苏丫头的时候就发现没人了!后来听我爹说才知道是回西楚了,什么事那么急啊,是他们西楚皇帝要驾崩了吗?气死我了,我还和苏丫头约好什么时候再去延禧宫看你呢!后来倒是好,没了苏丫头,我也不方便去延禧宫了!”

    方婳听他的意思,燕淇中毒一事他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提,只道:“既然他们走得急,那大约也没收拾东西。我倒是想出宫去看看,阿昀有没有留下什么,我好帮她带回宫来。”

    容止锦恍然道:“对啊,我倒是没想到这个,那你现在就去跟皇上说,我先出宫,去龙山行宫门口等你!”

    “哎……”方婳想叫住他,他却跑得飞快。

    有容止锦在倒是也好,等她出了宫,能利用容止锦脱身。方婳咬着唇,她也是没办法才想要利用容止锦的。

    宫女见她要走,忙问:“娘娘是回静淑宫吗?”

    方婳摇头道:“本宫去见皇上,你们就留在这里,摘好了,就回静淑宫插上。”

    宫女们应了声,方婳已独自往紫宸殿而去。

    方婳走得快,风吹得她的衣袍噗噗作响,紫宸殿外,遥遥地瞧见那抹鸦青色身影。她略蹙眉,袁逸礼?

    袁逸礼负手立于紫宸殿外,见她近了,才拢袖向她行礼。

    方婳的目光看向里头,低声道:“袁大人也来找皇上吗?那怎站在这里?”她说着抬步入内,碗口却蓦地一紧,她吃惊回眸,男子清辉如水的眸子锁住她,脸上却无笑:“我来找你。”

第109章 死讯

    方婳猛地吃了一惊,本能地站住了步子,她没想到这个时候燕淇怎会来延禧宫?

    华贵车帘已被人掀起,露出燕淇绝美容颜,他隔着宫灯旖旎的光蹙眉望着她,见她只孤身一人越发新奇:“这么晚了,你怎不在延禧宫待着?”

    方婳下意识地将燕修给她的字条藏入衣袖中,朝他行了礼,才答:“臣妾发现太皇太后最喜欢的那把匕首缺了一颗宝石,正想送去司宝房叫他们补上。”

    燕淇示意落轿,他抬步行至她面前,伸手接过方婳手中的匕首看了眼,低声道:“朕见过,还是先帝在世时送给皇祖母的礼物。倒是该准备给她陪葬的,你想得很周到。钱成海。”

    “奴才在。”钱成海忙上前来恳。

    燕淇将匕首交给他道:“你亲自去一趟司宝房,就说朕的旨意,不管多晚,明早辰时前一定要送来延禧宫。”

    “皇上……”方婳吃惊地看着他。

    他略一笑,道:“这种小事怎用得着你去,让钱成海跑一趟便是。让”

    方婳的十指不自觉地收紧,燕淇来了,她是去不了尚宫局了,这下可怎么办!

    钱成海领命匆匆往司宝房而去,燕淇没有再上御驾,而是信步朝延禧宫走去。方婳无奈,只能被迫跟上他的步子。月白的光如流水般倾泻在他俊眉容颜,他微微侧脸道:“怎就一人出来了?”

    方婳拼命稳住慌乱的心,低语道:“曦妃妹妹在太皇太后灵柩前守着,臣妾原本是想回房休息一会,就没叫人跟着。后来想起太皇太后的匕首还在臣妾房里,哦,是上次让人去司宝房送修的时候臣妾留下的,大约是司宝房的宫人大意了,竟没补全。臣妾便想亲自走一趟,也好监督他们做事。”

    燕淇点点头,这才道:“累了就早点回去歇着,曦妃在正殿,那朕便去看看,你就不必去了。”

    “是。”方婳朝他行了礼,目送他缓缓远去,这才转身急急朝卧室而去。

    将房门推开,方婳疾步入内,她不在,屋内是不会点灯的。昏暗中,燕修的声音传来:“婳儿?”

    她将琉璃灯点起来,转身见他看她的眸光里带着些不解,她上前在他身侧坐下,急着道:“我没去司宝房,路上遇见了皇上,他让钱公公把太皇太后的匕首送去了。师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燕修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便猜到事情有变,他的脸色微沉,没有了匕首这个好借口,眼下天色已不早了,方婳贵为娘娘,怕是再没有任何理由能让她在这个时候前往司宝房了。他们身边如今无一人可用……

    其实方婳在回来的一路上便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好的由头她不能轻举妄动,燕修如今还在宫里,她决不能因一己私欲为燕修带来危险。否则,太皇太后花下那么多心思就全白费了。

    颤抖的手被他的手握住,方婳抬眸看他,听他浅声道:“别急,我们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准备。”

    她听话地点头,哪怕他是安慰她的,她心里亦是高兴。

    在床边稍坐一会儿,方婳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往衣袖里一摸,字条呢?她不甘心又仔仔细细搜罗了一遍,没了!

    “怎么了?”燕修见她的脸色大变,忙低声问。

    方婳猛地站了起来,脱口道:“你写给我的字条不见了,我明明是藏起来的,难道掉了吗?我得回去找来!”

    燕修没来得及拉住她,她就已经冲了出去。

    原路返回去,全都没有。

    方婳又回到遇见燕淇的地方,前前后后都找了,哪里有?她的脸色愈加难看,是被风吹走了?还是被人拾了去?

    即便是前者她也该尽快找到它,若是后者那可要出大事了!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掌心已徐徐沁出了冷汗。

    “娘娘?”一道声音突然自方婳身后响起,方婳吓得惊叫了一声,回头才看清楚是钱成海。钱成海也没想到她这么大的反应,忙低头道,“奴才该死,惊吓到了娘娘!”

    方婳捂着胸口,深吸了口气,才道:“钱公公起来吧,东西送去司宝房了?”

    钱成海点头道:“娘娘在找什么?奴才叫人来帮您找。”

    这东西若是帮她找到了,那她可够死几百次了!

    方婳敛起了心思,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本宫的帕子掉了,既然找不到也就算了,不是什么要紧的。哦,公公这是要去给皇上复命吗?那快去吧,本宫也要回去休息了。”

    钱成海低头道:“是,娘娘慢走。”

    方婳转身走了几步,忽而闻得远处脚步声急促,她不禁回头看一眼,见一个侍卫匆匆跑来,附于钱成海耳畔请翻一番。隔得远了,方婳看不清钱成海的脸色,只见他步履飞快地朝灵堂跑去。

    ————

    灵堂内,太皇太后身着华贵寿衣静静躺在楠木棺椁中,一众宫女太监都低头跪在周围。

    韦如曦侧脸看了燕淇一眼,低声道:“皇上前些日子才……才大病初愈,还是早些回去吧。臣妾代您在这里尽孝,太皇太后在天有灵会知道的。”

    燕淇清浅一笑,道:“没事,朕再陪陪你和皇祖母。”

    他的话语才落,钱成海自外头急急入内,燕淇蹙眉责怪:“什么事,这么慌张?”

    钱成海疾步往前,压低声音在他耳畔低语几句,燕淇的眉心霍然一紧。韦如曦才想问什么,却见他已起身匆匆离去。

    月色中,更漏声渐长。

    燕淇的话语低沉:“何时的事?”

    钱成海跟上他的步子,急着回禀:“说下午的时候还在,晚上就不见了,那边也还闹不清楚状况。”

    燕淇的眼底含怒,步子更是飞快,厉声道:“让禁卫军统领即刻去御书房见朕!还有,召礼部尚书进宫!”

    “是。”钱成海忙应着。

    两抹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不远处,方婳倚在廊柱后远远地望着,走得那样快,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方婳是脸色凝重,不过不管是什么,也应该不会是燕修写给钟秋灵的字条,否则这延禧宫一定早叫人给围起来了。确定燕淇真的走远了,方婳才又出去,又找了几圈,连周围也不放过,但就是奇怪得很,那字条像是长了翅膀,说不见就不见了。

    花丛草丛也找了,没有就是没有。方婳正懊恼之际,才猛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吃惊地回眸,燕修的声音已传来:“婳儿。”他换上了太监的服饰,一手已拉住了她的皓腕。方婳震惊道:“你怎么来了?”

    他将她拉至静僻处,蹙眉道:“你出来的太久了,我担心你,所以……”

    “那你也不能出来啊!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方婳一下子就恼怒了,直接甩掉他的手,“放开,你穿着内监的衣服被人看见和我拉拉扯扯,你是不要命了吗?”

    皎洁月光半拢着他的俊颜,她瞧见他轻缓一笑,这才低头道:“是,还请娘娘回房休息吧。”

    二人一前一后回去,方婳趁着无人一把将他拉进房中。她其实不是生他的气,她是生自己的气,怎么那么没脑子就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丢了!

    她的呼吸声深沉,燕修已开口道:“没找到也没事,运气不该那么差就叫有心之人捡了去。宫里能认得出是我的笔迹的,也没几个人,你不必担心。”

    她怎么能不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对不起!”她低下头,音色里微微带着颤意。

    他蹙眉道:“没什么对不起的,什么也别多想,我已经想好了,明日我不走。再等两日,不是深更半夜的,你再去尚宫局找钟秋灵便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届时再找机会混出宫去便是。”

    方婳错愕地看着他,脱口道:“你胡说什么!太皇太后那么辛苦才熬到你伤势好转,错过了她出殡的日子,你以为还有那么容易能混出去吗?”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这样想,她虽是开心的,可定不会同意他这样做。

    皇上与太后对他是怎样的态度,她难道还不知吗?再说,等太皇太后出殡后,这延禧宫已不安全了,她决不允许他为了她冒这样的危险!

    “婳儿……”

    “你别说了,你先走,到时候我可以寻个理由请皇上让我出宫,我半路偷跑就可以了!你知道的,我有千百种能把宫人侍卫甩掉的方法!”她打断他的话,脸上又有了得意笑容。

    他却叹息道:“你乃宫妃,要出宫谈何容易?”

    她急着道:“不会,我可以借口去看阿昀,皇上他不会疑心这个的。到时候我还可以和阿昀商量商量,带她一起逃了,也省的我绞尽脑汁去想怎么才能不让西楚太子带走她的法子了!”

    燕修倦声道:“婳儿,其实……”

    “师叔?”她凝眉怔怔地望着他,指腹迅速地探上他的脉,他下意识地欲躲,却被她捉住了手腕。他已停了多日的药,昨日陪了太皇太后一晚上,现下天快亮了了,又是几乎一晚没睡,该死的,她竟是现在才发现他的脸色这样难看!

    她忙将他拉回床上,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他必须休息!

    “婳儿……”

    “你什么也别说了,必须休息,必须睡觉!我在这里守着你,天亮你必须随着送殡的队伍出去!”他的伤势好转,病却不能再拖了!

    明日,只有明日这一次机会了!

    燕修终于不再说话,她看了他良久,默默地将自己的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他伸手抱住她的身躯,垂下眼睑温柔睨着她。内室一下子静谧得有些不真实,两道呼吸声缠绵交错,方婳也是累了,加上过度紧张的一夜,这般被他抱着,渐渐地便睡了过去。

    他的怀抱让她依恋,却不知过了今夜,下一次能恣意靠着他睡又能是什么时候。

    奈何这一夜却这样短!

    燕修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的手指狠狠地握紧,是他没有用,没有能力将她一起带走!忍着心口的绞痛,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喃喃道:“婳儿,等着我。”

    终有一日,他会用最坚实的臂膀保护她,会给她她所憧憬的一切!

    ————

    晨曦的日光才穿透了云层落下,内宫里早已忙开了。

    今日是太皇太后出殡的日子。

    潋光一大早就送来了方婳的孝服,伺候她换上,转身之时瞧见燕修已换了太监的服饰从里头出来。潋光一愣,随即忙低头道:“外头奴婢已安排妥当,王爷请随奴婢来吧。”

    燕修点头,潋光转身出去。

    方婳拉住他的手低声问:“身体还好吗?”

    他应着,冲她笑一笑,道:“没事,日后,你自己要小心。”

    “我知道。”她的手微微一颤,竟忽然间舍不得松手,总觉得这一松就会是一辈子。

    外头潋光的声音传来:“王爷,该走了。”

    燕修又给了方婳一枚安慰的笑容,反手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松开,抽身离去。方婳疾步追至门口,动了唇,再也叫不出声来。

    她好想时间就此停住,他不必走,她就不必想念。

    司宝房的人急匆匆地送了匕首来延禧宫,方婳将这把价值连城的匕首悄然搁在太皇太后的玉枕边上。

    太监高声叫着:“时辰到——盖棺——”

    宫人们哭着跟随太皇太后的棺椁出去,方婳的目光落在燕修的身上。潋光走在他身旁,必会好好照顾到他。

    “姐姐,不走吗?”

    韦如曦昨夜守了一夜,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精神倒是还好。

    方婳一怔回神,忙道:“走吧。”

    燕淇与太后携后宫众嫔妃等候在宣华门前,文武大臣们都低头立于两侧,太皇太后的棺椁徐徐朝宫外而去,及至宫门口,除送出殡的宫人与侍卫,别的人都须止步了。

    潋光跟在棺椁旁,闻得身侧之人的呼吸声减缓沉重起来,她忙侧目看一眼,只见燕修的脸色苍白,额角尽是涔涔冷汗,潋光大惊,忙压低声音道:“王爷还好吗?”

    他勉强点头:“潋光,若我有事,记得,一定要帮我拦着婳妃。”

    潋光一愣,几乎是本能地回眸朝后面看了一眼。

    送殡队伍里,潋光那回望一眼令方婳不自觉都握紧了手中的锦帕,她屏住了呼吸,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潋光身侧之人。

    却是这个时候,闻得身后的楚姜挽忽然低呼了一声,众人的眸光往后看去,楚姜挽一脸怒意瞪着身侧的池月影,怒道:“池顺仪竟敢推本宫!”池月影错愕地撑大了眼睛,尚未开口,便见楚姜挽扬起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池月影被打懵在了当场,众人惊窒中,太后厉声道:“放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岂容你们在这里胡闹!来人,还不把婉妃和池顺仪给哀家带下去!”

    池月影这才回过神来,大叫着冤枉。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被带走的二人,唯方婳的目光始终落在徐徐远去的队伍上,她见潋光伸手扶了燕修一把,只是一把,燕修很快站稳了身子。

    队伍终于出了宫门,方婳这才长长吐了口气,殊不知被紧握着的锦帕已然被汗水浸透。

    太后一脸怒意地走下高台,大步朝后宫走去。几个好事的嫔妃忙幸灾乐祸地跟着上前,大家都很想看看太后会如何处置这样不分场合的婉妃和池顺仪。方娬被宫女扶着,她朝方婳看了一眼,这才抬步离开。

    方婳闻得燕淇嘱咐了韦如曦早些回宫去休息,方婳才转身下了高台,便远远瞧见袁逸礼大步朝这边走来。他已遥遥望见她,目光只淡淡扫了一眼,便移开,径直朝燕淇走去。方婳蓦然站住了步子,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娘娘,该回去了。”耳畔,传来钱成海好意提醒的声音。方婳这才想起她现下还在前朝,身为宫妃是不该在前朝待得太久的,她忙点了头跟上太后等人的步子。

    走了一段路,方婳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眼,见袁逸礼正与燕淇说着什么,燕淇一招手,身后的禁卫军已经上前。她见袁逸礼的目光突然朝她看来,她的心头一跳,隔得远了,也许他并不是在看她,也许只是凑巧。

    心不在焉地回到后宫,太后却把所有人都召去了延宁宫。

    方婳进去时候,见楚姜挽和池月影都跪在院中。太后怒道:“那么多大臣们都看着,你们是要把天家的颜面都丢尽吗?竟敢在宣华门公然出丑!是太后平日里太少管教你们了是吧?”

    池月影忙磕头道:“太后娘娘请息怒!臣妾不敢当众闹事,是婉妃娘娘冤枉臣妾,请太后娘娘明鉴!”

    太后冷冷看向楚姜挽:“婉妃,你说!”

    楚姜挽笔直地跪着,开口道:“池顺仪做了便不想承认,臣妾无话可说。”

    “你……你胡说!”池月影吃惊地看着楚姜挽。

    方娬一手抚着隆起的肚子,淡淡道:“什么你呀你的,看来池顺仪还真是不懂得尊卑之道。”

    池月影半张着嘴望着方娬,情急道:“你……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你们都想陷害我!”

    “放肆!”太后愤怒道,“陷害你?那你倒是给哀家说说,她们为什么要陷害你?”

    这一问,引得边上的嫔妃们都偷偷笑起来,池月影的脸色惨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堂堂婉妃和妩昭仪陷害一个不得宠位份又不高的嫔妃,至于吗?再说,谁不知道楚姜挽和方娬不合,又何来联手一说?

    傅云和的黛眉紧蹙,闻得方婳的声音自她身侧传来:“这件事姐姐还是不要管的好,免得惹祸上身。”

    傅云和回头看一眼,她低低道了句:“谢娘娘提点。”这件事,她就算是有心也无力了。

    太后斜看方娬一眼,目光随即又落在池月影的身上,沉声道:“池顺仪尊卑不分,有违宫规,便去冷宫待着吧!”

    “太后娘娘!”池月影惊叫一声,连连喊冤,叫得哭天抢地。

    宝琴使了个眼色道:“还不拉走!”

    两个太监忙上前将地上的人拉了就走。

    太后的目光遂又落在楚姜挽身上,冷冷道:“婉妃出手打人也有错!降为昭容,即日起,在景云宫禁足三个月!”她的目光扫过在场各位嫔妃,哼一声道,“你们也给哀家警醒着点,别以为哀家素日不管事,你们就以为能为所欲为了!好了,都散了吧!”

    太后转身,扶着容芷若的手入了内室。

    院中的人渐渐地散了,楚姜挽转身时,见方婳还站在身后未走,她一愣,已闻得方婳道:“你知道了?”

第110章 夜探

    什么叫不在龙山行宫?

    方婳听得云里雾里,她急忙问:“她去了哪里?”

    燕淇笑一笑,语中微冷:“自是去西楚了,还能去哪里?”

    方婳一时间愣在了当场,去西楚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略一思忖,却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不可能,她和苏昀说好了,苏昀不会那么轻易就和轩辕承叡走。即便真的拖不住,她也一定会入宫来和她说一声的恳!

    方婳的心不自觉地沉下去,她的目光落在燕淇的脸上,颤声问:“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燕淇却淡淡道:“没什么,她是朕亲口允给西楚太子的人,跟着他回西楚也属正常。”

    “皇上……”方婳上前在他面前跪下,咬着牙道,“阿昀跟随臣妾那么久,臣妾了解她,她不是那种会不告而别的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出了事……您告诉臣妾,阿昀是不是出事了?让”

    “娘娘,您快起来。”玉策上前来扶方婳,方婳抬眸看她一眼,怪不得她跟玉策提及她来此的目的时玉策的神色那样奇怪,他们一定都知道,只有她什么都不知!她不起来,就直直跪在地上,回眸再次看向燕淇。

    燕淇深吸了口气,朝玉策看一眼,玉策会意,转身打发了所有的宫人都出去。沉重殿门被合上,内室的光线瞬息暗沉下来,龙涎香的味道渐浓,两道呼吸声也渐沉。

    “起来。”燕淇浅声道。

    方婳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起了身,紧张地看向面前之人。

    燕淇的脸上无笑,话语更是冰冷:“轩辕承叡借口和谈入梁,想要谋害朕,被朕察觉后,便带着人火速逃回西楚去了。”

    方婳大吃一惊,回想着前段时间他中毒一事,脱口道:“皇上中毒是西楚做的?”

    燕淇回眸,蹙眉看着她,方婳这才想起自己失言了,她忙低头道:“那日臣妾遇见曦妃妹妹,是曦妃妹妹告诉臣妾皇上中毒之事,但臣妾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他微微一哼:“你倒是会做事,那你就不想着来看看朕?”

    她垂眉敛目道:“太后娘娘对外声称您是染了风寒,臣妾怕是也见不着皇上。”

    他的神色略有缓和,看起来并没有生气。方婳掩住心中惊慌,苏昀懂医术,因为容止锦的关系,这在宫里也不是秘密,燕淇又是中毒,难道他怀疑是苏昀做的吗?悄然握紧了手中锦帕,她低声问:“皇上确定是西楚人做的?”

    他示意她坐下,这才道:“朕看你想问的是朕是不是怀疑和你的宫女有关吧?”

    “皇上……英明。”轩辕承叡是好是歹可不是她关心的,她只关心苏昀。

    燕淇终是笑了笑:“朕若怀疑和苏昀有关,你还能安然无恙坐在这里?”

    方婳一愣,倒是她糊涂了。若真和苏昀有关,那她不是主谋也一定是半个同谋,说不定现在早就在刑部大牢里了。

    “谢皇上相信臣妾,那……皇上又是怎知道的?”

    他的脸色忽而又难看起来,清寒道:“朕让司正房的人彻查,吃的用的,全都查过,查来查去却都说没有问题。”

    方婳不自觉地皱眉,找不到凶手她能理解,可却连对方怎么下毒都不知道……司正房的人难道全是饭桶吗?她蓦地想起燕修的话,钟秋灵是燕修的人,莫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司正房的人根本没尽心吗?这样一想,她的掌心徐徐沁出了冷汗。

    燕淇的声音再次传来:“朕开始没怀疑轩辕承叡,即便所有人都说他送曦儿来是别有用心,即便所有人都说曦儿是西楚的奸细,朕送来都不放在心上。”方婳的眼睛猛地撑大,还有比这些话还清楚的吗?

    “是……曦妃妹妹?”

    他毫不迟疑地点头:“朕不得不承认轩辕承叡很有手段。”

    方婳惊道:“是曦妃妹妹对皇上下毒?”

    没想到他却摇头:“不是。”

    “那是为何?”她听不明白了。不过方婳却知道了他为何要把韦如曦接来紫宸殿,大约是怕太后迁怒,他对韦如曦倒是真的用心良苦。

    燕淇却不打算再说,只转了口道:“只可惜朕顿悟得太晚,轩辕承叡又不知从哪得到风声,连夜就离开了长安。不过,他倒是记得带走你的宫女,看来还真是重视她,怕留下她朕会迁怒。”

    方婳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苏昀一定走得很不情愿,她却一点忙都没帮上,就让轩辕承叡带走了她!她还说会想办法留住她,到底是她食言了!

    她的胸口难受得很,似乎从未想过真的有一天,她和苏昀会再也无法见面。她根本也没有做好道别的准备她就那样走了……

    她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喃喃问:“皇上的身子……都好了吗?”

    他“唔”了一声。

    方婳的思绪有些乱,想着那些天他中毒时韦如曦的紧张,便不自觉地道:“皇上若还有不适,可宣华先生来看看,他的医术可是……”

    她的话未完,便闻得燕淇怒道:“日后别在朕面前提那边的人!”

    方婳猛吃一惊,这才想起燕淇最恨燕修了,自己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提燕修的人?她忙低下头道:“臣妾该死,臣妾失言了!”

    殿门忽而被人推开,方婳循声瞧去,见韦如曦跌跌撞撞进来,“扑通”一声跪在燕淇面前道:“皇上……您说的是真的吗?太子殿下利用臣妾给您下毒……”她话语颤抖不已,眼泪已从眼角滑出。

    燕淇大蹙眉看着地上之人,方婳识趣地退下。

    身后传来韦如曦带着哭声的话:“臣妾不是有意要偷听……皇上打算瞒着臣妾多久?竟是臣妾……”

    方婳走得远了,后面的话也渐渐模糊。

    外头的宫人们都远远的站着,不见玉策几个大宫女,想来是都没敢拦住韦如曦。燕淇大约也没想到会被她偷听到。方婳不觉笑一笑,他明知是那个女子差点害自己丧命,却仍选择隐瞒,大约那就是爱吧?

    方婳缓缓止住了步子,身后抚上白玉栏杆,苏昀被轩辕承叡带走了,她们大约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她定要自责一辈子了。现下没了看苏昀这个借口,她又要怎么出宫去?

    外头风淡云轻,碧空苍穹,人却压抑得很。方婳深吸了口气,才欲离去,忽而闻得一侧有两个声音传来:“不是早告诫你在宫里说每句话之前都先动动脑子吗?”

    是玉策的声音。

    方婳不自觉地往那边靠近了些。

    玉漱委屈道:“好嘛,我知道了。不过婳妃娘娘那么丑都能当娘娘,那我可比她好看多了!姐姐你说我……”

    “才和你说过你又忘了?”玉策喝断了她的话,“去做事。”

    玉漱却还不走,不悦道:“我想伺候皇上换衣服,你都不让我做近前儿的事,你忘了答应我娘的事了吗?”

    “娘娘。”宫女远远地跑来,“我们还不回宫吗?”

    方婳黛眉紧蹙,廊柱后有脚步声急急离去的声音,回头的时候,见玉策出来,见了她,忙行礼。方婳打发了宫女出去等,玉策的脸色有些难看,忙跪下道:“奴婢该死,没有管教好妹妹,请娘娘恕罪!”

    方婳笑一笑,上前扶了她一把道:“有什么该死的,那本宫偷听你们说话,岂不是也有错?”

    玉策一时语塞。

    方婳低声道:“看来均州太守送玉漱进宫来可不止要做个宫女那么简单吧?”

    十二岁,确实还小,只可惜赶不上选秀。再隔三年,又怕夜长梦多,不如先送入宫来,跟在皇上身边,正所谓静水楼台先得月,还有个当御侍大宫女的姐姐可处处拉一把,真是个好注意。

    方婳一语中的,玉策的脸色更难看了。

    方婳却转了身往前,玉策忙跟上她的步子,终是低低道:“奴婢在家中是庶出,玉漱是夫人的小女儿,夫人望女成凤,才要奴婢加以提拔。奴婢……也是拒绝不得,因为只有这样,奴婢的娘才能过得好。”

    方婳悄然侧目看她一眼,就是玉策不说,这当中缘由她大约也猜中大半了。不过她倒是羡慕玉策,至少她娘还在世上,即便遥遥不能相见,母女之情是无法割断的。若换做她,自然也愿意做这样的交易。

    玉策紧握着双手,又道:“皇上……不知道这件事。”

    方婳点头道:“放心吧,本宫不会说出去的。”

    玉策似是意外,随即忙又低头道:“但请娘娘放心,奴婢不会让玉漱太过接近皇上,眼下最贴身的事,钱公公也不会让玉漱伺候。”

    方婳惊讶看她一眼,道:“你不怕你们大夫人苛责你娘吗?”

    玉策从容道:“她说的,奴婢也都照做了,但宫里不是事事都随奴婢做主,她也怪不到奴婢头上。再说,皇上也看不上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到底是跟在燕淇身边多年的大宫女,说话做事没有半点纰漏,玉漱的娘能利诱,她也能四两拨千斤,还做得那样不动声色。她抿唇一笑,这件事她本就不打算管,在这宫里,谁没点小心思?

    ————

    回到静淑宫,方婳便将自己关在房内。

    没了苏昀,她出不了宫,也见不到燕修。

    万万想不到,她在延禧宫的日子宫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喝了口水定了定神,她必须另外想办法出宫了。燕修一定也会知道苏昀不在龙山行宫,他会知道她在想办法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燕淇今日的话有些奇怪,先前她满脑子是苏昀的事,后来又遇上了玉策姐妹,这样一耽搁,她现在却是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奇怪在哪里了。

    及至傍晚,外头有太监禀报说曦妃来了。

    韦如曦进来时两只眼睛哭得很肿,方婳惊道:“曦妃妹妹这是何故?”

    她抬眸看着她,哽咽道:“旁人不知,婳妃姐姐还不知?”

    方婳忙遣退了宫人,拉她坐下道:“皇上没有言明,本宫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韦如曦哭得更厉害,突然起身跪下道:“你一定很看不起我,连我也觉得自己该死,我竟差点害了皇上!姐姐,你打我骂我吧,让我心里好受点!我还以为回来了,能替公主好好照顾皇上,哪知道竟是我差点……”她哭得泣不成声。

    方婳忙扶她来,皱眉问:“皇上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韦如曦握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摇头道:“我不知道,皇上不肯说,我实在不知道西楚太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皇上也不曾告诉姐姐吗?我是太蠢笨,我以为皇上会告诉你。”

    方婳诧异了,竟连韦如曦也不知?

    她摇头:“皇上不曾说。”

    韦如曦叹了口气,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这些年在西楚的事。听起来那个柔福公主倒是个好人,不过在韦如曦的话里,似乎方婳也听不出坏人。她不免笑道:“深宫内院,人心隔着肚皮,妹妹太善良,自然不懂这其中的权谋。”

    西楚的人可以对她好,但那也绝对不妨碍他们的野心。方婳暗暗吸了口气,初见轩辕承叡她就不喜欢那样的男子,也不知如今苏昀怎么样了。

    韦如曦哭了会儿才终于消停,她见方婳一言不发地坐着,迟疑了下,才低声问:“姐姐是在担心昀姑娘吗?”

    方婳蓦然一笑,点头道:“是啊,那丫头让我宠坏了,也不知去了西楚会怎么样。”

    韦如曦却道:“姐姐若是担心她就不必了,外头虽都传西楚太子冷血无情,可也不尽然。他喜欢的人,他会待她好的。”

    眼下苏昀已让轩辕承叡带走,方婳自是希望他会待她好。方婳轻轻拍了拍韦如曦的手背,开口道:“妹妹也无需多想,皇上信你,那件事会过去的。”

    韦如曦红着眼睛点头,脸上有了难得的笑意:“皇上说在这宫里只有姐姐是特别的,也只有你看我不是她们那样的眼神。”

    方婳愣住,韦如曦已起身道:“叨唠姐姐太久了,我该回去了。姐姐若是得了空,便去看看皇上,你若想和皇上单独相处也没关系,我……我住在偏殿。”她勉强一笑,然后转身出去。

    方婳吃惊地起身,脱口道:“为何住偏殿?”门口的身影微微一顿,她低声道:“那次皇上中毒很深,太医特地嘱咐了这段时间要皇上好好休息。”

    怪不得。

    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身影,方婳不觉一笑,那是要怎样的爱,才能愿意让别的女人去接近自己爱的男人?至少,她方婳做不到。

    她多想有一天见到苏昀的时候告诉她,她是对的,既是真爱,那就该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可惜,现下怕是没了这个机会了。

    苏昀不在身边的日子过得也仿佛特别漫长,短短三五日,竟叫方婳觉得度日如年。出宫的事一直遥遥无期,身为皇妃,除非得皇上应允,否则根本没有机会出宫。不然,逃出去?

    找钟秋灵?

    清风伴着日光扑面,方婳握着帕子从亭中起了身,眼下宫里她能找的人只有钟秋灵了,心下一阵窃喜,但一出亭子,方婳又犹豫了。燕修的字条被楚姜婉毁了,她又凭什么让钟秋灵相信她是燕修的人?倘若被误会成燕淇派去试探的人就麻烦了。

    薄唇被咬得一片紫红,云层将万丈日光遮去,映着深宫苍茫如许。方婳叹了口气,还有两日潋光就该回来了,最不济她就等潋光入宫来,她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必会帮她想办法。

    身后宫女小心翼翼道:“今日天气不错,奴婢前些日子见东侧的梅花开了,娘娘出去走走吧,别整日闷在静淑宫里了。”

    这几日方婳心烦意乱得很,闻得宫女这样说,便点了点头。

    不过三株腊梅,遥遥望去竟盛开似雪。香气浮在空气中,未靠近就先醉人了。方婳的心情略好些,吩咐宫女折了几枝带回静淑宫去。

    宫女们忙应声去折花,方婳静静立于梅花树下,颔首嗅着芬芳的花香。

    “娘娘,娘娘!”

    远处,容止锦的声音欣喜地传来,方婳转身,果真见他大步朝她跑来。已是多日未见他,他仍是着了考究的衣裳,一如既往的锦绣华贵。他近了,笑着道:“我去看了太后原本想着找个由头去看你呢,没想到就遇上了!哟,瘦了?”

    方婳跟着笑道:“侯爷可是好久不进宫来了,不会又去云州了吧?”

    他摇头道:“没有,就是前些日子宫里出了些事,我爹管着我,不让我入宫来。”

    方婳脸上的笑容稍稍淡了,有花瓣落下来,她捏在指尖半晌,才道:“是啊,前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太皇太后殡天了,阿昀也走了。”

    “你……你都知道了?”容止锦惊讶地看着她。

    方婳点头道:“皇上告诉我的,是我对不起阿昀,说好会留住她的,可我没做到。”

    容止锦也敛了笑,愤愤道:“也不知道怎的,那个西楚太子说走就走,那日我去龙山行宫找苏丫头的时候就发现没人了!后来听我爹说才知道是回西楚了,什么事那么急啊,是他们西楚皇帝要驾崩了吗?气死我了,我还和苏丫头约好什么时候再去延禧宫看你呢!后来倒是好,没了苏丫头,我也不方便去延禧宫了!”

    方婳听他的意思,燕淇中毒一事他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提,只道:“既然他们走得急,那大约也没收拾东西。我倒是想出宫去看看,阿昀有没有留下什么,我好帮她带回宫来。”

    容止锦恍然道:“对啊,我倒是没想到这个,那你现在就去跟皇上说,我先出宫,去龙山行宫门口等你!”

