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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毒妃全文阅读

作者:寐妤     嫡女毒妃txt下载     嫡女毒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91章 离宫

    燕淇已经离开很久了,苏昀的小脸惨白,她苦逼地拉着方婳的手道:“惨了,我惨了,那个混蛋一定来找我报仇来了!婳婳,你跟皇上去龙山行宫,把我留在宫里吧,求你了婳婳!”

    方婳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想笑,抿着唇道:“你现在戴着面具,他应该不认得你。舒欤珧畱”

    话是这样说,可是……苏昀立马想起当日在沧州城外,她信誓旦旦地说,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她叫苏昀!

    那会她还很得意来着,想着反正苏昀不是她真实的名字,现在想来,她干嘛不说她叫乔夏啊?

    苏昀的头大了,撅着嘴道:“可我嘴巴大,告诉他我叫苏昀了。嫱”

    “阿昀……”方婳不觉蹙眉,那这件事还真不好办了,她想了想,只能道,“那好吧,你就留在宫里。”

    苏昀却没有显得很开心,叹声叹气道:“真是倒霉,其实我也很想跟你去宫外走走的。”

    方婳知她的心思,笑而不语地看着她。轩辕承叡想来应该早就知道苏昀不是婳妃,他是聪明人,知道见了她就会见到苏昀。只可惜苏昀躲他都来不及,方婳笑着起了身镥。

    苏昀在她身后道:“说明天就到了?怎么那么快!那混蛋赶着来投胎吗?”

    方婳伸手将雕花木窗推开,凉风入内,扑在她的脸上,她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才道:“该是早就出发了,只是皇上今日才来告诉我罢了。”

    苏昀闷闷道:“皇上怎就不拒绝?”

    方婳回头瞧她一眼,才道:“大约西楚太子给了他不好拒绝的理由,阿昀,我不在宫里,你无事不要出去。”

    苏昀点头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让那些女人欺负我。”

    “若有事,记得叫人去行宫告诉我一声。”

    苏昀笑了:“你这不还没走吗?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罗嗦得跟个婆婆一样!”

    方婳也笑了,自打入宫就和苏昀在一起,去哪里都没有分开过,虽然这次只是分开几天,可不知道为什么,方婳心里有些不安。

    现下内室无人,苏昀便大胆地从后面抱住方婳纤细的腰身,嬉笑着道:“婳婳,要不要我给你准备些小毒,到时候你可以好好地整整那个西楚太子?”

    方婳皱眉道:“我都不想和他见面。”

    苏昀自是明白:“还在为九王爷的事生气?”

    说不气那是假的,燕修有病在身,他们居然还对他动刑,若是可以,她真想加倍还给轩辕承叡。只是这一次,他以西楚太子身份来谈合作,她真若报复了,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可想她笑脸相迎,他想都别想!

    苏昀觉出了她紧绷的身子,她抱着她的手臂悄然收紧,吐了口气道:“婳婳,别生气了,我帮你一起骂他,扎他小人,好不好?”

    方婳伸手握住苏昀的手,轩辕承叡都快到长安了,那燕修应该早就回来了吧?没有他的消息,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

    延宁宫里,三三两两的宫人进进出出地搬东西,容止锦才入内,便闻得太后笑道:“你去一趟云州,是要把整个云州都搬来宫里吗?”

    容止锦跑上前就挤眉弄眼地给太后介绍他带来的新花样,容芷若拣了一对耳坠看了看,才问:“不是早就入宫了吗?怎的现在才来?”

    他“唔”一声道:“我先去看了皇上,不是说皇上病了吗?”

    容芷若脸上的笑容微微敛起,恹恹地搁下了手中的耳坠,道:“嗯,姑母去看过两次,太医也说只是染了风寒,不严重。”

    容止锦从她的话里听出端倪来了,忙转过身好奇地望着她:“你没去?”这倒是天下第一稀奇事了,以往皇上的事她不都很上心吗?

    容芷若的脸一白,扭头就跑了。

    “怎么了这是?”容止锦也不笑了,跟着起了身。

    太后叹息道:“哀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问她,她也不说,正好你回来了,去劝一劝她。”

    容止锦点头追出去。

    宝琴端了茶进来,见容止锦跑得飞快,不禁道:“侯爷才来就走吗?茶也不喝?”

    太后道:“他还不走,茶你搁下,再准备些点心,一会让他来吃。哦,宝琴,叫人把这些东西都拿下去收起来吧。止锦这孩子也真是,还带这么多东西给哀家,你看,这么艳丽的绸缎,哀家哪还能穿?”

    宝琴一面招呼了人进来,一面道:“太后娘娘还年轻,怎不能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侯爷孝顺您,您该高兴才是。”

    太后听了更是高兴了,开怀道:“也是,他娘从小管得他严厉,他倒是同哀家更亲近一些。”

    宝琴应了,又轻声道:“其实让侯爷去见一见容大人也好的,日后他也不常念叨了。”

    太后的眸华一转,望向门口,美丽的脸庞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容止锦追出去,见容芷若站在花园里,一片一片拉扯着一侧的叶子。他放慢了步子过去,伸手撞撞她,低声道:“怎么了这是?皇上欺负你了?告诉二哥,二哥给你出气去!”

    容芷若哧的笑了,斜睨他一眼道:“你敢去吗?”

    容止锦梗着脖子道:“我怎么不敢?我告诉姑母去,我治不了皇上,姑母总可以!”他说着,还真的转身要走,容芷若忙拉住他道:“二哥,你别去。”

    容止锦回头,见她脸上的笑容淡去,她随即低下头,叹息道:“皇上说不喜欢我,还说从前让我错以为他喜欢我他很抱歉……二哥你是知道的,我喜欢他很久了,我总以为等我长大了,等我够资格选秀了,他一定会选我的,他会宠我爱我,不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没想到我竟错了,还错得那样离谱。”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哭起来。

    容止锦不免愣住了,他们兄妹二人素来打闹着长大,她也从未在他面前这样软弱过。他以为他这个妹妹很坚强,坚强得不会哭。

    如今,他倒是茫然地不晓得如何安慰了。

    他搂搂她的肩膀,浅浅道:“好了,别哭。”谁知道一句“别哭”她就哭得更厉害了,猛地转身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容止锦被她吓到了,抬手愣了下,到底是拍着她的背,一脸纠结地道:“芷若,二哥的衣服……很贵的。”

    她才不管他,只管自己哭,还哽咽道:“我原以为姑母会劝皇上,可是姑母却说到时候给我挑个好夫婿,绝不亏待我。别人不知,难道姑母也不知我对皇上的心思吗?”

    容止锦叹息道:“那说到底娶你的也是皇上,又不是姑母,皇上既说不喜欢你,姑母硬把你塞过去,岂不是害了你?从小姑母就视你如己出,她会不替你考虑吗?”

    容芷若仍是哭:“皇上说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了,二哥,你告诉我,是不是婳妃娘娘?”

    乍然闻得“婳妃”二字,容止锦不禁蹙了眉,她又道:“那晚他从延宁宫走后就去了静淑宫,难道还不是她吗?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肯说,皇上当真那样喜欢她,怕我知道了要伤害她吗?”

    容止锦伸手将她推开,替她擦了擦眼泪,这才笑道:“皇上也是为你好,婳妃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皇上是怕你被她欺负。别哭了,二哥有好东西给你。”他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摸出一个小锦囊,里面倒出一副碧玉耳坠,精致的蝴蝶坠子在日光下幽幽泛着绿光。容止锦又道,“我跟大哥说送了你一支碧玉簪,大哥特意命人给你打造的,说正好配碧玉蝴蝶簪。二哥给你戴上。”

    他说着,将手里的折扇搁下,笨拙地替她取下戴着的一对珍珠耳坠,再小心地戴上去。容芷若一听是大哥送的东西,心情到底是好些,片刻,才呐呐地问:“这些年大哥过得好吗?”

    “嗯,我看他挺好,就是我问他在云州干什么,他神秘地说是机密,我再问,他就一言不发了。”他松了手,啧啧赞道,“瞧,我们家芷若戴着就是美!赶明儿叫画师画了画像送去云州,大哥一定很高兴。”

    容芷若拭去了眼角的泪,娇美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别开脸道:“二哥,从小到大你都没说过我好看!”

    听她的话,容止锦总算松了口气,他忙道:“我那是怕夸你一句你就飞上天了,我这不是帮助你脚踏实地吗?”

    她气得打他一拳,他却笑:“你看,笑了不就没事了吗?走吧,我说得口干舌燥的,去喝口水。”他推她进去,她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坠子,终是没有拒绝。

    太后见容芷若的脸色好了很多,心里也放心了,招呼了他们过去吃点心,这才道:“西楚太子来我大梁的事哀家也听说了,皇上说要去龙山行宫住几天,止锦,你也跟着去。”

    容止锦吃了块糕点,拧了眉心道:“我去干什么?”

    太后忧心道:“哀家有些担心,你是自己人,你跟去哀家也放心。”

    容止锦看了容芷若一眼,开口道:“这可是姑母您说的,到时候皇上嫌我碍手碍脚,您可得给我做主!”

    太后一笑,“知道了,吃吧,芷若,你也吃啊。这里又没外人,拘谨什么,还同以前小时候你们入宫来看哀家一样。”

    容芷若应了声,矜持地咬了一小口。

    太后又朝宝琴道:“这几样糕点都是妩昭仪喜欢的,你差人送一些去她宫里。”

    “是。”宝琴应道。

    容止锦不悦地皱眉道:“姑母对她可真好,叫我都羡慕了!”

    太后宠溺地瞧他一眼,道:“妩昭仪如今有身孕了,哀家马上就要做皇祖母了,自然要疼她一些。你若娶了夫人,届时你夫人有孕来哀家这儿,哀家也好好疼她!”

    容止锦一口糕点呛到了,容芷若递了茶水给他,太后又笑话他:“哀家看你还不怎么乐意,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哀家也管不了了。芷若,哀家进去休息会,你陪你二哥说说话。”

    容止锦呛了好一会才止住,容芷若便问:“你不喜欢妩昭仪吗?”

    容止锦呛得脸红红的,将整杯茶都灌下,才道:“你说那么多人都承恩了,怎么偏她运气那么好?”

    “也不见得呢,如今宫里多少人盯着,我看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容芷若又给他倒了杯茶,这才坐下道。

    容止锦这才想起之前婉妃流产的事,他手中的折扇开了又合,看来妩昭仪真是得悠着点了。

    ————

    宝琴奉命将糕点送至玉清宫便回了,流儿在方娬跟前笑着说太后是如何记挂着她,眼下宫里再无人比她得宠。

    方娬的心思却不在这,她只问:“听说平阳侯进宫先去了静淑宫才去的延宁宫?”

    流儿未曾想她好端端问起这个,愣了下,才点头:“是啊,后来皇上也去了,我听下面瞧见的宫女说,见侯爷急急忙忙地出来了。”

    是吗?

    方娬将锦帕绕在指尖,看来她那个姐姐与平阳侯的关系果真非比寻常。

    流儿扶她坐下道:“奴婢真是看不透皇上的心思了,婳妃既已回宫,皇上却不召幸,这又是为何?”

    方娬的眸华一抬,流儿忙道:“今儿听说翻了傅婉仪的牌子。”

    “哦?”方娬的凤目微微一佻,“这么早傅婉仪就收到消息了?”

    流儿点头:“可不是吗?听说皇上要和她去下棋,特意嘱咐了要她早些过去,是以现下已有公公去传话了。”

    “是吗?”方娬的眉目幽深,莫不是皇上也觉察到了方婳与平阳侯之间的事?但碍于那是皇上的亲表弟,太后又疼爱侯爷,所以这件事便一直搁着不了了之吗?

    若真是这样,她倒不介意让大家都知道……

    ————

    因着第二日要出宫,苏昀忙着帮方婳整理衣物,方婳见她把什么衣服都往里装,好笑地道:“只是几天而已,又不是常住,你这是要给我搬家吗?”

    苏昀还是装得起劲,啧啧道:“我家婳婳去哪里都要打扮得美美的,你可以把西楚太子迷他个七荤八素,到时候你要给九王爷报仇还不简单吗?”

    方婳不觉莞尔,摸着自己的脸道:“你要我这样去迷西楚太子?”她可不会自不量力苏昀一怔,随即叹息一声道:“哎,他不能见一见你的真面目真是可惜。哦,对了,让他见一见皇上也一样,省得他一天到晚觉得自己容貌天下第一。”

    方婳不说话,苏昀又道:“要在我那个世界,皇上变成人妖的话,可绝对是世界小姐总冠军!”

    “人妖……是什么?”方婳蹙眉问她。

    苏昀瞬间又觉闪了舌头,跟她解释她估计也不会明白,只好胡诌道:“就是……妓女,青楼女子。”

    方婳脸色大变,忙捂住她的嘴,低喝道:“阿昀,不要命了吗?竟敢把皇上比作……”她一顿,差点自己也说漏了嘴。

    苏昀忍住笑,道:“是是,婳娘娘教训得是,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每次她笑着认个错,方婳就不好拿她怎么样了,她摇摇头道:“师叔不止一次要我管着你,怕你闯祸,这回把你留宫里,我还真是担心。”

    苏昀一听就不乐意了,叉着腰道:“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有什么担心的?你就放心地去,等你回来,我保证依旧身体健康,四肢健全!”

    “贫嘴!”

    二人在内室嬉笑闹着,闻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娘娘,婉妃娘娘来了。”

    笑声瞬间就止了,苏昀与方婳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她来干什么?”

    方婳正了色:“不知道,去看看。”

    霁月扶楚姜挽坐下,马上有宫女上来倒茶。里头传来珠帘碰撞的声音,楚姜挽转身,见方婳出来,她继而又起了身。

    方婳淡笑道:“婉妃姐姐可是稀客。”

    楚姜挽的脸色不佳,轻声道:“本宫今日来不为先前的事,是另有话想问问你。”她顿了下,又道,“本宫想单独问问妹妹。”

    方婳却不打算让人都退下,她自是知晓楚姜挽想问什么,无非便是燕修的事。她回宫这么久了,想来她对袁逸礼去过沧州的事在宫里已不是秘密。宫外始终没有燕修的消息传来,看来楚姜挽到底是忍不住了。楚姜挽时至今日也还不知道燕修并不爱她,这样一想,方婳顿时觉得面前女子可怜起来。

    心中不免叹息,她上前道:“本宫明日要出宫,还有诸多事情要准备,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招呼姐姐。本宫只能告诉姐姐,一切安好。”

    楚姜挽紧握的双手松了,她脱口问:“真的吗?”她其实很想知道,西楚的人有没有对他怎么样,他的身体还好吗?可眼下这么多人在,她自知不好多问。

    方婳不想与她说太多话,点了头便吩咐宫女送她出去。

    苏昀见她们离去,才道:“你对她真是客气,那时她冤枉你呢,还有九王爷对她的态度……要换了我,理都不理她!”

    方婳却徐徐笑了,燕修又不喜欢楚姜挽,她再也没什么值得让她嫉妒的了。

    ————

    翌日清早,紫宸殿来了人,说燕淇已去了宫门口。

    方婳的鸾轿停下,眼前一辆华贵马车,鎏金车顶,锦绣车帘,连马匹都挑选得十分俊美。

    钱成海掀起了直垂的车里,里头露出燕淇俊秀的脸,他看一眼方婳便蹙眉道:“你的那个宫女呢?”她出宫,竟带了张生面孔,倒是奇了。

    方婳上了马车,这才道:“阿昀病了,臣妾让她在宫里养病。”

    燕淇笑道:“朕让玉策伺候惯了,若哪天玉策不在朕跟前,朕可没你这样从容。”

    方婳一笑,转口问他:“西楚的人到了吗?”

    “没有,晚上才会到。”他将车帘一落,外头马上传来“起驾”的声音。

    昨日他来静淑宫要她去龙山行宫,只匆匆说了句西楚太子点名要见她,直到此刻方婳才有机会问他:“西楚太子为何要见臣妾?”

    燕淇端坐着,侧目看她一眼,才道:“他说上回留下的问题,需要和你好好探讨一下。朕也很好奇,婳儿同他留了什么问题?”

    方婳一时间噎住,她哪里知道轩辕承叡搞什么鬼?只是,她却不能让燕淇知道当日去见轩辕承叡的本是苏昀,否则她去了西楚军营的事定也瞒不住。轩辕承叡那边倒是不必怕,他这样说,便是不打算揭穿当日的事了。

    这样一想,方婳只好道:“臣妾是……”

    “皇上!皇上!”方婳才开了口,便闻得外头传来容止锦的声音。果然,燕淇的俊眉微蹙,容止锦的声音近了,“皇上,姑母要臣也去行宫看看。”他说着,也不管马车行进中,径直跳上马车来。

    方婳吃一惊,见车帘被他掀起,他满面笑容钻进来,在看见方婳时,那笑容明显一僵,他随即窘迫跳下去,一面叫:“臣该死啊,皇上恕罪!臣不知娘娘也在!”

    方婳掩面笑了,燕淇微微哼一声道:“母后叫你去作何?”

    车外,容止锦的声音透着郁闷:“就是……说不放心您。”可他现下后悔了,倘若知道方婳也去,他是决计不会答应太后的!皇上是去见西楚太子的,那又带着方婳作何?还不是要过二人世界吗?容止锦手中的折扇握得“咯咯”的响,不知怎的,这样一想,心中真不是滋味!

    燕淇的嘴角一歪,低声道:“那便上来吧,此去龙山行宫还有很长的路。”

    容止锦的话里分明是堵着气:“臣还是走着去的好,也好与钱公公做个伴。”

    钱成海受宠若惊道:“侯爷,奴才可不敢。”

    容止锦斜睨他一眼道:“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本侯走个路你也不敢,难道要本侯爬着去?”

    太监被他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见他手上的折扇扇得起劲,钱成海正站在风口,这么冷的天他被扇得一抽一抽的。不过看容止锦的脸色,钱成海识趣地没有说话,他下意识地放慢了步子,好让容止锦走在前。

    偏那一个很快就发现了,侧脸来看着他,不悦道:“钱公公嫌弃与本侯走在一起?”

    “奴才不敢。”“你又不敢?那你走本侯后面去作何?你是腿软了走不动想去马车内坐着吗?”

    钱成海被他说得冷汗涔涔,正不知该如何解释,闻得燕淇的声音传来:“钱成海,给他弄匹马,你不烦,朕都听烦了!”

    “是!”钱成海赶紧上前吩咐侍卫让一匹马出来。容止锦牵住马缰绳,眉宇皱得更深,他伸手拍了拍马臀,突然觉得无比了解容芷若的委屈,因为他此刻也觉得很委屈!

    他咬咬牙上了马背,才走了一段路,便闻得有马蹄声急促地传来,容止锦抬眸瞧去,那侍卫直接跳下马,冲上来道:“皇上,西楚太子到了!”

    方婳一惊,目光朝燕淇看去,燕淇的眼底也有讶异,他隔着帘子问:“袁大人不是说他们晚上才会到吗?”

    外头侍卫喘息声里带着焦急,开口道:“西楚太子说昨夜遭到刺客袭击,他们突围后连夜赶来的长安!”

    “什么?”燕淇猛地挑起了帘子望出去,连容止锦的目光也看过来了。那一刻方婳心中竟想着,倘若轩辕承叡真的出了事,于她来说倒还真是容易了。只是西楚太子在大梁境内遇袭,此事可大可小。

第092章 勾|引

    车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龙山行宫,守在外头的侍卫见钱成海扶燕淇下来,忙跑上前来道:“参见皇上,袁大人说将西楚太子安置在茗香暖阁。舒欤珧畱”

    燕淇一甩衣袖,沉着脸大步入内。

    一侧,钱成海与玉策也急忙跟上去。

    方婳在宫女的搀扶下从御驾下来,容止锦还站在一侧,她瞧他一眼,蹙眉问:“侯爷不进去吗?”

    容止锦这才回了神,一本正经地道:“嗯,本侯在想这回进去是对着西楚太子笑呢还是笑呢……嫦”

    方婳忍住笑上前,他跟上来,她开口道:“你就那么想笑吗?”

    容止锦话说得毫不客气:“那是自然,轩辕承叡野心勃勃,没丢了小命大约就是因为菩萨午睡去了。”

    身后的宫女也跟着笑了,方婳回头睨她一眼,宫女这才吓得捂住了嘴身。

    方婳与容止锦入了行宫,上阳行宫建造在皇宫内,虽也别致雅静,但终归不及龙山行宫。这里依山傍水,东部还连着一片猎场,整体竟比皇宫还要大。

    方婳是初次来,容止锦却来过多次了,他此刻早把西楚太子的事丢一边了,一个劲地跟方婳说他前几年来这里狩猎时的丰功伟绩:“每年都是我射中的最多,皇上也比不上我!你不知道,那边的猎场可大了,风景还很不错,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瞧瞧!”

    方婳笑着点头,迎面有几个宫女过来了,朝方婳行了礼道:“娘娘,袁大人已给您安排了住处,就在前面的水云轩,请随奴婢们来。”

    “那本侯呢?”容止锦摇着折扇上前来了。

    宫女们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其中一个忙道:“奴婢该死,不知侯爷也会来。可……袁大人没说您也来……”

    那意思就是没准备容止锦的住处了?

    他倒是不生气,上前就道:“那就顺便找一处跟婳妃娘娘的水云阁相近的寝居好了。”他的话音才落,似乎又想起皇上也在这里,容止锦的脸色变了变,立马改口道,“本侯的意思是说找个跟婳妃娘娘的住处稍远的寝居。”

    宫女们面面相觑,脸色里似有疑惑,这侯爷说的前后真的是一个意思吗?

    那到底是要近一些,还是远一些?

    识趣地宫女也没有再问,先带了方婳去水云轩。

    ————

    茗香阁内外都有西楚侍卫把守,燕淇入内时,见袁逸礼从里头出来,他径直问:“太子伤到了?”

    袁逸礼摇头道:“倒是没有,他们的将军受了伤。”

    “严重吗?”

    燕淇的话音才落,便闻得里头传来轩辕承叡的声音:“大夫说仇将军伤及声带,日后也不知能不能恢复,梁皇陛下以为严重吗?”

    燕淇抬眸,见轩辕承叡一袭锦衣华服自内室步出。西楚是马背上的民族,服侍也多是窄袖,如今入了大梁,他们倒是也会随俗。此刻,轩辕承叡的脸上不见一丝笑意,燕淇亦是蹙眉道:“袁大人,宣最好的太医来看看。”

    袁逸礼应声欲出去,却闻得轩辕承叡冷冷道:“不必麻烦梁皇陛下的太医了,我们自己有随行军医。”

    他直接拒绝了,燕淇也不好强求。

    轩辕承叡的脸色也徐徐缓和一些,语气也和善起来:“梁皇陛下请坐吧,我方才有些急了。”

    燕淇抿了抿唇坐下道:“太子请。”

    轩辕承叡落座,燕淇又道:“太子在大梁境内遇刺,此事朕一定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轩辕承叡的眸光掠过面前之人绝美的脸庞,他微微一怔,随即他似想起那会在沧州他说自己倾国绝色,苏昀奈何是那种不屑的表情了。他低头一笑,道:“有梁皇陛下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当夜刺客,我们倒是留了一个活口。”

    “哦?”燕淇的眉目幽深。

    袁逸礼也跟着吃了一惊,既有活口,他来时轩辕承叡竟能那样沉得住气,半分不曾透露?他的目光随之看向面前的华服男子。

    轩辕承叡倒是一点也不急,不动声色引开话题道:“这次我来贵国,还是想与梁皇陛下相商你我两国边界的问题。”

    燕淇点头:“朕明白,但朕也同太子说过,大梁国土若在朕手里流失,朕便是大梁的罪人,日后也无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轩辕承叡微笑道:“所以我带了一份礼物来,也好谈一谈我大楚东部边境牧民的事。”

    燕淇自是没想到他们才见面,那一个就开始切入了正题。他挥了挥手,示意除袁逸礼之外,所有人都退下。轩辕承叡留下一个侍卫,也让西楚另外人等外头候着。

    轩辕承叡张了口,袁逸礼目光如炬地看着他,正等着他说话,没想到他竟又突然转口道:“咦,婳妃娘娘不曾来吗?”

    袁逸礼的眉心蓦然拧紧,不悦地看着面前男子。燕淇倒是从容道:“哦,来了,让人带她下去休息了,一会晚宴,太子便可见着她。”

    轩辕承叡似是满意一笑,回眸朝一侧的侍卫看了眼。侍卫会意,忙上前将怀中的信封取出,小心搁在桌上。轩辕承叡修长的手指搭在牛皮封信上,缓缓推至燕淇面前,轻声道:“梁皇陛下看一看吧。”

    里头是一封信,燕淇打开只消看上一眼便已认出是昌王的笔迹。他的呼吸沉了,虽是早就猜到昌王勾结西楚,但亲眼看见证物内心终归无法平静。他可是堂堂大梁皇帝,这就好比是自己的女人出轨,最后还是奸夫来给了他证据一般。他握着信纸的手指用了力,看完最后一个字,胸口的怒意还是忍住了。

    轩辕承叡已开口道:“敝上认为与昌王合作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我当时欲劝说,可敝上一意孤行,如今看来,昌王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主,还差点令我大楚与贵国生出嫌隙,说到底,昌王想做皇帝,也是他自己的事。是以敝上派我来,是想告诉梁皇陛下,敝国也不想大动干戈,我帮陛下指认昌王欲谋造反,从此两国友好,贵国允许我们的牧民入境游牧,敝上也答应,每年以银两做交换,梁皇陛下意下如何?”

    袁逸礼鄙夷地看着轩辕承叡,他口口声声将责任推给西楚皇帝,难道在沧州边界做主是还不是他吗?燕淇心知肚明,眼下也不好揭穿,徐徐道:“太子的话也有理,只是,单凭这些信件朕不好认定昌王有罪,信件也是可以伪造的。”

    轩辕承叡嘴角一扬,使了个眼色给身侧侍卫,侍卫点头出去。不一会儿,另有两人压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进来,那人身上的夜行衣已破损不堪,浑身上下布满了血污伤痕,想来便是那夜的刺客。

    他被迫跪在地上,侍卫将他的脸贴向冰冷地面。

    轩辕承叡道:“此人已招供,说是昌王派人欲取我性命,梁皇陛下也可想而知了,昌王怕他预谋造反的事抖露,才想杀人灭口。”

    燕淇低头看着地上之人,他被压得无法动弹,燕淇问道:“是昌王派你来的?”

    刺客咬着牙道:“是……皇上饶命!”

    饶命?

    燕淇猛地站起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冷冷道:“拖出去!”

    刺客继续求饶,渐渐地,那声音远了,燕淇的脸色却不好看,回身道:“太子刚到,先歇着,朕先失陪片刻,太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轩辕承叡忙起了身,笑道:“陛下随意。”

    外头钱成海见他们出来,忙跟上来,燕淇的步子飞快,钱成海低声道:“皇上是回寝宫歇息吗?奴才让玉策先去寝宫打点了。”

    燕淇不答话,只道:“逸礼。”

    “臣在。”袁逸礼快步上前跟在他的身侧。

    他将信件交给他,话语低沉:“把这个交给兵部尚书,让他传信去沧州,要袁将军先派兵前往昌国拿下昌王!”

    “是!”袁逸礼谨慎地接过信件,他又想起一事,便问,“上回皇上说宫里有刺客潜入,难道也是昌王的人?”

    燕淇的脸色难看,却没有再说话。

    ————

    宫女打点好了一切才下去,方婳在内室坐了会儿,便起身出去。此刻容止锦也去自己的寝居了,水云轩便只有方婳与随侍的宫女二人。

    已是冬日了,风里带着寒意,今日的阳光却是很好。方婳坐在院中石凳上,宫女小声问她:“奴婢去给娘娘端些点心来吧。”

    方婳点点头:“嗯,顺便去沏壶茶来。”

    宫女应声下去了。

    隆冬时节,晒着太阳,品着茶,这样才惬意。若苏昀在,定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婳忍不住一笑,也不知她一个人在宫里怎么样。

    她微微颔首,阖上双目,享受着阳光的恣意。

    有人自外头入内,风声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轻俏的脚步声。

    轩辕承叡一问便知婳妃住在水云轩,反正此刻梁帝忙得很,他却得了空,自然要抽空来见一见想见的人。他进来便瞧见独坐在院中沐浴着日光的女子,他只见了她的侧颜,漫漫阳光洒在女子白皙娇嫩的皮肤上,秀挺的鼻尖划出完美的弧度,轩辕承叡的步子怔住,看她的穿着,自是已猜出她的身份。他闲闲一落广袖,笑道:“婳妃娘娘?”

    方婳吃了一惊,忙转身望去。

    突然睁开,双瞳因未适应光线,来人的身影模糊非常,方婳强作镇定,撑大了美眸望过去。

    她此刻看不清楚,自然也看不见轩辕承叡因震惊而错愕非常的样子。

    那日后,他总在想,东梁婳妃该是何等天人之姿,竟万万想不到,是个半侧脸上有疤痕的……丑女!

    他不得不承认,她一侧脸很美很惊人,只是配以另一侧的疤痕……这就好比无暇美玉上的一道裂痕,再美的玉石也毁了。

    梁帝貌美,竟能容忍这样丑陋的妃子?

    方婳眼前的身影终于渐渐清晰了,男子的身形高大,她虽不曾见过他的脸,可到底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她忙敛了神色朝他微微欠身见礼:“太子有礼。”

    轩辕承叡尴尬一咳,负手道:“孤随便走走,却不想遇见了婳妃娘娘。”他说着,目光环顾四周,入鬓长眉已微微蹙起,那个丫头呢?

    方婳见他的神色心中已是了然,恰巧宫女端了茶水点心出来,她命她放下,这才又看向轩辕承叡:“太子殿下要喝茶吗?”

    轩辕承叡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一侧的宫女身上,小宫女被他看得羞涩地红了脸低下头去,有些窘迫地拽着自己的衣角不知所措。

    他不动,方婳又笑道:“殿下吝于赏光?”

    轩辕承叡的眸华回转,笑一笑道:“怎会?孤很想与娘娘好好叙叙旧。”他已大步上前,在方婳面前坐下。

    宫女福了身子欲退下,却听方婳道:“不必退下,你就在边上随侍。”

    “是。”宫女低低应声,目光又是悄然看向轩辕承叡,自是被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男子吸引了。

    方婳亲自倒了茶递给他,轩辕承叡伸了手,却忽而又放下了,他的脸色有些异常,咳嗽一声道:“怎不见娘娘原先的侍女?”

    方婳瞥一眼身后的宫女,这才道:“敝上疼爱本宫,故而本宫身边可使唤的人也多,不知太子殿下指哪一个?”

    “娘娘不知吗?”他眉间染笑,看着她的目光却犀利。

    方婳懒得看他,自顾喝了口水,道:“太子殿下怎不喝?是怕本宫下毒吗?”

    一句话说得轩辕承叡的脸色变了,那丫头还说发誓不说出去,一转身还不是说了!他置于底下的手愤怒地握了拳,一手直接越过桌上茶水点心伸向方婳,方婳大吃一惊,慌张地搁下了茶杯站起来:“太子殿下请自重!”

    轩辕承叡的脸上无笑,冷冷地道:“叫苏昀出来!”

    先前进来的笑怕都是装出来的,方婳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阿昀躲开他是对的。方婳一早对他没好感,此刻更是厌恶,她讥讽道:“这是大梁,可不是太子的西楚,本宫喜欢使唤哪个宫女就使唤那个,貌似这件事还轮不上太子来管!本宫累了,太子请回吧!”

    轩辕承叡仍是坐着一动不动,如石雕般,唯有那双深色眸瞳瞥向方婳,他冷笑道:“婳妃娘娘真是不好客,怎生的与那时要孤放你们九王爷时完全不一样了?”

    方婳的脸色一沉,咬牙道:“你想说什么?”他似是笃定:“当日在沧州,娘娘与孤在帐子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要孤一一说给梁帝听吗?”

    “你……你别污蔑本宫!”混蛋,她什么时候跟他在帐子里了?怪不得阿昀说甩他两巴掌嫌少!若是还在沧州,方婳也想甩他几巴掌了!

    轩辕承叡见她一张白皙的小脸气得青了,他倒是心里舒坦了,自顾轻呷一口茶,道:“孤平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以牙还牙,偶尔找不到人还,也只好就近原则了。”他狭长凤目悄然看向方婳,满眼的不怀好意。

    方婳终是见识了轩辕承叡的可恨,他的意思是,找不到苏昀就找她报复是吗?可她还不怕他了,话语一转,道:“那本宫就拭目以待,看看太子殿下如何以牙还牙!”

    “嗯。”他应一声,故意一甩衣袖将杯盏拂落在地上。

    砰——

    上好的青花瓷瞬间就碎了。

    宫女忙上前收拾了进屋去换新的,轩辕承叡笑着道:“孤要告诉梁帝,娘娘在沧州百般勾|引孤。难道娘娘有信心觉得梁帝会为了一个女人与我大楚翻脸吗?况且,是娘娘主动,孤守身如玉了。”

    方婳咬着唇,当日确实是她要袁将军写信邀轩辕承叡一见的,可去的却不是她,此事轩辕承叡比她更清楚。

    他见她沉着脸不说话,又道:“哦……莫非娘娘希望孤说实话?告诉梁帝其实当日孤见到的不是婳妃,真正的婳妃去私会九王爷去了……”

    他的话语低下去,方婳心头跳动,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了,他用燕修威胁她……

    “娘娘觉得意下如何?”他抚袍起身,一步步走向她,俊颜蓦然靠近。

    方婳本能地伸手去推他,他轻佻地一把抓住她纤细皓腕,温和一笑:“婳妃娘娘是在勾|引孤吗?”

    “你……放开!”她愤怒地欲将手抽出来,奈何他的力气那样大!

