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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毒妃全文阅读

作者:寐妤     嫡女毒妃txt下载     嫡女毒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7章 凤求凰

    虽只在太皇太后寿辰那晚远远看一眼,可方婳还是一早就认出来了,忙拉了拉苏昀跪下行礼:“奴婢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从太监手中抱过小狗,见了地上二人的穿着,低低问:“尚宫局的人吗?”

    方婳忙答:“奴婢尚宫局典正方婳,她是女史苏昀。舒榒駑襻”

    “典正?”太皇太后微微蹙眉,“便是你接了映岩的空?”

    “是。”方婳低着头,心中却是暗暗一惊,典正不过是一个小小八品女官,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居然会知道映岩的名字!她忙鼓起了勇气问,“太皇太后还记得映典正?婵”

    太皇太后似是未听到她的话,转身便同身后的宫女说话:“哀家说不出来,你们偏都劝,这一出来可好,小家伙跑得都快没影儿了!”

    宫女低笑道:“您成日都待在延禧宫,难得出来一趟,它自然高兴。”

    “嗯。”太皇太后抬步回去,又道,“哀家今日也高兴,听说景云宫的婉昭仪有喜了,真好,宫里又要添新人了。碚”

    宫女仍是笑:“是,昨儿太医去看过。太皇太后,奴婢扶着您。”

    “嗯。”太皇太后又走几步,她忽而回头,那两个宫女还跪着,她的眸光微微一闪,如今还敢提映岩的人可没几个了。方婳,这个小宫女她会记住的。

    ————

    重重幔后传来瓷器破碎的清晰声。

    珠帘一阵轻巧碰撞,两个宫女闻声入内,容芷若“呀”了一声,忙上前替太后擦拭指尖是水渍。宝琴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闻得容芷若问:“太后怎么了?”

    太后华美的脸上一丝笑意全无,冷冷看一眼地上的残片,不悦道:“婉昭仪有喜了?”

    容芷若垂下眼睑:“是。”

    太后拂开她的手,转韶重地落座,言语间带着怒意:“这么多嫔妃承恩,怎她偏偏就先怀上了?”

    宝琴已收拾了残局悄然退出去,容芷若小声道:“昭仪娘娘怀了龙子,太后您该高兴才是。”

    “她是……”太后动了唇,方觉失言,忙低咳几声道,“哀家就是不喜欢她!”

    “可皇上喜欢。”容芷若低下头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太后见她的样子,叹息一声,又问:“皇上还说要为此办个家宴?”

    容芷若应声道:“不全然是为昭仪娘娘,也是为袁将军接风洗尘的。”

    “哦,哀家倒是快忘了。”太后徐徐点头,眼底似另有深意。

    ————

    不过半日的光景,婉昭仪怀孕的消息就在后宫传遍了,据说太医诊断也才是昨晚的事。

    苏昀趴在医书上,一手托着下巴道:“你说昭仪娘娘现在该是什么心情呢?”

    方婳正替她整理书籍,头也不回道:“主子的事不是我们该管的。”

    苏昀清亮眸光朝她望去,嬉笑道:“我就是这么一问,不过婳婳,你怎敢问太皇太后映岩的事?那件事你还没放下呀!”

    手中的动作徐徐慢了,方婳回眸睨她一眼,反问道:“锦瑟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不好奇吗?还是你打算一辈子都戴着面具生活了?”

    苏昀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道:“戴着就戴着,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可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早就死无对证了,难不成你还想在我身上招魂吗?”

    方婳抿唇一笑,回身将书籍搁在架子上,外头的风声有些大,方婳却像是瞧见有人影站在窗外。她微微一惊,疾步上前,“哗”地推开了木窗。

    “怎么了?”苏昀警觉地站了起来。

    廊下宫灯飘曳,树影随风动,偌大一座院子静悄悄的,哪里有什么人?

    方婳微微蹙眉,笑着道:“没什么,可能我眼花了。”

    苏昀合了书籍走上前,俯韶新关了窗,转身握住她的双肩,道:“你一定是累了,早点回去歇着,那什么袁将军要回来,接下来几天又有的忙呢!”

    方婳点点头:“你也早点休息?”

    “嗯,我还有几页,看完就睡。晚安!”

    “什么?”

    “哦,就是睡个好觉!”苏昀俏皮笑道。

    从苏昀房内出来,方婳又驻足环顾四周,院中月光散淡,黑的影凉的风,果真是她紧张了。转而又想起楚姜婉……她会要那个孩子吗?

    她忽而又想起燕修,想起他清弱的笑。

    咝——

    指尖传来一抹刺痛,她低下头才发现门闩上竟有一根小小的木刺,此刻已刺入她的手指。回房点了灯才发现它已刺入太深,拔也拔不出来了。她微微一叹,就这样放着不管,隔几天它就会自己出来,剩下的那些刺痛也不会再有。可是为什么住在她心里的人不像木刺,非但挤不掉,还会扎根。

    她抬手抚上心口,总说忘了他忘了他,也许真是忘不掉了。既然如此,那就关上她的心房,关起来,一辈子不要打开。

    ————

    连着两日阴雨绵绵,廊下雨滴不断。

    方婳奉命去紫宸殿时,钱成海正服侍燕淇喝药,她行了礼,便问:“皇上病了吗?”

    他将空碗递给钱成海,笑道:“无碍,一点风寒而已。朕今日在琼华殿设宴,想你去弹一曲。”

    方婳愕然道:“可是皇上,这不是司仪局的事吗?”

    他俊美脸庞的笑容一收,话语也随即冷下去:“何时轮到你来质疑朕了?”

    “奴婢不敢!”她低下头去。

    外头有人进来,隔着珠帘与钱成海说了几句话,钱成海又附于燕淇耳畔低言一番,敞椅上,那抹华贵身影猛地站了起来:“何时?”

    太监恭顺开口:“今早。”

    燕淇紧拧着眉心不再说话。方婳更为不解,宴上乐音都归司仪局司乐所管,皇上却叫她去,这又是何意?

    苏昀听说后立马道:“你惨了,司仪局的人一定会恨你抢了她们的饭碗。”

    方婳一路沉默,恐怕最惨的还不是这个。但究竟是什么,她现在还说不上来。总觉得燕淇在将她调来尚宫局后,就在一点一点将她往后宫这个漩涡里拽。

    “阿昀,你回去吧。”前面已是琼华殿,苏昀入内不符合规矩。苏昀无奈只能停下了脚步,叮嘱道:“你自己小心点。”

    “我知道。”

    已是第二次入琼华殿,上次她只是远远地站在最末处,而这一次却需坐在丝竹席位上。钱成海见她来,忙朝她招了招手,方婳小跑着过去,才见他竟将那张“绿绮”也带来了!

    “用它弹奏吗?”方婳惊讶地问。

    钱成海点头道:“不错,你可仔细着点,别出岔子。我得去伺候皇上了。”他说着,急急离去。

    方婳徐徐坐下,指腹拂过“绿绮”冰凉的琴身,她的秀眉微拧,据她所知,此琴是当年袁将军送给莹玉公主的,燕淇却叫她弹奏此琴给袁将军接风洗尘,莫不是还真叫苏昀给说对了……袁家手中重权,已叫燕淇忌惮,他想叫她去吸引袁将军的注意?

    方婳顿时骇然,指尖一颤,不慎拨动了琴弦。

    “小心点!”一侧,一个司仪局的宫女低低喝斥她。

    方婳握住胸口,闻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

    燕淇与众嫔妃们都来了,倒是不见太后。他径直上主位坐下,笑看向楚姜婉,朗声道:“婉儿坐朕身边来。”

    楚姜婉惊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帝座之侧,历来只能是凤藻案。

    燕淇仍是笑:“你替朕怀着龙嗣辛苦,坐在朕身边有何不可?”他的广袖一落,修长手指直伸向她。

    逶迤长裾缓缓淌过台阶网上,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个走向帝侧的女子。

    燕淇握住她的手,手臂微微用力,女子轻盈身躯已落于他的怀中,他似兴致极好,目光看下来,道:“都坐吧。”

    众人落座,见皇上只顾与怀中女子谈笑风生,个个脸上都不大好看。

    方婳低头一笑,看来燕淇果真是不喜欢楚姜婉。

    “袁将军到——”

    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外响起,方婳忙侧脸朝门口瞧去。

    袁逸轩着一袭铜星铠甲入内,腰际虽去了佩剑,却仍给人一种肃穆庄严。袁逸礼的五官有七分像他,却独独少了他身上那种硝烟弥漫的味道。袁逸轩的肤色略暗,大约是常年驻守边疆的结果。

    他大步朝燕淇走去,一掀战袍,单膝跪下道:“末将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燕淇直直地望着底下之人,华美瞳眸里渐渐有了笑意,他起了身,亲自下来扶他起来,笑道:“袁将军好大的架子,朕连颁三道圣旨你才肯回来。”

    话虽这样说,可他的眼睛里分明丝毫未有怒意。

    袁逸轩低头道:“边疆安宁,是末将最大的心愿。”

    “好,好!”燕淇回眸道,“来人,给袁将军斟上好酒,朕要与将军好好畅饮一番!”

    袁逸轩一坐下便饮一杯酒,点头道:“好酒。”

    燕淇也喝了,楚姜婉重新替他满上,皇上今夜似乎真的是高兴,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畅怀的笑,连着眸子都是笑着的,不似先前搂住她时那种皮笑肉不笑。

    钱成海朝方婳使了个眼色,方婳会意,手指才触及琴弦,便听燕淇突然道:“朕听闻将军今早去了灵空寺?”

    方婳一惊,一时间忘了弹奏,她的目光看向袁逸轩,他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唯有那声音冰冷传至:“末将去是为了公主,并不知九王爷也在寺中,皇上放心,末将有分寸。”

    燕淇抿一口酒,低语道:“朕也还记得那时候欢儿最喜欢去灵空寺求签,说那里的签最灵验。”

    袁逸轩未说话,仰头又喝了一杯酒。

    “发什么愣!”身后有人提醒方婳,她这才回过神来,忙稳住心智,素手一拨,琴音空灵,绕过玉璧华梁,袅袅余香,久久不散。

    众嫔妃这才瞧见坐在音乐席位上的方婳,众人都一阵吃惊。清婉丝竹声里,忽而传来“啪”的一声,袁逸轩手中的酒樽落下,他猛地回头看去。

    女子一袭青葱色宫装,青丝点翠,与当年公主差不多年纪的宫女,她手下的分明是“绿绮”!

    方婳不经意抬眸对他对视一眼,她的心头一跳,袁逸轩就这样毫不避讳地看着她,黝黑的眸子一动未动,方婳却知道,他此刻看的,怕不是她,而是莹玉公主。

    晚宴后,嫔妃们各自回去,袁逸轩随燕淇去了御书房。

    袁逸轩的脸色有些异样,低头道:“末将以为公主的遗物早在五年前就随公主而去。”

    燕淇的眸光微闪,开口道:“不全是,朕……也想留下一二件做个念想。朕今日……”

    “皇上还是准末将继续驻守边关。”他打断燕淇的话,单膝跪下去。

    燕淇一怔,随即皱眉道:“朕早已定了人选替你在沧州的职位。”

    “请皇上应允!”袁逸轩沉声道。

    燕淇的眼底微怒,他一甩衣袖道:“难道没了公主,袁将军的心就死了吗?”

    袁逸轩的脸色未变,俯身道:“公主走的那一年,末将的心就已经随她去了。”

    燕淇的眸中一痛,弯腰握住他宽厚的肩膀,沉声道:“可是朕需要你!”

    他握住他肩膀的手竟在微微地颤抖,袁逸轩猛地阖了双眸,咬牙道:“长安城是末将最不愿久留之地。末将与皇上,除却君臣,也有同窗情分,皇上还不了解末将吗?”

    燕淇短短一窒,飞快地起身掩面咳嗽起来,他微微喘息着,笑容惨淡:“朕……就是因为太了解你……公主一走,竟把你也从朕身边带走了。如今大梁看似风平浪静,可朕的皇叔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却还不肯回。”

    “逸礼会在皇上身边,替皇上分忧解难。”那一个话语决绝,势必不愿留下。

    御书房已静闭了一个时辰,方婳等在外头,看着里头人影出神。她的怀中还抱着“绿绮”,风有些凉,十指指尖已经微微有些麻木。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袁逸轩出来,她忙低下了头。

    那一个大步朝她走来,于她面前站定,她吃了一惊,忍不住抬眸看他。他的眼底略有震惊,话语却刻薄:“就凭你也想学公主吗?你也配!”他有力的大掌一扬,直接拍在“绿绮”上,方婳下意识地拉了一把,琴弦勒过手掌,她吃痛都蹙眉,“砰”的一声,怀中的琴已落在地上。

    玉策和几个宫女慌张地跑过来,琴弦断了两根,琴身也明显有了开裂,“绿绮”已毁。玉策整张脸都变了。方婳的掌心先是迸出一排血珠,接着鲜血汩汩而出,她伸手捂住,夜幕中,男子的身影已然远去。

    燕淇自里头出来,廊下两盏宫灯微晃,灯光下,他绝美的脸上尽是一片惨白。他看一眼地上的琴,却只问方婳:“他同你说了什么?”

    方婳掩起自己受伤的手,低低将袁逸轩的话重复一遍。

    她见燕淇短短一怔,随即笑起来,瞳眸里也再无不快。宫人们忙跟上他朝紫宸殿的方向而去,方婳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这样吗?

    皇上要她抚琴只为试探袁逸轩心中是否还有公主?

    可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

    “婳婳!”苏昀从下面跑上来,小声道,“我听闻你跟着皇上来了这里,不放心,便来看看。没事了吧?走,我们回去。”

    她顺势拉住方婳的手,听她倒吸一口冷气,苏昀已然觉出了她掌心的粘稠。她惊道:“怎么搞的?皇上打你了?”

    “没。”方婳收了手,忍住痛道,“先回去。”

    二人匆匆往尚宫局而去,方婳却意外发现袁逸轩还未离宫,他就那样静静站在月色下,抬眸看着远处耸入云霄的宫殿。方婳一愣,目光随着他望向的方向看去,她的心头微微一惊,若是记得没错,那个方向是晴梧苑,昔日莹玉公主曾住过的寝殿。

    袁将军与公主的事,她只听袁逸礼提过几句,竟不曾想,他对公主用情至深竟已到这般!

    “袁将军!”方婳大步走向他。

    袁逸轩本能地回眸,看清面前女子后,他的脸色立马变了,不待他开口,方婳便大声道:“奴婢是方婳!”

    果然,面前的男子怔住了。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只因与二弟来往的书信中便听他提过,他还笑话二弟太小气,委实不该当众弃她。今日一见,他倒是忘了,她脸上那道疤,不正是与二弟解除了婚约的那个女子吗?

    方婳扬起小脸,不卑不亢道:“奴婢既能悔了袁大人的婚约,自然不会扮作公主来接近将军,今日之事乃是皇上为解将军相思而命奴婢抚琴,倒不知竟叫将军误会了。”

    竟是这样?

    脸上的愤怒早已散去,袁逸轩脸色尴尬道:“本将军失礼了。”

    “将军言重。”她朝他福了身子,淡然离去。

    袁逸轩的目光望着女子的倩影,他是头一次见二弟口中的方家大小姐,原以为是个蛮不讲理的骄矜女子,没想到却是这般大胆与坦荡,简单几句话,便会忘了那是个脸上有疤的丑女。他蓦然一笑,怪不得后来他听二弟的口气,似乎隐隐有些后悔呢。

    ————

    苏昀替方婳上药,一面听她说完,她的面色一拧,立马叫道:“什么?是刚才那个袁将军弄伤了你?那你还对他那么客气!”

    方婳叹息道:“袁将军也是个可怜人。”

    苏昀小心地给她包扎好,哼一声道:“我看袁家的男人就是和你八字不合,见面就得犯冲!”

    方婳无奈地笑:“是是,我就和你八字合,所以见你第一面就想着要帮你。”

    “嗯,这话你说对了。”苏昀满意地点头,见方婳微微蹙眉的样子,她又问,“很痛吧?那个袁将军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方婳低头道:“他不是故意的。”那时候,他只是愤怒,想要毁掉原本送给公主的“绿绮”,公主既已去了,他不愿再让别的女人碰他送给公主的琴,其实方婳都理解。

    她似乎隐隐有些理解袁逸礼对燕修的恨了,若是公主没有死,这一切该多美好?

    可燕修有错吗?

    燕修没有错,皇上没有错,袁将军也没有错,但事情却偏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方婳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闷得慌。

    翌日大早,方婳出尚宫局时,远远瞧见袁逸礼负手站在远处,他见她出来,大步过来。方婳驻足,见他伸手递过一个包袱,低声道:“这里头有上好的药,我是替我大哥来道歉的。”

    方婳忍不住笑:“奴婢怎敢受此大礼?大人还是请回吧。”

    她与他擦肩而过,听他的声音传来:“你对着我大哥就不是这种态度,就这样厌恶我吗?”

    她转身就跪下了:“奴婢不敢。”

    “你!”袁逸礼直直盯住地上的女子,她与小侯爷可以嬉笑怒骂,对皇上恭敬有加,就连素未蒙面的大哥都能以礼相待,却独独在他面前装什么谦卑!她越是谦卑,他就越是生气!

    此时正巧无人,他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转闪那棵高大的刺槐后。方婳惊窒道:“大人做什么?”

    他手上力气甚大,将她娇弱身躯抵在粗壮树干,冷笑道:“看来那日当众弃你果真是我不对。”

    方婳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眸,突然来说这样的话,他分明就不是想要与她道歉的。她心中一惊,尚未回神,便听他又道:“我后悔了,这便向皇上请旨去,求皇上把你赐给我!”

    他果真一松手,轻纱笼袖一落,转身便朝前走去。

    方婳不甘地追上他:“袁大人以为奴婢是件物品吗?不要便弃了,想要的时候再要?”

    他冷冷地笑:“便是,你又当如何?”

    方婳气结,不顾礼数拉住他的衣袖道:“奴婢不喜欢大人,大人也不计较吗?”

    他到底站住了步子,饶有兴致地睨着她问:“哦?那你喜欢谁?平阳侯?”

    她一脸傲气,菱唇微扬道:“是皇上,袁大人还打算跟皇上抢女人吗?”

    他望着望着,蓦然就笑了,有力的手指捏住她精巧的下颔,嗤声道:“你还当自己是昔日倾国倾城的方家大小姐吗?你喜欢皇上,皇上却未必会看上你。凭我袁家如今在朝中地位,我袁逸礼想要一个小小的宫女,就不信皇上还会拒绝!”他狠狠扣住她纤细的皓腕,眼底是一抹不容拒绝的骄傲。

    方婳适才觉得自己一个不慎精准地踩中了袁逸礼的底线,先前的悔婚,到如今的拒绝,她已将他的骄傲自尊悉数踩在脚底,他并非真的喜欢她,却非要将她娶回去,好将她一身棱角磨平,再大声告诉她,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她拼命挣扎起来,手腕处是火辣辣的痛,他的力气之大叫她觉得骇然,她整个人几乎就让他强行拉了走的。

    “袁逸礼!”她气愤地叫出他的名字。

    他墨色长眉轻轻一扬,却一句话也不说。他对她的好脾气早被她毁之殆尽,每每低声下气来送药她都那样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算是看明白了,非要来点硬的不可!

    方婳气急却不敢大声叫出来,情急之下只好低头咬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袁逸礼吃痛地低头看她,她的眼睛狠狠地盯住他,嘴巴丝毫不松,他的手竟也不松!

    她空出一手使劲地打他,伤口裂开,刺心地痛,他仍不为所动,势必要将她拖去燕淇面前。

    “喂!”容止锦远远就看见这边的二人,他的脸色大变,大步冲上来直接一拳头打在袁逸礼的脸上,他打了一拳还不够,又抡起拳头砸下去,袁逸礼只得放开方婳的手伸手来挡。

    方婳忙躲在容止锦身后,他怒看向袁逸礼:“这是皇宫,袁大人想干什么?”

    袁逸礼的脸色铁青,将衣袖一甩,分明是要打架的样子。

    容止锦冷声道:“袁大人难道还想得罪容家?”

    袁逸礼径直过来,干净利落就给他一拳。

    嗷——

    容止锦一把捂住鼻子,痛得他眼泪瞬间就泛上来了,再想冲上去却被方婳一把拉住,她咬牙道:“都住手!”

    容止锦早看袁逸礼不爽了,更被他狠狠地打了一拳,现在方婳还想拉着他,他当然不愿意!

    方婳见他气愤未平,只好道:“侯爷与他打起来,是要奴婢死无葬僧地吗?”他们可好了,逞一时之快,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容家有太后撑腰,袁家有皇上撑腰,她岂不是得活脱脱被撕下一层皮?

    容止锦到底冷静了,袁逸礼偏还耻笑他:“怎么,侯爷就这点本事吗?”

    容止锦咬着牙:“你给本侯等着,有种跟我去宫外痛痛快快打一场!”

    袁逸礼的目光落在方婳身上,微微一闪,道:“随时奉陪!”

    容止锦还打算叫嚣着签下生死状,却听方婳低低叫道:“侯爷,流血了!”

    什么?

    容止锦这才发觉掌心暖暖的,该死的,他忙扬起了头。方婳嘱咐他别动,又看一眼袁逸礼,见他并不打算离开。此时远处有宫女走过,方婳忙跑上前让人去找苏昀来。

    苏昀很快就来了,拿着容止锦的令牌就去了司药房。

    方婳将容止锦扶到石头上坐下,袁逸礼心中似有怒,抬步欲离开,忽而瞧见她轻薄的衣袖上尽是殷红之色,他不觉蹙眉,这才发现她掌心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浸透。

    容止锦捂着鼻子仰着头,才想说话就听方婳道:“侯爷还是安静一些,阿昀很快会回来。”她的话落,只觉得身后的脚步声近了,接着她整个人被拉过去,袁逸礼一把捉住她的手,有些粗如地撕掉了她缠在掌心的纱布。

    “咝——”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他利索地将手中的药倒在她掌心,她缩一缩手,他抓得更用力。

    他铁青着一张脸:“不知死活!”

    她微颤着顶上:“也是拜大人所赐!”

    他哼一声,低头看一眼,又看向仰着头坐在树下的容止锦,大步过去,伸手就毫不客气地在容止锦的华服上撕下一条来。

    “喂……”容止锦一低头,只觉得鼻息间又有热气涌出来,他忙又仰起头,“干……干什么!你可知本侯这身衣服值十两银子!这可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陈师傅的手艺!你竟敢撕本侯的衣服!”

    袁逸礼低头缠住方婳的伤,淡淡道:“侯爷若是舍不得,便找方典正要这十两银子。”

    “啊?”方婳蓦然回神,下意识地要抽回手,却被他一把按住。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上还着了朝服,毁坏朝服可是藐视皇上的大罪,怪不得他要撕容止锦的衣服。

    他被她咬破的手指此刻已经红肿了起来,他却像是不知道疼。

    苏昀捧着药回来了,容止锦夸张地拽着她的衣袖问鼻子是不是断了。苏昀伸手捏了捏,笑着道:“没事,您这伤也不必上药,奴婢给您塞了纱布,您再保持这个姿势一会就好了。”

    容止锦哀叹:“我脖子要断了……”

    苏昀偷笑着转身,一眼就看见方婳新缠过的手,她的目光一转,落在袁逸礼身上,见他作势要走,她忙拦住道:“袁大人,奴婢也给您带了药。”

    “不必了。”他不动声色收了手。

    方婳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咬着唇开口道:“大人还是上药吧。”

    袁逸礼微微一愣,回头看她一眼,苏昀上前拉过他的手就将药洒了上去,她用纱布给他包上,嘱咐道:“这几日不要碰水,马上就会结痂的。”

    他恍惚中似有些听不清她的话。

    方婳低着头将他手上的药接过,闷闷的不说话。

    他微愣,那一瞬,他竟是笑了下。

    苏昀见他离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光,随即转身用干净的纱布换下方婳手上的衣服碎片。容止锦又哀叹道:“本侯的衣服……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套了!”

    苏昀忍不住笑道:“您一个大男人,要那么多衣服干什么?再说,破就破了,至于这样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您还没听过这个道理吗?”

    容止锦吃了瘪,出血终于止住了,他起了身走过来,目光落在方婳手上,忙地凑上去,瞬间又犀利了:“袁逸礼伤的?”

    “不是。”方婳才否认,苏昀便已补上:“他大哥。”

    “什么?”容止锦不禁蹙眉道,“他们袁家欺人太甚了!袁逸礼当众弃你还不够,他大哥又凭什么弄伤你?不行,我非得去皇上跟前告状不可!”

    “侯爷!”方婳出声叫他,他走得飞快,前头,正巧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见了他就行礼,目光却向方婳看来,道:“方典正,皇上要见你。”容止锦的眼睛亮了:“正好,我也要去见皇上。”

    “哎,侯爷……”太监慌忙拦住道,“皇上没说见您呢,只说见方典正一人。”

    ————

    收拾妥当跟着太监去了紫宸殿,远远地就听见里面隐隐有笑声传出。方婳随玉策入内,见燕淇与傅云和坐在内室对弈,他今日看起来兴致很好。

    方婳行了礼,燕淇头也不抬,只道:“一会儿你出宫去一趟灵空寺。”

    方婳心口一紧,猝然抬眸望去,他的目光仍是淡淡落在棋盘上,继续说着:“袁将军这几日住在那里,想你过去抚琴。”

    这袁逸轩倒是好笑,昨儿还砸了她的琴呢,今天却说要听她抚琴。她原本想问一句为何,转念又记得燕淇曾说不准质疑他,便将滚至舌尖的话又生生咽下去。

    傅云和柔柔笑道:“臣妾也是昨夜才知原来方典正琴艺了得,皇上该赏她的。”

    燕淇笑一笑,道:“谈得叫袁将军满意了,朕自然要赏。”

    仙云广袖低垂,傅云和素手落下一字,悠悠道:“袁将军当真要回边疆去吗?”

    燕淇“唔”一声,一口气吃掉她十枚棋子,语气里微有不悦:“云和,给朕专心一些,朕最讨厌胜之不武。”

    “是,臣妾已使出浑身解数了呢。”对座美人掩面轻笑,眸光婉转。

    他二人亲密说着话,好似都忘了地上还有一人。玉策识趣地引方婳出去,珠帘一落,她才道:“马车已在外等候了,方典正这便出宫吧。”

    方婳却问:“绿绮不是坏了吗?”

    玉策点头道:“是,昨儿夜里皇上就命人收起来了。灵空寺还有一张‘焦尾’,是先皇赠与公主的,昔日公主常去灵空寺,便一直搁在那边厢房里。”

    方婳低声应着。

    此去灵空寺需一个多时辰,她不是去上香,自然也车轻路快。

    径直去了厢房,袁逸轩就静静立于窗前,一手抚在窗前的古琴上。里头陈设,无一不透露着女儿家的心思,方婳微微一怔,莫不是莹玉公主曾住过的房间吗?他这一次回来,竟是每日都在这里悼念亡人……

    说不清为何,她隐隐觉得羡慕起来,羡慕公主即便去了那么多年,却仍有一个深爱她的男子时时惦念。

    “奴婢见过将军。”她朝他欠身行礼。

    他这才回过身来,脸上有了难道的笑容:“今日叫你来是为昨日之事道歉的,手上的伤如何?我让人准备了上好的药。”

    方婳不免又想起给她送药却又发了大火的袁逸礼,不免嘴角一弯,道:“袁大人已替将军道过歉了,奴婢很惶恐。”

    “哦?”袁逸轩颇觉意外,他的目光悄然朝窗外瞧一眼,这才道,“其实逸礼一直对洛阳之事耿耿于怀,觉得不该那样对你。”

    方婳已行琴旁,自顾坐下,转口道:“将军要听什么?”

    他皱了眉。

    她便自行弹起了《广陵散》,他起身一把按住她的手,低语道:“手上有伤,不必弹了,本将军今日叫你来也不是为了……”

    “奴婢是奉皇上之命来给将军弹琴的。”她打断他的话,他提及袁逸礼的事,叫她觉得很尴尬,不知如何应对。她的眸华一抬,大胆地望着他,“还请将军自重。”

    他方缩回了手,听她又道:“将军与公主的事叫人惋惜,也让奴婢羡慕。在这里替公主抚琴,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分,希望奴婢的绵薄之力,能让将军感觉到公主还在这里。”话落,她素手在琴弦上一滑,琴音回转,将那曲《广陵散》改作《凤求凰》。

    清和之音悠扬,婉转似少女怀春,渗透思念与惆怅……

    袁逸轩的眉目含情,他反手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足下一点,跃至院中。剑舞起长空,刚劲里蕴藏柔情,柔情里又显坚毅。

    长风吹起落叶飞,轻慢洒脱。

    方婳呆呆望着院中的男子,恍惚中觉得这本该是公主向往的生活,如此的平静安逸。她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样深刻地理解他不愿留在长安的心。

    他越舞越快,她的琴音直追而上,忽而,他握着长剑的手一用力,剑走偏锋,猛地朝一侧刺去。方婳大吃一惊,起身追出去,瞧见日光暖壁下,燕修不知何时呆立在那边!

    “将军!”方婳不顾一切大叫一声。

    锋利剑尖直指燕修的胸口,袁逸轩手上微微一用力,剑锋刺破他的衣衫,已抵上他的身体。燕修的目光却是看向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的方婳,他早就听闻这里有琴声传出,婉转清雅,那样流畅叫人回味。他只是想不到,抚琴之人竟会是她。

    袁逸轩的眼底含怒,他大步往前,伸手就将燕修推至后面墙壁。他背对着方婳,那幅画面竟像是他已将手中长剑直刺入燕修的身体!

    方婳只觉得脚底轻飘飘起来,右侧的厢房们被猛地推开,一抹身影急急奔出,朝那边二人冲过去。方婳的目光流转,竟是袁逸礼!他居然也在?

    袁逸礼握住袁逸轩的肩膀,见他手中的长剑只是刺入了燕修身侧的墙壁之中,袁逸礼灰白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些许颜色,他用力扳开袁逸轩的手,压低声音道:“大哥,放手!”

    燕修淡扫面前之人一眼,低笑道:“将军是想杀了本王吗?”

    **

    原本想3万字分开发的,没想到提前写完了,所以就一起发掉了,谢谢各位的不离不弃,后续内容会更精彩的!

第077章 夜惊心

    袁逸轩不说话,牙齿“咯咯”地响,反手将长剑抽出来,却被袁逸礼一把拦住:“大哥,住手!”

    “王爷!”元白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方婳见他急冲过去,狠狠地将袁逸轩推开,挡在燕修的身前道,“袁将军想以下犯上吗?”元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拼命沉住气。舒榒駑襻

    方婳一颗心却落下了,太好了,元白来了,元白会保护他。她虚软地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了廊下梁柱。

    袁逸礼用力拉住了袁逸轩,元白转身道:“王爷,我们回去。”他伸手扶住燕修,燕修不动声色看一眼方婳,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转身与元白离开。

    “逸礼,你……放开我!”袁逸轩的脸色铁青婵。

    袁逸礼无奈,只能抱住他道:“大哥,皇上也不会放过他,你何必急于一时!皇上也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但倘若你今日在这里杀了他,连皇上也保不了你!多少人盯着我们袁家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袁逸轩的目光狠狠地看向燕修离去的方向,良久良久,他的手一松,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大哥……碚”

    “对不起,是我一时间没忍住。”他低下头,言语间的怒意已悄然散去。

    方婳扶着廊柱愣愣望着,她说希望让他觉得公主还在这里,所以他在看见燕修的时候才会那样怒不可遏,他想要公主的魂魄见证他为她报仇吗?

    可是……只有她相信燕修没有杀公主,他没有。

    眼下的情形,想来袁逸轩也无心思再听她抚琴了,方婳识趣告退。

    袁逸礼抬眸望着她的身影缓缓消失于视野,闻得袁逸轩的声音传来:“不追吗?”

    他猛地回神,皱眉道:“我为什么要追?”

    袁逸轩上前拾起地上的剑,回房入鞘,这才道:“今日我找她来原本也是想给你一个机会,我却不知原来你私下早就去找过她,还替我道歉?那为何你得知她要来,却执意躲在厢房内,连见一面都不肯?”

    袁逸礼的神色尴尬,他略咳一声道:“我同她,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袁逸轩摇头一笑,抬手将长剑搁在桌上,言语里满是悔恨,“我都只恨那时候同公主说的话太少,见的面也太少,我多想时间能回到以前,哪怕最后仍是一样的结果,我也只希望能与她再多说一句话,再多看她一眼……逸礼,以后,你会明白的,你会的。”他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袁逸礼愣愣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受了伤的手指痛得他有些难耐,他低头将纱布解开,上过药的地方红肿得厉害,竟还有些微微的糜烂。袁逸轩见了,忙拉过他的手问:“你这手上上了什么药?”

    袁逸礼却将手一缩,起身道:“没什么。”他恰到好处地掩起了受伤的手指,飞快地从房内出去,低头看着手上的伤,他眼前似乎又想起苏昀殷勤的样子,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他却奇怪没有生气,反而忍不住哧的笑出来。

    这便是要留疤了,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方婳离去的方向,他从未想过原以为能断得干干净净的那个人,竟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

    走出院落,灵空寺的一切对方婳来说都是陌生的,偶尔有路过的小沙弥与她见礼。方才真真是吓到她了,若不是袁逸礼拦着,怕袁逸轩真的会做出失去狼的事来。

    方婳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

    咝——

    手指勉强发力,掌心的伤竟又裂开了。现在身上没带药,只得回宫再说,方婳加快了步子出去,未曾想迎面却见了华年成走来,她不免愣住,倒是华年成笑着叫她:“方姑娘。”

    他还是习惯这样叫她,一如他们都还在白马寺的时候。

    见他手中端着药盏,方婳低声问:“是他的药吗?”

    华年成点点头,他的目光落在方婳的手上,吃惊地问:“手受伤了?”

    方婳下意识地往身后一藏,低语道:“没什么。”

    华年成却道:“你稍等,药房有药。”他说着,将手中的药盏递给方婳,见方婳不接,他只得搁在一侧的地上,道,“你等我一下。”

    “华伯伯……”她叫他,他走得飞快,方婳的心瞬间就暖了。

    四下无人,她小心端起燕修的药,又偷偷尝一口,一如既往的苦,她忽而就笑了,好似偷喝他的药是件令人多么快乐的事。

    华年成回来重新替她上了药,又换了纱布,这才道:“我听元白说你来寺里弹琴了?手伤成这样可弹不得。”

    她低下头,轻声道:“是为了袁将军,我知道他记挂着公主放不下,又执意要离开长安,怕日后也难有机会来这里,所以才执意要给他弹一曲。”

    华年成一阵叹息,她又问:“师叔……好吗?”

    他摇头:“太皇太后寿辰从宫里出来后,他似总有心事,夜里时常难以入眠,他便会起来作画。他的病最忌讳劳累,我劝他,他也不听。”

    方婳勉强笑道:“是因为昭仪娘娘吗?他知她怀孕了吗?”

    “怎会不知?”华年成黯然道,“皇上有心要他知道的事……”

    “他可有说什么?”