    “哎……”方婳想叫住他,他却跑得飞快。

    有容止锦在倒是也好,等她出了宫,能利用容止锦脱身。方婳咬着唇,她也是没办法才想要利用容止锦的。

    宫女见她要走,忙问:“娘娘是回静淑宫吗?”

    方婳摇头道:“本宫去见皇上,你们就留在这里,摘好了,就回静淑宫插上。”

    宫女们应了声,方婳已独自往紫宸殿而去。

    方婳走得快,风吹得她的衣袍噗噗作响,紫宸殿外,遥遥地瞧见那抹鸦青色身影。她略蹙眉,袁逸礼?

    袁逸礼负手立于紫宸殿外,见她近了,才拢袖向她行礼。

    方婳的目光看向里头,低声道:“袁大人也来找皇上吗?那怎站在这里?”她说着抬步入内,碗口却蓦地一紧,她吃惊回眸,男子清辉如水的眸子锁住她,脸上却无笑:“我来找你。”

第111章 画像

    “我们快走!”黎辰冷冰手拉着手,从墨锭之上飞跃而下,施展最快的身法向前奔跑。舒殢殩獍不,应该还有更长的时间。因为运动的距离加长,墨锭需要与墨接触更长的时间,才能获取足够的能量!

    “哎哎~我就说嘛,凭某些人可悲的智商,就算有了绝世魂法也是毫无用武之地呢……”

    又是那个烦人的少女!冷冰正跑得衣袂纷飞势不可挡,眼前却忽然亮起一团淡橙色的法阵,差点没把她绊倒。

    “这一关也算你们过咯,真想不到呢。”少女轻笑声中,淡橙色的法阵如水晶帘般慢慢打开,其内竟是千里莺啼绿映红的好风景,溪水潺潺,轻风剪剪。

    那竟是第五层“独步寻花”的景致么?

    “还愣着干嘛,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那少女漫不经心道,“再不来,你的肉身可要坏掉了。”

    冷冰顿时噎住。她一下子连呼吸都感觉不到,更不敢扭头去看南黎辰的表情。

    难得撒个小谎,本以为能瞒天过海啊……

    这个腹黑萝莉一定是鲤台的!是她命中的霉星,一定是!讨厌讨厌讨厌!

    “冰冰?”黎辰强行扭过冷冰的肩膀,冷冰赶忙闭上眼睛,缩起脖子,扭过头将下巴抵在肩上,“她刚才说什么?你的肉身怎么会到她那里去?”

    “哎……这个,我……”冷冰期期艾艾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黎辰皱眉道:“是不是离魂的时候没留神,肉身不小心被她拿走了?”

    冷冰低着头不说话。看来装无辜没用,只能装可怜了。

    南黎辰沉默。

    南黎辰再沉默。

    ……

    “哇,冰痴呆,你怎么那么笨啊!”冷冰只觉脑门被人狠狠敲了一下,疼疼……

    冰痴呆?好熟悉的称呼,好像很久没从某个贱人的嘴里听到过了。

    “你……说谁痴呆!”

    “说你!我早就说过,你个呆娃子,早晚有一天得把自己丢了!你敢用点心么?从一开始,吃错药,丢行李,丢人……好吧现在你是真的丢人了!”

    “哼!不就是……不就是肉身被那个装神秘的腹黑魔女拿去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我自然会想办法弄回来的,有什么大惊小怪!”

    “有什么大不了?如果回不去肉身你会死的,笨蛋!”

    “我……”

    冷冰的呼吸忽然颤抖起来。她忽然觉得完全没力气跟南黎辰吵下去。是,她是笨。从一开始她就是个惹祸精,帮人等于害人,自救像是自杀。现在……她好不容易有了优于别人的魂魄之力,可结果呢?她笨头笨脑顾前不顾后的毛病,根本没有丝毫的改变!

    活该别人对她失望!

    活该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她……糟糕的人……

    冷冰黯然转身,头也不回得奔进了橙色结界之中。她一面跑似乎觉得南黎辰在身后追赶。今天还能更惨一点么?先是被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教训,她这么努力,做了这么多事情,到头来连南黎辰那个家伙都……

    冷冰跑着跑着,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人生就是这么奇妙,永远不缺吐槽点,永远都可以比惨更惨。

    远处盈盈立着个娇小的少女,一身暖洋洋的橙金色花苞裙,肤色如染桃花,娇嫩妖娆;身段纤浓合度,丰盈窈窕。

    冷冰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少女,飞快得整理着思绪。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童颜巨那什么……

    “来了?”少女耸耸肩,她身后花朵姹紫嫣红深似海,小铃铛耳环在风中轻轻摇曳,悦耳得让人心头一动。

    果然。她就是刚才那个毒舌傲慢目中无人的腹黑小魔女!

    “你们两个在蘑菇什么?真够慢的。”少女懒洋洋撩了一下长发。

    怒气冲天啊!虽然看到她的样子多少有些意外,但是她这种瞧不起人的眼神,的确跟冷冰的脑补一模一样!

    冷冰握紧了拳头。不管怎么说,总算见到真人了!反正今天已经够倒霉的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你!你!对,说的就是你啦!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话说你那是什么发髻啊,从远看还以为插了一把剪刀在头上呢!还有你穿的衣服!你不知道从开始到现在出现的所有妹子,只有我一个人穿暖色吗?不,我还没说完!从你还没露面开始你就一直在吐槽!你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敢跟女主抢戏啊?这个故事只需要我一个卖萌萝莉就够了,你出现根本就是角色重叠嘛!还有,你手里拿的那两个圈是什么东西?甜甜圈?呼啦圈?还是哪吒闹海的乾坤圈?这都什么玩意儿啊!很遗憾的告诉你,你这个跑龙套的,马上就会被我华丽丽得打飞了!出口左拐领便当!”

    冷冰吐了个槽,畅快淋漓指点江山。看她没话说了……没话说就对了!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要把她打趴,然后把肉身抢回来?

    “你说完了?”

    少女淡定得撩了撩头发,两个呼啦圈往地上一竖,坐了上去:“现在我可以自我介绍了吧。”

    自我介绍?将死之人自我介绍有个屁用啊!看我打打打……

    “嗯哼。我叫花深深,十五岁,魔族墨部之主,魔尊大人就是我爹。能力是颜色和花朵,仙术什么的太弱智了,既没学过也没用过。爱好是恶作剧,乱花钱和搞破坏,没事可做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只有火锅。我的武器是相思双环,不是甜甜圈也不是呼啦圈。我不太喜欢父亲大人以外的人叫我的名字,你以后叫我大小姐就好。”

    这……

    算是哪个世界的自我介绍啊!分明就是挑衅!还魔族墨主?跟晏离兮纸娘泡一个级别的?就凭这货?还是魔尊老头子的女儿?真是魔尊的女儿会这么鲜巴巴得承认吗?

    还有,还有那些恶趣味的爱好!还有那个巨瞧不起人的称呼!吐槽点太多啦!

    “你!”

    冷冰并不想完全牺牲形象跟她打一架。她向前迈出一步,只不过是想捋起袖子跟她唇枪舌战罢了。不巧的是这一步迈得太急,河岸边的草很细泥很软,只听“啪嚓”一声,外加狼狈到不行的“哎呀妈呀”,冷冰已经摔了个嘴啃泥。

    她只是单纯得倒了下去而已。春草太长,一不小心淹没了冷冰的平板身材。紧接着,便是某人沉重的脚步从她手背上踩了过去。

    “咦?这位……呃姑娘,你有看到我们家冷冰么?”

    南黎辰你个笨蛋……

    冷冰无奈得埋下头去。算了算了,还是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不对,要报仇!我冷冰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啊啊啊!

    ******

    风和日丽。西天霞染琼瑶,碎云绢绢如同花海,冷冰黎辰,还有花深深大小姐席地而坐,共享花荫晚霞,却是别有一番趣味。

    ——别有一番怪趣味。尤其是现在,三个敌人围着火锅坐着,辣香混合着花气,冷冰摔倒时留在头上的鼓包还在隐隐作痛……

    “怎么样?我的晚餐是不是很香?多放点鸡肉怎么样?我还没试过煮鸡肉呢!”

    花深深兴冲冲往火锅里添肉,也不知道她用的汤料是不是祖传秘方,可真够香的……

    真够贱的!冷冰拳头狠狠砸了下膝盖,她不知道她现在还是魂态吗?半个时辰后如果再不还魂就翘辫子了!而且,魂态不能吃东西啊啊啊!

    鸡肉?我叫你吃!

    冷冰小声嘟哝道:“鸡,鸡,鸡,鸡……”

    “你在嘟囔什么?”花深深白了冷冰一眼,夹夹筷子,“本大小姐说过了,吃过晚饭后再跟你打!打赢了才能去第六层!”

    凭什么要听这货的安排啊!掀桌!南黎辰更过分,居然都不说句话来返!

    对了,南黎辰爱吃辣啊!他一定迫不及待要跟这妖女一块吃火锅吧,呜呜呜呜……

    “哇,加点豆芽吧,加点豆芽会不会好一点?”花深深手舞足蹈往锅子里倒菜……

    哼,你得意,我继续!

    “毒豆芽,毒豆芽,毒豆芽,毒豆芽……”

    “喂,你呀,到底在嘀咕些什么啊?”花深深不耐烦得在餐桌上敲打着筷子。黎辰急忙按了冷冰的手:“冷冰!”

    冷冰甩了南黎辰的手,支着下巴歪在矮桌上翻白眼。搞什么啊……居然还帮着那个妖女!该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

    冷冰斜眼打量着花深深,虽然心眼够差,可都说臭味相投,可以说跟南黎辰坏到一块去了;长相没得挑,那一双水晶般的眼眸仿佛是青山绿水映出来的,比水晶还无暇;灵力这方面,墨主的称号就不用说了,要独自支撑这以假乱真的幻境,恐怕更在春哥之上……

    这怎么能说是劲敌呢?

    这简直就是劲敌啊!非常狠呀!

    “喂,帮我递盘牛肉过来。”花深深颐指气使,还真当她自己是一魔之下万魔之上的大小姐啊?

    南黎辰给冷冰使了个眼色。冷冰瞪了南黎辰一眼,不就是肉身在她手上吗?大不了去阎王那里报到,或者让话梅做个机关人来代替这副没用的肉身,有必要这样低三下四忍气吞声的吗?

    冷冰挥了一盘子牛肉到花深深手上,看都懒怠看她一眼:“注水肉,注水肉,注水肉,注水肉……”

    “哼!”花深深拍案而起,叉腰指着冷冰鼻子骂道,“你半天嘟囔些什么,以为本大小姐听不见吗?站起来!”

第112章 皇权

    “老婆,好,你说不碰就不碰,我保证在你同意之前我绝对不碰你。舒殢殩獍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是你不能任性,不能不让我照顾你!你要是不想在医院里住,那咱们就回家,医院再好也比不过家里舒服,我们让医生定时去家里检查照应。”

    王梓沣深眸里有些痛色,可是看着钟懿,又满是怜惜。他真的不太会哄人,以前那些女人哪用得上哄啊。在这个小麻烦身上二少算是彻底栽了。

    钟懿眼泪汪汪的,但很倔强的开口:

    “我是要出院,可不回帝湖花园,那不是我的家。你别管我!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没认识你之前我活的也好好的,从阑用进医院。现在倒好,三天两头跑医院。我不想和你吵闹,你也别烦我,我回我那里,离婚的事情希望你尽快考虑好,然后尽快去办。我们好聚好散。”

    “钟懿!”王梓沣又是一声无奈的低唤。烦躁的拨楞一下头,站起身来回走了两圈。

    “老婆,你要是不想和我一起,那回家后我去睡书房,或者我干脆不回去,这样总行了吧?你那里条件太差,怎么能住人?”

    “怎没能住?我以前一直住着也好好的。帝湖那是你的房子,不是我的。你别说了,我不会回去住。请你出去,我要换衣服出院。”钟懿听到他那样说,反而更气,什么叫“怎么能住人”?她不是人吗?

    “不行!什么我都能依你,这种对你身体不好的,你只能听我的。”王梓沣霸道起来,不容分说的样子。

    钟懿恨恨的看他两秒,突然甩出四个字:

    “你没资格!”

    说完起身便去找自己的衣服,可是昨晚是穿着礼服过来的,这会儿总不能再穿着礼服出去。钟懿有些气急,拿起电话就给宁佳佳拨过去,可是那死女人不知道在忙啥,竟然没接。

    董见多又在怀孕,行动不便,想了想,决定给贺靓打电话,刚找到号码要拨出去,手机却被人一把夺去。

    “老婆,别任性!人家刚走没多久,你再让人家回来多麻烦。我让人准备衣服,你说回哪咱就回哪,全依你还不行!”

    王梓沣刚迅速思考了下,知道这女人牛脾气上来还真是没办法,尤其是她怀着身孕,不能跟她对着干。那房子条件是不好,条件不好他可以把它变好啊。没空调,安一个不就完了,冰箱太小,换个大的,不舒服,买个好的……

    钟懿防备的眼神看他,奇怪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默了两秒,冷声说:

    “是我回!跟你没关系!我那里不欢迎你!”

    “好好,跟我没关系!可是你这肚子总跟我有关系吧!我想我儿子总得去看^看吧!”王梓沣没皮没脸的笑说。

    钟懿嫌恶的瞪他一眼,不说话。扭头进了卫生间。

    王梓沣看着那小身子消失在视线,无奈的叹口气,拨楞两下头,赶紧打电话安排下去。

    待钟懿出来时,午饭已经送来了,这本来就是王梓沣提前预定的,就等着钟懿随时醒来随时可以吃。

    “老婆,吃饭了!”王梓沣特好脾气的叫了声,知道肯定是遭遇冷脸,也不气馁。端着小餐桌,满脸谄媚的笑容:“老婆你想在哪里吃?上还是茶几上?”

    钟懿实在被他搞得心烦意乱,本就不是尖锐性格的人,瞪着他不耐烦的低吼:

    “王梓沣你烦不烦?你这样干嘛?忏悔啊?赎罪啊?我消受不起!请你出去!我看着你就来气就恶心!”

    王梓沣俊脸狠狠一窒,但转瞬就恢复平静,盯着钟懿的眼睛,轻叹一口气,柔声说:

    “老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说我恶心成不?我纵使心里再强大但也会难受。我王梓沣不是没种,不是不敢面对自己行为,更不是逃避责任的男人,但是昨晚的事情真的非我所愿,而且到现在我都一直觉得我没和她真正发生什么,虽然有接触也是罪该万死的,但是我想自己当时肯定是把她当成你了!这么长时间,我以为你对我至少该有个最起码的了解,我王梓沣以前是爱玩,但绝不是没有原则的人。我主观上绝对不会做出背叛你背叛婚姻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调查出事情真相,让你相信我!我这样低声下气,是这辈子对任何人都没有过的,我只是想好好照顾你,照顾孩子,没别的意思。”

    王梓沣将小餐桌放到上,走到还立在卫生间门口的钟懿面前,俯下头认真的凝着她:

    “老婆,我再强调一遍,婚是绝对不会离的。我想你需要时间来慢慢调整,我不会再逼你,如果你真的不想看见我,那我消失在你面前就是了,但是请你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好不好?”>

    他想抱抱她,可是怕她会排斥,几次想要伸出去的双臂都硬生生忍下来。

    钟懿低垂着头,看着两人的脚尖,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婆婆过比解。

    他想帮她擦眼泪,又怕自己的碰触让她心生厌恶,不敢动作,揣在裤袋里的双手攥成拳头,心里对罗琳的愤怒与恨意,更加强烈。

    他看着她的发顶,良久后,重叹一口气:

    “先吃饭吧!不想看见我,那我出去!”说着,他大步走到病房门口,停了几秒,心里隐隐的期待,希望她能叫住自己,哪怕不是关心的要他一起吃饭也好,可是他等了半天期待的声音也没有响起,他自嘲的摇摇头,苦笑了下,拉开门大步走出去。

    还期待什么呢?让她看见了那没堪的一面,她能这样平静的面对自己,已经非常不易了!其实他倒是希望她能和自己大吵大闹,是打是骂他都会忍着,可是她偏是这样一副态度,这样的钟懿,让他无措,不知该怎么办,很是挫败无力的感觉。

    钟懿一直不停流泪,这样的王梓沣,让她心痛,想恨,恨不起来,想爱,也爱不起了!那样的画面,仿佛一根鱼刺卡在喉咙,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吐不出来,难受的要死,稍一用力就针扎般疼痛难忍。

    王梓沣站在门口,病房门已经在身后阖上。他听到病房里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心里一疼,嗓音沉沉的低声道:

    “钟懿,别哭了!先把饭吃了,一会儿该凉了!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别和我置气!乖,听话!”

    钟懿拿手背抹了下眼泪,听话的走到边坐上去,颤抖着双手拿起筷子,机械的往嘴里塞东西,吃个不停,眼泪却一直流一直流。>

    他们该怎么办?

    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

    王梓沣在走廊上,想吸烟,可是这是医院,来来往往的医护与病患,无处发泄心中的憋闷与懊悔,一拳狠狠砸在走廊墙壁上,有血流出来。

    钟懿听到这一声闷响,并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可心脏还是跟着颤了颤。

    王梓睿的助手小周赶来送衣服时,看到二少爷的左手鲜血直流,吓了一跳,拉着他想要去包扎,却被他拒绝,接过给钟懿准备的衣服后低声报给他一个地址,让他去把那房子买下来,然后添置电器和家具,今天就要入住。

    买房子过户什么的哪能那么快办好。这二少爷太难为人了,可是看他那状态,小周也没敢说什么,一一记下,赶紧离开医院去办了。

    王梓沣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小心翼翼的向里面看了看,发现钟懿已经吃完了,正坐在上对着空空的餐盘发呆。

    他心里一惊,这丫头怎么吃这么多,那可是她们两个人的饭量啊!这样暴饮暴食对胃不好,一紧张,也没顾得上敲门,推门就进来了。

    “老婆,你吃完了?站起来走走消化一下。”他轻声提醒。

    钟懿眼神有些呆滞,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倒是听话的从上站起来,伸出双手端起小餐桌想要收拾了。

    “我来我来!”王梓沣赶紧走过去,将衣服放在上,伸手去接她端在手中的餐桌,匆忙间碰到了她的手,钟懿本能的一惊,瞬间撒手——

    “嘭”一声,接着是稀里哗啦的碗碟落到的声音。

    小桌子摔落,一地狼藉。

    两个人都愣了。

    钟懿看着那一地的碎片,再抬头看看王梓沣错愕又受伤的脸,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冲出来。

    她努力的张了张嘴,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是,却无法发出声音。

    王梓沣看着她那汹涌的泪水,心疼不已,立刻敛去眸底的痛苦,连声说:

    “没事没事。我来收拾,你去沙发那边走走,别扎到脚。”

    钟懿没动。王梓沣怕那些锋利的碎片真的伤到她,顾不得复杂的心情,蹲下高大的身体动手开始收拾。

    可能是由于太着急,一不小心手指便被划开了口子,本来手背上关节处的血还没有完全凝固,再加上这割伤,一时间血流不止,滴落在地板上和白色的瓷碟碎片上,有些触目惊心。

    他没抬头,继续收拾,钟懿低头看着他,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蹲下身子,却迟迟不肯伸出手帮他查看,就那样看着他哭,王梓沣也不抬头,大手不停的捡那些碎片,他像是自虐一样,根本不躲避那锋利的碎片,不断的有新伤口出现,血越流越多……

    继续更新,下一更一点左右。今日继续加更。

第113章 朕信你

    空气里漂浮着的熏香也似在瞬间淡了,灯辉摇曳,将二人的身影拉至很长。

    方婳的眸光直直落在面前之人的脸上,遮遮掩掩那么久,临到头,她竟是一点也不害怕了。

    燕淇睨视她良久,片刻才轻笑出声,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道:“怎没说话?被朕吓到了?朕也就是随口一说,朕知道你不是。”

    “皇上怎知道?”她径直反问。

    他的笑容清浅,低声道:“若真是九皇叔,逸礼早就知道了。骐”

    换而言之,袁逸礼知道,他燕淇便也会知道。

    原来他竟这样相信袁逸礼。

    倘若他知道恰恰是袁逸礼骗了他,他一定会动怒吧娣?

    袁逸礼说,皇权面前,什么都是渺小的。

    方婳的心口暗自一紧,将那几乎卷在舌尖要说出来的事实艰难地吞咽了下去,她是恨袁逸礼出卖了燕修,可她然能出卖袁逸礼。

    脸上又有了笑意,她和缓笑道:“皇上英明。”

    他轻缓一笑,转至一侧的锦塌上坐下,旖旎灯光照在他的侧脸,那道红肿的划痕看着越发清晰起来。

    他见方婳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笑道:“连皮都没破,没什么要紧的,怎么,怕朕也同你一样毁容吗?”

    方婳一怔。

    他又道:“你一个女子都不怕,朕怕什么?”

    方婳心中五味杂陈,她脸上这一道又不是真的!再说,面前之人生就那样一副倾世容颜,便是稍稍划上一些伤痕也会叫人觉得可惜无比。她定了定神,才咬唇问:“还疼吗?”

    他不自觉地抬手碰了碰,认真道:“还真是有点儿。”

    方婳忙道:“那臣妾再给您上点药,这药有些清凉,会舒服些。”她说着,取了药俯身上前。

    他的目光辗转落在她的脸上,她靠得他很紧,轻软气息吐在他的耳际,他却趁机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她的手一颤,欲逃之际,腕口已被他捉住。他的话语轻悠:“朕不过是划上一条也觉得辣辣的痛,不知婳儿当初狠心给自己划下一刀该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

    方婳这才发现他的指腹竟是在她的疤痕上面摩挲!

    此刻躲也躲不了,她的双腿有些僵硬,只能祈祷容止锦以假乱真的水平不要让燕淇觉察出来。她努力使颤抖的手平复下来,继续替他上药,低语道:“已经很久了,臣妾都忘了。”

    “真的忘了吗?”燕淇如画瞳眸里似有笑意,“朕还记得朕小时候有次贪玩从假山上摔下去,当即磕破了膝盖,鲜血直流,朕还痛得哭了。为何朕如今想起来,那种钻心的痛仍然清晰?”

    方婳的心悄然一怔,她的眸华低垂,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脸上。他仍是笑着,可那笑容里却多了一抹深意,他不点明,她却看出来了。

    正在她心慌意乱之际,他却又撤了手,自顾站了起来,笑道:“不早了,朕该回去了,你若想起还有什么没告诉朕的,随时来紫宸殿找朕。”语毕,他再看她一眼,转身出去。

    方婳愣愣站在锦塌边上,手中还拿着上好的药膏,风从外头吹进来,摇晃着珠帘碰撞作响,她一颗心惴惴地还收不回来。

    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她脸上伤疤的事了吗?

    ————

    翌日,燕淇为了方婳被太后打了一巴掌的事被传遍了整个后宫,方婳然以为然,传闻总是会无限夸张。还说燕淇为了方婳甚至于太后动了手,各传各样。

    方婳的心情非但没有被那些流言破坏,反而好得很。

    因为一大早便有宫女进来,说是洛阳方家给方婳送了一件新年礼物来。方婳起初也疑惑得很,等到打开礼物,她才知,哪是方家送来的?

    这是一件橙红新衣,多年以前她便见过。

    她的指腹缓缓拂过,衣襟上的银丝线依旧那么闪亮,上面的牡丹怒放有姿,栩栩如生,如同那个新年她初次收到这件衣服时一样。

    她笑着抱入怀中,她知道这是袁逸礼借方府的名义送给她的。皇上能命人搜查灵空寺,必然也能命人搜查白马寺,她知道这一切袁逸礼一早就安排好了。他待她很有心,她心里也是感激的,只是……

    忍不住叹息一声,已闻得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曦妃娘娘来了。”

    方婳忙将手中的衣服藏好,这才步出内室。韦如曦见她出来,忙起了身,她笑得勉强:“看来婳妃姐姐的身子好了很多了,我让人特地带了些燕窝来。”她说着示意宫女将手中的食盒搁在桌上。

    方婳将目光从宫女身上收回,这才道:“妹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给本宫送燕窝的吧?”

    韦如曦的脸色有些尴尬,她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绞着手上的帕子。方婳打发人都退下,请她坐了,这才道:“妹妹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韦如曦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她勉强笑了笑道:“记得我刚来时,就听人说皇上已不是那时候的皇上了,皇上身边有了婳妃姐姐,皇上对婳妃姐姐是不一样的。我也曾将信将疑,甚至于后来,皇上召幸我,那晚他对我极尽温柔,他说他会爱我一辈子,会我,我还以为一切都没有变,皇上还是原来的皇上。”她的目光看向方婳,话语里稍带着羡慕,“皇上根本就没召幸过姐姐,却一直对姐姐疼爱有加。这段日子,我住在紫宸殿,和皇上聊天下棋,如同寻常夫妻,皇上因身子缘故也不曾碰我,我以为一切都会好的,我们还会回到以前一样。可是姐姐生病,皇上那样着急,甚至除夕夜,还不惜为了姐姐忤逆太后娘娘,我终于相信,无论是我还是容小姐,都没能赢了婳妃姐姐。妩昭仪即便身怀有孕,皇上也始终对她不闻不问。”

    方婳听得吃惊,蹙眉道:“曦妃妹妹是误会了,你在皇上心里始终是最重要的。”

    韦如曦缓缓摇头道:“我也是个女人,皇上的心思在变,我又怎会真的觉察不出来?我今日来,并不是要责怪姐姐什么,我曾和姐姐说过,这宫里,只有姐姐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你看我的目光那样坦祷会让我觉得紧张。我来只是想告诉姐姐,皇上这段日子总是心事重重,姐姐能开导皇上,就请你多些时间陪陪他。皇上同我即便是聊天,也只说些家常话,从不会有其他。我知道,他有些话不愿同我讲,如果有一个人会让他敞开心扉,我想在这个皇宫里,那一定是姐姐你。”

    方婳错愕不已,燕淇对韦如曦设防,其实对她又何尝不是?她们一个个都以为她同燕淇有多亲近,放眼整个皇宫,与燕淇最疏远的那一个怕也是她吧?他说喜欢她,却从不碰她。虽然她也惧怕他碰她,可那会是喜欢吗?喜欢是情不自禁的,即便她与燕修身份有别,他们在一起也会有肌肤之亲,燕淇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呢!

    可要说他不喜欢她,又怎会三番两次替她解围,帮她脱困?方婳在心底暗叹一声,那样的燕淇是她一点也炕透的。

    韦如曦将桌上的食盒打开,燕窝下面有一碗参汤,她回眸看向方婳,轻声道:“这是给皇上准备的,今早太后娘娘去了紫宸殿后,他便将自己关在寝殿内,早膳也不曾用,若是姐姐去,皇上一定会见的。”

    方婳惊讶道:“太后娘娘去过?”

    韦如曦点头,方婳的脸色略沉,怕还是与她有关的事。昨夜太后在这里误伤了燕淇,看燕淇的态度,今早太后也不像是去道歉的。

    韦如曦见她沉默了,忙又道:“我不知道这些天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很担心皇上的身子,年前政务繁忙,他也时常熬过亥时才会就寝,姐姐何不去劝劝皇上?”

    年前的事的确多,于燕淇来说可谓是内忧外乱。方婳望见韦如曦期待的神色,终于点了点头:“我去。”她也确实有些话要同燕淇坦白。

    ————

    玉清宫内一大早便将外头的盆景统统换了新的,方娬扶着宫女的手站在廊下沐浴着晨曦赏景。

    宫女低声道:“今日不必去跟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不如去御花园散散步?虽没有春天百花齐放的美景,隆冬时节的御花园幽梅暗香,也是别有一番风姿的。”

    方娬的手掌落在隆起的肚子上,点头道:“算你会说话,那本宫就去走走。”

    宫女笑道:“奴婢吩咐辇轿远远地跟着,娘娘若是累了就乘轿回来。”

    方娬点头,宫女忙下去准备。

    不一会儿,有太监匆匆跑进来,望见方娬站在廊下,他忙上前行了礼道:“昭仪娘娘,曦妃娘娘请您过去喝茶。”

    方娬疑惑地蹙眉,随即笑道:“本宫与娘娘素无往来,娘娘怎会好端端请本宫去喝茶?”

    太监笑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昭仪娘娘请吧。”

    ————

    紫宸殿前,一顶鎏金青帐撵轿,一顶锦绣凤舞鸾轿,缓缓停下来。

    宫女们上前扶了自家主子下来,方婳抬眸看向面前贵派奢华的宫殿,韦如曦浅声道:“我就不进去了,姐姐去吧。”

    方婳点点头,命人带上参汤,扶着宫女的手缓步往前。

    守在外头的钱成海远远地见了,忙急急朝方婳跑来。

    韦如曦才转了身,便见一个宫女跑过来,附于她的耳畔小声低言一番。韦如曦的黛眉微拧,开口道:“那回去吧。”

    钱成海此刻已近前了,朝方婳行了礼道:“娘娘怎么来了?”

    方婳只问:“皇上还在里头吗?”

    钱成海叹息道:“太后娘娘走后一直不见任何人,方才玉策进去送茶也被遣了出来呢。”

    方婳的目光看向钱成海身后,玉漱正缠着玉策不知在说些什么,她略笑道:“那本宫进去试试。”

    钱成海像是见着了救星,转身上前替方婳推开殿门,一面道:“娘娘请。”

    方婳接过宫女手中的参汤,深吸了口气抬步入内。

    门窗紧闭,内殿轻纱帷幔直垂,龙涎香幽幽袅袅。

    珠帘后,那抹身影静静映在墨云屏风上。

    方婳悄然入内,一阵珠帘轻俏碰撞的声响,他已回过神来,抬眸看清了来人,他似是一愣,随即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方婳松一口气,幸亏他第一句话不是要她出去,否则她还真是不知的要怎么说才好。她也便不答了,径直上前将参汤放下,朝他福了身子,才道:“昨夜皇上在臣妾宫里,臣妾还有些话没有来得及说,不知现下来说还来得及吗?”

    燕淇的目光径直落在她的身上,蹙起的眉心稍稍舒展了些,眉宇间也有了笑意:“那你倒是说说看。”

    方婳深吸了口气,抬手将贴在脸上的伤疤揭开,低伏下身去:“臣妾犯了欺君之罪。”

    她从容俯身,丝毫未见颤抖害怕,燕淇定定看了片刻,嗤笑道:“你这疤竟是假的?朕居然被你骗了那么久!婳儿,抬起头来。”

    她悄然握紧了拳头,他哪里是真的到了今日才知晓?他分明是早就知道了的,就等着她自己来同他坦白!

    她咬着牙,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

    没了伤疤的脸颊光洁白皙,微微透着一抹浅浅的绯色,比方娬多了几分傲气,细细一看,竟也不失柔媚。

    他盯着她看了良久,突然大笑道:“朕身边竟放了这么个美人!朕当初竟还说是章鸿之瞎了眼,如今看来倒是朕瞎了眼了!”

    方婳的脸色大变,忙低头道:“皇上息怒!臣妾有罪!”

    “你当然有罪,这罪还不轻!”他的言语低沉,“这件事你一个人可办不了,八成止锦也有份!”

    这种种怕是燕淇在猜到她脸上的伤疤有异时便已想到,不过是现下全部抖了出来罢了。

    她深埋着脸,他却突然又问:“逸礼知道吗?”

    方婳轻阖了双目,道:“原先不知道。”

    她本来就是为了退婚假装被毁容的,燕淇自会相信她的话。至于后来什么时候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也已经不重要了。

    手臂上蓦地一紧,方婳整个人被他拉了起来,她一阵吃紧,闻得他开口道:“很好,你们一个个都知道,就把朕蒙在鼓里?”

    方婳仍是低着头:“之前臣妾所言句句属实,除了……除了这疤是假的。”

    他松了手,冷冷笑道:“怎么说来,最亏的那一个还不是朕,竟是逸礼吗?”

    “臣妾……不敢!”

    他沉声道:“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吗?”

    方婳漠然道:“皇上要想怎么处置臣妾,臣妾都没有二话,但求皇上记得答应过臣妾的话,若有机会,就带阿昀回来。”他直直瞧着她,见她恭顺低头的样子蓦地笑了,片刻,他才道:“苏昀的事你倒是记得牢!朕却想知道,为何你今日愿意来同朕说这些?”

    方婳敛了心思道:“臣妾谢皇上给臣妾一个坦白的机会。”

    燕淇一愣,终是大笑出声,他伸手向她,流云广袖垂落,启唇道:“朕一直在想,你若不来同朕坦白,朕该怎么处置你。”

    “那皇上想好了吗?”

    “正想着,你就来了。”

    方婳心中恍惚,竟蓦然又想起那被押在天牢,浑身血污的潋光来。她的指尖一颤,将自己的手递给他,他将她拉过去,话语里似又庆幸:“婳儿,你信了朕,朕也会信你。”

    信……他竟说得那样简单轻松。她好似又记起那时在御花园,他见她与容止锦说话,他同她说他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那时她却还不觉得他孤单。

    可这一刻,他说信她,她的心却猛地疼了,忽而觉得眼前之人虽是高高在上的人主,却原来也这样孤单寂寥。

    她不值得他信,因为她还有那么多事隐瞒着他。甚至是袁逸礼,连他最信任的袁逸礼也有事瞒着他,欺骗他。

    她的指尖冰凉,掌心却沁出了汗。不是害怕,恰恰是觉得愧疚。

    他让她在身侧坐下,言语间再听不出沉重,唯有清浅惬意:“这件事便是过去了,朕不会再追究,往后你要继续贴着它也好,你若不想贴,那朕便说找了个神医医好了你脸上的伤疤。”

    她不可置信看着他,喃喃道:“皇上为何对臣妾这样好?”