    “你干什么!”门口传来了容止锦的声音,方婳见到了救星,叫了他一声“侯爷”,容止锦火冒三丈地过来,狠狠推开轩辕承叡,挡在方婳面前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轩辕承叡的长眉微佻,抬手掸了掸衣袍,似笑非笑道:“那你知道孤是谁吗?”

    容止锦才不怕他:“西楚太子又如何?我照样可以告诉皇上你轻薄婳妃娘娘!”

    他却笑看向方婳,轻轻问:“娘娘,是这样吗?”

    方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不管他是要说她在沧州勾|引他,还是要说她去私会了燕修,她都死无葬僧地!届时,必然还要连累苏昀、燕修,就连袁逸礼也脱不了干系,轩辕承叡真是只狐狸!

    “娘娘!”容止锦见方婳不说话,回头瞪她一眼。

    方婳脸色苍白,容止锦瞥一眼就明白了,他咬着牙,压低声音道:“你不会真的有把柄在他手里吧?”

    是有啊,好大的把柄。

    方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幸好今日来的是容止锦,她知她可以信他。

    容止锦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此刻也不问方婳,一回头,仍是辣气壮的样子:“你想怎么样?”

    轩辕承叡方才来时便听闻国舅家的小公子也来了,自是猜出了他的身份,他笑着道:“原来是云天大师的徒弟,幸会。”

    云天乃世外高人,便是传授容止锦一身易容术之人。容止锦未曾想他居然知道师父名号,皱了眉,仍是道:“是又怎么样?”

    倒是不怎么样,只不过轩辕承叡算是知道当日婳妃脸上那张面具是怎么回事了……他肯定没瞧错,当日的婳妃必然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笑得越发得意,目光又看向方婳道:“看来沧州的事,侯爷也有份?”

    方婳自是知道他指面具的事,容止锦却云里雾里,脱口问:“你又胡说什么?”

    轩辕承叡不理会他,啧啧道:“怪不得侯爷这么上心。不过孤也不是冷血之人,凡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孤知道龙山行宫内有猎场,不如侯爷与孤比一比箭术,你若赢了,今日之事孤绝口不提。可孤若侥幸赢了,那婳妃娘娘就是孤的人了!”

    方婳的眸子蓦地撑大,容止锦已脱口道:“比就比,我还怕你吗?”

第093章 比试箭术

    容止锦的话脱口而出,末了,他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瞪着轩辕承叡道:“就算我输了,婳妃娘娘怎会是你的?”

    轩辕承叡笑得恣意,目光似笑非笑看了方婳一眼,道:“孤若告诉梁帝婳妃如何勾|引孤,梁帝还会不动怒吗?届时孤顺理成章把婳妃要走,侯爷以为孤的主意如何?”

    方婳的脸色更沉,这个轩辕承叡哪里是想要她,他就是要逼她把苏昀交出去。舒欤珧畱可,苏昀是她身边最好的姐妹,且当初若不是为了帮她救燕修,又怎会撞见轩辕承叡?她说什么也不能把苏昀交给这个男人!

    容止锦被他说得浑身的怒,他一伸手道:“那太子殿下请吧!”

    轩辕承叡从容笑着转身嫜。

    “侯爷!”方婳急着拉住了容止锦的衣袖,容止锦回眸看她一眼,低语道:“放心,我的箭术可不差!”

    他说着,拂开了方婳的手径直跟上轩辕承叡。

    方婳知道容止锦箭术不差,可是轩辕氏乃是长于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的骑射无疑会很精湛,况轩辕承叡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还不是势在必得吗仁?

    她徐徐攥紧手中锦帕。

    “娘娘。”宫女换了新的杯盏出来,却见院中只剩下方婳一人,不免蹙眉问,“娘娘,还喝茶吗?”

    方婳摇了摇头,突然大步出去。宫女忙叫了她一声“娘娘”,却闻得她低声道:“不必跟了,把外头的东西收拾了吧。”

    宫女欲再说话,却见那抹纤弱身影已出了院子。

    方婳心底慌乱得很,她因是初次来行宫,也不知围场在哪个方向,才打算找了个宫人问,远远地就瞧见袁逸礼在对面回廊上走来。

    她顿一顿,仍是隔空叫他:“袁大人!”

    袁逸礼是奉命去了一趟皇宫回来的,此刻见方婳站在对面廊下,他忙穿过了院落过去,行了礼,才蹙眉问:“娘娘怎不在寝居休息,独自一人在此?”

    方婳看一眼他身后的侍卫,袁逸礼会意,回头遣退了他们,这才又问:“发生了何事?”

    方婳便将容止锦与轩辕承叡去围场比试箭术的事跟他说了一遍,袁逸礼的眸子略紧,开口道:“西楚太子即便硬要污蔑娘娘,臣也是可以替娘娘担保的,况且这里是行宫,即便他说娘娘在沧州勾|引了他,这消息也不会传出去,娘娘大可放心。臣还要去给皇上回话,就先告退了。”他抬眸看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方婳自知此事再瞒不住了,咬着唇道:“袁大人!”

    女子的音色里透着焦急,令袁逸礼不自觉地伫足。方婳疾步上前,附于他的耳畔道:“轩辕承叡手中有本宫的把柄,他知道当日与他见面的是阿昀,而本宫……去了西楚军营接应九王爷。”

    她怕的是真的把轩辕承叡逼急了,他跟燕淇说出这些事,那么多人都死无葬僧地了。

    袁逸礼清澈眸瞳里涌出了震惊,他似乎缓缓想起当日他护送“婳妃”去见西楚太子,无论是去的路上还是来的路上,“婳妃”都奇怪得很,一句话都不同他说,原来竟是如此!去的人是苏昀!

    他的呼吸一窒,眼底已有怒意,方婳自知做错了,忙垂下眼睑,不敢与他对视。他一把将她拉至一侧静僻处,压着怒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她低着头,就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如蚊声道:“没了。”

    他的大手仍是抓着她纤细的手臂不松,呼吸声渐渐沉起来,她竟这样看重九王爷……竟不惜深入敌营也要去看!只有他,在她面前就是个笑话!

    方婳知道他会生气,可是眼下只有他能帮自己想想办法了!她不能把苏昀交给轩辕承叡,也不能给轩辕承叡说出事实的机会。

    “袁大人……”

    他的心头一震,蓦然撤了手,冷声道:“沿着回廊走到尽头,左拐一直往前就是围场,你去拖时间!”他说着,转身往前走去。

    方婳急着道:“我怎么拖时间?”

    那一个头也不会,话语里仍有气:“你心思狡黠,都能背着我在沧州做那么多事,还拖不住一个轩辕承叡吗!”

    方婳怔怔望着男子的背影,心想若不是眼下时间紧迫,他恨不得出手打她了吧?她又吐了口气,他是生气了,可他还是会帮她。

    围场上,几个侍卫早已将弓箭搬来准备好。方婳去时,见容止锦与轩辕承叡已经比试过几场,二人每一箭均射中靶心,靶子已越摆越远,瞧着,大约已有二三十余丈了。方婳不觉蹙了眉心。

    “咻——”

    “咻——”

    两箭,均又中靶心!

    轩辕承叡侧目看了容止锦一眼,低笑道:“侯爷的箭术不错,可与孤比试这么多场还不败下阵来的,你还是头一个。”

    容止锦看一眼朝靶子跑去的两个侍卫,浅笑道:“太子也不赖啊。”他说着,已看见了朝他们走去的方婳。

    方婳低叫了他一声“侯爷”,他已转身过来,暗暗擦了把汗道:“惨了,他再叫人把靶子挪远一些,我就射不中了!”

    方婳抬眸望去,那边侍卫已经开始换靶了,容止锦嘀咕着:“这已经是我最好的水平了!今天风还那么大,那轩辕承叡竟真的这样厉害!方婳。”他突然凝眸望着她,“我要输了怎么办?”

    她不觉怔住。

    他猛然握紧了手中的弓,咬牙又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跟那个混蛋的!”

    其实倒真是只跟了轩辕承叡也不算最坏的事,最坏的是她被握在轩辕承叡手中的把柄呀!她的心思回转,只得附于容止锦耳畔轻言道:“你去和他说……”

    轩辕承叡远远瞧见侍卫将靶子重新插好,他回眸,见容止锦雄赳赳地大步过去。轩辕承叡猝然一笑:“侯爷养足精神了?”

    容止锦呵呵笑几声,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在百米开外的靶子,啧啧道:“依我看,这么个比法,比到太阳落山也分不出胜负,不如我们换个法子比一比?”

    轩辕承叡笑着道:“哦?侯爷有很好的想法?容止锦将眉毛一佻,道:“自然。这样,把靶子拉近,太子与我各执三箭,第一箭比如正中红心,第二箭要贯穿了第一箭再射中靶心,第三箭则射穿第二箭再入靶心,怎么样,比先前的要有趣的多了吧?”

    轩辕承叡下意识地瞥一眼不远处的方婳,他随即淡淡一笑,道:“的确有趣得多,只是孤以前还不曾试过这样的射法。”

    容止锦立马道:“是吗?那太子若是直接认输的话也是可以的。”

    “呵。”轩辕承叡笑出声来,一手抽了羽箭道,“孤这个人最喜欢挑战,越是有难度的,孤就越喜欢。”

    容止锦回头看了方婳一眼,方婳抿唇一笑,他就知道轩辕承叡不会放弃,那么,等着看吧!

    侍卫重新将靶子换了,轩辕承叡斜睨着一侧的容止锦,笑问:“侯爷先来,还是孤先来?”

    容止锦客气地道:“太子请吧。”

    轩辕承叡不再推让,拉弓上弦,“咻”地一箭正中靶心。他随即又抽出第二箭,方婳不自觉地往前一步,双手用力绞着帕子。容止锦亦是微微蹙眉看着轩辕承叡,他的容色平静,拉满了弓,箭离弦——

    箭尖从第一支箭的箭尾穿透进去,随即“当”的一声撞在了箭头上,瞬间弹落在地上。

    方婳吐了口气,容止锦的嘴角一勾。

    轩辕承叡徐徐蹙了眉,他知晓箭头生硬,故而方才第二箭就已用了内力,却不想竟这样厉害,根本没法穿透过去!

    “太子殿下还要射第三箭吗?”容止锦笑嘻嘻地问。

    轩辕承叡低咳一声道:“孤以为……不必了,侯爷请吧。”

    容止锦点点头,首箭很轻松地射中,然而第二箭也与轩辕承叡一样,被弹落在地上。他的脸上未见不快,转了身,谦虚地道:“哎呀,平手,平手。”

    方婳见他悄悄冲自己挤眉弄眼,便掩面而笑。

    轩辕承叡脸上的笑却渐渐淡了,他狐疑地望着容止锦,见他笑得得意的样子,他心中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平手!他射不中,容止锦根本也射不中!容止锦说出这个比试法子,不管他接受与否都落入他们的圈套了,他若认输便是他输了,他不认输也只是平手!平手便是没有输赢,而倘若这搁在先前……他的目光望向百米开外的地方,也许那么远的距离,容止锦已经不可能赢他。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弓,他竟被他们耍了!

    他侧目,脸上的愤怒已让笑掩住,启唇道:“侯爷还有别的招数吗?若没有,那就继续我们先前的比试,孤最讨厌一场比试没个胜负。”

    容止锦的笑容微微一僵,他心知那么远的距离,只要一比,他必输无疑!所以决不能答应他,当下,他的眸子一紧,扬声道:“不如你我各自为靶,那就比谁出箭快了!”

    出箭慢的那个,岂不是会有生命危险?

    方婳脸色大变,疾步上前道:“不可以!”

    轩辕承叡却不理她,扬眉笑道:“哦?看来侯爷很有自信,孤又怎能不奉陪?”

    “那就请吧!”容止锦转身去取箭,方婳一把按住他的手:“你疯了!”

    他咬着牙,将声音压低:“靶子在百米开外我必输!这样却还有一线生机!”

    “不可以!”她用力按住他的手,她不想交出苏昀,不想让燕修有事,她却也不能拿容止锦的安危来换!

    从不知她瘦弱的臂膀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容止锦心中却有暖意,笑了笑道:“干嘛这样,一副我要死了的样子。最后哭的那个指不定是谁呢!”

    他推推她,她仍是不松手。

    “原来太子殿下在这里。”身后,传来袁逸礼的声音。

    方婳只觉得悬起的心瞬间放下了,袁逸礼果然不骗她,他来了!容止锦闷闷地看了来人一眼,方婳已经松了手转过身去。

    轩辕承叡点点头,袁逸礼又问:“太子殿下在这里作何?”

    轩辕承叡倒是不避讳,将马上要与容止锦比试的事告诉了袁逸礼,袁逸礼的脸色有些沉,开口道:“这恐怕不太好,侯爷身份金贵……既是太子殿下要比试,不如让我来吧。当然,太子殿下乃皇室贵胄,亦可叫你们西楚别的能人志士上,这样若有损伤,也不至于太严重。”

    方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以为袁逸礼会有好的法子,没想到他要自己上!

    她才欲开口,便见袁逸礼的目光朝她看来,他的眸光带着一丝冰冷,令方婳不自觉地一怔,轩辕承叡已经笑着开口道:“倒是不必,孤可没那么娇矜。”他的话说得容止锦一张脸变了,他愤怒地道:“这是我和他的比试,袁大人还是自个忙去吧!”

    容止锦的话语才落,便见袁逸礼已经拿了弓箭走道围场上,回头朝轩辕承叡道:“太子殿下请吧!”

    轩辕承叡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笑容,回想起在沧州时,苏昀无论如何也要保婳妃,如今又见平阳侯与礼部尚书如此,他倒是很好奇了,这样一个丑女,竟叫这么多人豁出性命来保她……那他更想深入试一试了。

    “好。”他笑着走上前。

    方婳的脑子有些乱,一时间没看住,就让容止锦跑了上去,他发狠地推了袁逸礼一把,怒道:“袁大人这是干什么?”他这是抢他风头吗?叫他被让看笑话吗?

    袁逸礼周身的气息微凝,目光落在容止锦的身上道:“侯爷当真以为近前比试还是比箭术吗?你自恃功夫比我好吗?还是,你真打算输了这一场?”

    他一连三问,令容止锦一时间愣在了当场。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方婳,方才轩辕承叡只与袁逸礼说了他们要如何比这一场的事,可听袁逸礼的口气,他已知道这一场输掉会是何下场,是方婳告诉他的吗?

    袁逸礼此刻也不顾礼数,身后就将容止锦推至一旁,朝一侧的侍卫道:“还不请侯爷下去?”

    轩辕承叡淡笑着接过箭筒,将里头的羽箭抽出,仅剩下三支。随即将箭筒背上身,眸华一抬,浅声道:“你我各取三箭。””“好。”袁逸礼应得爽快。

    轩辕承叡目光灼灼看着他,又笑道:“孤听闻袁家乃是书香世家,倒是不想袁大人也深谙箭术。”

    袁逸礼亦是笑道:“还望太子殿下承让。”

    “好说。”轩辕承叡略一点头,大手一扬,身上玄色风氅瞬间滑落,再看,他人已闪出三丈开外。

    袁逸礼迅速拉过箭筒上身,飞身追上去。

    那一人忽而放慢步子,回袖如风,拉弓上弦,一口气将手中箭矢射出!袁逸礼的眸子蓦地撑大,提气侧身避过,随即一箭反击,轩辕承叡嘴角勾起一抹笑,足下轻点,脚尖踏过飞驰过去的箭矢,大喝一声张弓朝袁逸礼袭去。袁逸礼这才站稳身子,更是来不及拔箭,他握着手中长弓挡开轩辕承叡的射来的箭矢,一手化掌,直直与他对上一掌!

    二人皆退开数步,站定。

    方婳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容止锦一动不动地盯住场上二人。虽心有不甘,可他不得不承认,袁逸礼箭术不如他,功夫却是好他几倍。这番近身比试,比的已然不止箭术,方才若换了他,那一箭必然是避不过的。容止锦咬着牙,心底竟默默替袁逸礼打气。

    轩辕承叡的眸瞳里带着笑,他伸手摸向箭筒,他只剩一支箭了,对方却还有两支。他略一迟疑,仍是拔箭上弦,直面朝袁逸礼袭去。袁逸礼心中一窒,本能地拔箭射向轩辕承叡,他手中的箭矢却未放,翻身空旋,惊险避过。袁逸礼惊愕,将最后一支箭上弓,借力退开数丈,轩辕承叡手中的箭矢已出,袁逸礼深吸一口气,手指一松,羽箭飞速出去!

    当——

    箭尖相对!

    那一刻,方婳吓得不能呼吸,容止锦却是长长松了口气!

    轩辕承叡非但没有怒,反倒是笑了:“孤有幸曾与袁将军有过一次交手,没想到袁大人的功夫也不错。”

    袁逸礼徐徐站直了身躯,跟着笑道:“多谢殿下承让,又是平手。”

    轩辕承叡点头道:“三局两胜也还有一场,不知最后一场是侯爷来,还是袁大人来?”

    “本王来。”

    清弱话语伴着凉风传至,方婳只觉得心狠狠地一跳,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去。

    数丈外,燕修着一身缥色素锦站在那里。他何时来的?为何而来?方婳心中忐忑。

    柔和日光洒在他清瘦脸庞,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轩辕承叡,徐徐朝这边走来。

    轩辕承叡乍见燕修,脸上无一丝尴尬,竟还笑出声来:“真叫孤惊讶,青灯常伴的九王爷竟也会为此等小事来龙山行宫。”

    燕修已近了,他的眸光素淡,低言道:“这一场比试,无人比本王还合适吧?想来太子殿下心中最是清明。”

    轩辕承叡下意识地瞥一眼身后的方婳,婳妃若真是与九王爷有私情,那还真是无人比九王爷更合适了。他笑一笑,道:“孤倒是无所谓你们谁上,不过最后一局怎么比,一切规矩都由孤说了算。”

    “好。”他应得毫不迟疑。

    方婳的脸色灰白,欲上前阻拦,手臂却被一直有力的大手握住,她吃惊回眸,见袁逸礼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边。她挣了挣,焦急道:“是你叫他来的?”

    袁逸礼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沉声道:“你是为他才陷入今日境地,难道他来救你不应该吗?”

    方婳确实没想到袁逸礼会找来燕修,她一愣,随即摇头道:“不可以。”

    “娘娘!”袁逸礼的眉头蹙得更深,脸色较方才也更白一些,抓着她手臂的手却始终不松。

    容止锦回眸看她一眼,不情愿地道:“九王爷的箭术在我之上,总比我胜算大一些,你就让他去吧,届时皇上若怪罪,我替你说话,就说这件事你不知情,九王爷纯碎是为了我大梁脸面才来的。”

    容止锦是不知她与燕修的事,她自是也不方便说,只是……方婳急急看向燕修,他已接过侍卫手中的弓箭,姿态淡然,始终没有看向她。

    她到底不再挣扎,袁逸礼蓦然松手。目光朝场上看去,轩辕承叡又命侍卫将靶子移至百米开外,那是容止锦坦言自己射不中的距离。

    方婳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忽闻得身后侍卫急急道了声“袁大人”,方婳回头看一眼,见那侍卫伸手扶住了袁逸礼。她大吃一惊,忙疾步上前,他的唇角还有血渍,地上也有……怪不得她见他的脸色这样难看,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着问:“你受伤了?”

第094章 璎珞

    袁逸礼垂于底下的手还在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先前与轩辕承叡直接对上一掌,已是凝起了全身内力,他却不想那一个的内力竟如此深厚!

    “快扶袁大人坐下!”方婳急着吩咐侍卫。舒虺璩丣

    容止锦闻言过来了,瞧见眼下局面,心中竟有几分得意,哼一声道:“我还以为袁大人有多厉害,没想到还负伤下场了,啧啧。”

    方婳气得瞪他一眼,他乐呵地吹着口哨转过身去。

    袁逸礼却一把推开了侍卫的手,低声道:“剩下的事交给九王爷,相信他不会输,臣还有事,先回了。嫦”

    “袁大人!”方婳往前追了一步,他的步子止住,并未回头,只道:“娘娘就不担心他?是要跟臣走吗?”

    他的话说得方婳蓦然怔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轩辕承叡已经张弓跃跃欲试了,方婳的眸光落在燕修颀长身姿上,再没办法移开。他们一个个虽没有凶神恶煞的样子,但平静的气氛早已剑拔弩张,方婳一颗心已揪起。

    袁逸礼悄然离去,走出了围场,他才一手扶住了路旁的树干苦笑,明知她不会抛下九王爷跟出来,为何竟还有奢望土?

    他的脸色苍白,再是抑制不住胸口的气血翻涌,低头又是吐了一大口血。他缓缓背身靠在树干上,低低喘息着颔首,天际云清风淡,竟是这样美好的景致。

    明明是隆冬时节,他却不知为何似乎又闻到牡丹醉人的香气,眼前好似又瞧见那日洛阳花会,她聪颖答对容止锦谜题的样子……

    扶着树干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树干上粗糙的皮屑已深深嵌入指甲中,他却浑然不知道痛。心里满满地都在想——她已失魂落魄从白马寺出来,为什么他还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弃了她!

    为什么,袁逸礼,你到底为什么!

    他徐徐笑出声来,嘲讽里带着悲凉。

    ————

    方婳出宫半日了,这静淑宫里虽然依旧人来人往,可苏昀却一下子觉得空虚起来。傍晚那个混蛋就该到了,他不会为难婳婳吧?

    她顺手折了一段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

    “昀姑娘!”廊外传来太监的声音,苏昀抬眸瞧去,只见一个太监站在外头道,“玉清宫的昭仪娘娘说要见你!”

    那个坏女人?

    苏昀秀气的黛眉一皱,直接回道:“我不去!”

    太监吓了一跳,忙道:“哎呦我的祖宗啊,人家是娘娘,主子要见你,哪里还有你说不去的道理!快点去吧!”

    苏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方婳才出宫多久呀,那个女人就按捺不住了?她哼一声,仍是道:“不去!”

    “啧啧,昀姑娘好大的架子!”流儿的声音自太监身后传来,她看苏昀的眸子里带着一抹轻蔑,直接朝身后的两个太监道,“既然昀姑娘要忤逆主子的旨意,那就带走!”

    那两个太监应声上来,不由分说就押了苏昀出去。

    苏昀挣扎着,伸腿踢他们,可还是无济于事。她咬牙道:“你们干什么!你们敢动我,等我们娘娘回来叫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流儿冷笑道:“那你就祈祷你能活到婳妃娘娘回来再说!”

    方才与苏昀说话的太监眼睁睁地看着苏昀被带走,他的脸色铁青,婳妃娘娘离宫时便嘱咐了,宫里若有事要尽快想办法出宫告诉娘娘!

    苏昀被带出了静淑宫,流儿直接将苏昀的嘴巴堵住,她不快道:“叫叫嚷嚷的,成何体统!我们娘娘可是叫你过去的,是你自个不愿走,我们才不得已带你过去的,可怨不得我们!快走!”

    苏昀挣扎不过,只能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

    哪天落在她手里,她一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方娬见苏昀这样被带进玉清宫,不免皱了眉。流儿忙解释道:“娘娘,她太不识好歹了,直接说不来见您!虽然婳妃娘娘受宠,可她却不过是一个奴婢,竟敢这样不把您放在眼里,奴婢气不过,只能这样把她带来了!”流儿顿了下,继续道,“这次婳妃娘娘出宫却不带她,想来她在婳妃娘娘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流儿一个眼色,太监狠狠地将苏昀推倒在地上。手肘撞在生硬地板,登时传来一抹锥心的痛,苏昀咬着牙握住手肘。流儿上前踢她一脚道:“见了我们娘娘还不跪好行礼!”

    苏昀算是知道方娬的如意算盘了,她就是看准了方婳不在宫里想为难她了,横竖这一趟都免不了要吃皮肉苦了,苏昀才懒得朝她们卑躬屈膝。她揉着受伤的手肘,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娘娘”也懒得叫一声。

    方娬美丽的瞳眸锁住地上的女子,流儿气得叫:“你……你……反了反了!娘娘……”

    流儿的话未完,便见方娬抬手示意她住口,流儿虽心有不甘,此刻也只能闭了嘴。方娬浅声道:“还不扶昀姑娘起来?赐坐。”

    啥?

    苏昀本能地抬眸看向那娇美的女子,她没听错吧?说要给她看座?果然,刚才狠狠将她押来玉清宫的两个太监已经客气地上前将她扶起来了。昂贵的梨花木敞椅也被挪至了她身后,苏昀可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倘若糖衣炮弹就免了,她苏昀可不吃这一套,不过现下有便宜,她还是愿意捡的,毕竟这大冬天的坐在地上不是好事儿。

    “给昀姑娘倒茶。”

    方娬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下,流儿冷着脸,很不情愿地给苏昀倒了杯茶。

    苏昀想着自己给轩辕承叡下毒的事,便不敢喝茶,她瞥一眼神色淡然的方娬,开口道:“您有什么话直接问吧,别跟奴婢拐弯抹角的。”

    方娬抿唇一笑,开口道:“昀姑娘果真快人快语,那本宫也就直说了。”将手中的杯盏轻轻搁下,她才继续,“本宫知道姐姐她……与人暗通款曲。”她的话语轻微,目光定定扫过苏昀的脸。

    苏昀在听得她说“暗通款曲”的时候,眼前霍地闪过燕修的脸!她扶着敞椅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

    这一个细节丝毫不漏地落在方娬的眼底,她的眸光一闪,笑着道:“本宫还有证据,若是你能告诉皇上和太后娘娘此事是真的,本宫保证,日后你将荣华一生。”呸,想她苏昀做个奸诈的小人吗?她也太小看她了!

    苏昀深吸了口气,从容地看着方娬,开口道:“奴婢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

    方娬不紧不慢地道:“你怎会不知道?本宫知道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他们之间的事,只要你肯做个证……”

    “奴婢不知道。”她大胆地打断方娬的话,嗤笑道,“娘娘不是有证据吗?那您自个拿出去给皇上和太后娘娘瞧瞧啊,他们若信了你,那奴婢也无话可说。但您要奴婢说,那便是痴心妄想了。”

    “你!你别不知好歹啊!”流儿伸手狠狠地指着苏昀。

    苏昀轻蔑地哼一声给她看,那表情就是你能奈我何。

    方娬冷冷一笑道:“看来是该本宫来指点指点你,也好让你懂得审时度势。流儿,替本宫教教她。”

    “是!”流儿憋了一路了,现下终于可以教训教训面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宫女了!

    苏昀几乎是本能地站了起来,瞧这架势就是想对她动刑啊!她想转身,后头的两个太监飞快地上前擒住了她的身子,她挣扎一番,怒道:“放开!”

    方娬低笑道:“昀姑娘若是识趣,想起了什么要告诉本宫,现下也还来得及。也免得吃些皮肉苦。”

    “呸,娘娘这是想屈打成招吗?”

    苏昀的话音才落,流儿已疾步上前,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啪啪”两巴掌就落在了脸颊上,登时火辣辣的痛就上来了,苏昀啐一口,狠狠盯住流儿道:“就这两下子吗?再来啊!”

    她是怕痛之人,可她的脾气却更倔!越是叫她不爽,她越是不想说!打就打,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任何伤痛都有好的一天,可她要是出卖了好姐妹,这辈子都无法挽回了!

    方娬挥了挥手,太监直接将苏昀拖至院中。

    外头一张长椅早就摆好了,苏昀被按在上头,又有两个太监拿着板子上来了。苏昀有些想笑啊,宫里除了打板子还有被的吗?她深吸了口气,说得简单点,不就是打屁股吗?婳婳受得,她也受得!

    她正想着,太监一板子下来,竟是直接抽打在她的腿上!剧痛席卷上来,苏昀死死咬住牙。流儿站在她面前,得意笑道:“昀姑娘可也是秀女出身,又生得那样好看,或许熬几年还能重新叫皇上看上,这若是为了一个犯了错的主子毁了双腿可就不值了。”

    苏昀痛得冷汗涔涔,她的目光朝方娬看去,那一个仍是安稳坐在厅中,一口一口品着茶。她真是小看了她,没想到这个女人心肠这个歹毒!她将双拳一握,颤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流儿似乎是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回答,而她,更是满意于苏昀这样的回答。她的眉梢一挑,笑着道:“打。”

    ————

    场上,一切早已准备就绪。

    方婳不觉屏住了呼吸,轩辕承叡深吸了口气拉弓,容止锦站在方婳身边,眉头紧蹙,目光灼灼看着前头的人,嘴里碎碎念着:“射不中射不中射不中……”

    咻——

    箭离弦,精准无比地射中靶心!

    “哎呀!”容止锦失望地一拍大腿,大有恨不得冲上去大轩辕承叡一顿的冲动。

    轩辕承叡瞥一眼身侧的燕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燕修接过侍卫递过去的羽箭,从容上弓,他微微蹙眉,目光看向远在百米外的靶子。

    耳畔,轩辕承叡的声音传来:“王爷还真敢来,孤已知晓你与婳妃的事。”

    燕修的手指微微一僵,他立刻调整自己的呼吸,随即淡淡道:“太子若想说也不必等到现在。”

    “孤还真是想说。”他似笑非笑地说,“孤最喜欢看到帝王动怒,就像当年孤告诉孤的父皇萧妃与大司马有染,父皇动怒的样子……啧啧,都是帝王,不知梁帝动怒会是如何一副样子?”

    燕修稳住了呼吸,手指一松,遇见离了他的指尖径直射向靶心!

    “好啊!”容止锦激动地大叫起来,方婳的脸上略有笑容。

    燕修微微侧目,轩辕承叡已抽了箭道:“看不出,王爷的心倒是静得很。”

    燕修已是接了第二箭,低语道:“本王若赢了太子,就请太子把那些话放进心里去。”

    轩辕承叡轻松射出一箭,浅笑道:“王爷若是输了呢?”

    “那就任凭太子殿下处置。”燕修的话语淡然,似乎已是胜券在握。

    前头二人一箭接着一箭射,后面方婳与容止锦却是紧绷着神色,眼看着靶子越摆越远,容止锦到底忍不住了,他的呼吸声也跟着沉下去:“再远须以内力推动箭弦,你觉得九王爷可以?”

    方婳的掌心已是一片湿漉,若动真气,怕会引发燕修的宿疾,眼下该怎么办?

    她的心思转得飞速,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法子来,目光定定地落在燕修的身上,这一瞬间的无力与无奈,令她难受得有些想哭。

    却不想,轩辕承叡却开口道:“罢了罢了,这靶子一退再退,何时才是个头?不如我们换个比法?”

    燕修回眸看他,点头道:“太子殿下请说。”

    轩辕承叡的眼底闪过一道光,笑着道:“王爷看这样如何?你我各取三支箭,第一箭要命中红心,第二箭则穿透了第一箭射中靶心,第三箭则射穿第二箭命中红心。”

    容止锦听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不是刚才方婳给他出的主意吗?那会儿方婳是明知道他不能赢了,为了拖时间才想出这么一个叫他们打平的法子来,轩辕承叡跟着凑什么热闹?

    方婳的呼吸一窒,她蓦然明白过来了!

    轩辕承叡不愿靶子再远,怕是之前与袁逸礼一场比试他也受了内伤!此刻便不敢动真气,他便是想找个机会和燕修平手,等内息调整好了,再与燕修比内力!好个狡猾的轩辕承叡!

    “王爷,不要比了,这不公平!”她忍不住上前开口,轩辕承叡心思缜密,这一场比赛他们不可能赢!轩辕承叡嘴角一扬,含笑目光望向婳妃,问道:“怎么不公平?婳妃能用的法子孤就不能用?这也能叫公平?”

    他一句话,堵得方婳再说不出话来。

    燕修蹙眉看她一眼,却是道:“就依太子殿下所说,只是,本王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射法,还望太子殿下先做示范。”

    “好说好说。”轩辕承叡眉开眼笑,示意侍卫们重新摆靶,他与先前一样,第一箭射中后,第二箭便直接被弹落在地上。他的眉心一簇,似是遗憾,“啧,孤居然没射中。”

    容止锦实在装不了大丈夫风范了,直接“呸”了一声,装什么装,分明就是无法射中,弄得好像失手了一样!

    燕修抽了一支羽箭在手上,他的眉心微蹙,低语道:“太子殿下说的,第一箭只要射中靶心即可,意思是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

    轩辕承叡笑道:“王爷不会想走上去直接插上靶心吧?”

    “那倒不会。”燕修淡淡一笑,手指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羽箭的玄铁箭头被折了下来。

    众人一惊,燕修径直上弦,运气上手,直接将没有箭头的箭矢射入红心!他随即取箭、拉弓、上弦,第二箭直接射穿了第一支箭正中靶心!

    所有人都惊呆了。

    燕修搁下手中长弓,缓缓顺了口气,才回身看向轩辕承叡,低低道:“本王不才,只能命中二箭。”

    “哈哈,哈哈哈——”容止锦乐得大笑起来,他忙冲上来道,“太子殿下如何?二箭也赢了你了!哈哈,太子殿下可输的心服口服?”

    轩辕承叡的眉头狠狠地拧起,半晌,才道:“这是……”

    方婳立马接口道:“太子可没说不能折断箭头!”

    轩辕承叡笑得有些勉强,终是道:“孤输了。”

    容止锦立马夸奖他:“太子殿下豪爽!”

    方婳才松一口气,便闻得身后侍卫齐声道:“参见皇上!”