    “没有。”

    方婳笑一笑,道:“你回去告诉他,昭仪娘娘现在很好,叫他不必挂心。我该回了。”

    “方姑娘。”华年成叫住了她,动了唇,似乎是要说什么,可转至舌尖,他又改变了主意,“在宫里自己当心。”

    “谢谢华伯伯,我会的。”她冲他灿烂一笑,俏皮如当年。

    华年成低头看一眼手中的药,王爷的药每一碗都是他亲力亲为的,哪怕是少上一丁点他也瞧得出来。他蓦地又抬眸朝离去的女子望了一眼,忍不住喟叹一声,当年的坏习惯,她竟一点没变。

    只是,好多人好多事,却都变了。

    端着药回去,元白坐在梨树下,握着手中精巧的匕首正细细地擦拭着。华年成没说话,径直去了燕修的房间。

    他喝了口药,微微蹙眉道:“怎去了那么久?”药都凉了。年成低语道:“在路上遇见了方姑娘,她的手受了伤,所以……”华年成的话未说完,燕修突然咳嗽起来,他忙上前替他抚着背,识趣地转了话题,“昭仪娘娘一切安好,您不必挂心。”

    燕修微微一怔,良久良久,才见他缓缓捂上心口,竟是幽幽地道了句:“华年成,你听说过换心术吗?”

    华年成的脸色大变,却见他将剩下的药喝完,起了身道:“我出去走走。”

    “王爷……”

    “我会让元白跟着。”

    ————

    方婳回宫复命时,正值傅云和扶着宫女的手从紫宸殿出来,她竟不知他们下了那么久的棋。

    她行了礼,听傅云和笑着道:“皇上心里是有方典正的,我也会适时替你美言几句。”

    她低头道:“美人说笑了,奴婢容貌丑陋,入不了皇上的金眼。”

    傅云和微微一笑,道:“进去吧,皇上正等你呢。”

    方婳入内时,玉策正换了新茶给燕淇,他单披一件金缕翔龙御袍站在窗口,斜睨了方婳一眼,缓声道:“玉策告诉朕你的手伤了?怎不说?”

    方婳从容道:“小伤而已,不碍事,多谢皇上惦念。”

    他点点头:“如何,袁将军可满意?”

    “是,不过……”她顿一顿,鼓起勇气道,“将军差点伤了九王爷。”

    “哦?”他转身朝她看来,随即笑道,“他还说有分寸,却原来也差点做出不狼的事。”

    又在内室简短地说了几句,方婳便告退出来。

    独自走在回尚宫局的路上,方婳的眉心紧拧,她说袁逸轩差点伤了燕修的时候,皇上的言语里带着淡淡的惋惜,却没有惊讶……这便说明他一早就知悉这个消息了。她的心沉了几分,今日与她一起从宫里出去的宫人们全都在灵空寺外候着,燕淇还派了别的人前往吗?为什么?是不信她吗?

    不,她随即又否认,也许是袁逸礼传回的消息呢?他们袁家与皇上的关系,她又不会不清楚。

    “方典正。”

    方婳猛地回头,见霁月从一侧小跑着过来,笑着道:“我正要去尚宫局找你呢,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我们娘娘想见你。”

    ————

    暮色映着西边天空美如壁画,御花园的亭子里,女子华丽的身影隐在轻纱幔后若隐若现。

    方婳已多日不见她,今日再见,只觉得面前女子娇艳似花,盛装之下,已然是昭仪娘娘的风采了。

    楚姜婉邀她坐下,屏退左右,这才道:“本宫今日找你来,是为两件事,一来是谢谢方典正,若没有你,本宫怕早就死了,现在想来,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奴婢不敢。”方婳低下头。

    面前女子笑了笑,忽而又道:“这第二件事自然也与方典正有关,本宫已细细打听过你与妩婉仪的关系,更理解当日你出手相助的心情。是以本宫今日请你离来,有一事想你帮忙。”

    方婳静静听着,心中有种不安弥漫开来。

    楚姜婉继续道:“你乃方家嫡出,却比不上一个庶出女儿,心中不快亦属常情。本宫,也不喜欢妩婉仪。”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珠钗搁在石桌上,话语略冷,“本宫有孕以来,各宫嫔妃都纷纷送来贺礼,这便是妩婉仪送的玛瑙珍珠钗。”

    方婳的眸光不觉瑟缩,果真听楚姜婉道:“当日她便想以一直玉簪嫁祸于本宫,今日本宫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如今方典正在皇上眼里的地位,多少宫人想要巴结你,你去司药房弄点麝香而不被人发现应该不是难事吧?”

    方婳不免起了身,淡淡道:“奴婢只是一个奴婢,娘娘宫里那么多人,何必要奴婢去做?”

    她的神色谨慎:“本宫不敢全信他们。”

    方婳笑了:“娘娘却敢信奴婢?”

    “因为你同本宫一样恨妩婉仪!”她更恨方娬差点要了燕修的命,这个仇,她楚姜婉记着,一直深深地记在心里!

    “奴婢不做。”方婳蓦地跪下,从容拒绝。

    楚姜婉美丽的眸子徐徐撑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之人,脱口道:“你以为那次玉簪的事她不知是你帮了本宫吗?你以为她会放过你?与其坐以待毙,为何不能与本宫联手?”

    她仍是低着头,从容不迫地道:“奴婢不会做的,今日娘娘说的话奴婢没有听过,娘娘也不必再说,您若是没有别的事,奴婢告退。”她起身朝楚姜婉福了身子转身。

    “方典正!”身后女子音色犀利,带着寸寸的寒,“你就不怕本宫为求自保对付你吗?”

    方婳的步子停住,她微微侧脸,笑道:“娘娘请便。”

    她的确恨方娬,却不会与楚姜婉同流合污,她若想对付她,只管放马过来,她不惧也不会退缩。

    楚姜婉愣愣地看着那抹身影离去,她拽着帕子的手狠狠地收紧,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方婳会拒绝她,她真是看不透她了。

    ————

    翌日方婳从白素碧房里出来,远远看见袁逸轩站在长廊尽头,似在与什么人说话,她迟疑了下仍是抬步往前,她叫他:“袁将军。”

    他猛地回神,笑着道:“我正要找你。”

    “找奴婢?”

    “是为昨日之事道歉的。”他态度诚恳地说。

    方婳抿唇便笑,“您不必道歉。”她往前几步,目光看向拐角的另一边,那里空荡荡的,只剩另一条冗长的回廊,哪里有什么人?她却回头问,“您方才跟谁在说话吗?”

    “没有。”他面色依旧,“正是来找你,就见你出来了。你没生气便好,很感谢你替本将军弹奏的《凤求凰》,本将军会铭记于心。”

    方婳悄然掩起眸中疑惑,低头道:“将军言重。”

    他点点头,未打算逗留,转了身道:“本将军今日入宫是跟皇上请辞的,明日便启程回沧州。”

    “这么快?”方婳不免吃惊。

    袁逸轩笑一笑,忽而又回头看她,道:“逸礼性情孤傲,最是不愿低头的人,对方典正,他也算破格了。”

    方婳微愣,面前男子已大步离去。她却又缓缓回头,不去想他那些关于袁逸礼的话,她望着一侧空无一人的回廊出神,袁逸轩说没有人,可她怎么就看见他在和人说话呢?难道她眼花了?“婳婳!”苏昀突然从她背后窜出来,吓得她忍不住叫出声来。苏昀眯着眼睛凑近她,“啧啧,干嘛那么紧张啊,老实交代,刚才和你说话的帅哥是哪位?”苏昀见他们说话不便打扰,就远远地看了几眼,自然也没认出那是袁逸轩。

    方婳捂住胸口道:“什么帅哥,是袁将军。”

    “那个毫无同情心的武夫?”苏昀不悦道,“他来找你干什么?”

    方婳笑了笑道:“谢我给他弹琴呢。”

    “真的假的?不会是对牛弹琴吧?”苏昀一下子来了精神了,“不过话说回来,他比你的老情人有趣多了?只可惜,是个严重受过感情创伤的……”她摇头晃脑,颇觉可惜的样子让方婳忍不住想笑。

    二人并肩走着,苏昀又道:“袁将军倒算得上是个情圣了,你说他该不会为了公主终生不娶了吧?”

    方婳脸上的笑容淡了,她在羡慕莹玉公主得到袁逸轩的爱的同时,又不觉对那个男子惋惜起来。

    ————

    后来,听闻袁逸轩从紫宸殿出来就径直出了宫,翌日他离开长安时燕淇还亲自去送了。

    听说袁将军的车队都走了好久,燕淇仍是独自一人立于城头不愿回宫。后来袁逸礼与钱成海一起劝了,才给劝回来。皇上回宫后,把所有人都赶出了紫宸殿,一个人关在里头不吃不喝了整天,连太后都给惊动了。

    苏昀听闻此事时正在房内看书,她立马丢下去就去了方婳房里,啧啧道:“真是伴君如伴虎,你说皇上好端端的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方婳正缝补手中的衣服,淡淡道:“袁将军手中有兵,皇上定想留他在身边的。”

    苏昀挨着方婳坐下,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皇上有心留他在长安,他心里却只有公主没有皇上,皇上虽心里有怒,可看在他手握兵权的份儿上又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儿发火,便只能自己关起门来生气了,婳婳,我说得对不对?”

    方婳抿唇一笑,苏昀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那些个王爷们都不安分呀?”

    “嘘——”方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苏昀吐吐舌头,轻声道:“果然高处不胜寒,那地方坐上去简单,要坐稳可不容易呢。”她自言自语着,忽而又道,“婳婳,我饿了。”

    方婳蹙眉看她:“这个点哪里还有吃的?”

    苏昀笑着拉她起身道:“走,去司膳房,我很那里的人混熟了,偶尔去吃个夜宵什么的不在话下。”

    方婳无奈,正巧她也觉得有些饿了,二人便悄悄出了尚宫局。

    一路上苏昀还在埋怨:“其实这个定点吃饭的规矩很不合理,要吃的时候不怎么饿,可是过了那个点就没饭吃,啧啧,真该跟皇上提提意见给改一改。”

    方婳摇头道:“宫人都有自己的职责,要是想用膳就用膳,想走就走,岂不都要乱套了?”

    苏昀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承认:“你说的也有道理。”她垂头丧气走在前面,忽而前面有火光起来,接着是凌乱的步伐声,还有人高喊着:“那里!快追!别让人跑了!”

    苏昀急着问:“发生什么事了?”她说着还想上前去看,方婳一把拉住她就往回走,得尽快回去,看这架势似乎是在抓什么人。方婳的神色凝重,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入宫来?

    “刺客!”苏昀惊声叫道。

    方婳心头一震,回头的时候正见一名黑衣男子朝这里跑来,迎面与她们撞上,来人身着玄色劲装,蒙了面,只露出两只黝黑的眼睛,他手中的长剑已出鞘,月色下正泛着森冷的白光。方婳忙捂住了苏昀的嘴,黑衣男子只略一驻足,提剑往另一侧去了。后面的禁卫军越来越近了,方婳与苏昀选了另一条路匆匆折回尚宫局。

    房门一关,苏昀就捂住胸口道:“吓死我了,原来还真的有刺客这种动物!婳婳,刚才我以为他一定会杀人灭口,没想到还有命回来!”

    方婳却推她道:“你回房去,他们若没抓到人,马上就会有大规模的搜索。若有人问,千万别说我们晚上出去过,不然,百口莫辩了。”

    苏昀忙点头:“我知道。”

    ————

    一个侍卫匆忙入内,跪下道:“皇上,人……人不见了。”

    “不见了?”燕淇的声音冰冷,上前一脚踢在侍卫胸口,“那还不去搜!”

    “是,是……”侍卫忙出去,钱成海从内室出来,燕淇已回身:“太皇太后如何?”

    钱成海低声道:“太医说太皇太后只是受了惊吓,无碍的。”

    燕淇松了口气,转身拂开了珠帘入内。宫女坐在床边给太皇太后喂药,见燕淇进去,忙起身行礼。他伸手接过药盏,在床边坐下,亲自侍药,低声道:“是朕之过,叫皇祖母受惊了。”

    太皇太后的脸色略显苍白,勉力笑道:“是哀家自己胆小,皇上还是回去吧,这种事叫下人做便是。”

    他自顾低头吹凉了药将勺子递至她唇边,蹙眉道:“朕是您的孙子,理应尽孝道。今晚宫里怕不太平,朕命人去通知了母后和嫔妃们,让她们待在宫里不要出来,便不能来延禧宫探望,望皇祖母体谅。”

    太皇太后点头道:“皇上有主张便好。”

    给太皇太后喂完药,燕淇才起身告退,延禧宫外,留守了一百多禁卫军守着,势必连一只苍蝇也都飞不进去。

    宫女落下了帐子,低声道:“方才那个刺客进来时,您瞧见了是不是?”

    太皇太后阖上了双眸,淡声道:“哀家什么都没瞧见。”

    宫女却是笑了笑,道:“是,您什么都没瞧见,不过明儿延禧宫可就热闹了,都抢着来尽孝呢。”

    太皇太后叹息道:“哀家的清净又没了,潋光,你下去休息吧。是。”潋光娇俏一笑,福身退下。

    ————

    宫里出现了刺客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皇宫,各宫各院都被搜查过,整夜都没有消停,但是始终没有抓到人。后来,搜查的禁卫军在东侧宫墙上找到了痕迹,看起来有多人接应。此刻逃至宫外,再要搜查便是难上加难。

    燕淇大怒,将当夜值夜的禁卫军全部降职外调,当值宫人罚俸三月。

    宫内出现刺客一事已不归尚宫局管,但白素碧的意思还是派人去延禧宫看看有否有物品失窃。方婳与裳如等人前往时,太后以及各宫嫔妃都在,太皇太后侧卧在锦塌上看起来精神不是太好,太后正坐在锦塌边小声与她说话。潋光示意她们先站在门口等一等。

    众妃嫔屏息敛神端坐着,忽而闻得一人大叫一声“娘娘”,众人的目光瞧去,只见楚姜挽突然捂着小腹倒地。

    “啊,血!”她身侧的池月影忙起身退开数步。

    方婳的目光瞧去,一抹殷红之色正缓缓地从楚姜挽的裙下流出……”

第078章 封妃

    殿内的人都被吓到了,太后当机立断叫人送楚姜婉回景云宫,又派了宝琴去请太医。舒榒駑襻

    嫔妃们匆匆回到各自住处,方婳与裳如立在门口,也不知是谁出来时狠狠地撞在方婳的肩膀上,她吃痛地皱眉。

    裳如轻拉着她的衣角道:“我们怎么办?要去景云宫吗?”

    后宫事无巨细司正房都要管,但此事却……敏感!方婳眉心微蹙,低语道:“你先回去问问白尚宫和钟司正,再派个人去打听打听。”

    目前也只能先这样,裳如匆忙离开娆。

    潋光正吩咐人将地上的血污打扫干净,方婳上前问道:“姑娘,我等奉命来查昨日延禧宫可有失窃……”

    她的话未完,便闻得太皇太后虚弱的声音传来:“哀家这宫里没什么丢的,也不必查了,潋光,你去景云宫看看,有什么情况马上回来告诉哀家。”

    “是。”潋光忙应声出去码。

    方婳也福了身子欲退下,却见一侧的宫人们正将各位小主们用过的茶杯收走,她忙拦住,回身道:“太皇太后,这些茶具可否暂且留下?”

    太皇太后的眸光透过轻保落在外面宫女的脸上,她右侧脸颊印着一道清晰丑陋的伤疤,她微微蹙眉,是她?

    “为何?”她低声问出。

    方婳从容道:“昭仪娘娘突然在延禧宫出事,是以奴婢……”

    “你怀疑哀家这延禧宫不干净?”太皇太后打断她的话。

    方婳心头一惊,忙上前跪下道:“奴婢绝无此意,只是此事事关昭仪娘娘腹中的龙种,奴婢身为司正房典正不敢怠慢。”

    帘后,传来太皇太后轻缓的笑声,接着,一阵若风拂面,里头之人已起身出来。她朝方婳伸过手来,方婳忙起身上前扶住她,她径直问道:“听你的意思,婉昭仪腹中是人为?”

    方婳谨慎道:“奴婢不敢妄下定论。”

    太皇太后一个眼色,示意宫人们将外头的东西收走,方婳掩不住讶然,才欲问,便听太皇太后又道:“哀家在这宫里不是一日两日了,谁若真要动手,也必不敢在哀家的延禧宫里,还当着太后的面。”

    太皇太后虽已年迈,心智却仍这般清晰,方婳不免佩服道:“太皇太后就不想查一查,好确定那些茶具真的没问题吗?”

    她缓缓步出内室,阳光刺目,她不免眯起了双眸,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她的声音淡然:“哀家膝下无子,皇上虽不是哀家的亲孙子,却也是哀家的依靠,哀家这延禧宫的人不会有问题。你倒是可以去查一查宜萱阁的妩婉仪。”

    垂于一侧的手忍不住一颤,方婳一阵吃惊,太皇太后继续道:“方才,潋光告诉哀家,说瞧见妩婉仪,笑了。”

    是吗?

    方婳眉目幽深,方娬也是谨慎之人,看来真是对这样的结果开心得不行。此事一出,方娬定是脱不了嫌疑,只因没人比她更清楚,在这之前,方娬就曾出手陷害过楚姜婉。

    将心思缓缓收回,方婳的声音略低:“太皇太后为何要帮奴婢?”

    太皇太后侧目看向她,低声道:“哀家觉得你很聪明,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太皇太后苍老的眼眸里闪着一抹亮亮的东西,是希望吗?

    方婳忍不住怔住,她总觉得她说看不到的东西,似乎还不止今日之事……

    她的思绪又远了,身侧之人突然站住了步子,锦帕掩面,剧烈地咳嗽起来。方婳忙将她扶至凭栏处坐下,伸手抚着她的后背。她咳嗽很久才止住,那方素锦帕子上,斑驳血迹清晰可见。方婳难掩眸中惊愕,忙道:“奴婢马上去宣太医!”

    “不必。”太皇太后拦住她,微微喘息道,“哀家这是老|毛病了,回去趟一会便是。”

    “太皇太后……”

    方婳见她自个起了身,只得扶住她,重新回到寝殿,方婳扶她上床躺下,将鎏金帐子一落,闻得太皇太后低语道:“婉昭仪即便德行有亏也是皇上的嫔妃,她腹中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哀家不希望你会手软。”

    她握着纱帐的指尖微动,沉声道:“奴婢会秉公办理。”

    隔着朦胧纱帐,她悄然朝里头之人看了一眼,素闻太皇太后因病久居延禧宫,可方婳却知道,虽隔着高墙瓦砾,太皇太后仍然耳聪目明。否则,又何以会说楚姜婉“德行有亏”的话?她大约也知晓她与方娬的关系,是以才有了方才的话,倘若此事当真与方娬有关,她自然不会包庇。

    “太皇太后!”外头,潋光惊慌地跑进来,她满额的汗,看来是赶得很急,“太皇太后不好了……”

    ————

    内室一阵瓷器破碎的声响,接着闻得太医闷痛地叫一声,他捂住被踹中的肩膀,狼狈地再次爬起来跪好。

    燕淇的神色盛怒,钱成海慌张拦住他,他一把推开,怒道:“你再说一次?”

    刘太医冷汗涔涔,颤抖着道:“回……回皇上,昭仪娘娘腹中的龙种保……保不住了,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

    他身后的另外两个太医也忙磕头求饶。

    “一群饭桶!”燕淇怒喝一声,厅内肃静一片,谁都不敢喘气。

    “皇上……皇上小心气坏龙体。”钱成海小心翼翼地规劝。

    刘太医突然再次开口道:“皇上,娘娘突然小产乃因接触了麝香所致……”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景云宫里怎会有麝香?当值的宫人都不想活了吗?”太后恰巧入内,闻得太医的话愤怒地问道,容芷若陪在太后身侧,她悄然看了看燕淇,只见他脸色铁青,分明是震怒不已。

    霁月随一众宫人“扑通”一声跪下,俯身道:“奴婢们万万不敢有所怠慢,请皇上、太后明察!”

    有人自外头入内,附于钱成海耳边低语,钱成海回身道:“皇上,尚宫局司正房的人来了,就在外头候着。”

    不待燕淇开口,太后已道:“让她们进来好好查查,哀家倒是要看看,到底谁那么大胆敢谋害龙嗣!”

    有人谋害龙嗣,自然是将整个尚宫局的人都靖东了,白素碧与钟司正带着司正房的所有人都来了,燕淇终是开了口:“此事任何动向朕都需要知道!”“奴婢遵命!”白素碧低头领命。

    ————

    方婳到景云宫门口时,见外头黑压压站着一堆司正房的人,她忙过去,苏昀见她来,用嘴型问她:“怎么回事?”

    方婳摇了摇头,她现在也还一片迷茫。

    正是此刻,白素碧与钟司正从里头退出,出来吩咐追查麝香一事。

    方婳吃了一惊,上前问:“白尚宫,景云宫有麝香吗?”

    白素碧的脸色沉重:“正是因为不会有才奇怪,皇上、太后有令,此事定要追查到底!你们几个,就留在景云宫查,你们,去长羽阁,你们去宜萱阁……”

    “方典正。”苏昀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方婳猛地回神,听她又道,“走吧,让我们去宜萱阁呢!”

    苏昀言语间满是不屑,白素碧原是指了裳如带人去宜萱阁的,可裳如却要她们去,谁还不知道吗?妩婉仪正得宠呢,裳如可不想得罪她。苏昀拉了方婳,见她失神得厉害,便低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方婳摇了摇头,她只是想起那日楚姜婉还想与她联手用麝香去陷害方娬,没想到如今她真的因为麝香小产了,此事未免太过巧合。

    几个宫女跟在她们身后,苏昀低声道:“若真是她做的,现在去早被她毁尸灭迹了!”

    方婳点头道:“虽如此,可上头有吩咐,我们还得去看看。”

    ————

    太后一脸愤怒在敞椅上坐下,霁月带着几个宫女入内去伺候楚姜婉,容芷若倒了杯水递给太后,小声道:“太后娘娘消消气,喝口水。”

    太后不动,倒闻得燕淇道:“朕还以为母后不喜欢婉昭仪的孩子。”

    太后抬头看他一眼,沉声道:“哀家是对她有成见,可孩子是哀家的亲孙子,哀家怎么会不喜欢!若让哀家查出是谁干的,哀家一定叫她碎尸万段给哀家的孙子陪葬!”她说着,狠狠地杯盏搁在桌面上,茶水自里头溅出,把容芷若吓了一跳。

    燕淇蓦然起身道:“朕进去看婉儿。芷若,你送母后回去吧。”

    “太后娘娘。”容芷若伸手去扶她,却见她不动,她只得问,“可要进去看看昭仪娘娘?”

    太后冷笑一声道:“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还有什么可看的!”她自顾起身朝外头走去,容芷若忙跟上去,听她问,“芷若,你说这件事谁最有嫌疑?”

    容芷若低下头:“奴婢蠢笨。”

    太后睨她一眼,不悦道:“私下无人不必自称奴婢。”

    “是。”

    太后忽而站住了步子,朝各宫方向遥望一眼,眼底含着戾气:“这几日皇上的确宠得她过头了,看来后宫很多人都眼红了。不过这一次,哀家宁可错杀几人,也不想漏放一个!免得那些人越来越嚣张,把龙嗣也不放在眼里!”

    容芷若呆呆望着身侧的美妇,此刻的她与记忆中那个高贵谦和的姑母已相差甚远,她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

    ————

    绛色幔后,传来女子低低的啜泣声,霁月再欲规劝,忽而瞥见皇上入内,她忙起了身。燕淇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出去。

    轻薄纱帐被人挑开,楚姜婉红着眼睛看清了来人,她一惊,忙慌乱握着帕子擦拭脸上的泪水。

    燕淇在床边坐下,低声道:“朕已派人彻查此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楚姜婉哽咽道:“是臣妾无用,未能保住孩子。”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又道:“还会有的。”

    她的睫毛一闪,那一刻似是不可置信,直到他重复一句:“你还会有孩子的。”

    还会吗?自那次承恩后,他便再不曾召幸她,如今,他却又说,还会有孩子的……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咬着牙道:“臣妾知道是谁想害臣妾的孩子,是妩婉仪,是她!”

    燕淇的眉心紧蹙,楚姜婉便将上次那支福禄寿玉簪的事说了一遍。燕淇的言语冷下去:“此事你为何不说?”

    “臣妾没有证据。”况且方娬才是真正的宠妃,她得宠吗?恐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燕淇面无表情地起了身,楚姜婉看他一眼,见他忽然转身出去。外头,钱成海已迎上来,闻得他冷冷地道:“去宜萱阁。”

    ————

    方娬镇定地卧在软榻上,明媚的凤目定定落在方婳的身上。苏昀带着司正房的人下去四处搜查。

    风入帘栊,吹得里头轻纱幔飘曳不止。方娬的眸光一转,落在自己青葱指尖上,她笑了笑道:“真没想到姐姐居然联合一个外人来对付我。”

    方婳莞尔道:“奴婢不知小主在说什么,不是小主做的,皇上与太后自然能还你公道。”

    方娬又笑了笑,凝视着她道:“那你呢?你会吗?”

    方婳略蹙了眉,为何瞧她的样子,好似真是自己联合楚姜婉在冤枉她一般?

    苏昀自外头入内,小声道:“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早就料到的结局,即便真的有什么,也早该清场了。方婳点点头,听苏昀又道:“宜萱阁所有人都在,却不见流儿。”

    是吗?这倒是方婳始料未及的,她看向软榻上的女子,恭敬问道:“敢问小主,流儿姑娘去哪里了?”

    方娬轻笑,竟似赌气:“不知道!”

    苏昀向来看她不顺眼,便上前一步道:“小主说不知道,该不会流儿姑娘是丢什么东西去了吧?”

    方娬的目光却落在方婳的身上,她笑着问:“姐姐会怕吗?”

    苏昀一愣,见方婳的脸色也有些异常,她随即从容答道:“奴婢没什么可怕的。”

    流儿即便不在,也不可能是去丢麝香,倘若真是方娬做的,麝香早就该处理干净了,怎会留到现在?而今日方娬的怪异,连苏昀也发觉了。

    “皇上,皇上……”钱成海追着燕淇入内,里头众人吓了一跳,忙朝来人行礼。他径直上前,抬手拂开帘子,方娬惊恐地起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他冷冷一哼拂袍坐下,沉声道:“朕听闻你曾想用朕赏赐你的玉簪陷害婉昭仪,朕倒是想来听听你的解释!”方婳与苏昀讶然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定是楚姜婉说的。

    方娬说得从容不迫:“皇上明鉴,臣妾却是丢过您赏赐的玉簪,不过那是小侯爷在御花园捡到的,又怎会出现在昭仪娘娘的景云宫?当日好多姐妹都在御花园,她们皆可为臣妾作证。”

    燕淇重重一掌拍在榻上,冷声叫:“方典正!”

    “奴婢在。”方婳依言上前,见他略一抬眸:“你来说。”

    原本那件事方婳也没有证据是方娬将玉簪放入景云宫的,只是如今皇上问话了,她便只能将来龙去脉重新说一遍。

    燕淇怒道:“如此,你还有什么可说?”

    面前女子忙跪下道:“方典正也说不知为何玉簪会出现在景云宫,并不曾有任何人瞧见是臣妾所为。当日景云宫有人来过宜萱阁,皇上为何就不怀疑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宫人偷了去的?”

    燕淇凝视着她,正如她说的,此事无凭无据,确实不能认定是她所为。他却又道:“后宫那么多嫔妃,婉儿为何就怀疑你?方典正,这宜萱阁可查清楚了吗?”

    方婳低头应道:“是,但,没有发现。”

    方娬哭道:“皇上您也听见了,此事真的与臣妾无关,臣妾是被冤枉的!”她跪着,纤弱的身子一抽一抽地哭,真是我见犹怜。

    燕淇朝方婳看一眼,方婳低下头去,她确实没找到证据,尽管她也怀疑方娬。燕修修长的手指缓缓敲打在榻上,他低沉的声音响起:“钱成海,你去查。”

    站在外头的钱成海忙应声出去。

    方娬的眸中滚出***的泪,定定望着面前男子,颤声道:“皇上……不信臣妾?”

    他回眸看她,没有上前扶她,只开口道:“朕在证明你的清白。”

    好一个清白!

    方婳别开脸,退至门口。

    一炷香后,有人自外头急急奔入内,见着燕淇便跪下道:“皇上,在景云宫昭仪娘娘一件衣服上找到了麝香!”

    ————

    那件华贵宫装已被静置于桌面上,牙色做底,金丝线织就的芙蓉栩栩如生,宛若出水佳人。

    而这件衣裳竟是太后所赏。

    自然谁也不敢怀疑是太后所为,宫中一切衣物全部出自尚服局的司衣房,谁若是要在那里动手脚,那机会便多了。故而“六尚”所有的宫人住处都必须彻查。

    原本最有资格负责此事的尚宫局司正房因此只能被迫将调查一事交由掖庭局接手。方婳与苏昀等人站在院中,看着掖庭局的人进进出出地查。从宜萱阁回来后,方婳一直沉着脸色心事重重,她蓦然又想起方娬问她,姐姐会怕吗……指尖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方婳的心头一沉,“糟了!”

    “怎么了?”苏昀忙回头问她,见她往前走了一步。这时两个太监从方婳房间冲出来,大叫道:“找到了!找到了!”

    苏昀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掖庭局的人在方婳的房间内搜出了麝香,太医院的人马上来了,证实就是用在楚姜挽衣服上的麝香。方婳被押往景云宫,燕淇沉着脸坐在上头听掖庭局的马公公禀报,他始终抿着唇未发一言。

    太后也来了,她一进门就怒道:“就是这个宫女谋害皇嗣?”她上前,一巴掌扇在方婳的脸上。

    “太后娘娘息怒!”容芷若忙拉住了她。

    方婳低下头道:“奴婢没有做,东西不是奴婢的,请皇上、太后明察!”

    两个太监带着苏昀进来,一把将苏昀推在地上,方婳吃了一惊,听马公公又道:“奴才已经查到苏女史有段日子经常出入太医院,她又是方典正的女史,是以方典正有机会拿到麝香。”

    “你……你胡说,我没有拿过什么麝香!”苏昀急着否认。

    一侧的太监直接甩她一巴掌,骂道:“在皇上、太后面前竟敢称我!”

    苏昀捂住脸,气愤地瞪着那个太监。

    太后开口问:“她区区一个女史,何以有资格出入太医院?”

    马公公说得头头是道:“奴才已经打听过,说是小侯爷带进去的,还……还搬出了太后娘娘您来。”

    “什么?”太后的脸色很难看,“这两个贱婢还敢利用止锦吗?”

    苏昀真是郁闷了,怎么一转身就成她们利用容止锦了?

    方婳的心思转得飞快,她不知道太后送给楚姜挽的衣服上怎么会有麝香,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她房里的麝香就是方娬栽赃的!原来那个时候流儿是去了她房里!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她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奴婢与昭仪娘娘无冤无仇,奴婢怎么会害娘娘腹中的孩子?”

    苏昀忙道:“是啊,皇上明察,奴婢和方典正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可有人却看见方典正曾与昭仪娘娘起过争执。”一抹平静的声音响起,众人都闻声瞧去,只见太后身侧的宫女宝琴上前朝燕淇行了礼,才道,“延宁宫的宫女采苓曾瞧见方典正在御花园与昭仪娘娘起过争执,具体说了什么不清楚,总之娘娘很生气。”

    “有这等事?”太后的语气也变了,“那你为何不说?”

    宝琴低头道:“事关主子的事,奴婢们不敢乱嚼舌根。当时采苓跟奴婢提及时,奴婢只以为是昭仪娘娘训斥奴才,自然也就没在意。”

    苏昀撑在地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她不知道方婳何时见过楚姜挽,但现下的局面,她也没有时间问。

    方婳一颗心沉了下去,当日她的确在御花园见过楚姜挽,她拒绝与她联手对付方娬,却不想被人瞧了去,如今真是百口莫辩!她抬眸朝燕淇看去,他就这样静静坐着,目光淡淡扫向她,他看不出怒,也不替她说话。

    “真的……真的是你做的?”霁月扶着楚姜挽出来,她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衫,隔着珠帘颤抖地问她。

    “奴婢没有!”方婳低下头。“没有?没有为何你房里会有麝香?”楚姜挽一把拂开了珠帘出来,她的身子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哽咽道,“皇上请为臣妾的孩儿做主!”

    “娘娘……娘娘……”霁月伸手拉她,她却不起来,霁月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外头,各宫嫔妃们闻得消息也来了。

    方娬跟着跪下道:“皇上您可瞧见了,您可相信臣妾是清白的了吧!”

    方婳的目光看向她,她悄然瞥一眼,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

    傅云和的黛眉紧蹙,她往前跨了一步,手臂被池月影拉住,她小声道:“傅姐姐,这件事儿跟我们没关系,你想干什么呀?”

    她低声道:“我觉得不是方典正……”

    “你可别被她那副可怜样骗了,说不定她记恨我们任何一个得皇上宠爱的女人呢!再说,现在人赃并获,她死定了!”池月影拉住傅云和的手丝毫不松。

    傅云和动了动唇,到底再说不出话来。

    太后拂开了容芷若的手上前,冷冷地道:“证据确凿,皇上还在犹豫什么?来人,把这两个宫女拉下去,乱棍打死!”

    苏昀忍不住“啊”了一声,外头的侍卫忙冲了进来,方婳的心头有些乱,她仿佛是想到一些东西,可是又觉得虚无缥缈,仿佛这一次她怎么都开脱不了了。双手已被人反押住,她吃痛地蹙眉。

    “住手!”燕淇突然起了身,开口道,“不是她做的,放开她!”

    “皇上!”太后撑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人赃并获,你怎知不是她?你有证据吗?”

    他一步步朝方婳走去,押住方婳的侍卫被他扫视一眼忙吓得松了手,他将她拉过去,顺势拥在怀里,低哼一声道:“朕没有证据证明不是她做的,但朕相信她。”

    方婳的心蓦地一怔,她僵持着身子躲在他怀中,突然间连呼吸都有些紊乱。

    楚姜挽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们,她在霁月的搀扶下艰难地起来,咬着唇道:“皇上,倘若她真是杀害臣妾孩儿的凶手……”

    “她不是。”他不动声色打断她的话,不顾太后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只因朕早就有意要立她为妃,只想等个合适的时间禀告母后,而且婳儿也知晓,试问她又怎么会不顾自己的锦绣前程去做谋害皇嗣的蠢事?”

    他的话落,众人俱惊!

    苏昀的下巴差点就掉了。

    方婳愕然抬眸,柔和光线划过他完美的侧脸,他未看她,目光定定地看向太后。容芷若美丽的瞳眸里缓缓沁出了眼泪,她别过脸,慌忙掩起自己此刻的失态。

    内室静谧良久,才闻得太后道:“即便皇上如此说,那又如何解释她房里搜出麝香的事?”

    他的俊眉微蹙,“朕方才也在想此事,看来是朕宫里有人嘴巴不严谨,将朕要立婳儿为妃之事泄露了出去,有人得知后怕婳儿得宠而想在朕立她为妃前就除掉她。母后,你觉得朕分析得对不对?”

    方婳越发震惊,他一字一句说得跟真的一样,可只有她最清楚,别说他没提过要立她为妃,便是她主动提出要他收了她他都没应!

    她的身子有些颤抖,他温暖的掌心贴在她的手臂上,那一刻,竟叫她觉得安心。

    太后抿着唇,一时间未想到反驳的话。

    “皇上……”楚姜挽喃喃唤他一声,他侧目朝霁月道:“还不扶你家主子入内休息!”霁月不敢抗命,只得将虚弱的楚姜挽扶进去。

    燕淇再次看向太后,道:“今日之事先到此为止,婉昭仪小产一事朕会派人继续查,朕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那么大胆敢下此毒手!”他不待太后开口,紧接着道,“朕今日累了,母后也早些回宫吧。”

    “皇上……”

    “母后若想说婳儿的事就不必了,朕心意已决,圣旨明日就会颁下!”