    他又笑了:“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朕了,朕可不是钱成海,不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同一个问题。”

    她低下头,启唇问:“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唔”一声,日光映着窗纸透进来,照得他的目光迷离,他闲适笑道:“那次你生病昏迷不醒,止锦不顾身份闯入你的卧室朕就知道了。玉清宫一事之后,他再鲁莽也已收敛很多,更别说那日朕也在,他能突然进来?还特意交代宫女说你不喜欢人伺候梳洗,他又盯着你的脸看那么久,止锦一身易容术可得意得很,朕知道他帮你做过面具,一条疤就更容易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燕淇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良久良久,才终于转口问道:“皇上又跟太后娘娘置气吗?是因为臣妾吗?”

    他转过身来,另一侧脸颊上的红印虽还清晰可见,但已消退不少。他的眉目幽深,正了色道:“也不全是因为你。”

    她又问:“还有什么?”

    他不答,目光越过她的身子看向那之前被她搁下的碗,启唇问,“那是什么?”

    方婳上前小心将参汤端至他面前,他低头看了一眼,蓦地一笑:“你给朕准备的?”

    方婳低语道:“臣妾不过是借花献佛。有人担心皇上,却怕皇上生气不敢进来,便央求了臣妾来。”她递给他。

    他伸手接住,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嗤笑道:“你倒是老实!”

    “谢皇上夸奖。”她低下头。

    他问道:“曦儿呢?”

    方婳开口道:“应是回偏殿了,皇上若要见她,臣妾派人去……”

    “不必了。”他淡淡拒绝,低头欲喝,方婳猛地想起什么,忙伸手制止道:“皇上等一等。”在燕淇的错愕中,她又接过了参汤,自己低头喝一口,片刻,才又重新递给燕淇。

    他蹙眉道:“你怀疑曦妃?”

    方婳忙跪下道:“臣妾不是怀疑曦妃妹妹,只是这参汤从炖好直至到臣妾手中,中间不知辗转粪经过多少人的手,臣妾不放心。”

    他的眸华落在地上之人的身上,低语道:“你就不怕自己中毒?”

    “臣妾没什么好怕的。”那个让她想要好好活着的理由已经不在了。

    燕淇的眸光微微一闪,他搁下了参汤,亲自扶了她起来,徐徐道:“其实你不必这样小心,有心下毒之人又怎会这样蠢,用这么简单的方式下毒?而且,即便有人想假你之手害朕,朕也不会相信的。”

    他信她?就像相信袁逸礼那样吗?

    那一刻,方婳的心底猛地觉得愧疚不已。她的目光低垂,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不在焉问:“那次,西楚的人究竟是如何让皇上中毒的?”

    就连韦如曦也不知道,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燕淇扶着她的手缓缓松开,他负手站了起来,踱步推开后窗,他轻缓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方婳本能地往前几步,低着头道:“臣妾一直想不明白。”

    他抬手抚上窗棂,片刻,才终是启了唇:“其实是……”

    “皇上,皇上不好了!”外头钱成海的声音急促,方婳不自觉地转身,殿门已被人推开,钱成海不顾礼数冲进来,跪下道,“皇上,妩昭仪在曦妃娘娘的偏殿出了事!”

    “你说什么?”燕淇的声音骤然沉下去,不待方婳回过神来,眼前那抹身影已急急冲出去。

    方婳贴好了伤疤出去时,外头的宫人们已议论不停了,玉漱见她出来,忙上前来问:“娘娘是要去看看吗?”

    方婳迟疑了下,还是抬步往前。玉漱已经追上她的步子,匆匆道:“娘娘这边走。”

    偏殿那边已乱成了一团,方婳到的时候太医们也刚刚到,方娬摔倒在偏殿前的台阶下,她的脸色惨白,一手死死地捂着肚子,嘴里着叫痛。燕淇伸手扶着她,宫人们纷纷上前帮忙将她扶上轿子,众人匆匆而去。

    方婳的目光瞧去,台阶下,满满的是一滩怵目惊心的血迹。

    “娘娘!”漓儿轻呼着扶住瘫软着倒下去的韦如曦,韦如曦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那摊血迹,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

    周围的一众宫人都窃窃私语起来:“真没想到曦妃娘娘会做那样的事!”

    “是啊是啊,大家都看见她把昭仪娘娘从台阶上推下去了!”

    “嘘,别这么大声,快走!快走吧!”

    宫人们渐渐地散了。

    玉策上前帮着漓儿将韦如曦扶起来,玉策开口道:“娘娘先进去休息吧,有什么事,等皇上回来再说。”

    韦如曦的目光空洞,身子也觉得轻飘飘的,竟不知怎么被扶了进去。

    玉策很快就出来,见方婳站在外面,忙朝她行了礼,这才看向玉漱道:“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玉漱跟上前,悄声问:“姐姐,是真的吗?曦妃娘娘推倒了昭仪娘娘?是不是因为皇上这几日冷落了曦妃娘娘,所以她才做那种事?”

    玉策的目光凌厉,低喝道:“告诉你多少遍了少说话多做事!”

    玉漱吐吐舌头,但分明又是一副不惧怕的样子。

    方婳独自站在殿前,日光下,那摊血迹似乎越发地刺目起来,她咬着唇,拽紧了手中的锦帕。

    ————

    太后听着地上的太监禀报完,她猛地从敞椅上站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人现在怎么样?”

    太监的额角尽是汗,低头道:“送回玉清宫了,皇上和太医都去了,眼下还不知道。”

    太后狠狠一拂袖,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去玉清宫!”

    宝琴忙跟着出去。

    容芷若从里头抱着暖炉出来就不见了太后的人影,拉着一侧的宫女问了才知道出了事,容芷若的脸色大变,忙抬步追出去。

    一路去玉清宫,太后都未说一句话,随行的宫人们都噤声,谁都不敢说多一个字。

    玉清宫里,远远地就听见方娬的声,太后推开了卧室的门入内。燕淇坐在外头桌边,抬眸瞧见来人,他的脸色尴尬,但还是站了起来:“母后。”

    太后并不看他,急急走进内室。

    方娬躺在上,一手紧拽着被衾,一手捂着肚子,痛苦地着,一众太医全都围在榻边。此刻见太后入内,忙都欲行礼,太后挥手道:“不必多礼了,妩昭仪怎么样?”

    刘太医上前道:“回太后娘娘,昭仪娘娘是动了胎气……”

    “哀家只问能不能保住龙胎?”太后脸色一沉。

    太医忙低头道:“应……应该可以。”

    闻言,太后的神色微微舒展,她又道:“一定要给哀家保住妩昭仪的胎,否则哀家叫你们全都陪葬!”

    “太……太后娘娘……”方娬咬着牙唤她。

    太后抬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哀家一定叫他们保住你腹中的龙胎!”

    方娬痛得整张脸色惨白,肚子更像是要裂开了似的,她用力握住太后的手,颤声道:“是……是曦妃娘娘!她想害臣妾的孩子,是……是曦妃娘娘……啊——好痛——太后娘娘救臣妾,好痛……啊——”

    太后的脸色大变,一侧有太医劝道:“请太后娘娘先行移步,好让臣等医治。”

    宝琴忙上前将太后扶出了内室,容芷若的目光看了眼上痛苦不堪的女子,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随即转身出去。

    燕淇仍在外间,见太后怒意冲冲的出来,他蹙了眉才欲开口,太后已抢先道:“皇上现在知道引狼入室了吧?哀家早同你说韦如曦是西楚的奸细,你偏偏不信!先是毒害皇上,再是谋害皇嗣,这一次,谁也保不了她!”

    太后狠狠地一甩衣袖便大步出去。

    “母后!”燕淇的脸色大变,追上太后的步子,“不会是曦儿!”

    太后冷冷回眸睨视他一眼,道:“皇上,事已至此你还要包庇她吗?哀家决不能容忍!”

    “母后!”燕淇快步挡在太后身前,太后愤怒不已地看着他:“哀家会亲自去调查清楚,皇上中毒可以替她掩饰,可这一次怕是怎么也掩饰不了了!”

    燕淇一时语塞。

    容芷若的美眸不自觉地撑大,太后说什么?韦如曦下毒害皇上?皇上还替她掩饰,是真的吗?

    “让开!”太后抬手将燕淇推开,愤怒地往外头去了。

    燕淇这才回过神来,欲抬步跟上,里头刘太医匆匆跑出来:“皇上!皇上……”

    他的眉头紧蹙,回头见太医已近前……

    太后带着一众人走出玉清宫,容芷若再是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双手问:“姑妈,曦妃她下毒害皇上吗?”难怪那一次太后那样动怒。

    太后冷冷哼一声,道:“你的好表哥还对外称染了风寒替她遮掩!还怕哀家对她不利,不顾哀家的阻挠将她带去紫宸殿!”

    容芷若娇美的脸上一片煞白,呆呆地跟在太后身侧一路,才渐渐回过神来。她的声音颤抖:“那她还敢谋害皇嗣?她……她就那样笃定表哥会一次一次地庇护她?”

    太后的话语森然:“这一次哀家决不允许!”

    不允许……容芷若悄然看了太后一眼,那一次毒害皇上都能脱罪,何况这一次还是一个燕淇不爱的妃子。

    “表哥……”他竟被韦如曦迷得那样深吗?她却以为还有个方婳可以同韦如曦分庭抗衡呢,真是天真!

    ————

    日光洒在身上愈渐冰冷起来,宫女找到了方婳,规劝她回去。她才转了身,便见裳如和钟秋灵带着司正房的人来了,方婳怔了下,燕淇中毒一事后,她还未见过钟秋灵。她也是听说司正房的人没查出什么,司正钟秋灵被贬降职为典正,如今司正一位已让裳如补上。

    她二人见了方婳忙行礼,方婳开口道:“忙你们的去吧。”

    裳如回头便吩咐底下的人行事,方婳的目光落在钟秋灵的身上,她盯住她看了良久,到底是没有开口叫她。燕修已不在了,没有人知道钟秋灵的身份,那她也没必要再把她牵扯进来。

    偏殿的宫人们很快被聚集起来了,司正房的人对他们逐个盘问。

    一个小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奴婢看见曦妃娘娘和昭仪娘娘出来,然后走到台阶前的时候,曦妃娘娘突然推了昭仪娘娘一把,昭仪娘娘就摔下去了。”

    方婳的眉心紧拧,宫人们竟是众口一词,要说有人指使却又未必,这可是燕淇紫宸殿的偏殿,上下宫人皆的燕淇的人,谁能有那样通天的本事买通皇上宫里的所有人?难道,是真的?

    可依方婳与韦如曦相处的几次来看,韦如曦根本就不可能会是这样有心计的人。她叹了口气,这件事有司正房接手,已没有她插手的余地。转身正要离去时,恰逢璃儿被带出来,璃儿一见她,忙哭着道:“婳妃娘娘,求您帮帮我们娘娘,不是我们娘娘做的,我们娘娘是冤枉的,婳妃娘娘!”

    “住口!”裳如喝斥了她一声,命人将璃儿带下去单独审问。

    璃儿哭着被拖走,方婳止住了步子,那哭声已经远了,她却独独想起韦如曦曾对她说过的话,她说这个宫里只有她看她的目光是不一样的。

    冷风卷上来,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方婳略一踌躇,终还是转了身往卧室走去。

    裳如大吃一惊,忙上前拦住道:“娘娘,兹事体大,您还是尽早回静淑宫吧。”

    方婳轻笑道:“本宫就是进去看一看,你们只管做你们的事,不必管本宫。”

    裳如的脸色有异,此刻也不要强行拦着。

    方婳独自进去,韦如曦瘫软在凤榻上颤抖地哭,听见有脚步声进去,她才茫然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她的眼睛亮了,伸手拉住方婳的手问:“皇上来了吗?姐姐,是不是皇上来了?”

    方婳摇头,现下玉清宫一定也乱作一团,燕淇即便有心也不可能那么快回来。怕是最先来的,会是太后。

    她深吸了口气,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是你推了妩昭仪?”

    韦如曦满脸泪痕,拽着方婳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摇头道:“我没有推她,她走到台阶前的时候我见她站立不稳,便伸手向扶她一把,可我怎知她整个人突然就滚了下去?真的不是我推她,不是我……”她因为害怕,整个人都颤抖不已,握着方婳的手也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方婳的眉头紧蹙,韦如曦说不是她做的,她自是相信。那照这样说来,便是方娬故意的?

    方婳一愣,随即否认,这也不可能,方娬不得,她为什么要拿腹中的皇嗣做赌注?万一真的保不住,即便皇上赐死了韦如曦,与方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现下这个情况没了孩子,对方娬来说才是什么都没了。

    “那妩昭仪又是怎么会在偏殿?”方婳脱口问。

    韦如曦定了定神,似才想起来,她猛地抬眸盯住方婳,急着道:“我和姐姐在皇上寝殿前分开后,有人告诉我说妩昭仪求见,我就来了偏殿……”

    “一派胡言!”太后怒不可遏的声音自外头传入,方婳吃了一惊,本能地回头瞧去,只见太后扶着容芷若的手入内,她一张脸铁青得厉害,随即提高了声音道,“分明是你派人把妩昭仪叫来喝茶,整个玉清宫的人都看见了!”

    太后的话掷地有声,韦如曦一下子愣住。方婳的眉目幽深,一晃便是念及韦如曦怕是被不知不觉推入一个漩涡,凭她的智慧根本就跳不出来。

    太后的目光随即落在方婳的身上,厉声道:“婳妃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是帮凶?”

    太后素阑喜欢她,那日她忤逆了她,燕淇甚至还替她挡下太后的一巴掌后,太后看她的目光更无善意了,不过这句话自然也是她顺口说出来的。方婳松了握住韦如曦的手,转身从容道:“臣妾惶恐,太后娘娘若要说臣妾是帮凶,那也得凭司正房查出证据琅行。”

    “你……”太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方婳知晓这次的事太后不会善罢甘休,韦如曦可也不是太后喜欢的人,她敛息低头道:“看来太后娘娘还有话要跟曦妃妹妹说,那臣妾先告退。”

    对于方婳的识趣,太后似乎有些惊讶,韦如曦喃喃叫了声“姐姐”,但终归是没有拦住她。

    走出卧室,外头一众宫人还在院中受审,宝琴与裳如等人一起在监视,方婳想了想,没有上前,径直从一侧的长廊上走了。

    玉策正翘首在正殿外头,见方婳过去,忙迎上来问:“娘娘,偏殿那怎么样?”

    方婳道:“太后和司正房的人都来了,现下,你怕是也不方便过去。”

    玉策点了头。

    方婳又问:“皇上回来了吗?”

    玉策叹息道:“还不曾,也不知玉清宫那边怎么样了。”

    方婳低头想了想,只得道:“本宫在这里也不合适,还是先回静淑宫了。”

    玉策忙道:“是,奴婢恭送娘娘。”

    携了宫女的手一路从紫宸殿出来,身后的喧嚣渐渐地散了,方婳一颗心却沉甸甸的。韦如曦无疑是让人陷害了,但那背后之人会是谁?

    方婳微微颔首,云层浮在碧蓝天空,她的心悄然收紧,这件事看似与她无关,师叔,我该管吗?

    一路走来,宫人们都已在私下议论纷纷,这件事一旦闹大,燕淇又该怎么保韦如曦?若韦如曦也出事,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前头已是玉清宫,宫外远处的一棵刺槐下,楚姜婉与霁月静静地站着。不时有宫人自玉清宫匆匆出来,大约是王太医院的方向而去。

    霁月小声附于楚姜婉耳畔道:“娘娘,婳妃娘娘。”

    楚姜婉依言回眸,见方婳正从玉清宫前走过,她的步子飞快,看愧不打算在这里停留。楚姜婉却转了身,朝方婳走去。

    “婳妃娘娘。”

    方婳略一怔,回头见楚姜婉拂开了霁月的手上前来,她的黛眉微蹙,未开口,便闻得楚姜婉道:“臣妾还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娘娘怎么也得顾及亲情去玉清宫看一看呢。”

    方婳下意识地朝玉清宫看了一眼,随即笑道:“与本宫何干?”

    楚姜婉的眼底未有讶异,淡淡开口道:“臣妾的孩子无辜受害,却是不了了之,白白叫一个司衣房的宫女顶了罪,如今这一出,又不知该如何收场?”

    看来楚姜婉也不是傻子,当日的事情她也不是全然不明白,只是她受累于燕修,又被皇上厌恶,自知无法凭一己之力揪出凶手,倒不如沉默了。如今方娬的胎有异,楚姜婉难免不会觉得兴奋。方婳见楚姜婉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怒意,便知她大约还以为当日之事与她有关。不过她也懒得解释了,采苓一死,那件事早就死无对证了。方婳不说话,扶着宫女的手径直离去。

    楚姜婉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她招手让霁月上前,低声道:“你去……”

    霁月忙点了头下去,楚姜婉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她不把方婳和燕修的事说出来,全然是为了燕修,可她然会允许燕修爱上这个女人!

    ————

    内室仍是断断续续传出方娬的声,里头宫女端出的水盆里已全是血水。燕淇沉着一张脸坐在桌边,手指重重地敲打在桌沿。

    不知过了多久,刘太医从里头出来,他一身鸦青色官袍已悉数被汗水湿透,他上前径直跪下道:“皇上,臣已经尽力了!”

    后头两个出来的太医也忙跪下,浑身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燕淇的眸华朝内室瞧去,只是片刻,他猛地起了身转身出去。

    钱成海见他出来,迎上去想说什么,但见他铁青的脸色,到底是一言不发地跟上了。

    ————

    韦如曦被人从凤榻上拉起来,被迫跪在地上,太后命人上前掌了嘴,愤怒地道:“你还嘴硬不肯招吗?哀家今儿就告诉你,即便你不招供,哀家也有的是办法治你!”

    韦如曦哭着磕头道:“太后娘娘明鉴,臣妾没有害妩昭仪,臣妾没有推她!也不是臣妾叫她来的,请太后娘娘明察啊!”

    容芷若上前小声道:“太后娘娘,她在这儿大呼小叫的,一会儿皇上该来了。”

    太后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宝琴疾步入内,附于太后耳边说了几句,太后的眉头紧蹙:“你说真的?”

    宝琴点头:“是,外头有人来禀报的。”

    太后眼底的怒意更加深了,沉声道:“你去,把她带去哀家的延宁宫,哀家回去好好审!”

    “是。”宝琴应声退下。

    太后的眸光再次落在韦如曦的身上,冷冷道:“把曦妃给哀家带走!”

    “娘娘!太后娘娘!臣妾是被冤枉的!”韦如曦惊恐地叫着,两个太监用力将她拖出去。

    众人才行至偏殿门口,便撞见燕淇来了。容芷若的脸色微变,韦如曦哭着叫他:“皇上,皇上臣妾没有做那件事!皇上您要相信臣妾!”

    燕淇径直上前拉住韦如曦的手,原本押着她的两个太监见此,都吓得松了手,燕淇扶住了韦如曦瘫软的身子。太后忙上前道:“皇上怎突然来了?妩昭仪那边怎么样了?”

    燕淇的目光淡淡扫过院中众人,淡漠道:“妩昭仪小产了。”

    “你……你说什么?”太后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踉跄地退了几步,幸得容芷若伸手扶住了她。她一把推开容芷若的手,疾步往前,苍白着脸道,“怎么可能?哀家走前太医还说应该能保住的!怎么会这样?”

    燕淇拥住怀中女子瑟瑟发抖的身子,沉声道:“所以母后便要这样对曦妃吗?”

    一提起韦如曦,太后的怒意马上就上来了:“这个恶妇先是谋害皇上,再是谋害皇嗣,皇嗣还要护着她吗?哀家看也不必审了,来人,去倒一杯鸩酒来,哀家要赐死这个恶妇!”

    有太监领命欲走,闻得燕淇怒道:“谁敢去!”

    太监吓得忙跪了下去,司正房的众人也都停了下来,低垂眉目地站着。

    燕淇的目光凌冽,冷笑道:“这是朕的紫宸殿,你们也敢在这里翻查,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奴婢(奴才)不敢!”

    一众宫人都跪了下去。

    太后被气得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看着燕淇,道:“皇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现在证据确凿,你一味袒护,置皇家颜面于何地!哀家今日非要处死这个恶妇不可!来人啊!”

    “那母后先处死儿臣!”他伸手将韦如曦推至身后,往前一步,直直立于太后面前。

    “皇上……”容芷若吃惊地看着面前之人,他未看她,目光坚定地看着太后。

    太后只觉得浑身的气血上涌,伸手指着燕淇,未来得及出声,眼前一阵黑,整个人往后便倒了下去。

    “太后娘娘!”宫人们齐齐上前扶她。

    燕淇的脸色骤青,话语更是冰冷:“还愣着作何?还不快送太后回宫去!”他的目光扫过容芷若的脸,只淡淡道,“芷若,宣太医!”

    语毕,他转身扶了韦如曦入内,容芷若愣愣看一眼,也不知是哪个宫人拉了自己一把,她这才急忙转身出去。

    韦如曦被重新扶进内室,她的手颤抖地拽着燕淇的手臂,哽咽道:“皇上您相信曦儿,真的不是曦儿做的。”

    他点头扶她坐下,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朕就在这里陪着你。”

    “皇上……”她扑进燕淇怀里,颤抖地抽泣起来。

    闹过一阵后,院子里算是清净了。钟秋灵看向裳如,低声问:“那我们还查吗?”

    裳如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开口道:“该问的也都问了,明摆着是曦妃娘娘做的,可皇上却要偏袒着,你我不过是个小小女官,还能管得了这等事吗?得了,照我看,都回去吧。”

    裳如挥了挥手,宫人们都松了口气,陆续走出偏殿。

    ————

    方婳才回宫坐下,外头便说宝琴来了。她拂开了珠帘出去,宝琴朝她行了礼,开口道:“太后娘娘请娘娘过延宁宫去。”

    方婳蹙眉问:“姑姑可知是何事?”

    宝琴处事圆滑,只笑了笑道:“娘娘去了便知。”

    她才和太后打过照面,现下还特意派人过静淑宫来请她去,方婳心下便有不好的预感。楚姜婉小产那一次,还能有人将麝香藏于她的屋内,看来这一次,又有人把她也推下去了。她原本还犹豫着该不该管这件事,现下看阑管也不行了。

    燕淇应该回了紫宸殿的偏殿了,否则太后也不会有功夫来管她。她和韦如曦一起出事,燕淇自然是保韦如曦,那她只能靠自己了。“娘娘请吧。”宝琴侧身让开。

    方婳才入延宁宫,便见一个太医匆匆自里头出来,宝琴疾步上前,问了几句才知道事情原委。

    方婳不免吃惊,方娬的胎竟真的未能保住!

    太后已醒来,召了方婳进去,她在她榻前跪下,太后坐起来,凌厉目光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悲伤。

    “听说出事之前曦妃还去过静淑宫?谁都知道你和妩昭仪不和!”太后直指方婳也参与了此事。

    来的路上就曾想到,果真她与韦如曦见一面也被人拿来当了幌子。方婳低着头道:“因着皇上将自己关在寝殿内,曦妃妹妹来请臣妾给皇上送参汤去,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皇上。”

    太后冷笑道:“即便是这样,谁又能证明你们没说写其他的,比如怎样谋害皇嗣的话!”

    “臣妾的宫女……”

    “你的宫女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太后打断她的话,厉声道,“皇上现下可管不了你,哀家一杯鸩酒就能结果了你!”

    方婳低着螓首,心中娶不怕,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低语道:“可太后娘娘娶不想就这样杀了臣妾,臣妾虽与曦妃说过话,但然能认定真的说了一些对妩昭仪不利的话,可曦妃就不一样了,众目睽睽之下把妩昭仪推下台阶。”她一顿,继续道,“所以太后娘娘是想跟臣妾做个交易,要臣妾指证曦妃,太后娘娘便会保臣妾无忧。”

    她一番话说得波澜不惊,却叫太后苍白脸庞拢起一丝错愕,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只要韦如曦死,她这一次保了方婳又如何?她只是没想到,竟被她看得这样透彻!

    片刻,才闻得太后又道:“婳妃真是叫哀家刮目相看,那你怎么说?”

    方婳深吸了口气,低头道:“臣妾想请太后给臣妾三日时间,倘若三日后,臣妾未能找到凶手,臣妾就依太后娘娘所言。”

    “凶手?”太后仿佛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怎么你以为不是曦妃吗?”

    方婳从容道:“臣妾没有证据不敢妄下断言,臣妾只知道不是臣妾。”

    太后哼一声,道:“好,哀家依你!”这一次不管是韦如曦还是另有其人,她一律不会手软!

    从延宁宫出来,方婳长长吐了口气,在这宫里,她不斗,照样也逃不开那些暗涛汹涌。她能做的,便是保全自己,等苏昀回来。到那时,她便能安心地随燕修去了。

    “娘娘。”容芷若从里头出来,将一块令牌递给她,道,“这是太后娘娘说给您的,希望这三年您能用得到。”

    方婳道了谢,这才想起来问她:“是谁告诉太后娘娘本宫与曦妃说过话的事?”

    容芷若低声道:“曦妃娘娘去静淑宫的事不是秘密,自是宫里很多人都会知道。”

    方婳却道:“可不见得人人都会说出来。”宫里人多的是明哲保身的。

    容芷若到底笑了,开口道:“抵不过娘娘是敏锐,是婉昭容的人。”

    楚姜婉?方婳的黛眉微拧,她们也曾站于一线过,到最后,终究还是敌对了。

    方婳点了头:“本宫知道了,多谢芷若姑娘。”

    抬步欲走,容芷若却道:“太后娘娘不喜欢曦妃,娘娘何苦为了她得罪太后娘娘?曦妃若是不在了,不就也没人跟娘娘争了吗?妩昭仪没了龙种,说不定将来娘娘才是皇长子的生母。”

    方婳的步子蓦地一愣,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容芷若。她还记得初见容芷若时,她娇羞青涩的模样,与如今真是大相径庭了。

    这座深宫牢笼,到底改变了多少人。

    她未再说话,转身从延宁宫出来。

    才回到静淑宫,便见里头有宫女早早地等候,见她来,忙上前来道:“娘娘,我们昭仪娘娘想请您过去一趟。”

    既是要查这件事,方婳是迟早要去玉清宫一趟的,她倒是没想到,方娬会先主动派人来请她。

    见她不说话,宫女跪下道:“婳妃娘娘,我们娘娘说,务必请您走一趟!”

    很邪恶地说,不想让方娬生下娃的各位,你们如愿了~

第114章 帝王心(揭秘,必看)

    红墙碧瓦伴着光辉掩映,清寒风里沁透着一丝半丝的药味。

    宫女替方婳推开了房门,里头木窗紧闭,扑面而来的暖意却并不让人觉得舒畅。宫女并没有跟随入内,方婳拂开了碧色珠帘进去,锦绣屏风后,那抹身影若隐若现。

    方婳缓步上前,记忆中,自她被封妃之后便似乎不曾踏足过她的寝殿,最近那一次,还是苏昀被杖责时,她也仅仅只在院中站了。

    床上之人的脸色苍白不堪,她的目光闻声瞧来,见是方婳,她吃力地撑着身子欲坐起来,奈何实在没有过多的力气,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方婳在她床榻前站定,她并不再上前,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孩子果真是没了。方婳的心底一叹,竟有种悲伤蔓延开来,不管怎么样,孩子总是无辜的。还是个皇子,也难怪太后会那样怒不可遏了。

    内室,隐隐的还能嗅出血腥气,虽已用浓郁的熏香掩盖,但方婳却仍能闻得出。

    方娬的唇上无一丝血色,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方婳,颤声唤她:“姐姐……媲”

    方婳不觉握紧了帕子,她略蹙了眉,方娬哭道:“是曦妃要害我,是她把我推下台阶的,整个偏殿的宫人都看见了!求你一定要告诉皇上,让皇上给我的孩子报仇!”

    她哭得肝肠寸断,好像真是那么回事。方婳心下冷笑,开口道:“难道不是你说曦妃推你误导了宫人们吗?”

    方娬的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竟相信他人的话?”

    方婳终是忍不住一笑:“当初你派人将麝香藏进我房间时怎不想着我是你的姐姐?”

    方娬明显愣住了,方婳转了身道:“原本也是要来问问你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现下看来,也不必多问了。”

    方娬惊讶地见她往外走了一步,她忙掀起被子从床上下来,却因浑身实在没有力气,连着床边的水杯也一并摔在地上。

    一阵刺耳的破碎声,终是引得方婳回过头去。

    “你这是干什么?”

    地上之人吃力地爬至方婳脚边,伸手拉住她的衣裙,费力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可……可这一次是真的!我说的都是实话!曦妃今日能害我,明日一样能害你!她和后宫其她嫔妃都不一样,皇上会偏袒她,莫非姐姐当真有把握日后被她陷害时皇上能站在你这一边吗?”她喘了几口气,继续道,“你帮我……帮我给我的孩子报仇,也是给你自己日后肃清了一个敌人,你还要犹豫吗?”

    她拉着她衣裙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分明是无力,却依旧要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拉住她。这样的方娬叫方婳觉得骇然,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方娬抓着她的手却不松,抬头吃力地看着她:“我知道,从小你我就两看生厌,但这一次,就一次,请你相信我!”

    她说得那样诚恳,令方婳不觉动了容。她叹息一声将她扶回床上,方婳径直问她:“你怎么会去紫宸殿的偏殿?”

    方娬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庆幸:“你相信我了?”

    方婳不答,又问她:“你怎么会去偏殿?”

    方娬的目光低垂,脸上无笑:“曦妃了一个太监来玉清宫,说要请我去喝茶,我便去了。”

    “那个太监呢?”

    方娬摇着头,发狠地道:“方才司正房的人来过,说已找不到那个太监。一定是事发后,曦妃叫他躲起来了,又或许他早就出宫了,她早早计划好了的,又怎会让人找到把柄!”

    方婳微微一愣,这让她想起了死无对证的采苓,莫非那个太监也已经……

    宫里人做事果真很有一套。

    她却突然转口道:“来玉清宫之前,太后娘娘叫我去了一趟延宁宫,原因是事发前,曦妃曾与我单独在静淑宫内说过话,太后娘娘怀疑你小产一事我也有份。”她的眸华一抬,悄然落在方娬苍白的脸上。

    方娬的眼底涌出了讶异,震惊地睨视着面前之人,片刻,她抓着她手腕的手指却猛地收紧,话语说得笃定:“我知道和你没有关系!”

    方婳清浅一笑:“你这样肯定?”

    方娬咬牙道:“曦妃诱我去偏殿,又把我推下台阶,这当中你没有插手的余地,何苦空担一个同流合污的罪名?能凭借这样的容貌得到皇上的青睐,你还不至于那么笨!”

    方婳释然望着她,看来失去了孩子,她的心思却仍然透彻。方婳略吸了口气,开口道:“我再问你一件事,婉昭容小产那件事,真不是你做的?”

    方娬没想到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她还记着。稍一愣,随即才道:“不是我,麝香是我回来后发现的,不知谁放在我的屋子里,我当时以为是你和婉昭容一起要陷害我,所以才让流儿趁你不在藏进你的房里。”

    方婳沉了心思:“那采苓失足掉进荷花池溺毙一事,你知道吗?”

    “知道,那时你回洛阳省亲了。”她说到省亲的时候特意加重了口气,带着羡慕与妒恨。

    方婳却不在意,蹙眉起了身,这次要将她拖下水的是楚姜婉,但上一次却不是她。采苓的太后宫里的人,死在延宁宫,谁的本事那样大,能把手伸往延宁宫去杀人?

    当日那件事过去便过去了,她本不想再查,可两件事都牵扯上她,她又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联系……

    眼前的珠帘轻微摇曳,方娬徐徐靠向身后的软垫,自嘲笑道:“那件事你还想查什么?这宫里头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该知晓司衣房的那宫女替人背了黑锅,司正房找到个能交差的也便了事,上头也不追查,自是结案了。至于你说的宫女,还能有谁比太后娘娘更容易下手灭口?”

    方婳震惊地回眸看着她,只闻得她道:“太后娘娘不喜欢婉昭容,此事怕是你比我还清楚。”

    看来方娬即便不知太后讨厌楚姜婉的真正原因,却也明白太后对楚姜婉的厌恶。可方婳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太后讨厌楚姜婉却不讨厌她腹中的孩子,要说她会替那个凶手掩饰,方婳自是不信的。

    她略理清了思路,浅声道:“我先回去,你若想到什么,便叫你的人来跟我说一声。”

    “姐姐!”她叫住她。

    方婳转身,闻得她道:“要扳倒曦妃,这便是唯一一个机会了!”

    ————

    离开玉清宫很远了,方娬的话却还清晰地回荡在耳边。指腹缓缓摩挲着袖中的令牌,太后为了要韦如曦死都能把令牌给她,看来是真正恨极了韦如曦。她真是同情她,她只是爱燕淇,这又算什么大罪?