    众人回眸,见燕淇带着钱成海等人过来。他的目光落在燕修身上,如画眸子紧缩,话语里已带不悦:“朕不记得何时传了九皇叔来。”

    方婳心跳如鼓,容止锦才欲上前解释,便闻得轩辕承叡笑着道:“哦,是我想与侯爷切磋切磋箭术,后又听闻九王爷箭术高超,我就忍不住,执意要让人请九王爷过来,怕打扰梁帝陛下便不曾同陛下说,实在是失礼。”

    容止锦半张着嘴错愕了,连方婳也吃惊。

    唯燕修仍是淡淡容色,见燕淇近了,他才行了礼道:“既然皇上来了,那臣先告退。”

    燕淇点点头,燕修才走几步,轩辕承叡又道:“九王爷别急着出行宫,说不定哪天孤兴致来了,还想找你比试几场!”

    方婳看向燕淇,燕淇眼底有不悦,却仍是吩咐钱成海道:“叫人给九王爷准备寝居。”

    “是。”钱成海随燕修离去。

    方婳心中记挂着袁逸礼的伤势,此刻也忙借口离开。容止锦更是逃得飞快,一路上还笑着跟方婳提先前的那几场比试,真是大快人心!

    作别了容止锦,方婳径直往袁逸礼的住处而去,却在院中遇见一个急急入内的太监,太监一见她,忙冲过来,急声道:“娘娘,宫里有话传给您!”

    方婳的步子一滞,忙问:“什么事?”

    太监忙道:“说是您宫里的昀姑娘让玉清宫昭仪娘娘带走了,但具体什么事,传话的人也不曾说。”

    “什么?”方婳的脸色大变,未出宫她就觉得要出点什么事,没想到竟是方娬!她当即转韶新往围场方向而去。

    燕淇与轩辕承叡正出了围场,方婳冲上去,径直跪下道:“皇上,请准许臣妾回宫!”

    “怎么?”燕淇蹙眉看着她。

    方婳抬眸朝轩辕承叡看了一眼,面色为难,轩辕承叡倒是识趣,笑道:“皇上与娘娘先说着,我先回房。”

    轩辕承叡走远了,方婳才道:“昭仪妹妹不知何故为难臣妾的宫女,臣妾很是担心,请皇上恩准!”

    燕淇蹙眉问:“你不是说你的宫女病了在宫里休养吗?妩儿又怎会去为难她?”

    “臣妾也不知……臣妾急着回宫去看看,还请皇上恩准!”她快要急哭了,方娬的手段她了解,她只怕回的晚了要出大事!

    燕淇定定看她半晌,话语里尽是不悦道:“今晚朕宴请西楚太子,难道你的宫女还比朕的事重要?”

    她仍是低俯着身子道:“臣妾去去就来,臣妾跟您保证!”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皇上曾说玉策姑娘至于您的重要,阿昀对臣妾也很重要!”

    她的声音颤抖着,透着害怕,燕淇还不曾见到过这样的方婳。他负于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须臾,才开口道:“朕给你两个时辰,回来了朕还想听听为何西楚太子与朕的九皇叔比试箭术,你却也在围场。”

    “是,臣妾谢皇上!”那些事要怎么解释等之后再去想吧,她现在一心想着快些回宫。希望苏昀千万别出什么事!早知道这样,不管她再不愿,她也该把她带在身边。轩辕承叡也不能公然对苏昀如何啊!她真是昏了头了!

    燕淇看着眼前女子的身影急急远去,他不禁驻足在原地。

    钱成海来了,行至他面前低头道:“皇上,都安排好了。奴才方才见婳妃娘娘急匆匆地走过,娘娘这是怎么了?”

    燕淇忽而冷冷一笑,道:“看来朕的后宫还真是一刻都不得安宁。钱成海,你叫止锦到朕房里来。”

    “是。”太监应声,见面前的天子已大步往前走去。

    ————

    方婳跑得飞快,她的宫女还在水云轩,此刻也来不及带上了。

    眼看着行宫门口就在眼前了,却不想突然听一侧闪出一个人影,方婳尚未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就被拖至了花丛后!

    方婳惊魂未定,抬眸对上轩辕承叡那双深邃瞳眸,他捉着她纤细皓腕的手却不松开,邪笑问道:“这么急着会回宫作何?就这么怕孤吗?”

    方婳挣扎道:“你放开!再不放我可喊人了!“你喊,孤正愁没个机会跟梁帝坦白我们之间的事。”他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

    方婳的脸色铁青,他继续道:“你以为这般急急逃离了,孤就找不到你的宫女了吗?婳妃,你也太小看孤了。”

    方婳十万火急,此刻还被他缠在这里,心中更是悲愤,现下什么也不顾,怒道:“太子殿下无非就是气阿昀当日给你下了毒,怕是你如今找上她也无济于事了!你在不放手,阿昀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轩辕承叡心头一怔,随即笑:“你想诓孤。”

    她们主仆俩的心计他算是都尝过了,一个比一个厉害,他岂会那么容易再上她的当!

    “你!”方婳急得不行,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哽咽道,“信不信随便你!可是我求你了,放我走好不好?你恨阿昀我明白,可是阿昀对我很重要!”

    那样孤傲的婳妃,竟会为了一个宫女求他……

    轩辕承叡不免心中动摇,方婳趁机推开他的手,他下意识地又拉了她一把,有什么东西自他袖口掉出来,滚落在地上。方婳本能地睨视一眼,只一眼,她不免怔了怔,是枚胭脂色的缨络,而叫方婳惊讶的却是那本该垂挂流苏的地方却被用了玉坠代替!与燕淇身上那枚一模一样的手法!”

第096章 希冀

    袁逸礼正迷糊睡着,乍闻得外头雨点落下的声音,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他这才睁眼醒来,见是刘太医亲自煎了药送来。舒虺璩丣

    “大人醒了?”刘太医上前搁下了药盏,顺势替他把了脉。

    袁逸礼侧身坐起来,微微吸了口气,气血较之先前已顺畅许多。他顺势接过太医递过来的药,一口气喝完,才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申时。”刘太医转身将药盏放下,见袁逸礼已起了身,径直取了外衣套上,刘太医忙道,“大人的内伤不轻,这几日须得卧床静养。”

    袁逸礼蹙眉望向他,脱口道:“我不是嘱咐了不要告诉皇上吗?今晚皇上要宴请西楚太子,我自是要去的。嫜”

    刘太医忙道:“大人吩咐的,我自是没说,只是……皇上回宫了,晚宴应是取消了。”

    “回宫?”袁逸礼一怔,越发疑惑,“为何好端端地回宫了?西楚太子呢?九王爷呢?”莫不是围场上出了事?他的脸色瞬间沉了,全怪他没留下来!莫不是皇上因为九王爷的事动怒,方婳蠢到替九王爷说了话吗?

    刘太医见袁逸礼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只得道:“听闻西楚太子也随皇上去宫里了,九王爷还在行宫寝居内,哦,好像是婳妃娘娘有事……拳”

    “何事?”袁逸礼回转身子,直直地盯住面前太医。

    果真还是她的事!

    太医却摇头道:“何事我也不清楚,皇上走得匆忙,钱公公也没留下话来。大人,大人……”

    太医的话未完,便见袁逸礼已经推开了房门大步出去。

    外头,冷雨未歇,风亦是出奇的大。

    袁逸礼于廊下伫足思忖片刻,终还是朝燕修的寝居去了。若真是在围场上出的事,那他必须先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进宫才好帮得上忙。

    ————

    冷风卷着雨点打在窗棂上,早前的日光已然收尽,又下着雨,内室的光线越发地暗沉。华年成将窗前的一盏琉璃青灯移至梨花木案几上,低语道:“王爷自围场上回来就一直在这里写字,也该停一停了。先把衣服换了吧,一会就有人来请您过去用膳了。”

    华年成才说着,门口的脚步声近了,接着传来人叩门的声响。华年成以为是传膳的太监,才转了身,便闻得袁逸礼的声音传来:“王爷。”

    燕修执笔的手腕蓦然一顿,笔尖落在宣纸上,墨水瞬息之间化开。华年成开了门,袁逸礼大步入内,他赶得急,又未打伞,此刻发上、脸上尽是冰凉雨水,更衬得他的脸色苍白。

    燕修的神色悄然一变,搁下了笔回身望向来人。

    袁逸礼已开口道:“今日围场上,皇上因王爷的事生气了吗?”

    “不曾。”他的话语轻悠,“本王答应过大人,即便皇上动怒,本王也不会让皇上迁怒婳妃娘娘。袁大人匆匆而来便是问本王这个?”他倒是觉得奇怪了。

    袁逸礼的脸色又淡几分,皇上不是因为这个生气吗?他松了口气,忙转了身,行至门口,才又道:“晚宴取消了。”

    “发生了何事?”燕修平静双瞳里略掀起了波澜。

    袁逸礼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却是这时,有人自前头匆匆跑来,见了袁逸礼便道:“大人原来在这里?钱公公派人传话,说皇上今儿大约不会回行宫了,宫里有些事要处理。”

    侍卫喘着气,拣了要紧的讲。

    有雨丝自外头飘进来,凉凉地落在额上,周遭一切似在顷刻间静了,袁逸礼神色稍敛,开口问:“可有说宫里出了什么事?”

    “这……”侍卫的目光有些躲闪,低着头道,“属下也是听闻,说是婳妃娘娘与人私通,正被皇上与太后审着。”

    “什么?”袁逸礼骤然一问,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燕修一眼。

    “大人……”侍卫又叫一声,道,“钱公公传话说,大人可在行宫歇着,等候皇上明日……大人!”

    面前身影急速自眼前离去,侍卫转过身又急急叫了他一声,这才追上他的步子离去。

    房门大开着,凉风卷入,将燕修散落的几缕发丝吹至眼前,他惶惶然往前一步,双腿像是灌了铅,那样沉那样重。

    华年成急着拉住他,压低声音道:“王爷可去不得!您没听到方才那侍卫说皇上与太后娘娘亲自在审婳妃吗?”

    燕修行至门口才伫足,他一手徐徐扶上木门,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去不得,他明白,怎会不明白?

    “王爷……”华年成叹息一声,将房门关上。

    内室,冗冗沉沉斥满压抑。

    燕修的容色惨淡,自嘲道:“她为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如今她深陷囫囵,我却连一点忙也帮不上。华年成,她要离开我是对的。”

    华年成心中一窒,忙道:“王爷千万别这样说!”

    他却轻轻笑起来,侧身倚靠着身后冰凉墙壁,眸华微敛,如扇睫毛掩住万千惆怅:“皇上乃天下人主,能予她荣华恩宠,可替她遮风挡雨。我却空担了天家尊贵的姓氏,两手空空,自顾不暇又何谈护她?纵是袁逸礼亦是能帮得她光明正大……”

    “王爷!”华年成见他的眸光淡了,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他仍是笑,话语越发轻轻淡淡:“元白在时,我需编造很多谎言假象来骗他。如今元白死了,我却仍要自欺欺人。”

    华年成叹息着上前扶他道:“王爷想得太多了。”他扶了他过床边坐下,燕修的眸光黯淡,活似一塑泥雕般。

    “父皇驾崩前,我最后一次回长安,他曾问我,要不要那帝王之位……”

    “王爷!”华年成骤然打断他的话,“小心隔墙有耳!”

    燕修那双如墨双瞳霎时深邃如潭,他再一笑,终是不再说话。

    ————

    雨点骤然落下,轩辕承叡抱着苏昀往身后的树下靠了靠。方婳被容止锦扶得有些局促,他的掌心仿佛是瞬间滚烫起来,让她纵使站着也是煎熬。

    不过较之先前悬起的心,她到底是吐了口气原来方娬以为与她私通之人是容止锦。

    只要不是燕修便好。

    太后愤怒的目光仍是看向方娬,那一个被她看得心惊胆战,忙低下头道:“太后娘娘容禀,昔日婳妃娘娘从晋国来长安时,一正路都与侯爷说笑得一起,后来入宫,臣妾的宫女也见了多次他们私会,即便是那一次侯爷自云州回来,亦是先去了婳妃娘娘的静淑宫再去看望太后您的!”她的呼吸急促,握着素锦丝帕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太后大约是怎么也想不到与方婳私通的人居然是容止锦!容止锦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是不信他回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可现下这件事被方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她执意庇护,日后又如何服众……

    燕淇的脸色难看,他往前走了一步,便闻得轩辕承叡的声音传来:“梁皇陛下,我要先回行宫了。”

    燕淇未说话,只点了点头。

    轩辕承叡抱着苏昀便走,苏昀吃惊地朝方婳看去,拼命抓紧他的衣袖,他的步子却飞快。方婳什么话都未说,轩辕承叡即便不会放过苏昀,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她应该让他带走她。

    一些嫔妃还在窃窃私语议论轩辕承叡的身份,燕淇已冷声道:“止锦,妩昭仪说的可有此事?”

    “没有!”容止锦说得毫不迟疑,目光看向方娬,“娘娘既说我从晋国来长安的一路上都与婳妃走得近,你可有什么证据?”

    方娬语塞,他一路上都易容,能有什么证据?原以为那个宫女定会屈打成招的,没想到她的嘴巴竟那么硬!

    雨渐渐地大了,钱成海上前劝了燕淇入厅。

    方婳悄悄推开了容止锦的手,由玉策扶着进去。

    宫灯点亮了,晃晃的映照着方娬素白的容颜,她自知理由站不住脚跟,只得跪下道:“臣妾做这一切全是为了皇上与天家的颜面,请皇上和太后娘娘明鉴!”

    燕淇的脸色仍是不见好,上前狠狠抬起她的下颚,冷言道:“妩儿当真是为了朕吗?”

    他瞳眸里的犀利令她无法直视。

    “皇上……”方娬被迫垂下眼睑,颤抖地咬着唇。

    容止锦气愤地往前道:“姑母,您最了解我,婳妃既然是皇上的妃子,我怎可能做出僭越之事?就算我同婳妃娘娘说过话又怎样,难道妩昭仪就没同男子说过话吗?”

    “侯爷这是强词夺理!”方娬极力力争。

    外头,袁逸礼大步进来,朝燕淇与太后行了礼,目光冷冷落在地上女子的身上,他一掀衣袍跪下道:“那臣还曾是昭仪娘娘的未婚夫,难道娘娘与臣也有染吗?”

    此言一出,四座震惊!

    方娬更是苍白了脸道:“你……你胡说!”

    袁逸礼答得从容:“是不是胡说,皇上派人去洛阳一查便是。”

    方娬的眼睛不自觉地撑大,脸色瞬间灰白。

    方婳亦是心跳不止,方娬曾婚配过他的事他是如何知晓的?方同应不会那么无聊将这样的消息传去金陵,是以她们姐妹轮换婚配袁逸礼之事应是秘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难道不知这些话当着太后与皇上说出来意味着什么吗?即便皇上信他,也难免不会被人诟病,他乃堂堂礼部尚书,有着大好前程……

    她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玉策用力拉住她,朝她摇了摇头。她忽而就哭了,总是天真地以为能和他断得干干净净,殊不知到头来,她竟又欠他那么多。

    太后本就生气方娬把容止锦说出来,此刻听袁逸礼这般说,她便辣气壮了,沉声道:“日后这种事弄清楚了再说,事关皇家颜面,别弄得不尴不尬!止锦,随哀家回宫!”

    “姑……”容止锦略一迟疑,却被容芷若狠狠地拉了一把:“二哥,还不走!”

    容止锦即便再不情愿,眼下也只好跟着走了。太后扫视了眼满屋子的人,不悦道:“全都散了吧,各自回宫去!”

    “是。”众嫔妃齐声应了,陆陆续续地散去。

    燕淇斜看向方婳,开口道:“玉策,送婳妃回宫。”

    “是,娘娘走吧。”玉策的声音柔和,方婳却仍是定定看着地上的男子,他没有回身,就那样从容跪着。

    远了,远了,直到再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袁逸礼才终于松了口气。

    燕淇缓缓在敞椅上坐下,也不叫起,目光淡淡落在方娬身上,直言道:“妩儿有孕在身不好好在玉清宫安胎,净替朕考虑了,叫朕好不感动。”

    方娬低着头,话语里透着颤意:“皇上,臣妾……臣妾也是听说……”

    “听说?你听谁说?你的宫女?”燕淇浅笑着问,也不给她任何辩驳机会,话锋一转,道,“来人,将流儿拉下去,杖毙!既是不能好好伺候主子,留着又有何用!”

    方娬大惊,流儿哭着磕头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外头的侍卫已快速进来,押了地上的人便走。

    方娬整个人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一侧,已有宫女跑上来扶她,燕淇的声音再次传下来的:“扶她下去,日后好好在玉清宫安胎,不该你管的事便不要管。”

    虚软的身躯被宫女扶了起来,方娬愣愣听着燕淇的话,不该她管的……

    何为该,何为不该?

    她整个人颤抖得厉害,她只知这一次输得那样惨,未能扳倒方婳,她还失去了太后那座靠山……往后,往后便只有她腹中的孩子可以依靠了。

    厅内一时间安静良久,廊外风雨交加,这一夜过得那样不平静。

    “起来。”上座之人终是开了口。

    袁逸礼谢了恩,起得太急,微微一个踉跄才站稳。燕淇不免蹙眉道:“逸礼?”

    他又低下头道:“皇上该去看婳妃娘娘了。”

    燕淇却睨着他:“你不想与朕一道去?”

    他的话语平和:“臣与娘娘身份有别,况且臣还要赶回行宫去,西楚的人都在行宫。”

    燕淇起了身,行至门口,却问他:“值得吗?”。袁逸礼心中一窒,不答,只道:“请皇上好好待娘娘。”

    “朕会的。”他点头,又朝钱成海道,“让人给袁大人递把伞,摆驾静淑宫。”

    “是。”钱成海转身吩咐。

    外头雨伞早已候着,燕淇步出廊外,宫女太监匆匆跟在他身后出去。

    袁逸礼踱步至门外,从太监手里接过了雨伞,他却不急着走,一手扶着冰冷廊柱,目光远眺。

    九王爷说他不是她能等待的那个人,如今她贵为娘娘,皇上若能一心一意待她,她才会忘了九王爷。

    漆黑夜空里,他仿若瞧见一星半点的光亮。

    ————

    太后一回宫就发了一通火,宝琴劝了好久。

    容止锦这回装得异常憋屈,缠着太后便道:“姑母这下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妩昭仪了吧?她竟还敢冤枉我!”

    太后满脸的怒:“哀家还以为她乖巧懂事,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种事!枉哀家疼爱她,真是太叫哀家失望了!”

    容止锦拼命地点头表示赞同。

    容芷若斜他一眼道:“二哥自个要是检点一些,别同婳妃娘娘走得那么近也不会出这种事。”

    “你……”容止锦瞪她。

    太后跟着道:“芷若说得对,哀家不喜欢婳妃。”

    容止锦一脸挫败,知道此事多说无益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

    浅色纱幔直垂,床上女子半裸着后背趴在薄衾上。

    玉策捧了药才要入内,却在门口遇见了燕淇,她忙欠身行礼,燕淇接过她手中的药膏,挥了挥手道:“都退下。”

    珠帘碰撞,床榻边,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近了……

    灯芯蜿蜒,明火生辉。

    有人影压下来,清凉药膏被涂抹在背上,方婳微微抽气,双拳紧紧握着,一声也不吭。燕淇的目光怔怔看着原本白皙润滑的背上横空多出的伤痕,骗骗底下女人还这般要强,他忍不住道:“痛就叫出来,这里无人,朕不会笑话你。”

    方婳一惊,猛地睁眼回眸看去,“皇上……”怎会是皇上,不是玉策在伺候吗?

    他伸手按住她的身子,蹙眉道:“别动。”

    她的身子僵了,结结巴巴地道:“还……还是臣妾让人……”

    “太医说没有伤及筋骨,上了药好好休养几日便好。”他淡淡说着,仍是细细替她上药。方婳暗叹一声,终是不再挣扎。

    他的指尖温暖,不似燕修的冰凉,可她的心却无法沉淀,慌张得像是被人捉奸在床。

    蓦地,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个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他给她上药,看她的身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婳儿。”身后的声音骤然近了,他附于她的耳畔,吐气如兰地问,“你在怕什么?”

    怕……她怕的东西太多,怕他知道她爱慕燕修,还怕他要她……

    他的指尖触及她背上的伤,她下意识地瑟缩,不动声色地转口:“袁大人呢?”

    “你怕朕责罚他?”

    “袁大人对皇上忠心不二,还请皇上……”

    “你就是在怕此事吗?”他打断她的话,轻轻笑道,“他没事,朕让他去行宫了。”

    没事就好,她松一口气,又想问苏昀,却不想他已先开了口:“朕还等着你来解释为何会在围场?”

    这一问倒是让方婳略微一怔,他不提她倒是真的忘了。

    药已上完,燕淇细心地替她拉上衣衫,她自顾翻身坐了起来,才低语道:“西楚太子原先是与侯爷比试的,臣妾便去观赛了,后来……九王爷也来了。”

    她说的是事实,也不怕燕淇去查,她不过是没说轩辕承叡为何要与容止锦比赛罢了。而这个理由,轩辕承叡也早就给了燕淇了,无非是他想找人切磋,找了容止锦比得不尽兴而找上燕修,便是越发顺理成章。

    果然,燕淇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方婳将亵衣系好,才又问:“皇上与西楚太子为何会入宫来?”今日若不是他们来了,她与苏昀怕真的要出大事了。

    燕淇将药膏转身搁下,嗤笑道:“西楚太子已跟朕开口要了你的宫女。”

    方婳大惊,忙脱口:“皇上应了?”

    他笑一笑:“他说趁在围场比赛时已同你说过,朕也是才知原来这就是他当日同你留下的问题。”

    双手已不自觉地紧握,轩辕承叡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097章 入骨牵挂

    整个龙山行宫的人都知道了西楚太子敲锣打鼓地抱了一个女子回来,宫人们更是伸长了脖子想知道那个女子是谁。舒虺璩丣

    仇定也来了,他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银色面具后只露出两只同样震惊异常的双眸。

    轩辕承叡一脸阴沉坐在外间,睨了仇定一眼道:“仇将军有伤在身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免得以后真的再也说不出话了。”

    仇定的眉心拧得更深了,目光不觉看望内。

    华美屏风后,依稀只见了军医忙碌的身影,床上究竟是谁,能让太子殿下这般着急嫦?

    两柱香后,军医才出来,他擦了把汗,开口道:“回禀殿下,那动刑之人下手很重……”

    轩辕承叡重重将杯盏搁下,冷声道:“说重点!”

    军医一愣,这才道:“因打击没有集中在一处,双腿有不同程度的骨裂……燃”

    “能不能医?”

    “下官以为……可以。”

    “好。”轩辕承叡冰封的脸上又有了笑,抬一抬手道,“等她醒来,你进去告诉她,说断了。”

    仇定的眸光一缩,军医更是愕然道:“殿下,这……骨裂不是断了,是……”

    “孤叫你告诉她断了就是断了,你是听不懂孤的话还是如何?”他的音色一沉,眸光亦是不善起来。

    军医被他看得冷汗涔涔,连连点头道:“是……是,下官明白!”

    轩辕承叡的嘴角一勾,闻得外头有人道:“殿下,东梁的袁大人来了。”

    他“唔”一声,起身出去。

    袁逸礼独自撑伞站在院中,衣袍下摆早已浸湿,再瞧不出气宇轩昂的样子。廊下几盏宫灯在夜风里摇曳,将他的身影也也拉扯得越发蜿蜒旖旎。

    他见轩辕承叡出来,这才走进去,二人沿着长廊往前,他低声问:“我听闻太子殿下将昀姑娘带回行宫了,她现下如何?”

    轩辕承叡笑着反问:“袁大人这是替谁问的?”

    袁逸礼略笑道:“自是替婳妃娘娘。”

    “哦。”轩辕承叡淡淡应了,道,“还行。”

    还行?袁逸礼不觉蹙眉,轩辕承叡已折回自己的房间,马上有宫女上来解下他身上的风氅。轩辕承叡请他一并坐下,又吩咐宫女上了茶,他惬意地轻呷一口,袁逸礼却不动手,只好道:“昀姑娘是我大梁宫女,住在殿下这茗香阁不太合适,我会命人带她去别处歇下。”

    轩辕承叡疑惑望向他,不解道:“为何不合适?孤已向梁皇陛下要了她,且陛下也同意了,她已是孤的人。”

    “什么?”袁逸礼吃惊地脱口问道,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婳妃娘娘知道吗?”

    轩辕承叡认真想了想,点头道:“现下也该知道了。”他又喝一口茶,眼底盈盈的全是笑,仿佛在说,知道又如何,皇上应了,她区区一个妃子还能拒绝吗?

    袁逸礼猛地起了身,欲转身时,胸口的气血猛地上涌,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

    “袁大人?”轩辕承叡不觉放下了杯盏起了身,眉宇间不见担忧尽是笑意,“看来袁大人伤得不轻啊,是孤下手重了,对不住袁大人。不如叫孤的军医给你看看?”

    袁逸礼强行将后头的腥甜咽下,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忍住怒道:“不必了,是我技不如人,不敢怪太子殿下,先告辞。”他快步离去,连搁在门口的雨伞也忘了拿。

    轩辕承叡狭长的凤目里全是欢愉,重新又坐下,心情极好地开口:“孤饿了,叫人把晚膳送来孤房里。”

    “是。”宫女忙出去传话。

    ————

    静谧夜色里,华年成端着药急急从长廊上穿梭而过,迎面瞧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自燕修的房内出来。华年成一怔,忙加快了步子进去。

    里头之人正拂开了珠帘出来,华年成吃了一惊,空出一手拉住他,问:“王爷去哪里?”

    燕修的脸色苍白,呼吸更是急促:“轩辕承叡从宫里带出的人被打断了双腿,华年成,她……她在这里。”

    华年成慌忙拦住他,药盏“砰”地摔碎在地上,他急着拉住他道:“王爷糊涂了吗?西楚太子就算从宫里带了人出来也未必就是婳妃娘娘!”

    他却不听,硬是要去:“他的赌注本就是她,况且,他带了人回寝居后,袁逸礼急着去了,难道还不是她吗?”

    袁逸礼会去,这倒是华年成没想到的。他微微一愣,燕修已推开他出去。

    “王爷!”

    他不理他,走得飞快。白日里亦是不顾华年成的阻拦从灵空寺来的龙山行宫,却是不想,仍是未能护她吗?

    后头,华年成的脚步声近了,燕修深吸一口气,干脆跑起来。

    “王爷!”华年成的脸色大变,他知他心里有方婳,却从不曾竟已是这般重要。他在沧州军营同方婳说的话,到底还是无用吗?

    夜雨仿佛越下越大了,那抹消瘦身影已一头扎入雨帘。院门口,一个太监从外头进来,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灯笼。

    他才进来,便与冲出来的燕修狠狠地撞到,雨伞飘落,灯笼也破了,被雨水一淋,瞬息就灭了。

    “王爷!”华年成的声音急传而至。

    太监这才看清楚自己居然撞到了九王爷,他忙爬起来跪下道:“奴才该死!竟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燕修一手撑在地上欲起身,华年成已扶住他,他身上的素锦长袍早已浸了雨水,沾了泥沼,颇为狼狈。修长手指伴着夜雨,更觉得冰冷无比,华年成的眉心紧蹙,也不看对面吓得哆嗦的太监,只道:“还不过来扶王爷起来?”

    太监忙应声上前,此处光线昏暗,他看不清燕修的脸色,只知他的气息微弱。太监的手颤抖得厉害,这一个即便不得宠也是王爷,倘若真是因为自己有个什么好歹,他死上千次也不足以抵罪。

    燕修的话语清弱,却透着不可抗拒:“华年成,你放开!”

    他不放,哀哀道:“我死了才会放开王爷的手。”

    “你……”

    “王爷确定去了能帮上忙吗?”

    “我先前不去……仍是没能帮上……”

    “有袁大人在,王爷还不放心吗?”

    他们主仆的话太监自是云里雾里,此刻听华年成提及袁逸礼,太监才猛地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了,忙道:“哦,袁大人让奴才来告诉王爷,一切安好,昀姑娘在茗香阁也没事了。”

    拽着华年成衣袖的手力道瞬间轻了,燕修不可置信地回眸看向面前仍是心有余悸的太监,低声问:“你说什么?”

    太监急急又将原话说了一遍。

    华年成总算松了口气,打发了太监回去。

    燕修支撑着华年成的身子起来,仍有不放心:“真的都没事了吗……华年成……”

    “我知道,我先送您回房歇着,我会去看看昀姑娘。”

    内室一地的湿脚印,宫女进来替燕修换下衣裳,又堂了两个暖炉,他坐了好一会指尖才有了感觉。

    华年成未回,宫女不敢走开。

    她低头站着,目光悄然落在他脸上,自华年成走后,他一直静静坐着,什么话都不说。琉璃灯浅弱的光落在他清瘦俊颜上,让人莫名生出几分心疼来。

    “王爷还是进里屋去等吧。”宫女小心翼翼地说。

    燕修微微回过神来,略笑一笑,道:“你先下去休息。”

    宫女吃一惊,忙道:“奴婢与王爷一道等华太医。”

    他又不再说话,倦淡目光望向院中漆黑景致。

    华年成回时已经很晚,顺道又去了一趟药方给燕修熬了药端来。说是苏昀的腿疾棘手,他想上前医治西楚的人却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看。

    燕修紧蹙着眉不发一言,苏昀在这里,最迟明早,她就会来。这样一想,他也便安心了。

    ————

    这一场雨下至半夜才终停下。

    苏昀是痛醒的,内室明晃晃地点着灯,她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高华的轻纱云幔直垂,外头一张流云屏风闲置,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哪里是她在静淑宫的房间?

    苏昀坐了起来,双腿上的伤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不是梦!

    她被方娬杖责不是一场梦!

    那么……苏昀缓缓又记起轩辕承叡那张脸……天啊,那样抱着她的人真的是他吗?

    惨了,她惨了!

    婳婳呢?

    苏昀拽住纱帐的手一滞,她忽而想起来了,方婳为了护她也受了伤!她和九王爷的事被抖出来了吗?她现在还好吗?

    苏昀的心里乱极了,试着动了动,她的腿像是废了一般,根本没有办法下床。她忍住痛叫:“有没有人啊?喂,有没有人?”就算是花孔雀把自己带来的,他人早在的吧?

    果然,外边很快便传来了声响。

    西楚的军医冲进来,见苏昀醒了,忙道:“姑娘醒了?”

    又是一张生面孔!苏昀借势靠在床柱上,朝他道:“你们太子殿下呢?”

    “哦,太子殿下回房睡了。”

    睡了?她痛得半死,那混蛋把她带来这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撂在这里自己去睡了?

    她咬牙拍拍床铺道:“你去叫你们太子殿下来,告诉他,要杀要剐干脆点!”她最恨这样半吊子的事了,等死的感觉最难受!

    军医没想到她醒来第一件事不是问自己的伤势,竟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整了片刻,才只好道:“这……殿下说有件事要我告诉姑娘。”

    “什么事?”她都痛死了,面前之人还没有半点要去请他们太子来的样子,苏昀差点要脱口说“有屁快放”了!

    军医咽了口口水,这才低声道:“姑娘的双腿……断了,恐怕日后都将不良于行……”

    苏昀的脑子顿时“嗡”了一声,他说什么?她的腿断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坐起身,伸手探向自己的腿。

    军医已推了一步道:“姑娘请稍后,我去禀报太子殿下。”他说着,一溜烟出去了。眼下已过子时,可太子殿下却吩咐,不管她什么时候醒来都要回禀,军医自是不敢怠慢。

    苏昀这会哪里还管人在不在,她试着捏了捏自己的腿,只稍稍一碰就痛得她几乎跳起来,她抓一把纱帐塞在自己嘴里咬住,用力捏下去。手指在抖,手臂也在抖,她整个人都在抖,她的双腿动不了,仿佛不是自己的,可是那种剧痛却又是提醒她这双腿实实在在就是她的。

    检查完,她将纱幔吐出来,整个人瘫软在床上,她痛得眼泪“哗哗”地流,嘴角却扬起来,笑着骂:“什么狗屁庸医!”

    说她的腿断了,还文绉绉地说“不良于行”,以为她听不懂吗?混蛋,哪里断了!

    照这般疼的样子,顶多就是骨裂,不动三四个月也能养好!

    她狠狠地擦了把眼泪,不多时,便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她侧脸望去,那抹高大的身影绕过了屏风进来,只穿着中衣,披着轻裘,看起来真是从睡梦中爬起来的。

    轩辕承叡听军医的回禀这丫头醒来就中气十足的,他倒是没想到这一来竟瞧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两眼哭得红红的,一张笑脸尽是委屈,他掩住笑,低咳一声上前,自顾在她床边坐下,道:“哭什么,就算不能走路了,孤也不会嫌弃你,谁让你会决定孤的子孙后代的命运呢?”

    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她,说着大约天下女子都会为之动容的话。

    苏昀一愣,她却从他谦和的容色里看出了其他。花孔雀是不会有这样好的心肠的,这回来长安是找她算账的,可不是为了来捡一个残废做老婆的。苏昀的心不觉一跳,那军医是他的人,未免就不是他指使的!

    她的眼睛撑得大大的,眼泪还是不住地流出来,虽然她也很想忍住,可身体的疼痛是骗不了人的。

    轩辕承叡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蹙眉道:“别哭了。”

    谁知苏昀“哇”的一声哭出来,她侧身一头扎进轩辕承叡的怀里嚎啕大哭,顺带把鼻涕一并擦在他的衣服上。

    “喂!”轩辕承叡眼底的笑意彻底散了,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想推开。苏昀伸手紧紧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怎么办?腿断了我以后都走不了路了!呜呜,怎么办?我成了残废了,以后没人会要我了!呜呜……”

    “怎会……孤要你。”

    “你不介意我是个残废吗?”

    “不介意。”

    “我没有腿了!”

    “从今往后,孤看别的女人都多两条腿。”

    呸!苏昀在心里狠狠地骂,面上哭得更伤心:“你骗人,男人都喜欢花言巧语!”