第079章 疑云重重

    到底是怎么从景云宫出来的,方婳已经想不起来了。舒榒駑襻夜风扑在脸颊上,透着微微的寒,他扣着她手腕的手很有力,握得她有些痛。

    身后的喧嚣远了,那些人质疑轻蔑的目光也淡了,方婳一颗心却跳得更厉害。

    有宫人急急跑上来,燕淇将麻木的她拖上台阶去,殿门被推开,玉策的身影近了:“皇上,您……”

    “都退下。”燕淇的脚步未止,径直将方婳拉入内。

    轻纱摇曳,珠帘碰撞,两抹身影已入了内室。团云翔龙的屏风后,一张锦绣御塌闲置在窗边,燕淇扼着她的手一松,便像是某种支撑着她的力量瞬间被抽走,方婳的双腿一软,直接倒在软榻上娆。

    他一掀衣袍坐在身后敞椅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她,话语略冷下去:“你不是很聪明吗?竟这么容易就叫人给算计了?”

    她咬着牙撑起身子,在他面前跪下道:“奴婢有罪,叫皇上失望了。”

    他直直坐着,内室瞬间沉寂下去,就连周遭的空气仿佛亦是静止绗。

    良久良久,方婳才又轻声问他:“皇上为何会信奴婢?”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燕淇在景云宫说的那番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须臾,才浅声道:“朕知不是你做的,朕倒是好奇,你跟婉昭仪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信她,却不解释为何信她,燕淇是个谨慎之人,方婳自知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叫皇上无条件地信任自己。不过眼下,她没闲情去想这个,但玉簪的事如今已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是方娬陷害楚姜挽,况且,玉簪的事能骗过楚姜挽,却未必能骗过燕淇,她不能再一次一次地提,怕燕淇会想到她帮楚姜挽另有深意。

    她低着螓首,徐徐道:“婉仪小主的宫女流儿将昭仪娘娘去过夙锦轩的事告诉皇上后,娘娘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便想联合奴婢防范婉仪小主,奴婢不愿,娘娘便生了气。奴婢也不曾想,竟是被太后娘娘宫里的人瞧了去。”

    燕淇的瞳眸微微一闪,他低哧一声道:“婉昭仪只是联合你防范妩婉仪?”

    这个男人的心思永远那样剔透,方婳越发庆幸自己将真相用半真半假的事实替换。她将螓首埋得更深,低语道:“娘娘想要奴婢帮她冤枉婉仪小主。”

    “呵。”他阴冷一笑,“看来朕的妃嫔们一个个都不是省心!那你又为何拒绝?若朕记得没错,你应该很恨你那个妹妹才是。”

    终于,又绕回来了,方婳只觉得悬起的心已放下了。她的嘴角一弯,开口道:“只因奴婢不想让皇上失望。”

    他一抬手,仙云广袖一落,到底是闲适一笑:“那你对朕失望吗?还觉得朕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是。”她毫不迟疑地答。

    是不是早已无所谓,从她入宫那一日起,这条路便再无可能回头。

    “起来。”他淡淡地说。

    方婳依言起了身,他示意她坐下,这才又道:“你如愿了,从现在起,你便是朕的婳妃。”

    她的心口一震,随即又跪下道:“谢皇上!”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笑道:“你倒是直接,也不担心如此破格的册封多少人眼红,或许太后也要拦着。”

    她答得从容:“这宫里,您才是皇上。”

    燕淇的眉心微蹙,他的眼底淌过一丝复杂之色,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平静,他启唇道:“起来说话。”

    她这会倒是紧张起来了,垂于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拳,轻声道:“奴婢以为皇上不会收奴婢。”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说不清究竟在紧张什么。

    “朕也以为不会。”方婳吃一惊,便见他起身转至外头,方婳跟着出去,见他自顾倒了茶,抿一口道:“还自称奴婢吗?”

    她低着头,谨慎道:“圣旨未下前,奴婢还是奴婢。奴婢有一事相求,望皇上答应。”

    “何事?”

    “昭仪娘娘小产一事请皇上交由奴婢去查,奴婢定会给皇上一个交代。”

    他手中的杯盏被重重搁下,燕淇脸上的笑容淡了,“这事你还要碰?”

    “是。”她应得从容,谁在背后主使这一切,又是谁陷害了她,她势必要弄个清楚!

    没想到燕淇却道:“此事朕自有定夺,你不必再插手。”

    “皇上……”

    “好了,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他已掉转话题,“仪和、静淑两宫都空着,你可以随便挑一个做你今后的寝宫。”

    方婳微微一愣,忙道:“奴婢能挑自己的宫女吗?”

    “你要苏昀?”他的心思倒是转得快,不待方婳开口,便又道,“这宫里的嫔妃还没有人能自个挑自个的宫女。”

    那一刻,她便壮了胆了,咬着唇道:“皇上怕有人会危害您的江山,可奴婢是您的人,绝不会背叛您。”

    面前的男子转身朝她走来,她没有退,他的手指捏住她削尖的下颚,将她的小脸略微抬起,她的目光对着他如画双瞳,只听他冷冷道:“婳儿,你很聪明,朕希望你的聪明不要用错了地方。”

    “奴婢不会。”她启了菱唇道。

    “很好。”他点了点头,“去吧,明日朕的圣旨便会下。”

    ————

    自皇上突然拉着方婳离开后,景云宫一下子乱了套。内室传出楚姜挽嘤嘤的哭声,外头的嫔妃们各个神色异常,方娬紧握着双手,长长的指甲嵌入了掌心她也浑然不觉痛。

    皇上喜欢方婳?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何时的事,为什么她一点察觉都没有?

    “太后娘娘?”宝琴见太后转身要走,忍不住唤她一声。太后此刻的脸色也不好看,皇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忤逆了她,她正是有气没地方撒去。瞧见一屋子的嫔妃,便沉声道:“都别站着了,散了吧。”

    太后回宫去了,嫔妃们也各自回了宫。

    池月影与傅云和走下台阶,池月影便轻蔑道:“傅姐姐还想着替方典正说好话,原来人家方典正早就找到靠山了呢!哦,不对,赶明儿见着了,可得叫一声‘娘娘’,你我还得跟她行礼呢!”

    傅云和却是淡淡一笑,道:“皇上一直很看重她。”见她淡然的态度,池月影忍不住道:“姐姐,你不生气吗?前有妩婉仪,后有婉昭仪,现在好不容易一个小产了,一个有了嫌疑,却被区区一个宫女上位了!这世道怎么能有这样不公平的事?”

    傅云和蹙眉侧目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道:“有些话妹妹还是谨慎一些,隔墙有耳。”

    池月影忙捂住了嘴,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口快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她又看傅云和一眼,闻得她低声道:“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怜心,我们回去。”

    傅云和与宫女走了,池月影忙也道了句“回去”,匆匆消失在夜幕中。

    尚宫局的一众人等这才从景云宫里出来,钟秋灵问道:“白尚宫,这事……还查吗?”

    白素碧的步子缓了,片刻,才摇头道:“先等一等。”

    钟秋灵又看一眼身后的苏昀,道:“那……她怎么办?”

    “先关去柴房。”

    什么?苏昀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只老太婆,关了她两年还不够吗?还关!

    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押着她的手臂将她拖去了柴房,一路进去,苏昀就觉得这柴房外的景色是那样的熟悉啊,她叹了口气。那两个宫女动作粗鲁地将她推进去,苏昀忍无可忍了:“推什么推啊,不知道我家婳……呃,方典正要做娘娘了啊?我可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等方典正回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脸上有了怯意。其中一个道:“苏女史,我们也是没办法呀,谁让是白尚宫下的命令,你就委屈一下。”

    ————

    方婳回到尚宫局的时候听说苏昀被关进了柴房,她连房间都没回就径直去了柴房。只因没人比她更清楚关柴房对苏昀来说是多大的“酷刑”!

    她急急赶去,却见苏昀和两个宫女坐在柴房门口聊得如火如荼,那两个宫女还被她逗得笑得前俯后仰。方婳皱了眉,苏昀的目光一瞥就见了她,她立马跳起来朝她扑过去:“婳婳!你来了!你快带我回去,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方典正……”那两个小宫女见了方婳显得很害怕,笑也不笑了。

    方婳带苏昀回去,一路上谁也没拦着她。方婳松了口气:“我看你在柴房那边待得很开心嘛。”

    苏昀嘿嘿一笑,道:“她们原先要把我关进去,我说我不进去,我又不是狗,动不动就叫人关起来!”

    方婳忍不住咧了嘴,苏昀继续道:“我还说,等我家婳婳做了娘娘,管她白尚宫黑尚宫,照样要听我家婳娘娘的!”方婳斜看她,她得意道,“后来我给她们将了个笑话,没想到她们的笑点那样低!”

    二人回了房,方婳的神情严肃起来,苏昀也不嬉笑了,将门一关,便听她问:“皇上真打算封你为妃?”

    “真的。”方婳点头。

    “圣旨呢?”

    “明日便会下。”

    苏昀松了口气:“今天要不是皇上我们可真就惨了,原来皇上在关键时候还是很好使的!婳婳,你不开心?”

    方婳紧拧着眉心坐下,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在想今日的事情。”

    苏昀跟着她坐下,这件事她早就想了好几遍了:“先是妩婉仪命流儿将麝香放在你房间,后查出太后娘娘送给婉昭仪的衣服上有麝香,矛头便指向‘六尚’所有的宫人,我们的房间顺理成章被搜查,再后来又有人看见你和婉昭仪在御花园谈话的情形,作为嫌疑人的你也就有了很好的动机,而我能出入太医院,便有足够的时间拿到麝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指向你呀!”

    方婳缄默良久,才道:“我也知我房内的麝香一事与她脱不了关系,可要让衣服沾上麝香导致小产的量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况且非‘六尚’的人频繁出入这里会遭人怀疑,那衣服她又是怎么做的手脚?除非……衣服的事与她无关?还有,麝香在宫里是禁药,一般人拿不到,她又是怎么拿到的?”她的黛眉紧拧,似乎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

    苏昀不自觉地在桌面上敲打着手指,跟上道:“要不是她,那会是谁?难道她还有同谋吗?”

    同谋……

    ——你就不怕本宫为求自保对付你吗?

    那日楚姜挽的话忽而浮现在她的耳畔,方婳微微一惊,楚姜挽和方娬联合起来对付她?那也不可能啊,楚姜挽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孩子……方婳的心一震,猛地站了起来,莫不是她根本就没想要那个孩子吗?

    “婳婳,怎么了?”苏昀见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忙担忧地问。

    方婳的脑子有些乱,只能将和楚姜挽在御花园中的对话告诉苏昀,苏昀听后脸色大变:“我还以为妩婉仪心慈手软呢,没想到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答应她,她就真的对付你?”

    “此事还有待考证……”方婳内心纠结,“我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

    苏昀也不明白了,她握住她的手,道:“先别多想了,好好休息一晚,等明儿你做了娘娘,还怕查起来不顺手吗?”

    方婳却摇头:“皇上要我别再插手这件事。”

    苏昀的眼睛撑大,脱口问:“为什么?”

    方婳也不知道,苏昀大为不解:“皇上这又是发什么神经?”

    “阿昀,别胡说!”方婳制止她的话,又道,“我问皇上要了你做我的贴身宫女。”

    苏昀总算听到一件高兴的事,笑着上前缠住让道:“你当然得要我,我可是被你睡过的人,你要对我负责!”

    方婳也忍不住一笑:“回去休息吧。”明日,她还有些话要去问。

    ————

    翌日,宫里连颁两道圣旨。

    其一,为安慰楚姜挽痛失孩子,封其为婉妃。

    其二,破格册封尚宫局宫女方婳为婳妃,赐居静淑宫。

    楚姜挽的进封是意料之中的事,而方婳的事在前一天就已传得人尽皆知,等圣旨颁下来,议论声也小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起来。

    方婳带着苏昀过延宁宫去给太后请安,容芷若出来迎她们进去,方婳悄悄看她,见她的容色苍白,像是病了。“芷若姑娘没事吧?”方婳虽与容止若没有过多的接触,却因这一个是容止锦的妹妹,她便不免多问了一句。

    容止若低笑着道:“奴婢没事,昨夜未睡好罢了,娘娘请吧,太后娘娘就在里头。”她抬手拂开了珠帘,方婳示意苏昀等在外头,这才深吸了口气入内。

    太后正坐在梳妆台前,宝琴手中拿着两支金钗在她的发鬓比对着,“娘娘您看用哪支好?”

    “芷若,你说呢?”太后回头叫,一眼便瞧见了方婳,她的脸色瞬间就青了。

    方婳跪下朝她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

    太后未再看她,又道:“芷若,你帮哀家看看,哀家戴哪支钗子好?”

    容芷若上前细细看了眼,笑着道:“这支金缕点翠的钗子吧,正好配您今日这身牙青锦缎。”她伸手替她斜***鬓,明眸一转,又低声提醒道,“婳妃娘娘还跪着呢。”

    太后对着镜子稍稍扶正了斜插的金钗,哼一声道:“跪一下又如何?婳妃出自尚宫局,难道会那般娇弱吗?”

    “姑母……”容芷若再欲说话,便见太后横了她一眼,她无奈,只能缄了口。

    方婳知道太后不喜欢她,知她对她的疑虑还未消失,此刻也不想惹太后不快,便只能一声不响地跪着。燕淇执意要封她为妃,太后不想与皇上闹得太僵,可适时地整整她,还是不在话下的。

    太后就坐着与两个宫女说着闲话,方婳跪得久了,不由得将身子略矮下去,倒不是膝盖痛得难以忍受,只因昨儿夜里来了月信,她的小腹有些不适。太后斜睨她一眼,轻蔑道:“怎么,婳妃跪一下也要小产吗?”

    她只得又直起身子,低头道:“臣妾不敢。”

    “哎,侯爷……侯爷……”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接着容止锦径直冲了进来,他的目光从方婳身上淌过。太后蹙眉道:“你又怎么了?这样冒冒失失!”

    容止锦径直走向太后,道:“我有事要和您说!”

    “什么事?”太后起了身,绕过屏风出来。

    容止锦却道:“是很重要的事,您让她们都出去。”

    太后迟疑片刻,终是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婳妃,你也退下。”

    “是。”方婳应声,容芷若上前扶了她一把,她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

    “多谢芷若姑娘。”方婳行至外头与容止若道谢。

    容止若浅声道:“娘娘言重了,太后娘娘是为婉妃娘娘腹中的孩子可惜才……”

    “本宫知道,姑娘不必替太后解释。”方婳打断她的话,转身走出寝殿。苏昀忙迎上去道:“刚才侯爷来了,见我在这里,便问了我,我说你进去好久了,我怕出什么事,侯爷说一定马上让你出来,他真的没骗我!”

    方婳不免回头看一眼,难道他一进去便要她们都出来。

    “婳婳,要等侯爷出来吗?”苏昀压低声音问。

    方婳摇头道:“不必。”在这里等容止锦太失礼了。再说,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苏昀扶着她朝延宁宫外走去,一面问:“你那个难受吗?”

    “还行。”方婳才说完,便见两个小宫女从外面进来,似乎走得很急,其中一个不慎就撞在了方婳的身上。

    “啊!”那宫女忙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苏昀瞪住地上的宫女道:“你没长眼睛啊,没瞧见我们婳妃娘娘吗?”

    宫女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重重磕头道:“奴婢该死!没瞧见是婳妃娘娘,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苏昀“扑哧”笑了出来,又道:“得了得了,我们娘娘可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起来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她说着,扶着方婳离开。

    另一个宫女上前将地上的宫女扶起来道:“起来吧,幸亏婳妃娘娘不与你计较,否则你可真要掉一层皮了采苓!”

    行至门口的方婳的步子突然一收,她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宫女已经消失在拐角处。苏昀不解地看她:“怎么了?”

    方婳的黛眉紧蹙,忍不住道:“你听见了吗?那个宫女就是瞧见我和婉妃在御花园争执的采苓,可她方才迎面撞见都没把我认出来,那日应该是远远地看见,她怎么能一口断定是我方婳?”

    苏昀的眸子撑大,脱口道:“你是说采苓根本不认识你?”

    ————

    容止锦的目光从帘外收回,太后的声音传来:“什么大事让你急成这样?”

    他脸垮了,转身“扑通”跪在地上道:“爹说要替我婚配,我不愿!”

    太后闻言便笑了,伸手将他扶起来,道:“哀家还以为什么大事,你也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也好叫你收收心!”

    容止锦不悦道:“大哥都还没有婚配,你们一个个都惦记着我干什么?我不依,大哥不成婚我就不成!”

    太后蹙眉道:“你大哥在云州还有事要办,他的事哀家自然也记着。”

    容止锦咬咬牙道:“那我要去云州!我找大哥去,你们谁也别想把我用绳子栓住!”他转了身就要走,太后的脸色一变,喝道:“你给哀家站住!”

    “姑母!”容止锦原是想撒娇的,却见太后的脸上无笑,她沉着声音道:“这几年是哀家和你爹把你给惯坏了!由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都无法无天了!都说了你大哥是替皇上去办事的,你跟着去凑合什么?你就给哀家乖乖地待在长安,哪里也不许去!”

    容止锦微怔,随即忙道:“大哥到底在忙什么?为何这些年音讯全无,连封家书都不曾寄回?”

    太后转了身道:“朝堂上的事不是你该管的。”

    “姑母……”

    “回府去!非要哀家叫你爹把你禁足你才开心吗?”

    容止锦缩了缩脖子,他心知已踩到太后的底线了,再闹下去也占不了便宜,只能灰头土脸地出来。

    容芷若见他出来,上前道:“二哥,你又怎么了?”他却不答,只小声问:“你跟在姑母身边,可有听她提过大哥的事?”

    容芷若讶然道:“没有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蹙眉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所以问问。”他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折回来,“对了,我给你带了东西来。”他手中一支碧色蝴蝶玉簪,晶透莹亮,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容芷若笑着接了,低低道:“二哥何时还对女儿家的事上心了?从小到大,可没见你送过我这些的。”

    他的脸色不好看了:“哪来那么多废话!你要不要?不要还给我!”他说着,伸手去抢,容芷若轻盈地转身避过,嬉笑道:“要,为何不要,你眼光可高得很,选的东西必然也是上品!”

    容止锦哼一声,不与她计较,摆摆手道:“走了!”

    他走得极快,出延宁宫的时候,一眼便见方婳与苏昀远远地走在前头。他立于宫门口一伫足,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缩,握着折扇的手指紧了。

    洛阳初见,她脸上虽有丑陋疤痕,她的绝顶聪明和那一身傲气叫他记住了她。后来,她与他说话总带七分狡诈三分俏皮,让他无可奈何却又心痒难耐。而今,虽只是太后寝殿里那短短一瞥,她一袭绛色宫装,云鬓高挽的样子竟是那样美,只可惜,她再也不是方婳了……

    玉石是他专门从集市上去挑的,请了长安城里最好的雕刻工匠来打造,他是想拿来讨好方婳的,讨好一个宫女……

    呵——

    他的嘴一咧,觉得这件事竟是那样好笑。她口口声声说要做皇上的女人,他一直以为她是玩笑的,没想到竟是真的!才几天不见,他今儿入宫,就听说她成了娘娘了,以后便是他见了,也得礼让三分。来时他很生气,可瞧见苏昀那样急着跟他说她的事,他还是会替她担心,还是忍不住要出手帮她……

    容止锦用力将折扇打开,只听得“撕拉”的声音,折扇竟从中间裂开了。他气愤地将它丢在地上,用力一踩,没用的东西,竟这样不受力!

    ————

    方婳与苏昀的脸色都不大好,现下看来,采苓根本就没看见她与楚姜挽说话的事,可见便是有人授意的。能利用太后最信任的宫女宝琴将这样的话说出来,看来这背后之人心思实在了得。

    “会是妩婉仪吗?”苏昀皱眉问。

    方婳也不知,但是她很怀疑。

    此事的宜萱阁静悄悄的,几个在外头打扫的宫人见她们进去,忙朝方婳行礼。有宫女原本想进去禀报,方婳径直入内。

    流儿闻声忙从里头出来,她的眼底分明是有慌意,方婳上前,不待她说话,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娘娘……”流儿被打懵了,惊恐的眼泪已流出来,她的双腿一软,直接瘫倒下去。

    一阵珠帘晃动,身着玫色宫装的女子从里头出来,见此冷冷一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姐姐打流儿又是做给谁看?”

    苏昀上前道:“小主这话说得好笑,流儿做了什么,您还不清楚吗?”

    方娬蓦然睨她一眼,沉声道:“主子们说话,何时轮到一个宫女插嘴了!”

    苏昀的眼睛瞪大了,方婳悄然拉了她一把,开口道:“你让流儿将麝香放在本宫房内,也是你指使采苓将本宫与婉妃见面之事透露给宝琴知道,你不就是想除掉本宫吗?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上信本宫!”

    方娬美丽的瞳眸蓦然撑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突然伸手指着她道:“你胡说!分明就是你为报复婉妃下了毒,再将麝香放在宜萱阁来嫁祸我!如今倒是来和我说这些话!你以为仗着皇上信你,你就能为所欲为吗?”

    方婳的心蓦地一震:“本宫没有嫁祸你。”

    “呵呵。”方娬讥讽地笑,“姐姐现在说这些,以为我会信你吗?”

    方婳抬眸睨着她,冷声道:“那你可知当日婉妃与本宫说的是什么?”面前女子一时间愣住,她继续道,“她要和本宫联手对付你,本宫拒绝了,故此她才会动怒。”

    方娬的眸子一点点睁圆,她娇美的脸上渐渐有了动摇,片刻,才听她喃喃道:“不是你……那,那会是谁?”

    地上的流儿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苏昀皱眉看着,又看向方婳。方婳的脸色也变了,她略一迟疑,猛地转身出去。

    “哎,婳……娘娘!”苏昀追着她离开。

    流儿从地上爬起来,见方娬退了一步,她忙扶住她道:“小主,这到底怎么回事?”

    方娬的脸色铁青,她的额角有了密密的汗,目光朝门口看一眼,她摇了摇头,她一直以为是恨着她的方婳,难道真的不是吗?

    “小主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流儿担忧地看着她。

    方娬扶住桌沿,低语道:“扶我进去休息下。”这几日总觉得无力,她也说不清到底怎么了。

    ————

    楚姜挽呆呆坐在床上,闻得外头有人进来,她忙握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霁月的声音传来:“娘娘,婳妃来了。”

    “她来做什么!”楚姜挽的声音一冷,“让她走!”

    霁月的脸色为难,才转身,便见方婳自个进来的。霁月大惊道:“婳妃娘娘,您……”

    “你下去,我和你们娘娘有几句话要说。”方婳径直上前,楚姜挽愤怒地瞪着她:“这是景云宫,没有本宫的允许你竟敢……”

    “姐姐是要本宫当着别人的面提及那日御花园的事吗?”

    她一句话,说得楚姜挽的神色顿然一僵,脸又白几分。

    霁月终于还是退下了。

    方婳不想与她拐弯抹角,径直道:“当日你要我和你联手,我没应,于是你便自导自演了这一场戏,是不是?你把麝香栽赃嫁祸给妩婉仪,妩婉仪以为是我做的,便又叫流儿放去了我房里。”

    楚姜挽看着方婳,整个人都颤抖着:“你让我痛失孩儿,还要这样污蔑我吗?”

    “痛失?”方婳定定望着她,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她低声道,“你爱慕九王爷,心里没有皇上,也许你根本就没想要生下龙种!”楚姜挽的眸子惊恐地撑大,她的手颤抖抚上小腹,初有孩子时,她尚未有过任何准备。那是皇上的孩子,却不是她心爱之人的孩子,她的确也想过不要他,可后来孩子在她身体里一天一天长大,他们血脉相连,她每天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她对他的爱早已深入骨髓,无关乎这是谁的孩子,于她来说这就是她的孩子,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不,不是的!”有泪滑出眼角,楚姜挽狠狠地拭去,无惧地看着方婳道,“你没有怀过孩子,不会明白一个母亲的感受!我自知这辈子与王爷再无可能,只想守着这个孩子过完余生,我又怎会……怎会不要他!”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掩面哭起来,那种真切的悲哀令方婳也觉得心口难受。她哭了好久,才哽咽道:“你别以为你今日这番话就会叫我信你,你拒绝和我联手并不代表你就不恨你妹妹,你怕我真的对付你,故而先下手为强,再嫁祸给妩婉仪,多好的一箭双雕!你以为我真那么蠢吗?没想到妩婉仪却发现了麝香,并且又将它还给了你,要不是皇上庇护你,此刻你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罪证,让皇上处置你!”

    方婳愣愣地站着,床上女子那些声嘶力竭的话她似充耳不闻。不是方娬,也不是楚姜挽……这件事情似乎已经出乎了她的想象。

    “娘娘,慧智大师与觉悟大师到了。”帘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楚姜挽悲戚的神色里忽而绽出了光彩,她忙擦着眼泪道:“快请!”

    方婳蓦然心惊,她不免看向楚姜挽,脱口道:“上回与王爷的事你还不知错?你怎敢在这里见他?”

    楚姜挽尽量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低声道:“是皇上说要请灵空寺的大事来替未出世的皇儿超渡的,他今日不是以王爷之尊来的。怎么,你还要去告状吗?”

    手指因握得用力有些痛,方婳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霁月带了人入内,方婳咬着唇,飞快地转身出去。她走过他的身边,只望见地上一抹淡淡的影子,空气里浮着他身上特有的药香,她的心跳愈快,突然觉得很难受。

    皇上要他来,便是要给他看看他心爱的女子在这后宫过得有多惨吗?

    “婳婳!”苏昀见她出来走得飞快,忙小跑着追上前,她疑惑地问,“我刚才好像看见九王爷了?我眼花了吗?”

    苏昀虽知道燕修带发修行之事,却还从不曾见他穿过僧袍,自然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不过此刻见方婳的脸色,她心中也有数了。

    “婳婳,你现在可是娘娘了!”她趁势提醒她。

    方婳的步子猛地收住,苏昀收势不住直接撞了上去,她见她的脸色苍白,喃喃道:“是,我现在是娘娘了,我是皇上的婳妃,我是婳妃……”

    “婳婳!”苏昀心疼地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婉妃与九王爷也是不会幸福的,九王爷对你那么坏,你别想着他了!”

    “我知道。”她狠狠地点头,突然道,“我要去延宁宫,我要去问问采苓,到底是谁把看见我和婉妃在一起的事告诉她的!”

    苏昀拉住她,叹息道:“我替你去,你现在马上回静淑宫去,待在里面不要出来,听到了吗?”九王爷一来,她整个人都乱了。

    浑浑噩噩朝静淑宫走去,迎面却遇见了钱成海,他一见方婳便笑着迎上来道:“娘娘,皇上正要见您呢!”

第080章 洛阳行

    玉策给方婳沏了茶,随侍在一侧道:“娘娘请稍等,皇上有点急事去一趟御书房,很快会回的。舒榒駑襻”

    方婳点点头,她茫然端起茶盏抿一口,滚烫的茶水直接从舌尖滚至喉咙,杯盏从手中翻落,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玉策吃了一惊,忙关切地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她的喉头火辣辣的,玉策忙叫人进来收拾,一面道,“您有心事?”

    “没有。”她低下头,不敢再去想燕修的事。

    玉策又重新给她倒上茶,低声道:“娘娘若是还在为婉妃娘娘小产一事担心,那就不必了,皇上说了会信您,他就一定信您。娆”

    方婳勉强一笑,她的眸光转至别处,渐渐又黯然。燕淇会信她,当真那样纯粹和简单吗?她总觉得燕淇不是那样的人。

    “皇上。”玉策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入内,忙起身迎出去。方婳也起了身,他已入内,轻薄披风上沾着丝丝寒气,玉策替他脱下,他径直在桌边坐下淡声问:“朕听说今儿太后为难你了?”

    方婳忙道:“没有,太后怎会为难臣妾?琨”

    他微微一哼,道:“日后她不会再针对你了。”

    方婳不免吃惊,本想问一句为何,却见他的脸色不大好,便上前小声问:“皇上不开心吗?”

    他“唔”一声,抬手揉揉眉心道:“今年南方干旱,收成不佳,到处都有饥荒。”

    方婳握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滞,后宫不得干政,他却在她面前说得这样随意,倒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的眸光一抬,轻盈落在她的脸上,蹙眉道:“朕想听你的想法。”

    她低下头,给他面前的茶盏倒满,这才道:“若是臣妾说错了,但请皇上一笑置之。”将茶壶轻放在一侧,她继续,“皇上可下令开仓放粮,把粮食租给百姓,等他们有了收成再还给国家,这样既可解燃眉之急,也能保证国库今后所需。”

    他赞许看她一眼,低头轻呷一口茶,笑道:“朕就说这后宫里就你最聪明,嗯,和朕想到了一处。这个法子朕半月前便已让人实行,可现在问题在于,粮仓有一部分粮食不能动,那是军粮,而给百姓的粮食已不够,仍不能完全解决饥荒。”

    方婳的心头微怔,脱口问:“边疆真的会打仗吗?”

    她的话音才落,便瞧见燕淇的脸色已沉下去,她知道她僭越了。索性的是,他并没有追究,只道:“朕方才与大臣们商量,他们建议让属国的王爷们主持募捐,呵,朕的皇叔们若能这样大方,朕当真能安枕无忧了。”

    王爷们即便有粮也不会上交,这是连方婳都知道的事。

    燕淇的手指轻轻扣在桌沿,他深邃的目光朝方婳看来,启唇道:“朕倒是想到一个人,他手中必然有粮,即便没有,凭他的财富,高价购买亦是可行。”

    “您说臣妾的爹吗?”她望着他道。

    他的眉毛微微一扬,笑道:“朕就喜欢跟你说话,永远不必多费唇舌。方同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富,朕还破格晋升了他的女儿为妃,他难道不应该表示表示吗?”

    他俊逸笑容里带着三分狡黠,原来如此,他便是用这样理由要太后日后别为难她吗?他还真是不做亏本生意!

    方婳笑了笑,指腹摩挲着娘留下的羊脂白玉手链,低语道:“皇上想要臣妾的爹出力,您可得进妩婉仪的位份才行,怕是臣妾不得力。”

    他不以为然地笑:“朕就要你办妥这件事。你起程回一趟洛阳,办好了,回来,朕会好好赏你。”他起了身,负手入了内室。

    方婳迟疑片刻,只能跟着进去。珠帘轻俏碰撞的声音散落在身后,他已身后推开半掩的木窗,几片落叶随着秋风吹入内,落在窗台上,他捏在指尖,闻得身后的女子道:“皇上为何一定要臣妾去做?”

    他的指尖一松,叶子随风飘去,他低低道:“朕的身边也需要一个能帮朕的人。”

    “为何是臣妾?”

    “朕喜欢你这样的。”他回眸浅笑,倾国诱人。

    他说喜欢她这样的,而不是喜欢她,如此的坦白而直接,竟叫方婳紧绷的心弦悄悄松了几分。

    “朕会让袁大人随行。”他的声音轻淡,却叫方婳蓦然一怔:“皇上怎会要袁大人随行?”

    “嗯,他自请的。”

    简短一句话,把方婳堵得再吐不出一个字。良久良久,她才又道:“您知道臣妾与袁大人的过往,您不怕……”

    “朕怕什么?”他转过身来,目光凝住面前女子,“怕你对袁大人动情,还是袁大人会对你不轨?婳儿,你会吗?”

    她下意识地摇头,她当然不会!

    燕淇点头道:“那就好,袁大人随行,朕很放心。”

    方婳的秀眉紧蹙,她怎么觉得袁逸礼随行这一路会很纠结呢?若让燕淇知道袁逸礼之前还想要了她,他还会这样放心让他们一起去洛阳吗?

    这时,外头传来钱成海的声音:“皇上,觉悟大师来了。”

    “传。”燕淇脸上的笑容微敛,一抚衣袖在身后的敞椅落座。

    方婳没想到燕修会来,忙道:“臣妾先告退。”

    他却捉住她的手,低声道:“不急着走,朕一会还有话同你说。”

    燕修入内时,她正被皇上牵着手,她有些尴尬,只好点头在燕淇身侧站了。燕修的眸光素淡,才欲行礼,却被燕淇拦住道:“大师今日既不是以臣子的身份来的,这些俗礼就免了。超渡之事结束了吗?”

    燕修依言起了身,宽大的僧袍让他看起来越发消瘦。他点了头道:“回皇上,已结束了。”

    燕淇点头道:“有劳了,朕叫你来是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皇上请讲。”

    “一月之前,昌国出现疫情,昌王上表一度得以控制,就在半月前再次蔓延。朕记得开平三十九年北方有疫情时便是华年成的药方使疫情得控,所以朕想让华年成去昌国走一趟,你意下如何?”

    “既是皇上的意思,华年成必当会去。”燕淇笑了笑道:“朕知你离不开华年成,你可与他一同去,朕会让昌王安排你的住处,你与昌王想来也有足够的时间叙旧。”

    他仍是低着头道:“谢皇上恩典。”

    他告了退出去,自始至终都未曾抬眸瞧过方婳一眼,她的目光悄然望向那晃动不止的珠帘,眼前的身影早已不在,轻浮的药香也被满室浓郁的龙涎香做掩盖。她深吸了口气,道:“皇上还想和臣妾说什么?”

    他似才想起来:“哦,你身边那个叫苏昀的宫女……”

    方婳还有些晃神,忽而听得燕淇这样说了一句,她忙脱口道:“她怎么了?”

    燕淇的脸色有些奇怪,似笑非笑:“朕听说她在后宫传播了一个笑话,把整个皇宫的太监们都气得不轻。”

    是吗?方婳见他笑得越发诡异,不免蹙眉问:“什么笑话?”

    燕淇圈起了手咳嗽两声,才道:“她说从前有个太监。”

    方婳正洗耳恭听,他倒是不说话了,她心里急,便又问:“下面呢?”

    “下面没了。”他强忍住笑才憋住这四个字。

    方婳愣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掩面便笑出声来。苏昀那个丫头真是口没遮拦!莫不是那晚她在柴房门口与那两个宫女说的就是这个笑话吗?怪不得她们笑得那样不可收拾!

    她拼命将笑意压下去,才道:“皇上恕罪,臣妾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

    他的眉眼弯弯,笑着道:“朕倒是觉得她很……有趣。她还是这一届的秀女?”

    方婳心中一惊,再是笑不出来:“皇上后悔了吗?”

    燕淇呵呵笑起来,畅怀道:“朕只是觉得日后去静淑宫还能叫她给朕讲几个笑话听听。”

    方婳松了口气,苏昀的性子,若皇上真的看上了她,她估计会抗旨。眼下总算免了她一条死罪了。

    燕淇不再多留她,要她回去好好准备,便准她离开。独自从紫宸殿出去,方婳这才又想起苏昀去了延宁宫的事,她心里有些紧张,先前她真是乱了,现下才后悔不该让她一个人去延宁宫,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方婳的脸色低沉,匆匆往静淑宫而去,希望苏昀已经回去才好!

    ————

    静淑宫的宫人见她回去忙迎上来,她只问:“苏昀回来了吗?”

    “回娘娘,昀姑娘一早就回来了。”

    方婳松了口气,径直回房,才推开门,坐在桌边的苏昀就跳了起来,冲过来道:“婳婳,不好了,那个采苓失足掉进荷花池淹死了!”

    “什么?”方婳的神色一变,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会这样?”

    苏昀耸耸肩:“很显然,有人知道你怀疑了,想杀人灭口。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是要沉住气,反正现在皇上说信你,暂时也不会有人把你怎么样,这件事我们可以慢慢查,暗暗地查,我就不信了,还揪不出她来!”苏昀发狠地说。

    方婳却蹙眉道:“暂时还真是没办法查了,皇上要让我回一趟洛阳。”

    “啊?”苏昀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去洛阳干什么?”