    “娘娘,我们回静淑宫吗?”身后宫女小声问着。

    方婳却摇头道:“不,先去尚宫局。”

    尚宫局外冬草斑驳,几个宫女正蹲在地上拔草。白素碧领着尚宫局众人匆匆出来迎驾,见方婳目不转睛盯着那边的几个宫女看,忙解释道:“前些日子宫里事多,也就没打发人整理这院子,倒是不想几天一过,杂草又生了。”

    方婳点点头,脸上似不在意,只道:“本宫这次来是奉太后之命调查妩昭仪小产之事。”她说着,将手中的令牌一扬。

    众人眼见真是太后的令牌,对方婳更为恭敬。白素碧亲自引她入了正厅,外头几个宫人悄悄议论开了,大抵便说婳妃虽与妩昭仪素有嫌隙,可临到头终归还是亲姐妹云云。

    方婳一笑置之,待坐下,便径直道:“本宫有些话要和司正房的人说,还请白尚宫带人回避。”

    “是,奴婢遵命。”白素碧挥手示意其余人等都退下。

    厅门一关,里头的光线瞬间暗了。

    裳如忙上前将调查的事回禀,她谨慎说着,方婳却听之索然无味,无非是偏殿那些宫人所言,她在场也已听过。

    她只抬眸问:“那璃儿呢?”

    裳如低头答道:“璃儿……璃儿还不曾招供。”

    “那她说了什么?”

    “她说曦妃娘娘可以派人请昭仪娘娘过去,还说曦妃娘娘没有推昭仪娘娘,可璃儿是曦妃娘娘的贴身宫女,自是……”

    方婳蹙眉打断她的话:“裳司正,本宫只需要听到璃儿的证词,至于她有没有骗人,本宫自会分辨。”

    裳如的脸色一白,忙低头道:“是,奴婢明白。”

    方婳又简单问了一些便让裳如下去,她却又叫住钟秋灵:“钟典正。”

    “奴婢在。”钟秋灵停下步子转身。

    方婳起了身,示意她将门合上,这才道:“此事是太后娘娘要求严办的,你们司正房想向太后娘娘靠拢本宫也明白,但事情未查明之前,本宫不觉得曦妃就是凶手。裳司正想要草草了事,你不会也这样想的吧?”

    钟秋灵低眉垂目,言语从容:“裳司正眼下是奴婢的顶头上司,奴婢区区一个典正,也说不上什么话。”

    方婳略一笑,开口道:“你因何事被贬,旁人不知,本宫却清楚。难道你不想借此机会再官复原职吗?”

    钟秋灵暗吃一惊,皇上中毒一事宫中知道人甚少,婳妃会知道,看来她真是太后的人?

    方婳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也不辩解,只道:“只要你将这次的事查清楚,届时还怕皇上不厚赏吗?官复原职自是不在话下。”

    钟秋灵仍是低头道:“奴婢愚钝。”

    方婳轻笑起来,起身行至钟秋灵面前,话语婉转:“记得本宫初进尚宫局时,便得你的教导,能稳坐司正那么长时间,可不是愚钝的人能做到的。裳司正想要迎合太后而在这件事上耍小聪明,本宫可不看好。据本宫所知,曦妃并不是要推妩昭仪,恰恰相反,她是想要扶她,却没想到妩昭仪却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钟秋灵不免震惊,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了方婳一眼,脱口道:“娘娘认为是妩昭仪自导自演了一场好戏?”外头人说婳妃与妩昭仪姐妹情深,原来她根本就是想对付妩昭仪吗?

    方婳却摇头:“未必,本宫来尚宫局前去过一趟玉清宫,妩昭仪说是曦妃将她推下台阶……也许,她们两个都没有撒谎。”

    都没有撒谎?这又是什么意思!

    钟秋灵的眼底更为不解,妩昭仪说曦妃推她,曦妃却说原是要拉她,这二人之间必然是有一个在撒谎,怎么可能两个都说的是实话?钟秋灵一时间糊涂了:“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还望娘娘明示。”

    方婳转了身,却是平和开口道:“本宫要你去查一查偏殿的饮食。”韦如曦说是方娬在台阶前站立不稳,这一个小小细节她当时还没怎么注意,现下想来,未必不是一道缺口。

    钟秋灵的脸色低沉,压低了声音问她:“娘娘为何要奴婢去?”

    “因为本宫不信裳司正。”方婳说得毫不迟疑,她伸手向厅门,忽而又道,“这次的事,本宫希望你不要再办砸了,否则,本宫还真是保不了你。”说话间,方婳已将门打开。

    身后之人急声问:“娘娘为何要帮奴婢?”

    方婳没有回身,只轻悠笑道:“是为了谢谢你当日提携之恩。”语毕,她再不逗留,径自抬步出去。

    钟秋灵吃惊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一颗心缓缓地收紧了。难道是她的错觉吗?为何总觉得婳妃像是知晓了她的一些事。

    她要她这次不要办砸了,何为办砸?婳妃知道皇上中毒之事她没有尽力?她还说帮她是为了答谢她的提携,钟秋灵冷笑一声,当日婳妃初入尚宫局,她们只是最纯粹的上下级的关系,她对她根本算不得有什么提携之恩!

    难道……婳妃就是王爷在宫中的暗棋?

    钟秋灵的心头一跳,她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可即便真的是,她也不能试探。华先生说了,她只需要做王爷在宫里的眼睛,别的,她要做的就是自保。

    “钟典正?”女史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钟秋灵猝然回神,闻得女史又问:“婳妃娘娘去白尚宫的房里了,我们怎么办?”

    钟秋灵抬步走出大厅,她不自觉地朝白素碧的房间看了一眼,随即开口道:“去紫宸殿。”不管婳妃是谁的人,如今她只是一个典正,自是主子们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

    方婳静静坐在桌边,看着白素碧亲自替自己斟茶,她的指腹摩挲着令牌的棱角,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这三日太后的令牌在她手里,这尚宫局上下定会以为她是太后的心腹,那她一定会好好利用这块令牌。

    “奴婢这里简陋,还望娘娘不要嫌弃,娘娘请。”白素碧将茶盏递给方婳。

    方婳将令牌径直搁在桌面上,这才接过,轻呷一口,笑道:“幸得白尚宫准备这样好的一壶茶,本宫也正有几句话想同你说。”她的目光扫过一侧的宫人。

    白素碧会意,忙打发了她们都下去,这才转身看向方婳,低语道:“娘娘有什么尽管问。”

    方婳的眸华落在白素碧的脸上,昔日锦瑟被关在柴房两年无人问津,后来锦瑟出逃也不曾惊动上头的人,方婳便想,也许太后并不知道此事。她又打听过,锦瑟乃白素碧在幽州的远房侄女,是以才能有命活着。但白素碧无疑在掩饰什么事……她的指尖掠过冰凉桌沿,低语道:“本宫跟太后说尚宫局的时候提及那个被白尚宫关押在柴房的宫女,太后也好奇,什么事需要关押一个宫女那么久?”

    话音才落,方婳便见白素碧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她的眼底难掩惊慌,忙道:“是因为……因为锦瑟疯了。”

    “疯了?既是疯了,为何不早早逐出宫去?宫里可不需要留着一个废人。”方婳仍是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话语说得轻淡。

    白素碧一时间语塞,额角早已沁出了冷汗。

    方婳重重将手中杯盏搁在桌上,冷声道:“莫非白尚宫瞒着什么事吗?”

    白素碧的身子一颤,忙跪下道:“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是因为锦瑟是奴婢的远房侄女,她在宫外也没有亲人,是以才想利用职务之便将她养在宫里,只为让她有一口饭吃!只是不想后来……后来她自个逃出宫去了,奴婢也算是尽了做姑姑的责任了!”

    “哦?”方婳没想到她还能用这个借口来掩饰,便笑道,“那真是不巧,本宫那次回洛阳省亲时,途径幽州,恰巧还遇见过锦瑟。”方婳细细看着白素碧,果真见她的双手一紧,锦瑟乃幽州人士,要说她逃出宫回了幽州也未为不可。

    白素碧一颗汗自脸颊滚落下来,她来不及擦拭便抬头看向方婳,颤声问:“娘娘……都知道了?”

    方婳笑一笑,道:“本宫不知道,本宫只知道锦瑟看着也不像是疯癫之人,她不说,本宫找人将她严加看管起来了。这次本宫特意在太后娘娘面前提及,却不想太后娘娘也不知晓这件事,故而只好来问白尚宫本人。倘若白尚宫不告诉本宫,本宫只好叫人把锦瑟带回宫来,让太后娘娘亲自审问。”

    锦瑟虽在柴房疯言疯语,但后来又无辜逃出宫去,要说她是装疯,想必眼下白素碧自然也是信的。又闻得方婳说要叫太后亲自审问,白素碧越发慌张,撑在地上的双臂止不住地颤抖,声音里带着哭腔:“求娘娘开恩,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太后娘娘啊!娘娘开恩啊!”

    方婳的目光悄然扫过桌上的令牌,看来搬出太后这尊大佛足够震慑住白素碧了。她不动声色望着地上之人,也不叫起,只淡淡道:“本宫现在替太后娘娘办事,本宫又是皇上的人,倘若这禁宫里藏着些对皇上和太后娘娘不利之事,你又要本宫守口如瓶,本宫可不是那样傻的人。”

    白素碧的眸子亮了,急忙道:“此事不会危害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利益,奴婢恰恰是为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好!”

    “哦?”方婳的眉目流转,“那你倒是说说。”

    白素碧被噎了一口,低下头又支吾起来,明显是不敢告诉方婳。方婳也不心急,慢条斯理地开口:“白尚宫坐着这尚宫局第一把交椅也有不少年了吧?就这样熬到告老还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届时皇上和太后娘娘必定会让你风光还乡,倘若眼下你还不识趣闹出些什么事来,到时候可真是得不偿失。”

    “娘娘……”白素碧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终是开口道,“此事……攸关当年柳贵妃谋害莹玉公主一案。”

    方婳的手指猛地收紧,果然如此!

    白素碧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当年映岩应该是查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所以……就突然自缢了。翌日早上,有人在宫里发现昏倒在地上的锦瑟,她的头撞破了,后来便神志不清,奴婢让人说锦瑟不慎自己摔倒撞破了头才至疯癫。其实有一事奴婢未曾告诉别人,前一晚映岩追查公主被害一案时锦瑟随同映岩一起去了。奴婢以为,锦瑟是在逃跑时才会不慎摔倒磕破了头,她必然也是知晓了一些……事。太后娘娘当年还是太子妃,皇上也还是皇太孙……奴婢在宫中多年,自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她一些话说得隐晦,方婳却听得冷汗涔涔,白素碧明白的道理,与她想的一样。

    映岩大约找到了对柳贵妃有力的证据,故而被灭口,锦瑟能活下来,大约是因为当晚逃脱了,却没想到她摔破了头,没能将那些事说出来。

    之后的事,方婳也便知道了。先帝灭了柳氏一族,把燕修贬出长安城。

    白素碧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哀求道:“奴婢求娘娘饶奴婢一命,奴婢守口如瓶也是为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啊!锦瑟……锦瑟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请娘娘手下留情!”她朝着方婳重重地磕头。

    方婳茫然站起来,看了她良久,才喃喃道:“今日本宫没来过,白尚宫也没同本宫说过什么。”

    白素碧的心中一震,抬眸时,见眼前之人已施施然出了内室。半晌,白素碧才颤抖地握着帕子擦汗,那件事过去多年,她没想到如今还有人会来追查。不过婳妃既是皇上和太后的人,想来也没有胆子将那件事说出来。

    这样一想,她也便松了口气。

    ————

    寒风拂面,将廊下的宫灯吹得摇曳不止。

    偌大一个尚宫局竟像是突然萧瑟起来。

    方婳一步一步沿着回廊出去,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浇灭。她原以为柳贵妃谋害公主一事是个误会,只要误会澄清,燕淇一定不会再恨燕修,可直到燕修死,她也未能查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心心念念要告诉燕淇,好让燕修能得回该有的身份入殓,却没想到那件事竟和太后脱不了干系!

    映岩已死,锦瑟也已不是原来的锦瑟,空口无凭。可方婳即便有证据,太后是燕淇的亲生母亲,她又该如何去说?

    难道真要燕修至死都需背负那样的罪名吗?

    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

    紫宸殿内,轻薄龙涎香散散淡淡漂浮在空气中,窗棂泛着白光,燕淇闲闲披着一件外衣倚坐在桌边。

    他顺手翻了几本奏折,眉头紧拧,蓦然起身竟手中奏折摔落在桌面上。

    玉策端了茶进来,见此,只好低声劝道:“皇上累了就先歇一歇,奏折那么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

    玉策的话才落,眼前一阵环佩声动,燕淇已入了内室。她忙跟随进去,见他在御塌上落座,这才将茶盏递至他手中,悄然行至他身后替他轻轻揉着肩膀。

    他抿一口,低声问:“偏殿那边怎么样?”

    玉策笑道:“您都让禁卫军守着了,自是没什么事。不过……早前尚宫局的钟典正进去了。”

    燕淇的脸色微变:“朕不是说不准任何人进出吗?”

    玉策点头道:“皇上别生气,奴婢听说是婳妃娘娘派来的,曦妃娘娘自己放行的。”

    “哦?”燕淇回头看了玉策一眼,玉策浅声道:“皇上应该相信曦妃娘娘有分寸的。”

    燕淇蓦然笑道:“怎么你也觉得朕管得太多了吗?”

    玉策低眉垂目道:“奴婢不敢。”

    燕淇侧身将茶盏搁下,淡声道:“晚上让婳妃来见朕。”

    “是。”玉策点头应声,外头传来珠帘轻俏碰撞的声音,玉策抬眸望去,见是玉漱急急进来,玉策的脸色微变,上前制止她道:“谁准你进来的?”

    玉漱脸上满是不悦,开口道:“皇上,礼部尚书求见!”

    燕淇的脸上有了笑:“让他进来。”

    玉策拉着玉漱出去,袁逸礼抬步入内。

    行至外头,玉策才训斥道:“说了多少次了,无事不准随便进入内室!”

    玉漱的小脸上满是不悦,私下里,她可是不惧怕玉策的,哼一声道:“是因为钱公公有事不在,姐姐为何不让我入内伺候?你能做的,我也能!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看见你和皇上亲热吗?哼,别以为我刚才没看见,你给皇上揉肩,这种事,我还没瞧见紫宸殿里其他宫人做过!娘说要姐姐帮我的,却原来姐姐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吧?”

    “你!”玉策的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拉至一侧,道,“你别乱说话,届时我也保不了你!”

    玉漱甩开她的手道:“我这是实话实说,别以为现在不在家里,你就可以不听我娘的话了,等我写信告诉娘去!”

    玉漱一扭头就跑了,玉策咬着唇,回头看了紫宸殿一眼,到底还是追着玉漱去了。

    袁逸礼进去时,恰逢燕淇从内室出来,袁逸礼忙行了礼,抬头时,稍稍一愣,关切道:“臣方才进宫时也听闻了一些事,皇上请节哀。”

    燕淇点点头,让他坐下。

    袁逸礼坐下了,才又道:“臣看皇上的脸色不大好,才过年,您该好好休息。”

    燕淇抬手揉着眉心,叹息道:“前朝后宫一堆的事,朕便是想歇也没有时间。各属国有消息吗?”

    袁逸礼摇头道:“没有,各位王爷都安分得很。倒是西楚有不少动作。”

    燕淇冷冷哼一声,点头道:“这一堆奏折也多数有提及,袁将军上表西楚***扰我大梁边界之事,问朕是否予以还击,朕想了多日,正值新年伊始就起战事终归不妥,便想暂且忍一忍。”

    袁逸礼的脸色尴尬,低声道:“其实臣今日来,是有件事要跟皇上禀报。”

    “哦?”燕淇回眸看着他。

    袁逸礼继续道:“大哥的年纪不小了,爹打算让他成家立业,大哥偏又以国事为借口不愿回金陵完婚,爹便要我回去替大哥迎亲。臣想跟皇上告个假。”

    燕淇脸上的笑容微微敛起,片刻,才道:“原来如此,不知是哪家小姐?”

    袁逸礼忙道:“是陈国公家的千金。”

    燕淇略一踌躇,似才想起来,悠悠道:“朕还记得陈国公告老多年了,一直幽居于金陵,陈家千金与袁将军自也般配,朕就准你几天假,顺道也把朕的贺礼带去金陵。”

    袁逸礼起身道:“臣谢主隆恩!”

    燕淇淡笑着伸手亲扶了他一把,浅声开口:“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看上哪家的小姐,朕便给你赐婚。”

    袁逸礼的神色尴尬,低头道:“谢皇上,臣……上喜欢的,一定来请旨。”

    燕淇“唔”了一声,一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奏折,翻了翻,闻得袁逸礼正色告退。他抬眸看了一眼,点点头示意他出去。

    袁逸礼行至外头,玉策忙上前道:“大人这便走了吗?”

    袁逸礼点头,顺口道:“怎不见钱公公?”

    玉策忙答:“哦,皇上说晚上要见婳妃娘娘,钱公公亲自传话去了。大人看起来心情不错。”

    袁逸礼笑道:“是啊,家里有喜事。”

    “大人要成婚了?”

    袁逸礼望着玉策吃惊的样子笑起来:“不是我,是我大哥,我得出宫了。”他笑着离去,玉策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呆。

    袁逸礼出了紫宸殿,往前走了一段路,目光定定望向静淑宫的方向,现下他是不方便过去,也不好找人带话给她。想着他因为大哥的事要离开长安一段时日,心中便担忧的很,袁逸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往容府走一趟。

    ————

    新年一过,容府前的大红灯笼便已撤下。

    家丁人的他,见他过去,忙上前来问:“袁大人有何贵干?”

    袁逸礼咳嗽一声道:“我找小侯爷。”

    家丁吃惊道:“我们侯爷过年时去云州了,袁大人不知道吗?”

    是吗?袁逸礼不觉蹙眉,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还真是不知道。

    “大人有话要留给我们侯爷吗?”

    袁逸礼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那我就回去了。”他转身上了马车,原想着他在金陵的日子拜托容止锦多照顾照顾方婳,看来倒是落空了。

    袁逸礼靠在马车壁上,不免又笑了笑,他了解方婳,没有把苏昀接回来以前她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再说宫里还有皇上,方婳也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等金陵的事一办完,他就会马上回来。

    ————

    方婳自尚宫局回来后,整个下午都将自己反锁在卧室内,便是钱公公来传话说燕淇晚上要她过紫宸殿去,她都没有出去见人。

    她满脑子都在想,太后无疑在公主的事上有所隐瞒,也许她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但她为了扳倒柳贵妃选择了掩饰,她便是不能在燕淇面前说了。

    临近傍晚,钟秋灵来了。

    方婳正换了衣裳出去,便屏退了众人,与钟秋灵在静淑宫的后苑散步。

    斜阳余晖散尽,映衬着光秃的树干更为苍凉。

    钟秋灵低声道:“娘娘怀疑的不错,奴婢去查时,发现偏殿的茶水已让人倒掉,奴婢查了残留的茶叶,里面掺有迷香。迷香不算毒药,是以试药的宫人们查不出来。”

    方婳不觉放慢了步子,这么说来,是方娬被人下了药,所以她才会走到台阶口时站立不稳。韦如曦好意想扶她一把,她却因药效发作摔下了台阶去。剧痛让方娬体内的迷香药效失灵,怕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摔下去的,是以方娬自然而然认定是韦如曦推了她,她又那样一说,自是所有瞧见的宫人都错以为韦如曦要害人。

    “她们两个果真都没有撒谎。”方婳喃喃道。

    钟秋灵点头道:“奴婢现在也明白了,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一弯修竹斜斜挡住了去路,方婳抬手挽住竹枝,停下了步子问她:“此事裳司正知道吗?”

    钟秋灵开口道:“尚不知。”

    方婳应道:“很好,谁也不准说,你去一趟太医院,再去一趟司药房,看看有谁去要过迷香。”

    钟秋灵幽暗眸子里沉着光,她低声道:“奴婢已去查过,太医院和司药房的人都说没有人去要过迷香,且他们的迷香也不曾少过。”

    方婳赞赏看她一眼,依燕修的性子,用人必然会选省心之人。不过随即,她又觉得疑惑了,宫中所有药物皆是出自司药房,太医院的太医手中也会有一些,但不会多。迷香若不是出自那两处,难道是宫外来的?若真是是宫外之物,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修竹自指尖弹开,方婳转身道:“那你再去查一查,这段时间各宫嫔妃可有与宫外的人接触?”

    钟秋灵迟疑道:“娘娘若是怀疑迷香乃宫外之物,奴婢以为大可不必。前段时间正是过年,一年当中这个时候,宫门口盘查特别紧,迷香这种禁物是不可能被携带入宫的,除非……”

    她的话音悄然压低,方婳的眉头紧蹙,已接口道:“除非那人是侍卫不敢盘查的?”

    钟秋灵认真地点头。

    ————

    钟秋灵走后,方婳独自一人在修竹旁站立许久,风吹得竹叶簌簌做响。她的脸色微凝,即便如袁逸礼那样深受燕淇宠信的重臣亦不可能幸免宫门口的盘查,侍卫不敢查的,也只有容家的人了。可会入后宫来的,无非便是容止锦,方婳不觉摇头,不会是容止锦。

    放眼后宫嫔妃,除了她,还有谁与容止锦交好,能叫他携带禁物入宫的?

    方婳的黛眉蹙得更深,若真是不是宫外之物,那问题还是出在太医院和司药房,是有人撒谎,还是根本就是……

    “娘娘。”宫女突如其来的叫声令方婳猛地吃了一惊,她回头,见宫女垂目站着,低语道,“娘娘,该用晚膳了,一会还要过紫宸殿去的。”

    她不说,方婳还真是快忘了。她却不走,淡淡道:“本宫没有胃口,你先退下。”

    宫女迟疑着,低语道:“奴婢知道娘娘因为昭仪娘娘的事吃不下,娘娘顾虑姐妹之情,可还是要保重自个的身子啊。”

    宫女关切的话语落在方婳心头,霎时有什么东西猝然流淌过方婳的心口,她蓦地回眸看向宫女,脱口道:“你说什么?”

    宫女被吓了一跳,忙低下头道:“奴婢说娘娘要保重自个的身子。”

    方婳的脸色异常,喃喃摇头:“不是这一句……”

    宫女悄然看她一眼,见方婳并未生气,这才壮了胆子道:“奴婢知道昭仪娘娘是您的妹妹,昭仪娘娘出事您心里不好受,可晚膳还是要用的。”

    宫女的话落,便见面前之人猛地转身,大步往前走去。她轻呼了一声“娘娘”,忙小跑着跟上去。

    方婳走得飞快,看来是她想岔了,倘若容止锦帮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嫔妃,而是他的亲妹妹呢?

    容芷若!

    方婳记得了,离开延宁宫时,容芷若还旁敲侧击要她不要管这次的事,容芷若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太后处死韦如曦。方婳还记得选秀之时,容芷燕淇的眼神,还有落选时的错愕不甘,她怎没想到容芷若爱的人是皇上!

    借韦如曦之手害方娬流产,好一个一箭双雕!

    当初楚姜婉流产一事,要说是容芷若冤枉方娬那也说得通,因为方娬是后宫最得宠的妃子。至于说看见她和楚姜婉争执的那个宫女采苓,她是延宁宫的人,被容芷若利用更是容易。虽然这当中还有一些事方婳想不明白,但单凭眼下的猜测,容芷若是脱不了干系了!

    “娘娘,娘娘您慢点儿!”宫女眼看着方婳并没有回寝殿,而是朝宫门口去了,更是错愕不已,想要问她去哪里,却见她的步子猛地收住,宫女慌忙站住步子才没有一头撞上去。

    方婳回头便问:“今日小侯爷有入宫吗?”

    宫女惊慌失措地低下头,道:“应该……没有吧。”

    那她便不必问容止锦了,方婳迟疑片刻,才轻声道:“你下去替本宫准备轿子,去延宁宫。”

    宫女“啊”了一声,忙问:“娘娘不是要去紫宸殿的吗?”

    方婳睨视她一眼,并未说话,宫女方知自己话多了,忙转身下去准备。

    外头很快准备妥当,宫女扶了方婳上去,便闻得她道:“现下就去延宁宫。”

    鸾轿才离开静淑宫,紫宸殿的太监便匆匆来了,一问之下才知方婳去了延宁宫。

    “公公有什么话便和我说,等娘娘回来我再代为转告。”宫女恭敬地道。

    太监无奈,只好点点头,道:“钱公公让我来告诉娘娘,皇上说晚上临时有别的事,没时间接见娘娘,姑娘就转告娘娘,今晚不必过紫宸殿去,在静淑宫好好休息吧。”

    宫女回道:“是,我记下了,公公慢走。”

    太监应了,这才又匆匆离去。

    ————

    因方娬流产一事,太后终归是哀痛大过愤怒,少少地用了晚膳歇下了。方婳去时,正见宝琴站在廊下跟几个宫女交代事情。

    其中一个宫女眼尖,见了方婳,宝琴忙转身过来行礼,“娘娘怎这个时候来了?太后娘娘已睡下了。”

    方婳应了,目光越过她的身后,也未见容芷若,她不觉有些奇怪。

    宝琴又道:“莫不是娘娘真查到了什么吗?”

    方婳勉强一笑道:“不是,本宫来是有别的事,芷若姑娘呢?”

    宝琴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道:“在里头伺候太后娘娘,娘娘找她有事?”

    方婳却笑道:“哦,本宫想起来上回侯爷入宫未来得及来见芷若姑娘,托本宫带句话给她。”

    “什么话?”宝琴疑惑地问。

    方婳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有关芷若姑娘的终身大事,本宫不便相告,小侯爷特意交代了,说只能说与芷若姑娘一人听。”

    宝琴忙笑了,转身步入内殿道:“娘娘请稍后。”

    不多时,便见容芷若出来。方婳与她行至延宁宫的后花园,让宫人远远跟着,容芷若已开口道:“不是我哥要娘娘带话吧?”

    方婳斜看她一眼,笑道:“是真的。”她来时打听过了,容止锦已经多日未进宫来。

    容芷若的神色里有了吃惊,方婳悄然停下了步子,前面便是延宁宫的荷花池,此刻没有荷花,因着太后的喜好,也不曾命人清理池中残荷。她缓缓在池边坐下,弯腰伸手抚着池中残荷。

    容芷若于她身后站着,蹙眉道:“他要说什么?”

    方婳低语道:“他说太后娘娘宫里这池荷花很美,想你有时间在太后娘娘跟前说说,他好让人进宫来将荷花移植一些过府上去。”

    容芷若怔住。

    方婳又道:“夏日绿荷满池的景致虽美,可赏荷时真是要小心,若一个不慎跌下去可是不得了的。”

    容芷若的眉心紧拧,忽而见方婳转过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本宫还听说这荷花池内溺死过人,你说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这池荷花也开得特别好?”

    她的话说得容芷若脸色大变,她骤然退了几步,咬牙道:“娘娘到底在说什么?”

    方婳笑着起身,不动声色用锦帕拭去青葱指尖的池水,浅声道:“没什么,也许你都不记得溺死的宫女叫采苓了。本宫却记得她,当日还是她瞧见本宫和婉昭容在御花园起了争执呢。哦,不过说来也奇怪,后来本宫在延宁宫撞见采苓,她像是不认得本宫似的,你说那她又是怎么能在御花园远远看一眼就知道和婉昭容争执的人是本宫呢?”

    这句话说得容芷若的神情骤然紧绷,她下意识地掩起了略微颤抖的手,随即勉强一笑,道:“娘娘特意来,便是要同奴婢说这些?”

    方婳不答,反问她:“太后娘娘知道吗?”

    “知道什么?”她强作镇定地问她。

    方婳笑一笑,转身:“看来本宫该去见见太后娘娘,也得嘱咐宫门口的侍卫,盘查的时候不能遗漏了任何人,尤其是像侯爷这样的贵胄,免得他一不小心把带在身上的麝香、迷香之类的带入宫来。”

    才走了几步,便闻得身后之人急道:“妩昭仪小产一事娘娘以为是奴婢所为?”

    方婳徐徐放慢了步子,身后的脚步声近了,容芷若猝然笑道:“真可惜,娘娘差错了方向,找错了人,此事与奴婢无关。”

    方婳笃定一笑:“既是无关,那姑娘也不必怕太后娘娘知道,真是无关,也可还你一个清白。”

    “娘娘!”容芷若飞快地拦在方婳面前,她的脸色苍白,“不是奴婢做的!”

    她的话说得坚定,方婳蹙眉道:“不是你,你怕什么?”她的眼底藏着慌意,分明是想要隐瞒什么。

    容芷若有些惊慌地垂下眼睑,片刻,才道:“现在这样不好吗?妩昭仪和曦妃纷纷失宠,最大的受益者难道不是娘娘您?您又何苦抓着这点不放?”

    方婳说得从容:“本宫答应了太后娘娘会查明真相。”

    “太后娘娘要的真相就是处死韦如曦!”容芷若一改往日的温柔娴淑,破口唤出曦妃的闺名。

    方婳不免一怔,面前之人已红了双眼,哽咽道:“本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表哥他爱的人是我,不是韦如曦也不会是你,可现在你们都成了他的妃子,只有我连此后他的名分都没有。”她嘤嘤啜泣起来。

    方婳细细看着她,开口问:“所以你让侯爷带了迷香入宫来,设计把妩昭仪骗去偏殿陷害曦妃?”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坦荡对上方婳的眼眸,“我哥去云州了,他根本不在长安!”

    容止锦又去云州了?

    这一点倒是方婳始料未及的,这么说来,容芷若虽有动机,却没有下手的机会。那她方才眼底的惊慌又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整件事又重新陷入了迷局。

    从延宁宫出来,方婳的脑子一团混乱,扶着宫女的手上了鸾轿,她只喃喃道了句“去紫宸殿”便阖了双目轻靠在软垫上。

    怎么会这样?

    若一切是容芷若做的,那便什么都能解释得通了,可现下看来,又不像是她。但她又分明知晓采苓的事……

    如果一切回到原点,迷香还是出自宫中,司药房的药物进出都有明确记录,若要下手,也是太医们身上容易一些,若真是那样,除非是……

    方婳狠狠地摇头,这不可能,为什么呢?

    她强迫不要再想了,怕是自己已入了死角。

    只是有一件事更为奇怪,这一次容止锦怎走得这样悄无声息?这实在不符合他的性子。

    ————

    “娘娘。”

    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方婳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一路过来,竟不知何时睡着了。她伸手掀起了帘子,见已到了紫宸殿前。

    下了鸾轿,扶着宫女的手径直入内。

    入夜的紫宸殿静谧非常,宫人也未见几个,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碧纱宫灯在风中摇曳。方婳有些奇怪地蹙眉,携了宫女往燕淇的寝殿走去。

    正殿在夜幕中孑孑而立,帝王寝宫,在这皇宫内也是最高的,唯皇后所居的凤仪宫仅次之。疏星夜空下,紫宸殿更是在群殿中翘楚傲视。

    方婳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子过去,却是此时,闻得前面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叫声,方婳抬眸瞧去,殿前似有女子身影跑过,接着有什么重重地从高台上落下来。

    砰——

    那声音响彻了半壁天空,方婳被惊得愣在了当场,身侧的宫女也吓得迈不开步子。有人自台阶上急急冲下来,借着微弱的光,方婳马上就看清了来人:“玉策?”

    玉策没想到方婳会出现在这里,她的步子一顿,唤了她一声“娘娘”,随即又忙转身往那重物落下的方向而去。方婳迟疑片刻,忙推开了宫女的手跟上。

    钱成海提着灯笼追下来,见了方婳他亦是震惊非常,方婳转身朝玉策跑去的地方看去,玉策已蹲下去,一人仰面躺在地上,满口尽是鲜血。

    竟是玉漱!

    钱成海手中的碧纱宫灯照过去,方婳身侧的宫女更是吓得惊叫了出来,双腿一软就倒在地上。玉漱的眼睛使劲地睁开,她看向方婳,殷红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方婳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再看,地上之人撑大着双眼,分明已经没气了。

    玉策伏在她身侧哭起来。

    方婳震惊非常,却闻得钱成海问她:“娘娘怎会在这里?皇上不是说今夜有事,让您不必过紫宸殿来了吗?”

    方婳的头皮一阵发麻,燕淇有这样说过吗?她却没有收到消息!

    她猛地想起今夜紫宸殿宫人稀少,眼下又出了此等事,方婳心下暗叫不好,只能撒谎道:“哦,本宫是来找曦妃的,这……这怎么回事?”

    后头有几个太监也小跑着过来,钱成海朝他们看了一眼,皱眉道:“玉漱喝醉了酒不慎从高台上跌落,还不快快把现场清理了?”

    太监们都吓了一跳,忙应声上前。玉策一手紧紧都拽着玉漱的手不肯松,方婳的目光随着宫灯旖旎的光辉望去,月色下,她似乎瞧见玉策的手臂上有伤。

    “娘娘。”钱成海的声音再次传来。

    方婳猛地回身,忙道:“哦,本宫先过偏殿去。”

    语毕,她再不逗留,拉着宫女匆匆离开。

    ————

    韦如曦与璃儿站在门口张望着,突然见方婳过来,韦如曦忙上前拉住她问:“正殿那边出了什么事?我听见有惨叫声。”韦如曦说着,还有些心慌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方婳心慌意乱,双手更是冰冷至极,此刻也不想回韦如曦的话,径直往里头冲去。

    禁卫军欲拦着方婳,却见韦如曦使了个眼色,这才推开至一侧站着。

    方婳一路走进内室,不顾礼数自顾倒了杯茶喝了定神,这才喘息道:“让他们都出去!”