    “孤不骗你,孤就喜欢你这样的。”喜欢看你这样上当受骗、嚎啕大哭的狼狈样子。

    “你不恨我给你下毒吗?”

    “孤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所以也要骗你上一次当才甘心!

    苏昀再想说什么,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惊叫一声推开他,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摸摸,再摸摸……

    轩辕承叡伸手自一旁拿过一件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在找这个?”

    苏昀定睛一看,可不是她的面具吗?怪不得,这混蛋怎么也不为她的脸惊讶,原来他早揭了她的面具了!

    轩辕承叡看她震惊的样子,重新将面具搁在一边,浅笑道:“在孤面前还戴什么面具?孤又不是没见过你的样子。”

    苏昀气结。

    他悄悄扯过纱帐在自己胸口狠狠地擦了擦,才道:“幸亏孤去得及时,否则别说你这双腿,你这小命都没了!”

    “婳婳……婳妃娘娘呢?”她退口问他。

    他抿了抿唇,他一本正经道:“孤不知,不过袁大人从宫里去了回来了。”

    是吗?袁逸礼回来了?那就证明婳婳应该没事!苏昀的心顿时就松了,她皱眉看着他:“你去宫里干什么?”

    他答得漫不经心:“嗯,孤问你们皇上要了你。”

    “呵,咳咳,咳咳——太子殿下,您开玩笑的吧?”

    他不笑了,无比认真地看着她。苏昀被他看得心里发颤,这货还来真的啊?她吞了口口水,讪讪道:“我是开玩笑的,就算残废了也没关系,我反正是宫女一辈子伺候娘娘不嫁人。世上比我好的女子多得是,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等着给你挑啊!你何必来开我的玩笑呢?”

    腿上还是痛啊,是因为太痛,所以她出现幻听了吗?

    轩辕承叡的俊眉微佻,郑重地道:“孤开了口的事,况且梁帝也应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她的婚姻大事,她下半生的幸福,就让他这么轻描淡写地定了?

    这不是坑她吗?

    苏昀的双拳握得紧紧的,不过眼下她“刚断了腿”,又“有幸”被这样一个尊贵无比的男子关怀,的确不该变身母老虎。苏昀深吸了口气,开口问他:“你有几房妻妾了?”

    轩辕承叡微怔,他的目光瞟向锦绣帐顶,一眼就看出在心算他后院有多少女人!

    苏昀按了按胸口,哀叹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须臾过后,那一个才又重新回眸,温柔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低语道:“孤有几房与你何干?乖乖养伤,孤好带你上路回去。”

    苏昀咬牙在心里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她今儿先不和他计较,等明日婳婳来,婳婳一定有办法把她留下的,她才不怕他!

    ————

    太医为了减轻方婳身上的伤痛,特意在汤药里添了一些安神药,她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清早。

    内室静悄悄的,外间甚至都听不见宫女的脚步声,方婳微微蹙眉,侧身时见燕淇趴在她的床边睡着,她猛然吃了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撑起身子。

    背后的伤令她倒抽一口冷气。

    燕淇的眉心微蹙,他蓦地睁眼,怔怔望她一眼,哑声道:“醒了?”

    身上仍是只着了一件轻薄亵衣,方婳几乎是本能地抓着被衾挡在胸前,蓦地,又兀自觉得好笑起来。看他未有怒意,她才低声问:“皇上怎睡在这里?”

    “哦……”他起了身,也不答,只问,“身上的伤怎么样?太医!”

    他吩咐一声,外头的房门被打开,太医很快进来,欲行礼,燕淇已道:“不必了,给婳妃瞧瞧。”

    太医的手隔着直垂纱幔伸进来,方婳将手递过去,他把了脉,这才道:“皇上,娘娘的脉象虽虚弱,凤体已无大碍,这几日好生用药,多休息,很快便会痊愈。”

    “知道了,下去。”他一挥手,这才又拂开了纱幔看着她,绝美容色里竟有笑意,“朕那么多嫔妃里,就属你事最多!”

    “臣妾该死。”

    他又笑,转身坐在她的床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既是误会,说开了便是,朕不会放在心上。”

    她低下头去,另一手悄然拽紧了被衾,这次虽只是个误会,可她却真的心有旁人,倘若燕淇知道,他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你在怕什么?”被他握住的手竟是在颤抖,燕淇的眸华一抬,定定望着她问。

    方婳一时间语塞,他又是一笑,浅声道:“你不必怕她们,更不必怕朕。朕还觉得你出了事朕最该担心,止锦是你的深交知己,逸礼为你甘愿求朕,况如今你的侍女又即将成为西楚太子的枕边人……婳儿,朕突然觉得有你在身边竟有那么多好处。”

    方婳吃惊看着他,他说好处,好似将他们在一起说成一场赤|裸|裸的交易,她疯狂乱跳的心却在瞬间平静了。

    比起感情,她更喜欢听他说交易。

    “臣妾,想去看一看阿昀。”

    “嗯。”他没有拒绝,自顾起了身道,“朕也该去看看,朕先去外头等着,你吩咐她们进来替你更衣。”

    “是。”她点头,再看,眼前那抹身影已大步出去。方婳舒了口气,她很担心苏昀,迫切地想要见到她。她也很记挂着燕修,他昨日留在龙山行宫,不知有否听闻宫里的事。

    ————

    帘后几抹身影交替,暗香浮动萦绕,轻风入帘栊,闻得阵阵浅笑声传出。

    “如何?”太后扬了扬流云广袖,笑着道,“上回哀家就说这料子颜色太艳丽了,已不适合哀家。你们是不是也觉得哀家穿得不得体了?”

    宝琴抿唇笑道:“太后娘娘说的哪里话?奴婢倒是觉得侯爷给您的这身布料挑得好,高华贵重,又衬得太后娘娘好肤色!”

    太后的笑容略收,嗔怒道:“你一提止锦那孩子哀家就生气,宫里那么多人他偏偏就同婳妃要好,这也就是皇上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情分才不计较!还有那个妩昭仪,想起来哀家就生气!”

    容芷若低声道:“您别气了,二哥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能说上几句话,便是同谁都要好,您也不是不知道。他……他没有二心的。”

    太后回眸看她一眼,这才又笑了:“哀家不过一说,哀家自然也信他,止锦可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瞧把我们芷若吓得!”

    宝琴扶太后过梳妆台梳妆,外头有太监入内,隔着屏风道:“太后娘娘,妩昭仪来了,跪在外头说要见您呢。”

    太后的脸色一变,冷冷道:“不见,叫她回去好好反省去!”

    太监忙转身出去。

    方娬一夜未睡,脸上再去娇媚,只剩一片黯淡之色,此刻见太监出来,她忙问:“太后娘娘呢?”

    太监叹息道:“昭仪娘娘请回吧,太后娘娘不见您。”

    不见……

    虽是一早就料到的,可方娬仍是觉得失望。她咬着唇,开口道:“那本宫就跪在这里,直到太后娘娘原谅本宫为止!”她低下头去,一手抚着腹部,即便她什么都没有了,起码她还有龙种!看在龙种的份儿上,太后也不会那么狠心的!

    ————

    龙山行宫。

    苏昀闻得外头传来声音,接着有人疾步入内,她一眼便兴奋地叫她:“婳婳……婳妃娘娘!”

    方婳见她坐着,气色并不如想象中的差,到底松了口气。不过随即想起轩辕承叡在外头说的话,她的心不觉又揪起来,才欲开口,便闻得身后轩辕承叡笑道:“真看不出你见了婳妃这样高兴,都结巴了。”

    苏昀没好气地瞪他,你才结巴!

    轩辕承叡对她的不客气自是已见怪不怪了,他呵呵一笑,转身道:“孤去和梁皇陛下聊聊。”

    他说着负手出去,苏昀的目光收回,笑着问:“婳婳,你也没事了吧?身上的伤怎么样?”

    方婳的鼻子一酸便落下泪来,紧握着她的手道:“就知道问我,你的腿……腿真的断了吗?我去求皇上把最好的太医请来给你医治,一定会好的!”

    苏昀忙替她擦眼泪,小声道:“骗人的!他们太子想骗我,他想我感动他连个残废都要!可我是谁啊,断没断难道我不知道?”

    方婳的眼睛一亮:“你说真的?真的没事?”

    “没事,就是要休养得久些,什么破事都没有!”她说完,又想起什么,忙道,“不过你别告诉花孔雀我已经知道我的腿没断啊。”

    “花孔雀?”方婳不觉蹙眉。

    苏昀忍住笑道:“他成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孔雀开屏一样,不是孔雀是什么?”

    方婳被她说得一笑。

    苏昀却不笑了,恹恹道:“皇上真把我送给那只孔雀了?婳婳,怎么办?我不要走!”她握着方婳的手用了力。

    方婳忙道:“我也不想你走,你放心,西楚太子不会那么快离开,我会想办法留住你!”

    “嗯!我就知道婳婳最好了!”苏昀顿时又喜笑颜开,拉着她问,“对了,那方贱货呢?”

    每回她对人的称呼都千奇百怪,这下更是变本加厉了,从胸大无脑的女人直接变成了方贱货,可见她有多恨方娬。方婳低声道:“我出宫时听闻她去了太后宫里,太后不见她,她正跪着。说太后不见她,她就不起来。”

    “呸!”苏昀一脸愤愤,“虽然太后我也不喜欢,不过这回我支持太后,就是别见她,祝她跪死吧!竟然说你和小侯爷有染,她也不看看侯爷的后台是谁!简直蠢到家了!”

    方婳却笑不出来,其实方娬不蠢,倘若苏昀真的说出了容止锦,那情况就大大不一样了,纵然太后有心庇护,怕是也困难重重。方娬只是运气不好,因为方婳心中的人根本就不是容止锦。而这件事,也给方婳敲醒了警钟。昔日皇上面前,有楚姜挽在前挡着,如今方娬眼里,有容止锦误导,这才得以让她与燕修安然,倘若没有楚姜挽亦或是容止锦,怕她与燕修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每每思及此,她的掌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沁出冷汗。

    苏昀微微侧了身,她的腿伤得严重,在床上坐得久了便不舒坦。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便闻得方婳开口道:“你先休息吧,我要去问问容大人的情况。”

    苏昀不解地问:“你老情人又怎么了?”

    “他受伤了。”

    苏昀“啊”了一声,忙问:“谁干的?”

    “那只孔雀。”

    “哧——”苏昀忍不住笑出声来,“婳婳,你的形容会叫我笑惨的!”

    方婳可笑不出来,她不喜欢轩辕承叡。她总觉得那个男人并不若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光鲜亮丽,即便他也谈笑风生,可偶尔的一抹笑,便是那样深不可测,叫她隐隐觉得如临深渊的不安。

    从苏昀的房间出去,才被告知轩辕承叡并未与燕淇在一起。原来他们才出来,沧州有军情送至,燕淇去了行宫的议事厅,轩辕承叡与仇将军一道走了。

    昨夜才下过一场冷雨,空气仍是隽冷,方婳正想着该以什么理由同燕淇说,便见钱成海匆匆而来。见了方婳便笑道:“奴才还怕娘娘回水云轩了呢,赶巧呢,娘娘还未走远。”

    见他这样好的神色,方婳便伫足笑问:“公公有何事?”

    钱成海笑道:“皇上有军务在身,原先想去看望袁大人的,这会倒是没几个时辰脱不开身了,皇上说娘娘既在行宫,便请娘娘走一趟。您是堂堂婳妃,替皇上去看一看袁大人,也不辱没皇上待大人的情分。不过,娘娘若是觉得累了,可先行回去歇息,待下午再去不迟。”

    方婳诘然笑道:“不,本宫不累,本宫马上去!”

    她疾步走过钱成海身侧,听闻他又道:“娘娘,刘太医说袁大人的伤势不见起色,皇上想请华先生过去看看,可……您也知道皇上与九王爷的关系,不便开口去请……”

    “本宫去,就请公公回去回禀皇上。”她的眸中尽是笑意,又言,“本宫也正好想请华先生来看看阿昀。”

    “娘娘想得周到。”钱成海低头行了礼,“那奴才就回了。”

    方婳一回身,浅笑嫣嫣,忽而觉得一切都那样美妙。

    ————

    轻风吹开了轻纱幔,带着丝丝寒意。窗台上,几只流雀吟唱、嬉戏着。华年成才拂开了珠帘出来,一眼便瞧见那抹明娇身影进来。

    那双明亮双瞳里皆是笑意,方婳不曾想进门便见了华年成。沧州一别之后,她还是初次见他。

    “婳妃娘娘。”他低头行礼,再不叫她“方姑娘”了。

    内室,脚步声传至,燕修撞破了珠帘出来。难熬的一天一夜,她终归完好无损站在他的面前。

    风止了,香气尽了,他墨晶瞳眸定定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一切映入眼帘,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他不再往前,她亦没有。

    他清弱笑容里仿若徐徐绽出几分花香,令她也不自觉地笑了。

    “都顺遂吗?”

    “顺遂……也有不顺的。”她远远站着,俏皮地笑,“板子打在我背上,现下还痛着呢。”

    他的眼底涌出心疼,“我让华年成给你准备药。”

    她心中开心:“我那现在最不缺的恐怕就是药了,倒是想请华伯伯走一趟。”

    “何事?”

    “袁大人受了伤。”

    燕修回想起昨夜冒雨前来的袁逸礼,他的俊眉微蹙,吩咐华年成跟方婳走一趟。方婳行至门口,不觉又回头看一眼,他仍是站气定神闲着看她,脸上带着笑意。

    方婳未在停留,转身便走。

    她知他安好,他亦已见了自己,那便不要再停留,不要给任何人伤害他们的机会!

    佳人身影已远,飘浮在空气中的清雅香气却似从未散去,他莞尔一笑,忽而低下头,掩面咳嗽起来。

    宫女端着参汤入内,见此情形,忙搁下手中托盘上前扶了他道:“华太医说王爷昨儿个失眠了整宿,要您在床上歇息的,您怎的起来了?”

    他笑一笑,那样温柔恣意,令宫女瞬间低头,双颊染起一片绯红。扶他回至床上,又替他掖好被角,见他含笑闭上眼睛,不多时已沉沉睡去。

    ————

    去往袁逸礼房间的一路上,方婳与华年成没有言语。华年成只是忠心护主,方婳不会怪他。而从此之后,她也将行得堂堂正正,只要知道燕修心中有她,她便再无所畏惧。

    推开袁逸礼的房门,支颔坐在桌边的宫女吓得跳了起来,忙欲行礼,便闻得方婳问:“袁大人呢?”

    宫女侧目朝里头看了眼。

    “谁来了?”袁逸礼的声音传出,嘶哑中尽是疲惫。

    方婳遣退了宫女快步入内,袁逸礼抬眸之际忽而脸色大变,忙慌不择路地拖过一侧的外衣披上,他从床上下来,苍白双颊分明是一片不自然的红,话语却冰冷:“经过昨日的事娘娘还不知道害怕吗?”

    **

    老情人害羞了,其实心里高兴着呢。PS:修是男主不代表我会吝啬于男配们的笔墨,我希望任何一个角色都是饱满的。

第098章 旧爱新欢

    方婳不答,回头朝跟着入内的华年成看一眼,道:“给袁大人看看吧。舒虺璩丣”

    华年成将药箱搁下,袁逸礼这才蹙眉道:“华先生?”

    “大人请坐。”他不坐,华年成推他坐下,伸手给他把脉。

    方婳笑着道:“是皇上命本宫来的,袁大人还要再问吗?”

    袁逸礼惊讶抬眸,见她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却是皱着眉头,言语中仍是有气:“娘娘有伤在身请先回吧,臣已无碍。嫜”

    她不听他的,径直看向华年成问:“华先生,如何?”

    华年成撤了手,低头道:“大人内伤未愈,又受了风寒,这才伤情反复,我去给大人配几帖药,大人安心服用,卧床歇息两日便无大碍。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去配药。”他敛眉收拾了东西出去。

    方婳的目光随他往外,不免暗叹一声,自他同她说了那番话后,他们之间似乎一下子陌生了。其实她不怪他那样说,他又何必如此介怀锟。

    回神间,袁逸礼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淡淡看她一眼,开口道:“娘娘请回吧,臣要去见皇上了。”

    “袁大人。”她不觉皱眉道,“华先生的话你没听见?”

    他和缓笑道:“华先生当谁都是他家九王爷,臣身强体健,不必卧床。”

    他的话听了真叫人生气,方婳见他要走,她干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他下意识地拂开她的手。

    肌肤相触,方婳这才大惊:“你发烧了?”

    分明烧的是他,此刻,他倒像是被灼烫了手,瞬间将手缩回去,尴尬地握成了拳,又一落衣袖道:“这几日皇上政务繁忙,西楚太子还在行宫,臣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他的话未说完,方婳再次拉住他的衣袖,手上一用力,直接将他推在桌边坐下,他横了眉,满脸怒意地要站起来,她径直上前伸手拦住他道:“再不好好坐下,难道真的要我僭越婳妃的身份来‘请’你留下吗?”

    他一脸铁青。

    她又道:“皇上既已知晓你有伤在身,也不差你这点功夫了。”她自顾坐下,休息一夜,背上的伤好了很多,此刻站得久了,还是会觉得有些痛。可比起袁逸礼的伤势,她这也不算什么。

    他不看她,目光低垂,不悦道:“皇上并不知,他只以为我身子不适,我也嘱咐了钱公公不必禀报。”

    方婳有些惊讶,不过一回想,他的性子估计也不会说。否则燕淇若问他何故与轩辕承叡比试,倒真有些说不过去了。她脸上带着笑,看着他道,“这次的事,谢谢你。”

    很早就想和他说谢谢,来的路上想了很多的话,可临到头,却仍只这二字,干干脆脆,却并不是吝啬于过多的话。

    袁逸礼侧身而坐,听到她后一句话时心头微震,他为她做那么多,并非是想要她一声“谢谢”,他也许,什么都不求。脸色仍是铁青,脸上的笑容亦是牵强,他定了定神,才开口:“说什么谢,难为九王爷的事你不怪我。”

    听他突然提及燕修,方婳微愣,蓦然垂眉道:“我知道你仍看他不顺。”是以他让燕修来行宫后便自行离去,燕淇问起燕修为何而来,袁逸礼根本就不曾想过要帮他解释。可即便如此,她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

    他低笑一声,冷冷道:“他与袁家的仇是散不了了,哪怕他死也无法赎罪。”

    他与袁将军手足情深,袁将军怎样恨燕修,他亦如是。可话从他的口中甫出,方婳仍觉得心悸。她暗暗吸了口气,转口问:“方娬曾与你婚配过的事谁告诉你的?”这是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事。

    他却不愿答,只问她:“身上的伤势如何?”

    她一愣,摇头道:“没事了。”

    “额上的伤呢?”

    方婳下意识地扶额,为了遮掩,她今日还特地梳了前发下来,倒不想他还记得。

    “太医说不会留疤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还重要吗?”他浅浅反问一句,截得方婳再问不出来。是啊,他都当着那么多人说出来了,是谁告诉他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大约……也是那时去洛阳时,在方府得知的吧。

    她细细一想,终没有再问。

    内室瞬间安静下去,两道呼吸声一深一浅徐徐流淌,却并不会感到压抑。袁逸礼的嘴角微微勾起,目光似有似无地瞟过她的容颜。从前看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未婚妻,美则美矣,难免少了几分心动。后来看她,是大梁尊贵的娘娘,再美再好,也与自己异常遥远。似乎从没有如这一刻,看她就是方婳,干干净净的方婳,是他此生无法触及却又想放在心里的女子。

    说不悔是假的。

    他多想就此告诉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毁了你我的婚约,可不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让我来弥补?”可他现在知道,他晚了,早已失去了那个机会。

    但他会远远地看着她,会让她得尽皇上的宠爱,给她世间女子最渴望得到的一切。

    ————

    辰时一过,灿烂日光已将雨后的院落照得晶莹透亮。

    一个多时辰了,太后仍是没有召见,方娬的额际涔涔是汗,她以手支撑才勉强没有倒下。一侧的宫女忙上前来劝:“娘娘还是先回去吧,何苦糟践自个的身子?”

    她咬着唇不说话。

    容芷若扶着太后自里头出来,太后一眼瞧见跪在外头的方娬,嫌弃道:“她怎么还在这?”

    容芷若小声道:“昭仪娘娘说,您不答应见她,她就不起来。”

    太后重重一哼:“她还有什么脸面来见哀家!”

    方娬已闻得她们的说话声,抬眸见了太后,忙道:“太后娘娘息怒,臣妾知错了!在臣妾没有将事情弄清楚,差点误会侯爷!请太后娘娘念在臣妾一心为了皇上的份儿原谅臣妾吧!”

    太后冷笑一声道:“现在来求哀家原谅?你若开始就告诉哀家你指的是止锦,哀家也不至于这么丢脸!误会止锦,就是打容家的脸!打容家的脸,就是打哀家的脸!”

    方娬哽咽道:“是,臣妾知错了!臣妾是……”她的话语蓦地轻了,一手本能地抚上腹部,突如其来的绞痛令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一侧的宫女已然瞧出了她的异常,忙问她:“娘娘您没事吧?”

    容芷若回眸朝太后道:“太后,好像妩昭仪真的不适。”

    太后的脸色微变,语中凛冽透寒:“送妩昭仪回去,请太医来看。妩昭仪,别拿腹中的龙种来威胁哀家,哀家今儿就是要你知道,你还有身孕哀家才不处置你,你若是胆敢一不小心把龙种弄没了,哀家决不饶你!”

    方娬痛得整个人蜷缩起来,有宫人上前来,七手八脚将她扶上轿子。她整颗心已冷下去,看来太后对她最后的仁慈,真的就着剩下她肚中的这块肉了,她咬牙微微一哼,她一定不会失去这个孩子的!

    太后的目光自门口收回,回头道:“宝琴,你去一趟龙山行宫,告诉皇上,就说哀家的意思,今夜在琼华殿设宴,宴请西楚太子。”她顿一顿,又道,“请最好的太医去玉清宫,给妩昭仪好好保胎!”

    宝琴退下了,容芷若才问:“太后娘娘怎想起宴请西楚太子了?”容芷若的语气里,分明是不喜欢轩辕承叡的。

    檐下有水滴落下,沐着晨曦,透着亮。

    太后的眸光如炬,淡淡道:“哀家虽不喜欢婳妃,却也知家丑不外扬,晚宴上让皇上好好疼疼她,也好让宫里的嫔妃和西楚太子都知晓昨日的事不过是妩昭仪的一场闹剧。”

    容芷若敛眉道:“太后娘娘英明。”

    ————

    傍晚斜阳初收,熏香拢着长烟缦,丝竹声绕过华梁玉璧,遥遥飘曳,寰寰萦绕。

    琼华殿内,宫灯旖旎,清丽宫女的身姿穿梭其间。

    琼浆玉液芳醇,独扬着笑声奕奕。

    方婳陪坐在帝侧,目光淡淡扫过底下众席位,浅声低语的嫔妃们,似笑非笑的轩辕承叡,还有静坐不语的燕修。

    皇上温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举杯抿一口,侧目瞧她道:“怎么,不想坐在朕的身边?”

    方婳低下螓首道:“臣妾只是嫔妃,这样似乎不妥。”

    “什么?”他像是没听清,华美脸庞靠得又近一些。温和气息里夹杂着丝丝龙涎香气,令方婳心头微怔,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往后仰,那一个干脆揽住她的腰,不让她逃,气若幽兰地笑,“婳儿的意思,不会是想要朕册后吧?”

    方婳大惊,她怎是这个意思?

    “皇上……”

    这样暧昧的动作,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方婳只觉得脑子空白了一片。

    底下嫔妃各个睁大了眼睛看着,羡慕又嫉妒。皇上对婳妃果真是不一样的,昨夜妩昭仪一出戏就更像个小丑了。

    容芷若静侍在太后身侧,望见这样一幕,目光急急移开,不自觉地拽紧手中丝帕。

    太后斜睨一眼,咳嗽一声道:“皇上,这么多人都看着。”

    燕淇这才笑着直起身子,回眸看向太后,问道:“妩昭仪呢?朕都没禁她的足,她倒是跟朕赌气不愿来见朕了吗?”

    太后笑道:“怎会?下午的时候玉清宫来人禀报,说妩昭仪身子不适。哀家让太医去瞧了,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太医说要她卧床静养。”

    “原来如此。”燕淇点了点头。

    方婳不免沉下了心思,方娬这次输得这样惨,自是要好好保住腹中孩子的。倘若是个皇子,也许将来还有翻身的一天。

    太后不悦地低语问:“你九皇叔怎么也来了?”

    燕淇“唔”一声,只道:“西楚太子欣赏他的箭术,叫他去行宫比试,母后让人来传话时他也在行宫,外族面前,儿臣可不想叫他们看笑话。”

    太后点点头,似是满意他的考量。

    下面,轩辕承叡的笑声传来,他又饮一杯,笑着道:“见梁皇陛下与婳妃娘娘鹣鲽情深,我有些话倒是不知当讲不当讲了。”

    方婳没好气地瞪着他,不当讲就别讲,这般说出来,他哪里是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燕淇顺着他的话道:“太子有话尽管说,朕洗耳恭听。”

    轩辕承叡的笑声越发恣意,宫女持着酒壶欲上前倒酒,他却抬手拦住,含笑看向燕淇,道:“其实我这次来,除了先前与梁皇陛下谈的事,另也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告诉陛下。”他说着,低头从广袖中取出一物,递给身侧的宫女,缓声笑道,“是有人托我带给梁皇陛下的。”

    燕淇眉宇间略有疑惑,但仍是朝钱成海望了一眼。

    钱成海忙疾步下去,自宫女手中接过,又匆忙上来。他躬身将手中物什呈上,锦绣宫灯明华,映照得钱成海掌心中的东西熠熠闪着光。

    方婳顺势瞧去,心中蓦然一惊,东西她曾见过的,便是与燕淇身上制法一模一样的璎珞。只是那时心中急着要回宫去救苏昀便没有细想,之后事多便又也忘了,她与燕淇再太液湖畔初见后,她曾以为那枚璎珞是燕淇心爱女子所赠,那这又与轩辕承叡有何关系?

    太后的目光也朝这边看来,燕淇平静双眸霍然一紧,广袖一拂,他已然迅速将钱成海手中的璎珞握在手中,另一只握着方婳的手也松了。

    轩辕承叡朗朗笑声传至,话语亦是含笑:“梁皇陛下果真认得?那看来那人所言非假,当真早早与陛下相识?”

    方婳蹙眉看他,可恨轩辕承叡说话说一半,那人是谁?如何与燕淇相识?又怎会叫轩辕承叡转交这枚璎珞?

    燕淇的黑眸盈亮,目光定定看着底下之人,开口问:“她在哪里?”

    轩辕承叡闲适笑道:“敝国大兴宫。”

    方婳不觉震惊,在西楚皇宫?怎会……

    太后华美脸庞上尽是诧异,她未曾瞧见燕淇握在掌心中的东西,只好询问道:“皇上在说谁?”

    燕淇却不答,轩辕承叡又道:“她让我来问问皇上,时隔多年,逝者已矣,可否大赦天下,让她归国?”

    归国?方婳越发糊涂了。太后似瞬间想起了什么,容色一敛,分明已有了不悦:“这是我大梁之事,太子殿下不该说这些话。”

    太后已知是谁?方婳忙朝她看去。

    轩辕承叡丝毫不惧,笑一笑道:“我只是受人之托罢了,如何决定只在梁皇陛下,那人还说,以为她与陛下的情分是不一样的。”

    再没有比这话更直白的了,底下的嫔妃们各个变了脸色,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有的惶惶不安,更有的却是兴奋起来,似乎在冥冥之中已看到了那能与方婳平分秋色之人。

    池月影哼一声道:“我还以为妩昭仪失宠后婳妃娘娘便能专宠了呢,看来也悬了。”她的美眸看向身侧的傅云和,释然笑道,“这样一来,我心里倒是平衡了,婳妃娘娘的好运气终于到头了。”

    傅云和一手缓缓转着手中的酒盏,芳醇琼浆映着烛火光辉,她略蹙了眉,早前是听有宫人私底下传过,说皇上心中领有她人,不曾想,竟不是空穴来风吗?

    燕淇并未再说话,方婳见他手中的璎珞握得那样紧,美酒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这一夜,皇上没有去龙山行宫,方婳自是也不好再跟着去。

    晚宴散去时,太后留皇上在里头说了几句话,方婳扶着宫女的手走出宫殿,见燕修缓步在前。她略一迟疑,指尖一松,淡紫的锦帕被风一卷便飞出了老远。宫女“呀”了一声,忙道:“奴婢这就替娘娘去拾来!”

    宫女转身就跑了,方婳抬步往前。燕修的步子未止,却是悄然侧目,清浅眸光落在她宫裙一角,他的话语轻微:“是韦如曦。”

    他真是了解她,知道她好奇心强,听着燕淇与轩辕承叡云里雾里的话,今夜一定辗转难眠。

    方婳点点头,冲他微微一笑,他亦是淡笑,清亮如盈月,让这漆黑月色也绽出几分光彩来。她识趣地停下了步子,他已徐徐远去。

    前头,轩辕承叡回转身来,笑着道:“九王爷是回龙山行宫吧?孤倒是不怕路上无聊了。”

    宫女捡了帕子回来,小声道:“夜深露重的,娘娘还是先回宫歇着吧。”

    方婳点了头,行至台阶下,闻得有声音自后头传来,她回望一眼,见是楚姜婉,她目光望去之处,赫然便是燕修的背影。方婳心头微微一颤,回想着方才燕修同她说话的情形……他们隔得远,他又不曾转过头来,即便楚姜婉看着,也该瞧不出端倪。想到此,她才松一口气,又念及昨日在玉清宫的事,不免伫足停下了脚步。

    楚姜婉下来时见了方婳,她倒是从容自她身边走过。

    方婳跟上,道了句:“昨日之事,谢谢。”

    楚姜婉的神色冷漠,言语间丝毫不闻笑意:“我不是帮你,我只是怕你死了,妩昭仪更加嚣张跋扈!”

    方婳一时间噎住,望着那抹身影渐渐远去,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马寺初见时,只觉得这个女子温柔雅静,后来宫中再遇,她仍是那般柔弱单纯,如今,什么都变了。

    转念又想起那些面和心不合的嫔妃,还有欲致她于死地的亲妹妹……这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姹紫嫣红的御花园,仿佛都变的面目可憎起来。它华丽外表下,竟是这样的可怕。

    “娘娘。”宫女低低唤她。

    方婳蓦然回神,紧拽着锦帕的手指松了,她不会变,她有燕修。

    远处,一盏碧纱宫灯急急移开,近了,才见是延禧宫的太监。方婳忙拦住他问:“可是太皇太后有事?”

    太监顾不得行礼了,只道:“太后太后的病又重了,可素来替太皇太后医治的刘太医被皇上派去了龙山行宫,奴才正是来跟皇上请命出宫去请呢!”

    方婳回头看一眼,太后与皇上眼下还未出来,看来今日轩辕承叡说的话大有深意了。她便朝宫女道:“你快去追上……九王爷,就说本宫交代的,让王爷回了行宫命刘太医速速回宫给太皇太后医治。”

    太监忙跪下言谢,方婳道:“本宫先去看看。”

    ————

    方婳才入延禧宫便瞧见潋光匆忙出来,拉着那太监便问如何,这回有见方婳,潋光已松一口气,朝方婳行了礼。

    方婳拂开了珠帘进去:“太皇太后如何?”

    潋光紧随其后,忧心道:“从前几天开始就犯病了,吃药也不见好,傍晚咳了血,眼下竟是不省人事了。太医院其他太医也都来医治过,就是不见效。奴婢没办法,这才只能让人去禀皇上。”

    剩下小半碗的药盏还搁在床边,两个宫女侍奉在侧,见方婳进去,忙欲起身行礼,被方婳拦住。她径直往前坐在太皇太后凤榻边,多日不见,太皇太后越发苍老了。双颊因为消瘦得厉害已然凹陷了下去,方婳不觉蹙眉。

    潋光在她身后道:“太皇太后的凤体素来不好,她却总不让奴婢们告诉皇上和太后娘娘,怕他们担心。”

    宫女取了暖炉来,方婳结果了,掀起太皇太后的被褥小心塞入她的脚后。

    潋光忙道:“娘娘还是回宫吧,这些事奴婢们做就好。”

    方婳未回头,只道:“本宫也是太皇太后的孙媳,皇上政务繁忙,本宫替皇上尽孝也是应该。”

    潋光似有为难:“可娘娘身上有伤……若是有什么事,皇上怪罪下来……”

    “本宫年轻,身体好着。”她笑了笑,潋光到底不再说话。

    刘太医半个时辰后便匆匆赶来了,给太皇太后看过后,吩咐宫女下去重新熬一碗药。

    “太皇太后如何?”方婳问道。

    刘太医无力地叹了口气,这才道:“娘娘恕罪,太皇太后春秋已高,臣也是无力回天了。”

    潋光的脸色惨白,与同屋几个宫人暗暗哭起来。方婳强作镇定道:“还有多少时日?”

    刘太医迟疑片刻,终是道:“少则十多日,多则月盈。”

    这么快?

    方婳忍住眸中泪水,低声道:“本宫知道了,你暂且留在宫里,去太医院另派一位太医去行宫。太皇太后的事,你且与皇上说一声。”

    “是。”刘太医点头称是,正要走,方婳又想起什么,忙道:“哦,今晚先别去,等明日找个时间再同皇上说。”刘医生再应了,方出去。

    床头两盏碧色琉璃青灯一直点至天亮,方婳趴在床上沉沉睡去,潋光及几个大宫女随侍一侧,又取了裘貉来给方婳披上。

    迷迷糊糊中,隐约闻得耳畔有微弱呛声,方婳缓缓睁眼,见潋光正扶着太皇太后坐起来。方婳笑着叫了声“太皇太后”,那副病弱容颜上有一抹笑,又带几分心疼:“潋光说你在哀家床前守了一夜?”