    “要我去劝我爹捐粮。”

    苏昀脱口便道:“皇上怎么不叫妩婉仪去,她一去,你二娘还不求着你爹捐赠啊?”

    方婳叹了口气,支颔道:“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袁大人会随行。”

    “什么?”苏昀大叫一声,她忙捂住了嘴道,“皇上让你和你的旧情人去洛阳,他就不怕你们给他戴绿帽子?”

    她见方婳瞪她的颜色,嬉笑道:“虽然我知道你们不可能,但是皇上也真放心!那我怎么办?”

    方婳一笑:“你当然和我去,除非你强烈要求想要留在宫里。”

    苏昀吐吐舌头:“我才不要,再说,我来了这里这么久还没出过宫呢,做梦都想着出去!婳娘娘您就大人大量,实现奴婢这个愿望吧!”

    “贫嘴!”她作势打她一下,她也不生气,还腻过去抱住方婳的手臂。她见她的心情似好很多,也不敢问九王爷的事,便转口道,“小侯爷后来也没来静淑宫,看来真生气了。”

    方婳握住她的手,想着之前在延宁宫他冲进来的样子不免一笑,道:“隔几天他也没气了。”

    苏昀点着头:“嗯,我看也是。不过那个芷若姑娘人倒是挺好,我喜欢她。”

    方婳睨她道:“皇上还说喜欢你呢。”

    这把苏昀可吓得不轻,她立马跳了起来,退开好几步才道:“不是吧?你别吓我呀!他可千万别喜欢我!我不要他喜欢!”

    方婳顺手低头在指尖绕着青丝,道:“皇上有那么可怕吗?”

    “有!太可怕了好不好!”苏昀抱着胸道,“他虽然是皇上,可他也不能扼杀我犯桃花的机会啊是不是?我喜欢的男人,他必须器宇轩昂,要帅,要有钱,要对我好,还必须……”

    “不能三妻四妾嘛,我知道。”方婳无奈打断她的话,她都说了好几遍,她耳朵快起茧了。深吸一口气,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苏昀给她灌输的思想,是她之前从不敢想的,可是在这里,苏昀她真的能找到那样的男人吗?

    她这辈子是不能了,皇上有三宫六院,她奢望不了,甚至还知道他心里爱的人也不是她。

    燕修呢……

    燕修只爱楚姜婉。

    方婳勉强一笑,摇摇头迫使自己不要去想。

    ————

    袁逸礼带着人候在宫门口,燕淇亲自将方婳送至外头,他的笑容甚是温和:“等你办好了这件事,朕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什么都可以吗?”这让她有些惊讶。

    他笑一笑:“只要朕能做到的。”

    一侧的苏昀听了,不免张大了嘴巴,这可是一张实实在在的空白支票呀!到时候要他半个国库,可赚大发了!

    方婳回眸时瞧见苏昀乐呵的样子,知道她又在底下打着什么小心思了,不免抿唇一笑。

    “臣参见皇上,婳妃娘娘。”袁逸礼朝他们行礼,他的目光低垂,始终没有看方婳一眼。燕淇又嘱咐几句,才目送他们离去。

    方娬扶着流儿的手远远地站着,流儿蹙眉道:“真是奇怪,皇位居然让婳妃出宫了,也不知是要去什么地方。”方娬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望着。

    流儿又道:“不过对小主来说也是好事,现在婉妃娘娘不能侍寝,婳妃又出宫了,您的机会来了!”

    宫女说得开心,方娬的脸色忽而一变,她转身干呕起来。流儿吃惊道:“小主,您怎么了?小主您……”流儿瞬间似想到什么,忙欣喜道,“您该不会是……怀上了吧?奴婢马上请个太医来给您瞧瞧!”

    方娬微微喘着气,嘘声道:“先别……”婉妃的胎若真不是方婳做的,那这件事可就复杂了,为求自保,她不得不谨慎!

    ————

    苏昀还是头一次出宫,别提有多兴奋了,一直挑着窗帘向外张望。方婳微微侧身,目光看向外头,袁逸礼正骑马跟在马车边上。他今日换下了鸦青色的朝服,纳白锦袍上身,衣摆处银丝织就的暗纹在日光照耀下微微闪着光。他忽而回头看过来,方婳与他四目相对,不免一震,他的眼底亦有惊讶,却只一瞬,他随即从容勒马上前问:“娘娘有事?”

    方婳颇觉尴尬,倒是苏昀笑着道:“是有事,袁大人,可否停下马车让奴婢下去买点东西?”

    袁逸礼蹙眉问:“娘娘缺了什么?”

    苏昀一本正经地道:“嗯,娘娘缺了一些零食。”她身后的方婳抿唇笑了,分明就是她自己嘴馋了。

    袁逸礼似有为难,方婳忍住笑道:“就停片刻,阿昀去去就回。”

    “是,奴婢遵命!”苏昀性子急,不待马车挺稳就径直跳了下去,袁逸礼忙叫了两个侍卫跟着。他从马背上下来,忽听得方婳道了句“谢谢”,他的步子微怔,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昀飞快地将半条街吃的都搜罗一遍,捧着大包小包回来。她往车内一搁,糖葫芦、蜜饯、小糖人、小笼包、肉包、豆沙包……方婳蹙眉道:“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不多呀!”苏昀朝外头看看,道,“我们一共有八个人,分一下马上就吃完了!”她说着,又跳下去分给侍卫们吃,侍卫们起初不敢拿,被苏昀软硬兼施,他们才终于接了。苏昀转身将一串糖葫芦递给袁逸礼:“袁大人,没有包子了,您将就吧。”

    袁逸礼一张脸纠结了,他可是大男人……

    “不必了。”他淡淡地拒绝。

    苏昀本想劝,却突然在对街看见了容止锦,她立马冲他笑:“侯爷!”

    容止锦屁股后面跟着容府一大堆的家丁,他未曾想会在街上遇见方婳她们,他本想矜持点不要过去,没想到被苏昀瞧见了,更可恶的是袁逸礼居然也在!

    他愤愤地将折扇一握,大步朝马车走去。

    他身后的家丁们忙齐刷刷地跟上了。

    方婳忍不住探出头来,瞧见容止锦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苏昀的目光看着来人,话却是对着袁逸礼说的:“袁大人快拿着吧,客气什么呀?”

    方婳也低声道:“袁大人就拿着吧。”

    袁逸礼淡淡看她一眼,仍是抿着唇:“不必了。”

    “他不要,我要!”容止锦伸手就将苏昀手中的糖葫芦抓过去,袁逸礼的眉心一拧,才欲伸手,却见容止锦张嘴就狠狠地咬了一颗在嘴里。他看也不看他,径直转向方婳:“哟,这不是婳妃娘娘吗?这么声势浩大要去哪儿?”

    “侯爷您……”

    方婳拉住苏昀,跟着笑道:“哪儿比得上侯爷,侯爷的架势才令人生畏。皇上在宫里可也没你这么多人。”

    容止锦瞥一眼身后的家丁,他的眉梢一佻,咬牙道:“别跟我贫,欠我的人情是时候还还了。”

    他倒是会算账!

    方婳低声道:“侯爷要什么?”

    容止锦“啪”的打开折扇,挡住了一侧的目光,道:“本侯被变相监禁了,你不是正得宠吗?跟皇上说说,让我去云州。”

    方婳惊道:“你要去干什么?”

    “你到底说不说?”他莫名地有些生气了,也说不清为何。

    方婳叹了口气:“那得等我从洛阳回来,皇上准我回家省亲。”

    “省亲!”容止锦一惊一乍地叫道,“我还不知你在洛阳还有亲可省!”

    袁逸礼铁青着脸上前,一把将他推开道:“侯爷,麻烦你不要耽误娘娘的时间!拿着你的糖葫芦可以离开了!”

    **

    婳婳和修都离开长安咯~

第081章 强吻

    容止锦向来看袁逸礼不爽,此刻闻得他这样说,他更是用力咬了一颗糖葫芦在嘴里,猛力地嚼两下,道:“本侯跟娘娘说几句话,有谁规定不行吗?皇上有规定不行吗?有本事去宫里领了皇上的圣旨来,本侯立马回府去!否则给我闭嘴!”

    他说得起劲,一手拿着糖葫芦在袁逸礼面前晃啊晃,袁逸礼一腔怒意就上来了,抬手一挥,直接将容止锦手中的糖葫芦打落在地上。舒榒駑襻

    容止锦的眼睛都睁圆了:“袁逸礼,你竟敢打落本侯的糖葫芦!”

    袁逸礼冷声道:“不过是我不要的糖葫芦!”

    “你!”容止锦感觉脸都被踩在地上了,将扇骨重重敲在掌心里,袁逸礼身后几个侍卫悄然按住了佩刀往前走了一步,容止锦见此讥笑道,“想打群架是吧?来人啊!”他一声令下,身后十多个家丁直接围了上来,国舅为了防止他逃走,派给他的家丁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他才不怕袁逸礼这小子!更别提这几天他积压了一肚子的气,正好趁机全部发泄了婷!

    苏昀一个头两个大了,喃喃道:“完了完了,一串糖葫芦引发的血案……”

    方婳见袁逸礼往前一步,她忙跳下马车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喝道:“袁大人!”她与他不是头一天相识,虽不曾有过太多深交,却也知他是个稳重的人,今日这是什么了?被容止锦几句话挑衅就沉不住气了?

    袁逸礼侧目看她一眼,因要外出,她特地戴了面纱,此刻,她的眸光带着犀利、不容抗拒,他不免一愣姻。

    容止锦见此更是嚣张了,打着扇子道:“怎么?怕了?也是,你们袁家势力再大也是在金陵,这里可是长安城,日后见了本侯学得客气些!”

    苏昀听不下去了,上前打了他一下,小声道:“侯爷,少说两句!您真的想跟他在这里打起来,闹去皇上耳朵里,叫我家娘娘背黑锅吗?”

    容止锦的眉心拧了起来,方婳松了手,往前走几步,朝他道:“侯爷回去吧,你的事我会记着,你收拾好东西准备去云州吧。”她冲他一笑,转身欲上马车。

    不知怎的,她这样一笑,笑得容止锦心里有些难受,便脱口叫她:“方婳。”

    “嗯?”她回头,他面露难色,咬咬牙才又道:“我不生气了。”

    苏昀哧的一笑,方婳也笑了,虽是面纱遮面,可她眉眼弯弯,看起来竟是这样美。其实在苏昀叫他时,他从对街过来方婳就知道他不生气了,真好,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洛阳初见,她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如今会成这样的好朋友。

    马车渐渐地远去,容止锦站着看了好久好久,直到马车都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他仍是站着,扇子轻轻地摇着,嘴角含笑,连着眸子都是笑着的。

    原来方婳还是方婳,她还是方婳,连苏丫头也没变。

    “二少爷……”身后的家丁忍不住小声叫了他一声。

    他回了神,咳嗽一声,笑道:“嗯,走,我要入宫去,找皇上去下棋,找姑母去喝茶!”他一面说着,步子走得飞快。

    家丁们面面相觑,只能慌忙跟上。他们真是搞不懂了,那日从宫里回来后,二少爷闷闷不乐好多天,老爷又成日派人跟着他,他见了他们就是厌恶的眼神,今儿竟是笑了……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

    苏昀塞了一颗蜜饯在嘴里,笑笑道:“我说的吧?侯爷那人隔几天就没气了,他的气就跟吃东西一样,淌过肠子,在胃里消化一番,拉出来就没了。”

    方婳笑出声来,却听外头传来袁逸礼的声音:“娘娘就是娘娘,怎能让人随便叫闺名,若让人听了去,娘娘就不怕麻烦吗?”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眉心紧蹙,说得一本正经。目光落在马车上,却见窗帘被人挑起,他略显尴尬,闻得方婳道:“袁大人是想去告状吗?”

    他被她一问堵得说不出话来,她继而俏皮一笑,道:“那本宫先谢过大人不与侯爷计较。”她将帘子一落,他的眉心拧得更深,拉着马缰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谁说他不和容止锦计较!

    “袁大人。”

    他本能地回头,见苏昀从马车内出来,示意他过去,他勒马靠过去,见她邪邪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奴婢知道您为什么生气,因为侯爷抢了您的糖葫芦。”

    “胡说!”他当下便厉喝。

    苏昀吐吐舌头钻进马车内,剩下袁逸礼一张涨红了的脸。真是太可笑了,从小到大他都没吃过糖葫芦,他讨厌吃那种!他是男人,大哥说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他岂会稀罕区区一串糖葫芦!容止锦……容止锦他不算男人!他喝一声策马往前,扑面的风带着微微的清寒,他的脸上却烫得很,心也不知怎的跳得厉害。

    ————

    傍晚,沿途找了客栈歇下,袁逸礼始终未和方婳再说一句话,好似刻意避开她。苏昀听闻掌柜的说附近野味极多,她便缠着袁逸礼去打野味,没想到袁逸礼一口答应了。留下侍卫给方婳,自己带着苏昀便走。

    方婳在房内带了半个时辰便闻得下面传来声音,她以为是苏昀他们回来了,忙推开了门下楼去。她跑至客栈门口,只见门口又停下一辆马车,站在马车边上之人竟是元白!她猛吃了一惊,见车帘被掀起,露出燕修清瘦俊逸的容颜。

    是了,她怎忘了,燕淇要他们前往昌国,眼下这一段,他们该是同路。

    华年成背着药箱下来了,他一眼就见了方婳,忙笑着道:“方姑娘!”

    元白吃了一惊,忙回过头来。燕修的目光也看过来……余晖斜照在女子单薄的身躯上,轻薄面纱摇曳,她灵动的眸光就这样直直落在他的身上、心上……

    华年成拉了元白一把,道:“还不把王爷的东西搬进去?”

    元白皱眉道:“可是……”

    “可是什么,快点搬,王爷自个会进去。”元白不情愿地搬着一箱子的书跟着华年成进去了。

    燕修伫足在马车旁,怔怔地看着她,方婳迫使自己收回了目光,装作是要外出的样子跨步出去。却在走过他的身边时,被他伸手一把抓住了手臂,她大吃一惊,整个人已被他拉过去,她惊恐地抬眸,对上他黑如曜石的双瞳,一时间愣住。

    他的气息是那样轻,话语却是冰冷:“娘娘已得到高位,得到了皇上的宠爱,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

    她……又是她!

    他还叫她娘娘……

    “她那样告诉你的?”

    眼底闪过泪光,那一瞬间她又成了那时在白马寺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婳,她猛地倾身,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隔着轻薄面纱,他的唇很温暖,不似想象中的冰冷,他身上的药香还是那样熟悉……她忽而桀骜起来,她拉过他的手,抱过他,如今都敢吻他了!

    燕修未想到她竟这样大胆,不免往后退一步,他的脊背已抵上马车,扼住她臂膀的手一松,她趁机抱住他消瘦身躯。

    他未推开他,见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笑得那样恣意:“这样才是真正的不放过她!”

    她都已放手,将他彻底让给楚姜挽,她还想怎么样!

    燕修的眸子蓦然紧缩,他下意识地伸手推开了她,抬手捂住心口。她吃一惊,脱口叫他:“师叔……”

    他伸手制止她过去,沉声道:“不要过来!”

    他又一次推开了她,那样坚决没有丝毫犹豫,她终是愣住,看着他急急转身离去。

    元白正放了东西从房内出来,瞧见燕修冒失冲上楼来,他忙伸手扶住他,急着问:“王爷发生了何事?”

    他摇头,径直冲进房去。华年成闻声从自己的房间过来,元白冷着脸道:“我就不明白,王爷那样讨厌婳妃,华伯你为什么还对她那样客气!你进去看看,一定是她又气得王爷犯病了!我去把东西拿上来!”

    元白很生气地下楼去,华年成抬步入内,王爷真的那样讨厌方姑娘吗?华年成笑了笑,怕也不见得。

    燕修一手捂胸,呆坐在床边。华年成过去,悄然探上他的脉,他才惊觉回神,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华年成低声道:“王爷的身子无恙。”

    他的病哪里犯了?

    燕修蓦然阖上双眸,他没有犯病,就是觉得胸口突然很难受。她已是皇上的女人,却还像多年以前在白马寺一般天不怕地不怕。

    华年成见他的嘴角似有了浅浅笑容,叫他一声“王爷”,燕修猛然回过神来,正了色道:“一会你去打听打听,她怎会在此?”

    “是,赶了一天路您也累了,先歇着吧。”华年成起了身出去,脸上有了难得的笑。

    ————

    苏昀和袁逸礼满载而归,她远远地看见方婳站在门口,忙跑过去吃惊地问:“怎么站在这里?咦?”恰巧元白搬了东西进去,苏昀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刻一看只觉得眼熟,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袁逸礼的脸色却沉了,上前便问方婳:“这不是九王爷的随侍吗?他怎会在这里?”

    听他一问,苏昀才恍然想起在哪里见过。她又看一眼一侧的马车,讶然道:“九王爷来了?”她随即又嘀咕,“他怎么跟块吸铁石一样,你走到哪儿他吸到哪儿?”

    方婳瞪她一眼,转身入内,一面道:“皇上派九王爷去昌国,他们眼下与我们同路。”

    苏昀“啊”了一声,跟在身后的袁逸礼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昌国东部与晋国相邻,西北与西楚接壤,皇上要九王爷前往,大约还是为了疫情之事,袁逸礼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事情那么巧,与他们撞上了。

    方婳知道袁逸礼对燕修的恨,不免侧目瞧他一眼,低语道:“袁大人若想心情舒畅便少出房门,免得瞧见不舒心的。”

    袁逸礼哼一声道:“娘娘放心,臣有分寸。”

    方婳点点头,她自是信他,那次在灵空寺,若不是他在,袁逸轩怕是真的会闯下大祸。苏昀拎着他们打来的野味兴冲冲去了厨房,方婳步入房间,袁逸礼适时跟入内,她才欲开口,便闻得他抢先道:“娘娘与九王爷早就相识?”

    问话间,他已悄然合上身后房门,他的眉目平静,就这般直直地看着她。

    洛阳方府那一次,她当着他的面自毁容貌,便是独自去了白马寺,袁逸礼握着弓箭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是后来才从方府的下人口中得知,方家大小姐曾在白马寺清修过两年,彼时他也不曾多想,可后来的后来,那么多事情过后,他适才渐渐地想起——那时白马寺住着谁?

    此事皇上不知,他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方婳错愕的瞳眸对上他清明的目光,心下已然明白,他若不是有十分的把握便不会拿出这种问题来问她。眼下也不必否认了,这一趟是去洛阳,她即便否认,他一到洛阳随便一查便也知。这样一想,她反倒是从容了,抬手将面纱揭下,笑道:“是认识。”

    简短三个字说得袁逸礼一愣,他没想到她认得这样轻松干脆,先前准备好的一堆“揭穿”她的托辞通通都无用了,他的眉头蹙起,只得道:“所以娘娘不想臣见到九王爷并不是担心臣沉不住气,而是担心臣因沉不住气而对九王爷做什么?”他的话语一点点冷下去,内心似是失望。

    女子娇柔目光凝视着他,却是道:“本宫也担心大人,不管他再如何也还是王爷,大人即便有皇上撑腰也始终是臣子,如今离了长安,九王爷若执意要处置大人,本宫也保不了你。”

    他紧握的手指稍稍松懈,死寂的眸子里逆着光,竟是问:“真的?”

    她笑得温和:“自是真的,大人自请随本宫去洛阳,本宫已感激不尽。”他是怕爹与二夫人不会答应,没有人比他清楚她在方家的地位,他是要去帮她,他怕皇上交代的事她无法完成。他以为她不知吗?其实她都知道。

    面前男子冷漠的脸色里徐徐有了笑,虽如蜻蜓点水,却是真真切切。那时他恨她当众悔婚,恨她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后来长安再见,他也怪她对他视而不见,怪她看低他。到了此刻,他才觉得以往种种,因她一句“感激不尽”忽而烟消云散了。不必再多说,他亦是知道她在谢他什么。

    他的笑容里,又带几分不悦:“所以你悔婚是为了他?”

    他不指名,却再没有比这句话更清楚明白的了。广袖下的手掩饰不住的紧张,她却仍没有否认。她明白,袁逸礼若不站在她这边,这一承认后果会如何,可她就是不想遮遮掩掩了,太辛苦太辛苦,一点也不像楼下敢公然吻燕修的她。

    她果然还是承认了,不给他任何去调查她的机会,这是让他欣慰的一点,同时也把他内心升起的些许希望浇灭。袁逸礼略吸了口气,道:“娘娘现在是皇上的人。”

    “我与王爷清清白白。”她略一抬手,丝滑锦缎滑过如莲藕臂,一颗光线亮丽的守宫砂完整地呈现在眼前,袁逸礼的眼中掩饰不住的惊愕,闻得她又道,“皇上心里藏着人,自然不是我。”

    袁逸礼猝然皱眉,脱口道:“皇上喜欢谁?”

    方婳淡淡一笑,落下衣袖道:“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他与皇上关系那样好都不知,她又怎么会知道?

    “我先前以为是容小姐。”那时候皇上还与大哥一起在金陵求学,他便听闻一些有关皇上与容芷若的事,只是后来容芷若落选,他也便以为不是。

    方婳摇摇头,她也以为后位非容芷若莫属。

    袁逸礼的目光又回到方婳身上,本以为今日的谈话必定尖锐是,甚至会不可收场,他从未想过他与她竟也能像方才那样平静地谈话。

    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娘娘,他亦不是袁大人,就像是两个相识已久的友人,没有敬语,只有交谈。

    他今日,终是开心多过失望。

    她回眸笑道:“回去将衣服换下吧,一会该用膳了。”别的也不必问他,她已知他不会将她与燕修的事告诉皇上。

    袁逸礼才点了头,忽而听见外头有人高声道:“什么人!”袁逸礼的脸色一变,一把推门出去,竟见一个黑衣人从楼梯上翻下去,他当下丢了手中弓箭,接过飞奔过来的侍卫手中的长剑就追出去。

    方婳本能地走出房门,这个时间客栈下几乎没什么人,来人何时潜入竟成了未知。一侧的华年成也走了出来,燕修也出来了,方婳看了他一眼,见他朝自己走来。她有些吃惊,他低声问:“发生了何事?”

    “有人在外偷听我与袁大人谈话。”她压低了声音说。

    这时,有声音自屋后传来,燕修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弓箭转身入了方婳的房间,他一把推开后窗,昏暗光线下,果真就见有人往远处跑去。

    他径直拉弓、上弦,动作娴熟,叫方婳不免吃了一惊。她似才又想起袁逸礼曾说过,九王爷箭术不凡,她却是第一次见到。弓已拉满,他的目光直直射向远处,方婳的心蓦地一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压他的手,他的手指已松开,箭矢“嗖”地一声飞射出去。但,无疑已射偏。

    他回头睨着她,她有些慌张解释道:“王爷有病在身,这种事还是交由侍卫去做的好。”

    他低缓一笑,道:“你阻止本王,难道不是因为袁逸礼在下面?”

    她握着锦帕的手不自觉地一紧,他猜对了,她忽而想起袁逸礼在下面,怕他射伤袁逸礼,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依他的聪明,不会猜不出在上阳行宫时,他的寝居是谁动的手脚。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她被他看得有些慌,眸光忽闪,不知该看向哪里。她干脆转了身,面向后窗外,佯装在看下面的动向。却是此刻,昏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划破了空气飞射而来,方婳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子一轻,身后之人已抱住她,用极快的速度翻滚至一侧。

    “当当当——”

    三枚飞镖从窗口飞入,直直地插在地板上、梁柱上。

    她大吃一惊,方才若不是燕修抱着她躲开,就凭她整个人暴露在窗边,她必死无疑!

    燕修整个身躯压在她身上,她的心跳得飞快,一下又一下,可是,为什么她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心跳……

    “师叔?”她脱口唤他。

    他没有应,她惊慌地回头,他低垂着目光,几缕青丝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他的脸,她看不清他的脸色。

    仿佛是过了千年万年,她才听到“咚”的一声,是他的心跳!

    **

    感情戏来了,有木有!!

第082章 心尖人

    “师叔!”她再次叫他。舒榒駑襻

    他终于动了,双手撑在地上欲起来,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方婳瞧出了他的异常,这时,华年成也听到响动跑进来了,他看一眼地上的情形,忙跑过来将他扶起,利索地从怀中取了药给他服下。

    方婳忙爬了起来,他却别开脸不让她瞧见自己的样子,他一手抓着华年成的手臂,呼吸急促,话却是对着她说:“待在房内别动,不要站在窗口张望……华年成,扶我回去……”

    直到华年成扶燕修出去,方婳才猛地回过神来,她急忙冲至门口,正巧苏昀惊慌地跑来,二人差点就撞到了一起。苏昀捂着胸口道:“怎么了怎么了?我怎么看见侍卫们都往屋后去了!”她那时候正在厨房,津津有味地看着大厨做菜,哪知才出去一会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她的目光越过方婳肩膀,瞧见插在地上的飞镖大叫一声:“婳婳,这是……”她伸手一指,浑身有些颤抖。方婳来不及解释那么多,袁逸礼飞快地从楼梯上来,他一手还紧紧地握着一支羽箭,方婳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燕修射出去的婷。

    袁逸礼径直过来,沉声问:“九王爷呢?”

    苏昀惊讶地回头看他,见他转了身,大步欲朝燕修的房间走去。方婳忙拉住他的衣袖道:“他不是想杀你!”她就知道,燕修那一箭出去没射中黑衣人便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眉目幽深,话语亦是冰冷:“是吗?这一箭可是落在我的脚边!娘娘还觉得他不是想杀我吗?英”

    他叫她“娘娘”便是生气了,以为她在包庇燕修。

    不过她的确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只得咬唇道:“是我推了他一把,我怕王爷误伤了你,所以想阻止他,没想到晚了一步。”更没想到的是她弄巧成拙,给了敌人一个可攻击的目标,还连累燕修救她……

    是吗?她怕九王爷伤他……袁逸礼胸口的愤怒渐渐淡了,怪不得百发百中的九王爷也会失手,原来竟是如此!目光看向她的房间,他一眼就瞧见她房内的飞镖,他的眸子狠狠瑟缩,回看向方婳:“可有伤到?”

    她摇头,掩不住的焦急:“我没事,王爷为了保护我犯了病,我正要去看他。”

    苏昀“啊”了一声,见袁逸礼松了口气,话说得有些硬邦邦:“你与他身份有别。”

    苏昀听不下去了,皱眉道:“什么别不别的,袁大人还执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吗?这又不是皇宫,再说,娘娘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还管什么身份,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她是了解方婳,知她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倒不如先说服了袁逸礼再说。

    方婳感激地看了苏昀一眼,也不顾袁逸礼的脸色,径直朝燕修的房间走去。袁逸礼跟着走了一步,却被苏昀一把拉住,闻得她的声音传来:“大人该不是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您再讨厌王爷,可今晚若没有他,我们娘娘可就出大事了!大人难道更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

    袁逸礼的神色紧绷,他怎会愿意看到那种场面?方才在下面捡到手中的羽箭,他还怕是这里出了事,这才匆忙折回的!

    “大人,人跑了,属下们怕对方调虎离山,不敢再追!”从外头来的侍卫朝他禀报。

    袁逸礼回身顺手拉上了方婳的房门,沉声道:“叫外头的人都别进来,守在客栈周围,再若出事,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了!”

    “是!”侍卫领命,转身下楼去。

    苏昀感激地道:“谢谢大人,您果真是个好人!”袁逸礼不说,不代表随行的侍卫们也不会说,毕竟婳妃深夜去九王爷房间事传回长安就不好了。他虽未同意方婳去看燕修,可他着手支开侍卫便已说明一切了。

    方婳入内时,华年成正收了针从屏风后出来,她忙上前问:“华伯伯,他怎么样?”

    华年成将银针放入药箱,安慰她道:“没事了,只是乱了内息,稍作休养便无碍。方姑娘进去吧,王爷醒着。”他冲她一笑,转身出去道,“我去煎药。”

    方婳目送他出去,转身深吸了口气进去。既然来了,便没有那么多矫情,外面的事她不去想,苏昀是个叫她很放心的人。

    他披着外衣半坐着,她进去时他正低头扣着里头的亵衣,手上无力,衣带缠在指尖,他蹙了眉似是懊恼。方婳疾步上前,伸手握住他身前的衣带,他吃了一惊,忙拦住她,她不看他,径直替他系好,咬牙道:“昔年师叔还替我上过药呢,如今你倒是骄矜起来了?”

    他的眉心紧锁,傻丫头,那时她还小,和如今能一样吗?

    帮他穿好,见他自个悄悄拉紧了外衣,她这才直起身子,深吸了口气道:“不是以为害你的婉儿小产的人是我吗?不是恨我吗?那刚才又为什么还要救我?我死了,岂不是称了你的意,往后也再不会有人跟她争宠了吗?”

    他的容色里仍有倦意,略一笑道:“你不是很担心袁逸礼吗?那又在我这里作何?”

    方婳怔住,闻得他又言:“你若不拦住我,今夜那偷听你们说话的人逃得掉吗?现在,你给我出去!”他的音色徐徐冷了,脸上的笑容敛起,方才,他几乎是凝聚了浑身的力气才在那样短的时间将她推开,那一瞬间,他竟仿佛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他知他会救,却想不到会救得这样彻底。

    这几年,他一直活得那样小心翼翼,他还不能死,还不能。

    她见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恍惚中似乎又想起他拉弓上箭的样子,原来他那样有把握可以射中那人吗?竟是她坏了他的好事。

    “对不起。”她不该疑心他。

    他静静半坐着,再是不说一句话。

    “婉妃的事不是我做的。”她不知道楚姜婉在他面前是如何评价她,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他心里满满的全是他的婉儿,会信她的辩解吗?可此刻也不知为何就是解释了。

    华年成端了药进来,他亦是感受到了里面略显尴尬的气氛,他将药碗搁下,好意提醒着:“方姑娘,该是用膳时间了。”方婳又看燕修一眼,只得道:“那我先出去了,华伯伯,有事便来告知我一声。”

    房门开了又关。

    燕修徐徐道:“走了吗?”

    华年成端起了药碗,见他睁开眼来,他叹了口气道:“王爷心里有她,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接过华年成手中的药碗仰头一口喝尽,这才又缓缓靠躺下去,侧身朝内,低低道:“她已是皇上的妃子。”

    华年成再想说什么,到底噎住,最后轻叹了口气。将药碗收拾起,他才又道:“您先歇会,稍晚些我再让他们做些吃的上来。”华年成起身行至门口,才将房门打开,便见袁逸礼站在外面抬手正想敲门,没想到门恰好从里面开了,他显得有些尴尬,低咳嗽一声道:“我要见王爷。”

    华年成本能地侧路朝里面看了眼,才低声道:“王爷歇着,袁大人有事吗?”

    他笔直站着不走,仍是道:“请华先生进去通报一声,我有些话要和王爷说。”

    “这……”华年成很是为难,正想着理由拒绝,忽而闻得燕修的声音传来:“请袁大人进来。”

    华年成愣住,见袁逸礼已整装入内。

    门一关,将里头的一切都隔开了,华年成蹙眉站了片刻,终是抬步离去。

    袁逸礼拂开了幔入内,锦绣屏风后,燕修就着软枕靠着,目光淡淡望着来人。袁逸礼上前,不情愿地行了礼,燕修低声道:“外面桌上有茶,本王身子不适,袁大人需要请自便。”

    袁逸礼略一点头,没有回身倒茶,开门见山道:“王爷该知晓婳妃娘娘如今的身份,即便你们之前有什么情分,如今也该避避嫌。下官不希望娘娘因一时不慎的行为而被人诟病,是以下官恳请王爷及早起程上路。”

    燕修轻缓一笑,未曾想他来竟是为了这个。不过他倒是欣赏他这种干脆的作风,是一是二永远泾渭分明。

    袁逸礼见他笑了,脸色沉了几分,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不悦地问:“王爷笑什么?”

    他的话语弱却清晰:“本王还以为袁大人不喜欢她,否则怎会当着全天下人的面退婚。”

    一句话便被戳中痛楚,袁逸礼的眸子微缩,沉下声音道:“那是因为娘娘心高气傲,觉得该有更好的归属!”

    燕修不禁莞尔,淡而柔和道:“本王认识她时她还是个孩子,不过十岁,是被她爹赶出方家去白马寺的。她央求本王教她琴棋书画,说她长大后是要嫁给金陵袁家的二公子的,袁家乃书香世家,她不想给未来的夫君丢脸。”他清弱眸华一抬,落在袁逸礼震惊无比的脸上,“本王只知那时候,她心心念念要嫁给你。”

    心心念念要嫁给他……

    一字一句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打在袁逸礼的心口,他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心。面前之人侧脸微弱咳嗽几声,才又道:“当年方家二夫人沈氏设计让方同赶走她,原来是想让方家二小姐嫁入袁家,本王一早猜到,说与她听,她倔强地说不信,后来她找方同理论,还被打得遍体鳞伤。方同告诉她,要嫁给袁家二公子的人不会是她,将是她妹妹方娬,她则被弃在白马寺。后来先皇驾崩,新皇登基,二夫人又想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妃,但又不愿舍弃与袁家的婚约,这才又想起她……这后来的事,想来袁大人比本王还清楚。”

    这悠悠一番话说得袁逸礼脸色大变,他惶惶似记得他第一次见她时,她问他真的要娶她吗?问他爱她吗?问他会对她好吗……他当时觉得她问题太多,觉得她很烦,他甚至都不想理她,他竟不知那时候,在那一场婚约里,她就像是个小丑,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所以她拒绝了,拒绝做方娬的替身……他却心生怨恨,还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堂而皇之地悔婚,还自认为很解气……

    他仿佛开始明白自己后来慢慢滋生的悔意从何而来了,他本不该那样对她的,她曾一心一意要嫁给他,她曾经那样单纯……是方家毁了她,亦是他害了她!

    “王爷为何告诉下官这些?”他强压住胸口的怒意,负于身后的手早已重拳紧握。

    燕修惨淡一笑,低语道:“她是个可怜人,在你与她的婚约里,她选择了放弃。而本王,亦不是她所等待的那个人。”

    袁逸礼脱口便道:“婉妃娘娘到底哪里比她好?”关于那次上阳行宫的事,他作为负责的官员自然曾耳濡目染,只是此时事关皇家名誉,他只做未知罢了。

    燕修笑容清淡,却不愿再说。

    ————

    方婳在厨房找到了华年成,他洗净了药罐正小心地用布抱起来,抬头便见方婳进去。她开口问:“他喝了药了?”

    “喝了。”华年成笑了笑,“这里不是方姑娘该来的地方。”他将药罐抱在怀里,燕修去哪里,他都会带上药罐走,这些年从未改变过的习惯。

    方婳跟他出去,低声问:“怎不见元白?”这若搁在平时,元白定凶神恶煞挡在燕修房外不让她入内的。

    华年成笑道:“在房里睡觉呢。”

    “怎会?”方婳讶然了,今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元白怎会睡得着?

    华年成回头看她一眼,小声开口:“我在他的茶水里下了点东西。”

    她吃惊了:“为什么?”

    他神秘道:“我以为王爷会去找你,怕元白又坏事。”

    “他为什么会来找我?”方婳的心“扑扑”的跳个不止,他不是讨厌她吗?怎么可能会来找她!

    二人穿过了帘子出来,华年成抬头便见袁逸礼从燕修房内出来,他忙道:“我得上去看王爷了,看来袁大人和王爷的话说完了。”

    方婳闻言跟着抬头看了眼,身侧的华年成已几步上楼去,她不免皱了眉,袁逸礼与燕修能有什么话可说?