    璃儿疑惑地看向韦如曦,见韦如曦点了头,才转身出去。方婳却突然想起什么,叫住自己带来的宫女道:“今夜之事,不得多嘴,否则本宫决不轻饶!”

    宫女哆嗦地点了头。

    房门合上,韦如曦急着问:“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婳扶着桌沿的手不住地颤抖,她缓缓坐下了,一手捂着胸口片刻,才道:“不要和我说话,让我静一静!”

    韦如曦忙缄口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她。

    方婳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她深吸了几口气仍是无用。

    钱成海说玉漱醉酒从高台上跌下,玉漱才多大!她怎会无端醉酒?就算失足从高台坠下,为何那么短的时间玉策和钱成海都来了!况且她方才看清楚了,玉策手臂上的伤痕分明是抓伤!还有那声尖叫声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玉漱被玉策推下来,玉漱情急之中才抓破了玉策的手?

    玉漱知道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方婳一张脸褪尽了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来时曾瞧见一抹身影跑过,不是玉漱,也不像是玉策……

    燕淇原本晚上要见她,是什么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方婳恍惚中觉得,这一切与玉漱之死脱不开关系。

    怎会这样?方娬流产一事司正房尚未查明,现下却又出这样的事……

    对了,司正房!

    方婳蓦然抬眸,目光直直看向韦如曦,韦如曦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慌,喃喃问:“姐姐在看什么?”

    方婳惊魂初定,似在刹那间又猛地想起一件事,想起那日燕淇对她说的话,她当时只觉得燕淇的话奇怪得很,后来回到静淑宫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哪里奇怪,她现下却是知道了!

    她明白了!

    楚姜婉小产、还有这次方娬的事,真是这样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大约知道玉漱看见了什么!她……她应该也看见了!

    韦如曦被方婳此刻的样子吓到了,她缓缓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姐姐……你怎么了?婳妃姐姐?”

    她伸出手在方婳的眼前晃了晃,方婳的眸子一缩,突然伸手抓住了韦如曦的手,韦如曦忍不住轻呼一声:“姐姐!”

    方婳脱口问:“那挂有玉坠的璎珞是你送给皇上的吗?”

    韦如曦怔了下,随即摇头道:“不是,是皇上送给我的,我和……姐姐!”她的话未完,方婳突然站起来冲了出去。

    韦如曦追至门口,便有禁卫军拦住她,道:“娘娘,皇上吩咐了,您不能出这偏殿,否则皇上保护不了您!”

    韦如曦咬着牙,只能看着眼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方婳一路狂奔出去,她真是自不量力,竟答应太后彻查方娬小产的事!夜风扑面吹在脸上,凛冽刺骨,方婳的步子未收,直直往紫宸殿外冲去。

    该去哪里,其实她也不知道。

    才从偏殿出来,却见前头一众宫人提着宫灯整齐地朝这边而来,方婳吃惊地停下了步子,为首一人是钱成海,他见了方婳便和缓笑道:“奴才正要去偏殿找娘娘,怎想娘娘自个出来了?正好,皇上说要见您。”他侧身让开,恭顺地示意方婳往前。

    方婳捧着疯狂乱跳的心定定睨视面前的太监一眼,他的脸上并未有异常,仿佛先前玉漱从高台上坠下而亡的事并不曾发生过。

    见她不动,钱成海往前一步,浅声道:“娘娘请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两队宫人提着灯笼围上来,方婳亦步亦趋地走在中间,顿然有种被包围的窒息感。

    玉漱摔死的地方早已清理干净,方婳悄然看一眼,心中倏然一阵抽痛。她深吸一口气,跟随着钱成海来到正殿门口。

    殿门被人推开,方婳本能地朝钱成海看了一眼,他谦卑地低着头:“娘娘请进。”

    偌大一座寝殿连一个宫人都没有留下,方婳缓步入内,空气中龙涎香的味道愈渐浓烈起来,她的心跳加快,从未想过这一夜,竟是这样的不平静。

    轻纱幔,珠帘轻曳,她已穿身入内。

    龙床边上一尊酒壶斜斜倒在地上,杯盏亦是摔在地上,酒气扑面而至,惹得方婳不禁蹙起了黛眉。床前的鎏金帐子直垂,里头的身影隐约蜿蜒其上,方婳伫足一愣,已闻得里头的声音传来:“朕听说你迫不及待想要见朕?”

    方婳一阵吃惊,确实是燕淇的声音没错,她忙低下头道:“臣妾……臣妾是来见曦妃妹妹的。”

    里头之人轻笑一阵,并不打算过问,只转了口道:“朕听闻母后把你叫去了延宁宫?”

    “是……太后娘娘要臣妾追查妩昭仪小产一事。”

    “哦?”他的话语慵懒,洋洋洒洒道,“那婳儿查到了什么?”

    方婳低头拽着衣角,动了动唇,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掌心尽是冷汗。

    燕淇却浅浅道:“你去了尚宫局,调查了朕这偏殿宫人的口供,却又单独留了钟秋灵说话,后来钟秋灵来找曦妃,把偏殿里里外外又重新查了一遍。朕还知道你去了延宁宫,和芷若说了一些话。前前后后,朕看你忙碌了大半天,你难道没查出点什么吗?”

    他的语气并不重,反而有些轻柔似缎带,不知为何方婳却听得惴惴的重。

    他的话锋一转,突然道:“婳儿,朕要听实话。”

    方婳的指尖一颤,她本能地跪下道:“臣妾……臣妾的确查到了一些事。”

    “说。”

    话落定音,他分明已猜到她心中所想。

    方婳深吸一口气,撑在地上的手指悄然收紧,她一字一句道:“臣妾,查到了皇上。”

    目光悄然往上,帐内之人仍是直直坐着,仿佛是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方婳此刻忽然什么也不怕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她难道还怕死吗?

    垂下眼睑,她启唇道:“钟典正查到妩昭仪在曦妃的偏殿喝了掺有迷香的茶,臣妾已排除迷香来自宫外,宫中只有太医院和司药房有这种药,司药房的药物进出有明晰可查,那么便是太医手中流出去的。能让太医做这种事,而不被人知晓的,宫里也并非只有皇上可能。但在宫里敢在皇上的偏殿行凶,便只有皇上您自己。”

    燕淇静静听着,轻笑道:“继续。”

    “皇上打算让曦妃背了这个黑锅,您反正可以借宠溺曦妃为由庇护她,外人即便诧异也只会觉得皇上……沉迷女色,却怎么也想不到真正的凶手竟是您,包括太后娘娘。”

    帐内之人微微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方婳用力咬下唇,思索片刻,才又道:“怕是婉昭容小产一事也是皇上所为,您知道婉昭容与……与九王爷之事,是以开始便厌恶婉昭容,又待婉昭容有孕,您便想除掉她腹中的孩子,顺道嫁祸给妩昭仪,却不想妩昭仪又嫁祸了臣妾。”她顿一顿,低头道,“臣妾感激皇上没有在臣妾落难时落井下石。”那次若不是燕淇,她当真百口莫辩了!

    燕淇猝然一笑,言辞间带有几分凌冽:“婉昭容的事可不是朕做的。”

    不是吗?方婳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他,隐约可瞧见幔后的人影,她愣愣看一眼,才猛地回过神来,脱口道:“是容芷若!”

    怪不得她去延宁宫时,容芷若极力否认这次的事与自己有关,却又惧怕方婳将事情告之太后,原来楚姜婉的事是她做的!她怕太后将两件事一查,最终查到她的头上。容芷若虽是太后的亲侄女,可倘若被太后知晓她害嫔妃小产,怕是太后再疼她也是要严惩的。况且她又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楚姜婉的衣裳是太后送的,在延宁宫动手脚最方便不过了,再加上采苓的事……这样一来,好像一切也都清楚了。

    不过——

    “那又是谁把麝香放在妩昭仪房内?”

    若是容芷若做的,她把麝香放在方娬房内,又让采苓说出方婳与楚姜婉争执的事,岂不是画蛇添足吗?要说嫁祸,嫁祸一人足够,可没有像容芷若这样的。

    却不想燕淇闲适开口:“妩昭仪房内的麝香是朕放的,婉昭容出事时朕便有所察觉有人是要冲着你来,要知道,那件衣裳可是出自司衣房的。朕让钱成海去了你的房间,果真发现有人把麝香放在你房内,朕便顺手丢去了宜萱阁,却不知最后竟又回到了你的房里。”

    竟是这样?

    方婳震惊之余,不免自嘲笑起来,燕淇怎么也想不到,方娬见到那麝香便断定是她嫁祸的,自然要再“送”回来了,怪不得那次的事她怎么也想不通!原来凶手是一人,却还有另一人从中推波助澜。

    “臣妾谢皇上。”不管怎么样,她都感激燕淇为她做的一切。她的目光凝视着幔后的人,又道,“皇上不得以封臣妾为妃,又怕臣妾会追着那件事不放,正好趁机让臣妾去洛阳,您便可以轻松地收拾残局,叫司衣房的宫女背了黑锅,为的,是替容芷若掩饰?”

    既要嫁祸方娬,又要替她解围,还要帮容芷若掩饰,这若让太后知晓,殊不知她会是何种感想。

    面前之人不再笑了,冷漠话语自幔后传出:“都中,那你可知朕为何要这样做?”

    方婳心口一阵吃紧,她最怕也最想要逃避的问题终是被燕淇问出了口。方婳悄然低伏下身去,咬着唇道:“臣妾死罪!”

    气氛瞬间冷下去,方婳一呼一吸都已显了沉重,良久良久,才听得里头之人道:“你果真知道了。”他忽而又笑了,“朕真是好奇,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单凭这一次小产的事情?”

    方婳摇头,这件事自然不能让她猜到燕淇这样做的原因。她分明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逐渐沉重,即便要死,也不在乎多说这一两句话了。这样一想,方婳便也坦然了,开口道:“记得那日臣妾来紫宸殿,皇上跟臣妾说您中毒之事,您说让司正房的人彻查过,吃的用的,但都没有结果。”

    “嗯?朕这话哪里不对?”

    方婳定神道:“臣妾先前也一直没想起来,可今日看见曦妃,臣妾又想起皇上当日中毒一事,突然就明白过来了。按照曦妃的说法,皇上中毒后情况凶险,若要追查,下命令的也该是太后娘娘,皇上却说是您让司正房的人查,也许您并没有出面,但幕后却是您在操纵。臣妾便想到了,皇上没有中毒,换而言之,中毒之人不是您。臣妾再一想,便什么都明白了,包括皇上不想要婉昭容和妩昭仪生下孩子的原因。”

    清浅笑声自鎏金幔后传出来,方婳低着螓首一动不动跪着。

    那道声音适时响起:“朕就说这后宫里,你最聪明。婳儿,过来。”

    她的身子一颤,缓缓抬眸看向眼前直垂的锦绣幔。

    里头之人又道:“过来。”

    她迟疑片刻,才撑着身子起来,跪得久了,她的膝盖已有些麻木。她咬着牙才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幔前,她试着伸出手,手指颤抖不已,方婳咬牙一把拽住了直垂的幔。

    那声音又道:“朕说过,你信了朕,朕也会信你。”

    简短的话,说得方婳心口一阵刺痛,她咬牙将手骤然一扬。

    幔后之人,着一袭绛色锦绣宫裙,绯色裙带松松系于腰际,蜿蜒在华贵被衾上。满头青丝挽髻,凤钗斜***鬓,珠坠摇曳微晃。初见时帝冠半遮龙颜的情形已然散去,如今只瞧见那点睛画瞳,嫣然容色,尊秀之于帝王,娇美胜过牡丹。

    虽已是早早猜到,方婳仍是被眼前之人的美貌惊呆了。她终是知晓为何初见时会有帝君妖冶胜于妇人的荒唐想法了。

    方婳的目光一动不动盯住面前的燕淇,不……应该说是莹玉公主!

第115章 真相

    罩纹灯辉映着方婳错愕到极致的容颜,空气中,轻软气息微敛,大约是酒劲的缘故,龙床上之人的目光迷离,似笑非笑看着方婳。『』

    方婳猝然低下头去,动了樱唇,却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之人,皇上吗?还是公主羯?

    内室瞬间静寂无声,漂浮在空气中的酒气和香气好似也渐渐地淡了,床上之人到底是笑了,半似颓唐地开口:“既已猜到了,如今还摆出这副样子作何?”流云广袖一落,她纤长手指往龙榻边一指,落字干脆简短,“坐。”

    方婳的心底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害怕,又像是释然。恍惚中,像是突然又忆起她先前说的话——你信了朕,朕也会信你。

    所以,她只要一查到事情真相,她就根本没打算隐瞒她吗?是因为她是将死之人,所以会让她死得明白吗?

    掌心仍有冷汗持续冒出,方婳暗自深吸了口气,到底是上前坐了。她的眉睫低垂,目光落在自己紧拽着锦帕的手上,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开口:“所以,太后娘娘极力要掩饰的是……是皇上其实是公主的事?”

    燕欢寡淡一笑,嘴角笑容蜿蜒而上,点头道:“不错。”

    目光整整移看向地上滚落的酒樽酒盏,方婳自嘲一笑,她还以为在白素碧口中得到了什么重要线索,原来根本什么都不是!让映岩丧命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件事!

    当年死的不是莹玉公主燕欢,恰恰是真正的皇太孙燕淇!太后为求自保,极力隐瞒了此事,然后坐看柳氏灭门,让燕修被贬出长安……

    原来如此…累…

    紧闭殿门似固若金汤的一道阀,将静谧内室与外头的尔虞我诈劈开两半,这里没有血腥杀伐,没有谎言骗局。

    燕欢蓦地一笑,思绪仿佛已回到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个她此生都无法释怀的地方。

    ————

    开平三十九年七月,皇陵。

    正值先太子仙逝五年的忌日,太子妃容氏携皇太孙与公主前往皇陵祭拜。

    太子妃牵着莹玉公主的手行至先太子墓前,她回头朝禁卫军首领道:“你们都暂且退下吧。”

    禁卫军首领应声,随即道:“娘娘还是同往年一样吗?”

    太子妃颔首点头。

    禁卫军转身示意身后的侍卫都退下,五年了,太子妃每每来皇陵祭拜都不喜外人在场打扰他们一家四口短暂的团聚。

    太子妃亲**香,递给燕淇与燕欢,随即恭敬跪在先太子坟前笑道:“殿下,臣妾带淇儿与欢儿来看您,他们都已长大,您不必记挂,臣妾会好好照顾他们,会让淇儿秉承殿下遗愿。”

    燕淇与燕欢一左一右跪下,二人朝墓碑叩拜完毕,燕欢上前扶了太子妃起来,望见她已满脸泪痕,燕欢的心中一痛,哽咽道:“即便父亲不在了,您还有欢儿和哥哥,将来哥哥执掌天下,您也势必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欢儿和哥哥都不会让您再受到任何委屈的。”

    “欢儿。”太子妃动情地拥住她,抽泣道,“是娘没用,殿下走后,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娘唯有对你们更加严厉,将来才能成大器。你们懂吗?”

    燕欢的眼角也忍不住滑出眼泪,却是狠狠地点头。

    燕淇上前扶住太子妃颤抖的肩膀,低声道:“儿臣与妹妹时刻谨记母亲的教诲,一刻都不敢忘,所以母亲放心吧。”

    太子妃紧紧握着他们的手,苍白脸上有了笑意。

    大风卷起一地落叶,眼前尘土肆虐。

    燕淇解下风氅给太子妃披上,嘱咐道:“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太子妃却握住他的手,蹙眉道:“我听钱成海说你前日受了风寒未好,谁让你把披风解下的?还不快披上!”

    燕淇笑道:“儿臣是男人,怎会在乎这个?”

    燕欢嬉笑着缠住他,解开自己的披风裹在他身上,不过他的挣扎,紧紧都箍住他的身子,盈盈笑道:“你不在乎,可有人在乎得紧!像芷若啊,如曦啊!”

    “臭丫头!”他伸手捏住她小巧的鼻子,她“咯咯”得笑个不止,却也不逃开,就那样肆意妄为地抱住他。

    太子妃宠溺地看着他们兄妹二人,笑着道:“好了,都多大了,还同小时候一样!叫你们皇爷爷见了,又得说你们没有体统!”

    燕欢撅着嘴道:“您不说,谁会知晓?再说我最烦宫里那套繁文缛节了,父亲在时便会允我们在东宫‘放肆’,眼下父亲正看着呢,您可不许说我们!”她说着,伸手挽住燕淇的手臂,“哥,你说对不对?”

    燕淇冲她温和一笑,浅声道:“在母亲面前还不装得乖巧一些?”

    燕欢如画双瞳中溢出微怒,哼一声道:“你不站在我这一边,等我们回金陵去,我就让如曦天天缠着你!”

    燕淇的俊眉微拧,略沉了声道:“欢儿,你若再……”他的话未说完,只闻得“咻”的一声,一道影子自眼前闪过,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

    在耳畔裂开,燕欢猝然回头,那支冷箭已直直刺中燕淇的心口。

    他的步子猛地止住,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即缓缓地倒下去。

    燕欢吓得抱住他瘫软身躯,殷红的血自他胸口汩汩而出,她本能地伸手用力压住他的伤口,眼泪倏地滚出来:“哥!哥!不要,啊——”

    ————

    “我永远记得母后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叫喊的那一刻,我看见她眼底的惊慌还有那失去一切的恐惧。从那一刻,我便发誓,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不会让她再受到任何人的欺压,并且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那些凶手血债血偿!”燕欢自床榻上起身,抬手将贴在喉间的假喉结取下,恢复了她属于女子的声音。

    她的话,瞬间将方婳从过去的回忆里硬生生拉往现实,或许是因为燕欢对于过去的悲哀太过真切,方婳直至此刻仿佛仍然能感受到他们兄妹在一起时的温馨场面,还有那一场生离死别。她有多爱燕淇,便有多恨燕修。

    血债血偿,柳贵妃与柳家都死了,她还一直不放过燕修!

    方婳跟着她站了起来,燕欢本就身量高挑,但却仍没有男子的身高,方婳这才发现她的平日穿的御靴被刻意垫高了许多,看来太后考虑得很是周到。缓缓将目光收回,方婳咬牙思忖片刻,终是问:“您为何那么肯定是九王爷?”他们当时在皇陵,可她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燕修的行迹,单凭一支冷箭吗?

    燕欢的眼底涌出了恨意,她一脚将地上的酒樽踢至老远,青铜酒樽横擦过地面,发出令人难耐的摩擦声。她冷冷道:“当日九皇叔与他舅舅镇国将军本该在上阳行宫的猎场上,可他们中途却无故离场,柳家专门用的箭还出现在了皇陵!皇爷爷派人彻查时,他根本就无法证明他[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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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执掌凤印

    浑浑噩噩之际,恍惚中似乎听见有风吹开木窗的声响,眼皮好像有千斤重,也不知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得以睁开。

    她记得她和燕修在白马寺的西厢,暖暖的日光,清雅的小院……她不记得何时躺在了绵软榻上,目光望向被风吹开的木窗,外头怎就暗了天色,没有月光星辰,茫茫一片漆黑月色。

    里头已掌了碧色宫灯,头上是鎏金帐顶,华贵垂纱朦胧轻挽在勾上。眼前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微微摇晃,方婳本能地眯起了双眸,视野望出去朦朦胧胧,片刻,她才减缓看清楚眼前之人。

    燕淇!不,是燕欢!

    方婳蓦地想起来了,她根本就没去过什么西厢小院,她一直在这里,大梁后宫的紫宸殿!而眼前的燕欢早已褪下娇媚女装,此刻又是一身素云翔龙的家常龙袍,乌发用金冠束起,明艳流苏缀着玛瑙朝珠微晃在脸颊两侧,又是初见她时的倾城绝色骓。

    燕欢也已见她醒来,浅笑着在边落座。

    方婳吃惊地欲撑起身子,奈何浑身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只能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启唇问:“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分明喝下了燕欢给她准备的毒药,可要说死了,燕欢又怎会在这里?陪伴她的,不该是她朝思暮想的燕修吗狳?

    燕欢斜坐在榻边睨视着她,开口又是那个方婳熟悉的声音:“活着,你还睡在朕的御塌上。”

    虽已懵懵懂懂地猜到,可方婳仍是惊讶非常,不解地问她:“为何?您不是说……”

    “朕是说过,这紫宸殿知晓那个秘密的人只有钱成海和玉策,可婳儿然是朕这紫宸殿的人。”那双如画瞳眸里似有笑意,她俯身将方婳扶起来,让她靠坐在软枕上。

    方婳尚未从错愕中回神,眼前之人继续道:“你昏睡了一天了,朕都上了一个早朝,并且从御书房回来了,你若再不醒,朕该找刘清是问了。”

    方婳一怔,没想到这已是第二天的晚上。她的脑子有些混沌,好一会儿才想起她口中的刘清便是刘太医,看来这件事刘太医也是知晓的,至于太医院其他太医,方婳觉得没有问的必要,燕欢早已安排妥当。

    “太后娘娘……”

    “她不需要知道这里的事。”燕欢淡淡地打断方婳的话,由皇嗣引出她们母女间的分歧后,大约还有另一些分歧是方婳不知道的。但不管怎么样,燕欢都会谨守当初的诺言,用她眼下的身份坐稳大梁江山,还要保住太后与容家的地位。见方婳盯住自己看,她又笑了笑,道,“后宫所有的人都知晓你昨夜留宿在朕的紫宸殿了,还知晓你今夜仍在这里。”

    方婳的心口蓦然一紧,外头的人都会怎样想,她自然也知道了。她只有一事不明,眼下却无论如何也是要问:“您为何不杀我?”

    前之人蓦然起了身,她行至镂空雕花的香炉面前,指腹缓缓拂过浮雕炉盖,话语氤在袅袅摇曳的熏香烟云中:“朕问过你多次,问你心中之人是否是逸礼,你却总是否认。如今朕是知道了,当初你是碍于你和逸礼的身份,在朕面前不敢说实话。昨夜你也已知晓朕的真正身份,也无需再隐瞒和逸礼的事,逸礼心中有你,朕自然不会杀你,就当朕欠了他们袁家的。”

    方婳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是因为这样,所以她不杀她?她深信袁逸礼,所以以为“爱”着袁逸礼的她也是可以信任的?

    她的心“扑扑”地跳个不止,脱口道:“不是……我和袁大人……”

    “还要掩饰吗?”燕欢轻笑着回身,她一落锦绣广袖,笑着道,“你临死还要朕将你的尸身交给他,朕若再不明白,岂不是蠢笨至极?不过朕若真的将你的尸身交给逸礼,怕是他要怨恨朕一辈子了。”她无奈地揉了揉眉角,言语间娶没有怒意。

    方婳到底是愣住了,她悄然收紧了手指,她要袁逸礼亲手安葬她又岂是这个意思?不过眼下她更不能说出来了,燕欢视袁逸礼为心腹,倘若被她知晓她的心腹竟隐瞒着她那么多事,恐怕到时候谁也保不住袁逸礼了。

    伴君如伴虎,即便眼前之人是女儿身,方婳依然必须提醒自己深谙这个道理。况且,现下看来,若没有她与袁逸礼的这一层微妙关系,她早就死了。

    燕欢的指尖摆弄着耳侧垂下的流苏,浅声笑道:“朕其实早知道你们的关系,否则你以为朕那时候在龙山行宫为何会准你去他房里看逸礼?钱成海说他身子不适,朕特意让钱成海来通知你去。”

    方婳心中一惊,那日她果真就心急火燎地去了,然后更加让燕欢误解了吧?她颓然一笑,微低下头不说话。

    燕欢将桌上的吃的端进来,小心搁在边,开口道:“朕打算等逸礼回长安就给他一个惊喜,明日,朕会让太医对外声称婳妃突染急病,往后,你脸上的伤疤便可揭了。即便有人发现礼部尚书的新夫人生得像极朕的婳妃也没有人能解释你脸上无疤之事,便让他们以为逸礼不过找了个与婳妃模样相似之人成亲也没什么大不了,朕相信逸礼不会计较这个。”

    她说得从容,分明已在暗中安排好了一切,方婳震惊之余不得不说她为她的去处考虑得那样妥当,她待袁逸礼也是极好的,不管这当中是否有袁逸轩的关系。方婳也终于明白为何袁逸礼会对她这般忠心,那绝非是一蹴而就的。在过去漫长的五年内,袁逸礼当她是燕淇,是他大哥最好的朋友,亦是他此生值得追随的圣明君王,而他亦是做足了一个忠臣该做的。

    指甲狠狠地掐入指尖,尖锐的痛令方婳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摇头:“我不愿!”

    “为何?”燕欢的眼底涌出了讶异。

    方婳死死咬着唇,这为何自是不能告诉她的。倘若她应下离宫这件事,燕欢无疑会寻了由头赐婚,袁逸礼或许会顾及她的心思与她做对假夫妻,可她的内心不允许!当初入宫选秀是她误会了燕修所致,如今她也清清白白,她不想他日去了地下叫燕修知晓她嫁给了袁逸礼!不论如何,这都是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的!

    她适时垂下眼睑,只得扯谎道:“阿昀没有回来之前,我不想离开皇宫。”“苏昀?”燕欢蹙眉道,“她对你竟那样重要?”

    方婳深吸了口气,徐徐开口:“她之于我就像曦妃之于您。”

    燕欢的神色一淡,提及韦如曦,自是又让她想起曾发誓要保护她的,然想又让韦如曦不知不觉中遭受到了伤害。她对韦如曦的愧疚,没有人比她还要清楚。燕欢的目光浅落回方婳脸上,她思忖片刻,终是点头:“朕答应你,但,朕不能保证一定能将苏昀给你带回来。”

    她的话,同袁逸礼说的那样不同。

    袁逸礼曾答应了说会把苏昀带回来的,可燕欢却说不能保证……

    方婳自顾一笑,又是顺口唤出那个称呼:“皇上怎不哄骗臣妾?”

    她大约是没想到她会再次称呼她“皇上”,还自称“臣妾”,不过又一想,她既选择留下,这样才是最自然的。燕欢笑一笑,道:“朕不会做出一些没有保障的承诺。”

    她说不会……方婳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虽然她也知晓苏昀被轩辕承叡带去了西楚,要回来的可能性很小,可她多希望袁逸礼的对的,他能带苏昀回来?

    心中正沉甸甸地想着,燕欢的声音郑重传来:“你既选择了留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必朕来教你。”

    “臣妾明白。”

    她甚是满意地点头:“你向来那样聪明,你放心,往后在宫中朕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发生像曦儿那样的事!”

    方婳自然明白是什么事,她震惊地看着眼前之人,太后不会善罢甘休她们都明白,燕欢却肯给她这样的承诺!她不会做没有保证的承诺,现下竟这样信誓旦旦地说会保护她。

    方婳的心中不免刺痛,她不会忘记燕修因眼前之人而死,她是她最爱之人的仇人,可是她对她竟恨不起来……

    “你一天没有进食了,先吃点东西吧。”

    方婳恍恍应了一声,伸手端起了吃的在手,闻得燕欢又道:“这几日你就留在朕的紫宸殿里,朕已吩咐下去,无人能进来打扰你。”

    方婳吃惊地抬头,心思微动,已然开口问:“为何?”

    她的声音略冷:“妩昭仪流产一事你没查出什么来,当真以为母后会放过你?曦儿那边你不必担忧,即便她们都以为她是凶手,但有朕护着,谁也不敢怎么样。止铭表哥死了,母后不敢与朕撕破脸皮。”

    她不说,方婳竟是快忘了这件事了!太后给她三日之期,明日不就是最后的期限吗?

    她倒不是什么都没查出,只是这个事实说出去更是死罪,况且眼下她自是要守口如瓶了。不免叹息一声,她只好点了点头,自嘲笑道:“皇上护了臣妾一时又如何,臣妾终归不能在紫宸殿待一辈子。”

    燕欢自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负手来回踱步片刻,终是敛眉思索道:“法子也不是没有,朕就趁这几日好好在紫宸殿幸幸你,届时朕一高兴,给你封个贵妃,再把皇后金印给你,让你暂代皇后之职,执掌六宫。你有凤印在手,母后便不敢轻易对你如何。”

    咣当——

    勺子重重地撞在碗口,方婳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之人,话语带着微颤:“您就那样信任臣妾,就不怕……”

    她笑着截断她的话:“怕什么?逸礼相信你,朕相信逸礼,那就够了。”

    她笃定了袁逸礼不会背叛她,笃定她“爱”袁逸礼吗?

    方婳的心突然见复杂了。

    ————

    一连数日,婳妃都留宿紫宸殿内。

    宫里便流传皇上夜夜幸婳妃,真真是芙蓉暖绡帐,夜夜歌声欢。

    璃儿见韦如曦独自倚在廊下,便取了披风上前,小声劝道:“外头风大,娘娘还是进里头吧。皇上这几日不曾来偏殿,大约是政务繁忙,您还是……”

    韦如曦勉强一笑,道:“你当本宫炕到也听不到吗?怕是整个皇宫都传遍了,又何况本宫还住在皇上的偏殿内。”

    璃儿低下了头:“娘娘……”

    韦如曦叹息着摇头:“你什么也不必说,本宫都知道。本宫不怪皇上,也不怪婳妃,是本宫自己蠢,中了别人的圈套,皇上愿意无条件地保护本宫,本宫还有什么可求的?璃儿,你找个时间去正殿,禀报皇上说本宫想搬回晴梧苑去。”

    璃儿望见她的神色,只能无奈地点头。

    此时的玉清宫中,方娬将手中的汤药狠狠地砸在地上,她冷冷地笑出声来,她的姐姐果真是这后宫里最厉害的一个,口口声声说什么要追查她流产的事,亏得她还真是信了,却原来她早早就迷惑了皇上,现下皇上眼里除了她,怕是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就凭那副令人看了就作呕的丑颜吗?

    宫人们被吓得全都噤了声,谁都知道自从昭仪娘娘小产后,她动辄发脾气,大骂宫人,闹得玉清宫里人心惶惶了。

    太后自昭仪娘娘被浑身是血带回来那日起便不曾来过,更别说皇上了,皇上一味袒护曦妃,看来这件事又会不了了之,而这些昭仪主子的荣看来真是到头了。

    这几日外面的人每个都在想着怎门能出去找个像婳妃娘娘那样牢靠的靠山,总比在这里受气来得强,有宫人唉声叹气走出玉清宫,远远地瞧见婉昭容带着宫女在前面走过。

    相比起韦如曦的伤心与方娬的愤怒,楚姜婉却是高兴得很。在她看来,方婳终于是做了一次正确的选择,她选择了皇上而放弃燕修,这与楚姜婉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隔日,皇上册封方婳为贵妃的圣旨就下了,甚至还将凤印交给了婳贵妃。

    “恭喜娘娘。”钱成海的在紫宸殿宣读完圣旨的,他笑着将圣旨交至方婳手上。玉策上前碰过贵妃服制搁在锦塌上,方婳谢了恩,钱成海便去御书房复旨。

    方婳示意其他宫人都退下,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玉策。自她留在紫宸殿那晚起,玉策很少入内室来伺候,方婳几乎不怎么见过她。她消瘦不少,原本饱满的双颊也凹陷了下去,双目空洞没有一丝笑意。

    那晚上的事,方婳尚且没有忘记,又何况是玉策。方婳凝视着她良久,终是绕至玉策身前道:“逝者已矣,节哀吧。”

    玉策的眼眶再次红了,她的言语间有了哽咽:“她虽有时刁蛮任性了一些,可奴婢却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亲手断了她的生路!奴婢永远记得那一晚,她被奴婢推下高台的一刹那,她本能地想要拉住奴婢的手臂……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她见了皇上,她突然大叫起来,她拉着奴婢说看见皇上穿了女子的衣服,她知道皇上是个女子,她突然跑了,奴婢追着她,可没想到……”

    “玉策,都过去了。”方婳不免握住了她颤抖不已的双手,她知道她不是故意的。玉策姐妹的关系同她与方娬是不一样的,她们之间有摩擦却未必有恨,纵然她与方娬从小水火不容,倘若当真有一天要她亲手杀死方娬,想来她也是做不到的。

    玉策勉强笑了笑,低头道:“有娘娘在皇上身边很好,这么多年,皇上有心事从没有人可以诉说,奴婢与皇上,终归是身份有别的。皇上的苦奴婢们都看得眼里,却没办法帮她,请娘娘帮帮皇上,哪怕只是听一听她说话也是好的。”

    方婳的喉咙有些堵,燕欢这几年藏了多少心事在心底不能说不能吐,她自是明白。背负着另一个身份,另一种命运而活着,那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换做她,她是不愿的。

    所以她绝不可能改头换面嫁给袁逸礼,方婳就是方婳,方婳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方婳。这是当年她同燕修说的话,她始终记得。

    “娘娘,太后娘娘!”外头传来太监惊慌的声音,方婳与玉策对视一眼,知道外头的宫人是决计拦不住太后的。

    忍了这么久,太后到底是忍不住了。

    玉策已转身迎出去,太后扶着宝琴的手疾步入内,玉策才朝她福了身子,便听太后怒道:“给哀家让开!”