    方婳忙道:“臣妾在这里是应该的,臣妾还请太皇太后恕罪,您生病的事,臣妾做主大约皇上现下也还未知。全因昨夜出了一些事……”

    太皇太后的神色微变,忙问:“何事?”

    方婳便将昨夜在琼华殿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太皇太后的眉心紧蹙,片刻,才低语道:“璎珞?西楚太子可有说是谁?”

    燕淇藏于身上,太皇太后不知璎珞的事也情有可原,不过……方婳心中想起燕修的话,倘若燕修知道,那太皇太后未必就不知道。这般一想,方婳便轻言道:“臣妾也是听闻,说是叫韦如曦。”

    “你说如曦吗?”太皇太后苍白容色里徐徐溢出了讶异。

第099章 婚约

    方婳一时间心绪繁杂,迫不及待就想知道韦如曦到底是何人?她既是燕淇的心尖人,那又为何会在西楚皇宫?她会想轩辕承叡的人吗?

    太皇太后轻轻咳嗽几声,挥手遣退了宫人,只剩潋光在内。舒虺璩丣潋光已取了软枕垫在她的身后,她的眸光隽淡,徐徐看向眼前的轻纱笼缦,似已忆起往昔:“她乃是骠骑将军之女,昔日她父亲还在朝中为官时,她也随皇上与公主入宫来过几次,哀家见过,是个美丽又善良的孩子。那段时间皇上与公主还在金陵读书台求学,因她父亲的关系,她作为公主的陪读,也曾在那里学过一些时日。哪知年轻的姑娘情窦初开,我们公主便对袁家大公子一见倾心。”

    太皇太后说及此,脸上有了笑容,好似她也同孩子们一起年轻了。方婳却是不解地问:“公主本就与袁将军有婚约,这不是可喜可贺的事吗?”

    太皇太后圈起手至于唇边咳嗽起来,脸上却仍有笑意。潋光已代她道:“娘娘有所不知,原先与袁将军有婚约的人其实是韦小姐。”

    “啊?”这倒是方婳始料未及之事,上次袁逸礼与她提过莹玉公主与袁将军之事,倒是没说这个韦小姐,莫不是袁家悔婚了吗?若真是这样,也怨不得袁逸礼不提了嫜。

    潋光似已瞧出方婳眼底的疑惑,她朝太皇太后看一眼,得到了应允,这才继续道:“袁将军也对公主有意,但他二人觉得愧对韦小姐而始终没有提及,后来有一次韦小姐撞见袁将军与公主私会,袁将军这才不得已说出事实,欲求得韦小姐原谅。韦小姐听后却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她早已悄悄对皇上芳心暗许,如此,袁韦两家解除婚约,先帝又给公主与袁将军赐婚,也算两全其美了。”

    “原来如此。”方婳不觉一笑,“那后来呢?”

    潋光的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床榻上的太皇太后却低声道:“都说到此处了,也没什么隐瞒的。开平三十九年,宫中出了大事,先帝震怒。至于是什么事,婳妃聪慧,不必哀家点拨。那件事牵涉极广,柳家倒台后,所有与柳家有关的人全部被彻查,唯恐那个惨案还有漏网之鱼。骠骑将军与柳将军乃是至交,于是整个韦家都被殃及。韦将军入狱,韦家所有女眷全部驱逐出大梁国境,此生不得归国。皇上与袁将军苦苦哀求都没能改变先帝的主意,后来,哀家听闻如曦死了,可是哀家一直不信,那个孩子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呢?她曾同哀家说,她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留在皇上身边,一生一世照顾皇上。哀家知道,她若活着,一定想回来的,可如曦怎会在西楚的大兴宫内?锪”

    太皇太后眉宇间有了疑色,方婳收了笑,看来太皇太后与她想的一样。

    这时,外头有宫女断了药进来,方婳转身道:“给本宫吧。”

    潋光忙道:“这可如何使得?还是让奴婢们伺候。”

    潋光欲伸手过去,方婳却不依,径直接过了药盏,小心用勺子舀了,吹凉了递置太皇太后唇边,低语道:“臣妾家中,母亲与祖母皆已离世,正好来太皇太后跟前尽尽孝,太皇太后嫌弃臣妾吗?”

    太皇太后喝了药,笑道:“怎会,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哀家这延禧宫常年没人来,你若得了空来陪哀家说说话也是好的。”

    方婳点头道:“臣妾会常来。”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倘若皇上真的接如曦回宫,婳妃,你也要理解。”

    方婳略吃一惊,太皇太后是怕她会吃醋吗?她浅笑道:“难得有情人,臣妾知道怎么做。”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头,道:“怨不得皇上喜欢你,咳咳……”

    “太皇太后别说话了,先把药喝了吧。”

    潋光熟稔地轻轻抚着她的胸,太皇太后摆摆手,艰难笑道:“哀家老了,不中用了,也不知还能熬几时。”

    潋光的眼眶红了,强忍住哽咽道:“您会长命百岁的。”

    太皇太后又笑了,虚弱道:“哀家走了,最放不下的就是潋光,大好年华,全都葬送在哀家这延禧宫了。哀家一直想着找机会跟皇上提一提你的婚事呢。”

    潋光含泪而笑:“奴婢若有心仪的公子,必定来求您成全,所以在奴婢还未找到之前,求太皇太后可别撇下奴婢先走。”

    太皇太后嗔怒地道:“你这傻丫头!”

    她们主仆情深,看得方婳有些难受。从延禧宫出来,外头的日光甚好,偶尔还能瞧见一两滴晶莹的露珠从叶尖滚落。

    方婳于延禧宫前愣愣一站,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要去哪里。

    “娘娘还有事吗?”一个小太监自里头出来,见她站在这里,便上前来问。

    “哦,没有。”她低叹一声,茫然举步离去。

    回静淑宫还是去找燕淇,求他让自己出宫去见苏昀?

    方婳独自缓步走着,蜿蜒小道旁,冬青草染起一地翠色,隽冷空气中飘着梅花香气。一侧有声音传来,似乎是太后。方婳小心地站在假山后,见太后扶着宝琴的手缓缓走来,容芷若紧随在一旁。

    太后道:“太皇太后又病了,底下的人也不知怎么当差的,眼下才告诉哀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故意不去探望。”

    宝琴笑道:“她们也是怕您昨夜忧心,不便再叫您烦恼,太皇太后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太后叹息道:“哀家确实烦心得很,当年韦家落难时皇上对韦如曦被逐一事一直愧疚,眼下又时隔多年,难免就不会心动。怕是哀家昨夜同他说的话,他也不曾放在心上。哀家倒不是不喜欢韦如曦,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在西楚皇宫!她如何去的,何时去的?谁知是不是西楚人的阴谋诡计,想用美色迷惑皇上!”

    宝琴劝解道:“您也别这么说,如曦小姐奴婢也是见过的,是知书达理,深明大义之人。再者说,我们皇上又怎会被美色所惑?”

    太后听了似有安慰,一直跟在后头不声不响的容芷若突然开口道:“皇上宠爱婳妃娘娘,太后娘娘撮合皇上临幸了婳妃,或许皇上也就不想着韦小姐了。二来,也要彻底破了宫里说婳妃娘娘与二哥有私情的谣言。”方婳的心头似有重锤落,她急急转身离去。柳贵妃谋害公主一案仍无头绪,她不能让燕淇召倖自己!可是,她该如何推脱?脚下的步子飞快,方婳的眼前闪过太皇太后的脸,有了!她知道怎么做了!

    紫宸殿外,太监却告诉方婳皇上出宫去了,方婳一愣,问道:“去龙山行宫了?”

    太监点头。

    方婳迟疑片刻,才道:“那等皇上回来,差人来通知本宫一声。”

    ————

    苏昀素来是个闲不住的,这会儿不能下床,她就觉得浑身都难受。每次来人,她都需张望下,见不是方婳就叹息。

    轩辕承叡好像挺忙,自昨日开始也没来过她的房间,倒是那军医和几个宫女进进出出甚是殷勤。

    苏昀无聊叫他们准备了文房四宝,又叫人去市集上买了个全新的砧板搁在被褥上做垫,整个上午都趴在上面画东西。

    轩辕承叡进去的时候她正画得认真,完全没注意到他。他大步过去,一把就捏住她的下颚挑起来,凤目眯起,嘴角衔笑:“孤来了,你还不好好看着孤。”

    自恋的男人!

    苏昀白他一眼,道:“你有什么好看的?”

    “嗯?”他灼灼目光落在她身前的纸上,“在画什么?”

    “轮椅。”她总不能一直等到腿好都躺在床上吧?那她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见轩辕承叡蹙眉的样子,她悄然收起了手中的宣纸,递给他道,“相比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手下能工巧匠也一定很多,这个应该不难做出来的吧?”

    他莞尔一笑:“孤怎觉得你夸孤夸得有些口不应心?”

    “那是你的错觉。”她见他不接,她有些粗鲁地塞入他的手。

    他到底松了钳住她的手,看也不看纸上画的,笑道:“孤越发好奇,婳妃是如何把你教成这般的?”

    苏昀嗤之以鼻,腹诽不已,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的产物!

    外头来人禀报说燕淇来了,轩辕承叡顺手将苏昀的画搁下,拂了拂衣袍道:“孤回来再和你细说。”

    苏昀眸中有笑:“那是不是说我们娘娘也来了?”

    行至珠帘旁的轩辕承叡闻言跟着一笑,道:“未必,想来你们皇上是来跟孤说韦姑娘的事。”

    “哪个韦姑娘?”

    “嗯,梁帝的青梅竹马,孤不过是替韦姑娘递了个信物,看来梁帝余情未了。”他说着,抬手拂开了碧色珠帘。

    苏昀的脸色一变,咬牙道:“你说你送了个女人来跟我们娘娘争宠?”她因气愤,拽着纱幔的手指也收紧了。

    轩辕承叡又止了步子,含笑回眸看她,兴味盎然道:“要说孤帮梁帝得了个女人孤也便认了,可她有没有本事争宠与孤一点关系都没有,婳妃若是输给她,也是她自己没有本事,与孤何干?”他哧的一笑,抬步出去。

    “你!”苏昀气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好像是这个道理,可是被他说出来,她怎么那么憋气呢?其实她很担心方婳,不能与九王爷相守,她又不亲近皇上,倘若真是来个新梅竹马独占荣宠,那方婳以后怎么办?真的要在深宫里孤老一生吗?想起这个,苏昀就觉得浑身泛凉。

    仇定已早早在外等候,见轩辕承叡出来,忙跟上他的步子。

    才行一段路,便遇见了袁逸礼,他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轩辕承叡同他打了招呼,袁逸礼的神色却是凝重,径直便问:“我也听闻了一些事,就是好奇地想知道,韦小姐怎的就进了贵国的大兴宫?太子殿下藏匿她意欲为何?”

    “藏匿?”轩辕承叡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他朗朗笑道,“孤用得着藏匿一个宫女吗?再者,她是三年前入的宫,想必袁大人也有所耳闻,三年前,孤根本不在宫里。”

    袁逸礼一愣,他自是听过,三年前,这位如今尊贵无比的西楚太子可还被流放在那个苦寒之地。

    二人并行,轩辕承叡又道:“孤也是听说那一年孤的皇妹贪玩私自溜出宫去玩,后来迷路了,便是这位韦姑娘相助,孤的皇妹见她家境贫寒,又只有独身一人,便好意收留她做了自己的贴身宫女。这次孤奏请来贵国,圣旨从皇城颁来边疆时,里头便夹了吾妹之信,还有给你们皇上的信物,孤也是那时才知晓韦姑娘的身世。袁大人若要再问韦姑娘是如何出现在敝国的,那恕孤也不得而知了。”

    袁逸礼无话辩驳,当年韦如曦被逐出大梁,她大约便是那时流落至西楚的。十指不自觉地收紧,大哥还以为韦如曦死了,未能保护好公主,亦未能留住韦如曦,还自责很久……

    燕淇一身明黄色常服立于水榭边,轩辕承叡款步朝他走来,燕淇信步往前,开口道:“朕要见她。”

    简短干净的四个字,凿凿言明了一切。

    轩辕承叡笑道:“我马上派人送信回国,想来韦姑娘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袁逸礼的脸色低沉,他悄然步至燕淇身侧,低语道:“皇上,此事……”

    “朕已决定了,逸礼,难道你不想见她吗?”他清浅目光落在袁逸礼的脸上,见他微微一愣,燕淇又道,“袁将军得知曦儿活着,想必也会很欣慰。”

    如此一句话,堵得袁逸礼再是无言以对。

    ————

    紫宸殿内透出宫灯旖旎的光,燕淇听完刘太医的禀报神色微凝,外头方婳来了。

    燕淇紧蹙着眉头大步出去,方婳未来得及行礼,他已自面前飞快地走过。

    “皇上。”她跟上他的步子。

    他的脸色不佳,怒道:“此等大事为何到现在才告诉朕?刘太医,太皇太后的凤体不是一直由你调理吗?怎会严重至此?”

    刘太医鞠了一把汗道:“回皇上,您一早就出宫了,是以……”是臣妾嘱咐的,怕皇上因昨夜之事心烦,皇上若要责怪就请责怪臣妾吧!”

    他回眸睨她一眼,方婳又道,“皇上政务繁忙,臣妾今日来,是想请皇上恩准让臣妾去延禧宫替皇上尽孝。太皇太后时日无多,臣妾自请搬入延禧宫与太皇太后同住。”

    他的脸色到底缓和一些,步子仍未停下,只道:“难道你有心,朕准了。”

    “谢皇上!”她松一口气,这样一来,他至少不会召倖她了。

    刘太医已退下,宫人们远远地跟着。

    燕淇缓声道:“朕今日去行宫是为了曦儿之事。”他一顿,似是解释,“便是那枚缨络的主人。”

    方婳低声问:“皇上打算招她回来了吗?”

    他侧目看她:“你怎么想?”

    她略低了头,笑着道:“能把一个人放在心里那么多年不容易,能在一起……更是难得。”她初见他,他便将那枚缨络看得那样重。倘若现在能有机会让她与燕修在一起,她也亦会义无反顾。

    他的眸子盈亮,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认真地道:“婳儿,朕会待你好的。”

    ————

    五日后,昌王被押解进城。

    隔日圣旨下,昌王燕俦削去爵位,将为庶民,终生幽禁。

    半月后,西楚护送韦如曦的车队抵达长安城,燕淇亲自带人去城门口迎接。

    方婳此时正在太皇太后的寝宫内,这段时间,太皇太后的凤体每况愈下,她多次劝方婳回静淑宫去,方婳却执意要留下。一来的确是想尽孝,二来亦是为了保全自己。

    随着身体的衰败,太皇太后越发地喜欢叫人整理以前的物什,有时一整理便是大半日的光景,她便会同方婳说各样宝贝的来路。大部分的东西被她赐给了宫人,有些还留着,说是将来要带入地下的。

    方婳取了搁在上头的一把匕首,刀鞘上满满地嵌满了各色宝石。太皇太后的目光随之望来,她的眼底盈满笑意:“这还是先帝在世时送给哀家的,哀家说哀家又不舞刀弄枪,要照来何用,先帝便命人镶嵌了那么多宝石上去,说给哀家摆着好看。”

    方婳轻声问:“太皇太后很想念先帝吗?”

    她咳嗽几声,笑道:“哀家很快能与先帝相见了。”

    “太皇太后……”

    “你也不必安慰哀家,哀家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方婳的眸光低垂,定定落在匕首上,她忽而吃一惊,脱口道:“呀,这怎么少了一颗宝石?”

    “怎会?”潋光也倾身看过来,“是真的!这可怎么好?”

    太皇太后倒是从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拿去司宝房让他们再补上一颗便是。”

    “那奴婢马上去。”潋光接过匕首便要走,方婳起了身道:“本宫走一趟吧,正好今天皇上恩准了本宫出宫去看看阿昀的,你就留着伺候太皇太后吧。”

    潋光只能应了。

    太皇太后忽而道:“听说今天如曦回来了?”

    方婳点头。

    太皇太后又咳嗽起来,潋光忙奉了茶水给她润喉。

    方婳径直去了一趟“六尚”,把匕首交代给了尚工局司宝房的人便转身出来,右边便是她之前待过的尚宫局,她才走几步,便闻得“哗啦”一声,似乎是鸽子扑腾的声音。方婳心下吃一惊,抬头一望,天际一片阴霾,似要下雨的样子,也不曾瞧见鸽子。她转身往前走几步,正巧见一人自长廊那头转出来,竟是司正钟秋灵!

    钟秋灵显然已瞧见方婳,忙快步上前,行了礼道:“奴婢参见婳妃娘娘,娘娘怎来了这里?”

    方婳朝她身后张望一眼,低笑道:“本宫是替太皇太后来办事的,钟司正一个人?”

    她低头道:“是,奴婢正要去见白尚宫,娘娘若没事,奴婢先告退了。”她规矩地福了身离去。

    阴沉的天气也让方婳的目光迷蒙,她缓缓叹了口气,也许就是自己听错了呢。

    带着宫女径直去了宫门口,恰见御驾回銮。

    天色幽暗,风渐渐大了,燕淇缓步走在前,他侧脸,盈盈笑看身侧的女子。女子一袭绛色罗裙,臂纱挽袖,削肩上披着一件团云翔龙风氅,那分明是燕淇的。

    那便是韦如曦吧,方婳站得远,却依然能想象得到定是貌美无比的女子,与燕淇在一起是这样的般配。

    一行人徐徐自她眼前走过,她由始至终都直立无言。

    “娘娘!”走在末端的容止锦蓦然见了方婳,忙抬步冲她跑来。

第100章 韦如曦

    肌肤相触,她同他还是头一次这样亲密。因为太冷,她的牙齿打颤,冻僵的手臂努力地抱紧了他。

    他偷偷入宫来看太皇太后,如今在宫里出了事,想必华年成一定担心死了。她一定要救他,不会再让他陷入危险境地!

    宫灯灭了,内室的光线越发地暗沉,外头树影随风动,她却觉得自入宫以来,从没有哪一天如今日般安心。

    韦如曦有燕淇,她有燕修,所以她才不羡慕燕淇的宠爱给谁。

    将小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均衡的心跳声,她的紧张也徐徐地散了恳。

    强撑着不愿睡去,好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可她也着实很累了,到底还是抵不住缠绵睡意。

    迷糊着睡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脸颊越来越烫,方婳嘤咛一声醒来,他仍昏睡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方婳的眉心拧得更深,好像……退烧了呀?她摸上自己的额头,惨了,是她发烧了!

    昨夜一冷一热,最容易得病了让!

    她急忙从床上起来,快速穿好衣服,起身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她伸手撑住了桌沿,浑身不太有力气了。糟糕,燕修受了重伤,她若是病倒了可怎么办!

    推开了房门,方婳才扶着门出去,外头的宫女已迎上来道:“娘娘,您这是要去……娘娘您怎么了?脸色在难看?”宫女瞧出了她的异常,忙上前来扶住她。

    方婳低声道:“本宫好像着了凉。”

    她的话落,宫女便道:“奴婢给您去请太医来!”

    “哎……”方婳本想叫住她,奈何那小丫头跑得飞快,一溜烟儿就没影了!方婳暗道不好,她一定是去太皇太后的正殿找太医来的,那燕修……她只能咬牙回身入内,用了吃奶的劲儿才将他往里头挪了挪。她本想不惊动任何人自己去太医院的,怎想那么巧就有宫女守在外头!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师叔。”她轻轻拍了拍燕修的脸,一会儿太医来了,他若一直睡着也好说,就怕突然醒来出个声儿,那就麻烦了!

    他还不醒,方婳心中着急,她不敢冒险!这样一想,她将心一横,手伸入被衾下,用力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燕修浑浑噩噩的,徒然一抹钝痛自手臂上蔓延开来,他蹙眉睁眼,那张熟悉的俏脸近了,他见她笑着欲开口,外头忽而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奴婢带着太医进来了。”

    方婳脸色大变,此刻也来不及与燕修细说,一把扯过被衾将他整个人盖了起来,她自己则侧身躺着。绛色帷幔直垂,宫女引着太医穿过了水晶珠帘入内。太医朝方婳行了礼,才近前道:“听闻娘娘染了风寒?让臣替您把把脉。”

    白玉藕臂自直垂帘子内伸出来,太医的指腹才搭上她皓腕,便闻得她浅声道:“本宫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发热,你就给本宫开一些药,要极好的药,本宫希望马上就见效。”

    太医讶然道:“娘娘……太皇太后也嘱咐您这几日好好休息,不必过前边儿去,您委实不必如此心急……”

    “本宫心急不急不是你管的,你只要给本宫开最好的药!”方婳心中生气,口气也强硬起来。

    外头的太医和宫女都吓到了,素闻这位婳妃娘娘得尽宠爱,却也是最谦和的一个人,原来也是有脾气的。太医只能应了下去,宫女迟疑片刻,终是开口道:“那……奴婢一会儿给娘娘把药送来。”

    她转了身欲走,方婳忙道:“药拿来了就搁在门口,本宫身子不舒服脾气就特别大,你最好离本宫远一些!”

    宫女吃了一惊,忙点头称是。

    确信人都退下了,方婳才长长松了口气,她这般一闹,潋光就会知道这里的事,后面潋光会替她安排,她也不必担心了。方婳转身将被衾掀开,见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自己。她欲开口,他修长手指已缠上她的皓腕,长眉紧蹙:“怎就病了?”

    他的容色苍白,墨色瞳眸里却洋溢着担忧。

    她看得仿佛连身体也不那么难受了,笑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燕修看她的笑有些诡异,略微一怔,她已俯下身,用手肘支撑着身子,毫不避讳地开口:“昨夜你高烧不退,我没有药,也请不到太医,好在现下隆冬时节,夜里冷得叫人直打哆嗦呢。”她笑得得意,眉眼弯弯,脸颊的绯色煞是好看,“师叔,你让我抱也抱了,睡也睡了,华伯伯要知道了,一定很恼我。”

    他的眉头微蹙,继而又无奈地一笑,她同他单独在一起时总那样胆大妄为,一点也不像大家闺秀的做派)2c全是他在白马寺那两年太放纵了她。他的眸华低垂,却是问:“关华年成什么事?”

    方婳莞尔,却不愿再说。

    早在上回在龙山行宫相见,燕修便觉得方婳与华年成之间有些奇怪,他后来问了华年成,他也不曾说,如今她话中有话,难道还以为他听不出来吗?

    她干脆就坐了起来,他握着她的手却不松,话音带着一丝低沉:“华年成同你说了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在沧州之后就不曾见过,那是在沧州吗?燕修的眉目幽深,怪不得她回长安时都不曾去见他!

    他的手指并未有多大的力气,却让她无法挣脱。她微微迟疑,到底是开了口道:“他说母凭子贵,才能帮你。”

    “他胡说!”

    他厉声喝道。她已笑着道:“我原先还觉得他是对的,后来觉得他真是胡说。”她脸上的笑容敛起,郑重道,“当年莹玉公主的死一定另有隐情,我只要找出证据证明公主之死与你母妃无关,那皇上一定不会再为难你了!我也不必去讨得他的欢心来护你的周全!”

    燕修的脸色大变:“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她的话未完便已被他直直打断。

    方婳急急道:“我只是想帮你。”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望着她惊愕的模样,这才缓声道,“你若真的想帮我,保全自己,不要让我担心你。”

    再没有比这句话更清楚明白的了,柳贵妃的事,燕修并非一无所知,他也许也知道一些事,但他却想让她置身事外。

    方婳动了动唇,他的语声里尽显疲累:“婳儿,你该休息了。”

    她实则还有很多话要问,可她了解他,从认识他的第一日开始她便知道,他不愿告诉她的事,她是怎么也问不出来的。闷闷地应一声,她侧身躺下去,似是有些赌气地往他的身侧靠了靠,然后伸手抱住他的身躯。他没有拒绝,叹息一声道:“果真病了脾气大吗?”

    她哼一声道:“那太医罗里吧嗦的,我都差点想跳下去揍他了!”

    他哧的一笑,空出一手臂抱住她娇弱的身躯,道:“睡吧。”

    她闭了眼睛,意识有些迷糊,话说得仍有条理:“外头有潋光安排,今天是个意外,以后不会有人进来。太皇太后说她会撑着,等你伤势好转那一天,然后安排你在她出殡那日混出宫去。”

    明显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颤,良久良久,才闻得他淡淡地“唔”了一声。

    她还不睡,靠在他的身侧吐气如兰:“其实我有个特别自私的想法,希望你的伤一直不好,希望太皇太后一直健在,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霸着你。”

    他不再说话,没有斥她胡说,那一刻,方婳在心里侥幸地想,也许他同她想的一样,也许他喜欢她霸占着他。

    ————

    天气越发地寒冷,辰时过后,外头疏疏朗朗地飘起了鹅毛大雪。

    内室的暖炉又添了一圈,白日里亦是点起了灯火。龙涎香的味道与熏香绞缠,薄纱拽着一地的瑰丽,将后面华贵的身影拉长。

    宝琴扶着太后道:“太后娘娘,您还是回宫去歇歇吧。”

    太后华美的脸庞上尽是疲惫,摆摆手,道:“芷若呢?”

    宝琴叹息道:“芷若姑娘哭了两晚了,眼睛都肿了。”

    太后的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蓦然转身落座,咬牙道:“哭什么哭,皇上难道会出事吗?”

    宝琴慌忙跪下了,低头道:“太后娘娘息怒!”

    钱成海自外头匆匆入内,见了太后,便行了礼道:“太后娘娘,曦妃娘娘来了。”

    太后的话语冰冷:“又来了?她还真是能坚持!拦住她!难道这种事还要哀家教你吗?”

    钱成海点头称呼,他才欲走,太后突然又问:“婳妃来过一次后便不曾再来?”

    钱成海忙又回身,低头道:“不曾,听延禧宫那边的人说,婳妃娘娘伺候太皇太后过度劳累,也病了。”

    太后点了头示意钱成海下去。

    “起来吧。”她朝地上的宝琴看了一眼,这才又道,“司正房那边难道一点头绪也没有?你去传话,就说哀家再给她们三天的时间,到时候再没有结果,哀家决不轻饶!”

    “是。”宝琴躬身退出。

    韦如曦还在外头远远地站着,她快步走过她身边时,只见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宝琴不免替她可惜,好不容易才回来,眼下又遇见这等事,难怪太后越来越不喜欢她了。

    宝琴赶着去尚宫局传话,步履飞快。地上很快就积起了薄薄一层雪,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尚宫局门口,宝琴远远就瞧见容芷若的身影,她忙叫她:“芷若姑娘!”

    容芷若回眸见她,宝琴疾步上前,拉住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容芷若蹙眉道:“我和司正房的人一起去,我也想知道皇上到底怎么出的事!”那夜皇上中毒的事对外自是声称染了风寒,但这在尚宫局的司正房早已不是秘密。

    宝琴四下看了眼,才道:“这事让太后娘娘知道了,又得不高兴!你放心,皇上是真龙天子,不会有事的。”

    “真的?”容芷若的眼睛亮了,急急拽着宝琴的衣袖问,“皇上醒了吗?”

    宝琴摇头道:“还不曾,但太医已配出解药了。”

    容芷若失落的脸上终是有了笑意,宝琴再次低声道:“此时不能声张,你还是赶紧回延宁宫去,也别说我告诉了你这件事。”

    容芷若虽不明白为何要遮掩,但听闻太医已配出解药,她自是什么都不计较了。笑着点了头便往延宁宫而去。

    ————

    淡淡的药香轻盈卷入鼻息之间,方婳缓缓醒来,自己仍是依偎着燕修躺着。她本能地回头看一眼,床边多了一碗药,她吃惊地问:“谁来过了?”

    他清弱道:“潋光来过。”

    方婳一愣,随即忙道:“她……她看见我们睡在一起?”

    他虚弱脸上尽是笑意,目光灼灼地睨着她,道:“你还怕她瞧见吗?”

    方婳一时间语塞,眼下这宫里,她最不怕的就是被潋光瞧见了,只是解释起来很是麻烦。他看她的神色犹豫,便又道:“潋光问我你为何愿意帮我。”

    “那你怎么说?”她迫切地望着他。

    他笑一笑,低语道:“我说我使了一招美男计。”

    美男计……再加上他们眼下同床共枕的样子……

    方婳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她忙跳下床,睡一觉,她感觉整个人都好了很多,一口气把药喝了,捂着胸口道:“原来你也会胡说!”

    他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脸上仍有笑意。方婳被他看得心更慌了,干脆别过脸道:“有什么可看的?”

    他冲她招手:“过来。”

    她不过去,心猿意马地低着头。

    他也不恼,低笑道:“难道是要我过去拉你吗?”他说着,用手吃力地撑住身子,方婳大吃一惊,忙扑上前按住他的身子,咬牙道:“你疯了!伤口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你还当华伯伯在身边吗?”眼下什么都稀缺得很,他若再出什么事,她真是要疯了。

    她用力按住他,枕头被悄然推向一侧,她看一眼,原本底下藏着的东西早就不见了。想来是燕修趁她睡觉时取走了,再看他的胸口,果真是厚厚塞着什么东西。她抿了抿唇,果真是不想她知晓的秘密,他竟看得这样牢!

    他又动了动身子,这才无奈道:“我胸口很闷,你扶我起来。”方婳吓得不轻,忙取了软枕垫在他身后,脱口道:“怎会闷?是旧疾的缘故吗?药……药在这里!”

    他张口服下,她学着昔日华年成的手法,伸手替他抚着胸口。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轻声叫他:“师叔……”

    “不要紧。”他的话音几乎微不可闻,她知道他的病从不曾同她说过实话,他最老实的话也就是“还行”!可此刻方婳最恨的还是自己,因为她实在是什么也做不了!

    她哽咽地问:“告诉我,怎样做才能让你好受些?”

    他疲惫地阖上了双眸,艰涩笑道:“什么都不必做,就这样陪在我身边便好。”

    真的会好吗?她强忍住泪,却不敢哭出来。一手紧紧地握着他的药,轻轻晃动,里头的撞击声清脆。

    药不多了!

    方婳心中急得不行,却突然闻得外头传来容止锦的说话声,方婳猛地一怔,几乎本能地回头看向门外。

    潋光一路都没拦住容止锦,眼看着已到了方婳的卧室了,潋光再欲开口,容止锦已不耐烦道:“我说潋光姑娘,你不去正殿伺候太皇太后,跟着我们做什么?”

    潋光一时间语塞。

    里头,方婳的声音传出来:“是侯爷吗?”

    容止锦一听就来了精神,忙上前应道:“是啊是啊,我听说娘娘病了,特意前来探望!娘娘没事吧?”

    方婳看了燕修一眼,他也徐徐睁开眼来,方婳忙道:“多谢侯爷挂念,本宫没什么事,卧床休息一日便好。侯爷与本宫身份有别,本宫就不请你进来了。”

    没想到那一个却道:“娘娘放心,本侯知你我身份有别,这次是和袁大人一起来的……哦,不对,是我和袁大人接了苏丫头来看望娘娘的,苏丫头是要离开大梁的人,你又曾是她的旧主,来探望娘娘是天经地义,我和袁大人只是陪同,谁都知道苏丫头如今行动不便啊,呵呵,娘娘,让我们进来吧。啧啧,这滚椅进门槛的时候实在是重得慌啊!”

    方婳不觉震惊,着实没想到袁逸礼和苏昀也来了!

    容止锦说完,果真闻得苏昀脆生生地道:“娘娘,阿昀来看您了,您让我们进去吧!”

    她倒是想出宫去找苏昀呢,现下倒是好,她自个来了!

    方婳忙起身换了衣裳出去,亲自开了门。潋光的神色紧张,却见方婳使了个眼色,她这才告退下去。

    袁逸礼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方婳脸上,容色里还有些许倦意,她看起来精神倒是尚可。容止锦扭头不悦道:“袁大人,愣着做什么?难道要本侯一个人搬这么重的滚椅吗?”

    “是轮椅!”苏昀狠狠地瞪着他。

    他笑着睨她一眼,威胁道:“信不信我不帮你了,叫你一个人待在外面!”

    “娘娘身子不适,侯爷还在这里闹什么?”袁逸礼冷冷道了一句。

    容止锦破天荒地没有和他计较,瘪瘪嘴,二人一起将苏昀的轮椅搬入内。容止锦拍了拍手才要上前坐下,却闻得方婳道:“还请侯爷和袁大人先行出去,本宫和阿昀有些话要说。”

    容止锦一脸诧异道:“不要吧,你这么快就过河拆桥啊?我这滚椅搬得还没缓过劲来呢!”

    苏昀哧的一声,方婳的目光看向袁逸礼,低声道:“袁大人与侯爷虽是送阿昀来的,可到底男女有别,请恕本宫招待不周。”

    袁逸礼站得笔挺,只道:“臣与侯爷在外头等候。”听闻她病了,他甚是担忧,如今人也见着了,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容止锦还想说话,见袁逸礼乖乖地出去了,他不悦地瞪了方婳一眼,也只好跟着出去。

    苏昀回头已探上方婳的手腕,她蹙眉凝思片刻,才道:“没怎么严重啊,被他们传得我都吓死了!这宫里的人也真是的,皇上生病也传得有多严重似的,还不是就那样!所以说传闻就是可怕!”

    方婳起身将她的轮椅推进内室,苏昀回头皱眉道:“怎么了?有什么话非得躲起来说啊?”

    方婳的脸色凝重,目光看向床榻,话语忧急:“阿昀,你替他看看。”

    苏昀狐疑地回转目光,在看清了床上之人时,苏昀差点吓得从轮椅上摔下去:“九……九王爷?!”