    “袁大人!”她站在楼下叫他。袁逸礼蓦地站住了步子,目光看向底下的女子,她仍是轻纱遮面,华美瞳眸定定望着自己,他略一失神,恍惚中似有瞧见那日轻纱幔后,女子悠悠问他喜欢她吗?

    又是一声“袁大人”令他出窍的魂魄瞬间归位,他忙走下楼梯去,低低问她:“娘娘有事吗?”他的眸光低垂,静静立于她的面前。

    方婳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大约是第一次他在叫她“娘娘”的时候丝毫不带嘲讽与轻蔑,她试探地问:“袁大人病了?”

    若不是病了,就是鬼神附体了,他可是一直瞧不起她要做皇上的女人的!

    他的脸色铁青,低着头道:“不是,臣只是……”

    “只是什么?”

    “……吃撑了。”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继而又道,“容许臣出去走一走。”语毕,他走得飞快。

    燕修那些话还在他脑中一遍遍地流淌,他看见她,似乎更加重心中罪恶,他真不该那样对她,大哥说他小气,他觉得他实在太可恶了,如此报复哪里还是大丈夫所为?

    外头的侍卫见他出去,忙朝他行礼,他淡淡问:“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大人请放心,属下们绝不会再让人接近客栈的!掌柜那也打点好了,直到我们离开也不会再有别的客人了。”侍卫低头禀报着。

    袁逸礼点点头,见侍卫们的脸色一变,忙都低下头去:“娘娘。”

    袁逸礼吃惊地回头,见方婳也跟着出来了,他正了色,开口道:“晚上风大,娘娘请回房吧。”

    她却不走,方才出来时隐约听的侍卫的话,此刻便上前问:“今夜到底是什么人?”

    袁逸礼的神色凝重,摇头道:“下官失职,那人蒙了面,不知是何人。”

    方婳的黛眉微蹙,这件事真是太奇怪了,她是奉命去洛阳的,谁会来监视她?燕淇的人也不可能,否则他不会拍袁逸礼来。

    “莫不是大人得罪了什么人?”她得罪的全都在皇宫里,眼下是不可能会出来的,袁逸礼倒是有可能。

    她一问,袁逸礼首先想到一个人——容止锦。不过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疑虑,他与容止锦虽有不合,可照容止锦的性子应该不是那样无聊之人。

    那会是谁?

    方婳看他的神情也知他在思考,便也不打扰他。她转身,目光看见客栈边上那棵巨大的槐树上,如今已是初秋,夜风中,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在耳里显得越发地森冷。

    “王爷慢点儿。”

    里面传来元白的声音。

    方婳吃了一惊,华年成不是说元白被他下了药睡了吗?她忙回身,见元白扶着燕修出来,外头风大,吹得他身上罩着的披风高高扬起。店里的小二忙跑过去将他们的马车牵过来,元白上前将车帘卷起,一手扶燕修上去。

    华年成也出来了,带着随行的行李。

    方婳惊道:“王爷这样晚了要去哪里?”

    华年成似终于逮着机会说话,忙道:“王爷忽然不留宿,要走,我等劝不……”

    “华年成,何时要你多嘴!”燕修低声喝斥他,他扶着车沿便进去,车帘直垂,从里头传出轻微的咳嗽声。

    华年成只得道:“元白,去把王爷的书拿下来。”

    元白不说话,一溜烟跑得飞快。

    方婳却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袁逸礼,他被她犀利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不动声色地别开了脸。她的声音已传来:“袁大人跟他说了什么?”

    “娘娘,发生了什么事?”苏昀听到声音也出来了,她还以为她在九王爷的房里呢,谁知一转眼所有人都在下面了,是她错过了什么吗?她跑至方婳身边,见她正生气地看着袁逸礼,苏昀也跟着看向身侧的男子。

    袁逸礼挥手让侍卫们都下去,这才道:“臣只是告诉王爷,他与娘娘身份有别。”

    方婳脸色大变,欲朝马车走去,袁逸礼跨一步挡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该让王爷今晚就离开!”

    苏昀自然已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忙上前握住了方婳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冷冷道:“大人果真铁石心肠,本宫却不能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用力推开袁逸礼,径直走向马车。

    车帘被人从里头挑起,燕修整个人隐在昏暗光线下,他只道:“娘娘请回吧,本王记挂昌国的疫情,是以要先行一步。”

    她却一把拉住了马缰,朝华年成道:“扶你家王爷回房去,本宫不许他离开!”

第083章 爱慕

    不许……她说不许,说得那样坚定那样沉。舒僾嚟朤

    苏昀也不免怔住了,认识她以来,只觉得方婳心思玲珑,是绝顶聪明的女子,而苏昀所见她便是一个极会隐忍之人,她从没想到那样看似柔弱的女子也能这般强硬。

    苏昀的嘴角缓缓扬起,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和方婳在一起了。

    元白的动作飞快,这会便已经出来了,华年成回头朝他道:“把东西搬上楼,王爷要留下。”

    元白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又看一眼拉着马缰绳的方婳,瞬间就明白了事情原委。方婳的声音略低,开口道:“王爷请下车吧。婷”

    不待燕修说话,元白便抱着箱子上前道:“王爷的书属下拿来了,您不是说现在就要走吗,那我们……”

    “主子在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方婳冷冷回头睨他一眼。

    这一眼,三分犀利七分怒,令元白不自觉地愣住。他仿佛是此刻才意识到面前的女子已是大梁的婳妃娘娘,早不是昔年在白马寺可任由他欺负的小姑娘了诣。

    苏昀见元白吃瘪的样子顿感畅快,她早看他不爽了,眼睛长到天上去了,看谁都不顺眼似的。她笑着跑上去,跳上马车道:“王爷请下来吧,奴婢扶您。”

    她伸手过去,他却没有动。

    车内光线幽暗,他静静坐着,目光直看向帘外的女子。那一双明眸从容不迫地凝视着他,丝毫不见退缩畏惧。

    苏昀无奈地看了方婳一眼,她不走,压低了声音道:“你还不出来,是要我亲自上来扶你吗?”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讶异,继而又念及她大胆吻他的样子,他竟突然笑了。他也不知为何会笑,他燕修活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光明正大地威胁。

    还是,一个女子。

    华年成上前劝道:“王爷,今晚暂且先住下吧。”

    苏昀直接扶住燕修的身子,开口道:“王爷请吧,夜里风冷,您可好,这马车挡风,我们娘娘了受冻着呢!”她不由分说便将他从马车内拉出来,方婳蹙了眉,见华年成已上前扶他。

    他却朝袁逸礼看了一眼。

    袁逸礼也朝这边看来,蓦地,竟是对上方婳生气的脸。苏昀与华年成扶了燕修入内,元白无奈只能跟着进去,袁逸礼却被方婳拦住了。他一张脸沉得厉害,觉得他与她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大约又要毁了,却不想她却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不需要,至少不是现在!他若连夜赶路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你明白吗?”她抬眸,目光盈盈地望着他,再不似之前的责怪,此刻竟是恳求。

    他原本强硬的心又软下去,总觉得这些是他欠了她的。

    他迟疑了,便是这一迟疑,让方婳瞬间放了心,她又笑了笑,道:“谢谢。”

    其实袁逸礼真不是个坏人,相反,他还很好。倘若一切顺遂,她嫁与他为妻,也许也会很幸福。只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

    华年成打发了元白去厨房给燕修准备些吃的,苏昀未走,目光落在燕修身上,皱眉道:“都说久病成医,王爷难道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吗?您不休息跑上跑下到底想折腾谁呀?”

    华年成吃惊地看着苏昀,燕修倒是见怪不怪了,当日他在皇上面前揭穿方婳的诡计使得方婳被皇上叫去时,这丫头还叫嚣着不会放过他呢。

    他掩着笑:“这是本王的事,与你何干?”

    苏昀气愤地转身,一屁股坐在他的床沿,气道:“您的事关我家娘娘的事,我家娘娘的事就关奴婢的事,您说与奴婢有没有关系?”

    华年成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劝道:“昀姑娘,王爷的床榻可不是你随便可以坐的,还不快起来?”

    她斜他一眼,哼一声道:“这都不是皇宫,也不是你家王爷的王府,哪来那么多死板的规矩!这是客栈,你家王爷可以租,我也可以租!哦……”她似想起什么来,“忘了,你家王爷没有府邸……”

    华年成的脸色变了,燕修只微微蹙眉,出了宫,这丫头越发口没遮拦。

    她还不打算住口,转向燕修道:“王爷,您这病最忌劳心劳力,您最好哪儿都别去,就在房间养养身子,有太阳的时候出去晒晒太阳,若有条件就在院子里逗逗小鸡……”

    燕修清俊脸上有了笑,他这样努力活着,可不是为了逗小鸡的。

    “还有,您那个侍从真是讨厌,依奴婢看,您最好打发了他重新换一个,看他笨手笨脚还不会说话看眼色奴婢就替你憋得慌……”

    元白端着才进门就听见苏昀在这样评价他,他一脚绊在门槛上,直接就扑了进来。连带着手中的碗盘全都摔了粉碎。

    苏昀一挑眉,指着他道:“瞧,这是要有多笨手笨脚?”

    华年成也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帮元白一起收拾干净了出去重新准备。

    苏昀回头见方婳进来,她笑着压低声音问她:“你的老情人那边搞定了?”

    方婳点点头,袁逸礼又将侍卫支开去外面了,眼下倒是可以放开说话,袁逸礼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做出偷听那种事的。苏昀放心一笑,起身将她拉过去坐在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道:“我去楼下看看,免得那个笨手笨脚的元白把厨房都摔了!”

    苏昀飞快地出去了,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燕修半靠着软枕坐着,赶了一天路,先前又动了真气,乱了内息,他此刻已累到极致。目光落在方婳美丽的双瞳上,他低语道:“我早和你说,管好你身边的人,别叫他们闯祸。”

    方婳知他又在指苏昀,心中一暖,却是道:“阿昀是很有分寸的人,除非师叔故意针对她!”

    他不觉莞尔,却问:“不恨我打了你?”

    方婳不答,只转口道:“袁大人的话你那么在意作何?横竖也不差这一天,日后你去昌国,我回洛阳,谁也见不着谁!”

    再日后,哪怕他从昌国回长安,她亦是离开洛阳,他们一个在灵空寺,一个在皇宫,亦是想见也见不到了。方婳的神色黯淡,听他忽而道:“渴了。”

    她起身出去倒茶,发现他房内的茶水已凉透,她又想起她房内的倒是刚沏的。出去倒了茶来,竟见他靠在软枕上睡着了。

    “师叔。”她轻声唤他,他的呼吸声均匀,真的累了。她上前搁下茶盏,替他盖上被子。在长安,皇上利用身份之便变着法地折磨他,她只愿离开长安的日子能让他过得舒服一些。

    悄悄握住他的手,像是占了他便宜般的开心。她爱慕他,那么多人都知道了,可他心里却只有楚姜挽。在不谈及楚姜挽的对话里,她甚至会自欺欺人地以为他们还是五年前的他们。她被赶出方家,他被贬出长安去白马寺修行……

    外头传来苏昀的声音,方婳忙起了身迎出去,低声道:“阿昀,王爷睡了。”

    苏昀本能地朝里头张望一眼,不悦道:“我还亲自下厨给他做了汤呢!”

    华年成忙道:“没关系,等王爷醒来我再去热。”他接过汤碗搁在桌上,忽而又道,“我听闻昀姑娘也精通医术?不知你对王爷的病可有什么看法?”

    苏昀忙挥手道:“精通可不敢当,你才是他的大夫,你最了解他的情况,我不太好说。”

    华年成的脸色低沉,片刻,才叹息道:“这么多年,王爷的身体我一直用温药养着,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都是治标不治本的药。”

    方婳紧张道:“阿昀,你有办法便跟华伯伯说说。”

    苏昀摇头道:“我实在没有办法,他这种情况只能做手术。”

    “手术?”华年成疑惑地问。

    苏昀点头道:“就是打开他的胸膛,把一颗健康的心脏换给他,但是这里没有体外机,而且也没办法判断适合他的心脏,所以我等于是没有办法。”

    方婳却拉住她,脱口问:“这些你从不曾和我细说过,阿昀,体外机是什么?是不是找到体外机就能救他?”

    苏昀头大了,她就知道不能说太多,说多了解释起来麻烦一堆,便只能道:“就是一种能让他在没有心脏的时间里也能活着的……东西,这里没有,找不到。”

    华年成大约听懂了,他认真地问:“能做出来吗?”

    苏昀的嘴角抽搐,叫她在这要什么没什么的时空造个体外机出来?她还不如去死!

    她坚决地开口:“做不出来,总之这个办法你们想都别想,不可能行得通。华先生你医术高明,那便尽力多保他几年无忧。让他吃好睡好玩好,我们能做的就这么多。”

    华年成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昀拉着方婳从燕修房内出来,她的房间已让人重新收拾过,地上、廊柱上的飞镖也收走了,只剩下清晰的印痕。

    “阿昀,你根本就没尽力是不是?倘若今日躺在那里的人是我,你会开口便说没有办法吗?”房门一关,方婳便转身问她。

    苏昀一愣,随即道:“你别胡说,哪有这种如果!是,我是不太喜欢九王爷,他活着我不会很开心,他死了我也不会更伤心。但是对你来说,他活着不如死了。”

    方婳的神色一紧,苏昀说话永远那么直白,有时候直白得叫人受伤。

    “婳婳。”苏昀拉住她的手,心知刚才的话重了,只得软下去道,“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你现在是皇上的人了,皇上的阴险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被九王爷喜欢的婉妃难道还不够惨吗?你还想皇上知道你喜欢九王爷吗?到时候你还怕皇上整不死你吗?你不好,就能救九王爷?婳婳,你清醒一点吧!”

    方婳只觉得一抹凉意从胸口蔓延向四肢,她其实很清醒,没有人比她更清醒。

    “那今晚,你怎肯帮我把他劝回来?”她侧目,淡淡看着苏昀。

    苏昀叹了口气道:“我那是出于人道主义的思想,不想看他受罪罢了。”

    方婳不说话,苏昀拉她去床边坐下,开口道:“其实我倒是觉得你那个老情人不错,我之前特讨厌他,可是现在觉得他被人讨厌都讨厌得可圈可点嘛!就冲他今天帮你隐瞒你和九王爷的事,我就挺他!要知道,这件事要传去皇上耳朵里,甭管他跟皇上多要好,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方婳低下头,她自知对不住袁逸礼,可是一边是燕修,她实在没办法不管。

    ————

    袁逸礼直到翌日清晨才见到方婳,她与苏昀在一起,看起来神色疲惫,想来是昨晚没睡好,其实他又何尝睡得踏实了?

    方婳远远地看见燕修出来,他今日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她忍住没有上前。苏昀回来告诉她,他们想尽快赶到昌国,故而选择走小道,那样行程会快些。

    走小道便是不会与他们同行了,方婳自是明白燕修的用意,而她,也再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直到那一头再也看不见燕修的马车,方婳才舍得落下帘子。

    “华先生会照顾好他的。”苏昀低声说。

    方婳点点头,听她又道:“好了,别多想,你得养精蓄锐,回去智斗你二娘。”

    苏昀是在看到了二夫人才知道,竟和记忆中那种凶神恶煞的坏女人相差太远。二夫人穿着得体,言行举止完全就是一个慈祥的贵妇人,哪里有半点让人生厌的样子?

    方同热情地迎他们进去,二夫人仔细吩咐着府上下人将他们的行李搬去客房,体贴地道:“娘娘一路辛苦,妾身已备下酒菜,请娘娘与大人入内上座。”

    方婳低笑道:“上座就不必了,在府上爹还是一家之主,本宫只是回来省亲而已。”

    方同眉笑颜开,忙道:“娘娘回来是我方家的荣耀啊,哦,袁大人,请。”

    袁逸礼淡淡道:“世伯客气,请。”

    待方婳落座,其余人才都坐下。二夫人频频替方婳夹菜:“娘娘多吃一些,都是叫厨子做了您喜欢的菜。”

    事后回到房内,苏昀惊奇地问:“二夫人还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方婳莞尔道:“她不知道,不过是小时候我怕被她责罚,便什么都说好吃,其实我很讨厌吃鲫鱼!”

    苏昀回想着二夫人恨不得将整条鲫鱼都夹进她碗里,笑道:“怪不得我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

    二人正说着,听闻外头方同来了。苏昀起身开了门,方同笑呵呵地进来,道:“娘娘有什么事吗?”

    “爹坐吧。”方婳指一指桌边。

    方同依言坐下,片刻,袁逸礼也进来了,他顺手合上房门。方婳已开了口:“爹还是叫我的名字,叫娘娘就生分了。这次我除了省亲,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爹。”

    方同的眼睛亮了,忙笑道:“婳儿这是哪里话,你有什么只管说,短什么缺什么,爹都叫人去准备。”

    方婳点头道:“既然爹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想必南方饥荒一事爹也有所耳闻,方家富甲天下,爹亦是仁慈之人,想来也见不得百姓受苦。爹若能出手相助,皇上定会心存感激的。”

    苏昀盯住方同,见他脸上的笑容明显略微一僵,很快他又恢复一贯笑容,开口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爹明日准备一千两银子马上命人送去南方。”

    袁逸礼微拧了眉心,对于南方大规模的饥荒来说,一千两银子可谓是海中浪花,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苏昀在心里不屑地骂他,守财奴!

    方婳亲自倒了茶水给他,低语道:“婳儿以为爹还能再多帮衬一些,爹若帮了皇上这个忙,便是皇上欠爹一个人情。”

    方同认真地点头道:“爹知道,可婳儿,你也清楚,爹是生意人,手上没有钱不行呀。方家那么大的产业,若是支撑不了,那爹就是方家的大罪人!南方饥荒,不有国库开仓赈灾吗?怎么,难道是国库空了?”

    “自然不是。”她浅浅一笑,“皇上也想借此机会给爹一个表现的机会,希望爹好好考虑考虑,明早,婳儿等爹的好消息。”

    送了方同出去,苏昀就忍不住了,环顾四周道:“啧啧,瞧瞧这满屋子的宝贝,随便拿去卖掉几样可都是一大笔钱,他哪儿缺什么流动资金!我看他根本就是不想捐!”

    方婳与袁逸礼对视一眼,二人心知肚明。

    翌日清早,听下人说方同一早因为生意上的事出去了,二夫人亲自端了早膳来方婳房里。苏昀扶了方婳送内室出来,二夫人便道:“妾身特地命人顿了汤,娘娘趁热喝吧。”

    “谢二娘。”方婳坐下了,二夫人亲自端给她,笑道:“昨儿娘娘回来,妾身与老爷都很开心,若是娬儿能和您一起回来就好了,你们姐妹都来,我们一家可就团员了。”

    方婳笑而不语。

    二夫人又道:“娬儿自幼不如娘娘聪明得体,可她也始终是娘娘的妹妹,也还算端庄大方,希望娘娘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让皇上也知娬儿的好。”

    方婳的笑容素淡,二夫人若是知道眼下宫里就属方娬最得宠,怕她此刻对她就不是这种态度了吧?

    “娘娘,您尝尝这桂花酥,是府上新来的厨子做的,您尝尝。”她说着,用筷子夹了小心放入方婳面前的小碟子里,继而不动声色带开话题,“哎呀,我们方家若是能出两位娘娘,老爷也就放一百个心了,哪怕倾家荡产也是要讨皇上欢心的。”

    苏昀的眉毛一佻,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方婳笑着咬了口桂花酥,点头道:“本宫也是这样想的。”

    “娘娘当真也这样想?”二夫人的眼睛放着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苏昀算是看明白了,她说呢方娬那样狡诈跟谁学的,原来是跟她妈学的呀!真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二夫人叫了人进来,准备了文房四宝,笑道:“不如娘娘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上,等皇上的信到,老爷想来也准备好灾粮了。”

    苏昀真是听不下去了,这个二夫人摆明了就是威胁婳婳!这个时候要命的是袁逸礼居然不见人影了!她回眸看向方婳,真怕她就这样妥协了。

    方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浅笑道:“二娘可知道眼下皇上只封了两位妃子,一个是本宫,另一个是吏部尚书的千金婉妃。本宫虽不算得宠,在宫里也还有一席之地。皇上让爹出力赈灾是给爹一个莫大的机会,爹若手头实在紧张,便是皇上也不好说什么。可本宫回去禀报了皇上,让皇上误以为是爹不愿出力而迁怒了娬儿就不好了。二娘怕是不知,娬儿与婉妃有嫌隙,届时婉妃会如何做,本宫可就不敢保证了。”

    她一番话,说得二夫人原本得意的脸色瞬间青了。

第084章 将计就计

    苏昀塞了一块桂花酥在嘴里,边吃边笑道:“婳婳,你那二娘走的时候那张脸你看见了吗?哈,就像全世界都欠了她钱一样!想来她再矜持这下回去也免不了要发火了吧?真有你的,我还怕你受她威胁真的给皇上写信呢!”她说着,又吃了一块桂花酥。舒铫鴀殩

    方婳笑着将一碟子桂花酥都推到她面前,道:“皇上若是想进方娬的位,也就不必叫我来了。”

    苏昀点着头,赞道:“话说,这桂花酥味道真不错。记得走的时候叫他们多做一些,带着路上吃。”

    “嗯。”方婳轻轻应着。

    “婳儿!”门外突然传来方同的声音,苏昀一口桂花酥噎着了,忙手忙脚乱倒了水喝才咽下去。方同从外面进来,脸上尽是笑意,开口便道,“爹正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爹今日出去筹到了一大笔钱,正好可以用在南方的灾款上,爹还可以把手中的粮食给放出来,不够的可以去买!嫔”

    “真的?”方婳笑着问,她心下不免疑惑,二夫人从她房里出去才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方同竟这样快就来答应了?最奇怪的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为她用方娬威胁他们而生气……

    方同郑重地道:“自是真的,爹能骗你吗?这是银票!”他伸手将三大叠银票直接搁在桌上,方婳不免吃了一惊,苏昀更是撑大了眼珠子,有种眼冒金星的感觉。

    “爹,这是……龙”

    方婳才开了口,便闻得外头传来丫环的声音:“老爷,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什么事?”方同显得有些不耐烦。

    丫环低着头:“二夫人没说,可……二夫人很急,有重要的事。”

    方同无奈,只得起了身:“婳儿,爹先去一趟。”

    他转身走了,丫环急急跟着他离去。方婳站了起来,自她这次回来,府上所有人见了她都很怕她,刘妈还干脆就躲得没影儿了,她不觉一笑。

    苏昀上前掂一掂桌上的银票,好家伙,可沉了!

    有脚步声靠近,苏昀回眸一瞧,立马笑道:“袁大人,大清早您去哪儿了?”

    袁逸礼抬步入内,他今日换了一身靛青长袍,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方婳却蹙眉问他:“你和我爹说了什么?”丫环说二夫人要见爹,那便说明他回府后还未见过二夫人,却急着来告诉她他愿意出钱赈灾,方婳知道这绝不是他良心发现了。

    苏昀“啊”了一声,立马把袁逸礼失踪了一早上的事联系起来了,她忙压低了声音问:“您不是也让人给威胁了吧?”

    袁逸礼的面色一僵,威胁倒不是,可他去讨好方同倒是真的。

    方婳示意苏昀出去守着,房门一关,她才道:“你许了他什么?”

    他淡声道:“没什么,他愿意出钱便好,你在皇上那也能交差,若是没什么事,我们明日便能启程回去。”

    方婳气道:“为什么不和我商量?这件事我可以做好的,你怎么……”

    “这是我一开始就该做的。”他沉沉打断她的话,顿一顿,继续道,“那两年……我错过了你在白马寺的两年,这一次,就让我做吧!”那时就该是他保护她,她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惜他错过了,让九王爷得以在她的身边,让她依赖上九王爷……

    她曾心心念念要嫁给他,每每思及这个,他的心难受得犹如千万只蚂蚁在爬,那种痛说不出道不明。他只知,是他晚了!

    苏昀站在门口,正看着远处几个丫环走过,突然身后的门被人打开,袁逸礼沉着脸出来,步履生风,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一个就走远了。

    苏昀回头入内,脱口问:“你老情人又怎么了?”

    方婳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自这一路从长安来洛阳后,她觉得袁逸礼似乎越来越奇怪,她越来越看不清他的心思了。

    ————

    “你说什么?她真这样说?”方同听完二夫人的话气得拍桌站了起来。

    二夫人忙拉住他,小声道:“嘘,老爷您别这样大声!她如今可是娘娘了,我们开罪不起的。我原本只想让她看在娬儿是她亲妹妹的份儿上,想她拉娬儿一把的,我也想劝老爷您帮忙去赈灾,谁知她竟对我说这样的话!”

    方同的脸色铁青,冷冷一哼道:“她哪一点比得上咱们娬儿?等着吧,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皇上会发现娬儿比她好千百倍,我们娬儿一定会当上娘娘的!届时也有辞儿在一旁鼎力相助,娬儿还担心什么?”

    二夫人听得茫然,蹙眉问:“老爷您说什么?辞儿……”

    “嗯。”方同的脸色终是有了笑,重新坐下道,“袁大人已经答应让袁老大人亲自收辞儿为徒,再过两年,户部尚书便到告老还乡的年纪了,到时候我们辞儿便能上任!”

    二夫人的眼睛撑大:“您说真的?”

    方同得意道:“自然是真的,我亲眼看着他写完书信用信鸽送去金陵的。其实这样更好,娬儿到底是女儿家,将来辞儿才是我方家的继承人,他的前程定了,你我还怕将来不舒坦吗?”

    “太好了太好了!”二夫人将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光,满面春光,上前拉住方同道,“还是老爷厉害!”

    方同微哼道:“婳儿现在哪里还像我的女儿,罢了,给了她钱,早早打发走,省的见了不舒心!”

    二夫人笑着点头:“一切都听老爷的。”

    ————

    绥靖城,昌国王宫。

    浩浩荡荡一行人在王宫外一字排开,昌王一身紫皂蟒袍加身立于前。远远一辆马车驶来,昌王含笑往前,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元白扶了燕修下来,昌王近前道:“九弟,一路辛苦了。”

    燕修淡笑道:“三皇兄别来无恙。”

    昌王笑着吩咐下人们将燕修的行李搬入王宫,目光又看向华年成,道:“你们刚到,本王备了酒宴给你们洗尘。”

    燕修却道:“不必了,先让华年成去疫区看看,救人要紧。”

    华年成应声道:“请昌王殿下派人领路吧。”昌王蹙眉道:“华先生不进去?”

    “不了,下官是奉皇上的命令来医治疫病的,还是先去疫区看了再说。”华年成的药箱已背好,只等着昌王下令。

    昌王只好点头道:“那便辛苦了,来人,带华太医去疫区。”

    一个侍卫上前,帮华年成拿了药箱。华年成又朝燕修看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他适才转身上马离去。

    昌王收回目光,低语道:“九弟随本王进去吧,本王特地命人给你准备了静雅的寝居,伺候的侍女可也是本王亲自挑的。”

    “有劳三皇兄。”燕修轻声道,“其实我身边有元白就够了,不必麻烦宫里的人。”

    昌王严肃道:“这怎么行?你来便是客,又是难得才来一趟,本王若照顾得不好,还怕皇上怪罪!”

    二人说着话,穿过冗长回廊,尽头便见一座独立雅苑,里头芙蓉满园,争奇斗艳。院中闲置一处凉亭,亭周溪水流淌,雅致惬意。

    燕修回眸笑道:“三皇兄费心了。”

    昌王引他入内,厅内桌上各色瓜果点心,令人垂涎欲滴的酒菜都已准备好,他笑着道:“方才在门口本王就已命人将给你们接风洗尘的酒菜挪至这芙雅园,你我兄弟二人可得好好聊聊。”他说着,拉燕修过去坐下,亲自给他倒了酒。

    元白已上前道:“殿下,我们王爷有病在身,不宜喝酒。”

    昌王皱了眉,一拍脑门道:“瞧我,竟忘了!来人,上好茶!”

    侍女忙进来撤了酒樽酒盏下去,很快便换了茶来。

    昌王瞧一眼元白,道:“你们都下去吧,本王与九弟好好叙叙旧。”

    侍女们都告退出去,元白正要走,却听燕修道:“元白跟随我多年,也没什么他不能知晓的,何况三皇兄与我只是叙旧。”

    昌王的脸色略有尴尬,也不强求,只笑道:“本王的昌国路途遥远,九弟竟才用了半月就抵达,本王很是惊讶。”

    燕修道:“皇上说这里的疫情又开始蔓延,我便不敢怠慢。”

    昌王哂笑道:“九弟还真是尽心尽力,皇上却还将你留在长安吗?”

    燕修抿一口茶,只笑一声不说话。听他又转口道:“如今南方饥荒,西部有疫病,边疆又与西楚起了冲突,皇上看来也不清闲。”

    燕修从容搁下杯盏,低声问:“西楚怎么了?”

    昌王哧声道:“你不知道吗?西楚东部历来都是游牧,与我大梁交界处正好有一大片草地,他们的牛羊喂不饱,我们这边却一直空着,西楚皇帝一直想以重金买下那片土地,皇上不愿,看西楚的样子大约想要强抢了。”

    “是吗?”他淡淡一问,随即道,“不过边疆有袁将军,想来西楚要占这个便宜也不容易。”

    昌王不情愿地点点头,又叹息道:“只可惜昌国离开长安甚远,否则你我兄弟二人能见面的机会也还能多一些。这里地处边疆,百姓连年收成也不佳,如今又有疫病,为安抚民心本王只能减免赋税。”

    “三皇兄体恤民众乃是苍生之福。”

    昌王睨他一眼,摇头道:“可本王却年年要向朝廷进贡,九弟,你是不当家不知道当家的苦!”

    燕修抿唇笑道:“三皇兄教训的是。”

    昌王又闲闲与他聊了很久,才离去。元白这才开口问:“昌王殿下这什么意思?”

    燕修起了身,行至院中,笑道:“他不满皇上给他的封地这样远,先太子薨后,他是先帝最年长的儿子,理应分得更好的。”

    起风了,元白从内室取了风氅给他披上,这才道:“他这是等着大梁乱套吗?”

    燕修拉了拉风氅,低语道:“怕还不止如此。”

    元白的脸色大变,脱口道:“王爷的意思是……”

    燕修回眸睨他一眼,制止他再说下去。元白自知失言,忙噤声。燕修忽而徐徐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一侧的华梁,元白忙问他:“王爷不舒服吗?”

    那次为救方婳伤了元气,又马不停蹄地赶来昌国,他的身子尚未复原。元白已开口:“我去请华伯来。”

    “元白。”他伸手拉住他,他是该见见华年成,却不能让元白离开他。自那次与方婳他们分开后,他时刻都必须看着元白。

    “可是您……”

    元白再欲开口,却闻得燕修道:“本王也正想去疫区看一看。”

    ————

    昌王闻得侍卫回禀,笑一笑没有说话。

    侍卫低声道:“需要派人跟着九王爷吗?”

    昌王点头道:“自是要派几个人。他自己出去倒也好,省得届时本王还需向上头解释。去吧,确保九王爷平安抵达疫区。”

    “是。”侍卫应声退下。

    ————

    整个疫区延绵十多里,全都已叫侍卫把守隔离起来。

    华年成见燕修入内,大惊道:“王爷怎来了?”

    元白跟着道:“王爷说他不……”

    “如何?”燕修却适时打断元白的话,华年成的脸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道,“我打听过了,上次的疫情并不是很严重,照理说不难控制。”

    燕修“唔”一声,只道:“那便是人为扩散。”

    元白脸色大变,华年成看他一眼,毫不避讳道:“看来有人想引王爷来。”

    先帝在世时,华年成便对疫情颇为精通,更是有方子能控制病情,一旦有疫病蔓延,皇上定会派华年成前往,而华年成来,燕修必然也会来。

    元白错愕不已,却见燕修从容坐下道:“华年成,先把疫病控制住再说。你先出去忙,本王就在这里等你。”

    “是。”华年成转身出去。

    “哎……”元白未拦住他,便回身朝燕修道,“王爷怎让他出去了?什么人那么大胆敢做出这种事引您来?”

    燕修却是轻轻一笑:“你猜不到吗?”

    元白蓦然心惊,脱口道:“您是说昌王殿下?他真是胆大妄为,这可是欺君之罪!属下这便传信去告诉皇上,让皇上治他的罪!王爷您也能早早离开这里回去!”

    他说罢便要走,燕修蹙眉喝道:“元白!元白的步子一愣,却仍是道:“王爷在这里等属下,属下去去就来。”他说着,大步走出营帐。

    燕修沉着脸跟出去,元白却走得飞快。

    外头所有人都忙碌着,丝毫未有人会注意到他们。几个侍卫的营帐前隔着一些兵器还有几张弓,燕修上前握了弓,抽出箭筒里的羽箭,直直一箭射在元白的脚边。

    元白大吃一惊,忙回身看着他:“王爷……”

    他凝望着他道:“本王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元白的脸色有些难看,只好道:“王爷您早就猜到昌王殿下欲图谋不轨,只要您跟皇上禀明一切,也许皇上就不会那样对您了,难道您愿意一辈子都待在长安吗?属下都是为了您好啊!”

    燕修径直又抽出一支箭,拉弓上弦,箭尖对准了面前之人,淡淡笑道:“你传信回长安,当真只是要提昌王图谋不轨的事吗?”

    元白惊愕道:“王爷您这是作何?属下不提这个又会提什么?”

    “提什么?”他浅浅反问一句,继而道,“就不会有婳妃的事吗?”

    一句话,说得元白的脸色瞬间灰白。

    燕修继续问:“本王很是好奇,那晚婳妃与袁大人在房中说了什么?本王倒是很乐意听你说说。”

    夜幕渐渐降临,斜阳余晖缓缓收尽,元白脸上的震惊却一点点扩散,他忍不住问道:“您知道了?”

    “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话语清弱,凉风卷过,很快便消失无踪。

    元白微微一愣,似是恍然大悟:“所以王爷一路上才对属下看得那样紧,就怕属下会有机会传信回长安?”

    “是。”手指微微用力,燕修镇定地望着元白。

    面前之人的瞳孔蓦然撑大,他嗤笑道:“所以都是真的?王爷心里有婳妃,在白马寺不认她,在上阳行宫对她用刑都是迷惑属下的眼睛,让属下以为您心里的人是婉妃?”而那一次,方婳在客栈公然进出燕修的房间,能骗过哪些侍卫却未必能骗过元白。燕修再无办法隐瞒,只能开始防他。

    燕修的薄唇紧抿,没有否认,只道:“事实也证明你信了,在皇上面前没有提及本王与婳儿的事。”

    “那是因为王爷故意将她是太后娘娘的假消息透露给属下!”若不然,他也许也会提!

    燕修略一笑,“那消息可不是假的。”他时至今日也还没弄清楚方婳为何会成为太后的人。

    元白不免怔住。

    燕修又道:“婉儿出入夙锦轩一事,怕是在宫人瞧见之前,你就已暗中告诉皇上。妩婉仪推出流儿,正好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还有婳儿去灵空寺替袁将军抚琴时,袁将军差点伤及本王一事,也是你说的。本王都知道。”

    元白垂于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拳,他的脸色铁青,咬牙道:“您已忍了那么久,如今为了她不惜亲自出手除掉属下吗?王爷就不怕皇上与太后娘娘怀疑你仍然心有不轨?”

    燕修的眉目微沉,元白是皇上与太后的细作,即便他知晓,也该让这个细作光明正大待在身边,他一动元白,便是告诉皇上和太后,他在防他们,于他的处境来说是很不利的。可这一次,元白定会将他与婳儿的关系告诉皇上,婳儿必将万劫不复,他冒不起这个险!