    玉策惊道:“太后娘娘……”

    “滚开!”太后严厉地吼一声,伸手推开了玉策闯入珠帘后。

    方婳拢紧了臂纱,规矩地朝来人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愤怒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冷冷道:“哀家真是看轻了你,你以为躲在紫宸殿哀家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既想叫皇上保住曦妃,还想保住自己的命,哀家看你真是太贪心了!”

    方婳从容笑道:“臣妾时刻谨记太后娘娘的教诲,可您是太后,他是皇上,臣妾不过一个小小嫔妃,夹在中间实难做人。太后娘娘要臣妾指认曦妃,否则就推臣妾下水。但皇上却说,只要臣妾不指认曦妃,就封臣妾为贵妃,若是换了太后娘娘,试问这桩生意,您会怎么选?”

    “你……你说什么?皇上竟用这个来你!”太后的脸色铁青。

    方婳点头道:“是,臣妾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况且又没有宫里其他嫔妃的花容月貌,错过了这次机会,可就没有下一次了。”

    太后的神色覆疑,喃喃道:“这么说,你不是为了维护曦妃?”

    方婳说得诚恳:“要维护曦妃的是皇上,臣妾怎有那么大的本事,皇上还特意将臣妾留在紫宸殿,就是怕臣妾查出什么对曦妃更不利的证据来。”

    太后心中震惊,目光缓缓扫过内室,只见一侧屏风后的软榻上,还搁着方婳的一件衣裳。方婳假意吃惊道:“臣妾该死,今早起身时竟忘了整理。”

    太后推开了宝琴的手往前几步,蹙眉问:“你是说这些日子你一直睡在这张榻上?”

    “是,臣妾还入不了皇上的法眼。”她低眉垂目,言语恭顺。

    闻言,太后先前怒不可遏的神色终究是消褪了一些。方婳长长松了口气,看来她猜想得没错,让太后生气并且惊慌地,除了皇上袒护韦如曦,还有怕她知晓了皇上的秘密。她唯有给太后吃一颗定心丸,才好暂且转移她的注意力。

    方婳缓步上前,双手将太后的令牌呈上,低声道:“这块令牌臣妾还给太后娘娘,臣妾很感激太后娘娘的信任。”

    太后使了个眼色,宝琴忙上前收下了。方婳趁机又道:“依臣妾看,太后娘娘也不必那样忧心,皇上爱曦妃就让他爱,皇上还年轻,您还怕这后宫嫔妃生不出孩子吗?”

    太后的脸色渐渐沉了,方婳却知她眼下不好发作。

    玉策悄声进来,见了方婳,欲言又止。太后见此,便不耐烦地道:“什么事这样吞吞吐吐?”

    玉策低下头去,只得道:“曦妃娘娘的宫女璃儿来了,说是来替曦妃娘娘请旨,要搬回晴梧苑去。”

    方婳的黛眉瞬间紧蹙,韦如曦怎这个时候要回晴梧苑去!一旦出了紫宸殿,燕欢想要护她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果真,太后冷笑道:“那还愣着作何,去告诉她,就说哀家准了!”

    玉策的神色微变,只得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

    方婳却突然道:“慢着。”

    太后不悦地回头看她一眼,只听得她道:“臣妾适才想起来,皇上把凤印交给了臣妾,这后宫之事如今臣妾说了算。”

    “你说什么?你竟敢这样同哀家说话!”太后的脸色骤青,伸手指着方婳道,“你不过是一个妃子,哀家才是大梁的皇太后!”

    方婳嫣然浅笑,低语道:“是,臣妾不敢忘。但历来执掌凤印者掌管后宫,不论事务大小,玉策,你去告诉璃儿,就说本宫的旨意,让她暂且不准离开偏殿半步。”她的目光回转,落在太后愤怒的脸上,又道,“太后娘娘若是对臣妾的处理方式不满,可以去告诉皇上,皇上说什么,臣妾必不敢有二话。”

    太后气得不轻,指着她的手也颤抖起来:“很好,你敢拿皇上来压哀家!哀家告诉你,曦妃的事皇上也许会忤逆哀家,但你别以为一个凤印就能永葆你无忧!”太后拂袖离去。

    方婳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太后大约去找皇上了,然是为了理论韦如曦的事。方婳若猜得没错,太后大约是要警告皇上留着她的危害。可太后然知道,她早已知晓皇上的秘密,是以,燕欢还是会保她的。————

    燕欢才听完钱成海的回禀,便有急传入宫来。

    八百里加急的信笺,上头是袁逸轩的笔迹。

    燕欢的眸子一紧,急急打开信纸。钱成海见她的脸色瞬间难看下去,忙唤了她一声“皇上”,燕欢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撑在御案上,目光仍是定定落在信纸上。

    西楚到底熬不住,出兵***扰大梁边境,这一场战事已打响,她想避也避不开了!

    她伸手将信纸紧紧捏在掌心里,沉沉道:“派人速去金陵召礼部尚书回长安!”

    “是!”钱成海转身行至门口,瞧见太后带着宫女进来,太后愤怒的脸上有了诧异,脱口问:“皇上,发生了何事?”

    燕欢的面色里隐约夹杂着愤恨:“西楚与我大梁开战了。”

    转折,要来鸟~

第117章 人心

    燕欢的面色里隐约夹杂着愤恨:“西楚与我大梁开战了。”

    “什么?”太后的容色里有了震惊,来时的原因此刻也已经不重要了,太后疾步上前,见她紧握的手中捏着什么,太后已然明白这绝不是一个玩笑。她急着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燕欢的的眉心紧拧,扬声道:“来人,召各位大臣进宫!”她人已绕过御案出去,行至门口忽而侧脸道,“母后先回延宁宫,儿臣晚上会过去。”

    太后尚未应声,眼前的身影已消失。

    “太后娘娘。”宝琴担忧地唤她一声,见她的眼底只有得知战事的震惊,看来婳贵妃的事她早忘了骓。

    一路急急回了延宁宫,容芷若忙将准备好的新茶沏了端入内室,太后却瞧也不瞧,容芷若又看了宝琴一眼,低声问:“贵妃娘娘让您生气了吗?”

    太后哼一声道:“哀家不是为了这件事。”

    不是?容芷若的眼底越发不解,难道对于婳贵妃的事太后一点也没有生气狳?

    “你们都先出去吧。”

    太后下了命令,里头随侍的宫人们忙都恭敬地退出去。

    行至外头,容芷若忙拉住宝琴问:“发生了什么事?太后娘娘没有去紫宸殿吗?”

    宝琴回头朝里面看了眼,压低了声音道:“大梁与西楚开战了,太后娘娘自是管不着后宫那些事。”

    容芷若“啊”了一声,两国交战可是大事,相比之下,后宫嫔妃之间的事自然就成了小事了,也难怪太后回来后会是那也的脸色。

    容芷若急急拉着宝琴问:“那皇上会御驾亲征吗?”

    宝琴笑了笑:“姑娘急什么,边疆有袁将军,皇上怎会御驾亲征?”

    闻言,容芷若才算是松了口气。

    ————

    “她真那样说吗?”韦如曦诧异地看着来禀报的璃儿。

    璃儿点头道:“是的,贵妃娘娘是那样说的,说娘娘不能离开偏殿半步。”

    韦如曦缓缓退了一步在身后的锦塌上落座,她知道皇上虽然保了她,可也许皇上也不相信她,以为是她害了妩昭仪的胎,她没有怨言,只怪自己太蠢。可现在她只想离开这里,还给皇上与婳贵妃一个二人世界,为什么连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也不允?

    “贵妃娘娘!”

    帘外的那抹身影是何时来的?璃儿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脑门,慌慌张张地找方婳行礼。

    韦如曦的目光直直地望去,见方婳独自一人朝她走来,她忙起了身行礼:“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妹妹无须多礼,你我还同以前一样。”方婳伸手将她扶起来,一个眼神示意璃儿退下。璃儿下意识地朝韦如曦看了一眼,得到应允后忙转身出去。

    韦如曦悄然将手收回广袖下,方婳略一笑,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从未变过。”

    她颓然一笑,低语道:“皇上已经不信我了,他定也以为妩昭仪的事与我有关,否则他为何那么久都不召见我?”

    她说的召见是何意方婳自是知晓,可她却无法告诉韦如曦,因为真正的燕淇已经死了,燕欢无法召幸她。

    目光悄然落在面前女子哀伤的脸上,方婳开口道:“皇上信你,知不是你做的,他不来见你,是因为手上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皇上还特意交代我一定要把你留在偏殿,因为一旦你出了偏殿,皇上有心要护你怕是也力不从心。”

    韦如曦的眼底有了一丝安慰:“你说要我留在偏殿是皇上的意思?”见方婳点了头,她的脸上才有了笑,随即又蹙眉道,“那……皇上在忙些什么?”

    笑容微敛,方婳压低了声音道:“几个月来,西楚一直扰我大梁边境,眼下已经开战了。”之前太后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方婳觉得奇怪便派人去御书房看了看,去的人传来消息,说两国已起了干戈。韦如曦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子,这一切用来骗她已是足够。

    果然,方婳见韦如曦的脸色大变,忙抓住了方婳的手,声音里带着颤抖:“怎么会这样?不会的……不会的,我离开西楚的时候,柔福公主也曾说过,她也讨厌战事,她说楚帝一定也不会发动战事的。”

    方婳淡淡望着眼前的女子,启唇道:“怕是现在西楚真正掌权的人是他们太子了。”

    韦如曦轻呼一声,蓦地松开抓着方婳的手,娇美脸上尽是苍白容色,她大约也想起了正是轩辕承叡让她毒害皇上的。

    韦如曦永远不会知道,若真正的燕淇没有死,那如今大梁的江山怕早就易主了。

    ————

    燕欢连着三日未回紫宸殿,边疆的奏折堆积如山,她时常批阅到半夜便在御书房的暖阁歇下。

    三日后,袁逸礼回长安。

    方婳立于白玉栏杆前,远远瞧见那抹鸦青色的身影急急步入御书房,她隔得虽远,却还能看清袁逸礼脸上凝重的表情。

    玉策悄然靠近,低声问:“娘娘,我们还去吗?”

    方婳点了头,后宫嫔妃不得擅入御书房,是以她们只能去暖阁等着。

    玉策将带来的点心一样一样取出来,搁在桌面上,方婳却道:“你也不必急着拿出来,袁大人来了,皇上不会那么早来暖阁。”

    玉策低下头,叹息道:“奴婢好几日没见着皇上了,没有奴婢在身边伺候,也不知这几日皇上习惯吗?”

    她的话令方婳想起那时燕欢曾说过,她是离不开玉策的,如今方婳自然也明白什么意思了。

    玉策忽而看向方婳,她的目光缓缓凝聚起来,方婳被她看得有些尴尬,不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浅声问:“本宫身上有何不妥吗?”

    玉策猝然一笑,摇头道:“不是,只是奴婢有一事一直很想问问娘娘,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事?”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方婳几乎对玉策也无话不谈了,燕欢都敢信她,那她也没什么好惧的。

    玉策想了想,才下定决心轻声道:“娘娘真的是不习惯有人伺候着洗漱吗?”她的话语很轻,却似乎透着眸中疑惑和猜测。

    方婳略微吃了一惊,转念又一想,这件事反正连皇上都知道了,也不算什么杀头的大事了,于是稍抬了眸华看着她,笑着道:“你想说什么?”

    玉策干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极为认真地开口道:“这么多年皇上贴身的事除了奴婢从不让任何人搭手,外人只以为奴婢伺候得好,是以这么多年皇上只习惯奴婢的手。可眼下娘娘也知道了为何。”她顿一顿,才又继续道,“娘娘来紫宸殿后,允许奴婢等人伺候更衣,却说不习惯有人伺候着梳洗,所以奴婢自然而然就想起皇上。”

    方婳细细瞧着眼前的女子,不愧是跟在燕欢身边那么多年的,做事稳妥,心思也一样聪慧。她才蓦然又想起燕欢说她昏迷时容止锦闯入她的房间一事,想来容止锦说出那句“婳妃不喜欢人伺候洗脸”时燕欢便已开始怀疑,因为燕欢也不喜欢除了玉策之外的任何人伺候。

    只要情形相似,就没有想不到的。

    方婳禁不住笑出声来,起身拢了拢臂纱,开口道:“你猜的没错。”

    她也不说到底是什么,玉策一定猜到是她的脸有问题。

    她转身看着玉策,又道:“皇上知道。”

    玉策抿唇,晶亮眸子里尽是笑意:“娘娘和皇上没有秘密,真好。娘娘今日来了暖阁,可与皇上好好说说话,奴婢知她这几日处理要事,一定有很多话想找人聊聊。”语毕,她转身入内,帮燕欢整理铺。看得出,这几日应该是没有宫人入内伺候的。

    方婳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没有秘密……她还藏了一大堆的秘密没有和燕欢坦白呢!

    ————

    果然如方婳所料,燕欢与袁逸礼这一谈一直到了晚上才结束。

    燕欢来时早已过了晚膳时间,方婳支颔靠在桌面上已是睡意朦胧,乍然闻得门被推开的声音,猛地惊醒过来,浅淡月华随着燕欢的身影入内。

    方婳和玉策忙行礼,她摆摆手让她们免礼。

    玉策开口道:“奴婢让司膳房送些吃的来。”

    “不必了。”燕欢的音色疲惫,她抬手揉了揉眉角,低语道,“退下吧,朕有些话要同贵妃说。”

    玉策看了方婳一眼,点头道:“是,奴婢告退。”

    燕欢径直入内在榻边落座,方婳到了茶水给她,她喝了一口,才倦声道:“你坐下。”

    方婳依言坐了,目光落在面前之人疲惫的脸上,她也不过是个女子,却要承担很多连男人都无法做到的事。见她仰头将茶水喝完,方婳起身欲再给她倒满,她却拦住了她:“不用了,朕今日叫你来是有些事要和你说。”

    她的话语里透不尽的疲累,方婳不免动容,脱口问:“什么事?”

    燕欢明亮有神的眸光中,含着一丝半丝的怒意,方婳诧异看她一眼,闻得她已开口道:“苏昀叛变了。”

    简短一句话,说得方婳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她才不顾礼数站了起来,断然道:“不会的!阿昀她不会的!”

    燕欢哧声而笑:“原先朕也以为是朕想过了,可今日逸礼来,朕与他谈过后便可肯定地告诉你,你所谓的好姐妹已背叛我大梁!逸礼告诉朕,昔日在沧州时她便看过整个军营部署,否则你告诉朕,为何沧州的防守会节节败退?”

    方婳的脸色煞白,苏昀的确是知道,只因那时去沧州是为了就燕修,袁将军也没有刻意隐瞒,可是……她还是不相信!

    “不会的皇上,一定是弄错了,阿昀……阿昀她……”

    “她已是西楚的太子妃,朕不认为她会舍弃她尊贵太子妃的身份再以宫女的身份来效忠你。”燕欢一字一句道。

    方婳徒然一惊,开了口,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也许……也许她是被逼迫的……”

    燕欢冷笑道:“朕收到的军情都说她与轩辕承叡一起指挥作战,琴瑟和鸣。”

    怎会……

    方婳的美眸不自觉地撑大,半天回不过神来。

    燕欢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茶盏搁下,她回眸看着方婳,浅叹一声,伸手握住她冰冷且颤抖的双手,低低道:“婳儿,不是什么都一层不变的,时间在变,人心也会变。”

    方婳的心口一阵刺痛,她急忙摇头道:“不是的,曦妃没有变,您忘了吗?她去西楚那么多年都没有变!”

    “可是朕变了。”

    她的话语薄凉,直刺方婳的心脏。

    韦如曦没有变,可燕淇不在了。而苏昀会变,是因为她变了吗?指尖冒起一抹寒意,苏昀以为当初是她放任轩辕承叡带走了她,是这样吗?所以她不再是她的好姐妹了,她在她和轩辕承叡之间选择了后者。

    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破碎了,燕修走后,苏昀便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全部理由,她愧疚于当初对苏昀的承诺没有做到,她一直想找机会把她带回来,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起来,落在燕欢冷艳的容颜上,方婳蓦地跪下道:“请皇上恩准让臣妾去沧州,臣妾不信她会那样绝情!如果轩辕承叡真的那么在乎她,就让臣妾和她谈,让西楚退兵!请皇上恩准,皇上!”

    “婳儿……”

    “是,臣妾也许是有私心,可是皇上心中所想亦是臣妾所想。没有战争百姓就不会受苦,臣妾会让阿昀劝轩辕承叡退兵的,请您相信臣妾!”她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长安已没有她所牵挂的,这一趟沧州她势必要去,即便燕欢不答应,她也会想方设法逃出去!

    那双手将她的身体托起来,燕欢明媚眸光看着她泛红的眼睛,低声一笑道:“逸礼真了解你,说你若知道了一定会求朕放你前去,他还说,愿意请旨随行。”

    “皇上……”方婳到底是震惊了,袁逸礼回长安后他们甚至还不曾见过,更别提说上几句话,他竟已早早替她跟燕欢打好了招呼。燕欢松了手,负手背过身去,琉璃灯散着旖旎光辉,将她们二人的身影照得弯弯袅袅。她摇头叹息道:“你既已将话说得那样冠冕堂皇,朕没有拒绝的理由。”

    方婳心中一喜,忙提着裙摆绕至她面前,跪下道:“谢皇上!”

    她的目光凝着她,话语清浅:“朕会应你,还有一个原因。只因你说苏昀之于你就如同曦儿之于朕。婳儿。”她弯腰将方婳扶起来,深邃眼眸中似沁着幽黯的光,“朕纵然很希望两国停战,但也希望你能活着回来,朕这一生,朋友不多。那时候有曦儿,如今,朕早已失去她。”

    她的话说得方婳难过至极,韦如曦分明还好好地在她身边,可她们之间却再也回不到以前了。她能当韦如曦是姐妹,韦如曦看她……却是夫君,而她却无法说破。

    燕欢颓唐笑道:“你别在看着朕,朕记得你曾对朕说,像朕这样的人不需要朋友。”

    “皇上……”方婳的眼睛里起了迷雾,哽咽道,“您也说人是会变的,臣妾现在觉得那时候的话说错了,每个人都应该有朋友。”

    “是吗?”她的眸子亮了。

    方婳认真地点头:“您若不嫌弃,臣妾愿做您的朋友。”

    她含笑望着她,和缓笑道:“朕……很高兴。”

    方婳也笑了,她下定了决心,等沧州回来,就告诉燕欢一切,关于她和燕修的一切。她再也不想隐瞒了,既是朋友,那便坦坦荡荡。

    这,再没有叫任何宫人入内伺候,二人并排坐在上聊天。

    燕欢说她册封方娬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方婳跟她说的那些话,原本选秀就是她不愿的,是太后非要逼着她选,她胡乱选一通,把一些看着不顺眼的都选了,方娬自然也不能幸免。

    方婳想着选秀当日,她与容止若都落选,而方娬当选时全场震惊的情形,有谁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

    还有那些为了圣争得头破血流的人,她们真是可怜,你死我活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若是我哥还活着,他一定会喜欢你。”

    燕欢突然这样说了一句。

    方婳有些吃惊,见她自顾笑着低下头去:“可惜世界再变,也回不到过去。”

    方婳的神色有些黯淡,已过了子时,她浅声道:“时候不早了,皇上休息吧。”

    她“唔”一声:“好多年没有这样畅怀过了,我还记得那时候和曦儿在金陵时,我们也像现在这样,坐在一张上聊天。想不到此生竟还有这样的机会。”

    “以后也还会有的。”

    “我知道。”燕欢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淡了,话语也沉下去,“朕允你去沧州是希望苏昀能听你的话,倘若不能,逸礼会找机会除掉她。”

    气氛在瞬间微敛,方婳猛地又想起那惨死在天牢的潋光。苏昀若真的背叛大梁,燕欢绝不会容忍她活着,可方婳然能告诉她,那一个根本就不是苏昀,是锦瑟……

    ————

    两日后,方婳与袁逸礼秘密前往沧州,为了加快速度,二人并未带随行侍卫。

    燕欢一路送他们出城,临别时,袁逸礼被远远地遣开。

    和风拂过脸庞,吹乱了几缕发丝,燕欢抬手替她拢至耳后。

    远处的袁逸礼瞧见次情形,紧蹙了眉头背过身去。燕欢恰巧越过方婳的肩膀瞧见,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方婳转身看了一眼,低声问:“皇上笑什么?”

    “没什么。”她低低咳嗽一声,随即正了色道,“朕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见她的脸上无笑,方婳也严肃起来,点点头道:“皇上请说。”

    燕欢轻阖了眼眸,片刻才睁开,眼底的混沌已然消失不见,话语也平静无波澜:“朕的事你不准告诉任何人,包括袁将军。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守口如瓶,把朕的秘密烂在肚子里。”

    方婳细细瞧着她,她波澜不惊的倾世容颜下微微闪过的一丝颤抖仍是被她捕捉到,可她却明白燕欢的决定。她已早早做出了选择,和袁将军是君臣,他们此生再无可能,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伤悲。更何况,袁将军如今已有妻室。

    方婳郑重地点头:“臣妾谨记。”

    燕欢又笑了,牵住她的手走向袁逸礼,将她的手交至袁逸礼手中,含笑道:“朕把她交给你了,定要给朕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袁逸礼的目光复杂,仍是低头道:“臣遵旨!”

第118章 太子妃

    浑浑噩噩之际,恍惚中似乎听见有风吹开木窗的声响,眼皮好像有千斤重,也不知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得以睁开。

    她记得她和燕修在白马寺的西厢,暖暖的日光,清雅的小院……她不记得何时躺在了绵软床榻上,目光望向被风吹开的木窗,外头怎就暗了天色,没有月光星辰,茫茫一片漆黑月色。

    里头已掌了碧色宫灯,头上是鎏金帐顶,华贵垂纱朦胧轻挽在床勾上。眼前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微微摇晃,方婳本能地眯起了双眸,视野望出去朦朦胧胧,片刻,她才减缓看清楚眼前之人。

    燕淇!不,是燕欢!

    方婳蓦地想起来了,她根本就没去过什么西厢小院,她一直在这里,大梁后宫的紫宸殿!而眼前的燕欢早已褪下娇媚女装,此刻又是一身素云翔龙的家常龙袍,乌发用金冠束起,明艳流苏缀着玛瑙朝珠微晃在脸颊两侧,又是初见她时的倾城绝色恳。

    燕欢也已见她醒来,浅笑着在床边落座。

    方婳吃惊地欲撑起身子,奈何浑身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只能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启唇问:“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分明喝下了燕欢给她准备的毒药,可要说死了,燕欢又怎会在这里?陪伴她的,不该是她朝思暮想的燕修吗让?

    燕欢斜坐在床榻边睨视着她,开口又是那个方婳熟悉的声音:“活着,你还睡在朕的御塌上。”

    虽已懵懵懂懂地猜到,可方婳仍是惊讶非常,不解地问她:“为何?您不是说……”

    “朕是说过,这紫宸殿知晓那个秘密的人只有钱成海和玉策,可婳儿却不是朕这紫宸殿的人。”那双如画瞳眸里似有笑意,她俯身将方婳扶起来,让她靠坐在软枕上。

    方婳尚未从错愕中回神,眼前之人继续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朕都上了一个早朝,并且从御书房回来了,你若再不醒,朕该找刘清是问了。”

    方婳一怔,没想到这已是第二天的晚上。她的脑子有些混沌,好一会儿才想起她口中的刘清便是刘太医,看来这件事刘太医也是知晓的,至于太医院其他太医,方婳觉得没有问的必要,燕欢早已安排妥当。

    “太后娘娘……”

    “她不需要知道这里的事。”燕欢淡淡地打断方婳的话,由皇嗣引出她们母女间的分歧后,大约还有另一些分歧是方婳不知道的。但不管怎么样,燕欢都会谨守当初的诺言,用她眼下的身份坐稳大梁江山,还要保住太后与容家的地位。见方婳盯住自己看,她又笑了笑,道,“后宫所有的人都知晓你昨夜留宿在朕的紫宸殿了,还知晓你今夜仍在这里。”

    方婳的心口蓦然一紧,外头的人都会怎样想,她自然也知道了。她只有一事不明,眼下却无论如何也是要问:“您为何不杀我?”

    床前之人蓦然起了身,她行至镂空雕花的香炉面前,指腹缓缓拂过浮雕炉盖,话语氤在袅袅摇曳的熏香烟云中:“朕问过你多次,问你心中之人是否是逸礼,你却总是否认。如今朕是知道了,当初你是碍于你和逸礼的身份,在朕面前不敢说实话。昨夜你也已知晓朕的真正身份,也无需再隐瞒和逸礼的事,逸礼心中有你,朕自然不会杀你,就当朕欠了他们袁家的。”

    方婳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是因为这样,所以她不杀她?她深信袁逸礼,所以以为“爱”着袁逸礼的她也是可以信任的?

    她的心“扑扑”地跳个不止,脱口道:“不是……我和袁大人……”

    “还要掩饰吗?”燕欢轻笑着回身,她一落锦绣广袖,笑着道,“你临死还要朕将你的尸身交给他,朕若再不明白,岂不是蠢笨至极?不过朕若真的将你的尸身交给逸礼,怕是他要怨恨朕一辈子了。”她无奈地揉了揉眉角,言语间却并没有怒意。

    方婳到底是愣住了,她悄然收紧了手指,她要袁逸礼亲手安葬她又岂是这个意思?不过眼下她更不能说出来了,燕欢视袁逸礼为心腹,倘若被她知晓她的心腹竟隐瞒着她那么多事,恐怕到时候谁也保不住袁逸礼了。

    伴君如伴虎,即便眼前之人是女儿身,方婳依然必须提醒自己深谙这个道理。况且,现下看来,若没有她与袁逸礼的这一层微妙关系,她早就死了。

    燕欢的指尖摆弄着耳侧垂下的流苏,浅声笑道:“朕其实早知道你们的关系,否则你以为朕那时候在龙山行宫为何会准你去他房里看逸礼?钱成海说他身子不适,朕特意让钱成海来通知你去。”

    方婳心中一惊,那日她果真就心急火燎地去了,然后更加让燕欢误解了吧?她颓然一笑,微低下头不说话。

    燕欢将桌上的吃的端进来,小心搁在床边,开口道:“朕打算等逸礼回长安就给他一个惊喜,明日,朕会让太医对外声称婳妃突染急病,往后,你脸上的伤疤便可揭了。即便有人发现礼部尚书的新夫人生得像极朕的婳妃也没有人能解释你脸上无疤之事,便让他们以为逸礼不过找了个与婳妃模样相似之人成亲也没什么大不了,朕相信逸礼不会计较这个。”

    她说得从容,分明已在暗中安排好了一切,方婳震惊之余不得不说她为她的去处考虑得那样妥当,她待袁逸礼也是极好的,不管这当中是否有袁逸轩的关系。方婳也终于明白为何袁逸礼会对她这般忠心,那绝非是一蹴而就的。在过去漫长的五年内,袁逸礼当她是燕淇,是他大哥最好的朋友,亦是他此生值得追随的圣明君王,而他亦是做足了一个忠臣该做的。

    指甲狠狠地掐入指尖,尖锐的痛令方婳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摇头:“我不愿!”

    “为何?”燕欢的眼底涌出了讶异。

    方婳死死咬着唇,这为何自是不能告诉她的。倘若她应下离宫这件事,燕欢无疑会寻了由头赐婚,袁逸礼或许会顾及她的心思与她做对假夫妻,可她的内心不允许!当初入宫选秀是她误会了燕修所致,如今她也清清白白,她不想他日去了地下叫燕修知晓她嫁给了袁逸礼!不论如何,这都是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的!

    她适时垂下眼睑,只得扯谎道:“阿昀没有回来之前,我不想离开皇宫。”“苏昀?”燕欢蹙眉道,“她对你竟那样重要?”

    方婳深吸了口气,徐徐开口:“她之于我就像曦妃之于您。”

    燕欢的神色一淡,提及韦如曦,自是又让她想起曾发誓要保护她的,却不想又让韦如曦不知不觉中遭受到了伤害。她对韦如曦的愧疚,没有人比她还要清楚。燕欢的目光浅落回方婳脸上,她思忖片刻,终是点头:“朕答应你,但,朕不能保证一定能将苏昀给你带回来。”

    她的话,同袁逸礼说的那样不同。

    袁逸礼曾答应了说会把苏昀带回来的,可燕欢却说不能保证……

    方婳自顾一笑,又是顺口唤出那个称呼:“皇上怎不哄骗臣妾?”

    她大约是没想到她会再次称呼她“皇上”,还自称“臣妾”,不过又一想,她既选择留下,这样才是最自然的。燕欢笑一笑,道:“朕不会做出一些没有保障的承诺。”

    她说不会……方婳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虽然她也知晓苏昀被轩辕承叡带去了西楚,要回来的可能性很小,可她多希望袁逸礼的对的,他能带苏昀回来?

    心中正沉甸甸地想着,燕欢的声音郑重传来:“你既选择了留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必朕来教你。”

    “臣妾明白。”

    她甚是满意地点头:“你向来那样聪明,你放心,往后在宫中朕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发生像曦儿那样的事!”

    方婳自然明白是什么事,她震惊地看着眼前之人,太后不会善罢甘休她们都明白,燕欢却肯给她这样的承诺!她不会做没有保证的承诺,现下竟这样信誓旦旦地说会保护她。

    方婳的心中不免刺痛,她不会忘记燕修因眼前之人而死,她是她最爱之人的仇人,可是她对她竟恨不起来……

    “你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先吃点东西吧。”

    方婳恍恍应了一声,伸手端起了吃的在手,闻得燕欢又道:“这几日你就留在朕的紫宸殿里,朕已吩咐下去,无人能进来打扰你。”

    方婳吃惊地抬头,心思微动,已然开口问:“为何?”

    她的声音略冷:“妩昭仪流产一事你没查出什么来,当真以为母后会放过你?曦儿那边你不必担忧,即便她们都以为她是凶手,但有朕护着,谁也不敢怎么样。止铭表哥死了,母后不敢与朕撕破脸皮。”

    她不说,方婳竟是快忘了这件事了!太后给她三日之期,明日不就是最后的期限吗?

    她倒不是什么都没查出,只是这个事实说出去更是死罪,况且眼下她自是要守口如瓶了。不免叹息一声,她只好点了点头,自嘲笑道:“皇上护了臣妾一时又如何,臣妾终归不能在紫宸殿待一辈子。”

    燕欢自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负手来回踱步片刻,终是敛眉思索道:“法子也不是没有,朕就趁这几日好好在紫宸殿宠幸宠幸你,届时朕一高兴,给你封个贵妃,再把皇后金印给你,让你暂代皇后之职,执掌六宫。你有凤印在手,母后便不敢轻易对你如何。”

    咣当——

    勺子重重地撞在碗口,方婳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之人,话语带着微颤:“您就那样信任臣妾,就不怕……”

    她笑着截断她的话:“怕什么?逸礼相信你,朕相信逸礼,那就够了。”

    她笃定了袁逸礼不会背叛她,笃定她“爱”袁逸礼吗?

    方婳的心突然见复杂了。

    ————

    一连数日,婳妃都留宿紫宸殿内。

    宫里便流传皇上夜夜宠幸婳妃,真真是芙蓉暖绡帐,夜夜歌声欢。

    璃儿见韦如曦独自倚在廊下,便取了披风上前,小声劝道:“外头风大,娘娘还是进里头吧。皇上这几日不曾来偏殿,大约是政务繁忙,您还是……”

    韦如曦勉强一笑,道:“你当本宫看不到也听不到吗?怕是整个皇宫都传遍了,又何况本宫还住在皇上的偏殿内。”

    璃儿低下了头:“娘娘……”

    韦如曦叹息着摇头:“你什么也不必说,本宫都知道。本宫不怪皇上,也不怪婳妃,是本宫自己蠢,中了别人的圈套,皇上愿意无条件地保护本宫,本宫还有什么可求的?璃儿,你找个时间去正殿,禀报皇上说本宫想搬回晴梧苑去。”

    璃儿望见她的神色,只能无奈地点头。

    此时的玉清宫中,方娬将手中的汤药狠狠地砸在地上,她冷冷地笑出声来,她的姐姐果真是这后宫里最厉害的一个,口口声声说什么要追查她流产的事,亏得她还真是信了,却原来她早早就迷惑了皇上,现下皇上眼里除了她,怕是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就凭那副令人看了就作呕的丑颜吗?