第101章 她伤了他

    方婳不答,回头朝跟着入内的华年成看一眼,道:“给袁大人看看吧。╔╗”

    华年成将药箱搁下,袁逸礼这才蹙眉道:“华先生?”

    “大人请坐。”他不坐,华年成推他坐下,伸手给他把脉。

    方婳笑着道:“是皇上命本宫来的,袁大人还要再问吗?”

    袁逸礼惊讶抬眸,见她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却是皱着眉头,言语中仍是有气:“娘娘有伤在身请先回吧,臣已无碍。丫”

    她不听他的,径直看向华年成问:“华先生,如何?”

    华年成撤了手,低头道:“大人内伤未愈,又受了风寒,这才伤情反复,我去给大人配几帖药,大人安心服用,卧床歇息两日便无大碍。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去配药。”他敛眉收拾了东西出去媲。

    方婳的目光随他往外,不免暗叹一声,自他同她说了那番话后,他们之间似乎一下子陌生了。其实她不怪他那样说,他又何必如此介怀。

    回神间,袁逸礼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淡淡看她一眼,开口道:“娘娘请回吧,臣要去见皇上了。”

    “袁大人。”她不觉皱眉道,“华先生的话你没听见?”

    他和缓笑道:“华先生当谁都是他家九王爷,臣身强体健,不必卧床。”

    他的话听了真叫人生气,方婳见他要走,她干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他下意识地拂开她的手。

    肌肤相触,方婳这才大惊:“你发烧了?”

    分明烧的是他,此刻,他倒像是被灼烫了手,瞬间将手缩回去,尴尬地握成了拳,又一落衣袖道:“这几日皇上政务繁忙,西楚太子还在行宫,臣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他的话未说完,方婳再次拉住他的衣袖,手上一用力,直接将他推在桌边坐下,他横了眉,满脸怒意地要站起来,她径直上前伸手拦住他道:“再不好好坐下,难道真的要我僭越婳妃的身份来‘请’你留下吗?”

    他一脸铁青。

    她又道:“皇上既已知晓你有伤在身,也不差你这点功夫了。”她自顾坐下,休息一夜,背上的伤好了很多,此刻站得久了,还是会觉得有些痛。可比起袁逸礼的伤势,她这也不算什么。

    他不看她,目光低垂,不悦道:“皇上并不知,他只以为我身子不适,我也嘱咐了钱公公不必禀报。╔╗”

    方婳有些惊讶,不过一回想,他的性子估计也不会说。否则燕淇若问他何故与轩辕承叡比试,倒真有些说不过去了。她脸上带着笑,看着他道,“这次的事,谢谢你。”

    很早就想和他说谢谢,来的路上想了很多的话,可临到头,却仍只这二字,干干脆脆,却并不是吝啬于过多的话。

    袁逸礼侧身而坐,听到她后一句话时心头微震,他为她做那么多,并非是想要她一声“谢谢”,他也许,什么都不求。脸色仍是铁青,脸上的笑容亦是牵强,他定了定神,才开口:“说什么谢,难为九王爷的事你不怪我。”

    听他突然提及燕修,方婳微愣,蓦然垂眉道:“我知道你仍看他不顺。”是以他让燕修来行宫后便自行离去,燕淇问起燕修为何而来,袁逸礼根本就不曾想过要帮他解释。可即便如此,她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

    他低笑一声,冷冷道:“他与袁家的仇是散不了了,哪怕他死也无法赎罪。”

    他与袁将军手足情深,袁将军怎样恨燕修,他亦如是。可话从他的口中甫出,方婳仍觉得心悸。她暗暗吸了口气,转口问:“方娬曾与你婚配过的事谁告诉你的?”这是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事。

    他却不愿答,只问她:“身上的伤势如何?”

    她一愣,摇头道:“没事了。”

    “额上的伤呢?”

    方婳下意识地扶额,为了遮掩,她今日还特地梳了前发下来,倒不想他还记得。

    “太医说不会留疤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还重要吗?”他浅浅反问一句,截得方婳再问不出来。是啊,他都当着那么多人说出来了,是谁告诉他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大约……也是那时去洛阳时,在方府得知的吧。

    她细细一想,终没有再问。

    内室瞬间安静下去,两道呼吸声一深一浅徐徐流淌,却并不会感到压抑。袁逸礼的嘴角微微勾起,目光似有似无地瞟过她的容颜。从前看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未婚妻,美则美矣,难免少了几分心动。后来看她,是大梁尊贵的娘娘,再美再好,也与自己异常遥远。似乎从没有如这一刻,看她就是方婳,干干净净的方婳,是他此生无法触及却又想放在心里的女子。

    说不悔是假的。

    他多想就此告诉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毁了你我的婚约,可不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让我来弥补?”可他现在知道,他晚了,早已失去了那个机会。╔╗

    但他会远远地看着她,会让她得尽皇上的宠爱,给她世间女子最渴望得到的一切。————

    辰时一过,灿烂日光已将雨后的院落照得晶莹透亮。

    一个多时辰了,太后仍是没有召见,方娬的额际涔涔是汗,她以手支撑才勉强没有倒下。一侧的宫女忙上前来劝:“娘娘还是先回去吧,何苦糟践自个的身子?”

    她咬着唇不说话。

    容芷若扶着太后自里头出来,太后一眼瞧见跪在外头的方娬,嫌弃道:“她怎么还在这?”

    容芷若小声道:“昭仪娘娘说,您不答应见她,她就不起来。”

    太后重重一哼:“她还有什么脸面来见哀家!”

    方娬已闻得她们的说话声,抬眸见了太后,忙道:“太后娘娘息怒,臣妾知错了!在臣妾没有将事情弄清楚,差点误会侯爷!请太后娘娘念在臣妾一心为了皇上的份儿原谅臣妾吧!”

    太后冷笑一声道:“现在来求哀家原谅?你若开始就告诉哀家你指的是止锦,哀家也不至于这么丢脸!误会止锦,就是打容家的脸!打容家的脸,就是打哀家的脸!”

    方娬哽咽道:“是,臣妾知错了!臣妾是……”她的话语蓦地轻了,一手本能地抚上腹部,突如其来的绞痛令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一侧的宫女已然瞧出了她的异常,忙问她:“娘娘您没事吧?”

    容芷若回眸朝太后道:“太后,好像妩昭仪真的不适。”

    太后的脸色微变,语中凛冽透寒:“送妩昭仪回去,请太医来看。妩昭仪,别拿腹中的龙种来威胁哀家,哀家今儿就是要你知道,你还有身孕哀家才不处置你,你若是胆敢一不小心把龙种弄没了,哀家决不饶你!”

    方娬痛得整个人蜷缩起来,有宫人上前来,七手八脚将她扶上轿子。她整颗心已冷下去,看来太后对她最后的仁慈,真的就着剩下她肚中的这块肉了,她咬牙微微一哼,她一定不会失去这个孩子的!

    太后的目光自门口收回,回头道:“宝琴,你去一趟龙山行宫,告诉皇上,就说哀家的意思,今夜在琼华殿设宴,宴请西楚太子。”她顿一顿,又道,“请最好的太医去玉清宫,给妩昭仪好好保胎!”

    宝琴退下了,容芷若才问:“太后娘娘怎想起宴请西楚太子了?”容芷若的语气里,分明是不喜欢轩辕承叡的。╔╗

    檐下有水滴落下,沐着晨曦,透着亮。

    太后的眸光如炬,淡淡道:“哀家虽不喜欢婳妃,却也知家丑不外扬,晚宴上让皇上好好疼疼她,也好让宫里的嫔妃和西楚太子都知晓昨日的事不过是妩昭仪的一场闹剧。”

    容芷若敛眉道:“太后娘娘英明。”

    ————

    傍晚斜阳初收,熏香拢着长烟缦,丝竹声绕过华梁玉璧,遥遥飘曳,寰寰萦绕。

    琼华殿内,宫灯旖旎,清丽宫女的身姿穿梭其间。

    琼浆玉液芳醇,独扬着笑声奕奕。

    方婳陪坐在帝侧,目光淡淡扫过底下众席位,浅声低语的嫔妃们,似笑非笑的轩辕承叡,还有静坐不语的燕修。

    皇上温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举杯抿一口,侧目瞧她道:“怎么,不想坐在朕的身边?”

    方婳低下螓首道:“臣妾只是嫔妃,这样似乎不妥。”

    “什么?”他像是没听清,华美脸庞靠得又近一些。温和气息里夹杂着丝丝龙涎香气,令方婳心头微怔,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往后仰,那一个干脆揽住她的腰,不让她逃,气若幽兰地笑,“婳儿的意思,不会是想要朕册后吧?”

    方婳大惊,她怎是这个意思?

    “皇上……”

    这样暧昧的动作,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方婳只觉得脑子空白了一片。

    底下嫔妃各个睁大了眼睛看着,羡慕又嫉妒。皇上对婳妃果真是不一样的,昨夜妩昭仪一出戏就更像个小丑了。

    容芷若静侍在太后身侧,望见这样一幕,目光急急移开,不自觉地拽紧手中丝帕。

    太后斜睨一眼,咳嗽一声道:“皇上,这么多人都看着。”

    燕淇这才笑着直起身子,回眸看向太后,问道:“妩昭仪呢?朕都没禁她的足,她倒是跟朕赌气不愿来见朕了吗?”

    太后笑道:“怎会?下午的时候玉清宫来人禀报,说妩昭仪身子不适。哀家让太医去瞧了,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太医说要她卧床静养。”

    “原来如此。╔╗”燕淇点了点头。

    方婳不免沉下了心思,方娬这次输得这样惨,自是要好好保住腹中孩子的。倘若是个皇子,也许将来还有翻身的一天。

    太后不悦地低语问:“你九皇叔怎么也来了?”

    燕淇“唔”一声,只道:“西楚太子欣赏他的箭术,叫他去行宫比试,母后让人来传话时他也在行宫,外族面前,儿臣可不想叫他们看笑话。”

    太后点点头,似是满意他的考量。

    下面,轩辕承叡的笑声传来,他又饮一杯,笑着道:“见梁皇陛下与婳妃娘娘鹣鲽情深,我有些话倒是不知当讲不当讲了。”

    方婳没好气地瞪着他,不当讲就别讲,这般说出来,他哪里是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燕淇顺着他的话道:“太子有话尽管说,朕洗耳恭听。”

    轩辕承叡的笑声越发恣意,宫女持着酒壶欲上前倒酒,他却抬手拦住,含笑看向燕淇,道:“其实我这次来,除了先前与梁皇陛下谈的事,另也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告诉陛下。”他说着,低头从广袖中取出一物,递给身侧的宫女,缓声笑道,“是有人托我带给梁皇陛下的。”

    燕淇眉宇间略有疑惑,但仍是朝钱成海望了一眼。

    钱成海忙疾步下去,自宫女手中接过,又匆忙上来。他躬身将手中物什呈上,锦绣宫灯明华,映照得钱成海掌心中的东西熠熠闪着光。

    方婳顺势瞧去,心中蓦然一惊,东西她曾见过的,便是与燕淇身上制法一模一样的璎珞。只是那时心中急着要回宫去救苏昀便没有细想,之后事多便又也忘了,她与燕淇再太液湖畔初见后,她曾以为那枚璎珞是燕淇心爱女子所赠,那这又与轩辕承叡有何关系?

    太后的目光也朝这边看来,燕淇平静双眸霍然一紧,广袖一拂,他已然迅速将钱成海手中的璎珞握在手中,另一只握着方婳的手也松了。

    轩辕承叡朗朗笑声传至,话语亦是含笑:“梁皇陛下果真认得?那看来那人所言非假,当真早早与陛下相识?”

    方婳蹙眉看他,可恨轩辕承叡说话说一半,那人是谁?如何与燕淇相识?又怎会叫轩辕承叡转交这枚璎珞?

    燕淇的黑眸盈亮,目光定定看着底下之人,开口问:“她在哪里?”

    轩辕承叡闲适笑道:“敝国大兴宫。”

    方婳不觉震惊,在西楚皇宫?怎会……

    太后华美脸庞上尽是诧异,她未曾瞧见燕淇握在掌心中的东西,只好询问道:“皇上在说谁?”

    燕淇却不答,轩辕承叡又道:“她让我来问问皇上,时隔多年,逝者已矣,可否大赦天下,让她归国?”

    归国?方婳越发糊涂了。╔╗

    太后似瞬间想起了什么,容色一敛,分明已有了不悦:“这是我大梁之事,太子殿下不该说这些话。”

    太后已知是谁?方婳忙朝她看去。

    轩辕承叡丝毫不惧,笑一笑道:“我只是受人之托罢了,如何决定只在梁皇陛下,那人还说,以为她与陛下的情分是不一样的。”

    再没有比这话更直白的了,底下的嫔妃们各个变了脸色,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有的惶惶不安,更有的却是兴奋起来,似乎在冥冥之中已看到了那能与方婳平分秋色之人。

    池月影哼一声道:“我还以为妩昭仪失宠后婳妃娘娘便能专宠了呢,看来也悬了。”她的美眸看向身侧的傅云和,释然笑道,“这样一来,我心里倒是平衡了,婳妃娘娘的好运气终于到头了。”

    傅云和一手缓缓转着手中的酒盏,芳醇琼浆映着烛火光辉,她略蹙了眉,早前是听有宫人私底下传过,说皇上心中领有她人,不曾想,竟不是空穴来风吗?

    燕淇并未再说话,方婳见他手中的璎珞握得那样紧,美酒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这一夜,皇上没有去龙山行宫,方婳自是也不好再跟着去。

    晚宴散去时,太后留皇上在里头说了几句话,方婳扶着宫女的手走出宫殿,见燕修缓步在前。她略一迟疑,指尖一松,淡紫的锦帕被风一卷便飞出了老远。宫女“呀”了一声,忙道:“奴婢这就替娘娘去拾来!”

    宫女转身就跑了,方婳抬步往前。燕修的步子未止,却是悄然侧目,清浅眸光落在她宫裙一角,他的话语轻微:“是韦如曦。”

    他真是了解她,知道她好奇心强,听着燕淇与轩辕承叡云里雾里的话,今夜一定辗转难眠。

    方婳点点头,冲他微微一笑,他亦是淡笑,清亮如盈月,让这漆黑月色也绽出几分光彩来。她识趣地停下了步子,他已徐徐远去。

    前头,轩辕承叡回转身来,笑着道:“九王爷是回龙山行宫吧?孤倒是不怕路上无聊了。”

    宫女捡了帕子回来,小声道:“夜深露重的,娘娘还是先回宫歇着吧。”

    方婳点了头,行至台阶下,闻得有声音自后头传来,她回望一眼,见是楚姜婉,她目光望去之处,赫然便是燕修的背影。方婳心头微微一颤,回想着方才燕修同她说话的情形……他们隔得远,他又不曾转过头来,即便楚姜婉看着,也该瞧不出端倪。想到此,她才松一口气,又念及昨日在玉清宫的事,不免伫足停下了脚步。

    楚姜婉下来时见了方婳,她倒是从容自她身边走过。

    方婳跟上,道了句:“昨日之事,谢谢。”

    楚姜婉的神色冷漠,言语间丝毫不闻笑意:“我不是帮你,我只是怕你死了,妩昭仪更加嚣张跋扈!”

    方婳一时间噎住,望着那抹身影渐渐远去,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马寺初见时,只觉得这个女子温柔雅静,后来宫中再遇,她仍是那般柔弱单纯,如今,什么都变了。

    转念又想起那些面和心不合的嫔妃,还有欲致她于死地的亲妹妹……这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姹紫嫣红的御花园,仿佛都变的面目可憎起来。它华丽外表下,竟是这样的可怕。

    “娘娘。”宫女低低唤她。

    方婳蓦然回神,紧拽着锦帕的手指松了,她不会变,她有燕修。

    远处,一盏碧纱宫灯急急移开,近了,才见是延禧宫的太监。方婳忙拦住他问:“可是太皇太后有事?”

    太监顾不得行礼了,只道:“太后太后的病又重了,可素来替太皇太后医治的刘太医被皇上派去了龙山行宫,奴才正是来跟皇上请命出宫去请呢!”

    方婳回头看一眼,太后与皇上眼下还未出来,看来今日轩辕承叡说的话大有深意了。她便朝宫女道:“你快去追上……九王爷,就说本宫交代的,让王爷回了行宫命刘太医速速回宫给太皇太后医治。”

    太监忙跪下言谢,方婳道:“本宫先去看看。”

    ————

    方婳才入延禧宫便瞧见潋光匆忙出来,拉着那太监便问如何,这回有见方婳,潋光已松一口气,朝方婳行了礼。

    方婳拂开了珠帘进去:“太皇太后如何?”

    潋光紧随其后,忧心道:“从前几天开始就犯病了,吃药也不见好,傍晚咳了血,眼下竟是不省人事了。太医院其他太医也都来医治过,就是不见效。奴婢没办法,这才只能让人去禀皇上。”

    剩下小半碗的药盏还搁在床边,两个宫女侍奉在侧,见方婳进去,忙欲起身行礼,被方婳拦住。她径直往前坐在太皇太后凤榻边,多日不见,太皇太后越发苍老了。双颊因为消瘦得厉害已然凹陷了下去,方婳不觉蹙眉。

    潋光在她身后道:“太皇太后的凤体素来不好,她却总不让奴婢们告诉皇上和太后娘娘,怕他们担心。”

    宫女取了暖炉来,方婳结果了,掀起太皇太后的被褥小心塞入她的脚后。

    潋光忙道:“娘娘还是回宫吧,这些事奴婢们做就好。”

    方婳未回头,只道:“本宫也是太皇太后的孙媳,皇上政务繁忙,本宫替皇上尽孝也是应该。”

    潋光似有为难:“可娘娘身上有伤……若是有什么事,皇上怪罪下来……”

    “本宫年轻,身体好着。”她笑了笑,潋光到底不再说话。

    刘太医半个时辰后便匆匆赶来了,给太皇太后看过后,吩咐宫女下去重新熬一碗药。

    “太皇太后如何?”方婳问道。

    刘太医无力地叹了口气,这才道:“娘娘恕罪,太皇太后春秋已高,臣也是无力回天了。”

    潋光的脸色惨白,与同屋几个宫人暗暗哭起来。方婳强作镇定道:“还有多少时日?”

    刘太医迟疑片刻,终是道:“少则十多日,多则月盈。”

    这么快?

    方婳忍住眸中泪水,低声道:“本宫知道了,你暂且留在宫里,去太医院另派一位太医去行宫。太皇太后的事,你且与皇上说一声。”

    “是。”刘太医点头称是,正要走,方婳又想起什么,忙道:“哦,今晚先别去,等明日找个时间再同皇上说。”

    刘医生再应了,方出去。

    床头两盏碧色琉璃青灯一直点至天亮,方婳趴在床上沉沉睡去,潋光及几个大宫女随侍一侧,又取了裘貉来给方婳披上。

    迷迷糊糊中,隐约闻得耳畔有微弱呛声,方婳缓缓睁眼,见潋光正扶着太皇太后坐起来。方婳笑着叫了声“太皇太后”,那副病弱容颜上有一抹笑,又带几分心疼:“潋光说你在哀家床前守了一夜?”

    方婳忙道:“臣妾在这里是应该的,臣妾还请太皇太后恕罪,您生病的事,臣妾做主大约皇上现下也还未知。全因昨夜出了一些事……”

    太皇太后的神色微变,忙问:“何事?”

    方婳便将昨夜在琼华殿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太皇太后的眉心紧蹙,片刻,才低语道:“璎珞?西楚太子可有说是谁?”

    燕淇藏于身上,太皇太后不知璎珞的事也情有可原,不过……方婳心中想起燕修的话,倘若燕修知道,那太皇太后未必就不知道。这般一想,方婳便轻言道:“臣妾也是听闻,说是叫韦如曦。”

    “你说如曦吗?”太皇太后苍白容色里徐徐溢出了讶异。

第102章 给他取暖

    外头的宫人听到方婳的叫声匆匆跑进来了,内室,一地的狼藉。舒虺璩丣太皇太后昏迷在凤榻上,衣襟上、地上都有斑驳血迹,方婳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床头。

    “娘娘,发生了何事?”宫女见此,吓得脸色惨白,忙上前来问。

    外头,脚步声近了,潋光带着几个大宫女冲进来,见方婳在此,潋光的神色巨变,忙疾步上前来,她才欲开口,又瞧见太皇太后唇角的血渍,更是大惊道:“娘娘,究竟发生了何事?”

    方婳广袖下的手还在不住地颤抖着,吩咐了宫女去请太医来,这才回眸看向潋光。她方才进来时的神色,方婳一眼便知,她知道实情!

    怪不得整个延禧宫空无一人,定是潋光将他们都支开。可潋光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从尚工局回来了嬗!

    宫女们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东西,方婳起了身行至帘外。潋光回头朝床上昏迷不醒的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这才急急跟着方婳出去。

    外间无人,方婳一手撑住桌沿,潋光忙扶住她道:“娘娘没事吧?”

    她的声音颤抖,拽住潋光的衣袖问:“你到底瞒着本宫什么?恋”

    潋光的眸子微微撑大,她愕然道:“您……您看见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意,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方婳的衣袖上,华贵锦缎上的血迹清晰可见,竟是这样多……潋光猛地想起什么,心口一震,忙又问,“王爷呢?”

    她问王爷,方婳还能蠢到不知她问的是谁吗?

    她深吸了口气,咬牙道:“本宫以为他是刺客,不慎……伤了他!”

    “什么?”潋光大惊,“那……”

    太医从外头匆匆进来,潋光忙缄了口,她的目光随太医瞧去,遂又压低了声音道:“现下全宫上下的目光都在这里,娘娘快把王爷带去安全的地方。”

    “安全?何为安全之地?”她心中冷笑,她们放他进来,早已将他置于危险境地,试问如今宫中,还有安全之地吗?

    潋光忧心于太皇太后,闻得方婳这样一问,她猛地怔住,半晌,才道:“娘娘的住处,便是延禧宫里最安全的地方!”

    ————

    潋光早已不在眼前,她的话却一遍遍萦绕在方婳的耳畔。诚如潋光所言,宫人们都焦急地关注着太皇太后的病情,无人注意到她悄然离场。

    西窗下的阴暗处,他仍在。

    趁着夜色将他扶回了房间,也不敢点灯,凭借着昏暗的光线将他安置在床上。

    “师叔。”方婳颤声叫他,他的神智尚且清醒,握住她的手问:“太皇太后如何?”

    方婳摇了摇头。

    他的脸上已失尽了血色,墨色瞳眸低垂,虚弱道:“是我不好。”

    “不……”她哽咽道,“是我不好,我不该下手伤你!”她都后悔死了,他扼住她的手已经松了,她为何还要下手!

    “婳儿……”

    “先别说话,你等我一下!”

    翻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药,方婳急得快哭了。

    外头却突然有人敲门,方婳震惊望去,听见潋光的声音传来:“娘娘,是奴婢。”

    方婳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忙打开了房门,潋光将手中的瓷瓶塞入她的手中,低声道:“奴婢借口说娘娘伤了手才问太医要的,再多便是不能了。王爷……怎么样?”

    方婳紧紧握着手中的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潋光的神色凝重,只道:“娘娘既没有告发王爷,便是会救他的,是吗?奴婢只想告诉娘娘,王爷入宫只是来看看太皇太后,别无其他!”

    方婳这才想起潋光不知她与燕修的关系,今夜于潋光来说已是万般无奈,才会冒险信她。见方婳点了头,潋光才松了口气道:“奴婢该回去伺候太皇太后了,今夜奴婢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娘娘。”

    语毕,她已伸手拉上了房门。

    方婳来不及细想,转身匆匆入了内室。将所有的幔全部放下,她才在里头点了一盏宫灯。

    他煞白脸上尽是汗珠,她将宫灯移近,他这才抬眸看她,低声问:“是谁?”

    “你放心,是潋光。”宫灯被搁在床头,烛辉微微闪动在她亦是苍白的脸上,在听到是潋光时,她见他稍稍松了口气。她半咬着唇,俯身颤抖地去解开他的衣裳。才揭开衣襟,便见他胸口露出一样东西,藏青的布裹住什么东西在里头。方婳蹙眉伸过手去,他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师叔……”她吃惊看着他。

    他自顾将东西取出,塞入枕下,强忍住不适道:“婳儿,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方婳此刻只想着怎么救他,哪里会执着于他藏起来的东西?眼下什么也不顾,找了剪刀来小心地剪开他的衣裳,他的呼吸声渐渐微弱下去。

    “师叔!”她抚上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声在她的掌心下几乎微不可闻。她忙取了他身上的药喂他服下,一手握住了匕首,深吸一口气,咬牙将匕首拔出,再将事先准备好的药倒上,用干净的纱布紧紧地按住。

    剧痛使他又清醒了些,迷离的目光渐渐聚拢,缓缓落在眼前女子瘦弱的身躯上。

    她死死地咬住牙,避免自己因害怕哭出声来,眼泪却是不停地往下掉。

    他艰涩一笑,道:“傻丫头,哭什么?”

    她哭得更厉害,却又想拼命地忍住。她只想他过得好,又怎想到,竟是她差点不慎就杀了他!

    “你……你怎么会在延禧宫里?”她的声音透不尽的颤抖,此刻仍是后怕。

    他疲惫合上双眸,嘘声道:“我得知太皇太后病重,入宫来……来见她最后一面。皇上顾忌我,必不会让我去见……见太皇太后。”

    他的呼吸声急促,话语越发微弱,方婳忙按住他摇头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话了!”

    他终是点了头。

    逾子时,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方婳蓦然心惊,几乎是本能地站了起来,疾步行至窗边。悄然打开一条缝望出去,外头到处都有人走动,宫灯仿佛是要映照亮半壁天空。方婳不觉回头看一眼,床上之人已昏睡过去,莫不是宫中有所察觉,在找刺客吗?

    方婳才想着,便闻得敲门声传来,她的心差点就跳出胸口了!“谁?”拼命深吸了口气,才将颤意敛起,方婳冷冷地开口问。

    “娘娘,是奴婢。”

    是潋光!

    方婳忙过去打开了房门,潋光悄悄给方婳递了一套男人的衣裳来,她告诉方婳,这是先帝在世时留在延禧宫的。地上还有一盆干净的水,她亦是帮方婳搬了进去。

    “太皇太后如何?”方婳急着问。

    潋光叹息道:“还昏迷着,未醒。奴婢已告诉宫人们,就说娘娘这几日夜夜侍奉太皇太后身子吃不消,所以您才回寝宫歇息了。娘娘,王爷换下的衣裳要烧掉!”

    不愧是太皇太后悉心调教之人,想的那样周到。

    方婳点了头,潋光才问:“王爷如何?”

    方婳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衣裳,叹息道:“本宫不知,脉象很虚弱,眼下却不能叫太医来看……不然,你寻个由头,就说本宫身子不适,要太医来看……不,也不妥!”即便躲在纱幔后让太医诊治,万一露出了马脚,那便谁也保不住燕修的命了!

    潋光却低声道:“怕是现下也找不到太医了。”

    “为何?”

    “太后娘娘派人来延禧宫将太医们都带走了,只留下一个太医照看太皇太后。”

    方婳惊道:“怎会这样?太后娘娘病了?”方婳脱口一问,忽而震惊道,“难道皇上病了?”这般急着叫走所有的太医,病得不轻吗?

    潋光摇头道:“上头不说,奴婢也不知,娘娘进去吧,奴婢回去了。”她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匆匆福了身便回去。

    方婳抱着怀中的衣物回至内室,烛火掩映着燕修苍白脸庞,他睡得并不安稳,俊眉紧蹙,似是承受着巨大的痛。

    她替他擦拭了身子,小心换上衣服,他未醒来,却在她与他指尖相触之际,猛地握住了她的柔荑。她吃一惊,却又悄悄松了口气,不管太后叫太医们去作何,她都该庆幸今夜宫里动荡,只有这样,燕修才能更安全。

    等明日,她就出宫借着看苏昀去找华年成,华年成一定能救他!

    ————

    轻薄日光透过晨霭照在木窗上,外头脚步声密集,门被“轰”的一声推开,紧接着,宫里的禁卫军鱼贯而入。

    门口,燕淇孑然而立,他看着燕修的目光森冷,忽而,他的脸色一沉,开口道:“私闯禁宫,给朕将床上之人杀了!”

    霎时,一室刀光剑影,侍卫们手中的佩刀锃亮,直直朝燕修刺去。

    “不要!”方婳蓦然从梦中惊醒,目光急急看向身侧之人,他的容色苍白,却不是梦里的血腥场面。她徒然长长舒了口气。

    指腹搭上他的脉搏,仍是微弱,她那一刀给了他重创,岂能还奢望他能一夜之间恢复过来?

    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奴婢们来伺候您起身。”

    苏昀不在身边的日子,因为脸上伤疤的问题,方婳向来不准她们近身伺候,在延禧宫里,也只接受她们打水而已。宫里便有人说婳妃奇怪得很,不喜人接近,她也从来一笑置之。

    今日,是连进来都不能了。

    她起了身道:“搁外面吧。”

    宫女在外头微微踌躇,仍是应了声下去。

    方婳端了水进来,才见燕修醒了,他见了她,虚弱一笑,开口道:“我竟还没死。”

    “你不会死的!我一会就去龙山行宫找华先生,他会救你的!”她拧干了棉帕转向他,他却蹙眉道:“华年成不在行宫。”

    “怎会?”方婳吃惊地看向他,到底是想起了什么,“你们已经回了灵空寺了?”

    他点点头,方婳又欲问他,既是回了灵空寺又如何得知太皇太后病重的事,却见他的手悄然移至伤处,她又吓得什么都忘了,只问他:“很痛吗?”

    “还行。”他的话语微弱,分明强忍着颤意。

    方婳心中有气,咬牙道:“又是还行!这么多年了,你怎么都说还行!问你难受吗?还行!药苦吗?还行!问你痛吗?又是还行!”

    她的脸上满满的全是怒意,不知怎的,他却笑了,哧一声道:“傻丫头。”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燕修略微吃惊,抬手向她:“哭什么?”

    她什么也不顾,扑过去就抱住他的身子,颤声道:“我不哭,你也不要死好不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婳儿……”他动一动,额角碰触到了她的,方婳的身子蓦地一僵,忙抬手抚上他的额头,竟这样烫!

    “何时烧起来的?你怎么不和我说?阿昀!”她猛地又想起了苏昀,忙起了身,狠狠地擦了把眼泪,道,“我想起来了,就算我不能去灵空寺找华先生,可还有阿昀啊!阿昀懂医术,她看了那么多医书,我可以去找她!你等着我!”方婳将帕子丢下,转身就跑出去。

    “婳儿……”燕修欲拦住她,只是他伤得太重,根本就无法起身。

    方婳一路往紫宸殿而去。

    ————

    五彩琉璃映着霞光潋滟,殿前的汉白玉栏杆也沐浴着晨辉,淡淡闪着日光。

    方婳远远望去,紫宸殿外的侍卫站得尤其挺拔,她提着裙摆上去,有宫人过来拦住她道:“娘娘请留步。”

    方婳急道:“皇上在吗?本宫有要紧事要见皇上!”

    殿门从里头打开,钱成海抬步出来,见了方婳便行了礼道:“娘娘不知吗?皇上龙体不适,不会见娘娘的,您请回吧。”

    燕淇真的病了?

    眼看着钱成海要进去,方婳忙叫住他:“钱公公,皇上到底怎么了?昨夜不好好好的吗?”她去司宝房的时候还瞧见燕淇了呢!

    钱成海稍稍踟蹰,随即道:“皇上是受了风寒,太医嘱咐了要好好休养。奴才要进去伺候了,娘娘请回。”

    这一次,他走得飞快,像是特意要躲开方婳似的。她动了唇,到底没有再叫他。眼睁睁地看着殿门重新被合上,方婳一颗心却沉下去,绝不可能是风寒,否则太后何以那么急着把所有的太医都叫来紫宸殿?

    不过……她不自觉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看方才钱成海的神色,应该没出什么大事。那她现在怎么办?没有燕淇的应允,她身为宫妃是不能私自出宫的。太皇太后又昏迷不醒……

    方婳用力咬着唇,步下台阶正要回延禧宫,却见韦如曦正朝这边来。她见了她,急着上前来问:“婳妃姐姐见着皇上了吗?”

    方婳一愣,她又道:“我方才见姐姐从上面下来,是见了皇上出来吗?皇上现下怎么样了?”她的神色焦急,迫切地想要知晓燕淇的情况。

    方婳这才想起来,昨夜燕淇不是召了她侍寝吗?

    她不觉蹙眉道:“昨夜妹妹不是与皇上在一起,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韦如曦的眼睛红红的,闻得方婳这样一问,她似是越发伤心,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皇上他突然吐血,我觉得是有人下毒!可太后娘娘不让我接近皇上,婳妃姐姐,你就告诉我,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吐血,下毒……这一样样都听得人心惊胆战,倘若这样还说得通,太后为何那么急着要召集所有的太医了。韦如曦以为她见了皇上,所以才会口没遮拦地说出来,皇上被人下毒,这件事看来不简单。方婳心乱如麻,就算韦如曦所言非假,她也做不了什么,而燕淇身边有很多人伺候,她必须尽快回到延禧宫。看来要出宫一事是绝无可能了。

    “婳妃姐姐……”韦如曦含泪看着她。

    方婳深吸了口气道:“胡说,钱公公方才告诉本宫,皇上明明是染了风寒,休息几日便好,妹妹可别乱说话。没事的话,本宫先回去了,本宫还要去照顾太皇太后。”

    “姐姐,姐姐……”韦如曦看着她离开,还欲说什么,却被身侧的宫女拉住了衣袖。宫女低声道:“娘娘,方才的话可别再说了。太后娘娘说皇上是得了风寒,那就是得了风寒!”