    扣住弓弦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燕修低言道:“那晚在客栈,本王就差点能杀了你。”他不敢与方婳明言,是因为他不确定袁逸礼到底站在哪一边。

    元白适才想起来,心中一阵后怕,现下却笑道:“那晚王爷杀属下,能很好地推脱说属下偷听让众人逮到,可今日呢?您又有什么理由?”

    燕修却说得从容:“你忘了这里地处边疆吗?昌王引本王来作何?”

    元白的脸色一变,昏暗夜幕中,隐隐地有马蹄声传来。接着,闻得远处的侍卫大叫着:“不好,是西楚骑兵!来人啊,快去禀报昌王殿下!”

    整个疫区很快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元白退了一步,“王爷想趁乱杀了属下?”西楚的人介入,到时便可赖在西楚骑兵的身上。他的面色一冷,甩手将手中匕首掷向燕修。

    燕修侧身避过,见元白转身逃离,他的目光凝住夜幕中的身影,指尖一松,羽箭飞速射向远处。

    一箭,未中!

    他略蹙了眉心,反手又抽出羽箭,张弓,上弦,连发三箭!

    昏暗中,传来一阵闷哼,远处的身影直挺挺地倒下去……”

第085章 辱皇之恨

    紧张的气氛仿佛在瞬间被抽空,燕修松一口气,心口处猛然传来一阵抽痛,好似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握住了他的心脏般,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单膝跪下去。舒鏎趔甭

    连日的劳累,加上方才一张一弛间的紧张与不安,再次诱发了他的心脏宿疾。

    他勉强用弓弦支撑着身子,眼前的景象渐渐开始模糊。

    周围,马蹄声肆虐,火光中,一人一马越过了坍塌的营帐冲过来,在他身后勒住了马缰。那人利落地翻身从马背上下来,火光将他的身姿拉得越发颀长,夜风吹得他华贵的风氅“噗噗”作响。

    燕修强撑起意识回眸瞧他一眼,玄朱色相间,那是西楚皇族嫔。

    他对上燕修的眸光,嘴角扬起一抹惬意的笑,淡淡道:“幸会,东梁尊贵的九王爷。”

    ————

    方婳离开洛阳的这一日,天空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苏昀扶她上了马车,然后收伞钻入里头咙。

    方同带着府上所有的人一起来送他们。自那日后,方同对方婳的恭敬里带了一丝不满,倒是二夫人仍然对她热情,临走还给她准备了很多东西。衣服、首饰,还有吃的,当然这中间就有苏昀喜欢的桂花酥。

    苏昀可是不客气的,用她的话来说,不要白不要。反正现在这个情况,这个二夫人也不敢在食物里下毒,所以她也乐得接受。

    袁逸礼穿了蓑衣戴着斗笠骑在马背上,他挥一挥手,马车缓缓往城门而去。

    苏昀坐下来,松了口气地道:“婳婳,你这家还不如不要回呢,我都感觉闷死了!你爹和你二娘都阴阳怪气的,真吃不消!”

    方婳抿唇一笑,低声道:“我也不想回,日后……大约也不会回来了。”

    苏昀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什么,她挑起窗帘,望着外头的袁逸礼,问:“你说他到底给了你爹什么好处?”

    方婳喟叹道:“大约和方西辞有关。”依袁逸礼的性子,应该不会开口承诺给方娬什么好处,所以一定是方西辞。

    苏昀恍然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还有个所谓的弟弟!啧,袁大人这生意可真亏!要知道,他就算不承诺什么,就凭你对你二娘说的话,谅他们也不敢不答应赈灾啊!”

    方婳的目光望向外,雨点落在他的蓑衣上,迸发朦胧的雨丝,她又想起那日他说的话,忽而万分感慨。

    她曾一心一意为嫁给他努力时,他根本就不曾想过有她这个人的存在。后来,他们两看生厌。如今,他却又愿意这般助她。

    她艰涩一笑,她与袁逸礼,终究是要错过的。

    ————

    廊外几只流雀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几抹身影急急从回廊走过。氤氲萦绕的内室,太后猛地拍桌起身,将手中的奏折狠狠地掷在地上,怒道:“昌国的侍卫全都是饭桶吗?竟叫西楚的人这样容易就潜入进去!昌王这个时候来领罪?哀家看真该治了他的罪!九王爷是随行的,昌王竟让他去疫区!”

    燕淇仍是坐在敞椅上,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半开的奏折,哼一声道:“母后不会真的以为三皇叔毫不知情吧?”

    太后的脸色一变,握紧了手中的锦帕,回身道:“皇上的意思是……”

    燕淇将脸上的笑容一收,沉声道:“三皇叔自恃是朕的皇叔里最年长的,一直对其封地偏远耿耿于怀,母后想必也有耳闻。眼下南有饥荒,边疆动荡,此时西楚人闯入,难保就不是他默许的。”

    太后华美脸庞露出震惊,往前一步,才道:“他真的敢?”

    燕淇微微蹙眉,起身捡起了地上的奏折,深吸一口气道:“此事是儿臣疏忽,竟叫华年成去了。”

    太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外头,容芷若端着茶水入内,她亲自倒了茶端给燕淇,道:“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太后娘娘收着说等皇上来一起品的,奴婢一早去收集了露水,皇上您尝尝。”

    燕淇含笑接过,闭上双眼轻轻一嗅,赞道:“嗯,很香。芷若泡茶的手艺越发好了。”

    容芷若低头笑道:“皇上若喜欢,便常来坐坐。太后娘娘宫里好茶可多着。”

    “嗯。”他应了。

    容芷若又转身将另一杯递给太后,太后一脸悻悻,挥了挥手道:“罢了,哀家现在可没心思品茶!”

    “太后娘娘,发生了何事?”容芷若皱眉问她。

    太后愤愤地回身坐下,伸手搁在桌面上,精美的护甲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开口道:“皇上打算怎么做?西楚是要个人质,届时便好开口相要挟!”

    燕淇轻呷一口茶,这才道:“他们无非便是想要那片地,问朕买,朕不应。他们也想强抢来硬的,如今倒是又有了极好的筹码。”

    容芷若算是听明白了,她忙道:“可他们却想不到抓了个最不中用的,皇上完全可以不做理会,九王爷是害死欢姐姐的凶手,他若死在西楚人手中,也省了皇上的心。”

    她的话落,却见太后剜她一眼,太后冷笑着道:“妇人之见!皇上即便恨他,那也是大梁的内事,搁着他在西楚不管,岂不叫天下人耻笑皇上,耻笑我大梁无能!”

    容芷若忙低下头去:“是,奴婢多嘴了。”

    燕淇清冷笑道:“芷若不必在意,母后并不是针对你。朕只是觉得让九皇叔死在西楚未免太便宜他了。钱成海。”他忽而提高了声音。

    外头,太监匆匆入内:“奴才在。”

    他瞥一眼,吩咐道:“派八百里加急,一路去洛阳,给袁大人送个信。”

    太后不解地问:“这个时候还去洛阳作何?洛阳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他们也该在回程的路上了。”

    燕淇点头道:“饥荒的事是解决了,朕是要逸礼去沧州,朕怕袁将军态度强硬,会逼得西楚人杀了九皇叔。”

    太后面色凝重,袁逸轩倒真是有可能。

    容芷若叹息道:“袁将军是个难得的痴情人……”

    燕淇蓦然转了身,眼底闪过一丝阴戾。已是离开洛阳第三日,昨儿夜里连绵不断的雨丝才收尽,一早起来,外头树叶上还有水滴落下来。

    马车又行了半个时辰,远远闻得马蹄声传来,袁逸礼凝眸瞧去,只见单人独骑飞一般地冲来。

    那服饰……竟是禁军!

    袁逸礼的眸子一紧,示意车队停下。

    “怎么了?”苏昀挑起了车帘,方婳朝前望去,对面一匹棕色马驹疾驰而来,那人显然已看清袁逸礼,正欲勒停马匹,忽而闻得胯下坐骑长长嘶鸣一声,随即“轰”的一声,马匹猝然倒下!马背上的人顺势滚落在地上,待他狼狈爬起来,那匹良驹已口吐白沫,活活地累死了!

    袁逸礼的脸色凝重,只见底下之人朝他行礼道:“袁大人,属下奉命前来传话!”他日夜兼程赶来,此刻还喘息不止。

    袁逸礼从马背上跳下去,抬步往前,沉声问:“长安有事?”否则,皇上亲信是不会轻易出长安城的。

    那侍卫摇头道:“不是,皇上让属下将这个交给您。”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信封已被揉皱。袁逸礼伸手接过,径直打开。

    方婳与苏昀对视一眼,见袁逸礼已转身过来,他的脸色凝重,看来是发生了大事。苏昀也不嬉笑了,一脸认真地看着袁逸礼。他顺手将信纸收入怀中,低声道:“臣有点事要先去办,会让侍卫护送娘娘回洛阳。”

    方婳大惊,脱口问:“何事?”

    袁逸礼不愿多说,只道:“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他不顾方婳的脸色,转身朝一侧的侍卫吩咐几声,随即跃上马背欲走。

    “袁大人!”方婳不顾礼数从马车上下来,拦在他面前,眸华坚定地落在他身上,开口道,“本宫不回洛阳!你既不愿告诉本宫去哪里,便让他们护送本宫去长安!”

    袁逸礼俊眉微拧,只道:“此去长安路途尚远,臣不在娘娘身边,皇上也有担忧,是以娘娘还是先回洛阳方府好。臣办完事便去接您,少则十来日,多则……也就半月。”

    十来日,半月……他这是要去哪里?来回长安不可能,那便是……边疆!方婳的心一沉,忽而记得那时在长安便听闻边疆动荡之事,莫非真的要打仗了吗?

    苏昀见她的脸色不佳,只得上前道:“大人还不了解我们娘娘吗?方府有什么好去的?大人不在,是想我们娘娘回去受气吗?”

    袁逸礼一时噎住,他也知方府于她来说不是好去处,只是眼下他走得急,皇上有令要她回洛阳的……

    “袁大人。”方婳又靠近一些,压低了声音道,“是否边疆有事?”

    袁逸礼未曾想她会猜到这个,他的眸光一闪,略带一丝迟疑。便是这一迟疑,让方婳忽而又想起一个人。

    燕修眼下便是在昌国,这里去西楚最近的地段,便是要穿越昌国。

    她的指尖蓦然一颤,和燕修有关吗?所以袁逸礼才想要隐瞒她!初晨的光晕照在她完美的侧脸上,她的脸色苍白几分,突然伸手抓住了马缰绳。马儿被惊到,嘶鸣着往后退了几步。袁逸礼吃惊地按下马缰才将它安抚住,他抬眸看向方婳,只见那双华美双瞳直直地盯住自己,她的菱唇已启:“我只问你一句话,和他有关吗?”

    他又是一愣,墨色瞳眸里淌过一丝震惊。

    方婳已沉声道:“本宫不回洛阳,本宫要随袁大人一起去!”

    “娘娘……”他想解释一句,但在望见她的眼神时便已知晓,一切解释都将是徒劳,她已认定心中猜测,而他很不愿承认,她是对的。

    方婳的声音低而清晰:“你即便在这里将我打发走,我也有千百种手段能自己去边疆!”

    袁逸礼长眉紧拧,凭她的心智,要甩掉这位侍卫绰绰有余。抓着马缰绳的手一松,他回头朝送信的侍卫道:“你回去禀报皇上,说皇上的信我已收到,这里一路上盗匪出没,我怕娘娘有危险,故而带婳妃娘娘随行去绥靖。”他转头朝身后一个侍卫道,“把你的马给他。”他又命人侍卫将灾款交给他。

    送信的侍卫上了马,道:“属下明白。”他说完,调转马头原路回去。

    袁逸礼的目光又落在方婳身上,他蹙眉道:“我赶得急,这马车是坐不了了。”

    方婳点头道:“我知道,马也不是没骑过,骑的还是你的坐骑呢!”那次是去白马寺,她中途从马背上摔下来多次,可是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因为想着能快点见到燕修啊。只是后来回来时真惨,她身上痛心上也痛,哪里都痛……原以为袁逸礼能靠得住,没想到也是只笑面虎。

    袁逸礼的嘴角微微牵起,他的目光随即扫过身后侍卫们,开口问:“你们谁愿意带娘娘同行?”

    侍卫们面面相觑,自是不敢。

    袁逸礼又一笑,这才伸手向方婳,低语道:“上来。”

    她一点不矫情,伸手抓住他的手,他的手上一用力,直接将她拉上去。

    苏昀急着道:“那我怎么办?我也不会骑马啊!”

    这会,后头的侍卫有人便道:“昀姑娘可坐我这里。”

    “我这里也行。”

    苏昀乐开花了,原来她这样抢手啊!

    马队赶了一段路,苏昀才悲哀地想起她的桂花酥还在马车上忘了拿!她又看一眼前面的方婳和袁逸礼,乖乖地闭了嘴。

    ————

    抵达绥靖城已是四日后的傍晚,一路上,袁逸礼将大自情况告知方婳。西楚挟持了燕修意欲要燕淇将与之交界的那片草地划给西楚,否则就杀了燕修。

    沧州离开绥靖已不远,袁逸礼却仍是打算先去见一见昌王再动身。

    昌王出来迎接时一脸沉重,叹息道:“九弟也不知怎的去疫区作何,全怪本王没拦着。”

    袁逸礼却问:“华先生和九王爷的随从呢?”

    “哦。”昌王开口道,“当日西楚兵偷袭,疫区死伤严重,还剩下几个病患,华先生与几个大夫还在照看。至于九弟的随从,在那夜动|乱中为保护九弟死了。”

    苏昀忍不住“啊”了一声,他是在说元白死了吗?方婳广袖下的手猛然收紧,怎会……那个讨厌的元白,就这样死了吗?那燕修呢?他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她的心因紧张跳动得厉害,苏昀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袁逸礼已起身道:“下官先去见一见华先生,若有需要,下官会让华先生留下医治疫病的方子,人下官是要带去沧州的。”

    昌王忙道:“本王随你们一道去!”

    袁逸礼皱眉道:“不必麻烦殿下……”

    “不麻烦,九弟是在本王的封地出事的,此事理应由本王负责!来人,快去备马!”昌王说得振振有词。

    袁逸礼朝方婳看了一眼,她此刻心急火燎想要见到华年成,好问一问当晚的情况。

    ————

    马车在疫区外围停下,里头还是一片狼藉,地上有凌乱的马蹄印,甚至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昌王命人在疫区北侧又简单建了一个新区,供病人们暂憩。

    华年成闻讯出来,不过短短月盈不见,他像是生生老了十岁。发鬓灰白了,眼角的皱纹也深了。

    袁逸礼转身朝昌王道:“下官奉皇上之命有些话要转告华先生,还请殿下回避。”

    昌王悻悻离去。

    方婳这才迫不及待上前问:“华伯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会被人掳走!”

    华年成的眼眶微红,低声道:“当日王爷来疫区找我,说得帐中等我忙完,事发时我正在给患者看病,我也是后来才知……知王爷出了事。连元白也……”

    “侍卫呢?昌国的侍卫呢?”她急急问着。

    华年成摇头道:“侍卫们有的抵抗西楚兵,有的回城去报信了,当然兵荒马乱,谁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袁逸礼蹙眉沉思,这一带的西楚兵要入关,唯有两个地方。一个便是沧州,一个便是昌国边界,沧州有大哥把守,绝不可能会让西楚兵漏网,而昌国的守卫也不见得这样弱……看来皇上的疑心是对的。

    苏昀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方婳突然道:“他受伤了吗?”

    华年成又是摇头:“我不知道。”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方婳。

    这把匕首方婳也认得:“是元白的!”

    华年成点头:“在地上捡到的,匕首插在土中,它边上有王爷的脚印,离开它一丈不到的距离便是西楚人的马蹄印,他应该是想保护王爷的。”

    她将匕首握在掌心,颤声问:“元白是怎么死的?”

    “背后中箭而死,谁都知道西楚起兵最擅长弓箭。”华年成的声音略低,随之夹杂着叹息与担忧,“此事,昌王殿下应该已禀报皇上。”

    方婳紧握着匕首说不出话来。

    袁逸礼沉声道:“华先生将药方留下,我们要动身去沧州,西楚要谈判。”

    华年成的面色紧拧,忙转身去准备。

    苏昀悄然拉过方婳,低声道:“婳婳,你别太担心了,西楚既然要谈判,就说明九王爷暂时不会有问题。”

    “他有病在身,华伯伯又不在他身边……”她的声音透着怕。

    苏昀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道:“你别把他想得那样弱,他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方婳突然不说话了,目光定定地望着手中的匕首。

    “婳婳。”苏昀忍不住叫她。

    她的眸华微抬,低语道:“阿昀,其实我不明白。”

    “什么?”

    “华伯伯的话,让我不知道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婳婳……”苏昀被她说得茫然。

    她苍白了脸色低语:“匕首边上有师叔的脚印,他身后不到一丈便是西楚兵,倘若当时元白用这把匕首掷向那个西楚兵,他明知道没有刺中的情况下,元白为什么会转身而逃?他不管师叔了吗?”

    “婳婳……”

    “若非他逃了,又怎会背部中箭?是华伯伯在撒谎吗?”方婳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阿昀,是他在撒谎……那师叔出事便是与他有关……”

    苏昀听得惊慌,忙道:“别胡说,华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方婳的眼睛红了:“我也宁愿相信他不是,我宁愿相信是昌王放水……”

    “娘娘。”袁逸礼见她二人不停地在说什么,不免上前道,“该准备出发了,连夜赶路,明日天亮便能到沧州城。”

    方婳将眼泪逼退,回眸道:“知道了,袁大人。”

    “怎么?”他皱眉。

    方婳深吸了口气问:“这一次,皇上会救他吗?”

    袁逸礼正色道:“会,他是大梁王爷,西楚动他,便是辱皇之恨,皇上势必不能容忍!”

第086章 燕修的心

    沧州边境,数万士兵正在操练,整齐的声音震慑着整个山谷。舒欤珧畱袁逸轩一身银色铠甲站在城楼上,他凝着目光望向远处西楚军营。

    天未大亮,那边火光微窜。

    “将军,昌王殿下与袁大人到了。”有士兵上来禀报。

    袁逸轩的眉心微拧,没有回身,只道:“让袁大人带人上来,你叫钱副将带昌王殿下去休息。”

    士兵领命下去,不消片刻袁逸轩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士兵又跑上来,道:“将军,属下拦不住昌王殿下,他……嫔”

    士兵的话未说完,便闻得昌王的声音传来:“袁将军,本王也急着想知道西楚的情况。”

    袁逸轩的脸上无笑,他侧目看了身后之人一眼,话音微冷道:“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您虽贵为王爷,在这里,还是末将说了算。钱副将,请殿下下去休息!”

    “是!”钱副将这会涨了气焰儿了,大步上前往昌王面前一立,粗声道,“殿下请吧!窿”

    昌王的面色铁青,重重一哼拂袖离去。这袁逸轩果真嚣张得可以,连皇上都需礼让他三分,他竟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倘若那天袁家失了靠山,他倒是要看看这位叱咤风云的袁将军还怎么张狂!

    苏昀见昌王丧气走过身侧,忍不住抿唇而笑,明眼人都得出无论是袁大人还是袁将军都不希望他在现场,可他还那么死皮赖脸,她也是看不下去了。她对袁逸轩的印象本来就比袁逸礼好,这会更觉得面前这位年轻的将军可爱了!

    袁逸礼亦是解气一笑,这才疾步上前道:“大哥。”

    袁逸轩此时才转过身来,他点了点头,目光越过袁逸礼看向他身后之人。在看到华年成身侧两名女子时,袁逸轩的眸光猝然一紧。其中一个虽戴着蒙纱斗笠,看不见脸,可她边上的侍女他认得,便也不难想象那蒙面的女子是谁了。

    “将军。”华年成上前行了礼。

    袁逸轩却蹙眉道:“你怎把她也带来了?”

    袁逸礼微微侧目,叹息道:“此事说来话长。”

    “昌王可知她的身份?”

    “不知,我没说,他也不问。”

    袁逸轩的眉目幽深,方婳已抬步上前,径直开口问:“将军,西楚有消息吗?”

    袁逸轩却道:“您如今已贵为娘娘,千金之体怎能来边疆这等苦寒之地?稍后末将派人护送娘娘回长安。”

    “袁将军……”

    “来人,送娘娘下去休息。末将有事要与逸礼、华先生相商,还望娘娘见谅。”他直白打断她的话,转身便往一侧的楼梯下去。

    袁逸礼回头看了方婳一眼,无奈只能与华年成一道跟上。

    有士兵上前来给方婳引路,苏昀惊道:“这袁将军是怎么了?”

    方婳的黛眉紧蹙,她也看不明白了。

    ————

    将帐子一落,又遣了两名侍卫在外把守,袁逸轩才道:“逸礼,我总以为你办事稳妥,难道你真是让感情冲昏了头脑吗?”

    袁逸礼被他说得脸色异常,低咳一声才道:“皇上派我与婳妃娘娘去洛阳办事,此事稍后再议,大哥,西楚那边难道没信?”

    华年成也忙问:“将军,西楚到底怎么说?”

    袁逸轩的眸光一沉,转身负手道:“暂时没有动静。”

    袁逸礼吃惊地问:“怎会?我接到皇上的消息赶到这里已过半月,怎会这半月来都无消息?”

    袁逸轩沉沉地“唔”了一声。

    华年成动了唇再欲问,却被袁逸礼抢了先:“大哥最是了解皇上,难道会不明白皇上派我来作何吗?皇上怕你……”

    “皇上怕我公报私仇吗?”他适时打断他的话,阴冷一笑道,“九王爷是自个不慎让西楚人掳去的,难道还是我派人指使的吗?”

    “大哥……”袁逸礼蹙眉,皇上果真也很了解他大哥,今时今日的情形一早就考虑到了,他一把抓住袁逸轩的手臂,沉声道,“西楚到底传了什么消息来?”

    袁逸轩用力拂开袁逸礼的手,怒道:“公主的仇你忘了?”

    袁逸礼心中一震,果然是这样!他忙道:“我没忘!皇上与太后娘娘也没忘!皇上有分寸的,你就不能信皇上吗?”

    华年成上前直接跪下了,朝他磕头道:“袁将军,当年的事再解释也于事无补,我也知你不会信,可王爷是无辜的,他早年就孤苦无依,如今西楚要大梁的土地,怎好叫王爷去受苦!将军请救救王爷,请将军高抬贵手!”

    他用力磕头,即便底下是泥地仍是听得人心惴惴。袁逸轩伸手拦住了他,气道:“我等都敬重华先生,我还记得开平三十九年那场几乎席卷了整个北方的时疫,那么多人都放弃了,是华先生一直在坚持,才得以让千万百姓幸存下来。你要为九王爷效力我无话可说,但有些话,你也不必多说。”

    “将军……”

    袁逸轩用力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制止他再开口:“华先生不必多说!”

    语毕,他负手走出营帐。袁逸礼一咬牙,只能追着出去。

    他走得飞快,话语冰冷:“皇上让你来,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你也劝不住我。”

    袁逸礼不知怎的,心中有了气,忿然道:“大哥口口声声说爱公主,难道公主活着就希望看到西楚辱我皇室吗?”

    “公主若活着,必也不愿看到西楚夺我大梁土地!”

    “大哥!”

    “你住口!”

    周围路过的士兵纷纷侧目,袁逸轩方觉得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袁逸礼也瞬间冷静下来,他悄然上前几步,立于袁逸轩的身侧。

    “西楚骑兵是将军放进来的吗?”

    女子悠悠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兄弟二人本能地回眸,见方婳仍是轻纱斗笠遮面,直直地站在他们后面。他们欲行礼,却被她止住:“在这里,我只是一个随行女子,不是婳妃。袁将军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

    袁逸轩冷笑道:“自然不是。”

    方婳点头道:“那便是了,不是将军放的,便是昌王所为。”

    袁逸轩的目光犀利:“姑娘想说什么?”方婳走上前,与他们并肩,她的目光望向前面的城墙,低声道:“昌王不满封地一事,勾结西楚掳走九王爷,倘若皇上因了割地一事,想来昌王也能从西楚得到好处。倘若皇上不应,西楚因此而杀了九王爷,我大梁皇室受辱,皇上也会被他人诟病,各位王爷更不会忠心事主,届时随便一点风吹草动也能引发内|乱。昌王想坐收渔人之利。”

    袁逸轩却笑了:“那姑娘到底什么意思?”

    不能割地,也不能拒绝,这倒是叫他觉得新奇了。

    袁逸礼更是震惊地看着面前女子,他以为她只会比他更沉不住气,届时越发激怒大哥,九王爷可真是要死在西楚了。没想到,她竟这样叫他刮目相看!

    有风吹来,轻纱拂过脸颊,她回眸看向袁逸轩,启唇道:“我想知道西楚给将军送了什么消息来?一开始便说要地吗?”

    袁逸轩的态度破天荒地缓和了,他迟疑片刻,才道:“是,他们太子直接要地,用那片地来换九王爷。”

    袁逸礼讶然道:“你说西楚太子在军营?”

    袁逸轩点头:“不错,皇上若真的心软,他们便是势在必得!”

    方婳却问:“西楚太子是何人?”

    袁逸礼接口道:“他在西楚可算是个传奇人物,西楚永庆十三年,其生母独孤皇后谋权败露被赐死,楚皇随即废太子,将他流放。可就在五年后,他一举扳倒宠妃萧氏一脉,一夜之间弑杀千人,然后重回朝野,并重得楚皇信任。如今,西楚皇室怕再无人能与之抗衡。此人野心勃勃,不安现状。”

    方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看来燕淇这次遇上对手了。

    流放五年……能从那种逆境中活下来的人,一定不会对燕修手下留情,他为达目的会不折手段。

    她用力咬下贝齿,深吸一口气道:“若他日他登基,怕对大梁更为不利。”

    袁逸轩点头:“这是后话。”

    方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又道:“西楚太子在信中又提及九王爷吗?”

    袁逸轩不再隐瞒:“提了,西楚的军医摸不准九王爷的病情,还说,我皇若是考虑太久,届时即便想好要用地换人,怕是也晚了。”

    闻言,袁逸礼的眉心紧拧。

    方婳只觉心口惴惴一痛,她紧握了双手道:“将军恨九王爷,想必王爷在敌营也不好过,你也该解气了。还请将军修书一封,派人送往西楚军营,就说我皇已在慎重考虑,但圣旨批下也需时日,请西楚太子准许让华先生去敌营给九王爷看病。”她顿一顿,继续道,“届时我的侍女会扮成随行医女入营,将军若信得过我,我便能给将军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袁逸礼听得云里雾里,果真袁逸轩也茫然问:“何为两全其美?”

    方婳似是释然一笑:“让九王爷平安归来,也让西楚得不到土地。”

    袁逸礼终是忍不住道:“你想怎么做?”

    她的目光淌过男子错愕的脸庞,仍是笑着:“这还不可说。”

    袁逸礼欲再问,见她已转身看向袁逸轩,“将军意下如何?此事不能再拖,万一九王爷撑不住,一切将全功尽弃。”

    袁逸轩思忖片刻,才道:“你有万全把握?”

    “有。”她将小脸一扬,话语坚定。

    袁逸轩终于点头:“好,我这便去写。”他往前几步,方婳已跟上,随即道:“袁大人请留步,我与将军还有几句话要说。”

    袁逸礼的脸色沉了,听袁逸轩道:“你让华先生去准备。”

    袁逸礼无奈只能退下,方婳见他行得远了,这才道:“还有一事,等华先生与我的侍女入营后,我还想请将军再修书一封,告诉西楚太子,就说大梁婳妃想邀他一见。”

    话落,面前男子容色大变,惊道:“这又是为何?”

    方婳却不答,站住了步子,道:“将军若信得过我,就不必多问,一切拜托将军。”她微微朝他一福身,转身离去。

    ————

    苏昀见她回来,一脸愁容,拉过她就道:“怎么回事?袁大人刚才派人来说你要我扮成医女跟随华先生去西楚军营?”

    方婳谨慎地朝外头看了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一番。苏昀的眼珠子撑得老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不行,我不同意!”

    方婳揭下斗笠,笑道:“我保证,是个万全之策!但是,你一定要帮我,否则我可真死了!”

    苏昀的眉头紧蹙,她还是很不放心:“万一我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了怎么办?哎,不行不行,太冒险了,我不同意!”

    “阿昀。”她拉住她的手,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蹙眉道,“你不是说过,不管我要什么你都会帮我的吗?我现在要的很简单,我要他活着。”

    “婳婳……”

    “阿昀,只有你能帮我,等入了西楚军营,我所信任的也只有你!”

    苏昀自是听出她的画外音,她掩不住的紧张:“你当真觉得华先生有问题?那你还敢让他去医治九王爷?”方婳的神色凝重,她咬牙道:“我没有办法,师叔的身子素来是有他调理,只有他最了解他的病。倘若他真是昌王的人,届时我会知道怎么做的。”

    苏昀沉着脸,终是不再说话。

    ————

    两个时辰后,西楚回话,同意太医和医女进入西楚军营,但不准任何士兵随同。

    袁逸轩等人远远地站在城墙上看着华年成与苏昀出城,袁逸礼不免看了一眼身侧斗笠遮脸的方婳,不免道:“你真的都想好了吗?真的要去见西楚太子?”

    女子点了点头,转身走下城楼。

    袁逸礼迟疑了下,又看向远处,华年成和苏昀已至西楚军营,看样子,是在盘查。

    ————

    西楚兵打开了华年成的药箱,里外都开始检查,还有人过来搜身,确定他们身上没有带凶器才放行。

    一路过去,西楚士兵都好奇地大量着他二人。

    苏昀一路低着头,步子飞快地跟着带路的士兵。“太子殿下!”

    突然,面前士兵的步子止住,华年成也跟着站住了步子,苏昀吃一惊,不敢抬头去看,目光游离在来人的玄色皮靴上。

    他只微微伫足,随即道:“带他们去。”

    “是。”士兵领命,他们忙转身离开。

    男子的目光落在离去的医女身上,有人自外头进来,见了他便上前道:“殿下,梁营又有信笺传来。”

    “哦?”他狭长的凤目回转,伸手将信笺接过。目光淡淡一扫,他忽而轻笑起来,“东梁还有女人上战场吗?倒是有趣,你去告诉他们,孤会赴约。”他说着,已大步往营外走去。

    士兵又道:“他们也在两营中间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帐子,说他们婳妃就在里头恭候殿下。”

    “嗯,他们手脚倒是快。”男子话语轻快,俊逸脸上尽是笑。

    ————

    士兵将苏昀与华年成带到一个营帐前,便冷冰冰地道:“请吧。”他将帐子一掀,也没有打算进去的意思。

    华年成忙钻入帐内,身后的女子也迫不及待地跟着进去。

    里头只有一张床榻,燕修只着了亵衣半卧着。

    “王爷!”华年成急奔过去。

    他听到声音睁开眼来,脸色苍白如纸,却低缓一笑,道:“袁将军竟肯让你来。”

    华年成打开了药箱,先取一颗药欲伸手去扶他,一道身影飞快地过来,拦住了他的手,咬牙道:“这药你先吃一颗。”

    “昀姑娘?”华年成惊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燕修却是一怔,他清瘦的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他的声音已沉下去:“婳儿?”这声音绝不是苏昀!

    华年成更是错愕,他直直地看着面前女子,这张脸难道不是苏昀吗?

    “苏昀”回眸对上燕修的眸子,她的眼眶一红,他竟这么快就认出她来了吗?颤抖着反握住他的手,他费力欲撑着坐起身,华年成也不管面前的人怎么就成了方婳,忙道:“方姑娘,先让王爷服药,我好替他医治!”

    方婳推开他的手,回眸看向燕修道:“他跟我说那晚元白是为救你而死的,可是元白是背部中箭,他岂不是背对着你吗?我知道华伯伯在撒谎,他为什么要撒谎?”

    燕修清弱眸华里终是溢出了震惊,继而,他像是释然一笑,伸手将华年成手中的药接过,径直含入口中。

    “师叔!”方婳眼睁睁看着他将药服下,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却是道:“他是撒谎了,因为元白是我杀的。”

    他将元白的死说得那样轻描淡写,方婳几乎是脱口道:“这不可能!”元白虽然可恶,但他怎会亲手杀他?

    入口的药已发挥效用,燕修撑着床沿的手微微一软,他整个人已靠向方婳,她吓得抱住他。华年成忙上前探上他的脉,一面道:“方姑娘有所不知,元白是皇上和太后的人。”

    “什么?”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超乎她的想象。

    华年成俯身解开燕修的亵衣,他的心口处密密麻麻一片针扎过的痕迹清晰可见,华年成的眉头紧锁,燕修微弱道:“他们也不想我那么快死,叫了很多军医来医我,只是每每……都医得我很难受。”

    华年成利落地取出银针,精准扎入他心口的穴位,低声道:“王爷先别说话。”

    他点点头,轻阖上双目,握着方婳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她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颤抖,仿佛好多好多的事她都瞬间记起来了。

    她易容而来,单是一句话他就知她不是苏昀,那时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又怎会真的认不出她?

    “那日你是故意不认我……”

    他睁眼看着她,华年成替他答:“王爷怕元白会将你的事告诉皇上,怕你受到牵连。王爷没想到时隔两年后你还会回来。方姑娘现在有皇上宠爱,多少人羡慕不已。”

    她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以为他不要她了,她不要嫁给袁逸礼,所以才千方百计要入宫。什么婳妃,什么娘娘,她又何曾真的在意过?

    “那为何你先前却愿与我亲近!”这一问,似是赌气。

    他的眸华落在她狼狈的脸上,他低低道:“那时你还小,谁又会防范一个孩子?”只是后来,一切都偏离了他的心境。

    那个独自坐在禅房外哭泣的孩子,早已住进他的心里,此生,与他同在。

第087章 西楚太子

    她感觉他手上的力道在减弱,她越发地用力握紧他冰凉的手,哽咽道:“那日客栈外偷听我与袁大人说话的也是元白,所以你不惜要杀了他,你怕他将我和袁大人的话告诉皇上,是吗?”

    客栈一夜后,她与燕修的事在也瞒不住了。舒欤珧畱

    燕修却虚弱一笑,开口道:“你同袁大人在房内说什么,我不知,元白也不曾说。”但即便如此,他大约也猜至十之八|九了。

    方婳忽而看向华年成:“所以华伯伯才要在他的茶水里下药?”

    华年成点头,却叹息道:“可我没想到他没喝水。后来方姑娘去王爷房里的事,元白一定知道。我们去昌国的一路上,他几次都试图传信回长安,但都被我与王爷拦下,待到昌国,便是再拦不住。嫔”

    方婳一点点理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华年成才要在众人面前说元白是为救燕修被西楚兵杀死的,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皇上与太后也便不会怀疑燕修了。她的心蓦地一沉,抬眸脱口道:“元白的匕首不是刺向西楚兵,而是你,是不是?”

    华年成替他穿好衣服,他的脸色较之先前还要难看,却没有否认。

    方婳此刻仍是后怕,紧紧握住他的手气道:“你怎敢做这种事!”他若没有避开那把匕首,后果会如何已不是方婳所能想象的了娄。

    他忽而低下头去,方婳欲叫他,却见他猛地侧身,重重一咳,一口血喷洒在地面上。她吓得抱住他,哭道:“华伯伯,怎会这样!”

    他伏在她怀中喘息着,却是伸手握住她的手臂,虚弱道:“无碍,我这病是血脉不畅所致,现下……好多了。”

    她颤抖抱着他不肯松开,他笑着叫她:“婳儿。”

    她却咬着牙问她:“那楚小姐呢?”他还说他心里早就有了人,还说那个人是楚姜婉呢!