    宫人们被吓得全都噤了声,谁都知道自从昭仪娘娘小产后,她动辄发脾气,大骂宫人,闹得玉清宫里人心惶惶了。

    太后自昭仪娘娘被浑身是血带回来那日起便不曾来过,更别说皇上了,皇上一味袒护曦妃,看来这件事又会不了了之,而这些昭仪主子的荣宠看来真是到头了。

    这几日外面的人每个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出去找个像婳妃娘娘那样牢靠的靠山,总比在这里受气来得强,有宫人唉声叹气走出玉清宫,远远地瞧见婉昭容带着宫女在前面走过。

    相比起韦如曦的伤心与方娬的愤怒,楚姜婉却是高兴得很。在她看来,方婳终于是做了一次正确的选择,她选择了皇上而放弃燕修,这与楚姜婉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隔日,皇上册封方婳为贵妃的圣旨就下了,甚至还将凤印交给了婳贵妃。

    “恭喜娘娘。”钱成海的在紫宸殿宣读完圣旨的,他笑着将圣旨交至方婳手上。玉策上前碰过贵妃服制搁在锦塌上,方婳谢了恩,钱成海便去御书房复旨。

    方婳示意其他宫人都退下,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玉策。自她留在紫宸殿那晚起,玉策很少入内室来伺候,方婳几乎不怎么见过她。她消瘦不少,原本饱满的双颊也凹陷了下去,双目空洞没有一丝笑意。

    那晚上的事,方婳尚且没有忘记,又何况是玉策。方婳凝视着她良久,终是绕至玉策身前道:“逝者已矣,节哀吧。”

    玉策的眼眶再次红了,她的言语间有了哽咽:“她虽有时刁蛮任性了一些,可奴婢却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亲手断了她的生路!奴婢永远记得那一晚,她被奴婢推下高台的一刹那,她本能地想要拉住奴婢的手臂……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她见了皇上,她突然大叫起来,她拉着奴婢说看见皇上穿了女子的衣服,她知道皇上是个女子,她突然跑了,奴婢追着她,可没想到……”

    “玉策,都过去了。”方婳不免握住了她颤抖不已的双手,她知道她不是故意的。玉策姐妹的关系同她与方娬是不一样的,她们之间有摩擦却未必有恨,纵然她与方娬从小水火不容,倘若当真有一天要她亲手杀死方娬,想来她也是做不到的。

    玉策勉强笑了笑,低头道:“有娘娘在皇上身边很好,这么多年,皇上有心事从没有人可以诉说,奴婢与皇上,终归是身份有别的。皇上的苦奴婢们都看得眼里,却没办法帮她,请娘娘帮帮皇上,哪怕只是听一听她说话也是好的。”

    方婳的喉咙有些堵,燕欢这几年藏了多少心事在心底不能说不能吐,她自是明白。背负着另一个身份,另一种命运而活着,那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换做她,她是不愿的。

    所以她绝不可能改头换面嫁给袁逸礼,方婳就是方婳,方婳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方婳。这是当年她同燕修说的话,她始终记得。

    “娘娘,太后娘娘!”外头传来太监惊慌的声音,方婳与玉策对视一眼,知道外头的宫人是决计拦不住太后的。

    忍了这么久,太后到底是忍不住了。

    玉策已转身迎出去,太后扶着宝琴的手疾步入内,玉策才朝她福了身子,便听太后怒道:“给哀家让开!”

    玉策惊道:“太后娘娘……”

    “滚开!”太后严厉地吼一声,伸手推开了玉策闯入珠帘后。

    方婳拢紧了臂纱,规矩地朝来人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愤怒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冷冷道:“哀家真是看轻了你,你以为躲在紫宸殿哀家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既想叫皇上保住曦妃,还想保住自己的命,哀家看你真是太贪心了!”

    方婳从容笑道:“臣妾时刻谨记太后娘娘的教诲,可您是太后,他是皇上,臣妾不过一个小小嫔妃,夹在中间实难做人。太后娘娘要臣妾指认曦妃,否则就推臣妾下水。但皇上却说,只要臣妾不指认曦妃,就封臣妾为贵妃,若是换了太后娘娘,试问这桩生意,您会怎么选?”

    “你……你说什么?皇上竟用这个来诱惑你!”太后的脸色铁青。

    方婳点头道:“是,臣妾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况且又没有宫里其他嫔妃的花容月貌,错过了这次机会,可就没有下一次了。”

    太后的神色覆疑,喃喃道:“这么说,你不是为了维护曦妃?”

    方婳说得诚恳:“要维护曦妃的是皇上,臣妾怎有那么大的本事,皇上还特意将臣妾留在紫宸殿,就是怕臣妾查出什么对曦妃更不利的证据来。”

    太后心中震惊,目光缓缓扫过内室,只见一侧屏风后的软榻上,还搁着方婳的一件衣裳。方婳假意吃惊道:“臣妾该死,今早起身时竟忘了整理。”

    太后推开了宝琴的手往前几步,蹙眉问:“你是说这些日子你一直睡在这张榻上?”

    “是,臣妾还入不了皇上的法眼。”她低眉垂目,言语恭顺。

    闻言,太后先前怒不可遏的神色终究是消褪了一些。方婳长长松了口气,看来她猜想得没错,让太后生气并且惊慌地,除了皇上袒护韦如曦,还有怕她知晓了皇上的秘密。她唯有给太后吃一颗定心丸,才好暂且转移她的注意力。

    方婳缓步上前,双手将太后的令牌呈上,低声道:“这块令牌臣妾还给太后娘娘,臣妾很感激太后娘娘的信任。”

    太后使了个眼色,宝琴忙上前收下了。方婳趁机又道:“依臣妾看,太后娘娘也不必那样忧心,皇上爱曦妃就让他爱,皇上还年轻,您还怕这后宫嫔妃生不出孩子吗?”

    太后的脸色渐渐沉了,方婳却知她眼下不好发作。

    玉策悄声进来,见了方婳,欲言又止。太后见此,便不耐烦地道:“什么事这样吞吞吐吐?”

    玉策低下头去,只得道:“曦妃娘娘的宫女璃儿来了,说是来替曦妃娘娘请旨,要搬回晴梧苑去。”

    方婳的黛眉瞬间紧蹙,韦如曦怎这个时候要回晴梧苑去!一旦出了紫宸殿,燕欢想要护她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果真,太后冷笑道:“那还愣着作何,去告诉她,就说哀家准了!”

    玉策的神色微变,只得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

    方婳却突然道:“慢着。”

    太后不悦地回头看她一眼,只听得她道:“臣妾适才想起来,皇上把凤印交给了臣妾,这后宫之事如今臣妾说了算。”

    “你说什么?你竟敢这样同哀家说话!”太后的脸色骤青,伸手指着方婳道,“你不过是一个妃子,哀家才是大梁的皇太后!”

    方婳嫣然浅笑,低语道:“是,臣妾不敢忘。但历来执掌凤印者掌管后宫,不论事务大小,玉策,你去告诉璃儿,就说本宫的旨意,让她暂且不准离开偏殿半步。”她的目光回转,落在太后愤怒的脸上,又道,“太后娘娘若是对臣妾的处理方式不满,可以去告诉皇上,皇上说什么,臣妾必不敢有二话。”

    太后气得不轻,指着她的手也颤抖起来:“很好,你敢拿皇上来压哀家!哀家告诉你,曦妃的事皇上也许会忤逆哀家,但你别以为一个凤印就能永葆你无忧!”太后拂袖离去。

    方婳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太后大约去找皇上了,却不是为了理论韦如曦的事。方婳若猜得没错,太后大约是要警告皇上留着她的危害。可太后却不知道,她早已知晓皇上的秘密,是以,燕欢还是会保她的。————

    燕欢才听完钱成海的回禀,便有急传入宫来。

    八百里加急的信笺,上头是袁逸轩的笔迹。

    燕欢的眸子一紧,急急打开信纸。钱成海见她的脸色瞬间难看下去,忙唤了她一声“皇上”,燕欢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撑在御案上,目光仍是定定落在信纸上。

    西楚到底熬不住,出兵***扰大梁边境,这一场战事已打响,她想避也避不开了!

    她伸手将信纸紧紧捏在掌心里,沉沉道:“派人速去金陵召礼部尚书回长安!”

    “是!”钱成海转身行至门口,瞧见太后带着宫女进来,太后愤怒的脸上有了诧异,脱口问:“皇上,发生了何事?”

    燕欢的面色里隐约夹杂着愤恨:“西楚与我大梁开战了。”

    转折,要来鸟)7e

第119章 背叛大梁

    “是!”钱副将领命下去了。

    袁逸轩也不再看方婳,径直朝军帐走去。

    方婳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站住了步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见到的那一个明明是苏昀,可她怎会不认识她?是装作不认识她吗?

    不,不会骘!

    苏昀就算不喜欢袁逸礼也不会痛下杀手的!

    回想着之前在林子里发生的一切,方婳整个人颤抖不已,缓缓蹲下身去。燕欢说时间在变,人也会变,她不信,她信誓旦旦地说苏昀不会变。原来真是她天真了,离开长安时燕欢便已早早道出谶语,是她不信而已。

    袁逸礼也要她别去,她一意孤行才害得他受伤!她缓缓回头看向身后的营帐,也不知道他到底伤得如何昴?

    天色已暗,营地里点起了火把,身侧时不时会传来巡视士兵的脚步声。方婳脸上的泪痕已干,冷风吹上来竟有种刺刺的寒。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军医从里头出来。方婳忙站起来,却因顿得太久,双腿已麻木,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木桩,急声问:“袁大人怎么样?”

    火光跳动不止,军医的额头分明是一片冷汗,此刻闻得方婳问他,他才吐了口气道:“回娘娘,眼下伤势已控制住,可大人失血过多,还受了内伤,需得卧静养十天半月。”

    方婳紧绷的心弦悄悄松了一些,颤声问他:“只要卧静养……就会好吗?”

    军医点头道:“会好,下官现在去跟将军复命,最好三日后等大人的伤情好些,让将军送他回城里。这里条件恶劣,不利于大人养伤。下官告退。”

    他朝方婳行了礼,转身离去。

    一侧又有一队巡逻士兵过来,方婳猛地回神,忙转身入了营帐。里头早已升起了火盆,暖暖的温度与外面似隔开了两个世界,袁逸礼换下的衣裳都被仍在地上还没有收拾,一眼望去,尽是嫣红鲜血。

    她咬着唇,缓缓行至榻边,双腿一软便跌倒下去。

    伤口已用杉缠住,因伤在后背,军医只得让他侧卧着。他的上身不着丝缕,她的目光扫过,没有羞涩与不安,只低头拉过被褥替他盖上。

    她哪里会不知他的心思?可他越是这般对她,她心里越是愧疚!

    眼泪想要忍住,然知不觉流下来,尝一口,竟是那样苦涩!

    上之人突然微微一声,方婳的心口略紧,目光朝他看去,闻得他低低地叫她的名字:“婳儿。”

    “大人?”方婳惊喜地靠近一些,他的手一把捉住她的柔荑,方婳大吃一惊,他没有睁眼,浓眉紧蹙,话语虚弱却透着坚定:“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准去!”

    他的话里透着不容她拒绝的味道,方婳震惊非常,又脱口叫他两声,再没有回应,他分明又是昏睡了过去!

    她抽了抽被他握住的手,他的力气却很大,方婳不免骇然,他以为她还会不顾一切出城去吗?所以即便昏迷着也要紧紧抓着她的手不准她离开……

    “我不会再走了。”她哽咽着低低地说。

    她现在已经完全弄不明白苏昀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她不会轻举妄动,不会再给他和袁将军添麻烦。

    马不停蹄赶雷州,方婳一路上几乎也没什么合眼,如今往袁逸礼榻上一靠,睡意马上就上来了。

    梦里又见了苏昀,她问她为什么会不认得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苏昀笑着朝她走来,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狠狠地向方婳刺来……

    “啊!”她惊呼一声从梦中惊醒,浑身都已被冷汗浸透。

    手仍是被袁逸礼握着,他的双眸紧阖,脸色苍白虚弱。方婳捂着胸口,闻得外头的脚步声近了,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袁逸轩端着药碗入内,一眼便瞧见了帐内的情形,他的目光落在那双紧握的手上,眉头不自觉地凝起。

    “将军……”后头传来军医的声音。

    袁逸轩猛地回头,冷冷喝道:“退下!”

    帐帘被放下,到底是没见着军医进来。方婳这才反应过来,想将手抽出来,奈何袁逸礼却握得她很紧。

    袁逸轩见此,大步上前,精准地弹在袁逸礼的麻筋上,他的眉心一簇,握着方婳的手松了。方婳抚着手腕站起来,急忙解释道:“将军,我和袁大人……”

    “娘娘记得自己的身份便是。”袁逸轩淡淡打断她的话,弯腰将上之人扶起来,亲自给他喂药,“娘娘若是无事就出去吧,外头有士兵会带娘娘去营帐休息,逸礼这里有末将就行了。”

    方婳知道他在怪她,若不是她一意孤行,袁逸礼也不会受伤。她亦知道事情都这样了,再解释也是枉然,只得叹了口气走出营帐。

    士兵见她出来,忙站直了身躯,道:“娘娘这边请。”

    方婳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营帐,却径直朝城楼走去。

    士兵追上来:“娘娘,您的营帐在……”

    “本宫知道,本宫只是上去看一看。”语毕,她加快了步子朝前走去。

    士兵踌躇了片刻,只能跟上她的步子。

    守城的士兵见方婳过去,个个都吃惊地行礼,方婳行至城墙口,手掌抚着冰凉瓦砖,目光遥遥望去。

    远处的火光若隐若现在山谷林子后,方婳的手指缓缓收紧,苏昀真的和轩辕承叡并肩作战了,也许在她的心里,她不是梁国人也不是楚国人,她只是选了值得相守的夫君而已。袁将军说的不错,苏昀与轩辕承叡的这段姻缘,还是她搭的线。倘若时间能回到以前,她想她还是会那样选择,因为那时候,她有燕修。

    方婳的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笑容。

    如今想来,她真希望紫宸殿那,燕欢真的一杯毒酒赐死了她,她与苏昀也始终停留在那时美好的记忆里。

    夜黑风高,方婳未披风氅,整个人都已冻僵了,她却还不想回去。回去了,孤寂的营帐中也只有她一个人,她很讨厌。

    笑着笑着,竟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她救不了燕修,无法带会苏昀,也没能帮燕欢,兜兜转转,她竟什么都没有做成。身后有脚步声跑过,接着听到有人急声道:“你们快看!”

    方婳胡乱擦了把眼泪转身看去,后面军营中,两队士兵齐齐朝一侧冲去,方婳的目光移过去。耳畔已有人叫道:“是刺客?那我们怎么办?”

    另有人忙道:“底下有将军在,我们的职责是守着城墙,别看了别看了!”

    众人忙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方婳一颗心吊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看向袁逸礼的营帐,还好,离那些刺客还有距离,况且袁将军应还在他的帐中,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身后的士兵见她看着底下,忙劝道:“娘娘还是暂且待在这里安全一些。”

    方婳点头,她自不会那么蠢现下回去。

    那士兵像是松一口气,自语道:“幸亏没回营帐去……”

    ————

    袁逸轩一把掀起帐帘,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来,禀报道:“将军,那边的刺客已经控制住了!两个死了,另有两个逃了出去。”

    袁逸轩的眉头紧蹙。士兵又问:“要派人追吗?”

    “不必,怕是调虎离山。”他顿了下,又问,“贵妃娘娘呢?”

    士兵的脸色煞白:“这……没瞧见。”

    “什么叫没瞧见?”袁逸轩的声音高了一些,“那还不派人去找?”

    士兵转身下去了,袁逸轩的目光环顾军营四周。

    “大哥……”袁逸礼微弱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袁逸轩忙转身入内,坐在榻边轻问:“醒了?”

    袁逸礼的眸子略紧,忙问:“婳……贵妃呢?”

    袁逸轩说得从容:“我让人带她下去休息了。”

    上之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咬牙道:“我要见她,叫人把她带来。”

    “逸礼……”

    “我要见她。”他仍是这样说一句,不顾袁逸轩的阻拦强撑着要起身,袁逸轩忙伸手扶住他,却见他一个倾身,低头便吐了一口血。袁逸轩大惊,忙伸手封了他两处大穴,沉声道:“你伤得很重,真是不要命了吗?”

    袁逸礼吃力地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已模糊不堪,他张了张口,终是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袁逸轩怀里。

    “逸礼!逸礼!”袁逸轩扭头大叫道,“传军医!”

    军医很快便来了,看过之后才道:“袁大人是有内伤在身,又急血攻心才致吐血,将军让他好好休息一晚,不会有大事的。”

    袁逸轩铁青着脸挥手让军医出去。

    帐子里又只剩下他兄弟二人,袁逸轩站在看了上之人良久,到底又上前坐了,紧紧握着他的手道:“早知如此,大哥当初一定不会劝导你。”

    是他劝他不该对方婳那样苛刻,如今却怎么也想不到她在他心里竟已这样重要。

    在前守了半夜,天未亮,袁逸礼竟又醒了。

    袁逸轩惊愕地按住他的身子,低声道:“军医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他伤得那么重,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能醒来,方婳竟那样重要吗?

    袁逸礼的目光环顾四周,仍是未见方婳,他的脸色似更白了一些,目光定定看着面前之人,开口问:“你把她怎么了?”

    “逸礼,你在说什么?”

    袁逸礼面色如霜,他用力了全部的力气推开袁逸轩的手,一字一句道:“你背叛皇上!”

    袁逸轩的眼底蓦然一震,他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再次伸手按住袁逸礼的肩膀,看他的眸色里冷冷汀汀,话语更是森寒:“你在说什么?”

    袁逸礼抑制不住胸口的怒意,咬牙道:“让她一人独去你就根本没想要她平安回来!”

    袁逸轩仍是波澜不惊,叹息一声道:“你病糊涂了。”

    袁逸礼喘息着开口:“是我糊涂吗?我是你的亲弟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变了我岂会真的不知道?城东那条隐蔽小道西楚的人怎会知晓?我随贵妃出去时,在那条道上分明就见了西楚人的鞋印,难道还不是这军营中有人与西楚的人互通信息吗?大哥你心思敏捷,即便真的让苏昀泄露了军机,凭你这么多年领兵打仗的经验又怎会真的输得那样一败涂地?皇上是那样信任你,就跟相信他自己一样!他视你如兄弟,你说什么他信什么,你怎么能背叛他!西楚到底许了你怎么好处,能叫你背叛这么多年的好兄弟!咳,咳咳……”

    “逸礼!”袁逸轩伸手扶住他,却被他狠狠地推开,强压住喉头的血腥气,蹙眉看着眼前之人。

    这一眼,失望而又愤怒,袁逸轩的神色骤然僵滞。

    袁逸礼强撑着起身,取了搁在一侧的长剑支撑,袁逸轩欲上前扶他,却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挡退了。他徒然一笑:“从小我就敬重你,皇上他信任你,可你都辜负了。”

    掩住心头的痛,袁逸礼咬牙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步,身后之人未再上前来扶他,唯有那道声音淡漠传至:“他早已不是金陵读书台的燕淇,也早已不是值得你追随的明君!”

    袁逸轩的身子一震,他下意识地回身抽出了长剑,剑尖直指向面前之人。他整个人站立不稳,一手用剑鞘触地,勉强支撑着,言语间透不尽的忿怒:“不准你侮辱皇上!”

    那一个丝毫未见退缩,竟还大步上前,胸口抵上剑尖,眼底灰淡难辨,话语冰冷:“我不需要侮辱他,开平三十九年,柳贵妃联合镇国将军射杀莹玉公主一事另有隐情,你不知,我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袁逸轩的眼底满是错愕,他握着长剑的手颤抖不已,呼吸声也愈渐沉重起来。

    面前之人继续道:“先太子薨后,先帝为让先太子走得安心便册封了燕淇为皇太孙,此后数年,先帝渐渐觉察出太子妃容氏的野心,加之柳贵妃所出的九皇子聪慧异常,深得先帝喜爱,先帝便打算另立储君。此事被太子妃容氏知晓,她担心自己和皇太孙的地位不保,便想方设法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但要一举扳倒当时先帝最爱的嫔妃和先帝最钟爱的儿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成大事者,必当有所牺牲。”话至此,他的语气渐渐加重,袁逸礼听得冷汗涔涔。

    “所以他们母子设了一个局,牺牲了欢儿,以此来换取他们的荣华富贵!”虽也隐隐有猜到,但听袁逸轩说出来,袁逸礼仍是踉跄退后几步。他握着长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剧烈咳嗽几声,摇头道:“这些是九王爷告诉你的?大哥你怎那样糊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他是害死公主的凶手,皇上却是疼爱公主的哥哥,你竟然不信皇上的话去信九王爷的?空口无凭,大哥你太糊涂了!”

    袁逸轩冷冷一笑:“我原先是不信,为此我才答应皇上在太皇太后寿辰时回了长安一趟!”

    袁逸礼似乎想起来了,是了,太皇太后寿辰那一次,九王爷也回长安了。他的心头一怔,脱口道:“你回去根本不是因为皇上想见你,你是为了去见九王爷?”

    “不错!”他的眼底逆着光,“他若有一字虚假,我便会亲手杀了他!”

    他最终也没能杀九王爷……袁逸礼震惊非常:“那日灵空寺内,你根本不是想杀他,他……他在给你传信息?”他还以为袁逸轩忍不住想亲自动手,那时还惊出了一身冷汗。

    袁逸轩没有否认,径直道:“是,因为他身边有太后和皇上的人,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见面,我将剑刺向他时,他塞了我一张字条。”

    “上面写了什么?”袁逸礼的声音透着一丝颤抖。

    袁逸轩眸似寒潭:“上面说,要知道真相,就去找太皇太后。”

    袁逸礼撑着剑鞘的手臂颤抖得厉害,他低喘一口气,嗤笑道:“原来那晚上的刺客竟是你!”凭他对皇宫的熟悉,还有那么好的身手,要避开侍卫潜入太皇太后宫中自是易如反掌。他抵住微晃身躯,开口问,“太皇太后给你看了什么?”

    袁逸轩直面看着他,目光泠然,一字一句道:“先帝遗诏。”

    手上的力道再握不住长剑,长剑“咣当”一声落地,袁逸礼的身子一晃,单膝跪倒在地上,各处伤口似在一瞬间全部裂开般地疼,袁逸轩的话说得那样清楚了,先帝在遗诏里传位之人应该是九王爷,那皇上……皇上便是……他低头重重呛了两声,斑驳血迹伴着尘土刺目地落在地上。

    “逸礼!”袁逸轩忙身前扶住他虚软身躯。

    袁逸礼再无力气推开他,只怔怔想着太皇太后病重之际,被方婳藏匿在延禧宫的燕修。太皇太后将遗诏保管了那么多年,临死才要将遗诏交给燕修,所以他入宫是去拿了遗诏!

    不,不对!

    那为何后来皇上派兵去追时,他们并没有在燕修的尸身上发现任何东西?

    袁逸礼的脸色越发苍白。

    袁逸轩将他扶回榻上,漠然道:“先帝驾崩后,太子妃容氏联合容家的势力控制了皇宫,并且早已暗中联络各位大臣簇拥皇太孙登基,太皇太后势单力薄,九王爷又失势,那份遗诏即便在当时拿出来也不可能会被见光。”

    他拉过被子替袁逸礼盖上,袁逸礼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道:“也许……也许皇上不知此事,是太后娘娘一意孤行的!”

    袁逸轩阴冷笑道:“当年多少人受到柳家连累含冤入狱?他若不知,又怎那么肯定韦家不是同谋?他分明就是知道,所以才不忍心如曦也一并受累!否则为何他在听到如曦还活着的消息,不顾她是否投靠西楚也要接她回大梁来?他不是愧疚是什么!”

    “将军!”帐外传来士兵的声音,“钱副将请您去军帐。”

    袁逸轩自榻上起来,转身便出去。

    袁逸礼脱口道:“大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一个没有回身,寡淡说道:“他们用欢儿的命换来太平盛世,我要把他们都送入地府,叫他们去给欢儿赔罪!”

    袁逸礼的心口一窒,面前之人已快步出了帐子。

    他是要报仇……这根本是一场不可能打赢的仗!九王爷死了,所以大哥不惜和外族联手来灭大梁吗?

    袁逸礼的胸口气血翻涌,他咬着牙艰难地坐起身来,他要阻止他,不能让他一错再错!

    ————

    冷寂黑夜已过去,方婳竟不知不觉在城楼上站了。

    她远远瞧见袁逸轩从袁逸礼的营帐内出来,大步朝军帐而去。

    “娘娘站了了,还是回去休息吧。”士兵在她耳畔轻声规劝。

    她迟疑了下,才终于点头。

    才走了几步,便见一个士兵慌张地朝她跑来,见了她忙道:“娘娘去了哪里?将军派人找了您!”

    是吗?

    方婳蹙眉道:“本宫就在城楼上站着,将军找本宫何事?”

    士兵松了口气道:“昨夜营地出现刺客,将军担心娘娘安慰,所以才派人四处找寻。”

    “本宫没事。”方婳才想问袁逸礼如何,恰巧见一个士兵从袁逸礼的营帐出来,方婳上前拦住他道,“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

    那士兵惊慌道:“回娘娘,袁大人要出军营,我等拦不住了,正要去禀报将军!”

    “什么?”方婳的脸色大变,忙道,“本宫先去看看,袁将军那边……暂且先不要惊动,各位将军在谈战事。”

    士兵应了,方婳已转身匆匆朝袁逸礼的营帐而去。

    才行至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袁逸礼的声音:“放开!谁敢拦我,我让你们全部人头落地!”

    方婳心惊不已,袁逸礼这是怎么了,竟会说这种话!

    一手挑起了帘子进去,两个士兵正按着他,军医在一旁不知所措,擦着冷汗道:“大人……大人您别再动了,伤口裂了,大人!”

    方婳闻言,忙上前按住他的身子,皱眉道:“你干什么?别乱动!”他上身为穿衣,雪白的杉早已让鲜血浸透,连榻上都染了血。

    方婳惊呼一声,用力按住他的身子,回头冲军医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包扎啊!”

    他一把抓住了方婳的手,喘息道:“娘娘……让我见我大哥……”

    方婳不顾他的话,只道:“先让军医看伤,你要见他,一会儿派人去请他来便是!”

    “不行!我……我现在就要见他!”他分明已虚弱到极限,竟不知是什么苦苦支撑着他。方婳心慌得厉害,却是此时,外头传来开战号角的声音。

    袁逸礼拽着方婳的手蓦地一僵,挣扎的力道也小了,方婳大惊,忙叫军医上前来看,却闻得他竭力道:“他们都出去!”

    “大人……”

    “都出去!”他的目光看着方婳,言语里似有哀求,“婳儿,让他们都出去。”

    方婳无奈,只能让所有人都退出营帐。她回眸看着他,紧张道:“先让军医给你看伤,有什么话等看了伤势再说。”

    他急促喘息着,摇头道:“阑及了!大哥要背叛皇上,他会故意输掉此战!”

    “你说什么?”方婳不可置信看着他,“不会的!袁将军怎会做这种事!”

    袁逸礼半撑着身子起来道:“大哥说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害死公主,大哥要给公主报仇!我原本想阻止他,可是……嗯……”剧痛自背后的伤处传来,他整个人重重落在榻上。

    方婳一时间呆滞,怎会这样……

    她猛地起了身,不行,她要去告诉袁将军公主没有死!燕欢要她把那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可眼下情况紧急,她只能豁出去了!

第120章 相逢

    阑及多想,方婳径直就冲出了袁逸礼的帐子,外头之人见她出来吃了一惊,军医才想上前问袁逸礼的情况,便见方婳匆匆离去。舒殢殩獍

    凭着记忆跑至军帐前,有两个士兵坚守着拦住方婳。方婳急着道:“让开,本宫要见袁将军!”

    高个子的士兵皱眉道:“娘娘,袁将军带兵出城了。”

    已经出城了?

    方婳的心已悬起,脱口问:“那钱副将呢?”士兵还未开口说话,她自己却摇头否定,“不行!嬖”

    她怎能将此事告诉钱副将?这件事即便要说也只能跟袁逸轩一个人说!

    士兵见她突然又转身离去,二人面面相觑,露出疑惑的神色。

    ———乐—

    军医替袁逸礼的杉换到一半便见方婳又回来了,袁逸礼的脸上已失尽了血色,他伸手拦住军医的手,冷冷地道了句“退下”。方婳迫不及待地上前,脱口道:“袁将军已经出城了!”

    “什么?”袁逸礼拉过一侧的衣服披上便要起身,方婳忙按住他的身子,蹙眉道:“告诉我,怎门能出城?我去找他,我能说服他!”

    袁逸礼却摇头:“你不能,我去!”

    “你伤成这样怎么去?你就信我一次不行吗?让我出城,我一定可以说服他!一定!”她的目光坚定,直直地看着面前之人。

    袁逸礼拉着外衣的手有些颤抖,别说他现在体力不支,纵然真的站在袁逸轩的面前,他也未必会听他的话!可是……他伸手拉住方婳的手腕,呼吸声渐沉:“大哥他知道西楚的人想对你不利,他拦着不让我尾随你出城。”

    在袁逸礼说出袁逸轩和西楚人勾结时方婳自然也想到了她出去见苏昀的事,亦是明白袁逸礼不放心她去见袁逸轩的原因。她敛起了笑意,低声道:“他听了我的话,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你打算怎么说服他?”他还是不信,一脸虚弱地望着她。

    方婳回头朝外面看了眼,咬牙道:“你再磨磨蹭蹭就真的要阑及了!我回来再和你解释不行吗!”

    他的容色越发苍白,她有一些事在瞒着他,可眼下他却没有再多的时间问她了。握着她的手吃力地收紧,他的话语微弱:“他对你有戒心,一定会嘱咐士兵不准放你出城。城东有条隐蔽小道,可容你出去,可是婳儿……”

    “我马上去!”她打断他的话,快速地站了起来,他的手上无力,圈住她手腕的十指就这样滑了下来。她不自觉地一愣,却勉强冲他笑道,“你安心养伤,我会让袁将军回头的!等着我!”

    “婳儿……”

    他又唤她一声,眼前那抹娇弱身影却已消失在帐子门口。

    没时间换衣裳,方婳就穿了女装悄悄绕过士兵沿着城墙往东走去。她果然很快就找到了袁逸礼说的小道,很小很窄,一人通过也有些勉强,幸好她身影瘦小,穿过的时候没那么困难。

    地上很多脚印,西楚人的靴子和他们不同,靴底的纹路一眼就看出来了。方婳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一些,袁逸礼既能与西楚的人暗中联合,这里会出现西楚人的脚印也不是稀奇的事,只是有几行脚印还清晰的很,看着像是昨天才留下的。

    方婳的心弦一拨,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她自是想起了昨夜营帐中的刺客,这么说来果真是西楚的人?

    耳畔,蓦地想起那个士兵的话——幸亏没回营帐去……

    她当时的注意力全都在营中的sao乱下,全然没想到这个。她出袁逸礼营帐时,士兵所要带她去的营帐不正是那个方向吗?

    也就是说,发现刺客的营帐根本就是她的营帐!

    袁逸轩要她回营是借机支开她,是要赶她回营帐去,好让西楚的人发现她!她虽不知道轩辕承叡到底要抓她干什么,可一想到这个,方婳仍是觉得一阵寒意自后背窜起来。

    脚下的步子为止,她抬头冲出去。

    不管怎么样,她相信只要她告诉袁逸轩事情的真相,袁逸轩一定不会再和轩辕承叡合作!

    “皇上,对不起!”她咬着唇往前跑去,是万不得已她才要如此的。

    拨开层层矮木丛,方婳从小道上出来,眼前只见茫茫一片尘土黄沙,梁楚的人马已经交战。方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找了好久,才终于遥遥看见那抹身影。

    方婳深吸一口气,一头冲了进去。

    周围尽是刀光剑影,***血腥,吼声、惨呼声不绝于耳,方婳一张脸吓得惨白,可她知道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下步子。

    有人突然从她右侧摔过来,把她狠狠地撞到在地上,方婳吃痛地爬起来,见那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早已没了头颅,鲜红的血正从断口汩汩而出,整个躯体还在不住地抽搐。

    方婳竟得大叫一声,慌忙地伸手去推那具尸身。

    突然,她只觉得身上一轻,一个梁兵替她肃清了身上的重量,梁兵的眼底竟是震惊:“贵妃娘娘!您怎在此?”他说着,又挥刀砍中一个楚兵的手臂,他一把将方婳拉至一侧。

    方婳随着他左闪右躲,急着道:“本宫要见袁将军,有很重要的事要见袁将军!”

    梁兵的眉头一直紧蹙着,听她这样说,只好道:“娘娘跟紧属下!”

    方婳一路紧紧地跟在那士兵的身后,他带着她杀过去,遥遥望去,袁逸轩却还是离开他们那样远!

    方婳咽了口口说,才想说话,忽然瞧见一柄刀自前头飞射过来,直直地***眼前梁兵的胸口,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口中已有鲜血溢出。

    方婳惊呆了,又不知哪里挥过来一刀,只听“卡擦”的声音,原本还在身上的头颅一瞬间已滚在了地上。方婳捂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迸出的鲜血已染了她整整一脸,口鼻之间尽是浓重的血腥气,她飞快地回过神来,想要逃,手臂已被人一把抓住,她回头瞥见西楚士兵的服饰,那人也不说话,径直举起了刀便要劈下来。

    方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马蹄声骤然出现在她的耳畔,伴着一阵厉风传至,紧接着一声惨叫,方婳腰际感受到了一波温热,她睁眼回头,见那人的手臂被人砍断,鲜血全部喷在她的身上,那人丢下了刀一手捂着断臂,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混乱空气中,伴着马匹的长嘶声,方婳闻声回眸,眼前突然出现一匹棕色良驹,它的前蹄高高举起。方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那截断臂上,她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眼前,坚硬似铁的马蹄朝自己落下来……

    方婳的双眼猛地撑大,呼声刹那间似乎也止住了,心口被重重一击,眼前看出的景象徐徐模糊了。

    “袁将军!”