    韦如曦的心头猛地窜起一抹凉意,她用力推开宫女的手,跌跌撞撞朝紫宸殿跑去。

    方婳匆匆回到延禧宫,正巧潋光从太皇太后的卧室出来,见了方婳便冲上来道:“娘娘,太皇太后醒了,要见您!”

    方婳一个激灵,行至门口,又回头道:“可王爷那边……”

    潋光似有为难:“奴婢不能平白无故待在您房里,眼下也不能叫别人去,娘娘且先进去听听太皇太后的话吧。”

    潋光说得有理,也只能如此!

    所有的宫人都已经被遣退出来,方婳疾步入内,太皇太后半睁着眼睛看她,她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叫她:“太皇太后。”

    她闻得声音,再次将眼睛睁大了些,语声轻不可闻:“没事……就好。修儿呢?”

    方婳掩住心中痛楚,咬牙道:“臣妾将他伤得很重,现下,将他藏在臣妾的房内。太皇太后,是臣妾不好,臣妾很害怕,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

    太皇太后缓缓将手指收了收,低低道:“不怕,哀家会撑着……撑到修儿伤势好转的那一天,然后你们等……等哀家归天出殡,再把他送出宫去。”

    太皇太后一死,婳妃自是再无任何借口住在延禧宫,燕修是绝对不能带去静淑宫的。而没有太皇太后的延禧宫,就如同失了屏障的城池,谁都能自由出入,那时燕修又该怎么办?

    方婳震惊无比,太皇太后是老了,却一点也不糊涂,早早替燕修想得那样妥当。只是,她当真能撑得住吗?

    “去照顾他,哀家会……会下令让你好好休息,任谁也不能打扰。”

    方婳忍住哽咽道:“是,臣妾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请太皇太后放心。”

    从太皇太后卧室出去,径直回到住处。

    “师叔。”她叫了一声,内室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方婳吃了一惊,几步入内,见他静静躺在床上,已烧得不省人事。

    “师叔!”怎会这样?

    她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这样烧下去会出人命!

    不断地用冷水替他擦拭,一遍又一遍,却丝毫没有用处!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宫人们都睡下,方婳才偷偷穿着亵衣跑到院中。寒风凛冽,吹得她瑟瑟发抖,也不知在外头站了多久,只道是四肢都麻木了,她才艰难地回到屋内。仅剩的亵衣也褪下,上床,用自己冰凉的身躯紧紧拥住他滚烫的身子……

第103章 同寝

    肌肤相触,她同他还是头一次这样亲密。因为太冷,她的牙齿打颤,冻僵的手臂努力地抱紧了他。

    他偷偷入宫来看太皇太后,如今在宫里出了事,想必华年成一定担心死了。她一定要救他,不会再让他陷入危险境地!

    宫灯灭了,内室的光线越发地暗沉,外头树影随风动,她却觉得自入宫以来,从没有哪一天如今日般安心。

    韦如曦有燕淇,她有燕修,所以她才不羡慕燕淇的宠爱给谁。

    将小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均衡的心跳声,她的紧张也徐徐地散了。

    强撑着不愿睡去,好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可她也着实很累了,到底还是抵不住缠绵睡意。

    迷糊着睡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脸颊越来越烫,方婳嘤咛一声醒来,他仍昏睡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方婳的眉心拧得更深,好像……退烧了呀?她摸上自己的额头,惨了,是她发烧了!

    昨夜一冷一热,最容易得病了!

    她急忙从床上起来,快速穿好衣服,起身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她伸手撑住了桌沿,浑身不太有力气了。糟糕,燕修受了重伤,她若是病倒了可怎么办!

    推开了房门,方婳才扶着门出去,外头的宫女已迎上来道:“娘娘,您这是要去……娘娘您怎么了?脸色在难看?”宫女瞧出了她的异常,忙上前来扶住她。

    方婳低声道:“本宫好像着了凉。”

    她的话落,宫女便道:“奴婢给您去请太医来!”

    “哎……”方婳本想叫住她,奈何那小丫头跑得飞快,一溜烟儿就没影了!方婳暗道不好,她一定是去太皇太后的正殿找太医来的,那燕修……她只能咬牙回身入内,用了吃奶的劲儿才将他往里头挪了挪。她本想不惊动任何人自己去太医院的,怎想那么巧就有宫女守在外头!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师叔。”她轻轻拍了拍燕修的脸,一会儿太医来了,他若一直睡着也好说,就怕突然醒来出个声儿,那就麻烦了!

    他还不醒,方婳心中着急,她不敢冒险!这样一想,她将心一横,手伸入被衾下,用力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燕修浑浑噩噩的,徒然一抹钝痛自手臂上蔓延开来,他蹙眉睁眼,那张熟悉的俏脸近了,他见她笑着欲开口,外头忽而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奴婢带着太医进来了。”

    方婳脸色大变,此刻也来不及与燕修细说,一把扯过被衾将他整个人盖了起来,她自己则侧身躺着。绛色帷幔直垂,宫女引着太医穿过了水晶珠帘入内。太医朝方婳行了礼,才近前道:“听闻娘娘染了风寒?让臣替您把把脉。”

    白玉藕臂自直垂帘子内伸出来,太医的指腹才搭上她皓腕,便闻得她浅声道:“本宫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发热,你就给本宫开一些药,要极好的药,本宫希望马上就见效。”

    太医讶然道:“娘娘……太皇太后也嘱咐您这几日好好休息,不必过前边儿去,您委实不必如此心急……”

    “本宫心急不急不是你管的,你只要给本宫开最好的药!”方婳心中生气,口气也强硬起来。

    外头的太医和宫女都吓到了,素闻这位婳妃娘娘得尽宠爱,却也是最谦和的一个人,原来也是有脾气的。太医只能应了下去,宫女迟疑片刻,终是开口道:“那……奴婢一会儿给娘娘把药送来。”

    她转了身欲走,方婳忙道:“药拿来了就搁在门口,本宫身子不舒服脾气就特别大,你最好离本宫远一些!”

    宫女吃了一惊,忙点头称是。

    确信人都退下了,方婳才长长松了口气,她这般一闹,潋光就会知道这里的事,后面潋光会替她安排,她也不必担心了。方婳转身将被衾掀开,见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自己。她欲开口,他修长手指已缠上她的皓腕,长眉紧蹙:“怎就病了?”

    他的容色苍白,墨色瞳眸里却洋溢着担忧。

    她看得仿佛连身体也不那么难受了,笑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燕修看她的笑有些诡异,略微一怔,她已俯下身,用手肘支撑着身子,毫不避讳地开口:“昨夜你高烧不退,我没有药,也请不到太医,好在现下隆冬时节,夜里冷得叫人直打哆嗦呢。”她笑得得意,眉眼弯弯,脸颊的绯色煞是好看,“师叔,你让我抱也抱了,睡也睡了,华伯伯要知道了,一定很恼我。”

    他的眉头微蹙,继而又无奈地一笑,她同他单独在一起时总那样胆大妄为,一点也不像大家闺秀的做派,全是他在白马寺那两年太放纵了她。他的眸华低垂,却是问:“关华年成什么事?”

    方婳莞尔,却不愿再说。

    早在上回在龙山行宫相见,燕修便觉得方婳与华年成之间有些奇怪,他后来问了华年成,他也不曾说,如今她话中有话,难道还以为他听不出来吗?

    她干脆就坐了起来,他握着她的手却不松,话音带着一丝低沉:“华年成同你说了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在沧州之后就不曾见过,那是在沧州吗?燕修的眉目幽深,怪不得她回长安时都不曾去见他!

    他的手指并未有多大的力气,却让她无法挣脱。她微微迟疑,到底是开了口道:“他说母凭子贵,才能帮你。”

    “他胡说!”

    他厉声喝道。她已笑着道:“我原先还觉得他是对的,后来觉得他真是胡说。”她脸上的笑容敛起,郑重道,“当年莹玉公主的死一定另有隐情,我只要找出证据证明公主之死与你母妃无关,那皇上一定不会再为难你了!我也不必去讨得他的欢心来护你的周全!”

    燕修的脸色大变:“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她的话未完便已被他直直打断。

    方婳急急道:“我只是想帮你。”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望着她惊愕的模样,这才缓声道,“你若真的想帮我,保全自己,不要让我担心你。”

    再没有比这句话更清楚明白的了,柳贵妃的事,燕修并非一无所知,他也许也知道一些事,但他却想让她置身事外。

    方婳动了动唇,他的语声里尽显疲累:“婳儿,你该休息了。”

    她实则还有很多话要问,可她了解他,从认识他的第一日开始她便知道,他不愿告诉她的事,她是怎么也问不出来的。闷闷地应一声,她侧身躺下去,似是有些赌气地往他的身侧靠了靠,然后伸手抱住他的身躯。他没有拒绝,叹息一声道:“果真病了脾气大吗?”

    她哼一声道:“那太医罗里吧嗦的,我都差点想跳下去揍他了!”

    他哧的一笑,空出一手臂抱住她娇弱的身躯,道:“睡吧。”

    她闭了眼睛,意识有些迷糊,话说得仍有条理:“外头有潋光安排,今天是个意外,以后不会有人进来。太皇太后说她会撑着,等你伤势好转那一天,然后安排你在她出殡那日混出宫去。”

    明显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颤,良久良久,才闻得他淡淡地“唔”了一声。

    她还不睡,靠在他的身侧吐气如兰:“其实我有个特别自私的想法,希望你的伤一直不好,希望太皇太后一直健在,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霸着你。”

    他不再说话,没有斥她胡说,那一刻,方婳在心里侥幸地想,也许他同她想的一样,也许他喜欢她霸占着他。

    天气越发地寒冷,辰时过后,外头疏疏朗朗地飘起了鹅毛大雪。

    内室的暖炉又添了一圈,白日里亦是点起了灯火。龙涎香的味道与熏香绞缠,薄纱拽着一地的瑰丽,将后面华贵的身影拉长。

    宝琴扶着太后道:“太后娘娘,您还是回宫去歇歇吧。”

    太后华美的脸庞上尽是疲惫,摆摆手,道:“芷若呢?”

    宝琴叹息道:“芷若姑娘哭了两晚了,眼睛都肿了。”

    太后的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蓦然转身落座,咬牙道:“哭什么哭,皇上难道会出事吗?”

    宝琴慌忙跪下了,低头道:“太后娘娘息怒!”

    钱成海自外头匆匆入内,见了太后,便行了礼道:“太后娘娘,曦妃娘娘来了。”

    太后的话语冰冷:“又来了?她还真是能坚持!拦住她!难道这种事还要哀家教你吗?”

    钱成海点头称呼,他才欲走,太后突然又问:“婳妃来过一次后便不曾再来?”

    钱成海忙又回身,低头道:“不曾,听延禧宫那边的人说,婳妃娘娘伺候太皇太后过度劳累,也病了。”

    太后点了头示意钱成海下去。

    “起来吧。”她朝地上的宝琴看了一眼,这才又道,“司正房那边难道一点头绪也没有?你去传话,就说哀家再给她们三天的时间,到时候再没有结果,哀家决不轻饶!”

    “是。”宝琴躬身退出。

    韦如曦还在外头远远地站着,她快步走过她身边时,只见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宝琴不免替她可惜,好不容易才回来,眼下又遇见这等事,难怪太后越来越不喜欢她了。

    宝琴赶着去尚宫局传话,步履飞快。地上很快就积起了薄薄一层雪,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尚宫局门口,宝琴远远就瞧见容芷若的身影,她忙叫她:“芷若姑娘!”

    容芷若回眸见她,宝琴疾步上前,拉住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容芷若蹙眉道:“我和司正房的人一起去,我也想知道皇上到底怎么出的事!”那夜皇上中毒的事对外自是声称染了风寒,但这在尚宫局的司正房早已不是秘密。

    宝琴四下看了眼,才道:“这事让太后娘娘知道了,又得不高兴!你放心,皇上是真龙天子,不会有事的。”

    “真的?”容芷若的眼睛亮了,急急拽着宝琴的衣袖问,“皇上醒了吗?”

    宝琴摇头道:“还不曾,但太医已配出解药了。”

    容芷若失落的脸上终是有了笑意,宝琴再次低声道:“此时不能声张,你还是赶紧回延宁宫去,也别说我告诉了你这件事。”

    容芷若虽不明白为何要遮掩,但听闻太医已配出解药,她自是什么都不计较了。笑着点了头便往延宁宫而去。

    淡淡的药香轻盈卷入鼻息之间,方婳缓缓醒来,自己仍是依偎着燕修躺着。她本能地回头看一眼,床边多了一碗药,她吃惊地问:“谁来过了?”

    他清弱道:“潋光来过。”

    方婳一愣,随即忙道:“她……她看见我们睡在一起?”

    他虚弱脸上尽是笑意,目光灼灼地睨着她,道:“你还怕她瞧见吗?”

    方婳一时间语塞,眼下这宫里,她最不怕的就是被潋光瞧见了,只是解释起来很是麻烦。他看她的神色犹豫,便又道:“潋光问我你为何愿意帮我。”

    “那你怎么说?”她迫切地望着他。

    他笑一笑,低语道:“我说我使了一招美男计。”

    美男计……再加上他们眼下同床共枕的样子……

    方婳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她忙跳下床,睡一觉,她感觉整个人都好了很多,一口气把药喝了,捂着胸口道:“原来你也会胡说!”

    他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脸上仍有笑意。方婳被他看得心更慌了,干脆别过脸道:“有什么可看的?”

    他冲她招手:“过来。”

    她不过去,心猿意马地低着头。

    他也不恼,低笑道:“难道是要我过去拉你吗?”他说着,用手吃力地撑住身子,方婳大吃一惊,忙扑上前按住他的身子,咬牙道:“你疯了!伤口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你还当华伯伯在身边吗?”眼下什么都稀缺得很,他若再出什么事,她真是要疯了。

    她用力按住他,枕头被悄然推向一侧,她看一眼,原本底下藏着的东西早就不见了。想来是燕修趁她睡觉时取走了,再看他的胸口,果真是厚厚塞着什么东西。她抿了抿唇,果真是不想她知晓的秘密,他竟看得这样牢!

    他又动了动身子,这才无奈道:“我胸口很闷,你扶我起来。”

    方婳吓得不轻,忙取了软枕垫在他身后,脱口道:“怎会闷?是旧疾的缘故吗?药……药在这里!”

    他张口服下,她学着昔日华年成的手法,伸手替他抚着胸口。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轻声叫他:“师叔……”

    “不要紧。”他的话音几乎微不可闻,她知道他的病从不曾同她说过实话,他最老实的话也就是“还行”!可此刻方婳最恨的还是自己,因为她实在是什么也做不了!

    她哽咽地问:“告诉我,怎样做才能让你好受些?”

    他疲惫地阖上了双眸,艰涩笑道:“什么都不必做,就这样陪在我身边便好。”

    真的会好吗?她强忍住泪,却不敢哭出来。一手紧紧地握着他的药,轻轻晃动,里头的撞击声清脆。

    药不多了!

    方婳心中急得不行,却突然闻得外头传来容止锦的说话声,方婳猛地一怔,几乎本能地回头看向门外。

    潋光一路都没拦住容止锦,眼看着已到了方婳的卧室了,潋光再欲开口,容止锦已不耐烦道:“我说潋光姑娘,你不去正殿伺候太皇太后,跟着我们做什么?”

    潋光一时间语塞。

    里头,方婳的声音传出来:“是侯爷吗?”

    容止锦一听就来了精神,忙上前应道:“是啊是啊,我听说娘娘病了,特意前来探望!娘娘没事吧?”

    方婳看了燕修一眼,他也徐徐睁开眼来,方婳忙道:“多谢侯爷挂念,本宫没什么事,卧床休息一日便好。侯爷与本宫身份有别,本宫就不请你进来了。”

    没想到那一个却道:“娘娘放心,本侯知你我身份有别,这次是和袁大人一起来的……哦,不对,是我和袁大人接了苏丫头来看望娘娘的,苏丫头是要离开大梁的人,你又曾是她的旧主,来探望娘娘是天经地义,我和袁大人只是陪同,谁都知道苏丫头如今行动不便啊,呵呵,娘娘,让我们进来吧。啧啧,这滚椅进门槛的时候实在是重得慌啊!”

    方婳不觉震惊,着实没想到袁逸礼和苏昀也来了!

    容止锦说完,果真闻得苏昀脆生生地道:“娘娘,阿昀来看您了,您让我们进去吧!”

    她倒是想出宫去找苏昀呢,现下倒是好,她自个来了!

    方婳忙起身换了衣裳出去,亲自开了门。潋光的神色紧张,却见方婳使了个眼色,她这才告退下去。

    袁逸礼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方婳脸上,容色里还有些许倦意,她看起来精神倒是尚可。容止锦扭头不悦道:“袁大人,愣着做什么?难道要本侯一个人搬这么重的滚椅吗?”

    “是轮椅!”苏昀狠狠地瞪着他。

    他笑着睨她一眼,威胁道:“信不信我不帮你了,叫你一个人待在外面!”

    “娘娘身子不适,侯爷还在这里闹什么?”袁逸礼冷冷道了一句。

    容止锦破天荒地没有和他计较,瘪瘪嘴,二人一起将苏昀的轮椅搬入内。容止锦拍了拍手才要上前坐下,却闻得方婳道:“还请侯爷和袁大人先行出去,本宫和阿昀有些话要说。”

    容止锦一脸诧异道:“不要吧,你这么快就过河拆桥啊?我这滚椅搬得还没缓过劲来呢!”

    苏昀哧的一声,方婳的目光看向袁逸礼,低声道:“袁大人与侯爷虽是送阿昀来的,可到底男女有别,请恕本宫招待不周。”

    袁逸礼站得笔挺,只道:“臣与侯爷在外头等候。”听闻她病了,他甚是担忧,如今人也见着了,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容止锦还想说话,见袁逸礼乖乖地出去了,他不悦地瞪了方婳一眼,也只好跟着出去。

    苏昀回头已探上方婳的手腕,她蹙眉凝思片刻,才道:“没怎么严重啊,被他们传得我都吓死了!这宫里的人也真是的,皇上生病也传得有多严重似的,还不是就那样!所以说传闻就是可怕!”

    方婳起身将她的轮椅推进内室,苏昀回头皱眉道:“怎么了?有什么话非得躲起来说啊?”

    方婳的脸色凝重,目光看向床榻,话语忧急:“阿昀,你替他看看。”

    苏昀狐疑地回转目光,在看清了床上之人时,苏昀差点吓得从轮椅上摔下去:“九……九王爷?!”

第104章 拥吻

    苏昀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又回眸惊愕地看着方婳,这才将声音压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在这里?”

    方婳低沉着脸色道:“你先给他看看,剩下的事,我慢慢再和你解释。舒虺璩丣”

    苏昀心中有气,她不在方婳身边她到底能惹出多大的事?她有些愤愤地伸手拉过燕修的手,他略一笑,低语道:“昀姑娘好大的脾气。”

    苏昀冷笑道:“在沧州的时候华先生不就警告我们娘娘别接近王爷吗?那现在算怎么回事?王爷难道不知娘娘的身份,你想害死她吗?”

    “阿昀!”方婳伸手抚上苏昀的肩膀,喟然叹道,“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伤了他,他也不会滞留在宫中。嫘”

    “伤了哪里?”怪不得脉象这样虚弱,苏昀的黛眉深蹙,眸子里的怒意散了些,抬眸道,“扶王爷过来一些。”

    方婳小心扶住他,咬牙道:“他被我刺了一刀,还有,他的药快没了,阿昀,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去找华先生?”

    她的话音才落,便闻得燕修道:“不能去找华年成。獒”

    “师叔……”

    “婳儿,昀姑娘现在行动不便,若要找华年成,她必不能独自避人耳目前去,你还想不明白吗?嗯……”

    苏昀有些粗鲁地将他的衣服揭开,他闷闷一哼,有一包东西从他胸前掉出来,他一手拽住,不动声色藏于身后。苏昀才不管他藏了什么,目光定定落在他的伤处。看得出纱布缠得很认真,可隐隐还是有殷红之色透出来,苏昀的眉心紧蹙,沉声道:“拿剪刀来。”

    上回剪过纱布,剪刀还各搁在头的柜子里,方婳转身便取了来。苏昀接过,利索地将缠住伤口的纱布剪断,她一把将沾着血污的纱布扯掉。

    苏昀咬着唇,果真是这样!

    方婳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阿昀,我……我明明是上了药的!”

    苏昀的眉头不见舒展,她盯着伤处看了半晌,才道:“伤口需要缝合,王爷又没有服药,自是好不了。”

    “缝合?”方婳的脸色越发苍白。

    苏昀点头道:“缝衣服你会吧?去找针线来,还要酒,再打一盆水。”她有条不紊地说着,方婳的脸色有些沉,如此大动干戈,别说延禧宫的宫人,外头的袁逸礼可不是好唬弄的!

    “婳婳?”苏昀见她站着不动,不免又叫她一声。

    方婳惨白一笑,低声道:“我知道了。”她转身行至外头,燕修略撑起身子道:“拦住她,她不能去!”

    苏昀不悦道:“难道王爷真的想死在这里吗?”

    他不看她,径直推开她的手:“婳儿……”

    话才脱口,便闻得外头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燕修的心蓦地一沉。

    容止锦百无聊赖坐在院中,他同袁逸礼自是没什么好说的,眼下苏昀不在,他心里更是憋得慌。

    门突然被推开了,露出苏昀惊恐的脸:“侯爷不好了,娘娘不慎手上的伤口又裂了!”

    “什么伤口?”容止锦疾步过去,探头探脑地便想进去。

    偏苏昀拦在门口道:“前些日子照顾太皇太后时不慎弄伤的,便是皇上也病了的那日,她没宣太医,可现在伤口又裂了,你能不能去找些酒来,再准备一盆清水,哦,还有上好的药,干净的纱布……”

    “我知道了,你等着!”她的话还没说完,容止锦已转身冲出去了。

    苏昀松了口气,关门时瞧见袁逸礼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带着一抹探究,苏昀心虚地一愣,忙合上了房门。

    燕修伸手按住方婳手上的伤,他的容色里略有怒意:“为什么要这样做?”

    方婳忍着痛,却还笑得出来:“上回潋光给我药的时候便同太医说是我的手受了伤才问太医要的,现下岂不正好合了潋光的话吗?”

    “婳儿……”

    “你别说了,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受这点伤也是值得的。”

    苏昀在外头闻得这话,更是生气了,上前就拉过方婳的手用力按住,冷冷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还真是不爱惜自己!”

    “阿昀……”

    “一边待着!”

    方婳却不怕她,知道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看见这样的苏昀,她心里很高兴。有姐妹在身边的感觉真好,她却尚未相处留下苏昀的理由,这样一想,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容止锦准备了东西前来,苏昀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叫容止锦留下了东西便出去。

    先替方婳上了药,这才入了内室。

    苏昀让方婳点了一根蜡烛,自己则在棉帕上倒了酒欲清洗他的伤处。燕修抬手拦住她,虚弱道:“我自己来。”他长这么大,除了方婳,还不曾有第二个女子碰触过他的身子。

    苏昀嗤声道:“王爷也执着于那些虚礼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大夫的手下没有男女,只有病患!”语毕,她看也不看他,直接推开他的手,沾了酒的棉帕已擦拭着他伤口的血污。

    他本能地拽紧了被衾,方婳忙扶住他,目光看向苏昀道:“阿昀,你轻点!”

    苏昀气道:“九王爷自己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就该想到会有这种下场!还有,谁叫他碰上你这个庸医!”她瞪一眼方婳,又是狠狠道,“我现在替他缝合,你就好好跟我说一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她本就没打算要瞒着苏昀,只能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

    苏昀转身将长针在火上烤了烤,一面听着,一面道:“王爷,奴婢的针线活挺烂的,到时给您留下一道难看的伤疤您可别怨奴婢。”

    燕修半靠在方婳怀里,他的语声微弱,似又带着笑意:“看来她很不喜欢我,难为她肯救我……嗯……”

    方婳不忍去看苏昀替他缝合的场面,咬着唇别开脸,心“彭彭”跳个不止,她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之人,开口道:“阿昀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怪她。”

    他哪里是真的怪苏昀,今日见苏昀来了,他是心里高兴。那一夜他高烧不退,虽是昏迷着,恍惚中却又像是什么都清楚着。她孤身一人,所以他拼命地撑着,如今这样一闹腾,意识下仅存的一丝强人也像是随风散去,难受便是难受,他无须再硬撑了。

    嘴角残存一抹笑意,他的头缓缓从她肩头滑落,直接昏倒在她怀里。“师叔!”方婳大惊,忙看向苏昀,“阿昀,怎么会这样?”

    苏昀收了针,替他上药、包扎,这才松了口气道:“照他的情况,能熬到现在就不错了。”

    “是他的病吗?阿昀,我见过华先生替他扎针……”

    苏昀的眼睛撑大,喘着气道:“婳婳,扎针的事我可不敢!我只能保证医好他的伤,他的病我无能为力!眼下没有华先生在,他的病就只能这样养着!我能给你开一些伤药,让人给你熬来,你让他喝上三天,这伤也便无碍了。哦,还有,三天后替他拆线,这个很简单,你过来,我教你。”

    ……

    苏昀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方婳送她出去,容止锦一见方婳被包扎的手就皱眉道:“怎么好端端就伤了?严重吗?”

    方婳摇头道:“没事了。哦,对了,侯爷这几日去看过皇上吗?”

    容止锦忙道:“去过了,不过太后娘娘说皇上要休息,不准让人打扰,现下他的病好多了,你只管顾好你自己,皇上那边有的是人照顾。”

    “那就好。”方婳点了点头。

    一直站在一侧不发一言的袁逸礼突然道:“既如此,臣等就先回去了。”

    方婳突然拉住苏昀的手,低声道:“阿昀,我现在这里脱不开身,你想想办法再拖西楚太子一段时日,到时我一定会想办法留下你!”

    苏昀冲她一笑,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容止锦笑着推住苏昀的轮椅,转身往前道:“本侯也不想苏丫头跟那西楚太子走,大梁少了苏丫头可就少了很多乐趣了!”

    苏昀的笑声传来。

    方婳不觉地笑了下,目光落在袁逸礼的身上。他的眸光却是悄然往她身后的屋子看了一眼,闻得她叫了一声“袁大人”,他才蓦地回神,低下头道:“臣先告退,娘娘请好好休息。”

    语毕,他再不逗留,转身便走。方婳愣愣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心中略微有些不安,他方才的神色,好似他知道了什么。

    方婳深吸了口气,安慰自己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将房门紧闭,点了火盆把燕修换下的带血纱布统统烧尽,方婳这才松一口气。他还昏迷着,脉象虽弱却还算稳定,苏昀说她能治好他的伤,那她也就放心了。

    一个时辰后,潋光亲自送了药来,告诉方婳太皇太后昏睡了整日。方婳蹙眉问:“太医怎么说?”

    潋光叹息道:“太医说太皇太后这病是好不了了,大限之日是迟早的事,奴婢知道她全凭王爷的事才吊着。王爷大病之身,如今又身受重伤,也不知何时才能好。”

    方婳扶他起来喂他喝药,潋光突然跪下道:“奴婢是替太皇太后谢娘娘对王爷的救命之恩!”

    方婳哑声道:“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你且先回去吧。”

    潋光起了身,又看方婳一眼,她的目光半夹杂着一抹复杂之色,随即转身出去。

    ————

    整整下了一日的大雪,及至傍晚,整个皇宫都已银装素裹,一眼望去,茫茫不着边际。

    延宁宫里,几抹身影急急穿过了院落往内,白色雪地里,印出数行清晰的脚印。

    珠帘破开,宝琴神色凝重地冲进来,不顾容芷若在场,疾步行至太后身侧,附于太后耳畔低言一番。

    太后华美的眼眸猛地撑大,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手中的琉璃杯盏应声落地,“砰”的一声摔了粉碎。

    “太后娘娘!”

    容芷若吃了一惊,忙伸手扶住她的身躯,华贵宫装下,容芷若觉出了她瑟瑟颤抖的身子。她忙扶太后坐下,宝琴已命人进来收拾地上的狼藉,她的脸色难看,站在一侧一言不发。容芷若原本想问问发生了何时,但看见宝琴这样的神色,只能缄了口。

    ————

    夜风将雪花吹落几许,韦如曦拢着狐裘跪在高大的梧桐下,她微微颔首,冰凉雪花落在脸颊,她的美眸里噙着晶莹泪珠,裸露在外的手早已冻僵,她却仍不愿起身。

    宫女在后面劝着:“娘娘还是进屋吧,老天已看到您的诚意,会保佑皇上平安无事的。”

    韦如曦没有回头,却是问:“璃儿回来了吗?”

    宫女低头道:“还……不曾。”

    韦如曦不觉咬着贝齿,她让璃儿去紫宸殿打探消息,怎的到现在还不回来?

    又有雪花伴着寒风飘落,宫女回头之际便见璃儿急匆匆自外头入内,她才欲开口,待看清了璃儿身后之人,宫女的脸色大变。

    韦如曦闭上眼睛,诚诚替燕淇祈祷,也不知何时开始,身后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了。她睁眼回眸看去,皑皑雪地里,早不见了宫女,只燕淇一袭白色裘貉直直立于身后。她还以为瞧错了,呆呆望了片刻,直到他一声“曦儿”,她才慌张地从雪地上爬起来。

    双腿也已冻得有些麻木,她一个踉跄往前,他已伸手扶住了她。她惊慌抬眸,伴着碧纱宫灯幽暗的光,她却实实在在看清了面前之人。

    是燕淇没错!

    多日不见,仿佛隔了千年万年,她一头栽进他怀里,颤抖地抱住他,哽咽道:“皇上的身子都好了吗?这几日都吓死臣妾了!”

    他扶住她瘫软身躯,径直带她回了卧室。她紧紧依偎在他身侧,仍有后怕:“臣妾好怕,怕您出事!皇上,真的都好了吗?”

    “好了。”他握住她的手,温和一笑,道,“朕不是好好地来看你了吗?”

    她高兴地落下泪来,忽而又急声问:“是谁给皇上下的毒?到底是谁那么胆大妄为?”

    燕淇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的话语寡淡:“朕已让人彻查过,毒源并不在紫宸殿。”

    “那是……”韦如曦美丽的双瞳撑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燕淇。

    他却又一笑,淡淡道:“放心,朕心中有数。”

    韦如曦一怔,闻得他又道:“从今往后,有朕在,宫里谁也不能再欺负你了。曦儿,从今日起,你搬去朕的紫宸殿住。”

    “皇上……”韦如曦惊诧地看着他,即便是皇后也是没有资格与帝同住的,她……她不过一介妃子而已。燕淇却拉了她起身道:“朕知道朕卧床这几日你受了很多气,朕就是要让后宫那些人知道,朕就是喜欢你!”

    他要把她带去紫宸殿,他说喜欢她……

    霎那时光,韦如曦觉得什么都值了。

    ————

    太后闻言很快便赶来了紫宸殿,韦如曦才要行礼,便闻得太后怒道:“哀家要和皇上说话,你还不退下!”

    韦如曦的脸色苍白,才要告退,燕淇却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母后有什么现下就可以说。”

    太后满脸怒意,愤愤道:“皇上这是做什么?别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妃子,即便她是皇后,也不能与皇上同进同出住在紫宸殿!”

    燕淇冷冷一笑道:“规矩是人定的,朕是皇帝,难道还不能与心爱的女子朝夕相处吗?”

    “皇上!”太后的脸色铁青,目光直直的落在他的脸上,见他神色坚定,这才又稍稍缓和道,“哀家也是担心你的身子,病刚好,应该好好休息,你要宠幸她,日后有的是机会。”

    韦如曦被太后说得满脸窘迫,她忙低头道:“太后娘娘请放心,臣妾不会缠着皇上,这段时间定会嘱咐皇上好好调养身子。”

    燕淇笑道:“如此,母后还有意见吗?”

    太后冷哼一声,气得说不出话来。

    宝琴扶太后出去,劝说了一路,太后忽而又想起什么,驻足道:“玉清宫那边好久没消息传来了,妩昭仪这段时间怎么样?”

    宝琴忙答:“回太后娘娘,奴婢时常有去打探,昭仪娘娘的胎很好,您不必挂心。”

    闻言,太后这才松了口气:“告诉底下的人,给哀家好好替妩昭仪保胎,若有任何闪失,哀家决不轻饶!”

    “是。”宝琴低头应声。

    长裾漫过皑皑雪地,宝琴回眸看了一眼,身后宫殿奢华庄严,宫灯透着薄薄的光,在这长夜里显得越发肃穆寂寥。

    ————

    方婳按着苏昀说的替燕修拆了线,连服了三日的药,他的伤势果真好了很多。方婳每每喂他吃药他也不曾拒绝,半靠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一旦出了宫,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他晃晃又想起那日她伏在他胸口说的话,她说她自私得想他的伤永远不好,这样她就能一直霸着他。

    他不觉一笑。

    “笑什么?”她蹙眉问他。

    他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那也一定是和我有关的事!你说,什么事?”她将空碗搁下,一本正经地问他。

    他轻笑着掀开被子,她忙按住她:“你做什么?”

    他低言道:“扶我起来。”

    方婳忙道:“不可以!伤未好前不能下床!”

    他不禁莞尔,温润笑道:“婳儿是要拿我当囚犯一样管着吗?便是囚犯的牢笼可也比这床榻大一些。”

    方婳气结,见他自己扶住了床柱,她无奈只能扶着他另一边。将后窗微微打开一条缝,外头的雪融的差不多了,风尤其的寒冷。方婳欲将窗户合上,他却拦住了她的手,道:“虽是寒了一些,倒也觉得清新。”

    她故意道:“你是在说我屋内的熏香不好闻吗?”