    他的容色倦淡,话语亦是轻微:“我辜负了她。”

    华年成已将银针收好,擦了一把汗,才道:“楚小姐来白马寺时已有少女心思了,况且她的身份也瞒不住,皇上与太后迟早是要知道的。”

    方婳才不听华年成说的,她更不想听燕修说什么负不负的,她只要他明明白白一句话:“你爱她吗?”

    “我不爱她。”他说得毫不犹豫,那样的干脆。

    她却突然失声痛哭,仿佛什么都已不重要。

    ————

    此时的苏昀正穿着方婳的衣服,戴着轻纱斗笠坐在帐中,外头隐约似有脚步声传来,她深吸了口气,手指已攥紧衣裙,眼睛瞪大大大地,盯住帐门。

    帐门微晃,有人自外头握住了它,苏昀咬着唇,外有之人已入内。

    来人未着战甲,玄色风氅内衬朱墨相间的锦袍,腰际不见兵刃,环佩香囊倒是一件不少,哪里像是来行军打仗之人?

    看他的穿着打扮,苏昀瞬间倒是想起了容止锦那个纨绔,她的秀眉狠狠地拧起,目光不自觉地往上……

    男子玉冠束发,长眉入鬓,正长身玉立着望着她。

    这便是轩辕承叡。

    很帅,很美,很高大威武。

    苏昀在心中粗俗地评价他,不过看他面若桃花的样子,真的干过弑杀千人那种暴力的事吗?

    轩辕承叡一掀衣袍,毫不客气在苏昀对面坐下,含笑道:“你就是婳妃?”

    苏昀这才猛地回神,清了清嗓子道:“当然,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人会供太子殿下认错吗?”反正这轩辕承叡没见过婳妃,她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

    轩辕承叡蓦地一怔,随即朗声笑道:“既是你要见孤,还戴着这斗笠作何?孤都让你见了,婳妃却让孤见一顶斗笠吗?”

    苏昀不觉莞尔道:“太子殿下是男人,怎会计较这个?再说,本宫乃大梁皇妃,岂是别人说见就能见的?”

    轩辕承叡清冷眸光一闪,开口道:“既如此,不知婳妃要见孤作何?”他的脸上仍有笑意,可那双墨色瞳眸不会骗人,这个男人分明就是生气了。

    苏昀掩住笑,道:“本宫听闻了一些关于殿下的丰功伟绩,一时间觉得好奇,又想着,日后回了长安,再要见殿下何其难,不如趁现在见一见,好让本宫仰望殿下的风采。”

    “哦?”轩辕承叡含笑望着她,道,“那不知婳妃觉得孤的风采如何?”他说着,还扬一扬衣袖,像是真的在让苏昀欣赏他。

    她透着轻薄面纱望出去,一身华贵衣裳,打扮得像只花孔雀,她差点就想要问他“真的是来打仗的吗”。

    “婳妃娘娘?”他看她不说话,不免又叫她一声。

    苏昀这才神游回来,笑了笑道:“果真……不同凡响,殿下风采闪瞎了本宫的狗眼。”话出口,苏昀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天啦,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那一个丝毫不掩饰直接嗤笑出来,笑了好半晌才止住,轩辕承叡好奇地凝住她,往前倾身道:“婳妃才是真的不同凡响!”

    闪瞎了狗眼……此话天上地下怕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女子能说得出来。

    苏昀无比纠结地赔笑道:“过奖。”

    他笑得开心,伸手倒了一杯茶抿一口。苏昀“呀”了一声,忙道:“殿下好胆量,竟不怕本宫在这茶水里下毒吗?”

    他已经咽下,蓦地一愣,随即笑道:“你会吗?”

    “会啊,为什么不会。”她的声音还透着无辜。

    轩辕承叡又喝一口,苏昀忍不住凑上前,认真地道:“殿下,不好意思啊,我真的下毒了。”

    他的俊眉微蹙,杯沿置唇边停住,犀利眸光落在杯中茶水上,上好的碧螺春,芬芳四溢,齿间含香……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将手中杯盏搁下,抬手利索地封住自己胸前两大穴道,一掌击在自己胸口,别过脸,一口血喷了出来。

    苏昀吓得站了起来,轩辕承叡的声音已传来:“什么毒?”

    苏昀张大了嘴巴站着,心想怪不得说他弑杀千人,他出手伤自己都能这样不眨眼睛!她拍了拍胸口,低语道:“殿下好魄力……本宫只是跟殿下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殿下还当真了。”

    什么?轩辕承叡两条长眉顿然打结了,他试着提一口气,胸腹间畅通无阻,好像……是没什么事。这么说……他被耍了?被一个小丫头给耍了!

    苏昀轻声问道:“殿下没事吧?不然,叫军医来看看?就说殿下不小心伤了自己。”

    他眉宇间的川字更深,这要传出去叫他的脸往哪儿搁!

    苏昀见他不动,忙亲自倒了杯茶给他,他不动,她端起来自个儿喝了,这才又倒一杯给他,道:“先前本宫真的开了个玩笑而已,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她将杯盏推至他面前,他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苏昀大吃一惊,本能地缩了缩,他抓得更紧。

    “殿下请自重!”她生气了,忘了花孔雀可是雄的。

    轩辕承叡邪邪笑道:“婳妃难道想叫人进来看见孤轻薄……于你吗?”

    “你……”

    他一手取了帕子出来,轻轻拭去嘴角的血渍,舒展的眉心却又蹙起,听他疑惑道:“咦,婳妃的手怎有些粗糙?”他的指腹摩挲着苏昀的指尖,目光朝她看来。

    苏昀气结,锦瑟是宫女,手自然会粗糙!

    她咬咬牙,只好笑道:“这殿下就不知道了,本宫这是手粗心细。”

    “是吗?”他的长眉一佻,越发觉得面前女子有趣。

    苏昀又道:“殿下不喝这杯茶,便是无视本宫的歉意。”

    “怎会?孤欣赏婳妃。”他说着,端起杯盏一饮而尽,随即叹息道,“只可惜没有酒,不然孤真想跟婳妃喝几杯。”

    苏昀伸了伸被他抓住的手指,无奈道:“好说好说,但可否请殿下先高抬贵手?本宫这样不太舒适。”

    “嗯。”他淡淡应着,忽而起了身,手上一用力,直接将苏昀拉入怀中。他旋即落座,正好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苏昀大惊,纤细腰身已被他的手臂箍住,一动也动不了了。他浅浅笑道,“这样够舒适了吧?”

    “你……你干什么!”苏昀惊慌地挣扎起来,可是他的力气好大。

    轩辕承叡从容道:“孤倾国绝色都叫婳妃瞧去了,婳妃不让孤见一见芳容,那孤摸几下你也不会少块肉。”

    苏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确实称得上帅气,不过要说绝色美男,当属燕淇。她在这个世界还没见过比燕淇美的男子。没想到这西楚太子这样自恋,果真是花孔雀!

    她不想和他说话,这人看起来人模狗样,一样的男人本色,就会趁机吃她豆腐,揩她油!苏昀伸手欲打他,却不想被他一把捉住,广袖瞬间滑落,露出她光洁白皙的藕臂,还有上面那颗明显的守宫砂。轩辕承叡的眸子一紧,随即笑道:“怪不得婳妃要见孤,还处处诱惑孤,原来梁帝有难言之隐。”

    苏昀见他看着自己的守宫砂,自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她气愤道:“你胡说!”

    “孤胡说吗?那为何身为皇妃的你竟还是完璧之身?”轩辕承叡靠近她,温热气息喷洒在她的轻纱上,惹得她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他越发得寸进尺,俊颜渐渐逼近她,她下意识地伸手推住他坚实的胸膛……

    ————

    从没有哪一次可以哭得这样高兴。

    方婳的削肩微微抽动着,她抬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华年成虽早已知晓,但仍是免不了深吸了一口气,待回过神来,他忙脱口问:“方姑娘,你的脸……”

    女子右侧脸颊光洁无瑕,细腻透红,哪里毁了容?

    她回眸看向同样吃惊的燕修,低声道:“那是骗我爹他们的。”

    燕修清弱一笑:“如今要骗的人可多了。”

    首当其冲,便是皇上。否则,她就是欺君。

    方婳含泪而笑,她没有否认。从怀中取出了容止锦给她做的伤疤贴上,燕修已问她:“平阳侯的手艺?”

    “嗯。”看来容止锦还真是小有名气,她却将苏昀的面具递给燕修,“戴上这个,你跟华伯伯回沧州城。”

    华年成越发吃惊地看着面前女子,燕修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这便是你的计划?用你自己换我回去?”

    方婳笑道:“只有你离开,皇上才不必受要挟将大梁国土无条件给西楚,而你若死在这里,大梁皇室被辱,各封地王爷也会以皇上不顾亲情为由为难他,届时大梁必将引发内乱,你一定也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可我不一样,我一个女流之辈,西楚人也未必会杀我。”

    燕修的面色一沉,开口道:“你休想。”

    “师叔……”

    他侧身不看她:“华年成,带她回去!”

    “我不回去!”她倔强起来谁也劝不住。华年成动了动唇,到底只剩一声叹息。

    燕修终是又回身,华年成扶他坐起来,他一手按着胸口喘息道:“我如此连床都下不了,即便戴上这面具,你叫我如何走出西楚军营?你当他们太子是傻子吗?”

    方婳红着眼睛道:“华伯伯会扶着你,你放心,他们太子不在,阿昀会拖住她,阿昀一定会的。师叔,求你离开这里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我不会让他们杀我。”

    他伸手向她,冰凉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她哭得狼狈,在他眼里却仍是那样美得惊心。这幅容颜,多少次午夜梦回出现在他的眼前,如今近在咫尺,于他而言却又是那般遥远。

    “婳儿,你不值得。”他叹息。

    她拼命摇头,流着泪却笑:“对我来说是值得的。”

    他深深凝望着她,好久好久,才闻得他浅声道:“保重。”她一怔,听他已略提高了声音道,“来人!”

    方婳一阵吃惊,外头马上有西楚兵进来,她慌忙侧脸掩住自己的容貌。燕修已道:“我要休息了,麻烦你们将他们送回沧州城。”

    “师叔!”她沉声叫他,眼底含怒,他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华年成只得替她遮掩住,帮她重新戴上面具。身后的士兵冷冷地道:“二位请吧!”

    ————

    苏昀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还是推不住他,她正酝酿着要骂他,突然见轩辕承叡的大手扬起,苏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打她,只是她的鼻息间一凉,遮住她容颜的斗笠已让他揭开。苏昀本能地睁开眼睛,男子轮廓分明的俊颜近在咫尺,他深邃眼眸盯住她。底下的女子带着一丝惊慌,明眸皓齿,秀挺的鼻梁,小巧的嘴……确实是个美人。只是,为什么好像跟他想象中的婳妃不太一样……

    轩辕承叡沉寂的眸子一紧,回想起她手上的茧,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似又想起在营地瞧见东梁那个医女时,她躲闪的目光,还有低下头的样子……轩辕承叡猛地起了身,一把将苏昀推开。苏昀收势不住,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痛得她龇牙咧嘴。

    轩辕承叡铁青着脸欲走,却在转身时,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低头猛地呕出一口血。眼前望出的景象瞬间开始模糊,他踉跄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怎会……他的身体……

    苏昀吐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婳婳给她的任务就是拖住轩辕承叡,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将九王爷掉包出来。可苏昀却不这样认为,虽然婳婳说会想好万全之策全身而退,但怎么退她却始终不愿告诉自己。苏昀便想,也许她根本就没什么所谓的退路,她就是想牺牲自己去换回九王爷。苏昀又怎么会允许?

    轩辕承叡站立不稳跌坐在椅子上,闻得苏昀开口道:“殿下还是安分一些,切勿急血攻心。”

    他扶着桌沿的手不住地颤抖,不甘地问:“你怎么下的毒?”

    “哦,你说这个啊,喏。”她大方地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轩辕承叡的眸子紧缩,怎么可能?

    苏昀见他的样子,便笑着道:“酒壶有鸳鸯壶,茶壶自然也有。我故意骗你说之前你倒的茶有毒,结果证实我是骗你的,你就不会再有顾虑了。所以我再倒一杯没毒的给自己后,就按下了这个开关,倒了一杯有毒的给你。啧啧,此毒名叫‘魅影’来无影去无踪,发作起来会叫人功力尽失,吐血三升不止啊!”她看一眼面色惨白的轩辕承叡,笑一笑道,“这个当然是夸张的,你可以自动过滤。不过好使的毒也有缺点,就是潜伏的时间有些长,嗯,我们聊了有超过一炷香时间了吧?你若在之前有所警觉,以你的功力,将它逼出来自是不在话下,不过可惜,你错过了。解药嘛,你也不必担心,两个时辰后,药效一过,你又能恢复生龙活虎。不过,这到底能不能生龙活虎得看殿下的选择。”她说着,抽出了元白留下的匕首,利落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轩辕承叡再骄傲不起来了,一天之内被同一个人连耍两次,他轩辕承叡真是没办法活在这世上了!他咬牙暗中提一口气,胸口一阵剧痛,喉间已有血腥,他的俊眉紧蹙,沉声问:“什么选择?”

    苏昀清了清嗓子道:“选择一,你下令叫你的人把我们九王爷放回来,连同跟过去的太医和医女,并且退兵二十里,自己给你家牛羊找草去,不准扰我大梁边境。选择二,你拒绝我之前所说,然后被我杀死在这里。”话落,她又补上一句,“建议你选择一。”

    他哧地笑出来,笑了才想起他不应该很生气吗?栽了两次在她手里,为什么他还笑得出来?

    苏昀将匕首贴紧他的脖子,咬牙道:“殿下,该选了!”

    轩辕承叡捂着胸口,却是问:“孤若放了人,你转身就把今日之事广为流传,孤岂不是很亏?”

    呵,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自己的面子!苏昀鄙夷瞪他一眼,道:“我保证不说。”

    “你拿什么保证?”

    苏昀深吸了口气,一本正经道:“我以西楚太子殿下轩辕承叡的子孙后代发誓,倘若我将间日之事广为流转,便叫他们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轩辕承叡的嘴角微微扬起,他墨色瞳眸睨着她,低笑道:“看来孤不娶你都不行了,否则孤的子孙后代都危险得很。”

    苏昀的眼眸一撑,他……他说什么?

    轩辕承叡邪邪一笑,一手倘若朝苏昀伸来,苏昀大吃一惊,握着匕首的手一抖,锋利匕刃已划破他的颈项,一排血珠登时冒了出来。苏昀急道:“你可别乱来啊,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唔”一声,轻描淡写地道:“孤选二。”

第088章 尘归尘

    苏昀的眸子不自觉地撑大,脱口道:“选二?我看你才是个二!不成,我要重新出题,没有二这个选项了!只能选一!”

    轩辕承叡嘴角一扬,笑得意味深长:“原来你喜欢九王爷。舒欤珧畱”

    苏昀握着匕首的手一颤,立马顶回去:“你才喜欢九王爷!”

    “孤可是男人。”他说得时候那个骄傲呀。

    苏昀讥笑道:“谁说男人不能喜欢男人?咫”

    “哦?”他吸了口气,似是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的是女人?莫不是随行入我军营的医女?”

    苏昀头大了,这个男人的思维跳跃得可以,她却不想与他废话,将匕首逼近,恶狠狠地开口:“殿下若想跟我在这里兜圈子就免了,人你到底是放还是不放?”

    他的唇上一抹近乎妖冶的嫣红色,目光仍是直直地看着苏昀:“你是谁?彡”

    “啊?”苏昀被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问糊涂了。

    轩辕承叡又道:“孤就算栽了,也不想栽得不明不白。”

    苏昀轻笑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苏昀是也!”她在心里想,是你妹妹呢,她才不叫苏昀!

    面前男子的眸华却渐渐凝聚起来了,他低叹道:“你果然不是婳妃,那个医女才是婳妃……婳妃跟九王爷有奸情?”

    “噗……”苏昀差点就喷了,虽然说起来好像是应该算奸情,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别扭呢!

    那一个又哀叹道:“梁帝真是可怜。”

    苏昀的嘴角微微抽搐,听他又道:“孤倒是很想见一见婳妃,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竟能够男女通吃。”

    苏昀的脸黑了,无奈地承认能铁腕杀人的男人果真比较变态!她心一横,一把将他推在桌沿,手肘抵住他的胸膛,发狠地将匕首挥了挥:“下令放人,否则我不客气了!”

    他的眉目染笑,淡淡望着她。

    苏昀干脆将匕首移至他俊逸的侧脸,厉声道:“我在你这倾国绝色的脸上划两刀怎么样?”

    果然,轩辕承叡的眸子一紧,花孔雀果然很在乎外表!

    苏昀趁势道:“叫你的人进来,回去传话放人!太子殿下最好别耍什么花招,不然我杀你之前先在你的脸上赏你三刀,叫你做鬼也不风流!”

    虽是被威胁着,可轩辕承叡不知怎的总想笑呢?他放弃了挣扎,终于妥协道:“好,孤放人。”这个女人实在有趣,看来这一趟东梁没有白来。

    ————

    方婳与华年成被西楚士兵强行带出营帐,方婳回头望去,帐子落下的瞬间,将里头那抹消瘦身影彻底掩起。她的心头却像是突然空了,走几步,又突然转身往回跑去。

    “干什么?拦住她!”有人大声叫着。

    她的手臂被压住,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她咬牙道:“我不回沧州城,让我留下照顾王爷!”

    “方……昀姑娘!”华年成欲上前来,却被士兵拦住了。

    她急得哭了:“华伯伯,他不走,我也不走!”

    西楚的士兵一脸嫌弃地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冷冷地道:“不走也由不得你!”

    又有人过来,沉着声音道:“还不轰走!这点小事也办不好,等殿下回来看他不治你们的罪!”

    “是,将军!”

    方婳拼命挣扎着,是她想得简单了,以为叫燕修戴上苏昀的面具就能平安出去,她从没想过他不愿……如同她都不敢想他根本不爱楚姜婉一样。

    两个士兵一起将她拖出去,却是此刻,营外有人匆匆跑进来,在那将军耳畔低言一番。将军的脸色骤然变了,沉声问:“殿下真这样说?”

    “是,这的殿下的令牌。”士兵将手中的金令交给将军。

    将军看一眼,脸色更沉了,瞥见方婳被士兵自眼前拖过,他迟疑片刻,才终于道:“住手,先放开她。你们两个,去九王爷的营帐。”

    方婳错愕不已地看着他,只见他已负手朝燕修的营帐走去,方婳当下未多想,拔腿追上去。

    ————

    空气里飘着碧螺春的清香,苏昀感觉握着匕首的手指头都要僵了,她小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轩辕承叡的身上。

    他却突然安静起来,目光悠悠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苏昀不耐烦起来:“我说太子殿下,你的人办事效率也太差了吧?难道你想要他们拖上两个时辰吗?我可告诉你,过了一个半时辰我就要动手了!”

    轩辕承叡“唔”了声,轻声道:“孤觉得孤的人还是会在乎孤的生死的,孤都不急,昀儿,你急什么?”

    方婳叫她“阿昀”,宫里更多的人叫她“昀姑娘”,此刻忽而听他叫一声“昀儿”,苏昀只觉得浑身的汗毛猛地竖了起来,她涨红了脸道:“呸,少跟我套近乎!”

    他笑一笑,自顾道:“孤叫轩辕承叡。”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

    他似是不悦,又道了句:“那孤亲口告诉你一次,孤叫轩、辕、承、叡。”他还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生怕她记不住似的。

    苏昀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此,她一心只想着如何那边的消息还不来?难道她真的要在这里掉链子了?倘若是真的,万一坏了婳婳的计划,她一定恨死自己了!

    她有些心猿意马,外头倘若传来大梁士兵的声音:“娘娘,九王爷与昀姑娘回来了,将军请您回城。”

    苏昀的眼睛一亮,先前的紧张阴霾顿时一扫而光。她笑着道:“知道了,本宫马上回!”她将手中的匕首一收,转身去捡地上的斗笠。

    “喂……”身后的男人突然出了声,见她的步子站住,随即又转身朝他走来,轩辕承叡笑着欲开口。

    啪——

    她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他的眼睛都直了,听她咬牙切齿地道:“这一巴掌是打你对我动手动脚的!”

    他的长眉拧得快打结了,她又一巴掌落下:“这一巴掌是打你杀了元白!”虽然她很讨厌元白,但是总觉得那样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实在可惜!

    “苏昀!”轩辕承叡愤怒地叫她,她才不理会,弯腰捡起了斗笠戴着就扬长而去。轩辕承叡撑住桌沿艰难地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他又退后重新坐下。该死的,苏昀你最好祈祷下回别栽孤手上,否则孤一定好好治治你!“殿下!”西楚的人见“婳妃”都走了,可轩辕承叡却长时间没出来,终于有人忍不住掀开了帐子。

    轩辕承叡扶着桌沿坐得笔直,冷冷地问:“怎么?”

    士兵悄然看他一眼,太子殿下脸色苍白,一侧脸颊却似乎有清晰的掌印……难道太子殿下想轻薄东梁婳妃而被打了吗?士兵心有一悸,只得上前问:“殿下……回营吗?”

    “嗯。”他应得从容,继而又低声道,“过来扶孤一把,孤昨夜没睡好,此刻有些累。”

    累?

    士兵的目光直了,再瞧这帐子里凌乱的茶具,还有倾斜的椅子……难道太子殿下竟和婳妃在这里……士兵的脑海里立马涌现那副春色无边的情景了,他们都在外议论呢,好端端的东梁婳妃怎会要见他们太子殿下!

    ————

    袁逸礼来带着“方婳”来时,袁逸轩正从营帐里出来,袁逸礼站住了步子,他身侧的“方婳”已匆匆入内。

    袁逸礼脱口便问:“九王爷真的回来了?”

    袁逸轩眉头紧锁,却是点点头。

    “西楚太子怎会突然放人?他没有谈条件吗?那块地他也不要了?”袁逸礼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因为他实在是想不通!

    袁逸轩忍不住朝直垂的帐帘瞧了一眼,这才道:“你与娘娘在一起,你就不曾问她是如何做到的?”

    袁逸礼摇头道:“她一直不说话,我也不知何故。”

    二人正说着,瞧见昌王风风火火地赶来,袁逸轩已迎上前。昌王的目光越过他的身躯,看向营帐道:“九弟回来了?本王去看看他。”

    袁逸轩拦住他道:“华先生正在里头,还请昌王殿下留步。”

    昌王面色不悦,眼下也只好站住了步子,却是道:“本王听闻婳妃在这里?”他的目光看向袁逸礼,“就是袁大人带来的女子?”

    袁逸礼没有否认,昌王冷冷一笑道:“袁将军这是怎么办事的?让皇上的妃子公然私会西楚太子,这若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

    袁逸轩略一笑,道:“娘娘妙计让西楚放九王爷回来,还不必奉让我大梁国土,难道殿下觉得这不好吗?”

    昌王被一句话堵住,哼一声拂袖离去。

    ————

    苏昀一入内就揭下了斗笠冲过去:“婳婳,你有没有事?”

    那时方婳已觉万念俱灰,却不想在最后关头又峰回路转,她也正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苏昀。不过此刻看见她的脸,她才想起一事,拉住她道:“先把衣服换回来再说,还有你的面具。”

    “嗯!”苏昀见她没事,自然心里也高兴。她下意识地回头朝榻上之人瞧去,燕修醒着,见苏昀的目光看过去,他亦是抬眸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蓦地怔住。

    方婳已拉了苏昀行至屏风后换衣服,华年成的脸色低沉,他靠近床边,闻得燕修开口问:“华年成,我瞧错了吗?”

    华年成郑重地道:“王爷没瞧错。”

    燕修的眸光深沉了。

    方婳与苏昀换了衣服,苏昀又戴上了面具出来,忽而闻得方婳“啊”了一声,她一把抓住苏昀道:“阿昀,这衣服上怎会有血?你受伤了?”

    苏昀回头,见方婳的袖口上有血迹,她恍然大悟道:“哦,不是我,是轩辕承叡。我给他下了点毒,他又太激动,所以就吐血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方婳却听得心惊,拽着她的手不肯放,生气道:“我怎么和你说的?叫你不要乱来,你怎么就不听话?”

    苏昀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见她生气了,她忙又堆起笑,挽住她的手臂黏住她道:“好了,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我保证我下回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不要生气了,气多了会老的。”

    方婳纵然心里再气,碰上苏昀这样的,她也无奈了。

    二人相视一笑,忽而闻得燕修道:“锦瑟?”

    方婳脸上的笑容一僵,苏昀的脑海里先是迸出“锦瑟在哪”的想法,随即才猛然想起自己不就是锦瑟?

    “师叔认得锦瑟?”方婳急忙行至他床边问。

    他点点头,目光仍是看着苏昀,启唇问道:“本王离开长安那日,你原本想与本王说什么?”

    方婳吃了一惊,苏昀茫然至极,说什么?她哪里知道?

    华年成也忙道:“昀姑娘,王爷问你话呢?”

    苏昀瘪瘪嘴,上前道:“我不知道。”她朝方婳看去,方婳低下了头,轻声道:“她不是锦瑟。”

    “怎会……”燕修讶然,虽已多年未见,可他应该不会认错。他还记得当年他被贬离开长安时,那个小宫女急急跑来,那种急切的神色,他至今不敢忘。

    方婳只好道:“锦瑟死了,她只是借锦瑟的身体还魂。”

    苏昀听了好无奈,不过穿越之类的字眼她还是少说吧,反正他们也不能理解。

    华年成上前探上苏昀的脉,他的眉心紧蹙,摇头道:“脉象平和,看不出有异啊。”

    燕修徐徐将目光收回,方婳的话他自是信的,倘若面前之人真的是锦瑟,那之后她掩起容貌那么久,在上阳行宫时他们就有很多机会可以说话,她怎会不告诉他?

    方婳回眸看向华年成,开口问:“锦瑟为何会疯,华伯伯你知道吗?”

    华年成的眼底露出惊讶,摇头道:“我不知道,王爷离开长安后,我们便再没有见过锦瑟。直到太皇太后寿辰时,才听说锦瑟被放出宫了。”

    方婳沉默了,关于锦瑟出宫一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苏昀却突然问:“那映岩,映典正怎么死的,你们知道吗?”

    方婳蹙眉抬头,她怎忘了映岩!

    闻得“映岩”二字,燕修苍白脸上似有了哀伤,握着薄衾的手指徐徐收紧,他的话语弱下去:“当年便是映岩追查过莹玉公主的死,后来,母妃自己承认了……”

    华年成见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只好接口道:“娘娘去后,映岩也自尽了,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自尽。”苏昀睁圆了眼珠子,方婳已脱口问:“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是映岩冤枉了娘娘吗?师叔!”她转身,眸华落在男子清瘦脸庞上。

    他的气息微弱,轻阖了双眸道:“我不知道……”

    方婳看得心疼,她知道当年柳氏一族被灭门让他心力交瘁,如今亦是不愿也不敢提及,她却忽而想起太皇太后,忙道:“太皇太后还记得映岩,也许我可以去问问太皇太后,也许她知道当年的事……”

    “不许去。”他冰冷打断她的话,“你已是皇上的妃子,我不愿你也牵扯进来。”

    “可是师叔……”

    “我的话你不听吗?”他的语气带着微怒,“你出去,日后也不要再来。”

    “为什么?”他能为了她亲手杀元白,怕她陷入险境拒绝戴上苏昀的面具逃出来,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他却又要推开她!她不顾他的怒意,伸手抓住他的手,“我不要走!”也许日后他们还是要分开,可至少不是此刻!

    他伸手推她,却不慎牵到了后背的伤,剧痛令他整个人有些颤抖。方婳觉出了他的异常,忙伸手撑住他,华年成也吃了一惊,忙上前查探。

    方婳不顾礼数拉开他的亵衣,他的后背上长长两道鞭痕,一直从肩头延伸至腰际。方婳倒吸一口冷气,咬牙道:“他们竟对你动刑!”

    燕修不说话,华年成上前查看,伤处已处理过。鞭刑,外伤好养,内伤才麻烦,怪不得他的脉象这样弱!华年成心疼道:“王爷怎不说?”

    他无力拉紧衣衫,只道:“没什么,只是两鞭子而已。”

    什么只有两鞭子!怕是西楚人下手狠毒,两鞭之后他已承受不住,西楚太子怕他早早死了,这才急着要向袁逸轩谈判!

    方婳恨得牙齿也打颤,苏昀气道:“西楚人也太狠了吧?对待病患还这样!看来我应该多打轩辕承叡几巴掌,区区两巴掌实在太便宜他了!”

    华年成错愕看了苏昀一眼,方婳也吃惊了,苏昀皱眉道:“干嘛都这样看着我?谁让他不老实,对我动手动脚,我没阉了他已经很客气了!顺便,我还替元白打了一巴掌。”

    听她提及元白,对面三人的神色迥异。

    燕修微微一叹,道:“婳儿,你出去吧。”再不是之前的愤怒,这样一句话,说得更叫方婳难受。

    “娘娘。”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袁将军请您去他的营帐。”

    方婳回头看一眼,苏昀已上前拉她起来道:“走吧,免得让人进来瞧见了。”

    她握着燕修的手却不肯松,苏昀将她拖走,看着他的手指一点点从她指尖流走。苏昀咬牙别过脸,她怕自己也心软。

    士兵见她们出来,忙恭敬地让至一旁,低头道:“娘娘请吧。”

    苏昀将她拉走,压低声音道:“你当这还是在那个客栈里吗?是,你那老情人愿意替你遮掩着,可这里是沧州了婳婳!有袁将军,也有昌王在这里!你不是说你只想九王爷活着吗?你要再这样执迷不悟,他死了,你也活不了!”

    方婳的眼睛红红的,苏昀说的这一切她都知道,她就是忍不住!

    苏昀又道:“别哭了,免得叫袁将军他们看见!”

    “阿昀,对不起。”是她自私了,从没想到过万一她出事,苏昀该怎么办?

    苏昀的鼻子也酸酸的,却是笑着道:“那就好好活着。”

    方婳点头,她又问:“西楚太子轻薄你了吗?”

    苏昀被她说得脸又一下子红了,她咬咬牙道:“还行,他没太占我便宜,反正我全部讨回来了!”

    “阿昀……”

    “我知道这次是我擅作主张,但是你那法子我是一万个不同意。所以,我们一人一次,扯平,以后谁也不要提这件事。拉钩!”苏昀自顾勾住方婳的手指晃了晃,二人不约而同笑了。

    袁逸礼也袁逸轩帐中,见她二人入内,他们起了身。袁逸轩道:“西楚真的没条件吗?”

    方婳与苏昀对视一眼,点头道:“此事已经结束了,请将军放心。”

    袁逸轩点头,又道:“末将已让逸礼准备妥当,娘娘明日便可起程回长安。”

    方婳吃了一惊,看向袁逸礼,他正色道:“娘娘离开长安很久了,皇上的意思也是要臣办完九王爷的事就即刻回宫。”

    “那……九王爷呢?”

    袁逸轩负手道:“九王爷病中体弱,不宜车马劳顿,会暂且在这里休养一些时日。”

    方婳蹙了眉,苏昀悄然拉住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

    ————

    昌王将手中信笺交由随行的侍卫,他的话语低沉:“快马加鞭,送去长安。”

    “是。”侍卫应声出去。

    昌王迟疑了下,也起身出了营帐,径直朝燕修的营帐走去。

    里头只华年成伺候着,他见昌王入内,忙起身行了礼。昌王径直上前道:“华先生不必多礼了,九弟如何?”

    华年成低声道:“刚睡下,昌王殿下有事吗?”

    “哦,也没什么,就是不放心,过来瞧瞧。”昌王说着,脸上明显有些失望,“既然九弟歇着,那本王就先回去了。”

    “殿下慢走。”华年成目送他出去,又将一侧的药方给外头的士兵去抓药,回来时,闻得燕修道:“昌王走了吗?”

    华年成一愣,忙上前:“走了,王爷怎醒了?”

    “嗯,他来时我便醒了。”

    华年成见他要起来,疾步过去扶住他,一面道:“一会等药抓来,我再添些安神的药进去,王爷该好好睡一觉。”

    燕修应着,低声道:“我躺着不舒服。”

    “那王爷靠着。”华年成说着用软枕垫在他身后,小声道:“您先歇着,我去给您熬药。”

    他点点头,又道:“告诉外面的人,我谁也不想见。”

    “是。”华年成挑起了帘子出去,招呼了两个士兵过来守着,这才离去。

    方婳正巧与苏昀从袁逸轩帐内出来,苏昀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九王爷留在这里,你怕袁将军对他不好,可九王爷在这里总比在西楚营地好吧?再说,他身边有华先生,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方婳沉默着不说话。

    苏昀叹息一声,远远瞧见华年成,他也已看见她们,伫足停下了。苏昀伸手推推方婳,方婳这才瞧见,快步上前问他:“师叔有事吗?”

    华年成摇头道:“王爷没事,是我有些话想跟方姑娘说。”

    方婳略有疑惑,只道:“你说。”

    华年成的目光看向方婳身侧的苏昀,苏昀识趣地开口:“那你们先说着,我去整理东西。”

    “阿昀。”方婳拉住她,回头朝华年成道,“你可以像相信我一样相信阿昀。”

    苏昀感动地看她一眼,华年成点头道:“因为公主的事,皇上与太后一直针对王爷。他如今的情况方姑娘也看到了,这一身的伤病也不知要调养几时……方姑娘若真心为王爷好,就自个好好活着。”

    华年成垂下眼睑不敢去看方婳的眼睛,方婳的心跳飞快,咬着唇问:“如何好好活着?不要去见他吗?”

    华年成深吸了口气道:“姑娘如今已贵为娘娘,王爷却仍孤苦无依,倘若姑娘能得尽皇上宠爱,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也许能让王爷少受一些苦。”

    苏昀虽也知道方婳现在的身份应少于九王爷接触,可听华年成这样说,她心里就莫名来了气:“华先生,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阿昀……”方婳拦住了她,眸华一抬,落在华年成苍老的脸上,她压住心口的慌张,问他,“是他叫你来的吗?”

    华年成的脸色一变,蓦地跪下了。方婳大吃一惊,忙上前扶住她道:“你这是干什么?”

    他却不起来:“王爷不知我来找你,方姑娘也一定不会告诉王爷。白马寺那一夜,王爷选择了不认你,方姑娘也已选择入宫,此生你们都已身份有别。王爷为姑娘已做了很多,他再也承受不住更多了!”

    方婳的心头一通,他替她掩饰得那样好,好让燕淇不疑心她。为了她,还不惜冒着被皇上、太后怀疑的危险除掉元白,若非因此发病,他也许根本就不会落入西楚人的手中,不必受刑受辱……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忽而像是明白了,就算再舍不得又如何?她与他终究是远了。

    苏昀说得对,她不就是想他活着吗?既然离开他能让他活着,那她就离开他。

    “我……知道了。”方婳转身了,“阿昀,我们走。”

    “方姑娘!”华年成又叫她,她的步子止住,闻得华年成道,“母以子贵,方姑娘是聪明人!”

    攥着锦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这一次,她终究什么都没说,神色狼狈地急急离开。

    “婳婳!”苏昀忙叫着追上去。

    整个下午,方婳都待坐在帐子里不吃也不喝,苏昀都急坏了,后来袁逸礼来了,看见她的样子,气道:“就那样在乎他?那边去看他,大哥那边我去挡!”他真是气极了,脸色都不好看了。

    方婳仍是不动,袁逸礼伸手去拉她:“要我送你去吗?”