    她像是用尽力气这样喊了一声,可惜喊杀声如雷贯耳的战场,谁也不曾去细细分辨一个女人的声音,而她想要接近的那个人影还远在数丈之外。

    ————

    日光自叶缝间斑驳落下,绵密似针。

    有风吹过,脸颊顿然起了一阵凉意。

    方婳的眼珠子蓦地睁开,她愣愣地看了头顶的树冠一眼,她似是想起什么,猛地坐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全身。

    她隐约记得马蹄直直朝自己踏来,她就算是死了,也定是死的肠穿肚烂吧?她记得那些无头却仍血流不止的尸体,记得那个被瞬间砍断了手臂的楚兵……真实的战场比她想象中的要残酷千万倍!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方婳咬破了嘴唇,碎痛瞬间传遍了全身。她惊讶地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很痛,不是梦,她还活着!

    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来,这是一片常青林子,她分明是去了战场找袁将军,又忙会无端地出现在这里?方婳扶着树干转身,另一侧,有一人正缓缓朝她走来。

    方婳的步子一滞,她记得了,战场上昏迷之前,她似乎看清楚了马上之人,是西楚的将军仇定。

    这么说了这位仇将军的马非但没踏死她,他竟还救了她吗?

    华贵衣衫早已被血污侵染,方婳见面前之人走近,长剑挂在他的腰际,他的身后还背着弓箭。她下意识地拔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这还是袁逸礼给她的,她没来得及还给他。

    “你……站住!”握着匕首的手分明是有些颤抖,她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一些。

    锋利的匕刃带着反光照在仇定的眼睛上,他本能地眯起了双目,脚步猛地止住,有清水自他的手上滴落下来,方婳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去找水去了。她的匕首仍是对着他,她一手扶着树干往后又退了半步,才问他:“是仇将军救了我?”

    仇定没有说话,将盛了水的叶子递给她,她没有接,目光怔怔地睨视着面前之人。方婳这才想起在龙山行宫时他们曾遇袭,那时轩辕承叡还说仇将军伤了声带,或许以后都说不出话来。方婳的脸色尴尬,只好道:“如果是将军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你我各为其主,还是就此告辞吧!”她急着要去找袁逸轩,也不知那场战事如今怎么样了。

    方婳匆匆收起匕首就要走,身后的脚步声近了,方婳侧目,果真见仇定追了过来,她的心头一紧,想起苏昀曾打算替轩辕承叡将她带走,她深吸一口气,拔腿就跑。

    仇定的目光随之望去,林子深处似乎另有脚步声传来,仇定的眸光一闪,他甩手将盛满水的叶子丢弃,快速冲上前去。方婳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他拉过去,径直拖进了一侧的矮木丛中。她错愕不已,一挣扎,手中的匕首便掉落在了地上,她张口欲叫,嘴巴已被干脆地捂住。他身上的血腥气直冲入口鼻,惹得方婳直想吐。

    她瞪大了眼睛,整个身子被他用力禁锢住,片刻,前头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快,去那边找找!”

    “都找了那么久了,你们说会不会是贵妃娘娘早已在战场上……”

    “废那么多话干什么!钱副将说找就找!快,去前面看看!”

    是来找她的梁兵!

    方婳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但都失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炕到梁兵的身影,仇定才终于松了手。方婳本能地起身往前跑了几步,她的思维乱得很,梁兵能出现在这里,那说明他们还在大梁境内。可他们却说是钱副将的命令,怎会是钱副将的命令?

    袁将军呢?难道袁将军真的……

    方婳的脸色惨白,她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袁逸轩叛变吗?那现在大梁如何了?心跳愈烈,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

    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仇定拨开树丛走出来,方婳回头看他一眼,颤声问:“战事结束了?结果如何?”

    那一个不说话。

    方婳继续道:“是你们太子要你把我带回去?”

    仇定摇头。

    方婳咬牙道:“那就放我走!”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必须回去,她需要知道究竟怎么了!

    “就这么想回去?”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方婳猛地愣住,她还以为他不会说话!指甲嵌入了掌心,是她疯了吗?怎觉得面前之人的声音竟那样熟悉!

    仇定抬步朝她走去,她本能地后退,咬牙道:“你别过来!”真是疯了,面前之人是敌人,她怎会觉得他熟悉!弯腰利落地捡了石块在手,她狠狠地看着他道,“我当然要回去!我是梁国人!你……你站住,不然我不客气了!”

    “梁国人……”他喃喃一念,远处又闻得有细微的脚步声,他的眸子紧缩,一手掌弓,另一手已扣住了羽箭。

    方婳见此大惊,忙狠狠地将手中的石块朝他掷去,石块严严实实地砸在他的身上,他飞快地拉弓上弦,方婳的心口一震,羽箭自她耳际射出,紧接着,闻得后面传来一人闷哼的声音。方婳吃惊地回头看去,她依稀瞧见梁兵的身影,是刚才那一队人又折回来了!

    她的心中一喜,大声道:“我在这里!”她还想上前,却是“咻”的一声,又一箭自她身后射出,前面又有人倒下。方婳大骇,转身见仇定熟练地张弓、上弦,一切的动作一气呵成,他连发十箭,直到林子后的声音渐渐隐去。方婳错愕非常,脸上仅有的一丝欣喜也渐渐散去,她悄然退后一步欲跑,却见眼前之人的身子一晃,捂胸跪倒在地上,明亮光线下,她瞧见殷红之色已点滴从他指缝间溢出。

    方婳蓦然怔住,他受伤了吗?何时?

    仇定蓦然抬眸,目光直直地看向方婳。他的瞳眸深邃黝黑,她似在哪里见过的。方婳的呼吸声渐沉,她随即狠狠地咬牙,她是怎么了,怎会在仇定身上看见燕修的影子……

    燕修……燕修已经不在了,她一定是疯了!

    眸华一瞥滚落在地上的石块,方婳当下什么也不想,转身便跑。她要回去,若袁逸轩真的叛变,她不会留下皇上独自面对!她救过她的命,答应过要帮她带回苏昀,她也不会抛弃她!

    脚掌踩在落叶泥尘上,绵软里透着细碎声响。

    那一声“婳儿”就这样自她身后凭空响起。

    她的步子猛地止住,凉风吹乱了发丝,阳光照淡了身影,她一颗心竟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明晃晃一种窒息的疼。

    “婳儿。”他又唤一声。

    方婳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不可置信地紧锁住面前男子,他已站起来,指尖一松,长弓摔落在地上,她蓦然往前走了一步。

    他凝视着她,目光轻柔恣意。她的脸色苍白,整个人更是颤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能抬起手来,指尖触及那张冰冷面具,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握住了它!

    面具下的容颜,不是素未谋面的西楚将军仇定,那双狭长凤目,流转的眸华,俊挺的薄鼻梁,轻薄的唇……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也熟悉!

第121章 再见燕修

    方婳眼底的震惊一点点溢出来,指尖再也承受不住那张面具的分量,略一松,面具便重重落在地上。舒殢殩獍颤抖地抚上他的脸,那个真实,不是梦,真的是燕修!

    强忍住的眼泪倏地滚下来,他望着她的瞳眸里浮起一抹疼惜,指腹触及她的脸颊,缓缓拭去她眼角的泪,低语道:“婳儿,是我。”

    她知是他,可是,为什么?

    指尖颤抖得厉害,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她怔怔看着他,哽咽道:“潋光说你们遭到了禁卫军的截杀,她还说看着你的尸身被他们带走。袁大人也说皇上把你葬后想要引出幕后之人,潋光还为此丧了命……”

    他握住她发抖的削肩,掌心下的温暖却怎么也安抚不了她紧张的心,他略蹙了眉开口:“那不是我,华年成在扰乱禁卫军的进攻时便已趁机将我转走。嬖”

    不必他点名,方婳亦是已明白死的那一个一定是他的替身。她恍然低头,目光落在地上的面具上,喃喃问:“你联合西楚攻打了我们大梁?”

    燕修的眸色略沉,显然不愿同她说这个话题,他握住了她的手,浅声道:“婳儿,跟我走。”他转了身,她却蓦地推开他的手。

    “婳儿?朗”

    “我不去西楚!”她不会离开这里,她对轩辕承叡向来就没有好感!

    燕修叹息一声,哄劝着她:“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再次拉住了她剧烈颤抖着的手,她瞧见他身上的血迹,又想起身后一地的梁兵尸身,到底不再挣扎,任由他拉着离开。她差他一步摇摇晃晃跟在后头,眸华落在他的身上,身着铠甲的他看起来是那样挺拔,风吹来,他的身上再闻不到淡淡而熟悉的药香,尽是刺鼻浓郁的血腥气。方婳的内心有些恍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泛了起来……

    ————

    大梁长安。

    钱成海接过信件才要入内,却闻得身后侍卫道:“钱公公,袁大人说,请您务必先看了此信再进去给皇上。”

    钱成海吃惊地回头看着侍卫,他是内官,照理说是不便查看军机的。待回过神来,他才脱口问:“是袁大人说的?不是袁将军?”

    侍卫脸色沉重地点头。

    钱成海的心头一跳,忙点头打开了信件。

    一炷香后,御书房的门被推开,钱成海悄声入内。燕欢手执朱砂笔正在批阅奏折,钱成海一直行至御案前,才低声道:“皇上,沧州来信。”

    燕欢的眸华一抬,忙搁下了手中的笔,伸手道:“呈上来!”

    钱成海迟疑了下,却未再上前,握在手中的信件被他用力拽着,他深吸了口气才道:“我军打败,沧州……已失守……”

    “什么?”燕欢的脸色大变,此刻什么也不顾,径直绕过御案走到下面,一把夺过钱成海手中的信件。

    “皇上……”钱成海本想拦着,却被她挡开了手。燕欢利落地读着信上的内容,华美脸庞一点一点失尽了血色,信上说袁逸轩叛变,临阵指挥亲信倒戈助楚,致使梁兵大败,沧州失守。

    她惶惶往后退了数步,指尖一颤,信纸飘然落在地上。

    “皇上!”钱成海疾步上前扶住了她,她的目光呆滞,喃喃道:“不会的……袁将军不会叛变……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钱成海的脸色亦是苍白,沉声道:“是袁大人亲笔书信,他不会骗皇上!”

    燕欢的眼底闪着光,她一把拉住钱成海的手臂,咬牙问:“那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你告诉朕,为什么?”

    钱成海一愣,他怆然摇头:“奴才不知道,只是袁大人还说……”

    “说什么?”燕欢撑大了眼睛问他。

    钱成海看了一眼地上的信纸,满满两页的信纸,燕欢根本就未看到以后。他将声音压低,开口道:“袁大人说开战时贵妃娘娘不顾阻拦独自去了战场,她说一定能说服袁将军回心转意,可直到战事结束也没见贵妃娘娘回去。娘娘她……失踪了。”

    燕欢一愣,随即忙弯腰捡起了信纸急速又看一遍,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袁逸轩为何叛变,信中只字未提,燕欢却从字里行间看出来,袁逸礼一定已知晓,但怕别人窥见他不敢在信中提及。燕欢的手猛地收紧,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却仍是一字一句道:“朕要御驾亲征!”

    ————

    光启六年三月初,大梁与西楚一站大败。

    将军袁逸轩叛变投靠西楚,副将钱广延被提为护国将军,与礼部尚书袁逸礼一并退守越州。

    越州军营中,袁逸礼披着外衣坐在榻边已看了面前的地图一个时辰。他修长的手指敲打在地图上,蹙眉沉思,西楚在沧州一役中大获全胜,却突然停下了进攻,无端观望起来,这让袁逸礼很疑惑。

    “轩辕承叡不该在我军失了主将,阑及整顿时趁机进宫一举歼灭吗?他又为何停下了脚步?”这个问题已困扰他多时,但他始终想不明白!

    钱将军皱着眉头,他也想不通。

    二人又在帐内坐了很久,钱将军终于忍不住站起身道:“今日先这样,袁大人休息吧,我去和将军们再探讨探讨。”

    他说着,转身便要走,袁逸礼却叫住他:“钱将军。”

    钱将军止步回头:“袁大人还有事?”

    袁逸礼的脸色苍白,嘲讽道:“我大哥和将军共事多年,与他为敌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知道营中很多人都对他很失望,也对我颇有微词。”

    钱将军郑重地回过身来,开口道:“钱某跟着袁将军已有八年,将军的为人我很清楚,与他为敌是我从未想过的事,现下想来也还跟做梦一样。我不理解将军的选择,但却一定会死守越州。至于别人的话,大人大可不必理会,皇上信大人,钱某也会信你。”

    袁逸礼略一笑,目光落在面前地图上,低声问:“贵妃娘娘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钱将军叹了口气,道,“也许娘娘已经……”

    “不会的。”袁逸礼打断他的话,径直道,“派人继续找。”钱将军点点头退出去,恰逢军医端着药进来,袁逸礼看也不看一眼,径直端过药盏便仰头喝尽。若不是一身的伤未好,他恨不得亲自去找她!

    军医坐下来替他把脉,袁逸礼顺了口气正欲说话,忽而闻得帐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很快,那士兵被放行入内,快步上前道:“大人,派去找贵妃娘娘的人回来禀报说,先前被派出去的人找到了,全部被射杀在沧州以西十多里的林子里!”

    “什么?”袁逸礼的脸色大变,忙收手望着面前之人,脱口道,“西楚怎会有人在离开城楼那么远的地方?”

    士兵低头道:“去的人回来说,是西楚的仇将军。现场有仇将军的面具,还有遗落下的弓箭,地上有血迹,似乎是受了伤。哦,对了,他们还发现了这个。”士兵伸手将匕首抵上,袁逸礼的眸子一紧,伸手将匕首紧紧地握在掌心里,这是他给她防身用的!

    “在哪里发现的?”袁逸礼激动地站了起来,军医忙扶住他,他直逼向士兵,“到底在哪里发现的?”

    士兵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只好道:“大人,就算贵妃娘娘去过那里,也早不在了。”

    一句话,将袁逸礼心中唯一的希望也浇灭。

    士兵已退出去,军医扶他坐下,再次给他把脉。他怔怔坐着,忽而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她会出现在那片林子里,证明她至少没有死在沙场上,这也是好消息,是好消息……

    ————

    “这算什么好消息!”轩辕承叡一脸怒意,狠狠地踢了眼前的探子一脚。

    探子吃痛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跪在他的脚下。

    苏昀的笑声传来,她从帐外入内,行至轩辕承叡身侧道:“人没找到至少说明不是落在了东梁人的手里,难道不算好消息吗?”

    轩辕承叡回眸看了她一眼,脸上的怒气散了些,眸子里映着笑,伸手揽住她的腰身,道:“果真有道理。”

    地上的探子听得冷汗涔涔,他说的同太子妃说的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

    又有人自外头进来,轩辕承叡抬眸睨了眼,才冲地上的探子道:“退下。”

    探子如释重负出去了,苏昀已笑着朝来人道:“仇将军怎有空过来?”

    仇定站在门口,开口道:“末将已派人去查探王爷下落,还望殿下……”

    轩辕承叡径自打断他的话,道:“仇将军难道不知虽然我们已攻下沧州,可沧州周边仍有众多东梁散兵,你派人出去不怕有去无回吗?”

    仇定答得从容:“那也是必须要去的,袁将军也希望殿下这段时间能按兵不动,直至我们找到王爷。”

    轩辕承叡哧的一笑,转身行至榻边坐下,开口道:“袁将军都已经叛变了,眼下倒是想得个师出有名了?”

    仇定的眸子略紧,低沉道:“殿下别忘了和王爷的约定,当初若是没有王爷相助,殿下也没有那么容易夺回大权!”

    轩辕承叡墨色的眸瞳里略有不悦,他笑一笑道:“仇将军是在提醒孤,还是在威胁孤?”

    仇定握着佩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苏昀依偎在轩辕承叡身侧,不解地问:“既然当初说得好好的,他去战场干什么?”

    轩辕承叡略一怔,随即淡淡道:“饿了,陪孤去吃点东西。”他说着,拉着苏昀出了帐子。

    “去吃什么?”她抬眸问他。

    他侧目低下头,暖暖气息喷洒在她的耳际:“孤想吃你!”

    “讨厌!”她的小脸一红,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的身上,他抬手揉了揉,似是遗憾道:“可惜刚才在帐子里不方便,现下只要去吃点食物蓄力了。”

    苏昀哼一声,突然又想起一事:“你还没告诉我当初要我把东梁的婳贵妃带来干什么呢?”

    ————

    “我以为轩辕承叡会安排好人将你带出军营。”燕修的眸华轻柔,半带溺半夹笑意看着她。

    方婳的眼底掩饰不住的吃惊,原阑是轩辕承叡要带走她,原来是燕修!

    她屏住呼吸问:“阿昀……你们把阿昀怎么了?”若是燕修要带走她,苏昀又何苦叫人打伤袁逸礼!

    燕修好看的眉头微蹙,他却是摇头道:“我不曾见过苏昀。”

    不曾……他说不曾……方婳的脸上无笑,那一刻她竟不知是不是该信他的话。不过还有一事她也便清楚了,袁逸轩与燕修合作,所以才怕袁逸礼尾随她出城破坏燕修要带走她的事。因为不成功,所以才有了后来西楚的人夜入大梁军营之事,袁逸轩没想到的是,她根本就没回营帐,而是在城楼上站了。

    天色渐渐暗沉,阳光已收尽,夜露深重,方婳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燕修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她却挣扎着推开他,哽咽道:“你既还活着,为何就不告诉我?”

    他的眼底浮起了讶异,脱口道:“我特意派人送了你落在白马寺的新衣给你,难道你没有收到吗?”

    新衣?

    方婳的心口一震,猛地回想起来了。过年时,她确实收到过他多年前送她的新衣裳,恰逢先前袁逸礼把燕修的画像藏起来给她看,她便顺理成章地以为衣裳也是袁逸礼送的。

    竟是燕修吗?

    她的指尖冰凉,似是徐徐想清楚了,是她糊涂了,皇上即便要查去白马寺,查的也是燕修的西厢小院,而那件衣裳却是在她之前的厢房里,袁逸礼即便是见了,又怎知就是她的东西?

    眼泪不自觉地滚落下来,原来他一早便给过她信息,告诉她他还活着,竟是她没有参透!

    肩膀上一重,方婳猛地回神,见是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她才抬了手,却被他按住,闻得他低声道:“夜里天寒,不要病了。”

    他同她说话,仍是那个温柔的燕修,却又是他,教唆袁逸轩背叛了皇上,背叛了大梁。

    “怎又哭了?”他叹息着替她拭去眼泪,她却悄然躲开,他空垂着手,蹙眉道,“婳儿?”方婳只觉得胸口难受得紧,哽咽地问他:“你和轩辕承叡合作,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短滞一怔,却没有隐瞒:“四年前。”

    四年前是怎样的局面方婳已无需去想,心口像是瞬间裂开一道伤,鲜血已汩汩而出,她含泪望向他,颤声开口:“所以那一次,你根本就不是被西楚的人掳去,你是自愿的?为了……要见袁将军?”

    要袁将军挥军倒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必定是要经过严密的谋划,而燕修能见到袁将军的机会并不多,就算见了,袁将军也必须装出一副对他恨之入骨的样子。而沧州那一次,燕修病重便有了一个留下的好理由,袁逸轩为了大梁颜面不会伤害燕修,便给了袁逸轩一个“容忍”燕修的理由。

    “昌王和轩辕承叡勾结也是你们一早就计划好的,其实根本就是为了引昌王上钩。”

    “昌王不过是你们的一只代罪羔羊,为的就是要吸引皇上的注意力,如此你们才好放开手去做事。”

    “所以,西楚的人对你动刑根本也是假的,不过是你的一场苦肉计。”

    她一字一句说着,没有疑问,所有的猜测都已万分肯定。燕修的眼底略有惊讶,他却没有否认。

    方婳的心渐渐地痛了:“你在昌国还除掉了元白,那一次沧州之行真是收获颇多!”

    “婳儿。”燕修的心口一紧,蓦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逃,语气中带着自嘲的笑:“你知不知道,就是那一次,我把阿昀推向了轩辕承叡,直至后来她被轩辕承叡强行带走,我也什么都没有做成!我一直说会想办法留下她留下她,可是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好!”

    她的嘴角噙着笑,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燕修心疼地抱住她,低语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去沧州。”她的到来是一个意外,打乱他所有的计划,他没有办法,只能将计就计。他是要同她解释的,只是没想到他尚未来得及解释,聪明如她,已全部猜中。

    她伏在他的怀中,再闻不到他身上熟悉的药香,脸颊贴着冰凉铠甲,心也似渐渐地冰冷下去。

    袁逸礼总说燕修也不是无害之人,她从来都是不信的,他在她心里是那样出尘那样善良,他不食人间烟火,他在她心中是谪仙。

    她从不曾想过,他也如此精于算计,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就连燕欢最信任的袁逸轩也被他策反了!她却总担心他受到伤害,想方设法想要保护他,如今看来,他又哪里真的需要她保护了?

    呵——

    忍不住淡淡地笑出声来。

    那小声里自嘲中带着淡漠,燕修的话语里藏着一丝慌乱,拥住她瑟瑟发抖的身躯道:“婳儿,你听我说……”

    她仿若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径直打断他喃喃地道:“犹记得那年在白马寺西厢小院,我问你有想要的东西吗。你说有,我问你想要什么,可你不肯说。”

    他沉了脸色,果真闻得她问:“你想要的,是皇位吧?”

    他抱着她的手臂骤然僵滞,方婳顿感心尖爬上一抹凉意。原来所有的事都已早早露了痕迹,是她太笨没有去发现罢了。

    她却还可笑地说要和他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造个小房子,在院子里搭一个紫藤花架,他们一起在下面看书下棋。

    还记得他是怎么回答她的吗?

    他只问她这便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方婳又笑了,这只是她想要的生活,然是他的!他想要的,根本不是安逸安分的活着,一直都是皇位!

    他不必寡淡地逃离血腥的尔虞我诈,权谋手段,一直都被玩转在他的掌心之中!

    忍住心头的痛,她用力推开他,嘶哑着嗓音道:“我要回去!”

    他的心中钝痛,急急跟着她站了起来,话语中隐隐夹杂着几分怒意:“回哪里去?回他的身边吗?”

    他?燕欢吗?

    方婳咬牙回头,含泪道:“你怎能教唆袁将军背叛皇上!”

    对燕欢来说,十场败仗也抵不上袁逸轩的背叛伤她来得深!她是那样爱袁逸轩,无条件地信任,祝福他的婚姻,只因没了燕欢,她还希望袁逸轩能有自己正常的生活。可那样一个让深爱如斯的男子却选择了背叛她,方婳不知道她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如何心痛!

    燕修的脸色灰白,开口道:“我没有教唆他,我只说告诉了他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是太后和皇上设计牺牲了莹玉公主来陷害我母妃!”

    “你胡说!”方婳握紧了双拳吼道。

    公主根本就没死,死的是皇太孙!

    他又言:“你也该记得,锦瑟疯癫之前原先是想同我说什么,她定是有了证明我母妃是清白的证据!”

    “锦瑟知道的根本就不是那件事!”方婳的脸色煞白,锦瑟知道的,不过是燕淇已死的事!

    燕修吃惊地看着她,却闻得她问:“那你告诉我,当年你为何突然从围场上离开?”燕欢说没有人能证明他之后的行踪,方婳曾一直不敢想的,可如今……她然得不这样想了。

    燕修惊讶而惶恐地凝视着面前女子,她的眸子赤色,直直地盯住他,眼底满满的全是不信任。他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微启了薄唇问她:“你疑心我?”

    那么多人说是他射杀了公主他从不曾解释过,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连她也是这样看他的。

    他不回答,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一句问话,方婳眼见他眼底蕴藏的狂风暴雨,知道他在她面前隐忍得辛苦,如今也不想逼他,笑一笑转身离去。

    “婳儿!”他急速上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她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身,坚定而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要回去,回长安去!”

    这一趟沧州她本不该来!

    她把燕欢的劝说当成了耳边风!如今弄得伤痕累累地回去!握住她肩膀的手颤抖着松了开去,她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皇上已将当年之事告诉她的信息。燕修的脸色越发难看,皇上竟已这般信任她,将当年之事告之,否则她又如何会知晓他从围场上离去的事?

    他没有再往前,艰涩地开口问:“你爱上他了吗?”

    她多想告诉他,她方婳这辈子除了他燕修,从不曾爱过第二个人。可如今,这一切还有意思吗?

    他算计了这么多,利用过那么多人,那他算计过她吗?

    她不敢问。

    眼前冒着阵阵黑,她说不出话来,一步一步往前,却是再炕清楚眼前的景象。

    看着她离开,他的步子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痛得他一步都动不了。冷风掀过葱郁繁茂的林子,眼前的身影突然缓缓倒下去,轻飘飘宛若一片薄纸。

    燕修大惊,疾步冲过去接住她瘫软倒下的身躯,他视若珍宝紧紧抱在怀中,摇晃着叫她:“婳儿!婳儿!”

    ————

    大梁皇宫。

    珠帘剧烈摇晃,太后华贵的身影已闯入内室,玉策见此忙上前行礼,太后未看她,径直上前道:“胡闹!皇上乃万圣至尊,怎可御驾去战场!此事哀家绝不同意!”

    燕欢起身道:“朕是皇帝,此事不必母后操心,朕有分寸。”

    “皇上真的有分寸吗?哀家是皇上的母后,难道还不知道你要去越州作何?”太后的脸色铁青,话语指戳燕欢心口,“就算袁逸轩叛变了又如何?我大梁难道只有他一人会领兵打仗吗?皇上只需召集各地兵力,还怕西楚吗?照哀家来看,皇上还是先把袁家的人都拿下才是!”

    燕欢的脸色惨白,却冷冷开口道:“袁家的事还望母后日后休要再提。袁老是朕的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再说袁将军的事也许另有隐情,朕会亲自查清楚。朕还要去御书房,母后请回吧。”

    语毕,燕欢再不看她,径直出去。

    “皇上!皇上!”太后气愤地摔了桌上的杯盏。

    燕欢闻得背后传来的声音微微一滞,她随即仍是大步出了紫宸殿。御驾早已备好,钱成海弯腰扶她上去,才行了一段路,便闻得容芷若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皇上!”

    燕欢挑起了轿帘,见容芷若小跑着过来,她命人落轿,起身出去。容芷若美丽的脸庞似染了霜华,双眼红红地问:“我听姑妈说您要御驾亲征,是真的吗?”

    碍于燕欢的身份,太后很多话在容芷若面前不会说,自然有时候也不会带容芷若去紫宸殿。

    燕欢笑一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朕有千军万马,难道还保护不了朕吗?”

    “可袁将军吃了败仗……”她的声音里透着担忧。

    为防民心大乱,袁逸轩叛变的消息还一直压制着。

    燕欢的神色微僵,随即道:“那只是一时的,行军打仗,偶尔失败一次是在所难免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朕不再长安的日子,就请你好好照顾母后。”

    容芷若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大哥和二哥都去云州了,眼下连表哥也要走了,可不可以……不要走?”

    闻得她说容止铭和容止锦,燕欢略垂下眼睑,叹息一声道:“不是小孩子了,怎说这样不懂事的话?朕还有要紧事去御书房,你先回去吧。”她转了身,走了几步,似又想起什么,转身道,“哦,还有一件事。”

    她定定看着她:“您说。”

    燕欢的目光朝远处的紫宸殿看了一眼,低语道:“朕不在的时候,曦妃的事拜托你帮忙看着一些。”容芷若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闻得燕欢又道,“像婉昭容流产那种事,朕不想再看到了。”

    容芷若一怔,眼前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已悄然上了御驾。容芷若的脸色难看,心头更是震惊,韦如曦又没有怀孕,皇上怎就无端端地拿楚姜婉流产一事出来说事?莫不是……

    容芷若的眼睛猛地撑大,那件事皇上知晓是她做的?皇上没有揭发她,纵容了她,所以把韦如曦拜托给她是因为信任吗?容芷若灰白的脸颊徐徐又见了笑意,她只知道害楚姜婉流产的事若让太后知晓,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皇上既然知道还帮她隐瞒,那她这一次帮帮韦如曦又有何难?

    ————

    西楚军营。

    侍女才给苏昀盘了头,她在镜中照了照,皱眉道:“不行不行,这头盘得也太没水平了,我不喜欢!”

    侍女忙道:“那奴婢重新给您梳一个!”

    苏昀自顾都拆了,满头青丝都直披在身后,她开口道:“别梳了,这样吧。”

    侍女惊愕道:“娘娘,可使不得,哪有人披头散发出去见人的?”

    “为什没能?”她直直反问。

    侍女一噎,好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昀却突然又问:“真的不能这样?”

    侍女忙点头。

    苏昀却歪着头道:“可我怎么觉得我以前老干这种事呢?”

    侍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忙慌张地摇头:“没……没有的事,啊,太子殿下!”侍女哆嗦地朝来人行礼。

    轩辕承叡大步进来,横了侍女一眼,才笑着道:“孤正心烦着,老远就听见你梳个头还这不行那不行的,女人就是麻烦!”

    她哼一声,不以为然道:“那我不梳了还不行吗?干嘛说披着不行,长发飘飘的不好吗?”

    他促狭一笑:“长发飘飘的是鬼。”

    “你才是鬼!”没好气地将梳子丢过去,他利落地接住,半似委屈道:“就是鬼孤也娶了,你还有什没满意的?要是亏,也是孤亏。”

    苏昀翻了个白眼直接转身背对着他,道:“不必去应付东梁那一群人?”

    轩辕承叡笑着走上前,伸手握住她柔顺的乌发,弯腰置于鼻息间嗅了嗅,顺便握着梳子替她梳头,一面道:“东梁各个封地的王爷也出兵了,这样一来,东梁的兵力可比孤多了两倍,孤心里头烦着。”

    苏昀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你烦什么,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压根儿就没烦!”“哦?”他的眉梢一挑,笑着问,“那你倒是说说。”

    苏昀干脆转身正对着他道:“即便兵力比你多又如何?东梁有几个王爷,人家的军队就有几条心。可我们不一样,一支军队,一条心,没有那么多安全隐患。”

    “啧。”他的长眉扬起,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低头在她额头轻啄一口,笑道,“孤的昀儿果然深得孤的心,就连孤未说出口的话都能剽窃得一模一样。”

    “无聊!”她懒得理他,推开他便要出去。

    他却拉住她道:“把头发梳了再出去。”

    “就不能这样出去吗?”

    “不能,给孤留点面子。”他眯着眼睛笑哄着。

    侍女重新进来了,轩辕承叡行至门口突然顿了一下,目光斜视看向侍女,低沉了声音道:“再让孤听见太子妃说什么以前以前,你就该好好想想如何在人头落地后还能保住性命!”

    侍女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凉意飘过,忙慌慌张张地应了声“是”。

    ————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似乎听到了雨声。

    方婳渐渐苏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里,洞中点着火,外头一片漆黑,又是一个夜晚。

    雨点的声音清晰无比,方婳侧目,见燕修坐在地上,他身上的铠甲脱下搁在一侧,他解开了,低头似在看什么。

    她吃力地撑起身子,他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下意识地拉紧了衣衫过来。

    “醒了!”他的眼底分明是有笑意,俯身将她扶起来,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她没有挣扎,乖戾得有些不像话。

    这个怀抱是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

    她缓缓抬眸看着他清瘦的俊颜,低语道:“你知道吗?潋光入狱后,刑部的人对她动刑,为防止她自尽,挑断她的手筋,拔光了她的牙齿,她实在忍受不住,求我杀了她。我把我的金戒指留给了她,她吞金死了。其实我也杀过人,我的双手也不干净。”

    他沉痛道:“婳儿,你不要这样!”

    “我怎么样?”她的目光清和,就这样淡淡地望着他。

    他一时间语塞。

    她又道:“我不过是说出了一个事实而已,难道你还怕听见一个事实吗?”

    他不是怕,她昏迷的这三日他既期待她快些醒来,又很怕面对她,她的每一句话都似利刃一刀一刀刺得他的身上心口。他却仍然舍不得放手,舍不得让她去燕淇的身边!他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脸,轻声道:“婳儿,留在我的身边,你想去哪里,我都会带你去。”

    她的心中动容,手掌缓缓地抚上他的心口,她挑开了,他的心口处有一道新生的伤疤,然是受伤所致,只因她认得上头缝合的针法。方婳的手蓦然一颤,眼泪瞬间漫出来,她的话语悲伤:“就连轩辕承叡带走阿昀也是你事先算计好的?”

    原阑管怎么样苏昀都会被带走,因为苏昀曾说过能医好他的病!

    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滚烫的眼泪快速在脸颊滑过,她的指腹轻缓摩挲在他的胸口,喃喃道:“其实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你的心里。”

    他一怔,随即清弱地笑了。

    她却又道,“只可惜我再也去不了了,因为你的心已不在那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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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215/ 第一时间欣赏嫡女毒妃最新章节! 作者:寐妤所写的《嫡女毒妃》为转载作品,嫡女毒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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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毒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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