    许是扯到了伤处,他下意识地抚上窗棂,俊眉微蹙,片刻,才又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做一个普通人,就再不必这般遮遮掩掩,每天都能呼吸着新鲜空气。”他说着,缓缓转身,脊背靠在冰冷墙壁上。

    “师叔。”她抬眸看他,他亦是低眉垂目,墨色瞳眸里映出她担忧神色。他愣愣看一眼,忽而低下头来,冰凉薄唇含住她的唇瓣。

    这一吻,温柔似水,缱绻缠绵,宛若平静湖面上绽放的涟漪,丝丝撩拨着她颤抖的心弦。她踮起脚尖回应他的吻,分明不是第一次吻他,却不知怎的笨拙起来。掌心熨帖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隔着轻薄衣衫传来,她的心跳却加快,不顾一切抱住他。

    一柔一沉两道喘气声渐渐急促起来,她悄然离了他的唇,扑进他的怀里道:“师叔,你带我走吧!”

第105章 独占君心

    她伏在他的怀里瑟瑟颤抖着,他徐徐圈紧她娇弱身躯,心口徒然觉得一阵绞痛,片刻,他才低低喘息道:“婳儿,跟我走,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她哽咽地点头。

    他艰涩开口:“皇上不会放过我们。”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目光盈盈看着他:“那我们躲起来,躲去他找不到的地方!”

    他的眸光闪过一丝痛:“即便将来有一天我会永远地离开你吗?恳”

    “不许……不许你胡说!”她本能地伸手捂住他的嘴,眸光直直落在他苍白俊逸的脸上,她惊恐瞳眸里却徐徐又绽出了笑意,话语更是霸道,“你在一天,就要陪我一天!”

    他先是一愣,随即释然一笑,复又将她抱进怀里,下颚抵在她的头上,闻着她秀发的清香,低声道:“好,我答应你,我带你走。”

    她在他的怀里笑靥如花,忽而觉得一切都美好了让。

    拂面的风也不觉得寒冷,漫漫阳光轻缓流淌,在这冬日里也平添了些许的暖意。她的目光远眺,嘴角带着轻微笑容,轻轻地开口道:“出宫后,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然后造个小房子,要有庭院。在院子里搭一个紫藤花架,我陪你坐在下面看书、下棋。”

    他清辉眸光微微带着迷离,启唇问:“这便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她抬眸瞧他一眼,而后俏皮笑着钻进他的怀里。其实她只想说,哪里有他,哪里便有她想要的生活。

    他修长手指缓缓拂过她散落的发丝,她又道:“到时候我们把阿昀带上,我们一起逃吧!”

    燕修微微一怔,他略蹙了眉道:“婳儿,其实……”

    他的话未完,外头突兀地想起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方婳的心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了,她慌忙从燕修怀里出来,本能地朝门口看了一眼,燕淇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床上是不能躲了,燕淇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万一他坐在床上发现了燕修就糟了!屋子里……环顾四下,燕淇若是不急着走,在屋子里转一圈,那也没地方藏人。衣柜吗?方婳的目光看向角落里,可衣柜在房门的那一边……

    她想到的,燕修自然也想到了,他当机立断一把推开了后窗,朝她道:“快去迎驾!”

    方婳略一迟疑,房门已被人从外面推开,她咬着牙,忙跑着上前。燕淇才推开了房门,便见方婳惊慌失措地从里头冲出来,他皱眉道:“何事这般慌慌张张?”

    “臣妾参见皇上!”方婳低着头行礼,“臣妾没想到皇上会来这里,臣妾这几日在房内休息,也……也不曾梳洗打扮,还请皇上多多包涵。”

    燕淇含笑将她扶起来,浅声道:“朕又不是外人,跟朕还见外。朕是去看了太皇太后,听闻你病了,就来看看。怎么样,身子都好了吗?”

    方婳仍是低着头:“臣妾该死,您病的时候臣妾都不曾去看您。”她也不提中毒之事,既然太后说他是染了风寒,她只作不知便是。目光悄然往上,见燕淇的脸色看起来不错,看来身体已完全好了。

    燕淇抚袍坐下,笑着道:“坐,在朕面前不必拘谨。朕那么多嫔妃,独你最孝顺,皇祖母虽昏睡着,可她身边的宫女个个都在朕面前说你的好。”

    方婳提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愣,他的手已握住她的皓腕,俊眉紧拧:“手怎么了?”

    方婳本能地一缩手,茶壶从指间滑落,“砰”的一声打翻在桌面上。她忙伸手将茶壶扶起,跪下道:“臣妾该死!”

    外头的宫人们听到声音忙都冲进来,燕淇挥一挥手,他们才又重新出去。他浅笑道:“你又是作何?就这样怕朕吗?朕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你。朕只是问问你的手怎么了,你怎么了?”

    方婳缓缓起身,忙道:“臣妾……这几日不知怎的,有些恍惚。手上的伤是上回在太皇太后寝宫不慎划伤的,现下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点点头,目光环顾四下,低声问:“怎的伺候的宫人一个都不在?全都偷懒了吗?”

    方婳摇头道:“不是,是臣妾想静静地休息,就遣了他们都出去。”

    燕淇“唔”一声,忽而阖上了双目深吸了口气,他的眉心拧得更深:“怎的你房里药味这般重?”

    “哦……前几日下雪,屋子里就没有开窗。”

    燕淇起身行至内室,径直朝后窗走去,一面道:“既是病着,内室还是要多透透风,门窗都紧闭着作何?”

    他说着,伸手去推窗,指尖才触及窗户,便闻得身后之人大叫了一声“皇上”。燕淇不免吃一惊,回眸道:“怎么?”

    方婳掩住慌乱神色,快步往前,走到他面前,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低语道:“臣妾……臣妾听闻您把曦妃妹妹接去紫宸殿了?”

    他微微一愣,低眸凝视着她,良久良久,才轻笑道:“怎么,你吃醋了?朕还以为婳妃是最不会吃醋的一个。”

    方婳的心跳飞快,她说得有些心猿意马:“臣妾以为皇上喜欢听到臣妾这样问。”

    他自是想起那日从静淑宫离开时,他曾说她不爱他,因为在她的身上他看不到妒意。如今听她这样说出来,他倒是觉得万分别扭,他的目光清俊,将面前女子锁在眸瞳之中,笑道:“朕还记得当初要接曦儿回来时就曾问过你,你说希望朕能和曦儿在一起,你现下后悔了吗?”

    他的话语素淡,听不出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方婳一时间心乱如麻,只好勉强笑道:“臣妾没有,臣妾只是觉得奇怪,您明知道太后娘娘不喜欢曦妃妹妹,何苦还接她去紫宸殿?皇上若真是很爱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册后。”

    她的语声出奇的平静,他脸上的笑意却淡了,直直开口道:“你真这样想?”

    方婳暗自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她抬眸与他对视,认真地点头道:“是。”

    她的眸华中似有光亮,却没有欺骗,燕淇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伸手牵住她的柔荑,拉她过床榻边坐下,这才低声道:“皇后是要母仪天下的人,要有足够的智慧,能帮朕打理后宫。曦妃生性柔弱,婳儿,朕倒是觉得你挺合适。”“皇上……”方婳震惊地看着他。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方婳忙低下头道:“皇上,臣妾很丑。”

    “朕不在乎,况且你有的,别人未必有。朕若要找貌美如花的,朕这后宫比比皆是。”他定定睨视着她。

    方婳再欲开口,闻得外头传来韦如曦的声音:“皇上,太皇太后醒了,您要去看看吗?”

    燕淇忙起了身,他已行至帘外,方婳起了身道:“臣妾怕让皇上错爱了。”

    他的步子微微一滞,随即轻笑道:“朕看人,从来不会错,好好休息,朕得了空再来看你。”语毕,他再不逗留,径直出去。

    方婳拂开珠帘出去,一行人已经远了。

    她微微一愣,适才想起燕修,忙关了房门跑进内室。后窗推开,他果然就在外头,见了她,勉强笑了笑,问:“走了?”

    她扶他进来,发觉他的身上冷得厉害,内室因有暖炉,他也只着了中衣,方才匆忙之中也来不及换衣服便出去了。推他上床,用被子将他裹住,他苍白着一张脸,倒是瞧不出其他。她却忍不住,非要问他:“皇上说的话你难道没听到吗?”

    他笑一笑,反问她:“什么话?”

    方婳拧了秀眉,咬着唇道:“你知道的!”

    他仍是笑:“他说了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指哪句话?”

    她气结地瞪着他,咬牙道:“册后的那句!”

    “哦。”他似是恍然大悟般,墨色瞳眸凝望着她,语声清浅,“那你怎么看?”

    她的脸颊飞上一抹羞赧之色,音色细如蚊:“你……你说要带我走的!难道你要耍赖吗?”

    他拉住她的手,笑声奕奕道:“怎会?除非你改变了主意。”

    她哼一声,也钻进被窝去,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身子。燕修蹙眉道:“别胡闹,我身上冷。”

    她只管抱着不松,嬉笑道:“从今往后,不管你是冷是热也休想再推开我!”

    他无奈一笑,低头吻上她的额角。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低低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好怕皇上把窗户推开了,幸亏及时地阻止了他。”

    他浅浅应着,忽而问:“他前几日病了?”

    方婳将声音压低:“太后娘娘让人这样说的,可我在紫宸殿外遇见曦妃,她说皇上是中毒了。”

    “什么?”燕修的脸色微变,语声略沉几分,“找到凶手了吗?”

    方婳叹息道:“没有,不过好在没出什么事。”她似是想起什么,抬眸道,“你便是那晚入宫来的……”

    他猝然笑道:“你不会以为是我做的吧?”

    瞧见他这般样子,方婳扬扬眉,低语道:“就你这身手,还能被我伤到,又如何不动声色潜入守卫森严的紫宸殿去下毒?”

    燕修也不生气,哧的一笑。他的目光却徐徐看向远处,似在思忖什么事。

    方婳抬眸看他,见他一动不动,便伸长了脖子靠近他,温热气息喷在他的脸上,未待他回过神来,她已在他薄唇上轻啄一口。

    他微微一愣,随即浅笑道:“从不曾见我大梁女子如你这般,全然没有女儿家的娇态。”

    她才不管,从前隔着心思,以为他不爱她。后来隔着身份,以为再不能在一起。如今她是要跟他走的,那她还怕什么?

    天上地下,只要他不弃她,她就什么都不惧!

    她抱紧他,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匀速的心跳声,狡辩道:“师叔若不想我亲近你,自打你我头一天认识起就要制止我,不该允我牵你的手,不该允我睡你的床,更不该允我喜欢上你!”

    他无奈地皱眉浅笑,:“我不允,有用吗?”

    “当然没有!”她回得理直气壮。

    他轻抚上她的削肩,深吸了口气将她娇小的身躯圈在怀里,“婳儿,皇上待你还是好的。他能给你的东西,我给不了,日后,你也不会后悔吗?”

    方婳微微一愣,燕淇对她的确算好,楚姜挽流产一事,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也是燕淇替她解围。他有时候有些脾气,却也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独宠韦如曦,却说要册她为后。她蓦然一笑,坚定地开口道:“可你给我的,也是他给不了的。”

    他给她的爱才是独一无二的,是一心一意的,她不必去和别人分享这份爱,她可以霸道地占着。

    也许在这一刻,方婳才深切地体会到苏昀口中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究竟是何种感受。真爱一个人,谁又能无怨无悔地愿意与人分享?

    外头有宫女送药来,方婳吩咐她搁在外头桌上。

    出去将药端进来,她小心喂给他喝,一面道:“这药已是最后一碗了,阿昀说往后好好休养便是。华伯伯给你的药也没了,这几日胸口难受吗?”

    他不答,却是转口道:“婳儿,这几日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几日,不必想着阴谋权衡,这里只有你。”

    方婳笑道:“现在才知晓我的好吗?”

    他谦和笑着,却不再说话。

    ————

    时间过得异常平静,三日后的傍晚,潋光告诉方婳,太皇太后怕是不行了。

    深夜,潋光借故支开所有的宫人,方婳与燕修去时,太皇太后已口不能言,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看了很久,眸光里似有笑意。太皇太后全赖燕修在宫里才不愿咽下那一口气,如今于她来说,亦算不留遗憾了。方婳握着她的手,握着握着,只觉得那最后一丝力气也骤然失去,再看,床上之人已悄然阖上双眸。

    燕修的微微一愣,随即缓缓跪下,悲恸唤她:“母后……”

    天空吐出鱼白,宫里的丧钟敲响,太皇太后殡天。

    皇上下了圣旨,亦是依着太皇太后的遗言,隔日便入殓。太后带着宫里一众嫔妃在太皇太后灵柩前守夜,方婳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起来,韦如曦亦是伤心啜泣。嫔妃们或多或少都挤出几滴眼泪来,看起来悲悲戚戚。

    “太皇太后可有留下什么话?”太后突然转过身来问方婳。

    方婳忙低头道:“回太后娘娘,并没有。”

    太后“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潋光近前道:“时候不早了,太后娘娘还是回去休息吧,可别累坏了。”

    太后没有推辞,由着宝琴扶自己起身。太后一走,后头一些嫔妃便跪不住了,潋光便称太皇太后生前喜欢清静。这般一说,人马上就走光了,最后只剩下方婳与韦如曦还在。

    方婳看一眼韦如曦,劝道:“妹妹若是累了也回去吧,这有本宫守着。”

    韦如曦红着眼睛道:“太皇太后生前待我很好,如今她都走了,我能为她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方婳笑了笑,转身时身子忽而晃了晃,韦如曦忙扶住她道:“婳妃姐姐怎么了?”

    潋光也过来了,忧心道:“这几日娘娘侍奉太皇太后实在太累了,前些日子还病了多天,奴婢送您回去休息吧。”

    方婳推辞不过,只得由着潋光扶至外头。

    转至静僻处,潋光才收了手问:“娘娘没事吧?”

    方婳点头道:“你回去看着曦妃,我现下就回去。”

    “是。”潋光点头转身。

    方婳匆匆回到卧室,她入内,才点了一盏灯,燕修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她拂开了珠帘入内,闻得他哑声问:“外头的事都处理好了?”

    “人都回去了,曦妃还在,不过潋光会看着她。东西呢?”她见燕修指了指身侧,她忙上前打开,里头是一套太监的服饰,她的眉头紧蹙,“只有一套?”

    他轻声道:“自是只有一套,潋光不知你也要走,没准备你的。”

    方婳恼怒瞪他一眼,道:“你不早说!我现在想办法去找一套宫女的衣服来。”

    “婳儿。”他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你找谁去要?潋光不会给你,苏昀不在宫中,你还能找谁要?”

    方婳一时间语塞,气道:“你早就知道,根本不想带我一起走?”

    他拉着她的手未松,微微用力将她拉过去,附于她的耳畔道:“你去尚宫局找钟秋灵,她会给你准备。”方婳愣住,只觉得手心一凉,他将字条塞给她,“她看到我的字,就会帮你。”

    她茫然握着掌心的字条,半晌回不过神来:“钟司正……她是你的人?”她蓦地回想起那一日去修太皇太后的匕首时,曾在尚宫局看见钟秋灵,甚至还听到了鸽子的声音。方婳的眼睛不自觉地撑大,“便是她告诉你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

    他赞许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方婳不悦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钟司正能平安送我们出去?”

    没想到燕修却摇头:“她除了给你准备一套宫女的衣服,怕是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她惊讶地脱口问:“为什么?”

    他定定开口:“那晚皇上出了事,太后既然不想此事张扬,便一定会交给司正房查探,你又说不曾找到凶手,你以为太后会轻易放过司正房的人吗?我在延禧宫待了这么多日钟秋灵都没有寻机来看我,那便说明她此刻怕是不太自由。”

    方婳惊讶的心也渐渐地平复了,燕修想得很透彻,想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她思忖片刻,叹息道:“可这么晚了,我又有什么理由出入尚宫局?”

    她的话音才落,便见燕修抬手将一样东西搁在床榻上。方婳定睛瞧去,可不就是太皇太后那把匕首吗?那也她刺伤了燕修后便一直没有再拿去太皇太后的寝殿。

    燕修已经开口:“我随便撬下了一颗宝石,太皇太后的遗体隔日入殓,得要司宝房的人动作快些了。”

    方婳点了头,拿上匕首便走。

    皇宫里所有的碧纱宫灯都已裹上白罩,放眼望去,让人感到一抹萧瑟的凉意。方婳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底下步子飞快,再有一日,她就能和燕修一起离开这儿,从此再没那么多可担心了的。

    曦妃可以得尽皇上的宠爱,方娬可以母凭子贵,但那些都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这样想着,她的心情大好,步子越发地快了。

    迎面,突然撞见御驾过来,方婳吃了一惊,钱成海眼尖已然瞧见了她,忙笑着叫她:“婳妃娘娘!”

    我不是后妈哦)7e)7e)7e)7e)7e)7e

第106章 不舍松手

    这一句“知道”,方婳说得很轻很轻,但她知道楚姜挽一定听到了。

    后头的霁月诚惶诚恐地跑上前,低声朝楚姜挽道:“娘娘,奴婢扶您回去吧。”

    前后出了延宁宫,楚姜挽才松了霁月的手,命她退下。她的目光回头向方婳看来,犀利中带有怒意。

    若之前还是猜测,那么这一眼无非已让方婳肯定了,燕修写给钟秋灵的字条被楚姜挽捡了去。紧张了一夜,这于方婳来说大概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方婳悄然深吸了口气,缓步上前,低问道:“东西呢?恳”

    楚姜挽冷冷看着她,话语含怒:“娘娘也以为我同您这样蠢吗?明知道那种东西会害人性命还会留在身边?”

    方婳微微一愣,悬了一天的心却是松了,那字条最好的处理方式自然是销毁,看来楚姜挽还真不是个笨蛋。不过她当时待在身上的原因自是不能告诉楚姜挽,思及此,方婳道了句“谢谢”便转身要走,楚姜挽开口道:“娘娘难道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方婳的步子一滞,她没有回身,只浅声道:“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燕修虽已出宫,但她同样不会将之前的事情透露,哪怕是楚姜挽让。

    楚姜挽见她要走,咬牙道:“婳妃娘娘!话都已经说开了,娘娘还要和我装什么糊涂!”她快步上前,拦在方婳面前,目光里带着急切,“他怎么会在宫里?他为什么要找你帮忙?”

    为掩人耳目,燕修写给钟秋灵的字条上便只有一个字——帮。

    是以即便有人捡了去,认不出他字迹的,也便不会有什么大事。而此刻方婳来问楚姜挽,那她理所当然以为燕修是要她帮忙。

    与楚姜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方婳装作无辜地反问:“他没告诉你吗?”

    这一问,令楚姜挽猛地怔住。

    方婳笑一笑道:“我以为你是早知道的。”

    早知道……楚姜挽的脸色难看,他在宫里,她不知道,方婳却知道,怎么会这样?楚姜挽不自觉地握紧了帕子,面前之人已翩然离去。

    隔了好久,霁月才上前叫她。楚姜挽猝然回神,眼前是宫里晃动的脸,她抬眸才发现方婳不知何时已走远了。楚姜挽却猛地想起,先前在延宁宫里方婳可不是这样说的,她问她是不是知道了,现下却又说以为她早知道。那样的明显,方婳就是有事情隐瞒她,关于燕修的事。怎会这样……

    “娘娘。”霁月轻声唤她,随即扶住她略微颤抖的身子,蹙眉道,“您也别太伤心,太后娘娘虽……虽降了您的位份,可您只要不在冷宫,日后还是有机会得宠的。奴婢扶您回去吧。”

    宫女的话楚姜挽并不在意,什么得宠不得宠,当初若有办法,她是决计不会入宫来的。

    由霁月扶着缓缓朝景云宫而去,楚姜挽的心思渐渐地远了。

    她不争宠,婳妃亦是。

    她心里有燕修,难道婳妃也……

    方才他就在送太皇太后出殡的队伍里,那抹魂牵梦绕的身影,她只要有心,一眼就能找出来。她见婳妃也那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究竟……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阳行宫?洛阳省亲?

    沧州!

    楚姜挽的心头一跳,步子也猛地止住了,她怎忘了,燕修在昌国出事的时候,婳妃就去过沧州边界!便是那时的事吗?她勾)7c引了燕修?

    她的脸色愈发难看,一定是这样,否则何以他在宫里没有来找她,却叫婳妃帮忙?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霁月见她的脸色异常苍白,担忧地问她。

    楚姜挽一把推开宫女的手,大步朝前走去。宫女欲追上前,却听她冷冷道:“让本宫一个人静一静!”

    霁月吓得再不敢往前,楚姜挽恍恍走着,那次上阳行宫便是方婳告发了她,害的燕修被皇上责罚。后来她害她小产失宠,如今还要抢走燕修吗?

    指尖一颤,帕子被风一卷便飞走,她遥遥望一眼,心中冷笑,即便他们身份有别,方婳心里的人也休想是燕修!她不会允许的!

    ————

    独自回静淑宫的路上,方婳的心情大好,虽不能跟燕修一起出去,但是改天找个时间借口出去看苏昀,届时逃走就是了。最重要的是,燕修平安了。

    前头,隐隐有哭声传来,方婳循声望去,瞧见了傅云和的身影。她迟疑了下,抬步往前,见傅云和面前的池月影哭成了泪人,押送她去冷宫的两个太监远远地站着,见她过去,忙朝她行了礼。

    池月影猛地看向她,似是见到了救星,忙朝她磕头道:“娘娘,娘娘您救救嫔妾吧!嫔妾真的是被冤枉的,嫔妾没有推她!”

    傅云和的脸上无笑,回头看着方婳,低声道:“嫔妾与池顺仪交好这才让公公们行个方便,让嫔妾和池顺仪说一会儿话。可她一直说是被冤枉的,娘娘您知道,池顺仪虽说话不太有分寸,但嫔妾相信那种事她绝对做不出来。可否请娘娘去皇上跟前说句话,别让她去冷宫。”

    池月影闻言,哭得更厉害,跪着上前拉住方婳的衣袂:“娘娘若是救了嫔妾,嫔妾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方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她自是知道池月影是被冤枉的,应是当时楚姜挽怕燕修有事,所以才伺机吸引众人的目光,怪就怪池月影运气不好,偏偏就站在楚姜挽身旁。

    “娘娘,娘娘您救救嫔妾吧!”地上的人还在哀求。

    方婳定定看她一眼,略弯腰将衣裙从池月影手中拉走,她的话语素淡:“这是太后娘娘的旨意,本宫也没有法子。”太后素来不喜欢她,她若去和皇上求情,岂不是得罪太后吗?

    她朝一侧的太监看了一眼,太监们会意,疾步上前将池月影带走。池月影哭得更凄惨了,大叫着冤枉:“娘娘,嫔妾是无辜的!嫔妾是无辜的啊!”

    她的叫声远了,方婳缓缓将眸光收回。傅云和还站在她的身侧,看她的目光里带着些许的疑惑,方婳忽而淡声问:“姐姐,在这宫里,有谁是真正无辜的?”

    即便这件事与池月影无关,不过光凭池月影那张嘴,大约宫里一半的人她都得罪过,否则为何方娬还愿意出来落井下石?冷宫还算好的,倘若放在以后,说不定她能因为那张嘴丢了命。傅云和的脸色难看,见方婳已离去,她才开口:“娘娘是不是觉得嫔妾很蠢?”

    方婳收了步子看她,她举步往前,低声道:“您曾要嫔妾离池顺仪远一些,可临到头,嫔妾却还想帮她。娘娘,够给力人心叵测,池顺仪是不太会说话,可她的心却是直的,她做的和说的一样,和她在一起,不必费尽心思去猜测她到底何意,不必想方设法去防她。”

    方婳略一笑:“姐姐可不蠢。”

    相反,傅云和很聪明,所以她不会和聪明人走得太近。

    她扬一扬笑容,转身离去。

    身后之人未再叫住她。池月影和傅云和说了什么方婳不知道,但方婳却明白,聪明如傅云和,一定想得到为什么楚姜挽会冤枉池月影,无非就是掩饰什么。但究竟掩饰什么,没有人点拨,相信傅云和也没那么大的能耐会知道,所以方婳很放心。再者说,今日方娬还掺了一脚,她是知道方娬不喜欢池月影才会如此,可傅云和也许会多想,那就更猜不到为什么楚姜挽会和方娬联手了。

    方婳的眼底略有了笑意,如今她要做的,便是远离这一切的是非。

    ————

    静淑宫里的宫人们见方婳回去,忙都上来伺候,这段时间方婳是真的累了,一沾床就睡沉了。如今什么心思也没有,她只需要养足了精神然后想办法出宫去。

    寝宫内幽幽静静,晕黄灯光伴着淡雅熏香,照得内室一片旖旎。窗户被吹开,风入帘栊,惊得宫女忙上前合上,回头见床上之人未醒,宫女这才松一口气。

    方婳醒来时天都黑了,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内宫仍在丧期,宫女给她找来了素净的衣裳换上,少少吃了东西,方婳才问:“潋光呢?”

    宫女愣了下,茫然问:“娘娘问的是延禧宫的潋光姑姑吗?”

    方婳这才想起自己已回了静淑宫,她蓦地一笑,道:“就是延禧宫的潋光,送殡的队伍不该早回了吗?”

    内宫人员调度都是掖庭局的事,不过潋光是太皇太后亲口给她的,送殡回来后,她应该会先来静淑宫才是。

    宫女却疑惑地道:“娘娘是要见潋光姑姑吗?那奴婢让人去延禧宫叫她来。”

    两柱香后,去的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称潋光并不在延禧宫。方婳这才吃惊了,手中的茶水也差点洒了出来,起身问:“什么叫不在?”

    太监低头答道:“回娘娘的话,奴才问了,那边说潋光姑姑随太皇太后灵柩出宫后就一直没回来。”

    怎么会这样?

    方婳的黛眉紧蹙,搁下了杯盏就出去。宫女忙取了裘貉给她披上,低声问:“娘娘,现下很晚了,您要去哪里?”

    “去紫宸殿。”方婳的话语急促,人已出了廊下。

    太监宫女急急跟上去,碧纱宫灯在风中摇曳不止,方婳的步履飞快,身侧的宫女犹豫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道:“娘娘……曦妃娘娘也在紫宸殿。”

    宫女是好意,不过方婳可不是去找燕淇谈情的,韦如曦在不在与她不相干。她的步子仍是飞快,宫女也只好缄口跟随。

    紫宸殿外仍是守卫森严,灯辉透着稀薄窗纸透出来,将外头宫人侍卫的身影拉至很长。宫人们见方婳来了,忙入内禀报,钱成海很快便出来,小声问:“娘娘怎的现下来?皇上正和曦妃娘娘在下棋,正厮杀得激烈呢。”

    言下之意是不方便接见她了。

    方婳的脸上未有不悦,径直道:“没关系,本宫不进去。本宫就是想问,送殡的人不是都该回了吗?怎的不见潋光?”

    钱成海闻言,脸上有了笑意道:“原来娘娘是问这个,哦,潋光姑娘来找皇上时正巧奴才也在,她说顾念与太皇太后的主仆之情,主动请求皇上让她留在皇陵为太皇太后守灵,怎么也得先过了头七再回宫吧。”

    原来是这样。方婳松了口气,笑道:“本宫就说怎的不见她回来,有劳公公,本宫就回去了。哦,也不必跟皇上提本宫来过。”

    “是,奴才送娘娘。”钱成海跟着方婳步下台阶,他顺带又问,“奴才斗胆,敢问娘娘怎的问起潋光姑娘来?”

    寒风扑面,方婳下意识地拢紧了裘貉,这才又笑:“太皇太后说本宫照顾得她很尽心,她又得知西楚太子要了本宫的宫女去,便说她走后,要把潋光留给本宫。现下晚了也不见潋光来,故而本宫才来问问。”

    钱成海笑着点头:“原来是这样,娘娘放心,太皇太后头七一过,潋光姑娘就回来了。皇上前几日还提及您的事呢,说既是他允了西楚太子要走昀姑娘,就想把他身边的玉漱调去您宫里,倒还是太皇太后想的周到。”

    方婳有些吃惊,没想到燕淇还想过这件事,她忙道:“本宫怎敢分皇上身边的人,公公不必送了,本宫回去了。”

    钱成海依言伫足,躬身道:“恭送娘娘。”

    ————

    凉风悄然从门缝间吹入,飘曳纱幔轻扬,燕淇回眸看了眼入内的钱成海,目光再次落在棋盘上,轻声问:“何事?”

    钱成海上前道:“回皇上,婳妃娘娘来问潋光姑娘的事。”

    “嗯?”燕淇的眉心微拧,手中棋子已落下。

    韦如曦低言道:“太皇太后很喜欢婳妃姐姐,说是要将潋光姑娘留给她的,皇上不知吗?”

    燕淇的目光看向站在玉策身侧的宫女,随即和缓笑道:“朕还想把你给婳妃呢,倒不想人家早补了那缺了。”

    玉漱忙低下头道:“是奴婢没有这个福气。”

    燕淇似认真想了想,滑润棋子捏于指尖,道:“原来在朕身边比较没有福气。”

    玉漱的脸色大变,忙跪下道:“皇上恕罪!奴婢该死!奴婢不会说话!”

    燕淇轻轻笑起来,玉策拉了地上之人一把,笑着道:“还不快起来,皇上是和你开玩笑的。去,把皇上的参汤端来。”玉漱这才连连点头,爬起来匆忙出去。燕淇含笑看向玉策,满意道:“还是玉策懂朕的心思,你这个妹妹还是欠了些火候。”

    玉策低头道:“奴婢以后会多家管教,还请皇上放心。”

    燕淇“唔”了一声,韦如曦将手中的棋子搁下,叹息道:“皇上棋艺精湛,臣妾不是对手。”

    才说着,玉漱端着参汤入内,韦如曦又道:“太医不是嘱咐了皇上这段时间要早些休息吗?喝了参汤便睡吧。”

    燕淇点头道:“朕知道。”

    韦如曦起身道:“那臣妾先去偏殿了。”她起身告退,扶着宫女的手行至外头,夜幕中,见一人大步朝紫宸殿而来,韦如曦伫足凝望一眼,看那衣着服饰,像是禁卫军统领。韦如曦心下略感讶异,见那人已抬步入内,她才蹙眉离去,前朝的事可不是她一个女子能管的。

    ————

    翌日大早,众嫔妃去延宁宫给太后请安。方婳闻得她们都在议论,说皇上大病初愈曦妃就霸占着皇上不放,如今皇上都不曾召见过别的嫔妃。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迷惑皇上!”

    “哼,说不定还是西楚的奸细呢!”

    “放肆!”太后的话蓦地从帘后响起,她扶着容芷若的手出来,脸色铁青,“都给哀家管好自己的嘴,再若让哀家听见一次,哀家决不饶你们!”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厅内瞬间就鸦雀无声了。

    方婳睨她们一眼,不觉一笑。方娬得了太后的恩准可以不必来请安,大约因为池月影的事,傅云和一直坐在角落里不言语。韦如曦竟来得晚了。

    太后以要严正宫规为由命其在院中罚跪。

    嫉妒她的嫔妃们个个幸灾乐祸地离开,方婳看她一眼,也起身离去。方才听她们提及西楚,方婳自然还惦记着苏昀,想着去燕淇跟前禀报一声,她得出去和苏昀商量如何逃跑的事宜。

    方婳去紫宸殿时,燕淇尚未下朝。玉策引她入内等候,又命玉漱来给她上茶,方婳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原来你就是玉漱?怎么本宫先前也没见过你?”

    玉策笑着道:“她是奴婢的妹妹,是前几日才入宫来的,皇上特地恩准了留在紫宸殿伺候,娘娘那会儿在延禧宫照顾太皇太后,是以才没见过。”

    原来是玉策的妹妹,怪不得瞧着有几分相像。

    玉漱见方婳神态谦和,便也不惧了,私下拉着玉策的衣袖小声问:“她便是婳妃娘娘?皇上要我去伺候的那位婳妃娘娘?”玉策点了头,玉漱讶然道,“我以为宫里的娘娘都如花般娇美,婳妃娘娘怎……”

    “玉漱!”玉策蹙眉打算她的话。

    玉漱被她吓了一跳,半张着嘴一时间竟忘了刚才说了什么。此刻见玉策面目含怒,她的眼睛一红,差点就哭出来了。这一趟入宫内少挨训,见玉策使了个眼色,她忙匆匆退下了。

    方婳虽不知她们姐妹在说什么,不过见玉漱看她的眼神,她大约也猜中一二。将茶盏搁下,她才问:“你妹妹多大了?”

    玉策上前低头道:“回娘娘,十二了。”

    “十二……还小呢,竟舍得送入宫来。”方婳的目光淡淡看向玉策,见她只低着头不说话。

    燕淇不在,韦如曦又被太后罚在延宁宫内,偌大一个紫宸殿,显得空旷寂寥起来。方婳喝了两杯茶便觉饱了,玉策欲再给她添,她伸手拦住,道:“不必了。”

    玉策应声,这才问:“娘娘来找皇上是有要紧事吗?”

    方婳笑道:“本宫这段日子都没见到阿昀,你也知道,她马上要跟西楚太子走的,本宫心里挂念,想求皇上让本宫出去看看她呢。”

    她的话音才落,便见玉策的脸色微变,她欲开口,便见燕淇从门口进来,她忙敛身行礼。方婳也起身行了礼,燕淇一身朝服入内,轻笑道:“你怎么来了?”

    宫女们已取了常服来给他换,见他摆了摆手才又退下。

    方婳上前道:“臣妾是想来请皇上恩准让臣妾出宫去见见阿昀,臣妾好多天没见她了。”

    燕淇蓦然转身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微凝,方婳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脱口道:“阿昀……阿昀出事了吗?”

    燕淇转身坐下,开口道:“她已不在龙山行宫。”

    不好意思,这几天忙,都没有回复大家的留言,见谅见谅)7e)7e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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