    “我不去!”她惊恐地缩回了手,不顾袁逸礼的错愕,厉声道,“我不会去的!我们明日就回长安!”

    袁逸礼看了她好一会,这才转身问苏昀:“发生了何事?”

    苏昀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道:“袁大人,奴婢觉得您也无聊得可以。我们娘娘去看九王爷,您便要说他们身份有别。我们娘娘现下不愿去,您怎又不乐意了吗?您累不累呀!”

    袁逸礼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偏偏这苏昀说的还都是实话,他不正常了吗?

    苏昀回身见袁逸礼还在,她不免道:“袁大人还不走吗?”

    “哦。”他似是又想起什么来,开口道,“我大哥叫人准备了马车,娘娘明日不必骑马了。”

    方婳不说话,袁逸礼转身出来,心里竟像是有些失落。

    ————

    深秋,夜里的风格外的寒,营地上到处都有巡逻士兵。黑暗中,一道身影越过岗哨,飞身消失在东侧的一片林子里。

    林子深处的小溪边,一抹高大的身影立于粗壮树干后,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大半个脸。闻得身后的脚步声近了,他已开口道:“昌王殿下找我什么事?”

    来人正是昌王,他回头看一眼远处的营地,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道:“当初说好本王放你们西楚的人进来,你们能搅乱边疆,现在算怎么回事?”

    那人笑了笑道:“可殿下也没说婳妃会出现?弄得我们太子殿下出了点事情,这才不得不把九王爷放回来。”

    昌王不悦道:“即便如此,你们也得把答应给本王的报酬付了!”

    面前之人开口道:“此事我会转告太子殿下,不如五日,钱一定会抵达昌国王宫。”

    昌王的脸色这才稍稍有些缓和,甩了甩衣袖道:“那本王便等着了!”他说着,转身朝营地走去。

    身后之人淡淡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冷冷一笑,自语道:“利用完了,看来此人该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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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营里,整夜外头偶尔都会有脚步声走过。方婳一夜未睡,苏昀起来时见她早就熟悉打扮好了,只等着出发了。

    外头袁逸礼将马匹牵出来,袁逸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路上小心。”

    袁逸礼点头,无奈地道:“这一别,又不知与大哥何时能再见。”

    袁逸轩的脸色微沉,片刻,才道:“逸礼,家中一切都拜托你照顾。若是将来大哥做了一些让你失望的事,你千万别怪大哥。”

    袁逸礼一阵吃惊,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燕修的营帐,脱口道:“大哥不会是想对九王爷动手吧?”此番燕修留下养伤,对袁逸轩来说,要杀他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袁逸轩微愣,随即道:“不是。”

    听他否认了,袁逸礼竟是松一口气,他见他转身要走,忙问他:“大哥,发生了什么事吗?”袁逸轩伫足,却摇头:“没有,若有空,替我去公主的坟上上香。”

    “我会的。”袁逸礼欲再说话,有士兵过来禀报军中事宜,袁逸轩没有逗留,大步离开。苏昀与方婳也出了营帐,苏昀见袁逸礼牵着马站在中间,便道:“袁大人,可以走了吗?”

    他回神,应了一声。

    昌王的车队是与他们一道离开军营的,不过方婳一直坐在马车内,懒得出来应酬。

    军营外一处高地上,华年成扶着燕修远远地站着,风很大,几乎将燕修身上的风氅吹落。他站了好久好久,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才徐徐转身。

    华年成劝道:“这里风大,王爷回去吧。”

    他点一点头。

    华年成又道:“方姑娘不来跟王爷道别定也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他顿一顿,又轻言,“我知道,这样很好。”

    华年成伸手替他拉近了风氅,他却又不愿回去了,扶着一侧的树干坐下,微微颔首道:“这里的空气真好,我好久没有呼吸到这样新鲜的空气了。”

    “王爷……”

    “华年成,你先回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华年成单膝跪在他身侧,又是劝:“我们还是先回去,等您身子好了,什么时候想来我再陪您来。”

    他淡淡笑着,仍是不动。

    华年成叹息道:“王爷不要任性。”

    燕修微微侧目,莞尔笑道:“我长这么大,何曾又随性活过?我有时候总想,这样活着是否太辛苦?可是华年成,我能如何?”

    华年成听在心中苦涩,不觉红了眼眶。面前之人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的少年,空有王爷之尊,竟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少爷。他忍住哽咽道:“日后没了元白,王爷不必再那样压抑。您想说什么,都与我说,我替王爷分担着。”

    他倦淡眸光里似稍稍有了光华,他却又抬手捂上心口,这段时日,胸口的闷痛从未消失过,他的病还没有哪一次发作得这样久过。

    “王爷!”华年成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按住了手。燕修轻叹道:“我的病我自己清楚,华年成,我真能撑到那一天吗?”

    华年成心中一窒,几乎的脱口道:“能,贵妃娘娘会庇佑王爷!”

    燕修清弱一笑,闻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瞧见来人时,顿然松了口气。

    ————

    抵达长安时已至十月底,空气亦是萧瑟不少。

    风从半开的窗户卷入,拂动着一室旖旎幔,龙涎香的味道浮浮沉沉地散在鼻息间。

    燕淇端坐在上头,琉璃杯盏流转在指尖,他的话语素淡:“南方饥荒早已控制住,你做得很好,朕也说过你办完此事回来朕会好好赏你。”

    方婳低头站着,绕于指尖到底丝帕不自觉地收紧,果然,下一刻,面前之人已动了怒:“那你来告诉朕,何以你就去了沧州?又是谁准你私会西楚太子!”他的声音低沉,抬手便将那盏精美的琉璃杯摔落在地上。

    砰——

    方婳忙跪了下去,内室一众人等全都慌张地下跪,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第089章 母凭子贵

    燕淇冰冷的话语还回荡在耳畔,又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掷下来,翻落在方婳脚边,她低头凝视一眼,见是一本奏折,上面赫然是昌王的署名。舒欤珧畱

    她就说呢,“婳妃”见西楚太子的事袁家兄弟应该都不会说,燕淇怎会这么快就知道,原来是昌王那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狐狸!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他勾结西楚,他倒是快活了!

    方婳掩住心中怒意,深吸了口气,低着头道:“回皇上,臣妾没有私会西楚太子,臣妾只是利用他将九王爷救回来,皇上也就不必受西楚的要挟。”

    “是吗?”燕淇的话语阴沉,他起了身走下来,抬手狠狠地捏住女子精巧下颔,用力抬起来,逼迫她对视着自己含怒眸光,冷言道,“是我大梁没人了,才要你一个女流之辈去?”

    “臣妾……知错了。”她忍住痛,终于又低下声去屙。

    他狠戾的眸子紧紧锁住她,话语弱十里春寒:“婳儿,你不过仗着朕喜欢你,你当真以为你做什么朕都会纵容你吗?你可是朕的妃子!”

    方婳心中一震,她蹙眉挽起了衣袖,将手臂上的守宫砂呈给他,“臣妾始终谨记是皇上的妃子,不敢……有半分僭越。”

    她柔弱眸华落在他俊美无双的容颜上,看着他眼底的愤怒渐渐散去,她实则有些想笑。他说她仗着他喜欢她,她真是想问问,他当真喜欢她吗介?

    他终是撤了手,狠狠一甩衣袖背过身去,良久不再说话。

    里头一众人等都只能跪着。

    熏香漂浮着,一室袅袅萦绕。

    外头传来钱成海的声音:“皇上,袁大人来了。”

    他转过身来,说了句“传”,这才又让地上众人起身。玉策忙过来扶了方婳起来,方婳朝他福了身子,退下时,又闻得他问:“朕答应许你一个愿望。”

    方婳的步子一滞,她未曾想那件事他还记得。

    燕淇又道:“说吧。”

    她重新又回身,想了想,还是道:“皇上曾说,只要您能办到的,臣妾许什么愿望都可以。现在,还是这样吗?”

    他点一点头,华美脸庞又有了笑,仿佛刚才的怒并不曾有过。

    方婳低头道:“臣妾想请皇上恩准让平阳侯去云州见一见他大哥。”

    燕淇的脸色微变,话语沉下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你要免死金牌朕也会给你,你当真要让给止锦?”

    “是。”方婳不改初衷。

    燕淇的呼吸声有些沉,分明是不愿,只是有先前的那些话,他是九五之尊,出尔反尔未免太有失体统。

    外头传来珠帘轻巧碰撞的声音,随即,闻得袁逸礼的声音传来:“臣参见皇上,婳妃娘娘。”

    方婳微微侧身与他见礼。

    燕淇到底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谢皇上。”方婳转身离去。

    袁逸礼的目光悄然跟随至她出去,随即又不动声色转回,却瞧见地上半开的奏折,他弯腰捡起,闻得燕淇遣退了众人。袁逸礼低头瞧见奏折上的署名,皱眉道:“皇上,娘娘绝非私会西楚太子,娘娘是……”

    “她已自行解释过。”燕淇淡淡打断他的话,回头凝视着他,道,“朕记得你很讨厌她,怎的这回却肯替她解释?逸礼,觉得后悔了吗?”

    袁逸礼脸色大变,忙拂袍跪下道:“臣不敢!”

    燕淇转过身来,亲自扶了他起来,却已转口:“九皇叔留在沧州,是你大哥的意思吗?”

    袁逸礼略略一怔,继而道:“不是,是华太医的意思,西楚人对九王爷动了刑,华太医说依他的情况承受不住车马颠簸。”

    燕淇的眸光一闪,似有震惊:“西楚的人竟对他用刑?”

    ————

    苏昀在外等得焦急,眼下见方婳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婳婳,每次皇上单独见你我就慌张呀。”

    “你慌什么?”

    苏昀想了想,这才道:“说不清楚,就是觉得皇上每次都喜欢坑人的样子。”

    方婳抿唇一笑,才走几步,远远已见容止锦步履生风朝她们走来。苏昀眉开眼笑地叫他:“侯爷!”

    容止锦走得更快了,腰际环佩声玲珑,才走近,他便道:“可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宫里都要变天了!”

    苏昀不解地问道:“什么变天了?”

    容止锦不悦道:“还不是玉清宫那位!”

    方婳不觉问:“玉清宫哪位?”

    “啧,瞧我!”容止锦抬起折扇打了下自己的头,这才又吵方婳道,“就是你妹妹,她有孕了,现在可是昭仪娘娘了!”

    “是吗?”苏昀惊讶道,“我们娘娘才出去多久啊,回来皇上都要当爹了!”她心里道,男人果真是靠不住呢,这样一想,又觉得还是九王爷好,起码人家没有三宫六院。

    方娬眼下算是独宠,有孕那是迟早的事,方婳倒是并不觉得惊讶。

    苏昀又道:“对了,上回婉妃流产的事还不了了之呢,不知她现在怀上有什么感受?”

    她的话落,容止锦便接口道:“婉妃的事已经找到凶手了,说是司衣房的一个宫女身上挂了装有麝香的香囊,事发后她因害怕偷偷欲把香囊烧毁,被同屋的人瞧见了。太后娘娘知道后大怒,当夜就给杖毙了!”

    苏昀一阵吃惊,连方婳也愕然,脱口道:“什么时候的事?”

    容止锦想了想,才开口:“记不清了,反正你们那时应该在洛阳。我隔日入宫时听芷若说的,皇上因此还下令,六尚所有宫女今后一律不准佩戴香囊香袋。”他说着,目光落在苏昀的腰际,伸手指了指她挂着的香囊道,“喏,还不摘了?”

    苏昀毫不客气地推开他伸过去的手,哼一声道:“奴婢已不是六尚的人了,爱挂什么挂什么!”

    容止锦微微一愣,暗笑倒是他忘了。

    方婳沉着脸色,若真是司衣房的宫女出了纰漏,这件事倒是真的该结束了。那采苓的死呢?又是谁把麝香放在方娬房里的?

    “怎么了?”容止锦见方婳呆住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方婳这才回过神来,不再去想此事,只转了口道:“你的事我跟皇上提了,他答应了。”

    原以为容止锦应是兴奋无比的,没想到他的声音有些恹恹:“是吗……”苏昀不解了:“侯爷不是很希望皇上能答应吗?这会你倒是又不乐意了?”

    “谁……谁说我不乐意!”他鼓着脸叫。

    其实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会他得知方婳为妃了,爹又要逼他成婚,还把他禁足,他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离开长安罢了,思来想去也只能去找大哥容止铭。可是现在……他又觉得他在长安其实挺惬意……

    “侯爷?”方婳见他突然安静了,不免叫他。

    他“唔”一声回过神来,将扇骨敲打在手心里,叹息着道:“嗯,那我收拾东西去云州了。”他说着转了身,走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其实你干嘛把我的事记得那样牢?”

    方婳一愣,苏昀好笑地看着他道:“您的事我们娘娘怎敢不记着?免得到时候您又不依不饶说我们娘娘忘恩负义!”

    容止锦被她损得脸上有些窘迫,闷闷道:“就算不记着,我也至于那样……”

    方婳笑了笑,上前道:“侯爷回去收拾东西吧,你的事,我一定会记着。”

    他的心头一暖,一定……她说一定。他脸上又是笑靥如花了,哈哈笑着道:“我先去看太后,日后你自己当心点,宫里的女人可都不是好惹的!我不在宫里给你撑腰,你可别弄得一团糟,叫我回来鄙视你!”

    方婳“哧”的笑,再看,他人已远了。

    苏昀叹息道:“没有侯爷的日子,宫里一定无比沉闷!”

    方婳斜看她一眼,笑着道:“那我去求求皇上,让你也跟着去?”

    苏昀知她是开玩笑的,也不恼怒。这一路而来,她否没有提燕修,可华年成的话苏昀却时常想起,她看了看方婳,小声道:“妩婉仪……哦,现在都是妩昭仪了,她怀孕了,岂不更加嚣张?婳婳,以后你可得小心点!”

    方婳笑了笑道:“你也说她是昭仪,见了我还得叫声娘娘。”

    苏昀紧蹙的眉头未见舒展,不安道:“皇上那么喜怒无常,迟早会封她为妃的。万一她生个皇子,说不定就站你头上去了!”她的声音故意大了些,看方婳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苏昀忍不住了,终是咬了牙道,“婳婳,华先生也说母以子贵。”

    一路上,总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此刻让苏昀说出来,方婳的心免不了仍是一颤。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咬着唇不说话。

    苏昀靠近她,脸色凝重地开口:“前段时间皇上是派你去洛阳办事,现在你都回来了,他迟早是要召你侍寝的,难道到那时,你还要跟皇上说不吗?”

    方婳的呼吸声沉重了,拽着锦帕的手猛地收紧,她咬唇道:“阿昀,不要说了!”她推开苏昀的手走得飞快,其实,从离开沧州军营那一刻她心里就明白,她虽不愿承认,可她知道她会听华年成的话。

    前朝后宫,能帮燕修的人,只有她了。

    楚姜挽即便有心,可她处处受人限制。

    华年成说得不错,她在宫里过得好,才能帮燕修过得好。可她真的要给皇上怀一个孩子吗?

    母以子贵。

    宫里嫔妃日思夜想的事,她却唯恐避之不及。

    可到底,是避不过的。

    苏昀的步子渐渐慢了,她见方婳走得越来越快,她没有追上去,也许是时候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了。她叹息一声,觉得古代皇帝选秀真是坑人,硬是要把不相爱的人绑在一起一生一世,还要为那个男人生儿育女,若换做她可绝对是做不到的。

    想起生儿育女,苏昀不免又想起轩辕承叡,那混蛋竟然还说要娶她,否则他的子孙后代会遭殃。

    “呸!”苏昀啐了一声,使劲地摇摇头,她应该早早地把那只花孔雀给忘了!她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混蛋可是西楚太子,一定从小就在脂粉堆里滚大的,他才配不上她!

    不知怎的,这样一想,苏昀忽然又觉得当日甩他两巴掌实在太便宜他了!

    ————

    “阿嚏——”

    轩辕承叡突然打了个喷嚏,一侧的侍卫忙道:“殿下着凉了吗?”

    轩辕承叡摇头,目光看向身后戴着面具的将军道:“仇将军,方才说到哪儿了?”

    仇定道:“末将已差人将答应昌王的钱送去了绥靖,末将只是不明,既然殿下已不想与昌王合作,为何还要白白送他一笔钱?”

    闻言,轩辕承叡笑着道:“昌王此人小气,而且最会落井下石,孤给他钱也好让他暂时安分一些,省的又坏孤的好事。哦,对了,给东梁皇帝的信送了吗?”

    侍卫忙答:“今早送的。”

    轩辕承叡满意地点头,仇定沉声道:“殿下当真想好了?末将只是担心殿下入东梁会有危险。”

    轩辕承叡笃定地道:“孤是去做交易的,梁帝必然不会对孤怎么样。再说,我们大楚与东梁的仗不也没打吗?没有永远的敌人,仇将军也明白这个道理。”

    仇定一时间找不出理由来劝阻。

    轩辕承叡转身在虎皮敞椅上坐下,指腹缓缓在玉扳指上摩挲,此去长安必然能见到那个丫头。轩辕承叡突然抬头看向那侍卫道:“孤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侍卫点头道:“是,早就备下了,殿下现在就要吗?属下马上去拿。”侍卫转身下去了。

    仇定不觉问:“殿下缺了什么?”

    座上男子浅笑道:“没什么,仇将军去忙吧。”仇定闻言,也只能退下。侍卫很快便来,将手中的东西呈上,然后出去。轩辕承叡径直打开棉布,里头包着一枚银针,他的嘴角一勾,去见那个丫头,怎么没有准备呢?她不是喜欢下毒吗?

    “呵,哈哈……”他自顾笑起来,从没有人能在他轩辕承叡身上占了那么多便宜还能全身而退的!苏昀,你给我等着!

    ————

    御花园一侧,方娬远远地看着越走越远的两抹身影发呆。

    流儿不免小声道:“听闻婳妃才回宫就让皇上给叫去了,奴婢打听过了,他们说婳妃是回家省亲去了!”方娬的目光冷下去,她知道方婳一定不是去省亲的。

    流儿见她不说话,又道:“娘娘您不必生气,等您诞下皇子,别说省亲,就是要方夫人来宫里,皇上也会同意的!”

    方娬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她将眸光收回,低语道:“走吧,去延宁宫。”

    若不是皇上见她呕吐非要宣太医来瞧,她本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自己有孕的事。这段日子,燕淇政务繁忙,鲜少入后宫来。而楚姜挽小产一事虽说凶手已伏法,可方娬却始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为求自保,只能依靠太后。就凭太后对待那个司衣房的宫女,方娬也知不管她是否会讨得太后欢喜,至少她肚子里的孩子会。

    流儿扶着她的手朝太后宫里走去,她道:“太后娘娘也曾为难过婳妃,可见她不喜欢婳妃,娘娘,您就放宽心思吧!”

    方娬抿着唇不说话,皇上是真的喜欢方婳,如今她回来了,承恩亦是迟早的事,她这一胎必须生个儿子出来,否则,他日更无地位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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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止锦从延宁宫出来时正巧见方娬入内,因为方婳,他对方娬丝毫没有好感,此刻也不想打招呼,直接晃着折扇出去。

    宝琴迎出来,引方娬入内。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此刻正坐在软榻上,容芷若站在一侧低声与她说着什么,见方娬来了,她睨一眼,道:“起来吧,哀家今日可没心情下棋。”

    方娬微微一愣,笑着道:“是小侯爷惹太后娘娘不开心吗?”

    太后叹息一声道:“止锦那孩子,就没个省心的时候!芷若,去紫宸殿告诉皇上,就说哀家让他忙完来延宁宫一趟。”

    “是。”容芷若福了身子退下。

    太后这才又看向方娬,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前阵子不是吐得厉害?该多在寝宫歇着才是。”

    方娬抿唇笑道:“这段时间已经好多了,多谢太后娘娘挂心。”

    太后闻言,也放心了些。她换了个姿势坐,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肩膀。方娬蹙眉问:“太后娘娘肩膀不舒服吗?”

    太后点头道:“哀家这是老了,隔几日就觉得肩膀酸痛得厉害。”

    “那臣妾给您按按?臣妾在家时,也替娘按过。”方娬说着起了身,取下了手上的护甲递给流儿。

    太后却道:“这种事叫下人做便是,宝琴。”

    宝琴应声上前,却听方娬笑着道:“臣妾入宫后得太后娘娘照拂,臣妾也想尽尽孝心,宝琴姑姑就让了这个机会吧。”

    宝琴被她说得一笑:“娘娘言重了。”她朝太后看一眼,见太后点点头,宝琴这才又退下静侍在一侧。

    方娬替太后轻轻按着,闻得太后叹息着道:“哀家听闻这阵子皇上都鲜少来后宫?”

    方娬应了一声,乖巧道:“皇上心系天下,是苍生之福。”

    太后笑一笑,又道:“你倒是懂事。哀家虽不喜欢婉妃,可她流产的事哀家也觉得可惜得很,妩昭仪这一胎可要好好都保着,将来替皇上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子才好。”

    方娬低声道:“是,臣妾遵旨。”

    正说着,只见一个太监入内来,回禀道:“太后,婳妃回宫了,前来请安。”

    方娬微微皱眉,太后已开口道:“让她进来。”

    苏昀扶着方婳入内,不想见方娬也在。正在给太后做按摩,她什么时候和太后这样融洽了?苏昀心中鄙夷。

    方婳上前行了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挥一挥手,方娬这才朝她福了身子:“给婳妃娘娘请安。”

    方婳睨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妹妹有了身孕就不必多礼了。”

    太后见她脸色略显苍白,不免问:“这一路很辛苦?”

    方婳忙道:“不辛苦,谢太后娘娘牵挂。”

    太后点头道:“这次你办得很好,否则南方饥荒也没有那么快解决,皇上也会派人去洛阳嘉奖你爹。”

    “谢太后娘娘。”

    方娬的黛眉微蹙,她自是听明白了,原来皇上要她去洛阳要爹出钱赈灾?方娬的脸色沉了,这样好的机会,皇上竟叫她去!怪不得太后对她的态度好转了那么多!可爹怎会同意!

    她从小便是在爹娘宠爱中成长的,如今她竟嫉妒了。

    太后未曾注意到身侧方娬的神色,目光轻落在方婳脸上,低语道:“回宫了就好好休息,你既成了皇上的嫔妃,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皇上开枝散叶。”

    轻描淡写的话,却如一阵细而长的针,直直地刺入方婳的心口去。她微拧了眉心,只得点头称是。

    方娬的心更是慌了,皇上这样看重她,倘若她也生个皇子来与她争宠,那以后怎么办?

    “昭仪娘娘没事吧?”宝琴注意到了方娬的脸色。

    太后回眸瞧一眼,担忧道:“这又是怎么了?流儿,快送你家主子回去休息,有了身孕以后别太累了。”

    流儿忙上前来扶了方娬出去。

    方婳跟着告退。

    宝琴送方婳至门口,才要转身入内,却闻得方婳叫住她:“姑姑请留步。”

    “娘娘还有事?”宝琴低头问道。

    方婳小声道:“本宫听说延宁宫的宫女采苓死了,如何好端端就死了?”

    宝琴道:“采苓那丫头喜欢喂鱼,也不知怎的就掉下去了,被发现的时候早就咽气了,娘娘怎问起这个?”

    方婳摇头道:“没什么,那本宫回去了。”

    “娘娘慢走。”

    方婳与苏昀才走出延宁宫,苏昀便道:“你说宝琴会在撒谎吗?”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方婳有些心悸交瘁,若不是看见宝琴,她大约还想不起采苓的事。须臾,她才道:“应该不会,要采苓传话的人应该只是利用了宝琴,她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没那么容易买通。”

    苏昀听了觉得有理,叹息道:“那这件事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方婳不说话,司衣房的宫女背了黑锅,宫中嫔妃事不关己的人大有人在,唯一受到伤害的楚姜挽却认定她方婳才是凶手,真相怕是真的要沉入海底了。苏昀看她不忘静淑宫的方向而去,不觉问:“还要去哪里?”

    “去延禧宫。”方婳说得好不迟疑。

    苏昀皱眉道:“这一路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应该回去休息了。”

    方婳却道:“我刚回宫,给太后请安后,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也是应当,等过几日,我再突然去太皇太后宫里就会惹人注意了,谁都知晓太皇太后素来深居简出,不与宫里人打交道。”

    苏昀叹道:“好吧,你总是想得这样周全。”

    ————

    潋光引方婳进去时,太皇太后正在后花园逗那只白绒绒的小狗。

    方婳近前行了礼,太皇太后起了身,一侧的太监忙识趣地将小狗抱下去。太皇太后笑道:“哀家这延禧宫可不常有人来,听闻前阵子皇上准你回家省亲去了?”

    方婳点头,上前扶住太皇太后的手,这才道:“礼部尚书袁大人随臣妾一起去的,中途出了点事,臣妾还顺道去了沧州一趟。”

    “哦?”太皇太后回眸看她。

    方婳继续道:“西楚人抓了九王爷为质,想要挟皇上送地给他们。”

    “还有这等事?”太皇太后的脸上露出了震惊,她示意身后的宫人都远远跟着,这才问,“那后来呢?”

    方婳压低了声音:“西楚什么都没有得到,九王爷受刑犯了病,眼下还在沧州城养着。”

    太皇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才道:“修儿的身子素来羸弱,难为他了。”

    方婳细细看着太皇太后的神色,鼓起了勇气道:“臣妾先前对九王爷不甚了解,然这次沧州行,臣妾为让九王爷平安归来,好使的西楚没有要挟皇上的筹码而让臣妾的侍女扮成医女去将王爷替换出来,王爷却不愿一命换一命。九王爷如此心善,当真会与莹玉公主的死有关吗?”

    太皇太后的眸光一沉,语气也沉下去:“这你又是听谁说的?”

    方婳从容道:“皇上曾提过。”

    太皇太后忽而站住了步子,目光幽幽望着前头一簇雏菊不说话。方婳的掌心微微有了汗,她暗自吸了口气道:“臣妾昔日在尚宫局时,也听闻了一些关于映典正的事……听说她是查了当年柳贵妃娘娘谋害莹玉公主一事后自尽的……太皇太后您还记得映典正吧?”

    她的话音才落,便见太皇太后猛地回身,苍老眼底突然迸出一抹犀利,微怒道:“大胆,这些话若让旁人听了去,婳妃,你死无葬僧地!你……咳咳咳——”太皇太后猝然捂胸咳嗽起来。

    潋光等一众宫人忙从后面跑上来,急忙将太皇太后扶回寝宫。

    太医很快来了,方婳与苏昀侯在外间,宫女拿出的帕子上明显有了斑驳血渍。一炷香后,才见潋光出来。她朝方婳福了身子道:“娘娘请回吧,太皇太后要歇息了。”

    方婳忙问:“太皇太后没事吧?”

    潋光的脸色不好,只低头道:“太皇太后是老|毛病了,她让奴婢转告娘娘,娘娘是聪明人,有些事可做,有些话却不可说。奴婢先进去侍奉太皇太后了,娘娘走好。”

    珠帘摇晃,潋光已入了内室。

    从延禧宫出来,方婳的心揪了一路。

    太皇太后今日的态度已告诉她,映岩之死事有蹊跷,也许当年莹玉公主的死也没那么简单。太皇太后也歇道什么,但她不会告诉她。

    方婳的心头一跳,她记得太皇太后曾说过她很聪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莫不是太皇太后一早就猜中了这事吗?

    她的掌心冷汗涔涔,倘若公主之死真的与燕修无关,或者与柳贵妃也无关,那皇上还会这样对燕修吗?

    她的心跳得厉害,她必须查出当年真相,还燕修一个清白,还他应有的尊严!她也不必争宠用自己的地位去帮他了!方婳似乎又瞧见了希望。

    ————

    是夜,宫女紧闭了窗户,幔直垂,外头才闻得皇上来了。

    容芷若扶了太后自内室出来,燕淇一袭团云锦袍,沐一身清辉冷月入内。太后一见他,眉目幽深道:“南方饥荒已解决,昌国的时疫也控制住了,边疆也缓和了,皇上竟还这样忙,这会才来哀家这里?”

    燕淇朝她行了礼,才道:“儿臣与袁大人甚久不见,便叙叙旧,倒叫母后等急了。”

    太后哼一声坐下道:“听说你同意让止锦去云州了?”

    燕淇跟着坐下,宝琴来上茶,他抬手道:“不必了。”宝琴退下,才闻得他又道,“母后的消息真是灵通,此事儿臣本想亲口来跟您说。”

    太后显得有些生气:“止锦一早来和哀家说了,皇上怎同意让他去……”她一顿,随即到,“云州山高路远,止锦从未出过远门,哀家如何放心?”

    容芷若闻言便笑道:“太后娘娘有何不放心的?二哥素来机灵古怪,就是孤身在外也不会出什么事。再说,这回是去见大哥,到时爹定会派人随行的。”

    燕淇点头道:“芷若都这样说了,母后还担心什么?就让他去,当年表哥去云州时他便吵着要跟去,被母后拦下了,如今他也大了,您能拦得了几次?”

    “可是……”太后面露难色,却见燕淇从容起了身,抚了抚衣袍,浅声道:“母后且放心,一切安好。”

    太后略一怔,终究未再说话。

    容芷若送燕淇出去时,小声道:“皇上,我大哥这些年还好吧?”

    燕淇应了,笑着道:“想他了?”

    容芷若点点头,浅声道:“大哥替皇上办事,芷若不敢多问,就是多年未见,很是想念。”

    燕淇站住了步子,回眸凝望着她,他的目光有些复杂,看得容芷若不禁低下头去。他低声道:“你瘦了芷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蛋,嫣然笑道:“小时候皇上便说我,还是瘦些好看。”

    燕淇一怔,见面前女子羞涩抬起头来,目光盈盈望着他,他不动声色别开脸,低咳一声道:“朕还记得后来,你三天没吃饭,母后以为是朕教唆你,朕还被母后叫去训斥了一番。”容芷若脸上的笑深了,语中含笑:“原来皇上还记得。”

    “嗯。”他应得淡淡的,却也不急着走了,转至一侧的亭中坐了,才又道,“那时你有什么事都会同欢儿说,欢儿……便同朕说。”

    容芷若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面前之人,脱口道:“您……都知道了?”她对他的心思,她从小就爱慕他……

    燕淇示意她坐下,才开口:“芷若,你是个好姑娘,朕却不够好。朕有三宫六院,给不了你幸福。”

    容芷若美丽的瞳眸瞬间撑大,选秀之时他不要她,后来又说要将她指婚给袁逸礼,她却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在她面前说得这样直白。容芷若的眼睛一红,哽咽道:“若我说不在乎呢?我不在乎您有多少女人,我统统不在乎!”她只要做他的女人,只要留在他的身边!

    她欲握住他的手,他却躲开了,话语瞬间冰冷下去,再也尝不出一丝暖意:“若是朕让你误以为朕也喜欢过你,那朕很抱歉,那时朕还小,不懂情为何物,朕只是拿你当妹妹来看,同欢儿一样。”

    容芷若脸上的笑容僵了,目光定定地落在燕淇的身上,他身上的锦袍也似瞬息之间冷情起来……是吗?他说从未喜欢过她,他们青梅竹马,他还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呢,难道全是骗人的吗?

    他如今却同她来说只拿她当妹妹看,妹妹……容芷若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燕淇已起了身要走,她叫住他:“皇上心里有人吗?”

    他的步子顿住,丝毫不掩饰:“有。”

    “是谁?”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她颤抖地咬住唇,却仍是不甘心:“那皇上得到她了吗?”

    冷月白光落在他绝美的侧脸,浓长的睫毛滑下一片扇影,他的话语清淡:“还不曾。”

    她的心底似有侥幸,却又嫉妒不堪:“为何?她不爱皇上吗?”

    “很爱。”他的话语简短,却透着挣扎的痛。

    容芷若哽咽道:“我也很爱皇上,从懂事那天就爱上您了……”她的话未完,便见面前之人已阔步离开,她追出亭子,大声叫他,“表哥!”

    他终于又止住了步子,却没有回头,低沉了声音道:“芷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是为了你好。”

    语毕,他再不停留,疾步走出延宁宫。

    “表哥!表哥……”容芷若追了几步,忍不住蹲在院中捂脸哭起来。

    宝琴闻声出来,见容芷若在院中哭泣,忙上前问:“姑娘怎么了?”

    容芷若扑进她怀里哭道:“宝琴姐你告诉我,皇上心中可容天下人,为什么独独不肯分一点点爱给我?难道是我不够好吗?我比不上他的嫔妃们吗?”

    她这样一说,宝琴自是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了,她伸手拍着她的背,低言道:“姑娘从小长在皇家,还不明白皇上的心思难猜吗?姑娘有太后娘娘疼爱,有些事该看开一些。”

    容芷若不说话,还是哭。

第090章 独处

    燕淇来时方婳正要就寝,闻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方婳忙穿了衣服与苏昀一道出去迎驾。舒欤珧畱他大步进来,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苏昀低着头悄然看了方婳一眼,方婳深吸一口气,示意她退下。苏昀无奈,只能与其他宫人一起出去。

    大梁帝君宠幸嫔妃都是传召其去紫宸殿,从没有皇帝亲自去嫔妃住处的先河,方婳的掌心沁出了汗,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燕淇会在这个时候来。

    他径直入内,挑起了珠帘进去,转身坐在她的绣床上。绛色幔半垂,方婳忙上前将垂下的幔挽起,燕淇已侧身躺下去,鞋子也不脱。

    “皇上。”方婳轻声叫他嫱。

    他闭着眼睛贴在她的绣枕上,却是道:“很香。”

    方婳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他又道:“婳儿,你这屋子很香。”

    “皇上怎么了?”她站在床边看着他,却没有靠近镝。

    他到底睁开眼来,眸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他忽而朝她伸手。她将手递过去,他把她拉过去,内室灯火明亮,他的手指修长纤细,竟比她的还要美。

    她坐在床边,整个人有些局促。虽已是他的妃子,她却从未与他这般近过,还是在房间内的独处……

    他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不免开口道:“你怕朕?”

    “没有。”她否认,却早已底气不足,却还要拼命地掩饰,“皇上来臣妾这里……不和规矩。”

    他倒是从容:“朕没说要在这里留宿。”

    方婳的眸子一紧,有些不可阻挡地看着他,紧绷的心弦却在瞬间松了。燕淇翻身坐起来,蹙眉道:“朕有心事,却是谁也不能告诉,婳儿,朕可以信你吗?”

    他的九五之尊,却在深夜跑来问她这样的问题。方婳被他看得耳朵也烫起来,她随即低下头道:“皇上不让臣妾说的,臣妾定会守口如瓶。”

    他却又问:“你骗过朕吗?”

    骗……她与燕修的事,算是欺骗吗?广袖下,她的手指圈紧,这不能算是欺骗,因为他没有问过她。

    掩住心中慌张,她低声道:“臣妾不敢骗皇上。”

    “很好。”他点头,握住她的手蓦地收紧,浅声道,“你可曾喜欢过人?”

    燕修,只有燕修。

    那个名字缓缓淌过心口,方婳悄然吸一口气,摇头道:“没有,臣妾在努力让皇上喜欢臣妾。”

    “朕喜欢你。”他毫不犹豫地答。她才不信他的话,听他又道,“朕很羡慕你。”

    羡慕她什么?

    方婳有些迷糊,脱口问他:“皇上心中有人,却无法相守吗?”

    他的眸光微微一闪,竟没有否认。

    “怎会?”方婳略有吃惊,这次大选她是如何逃过的?她的目光流转在燕淇阴沉的脸上,屏住呼吸问,“她……还活着吗?”

    “活着。”他的话语素淡,听得方婳有些难受。

    莫不是……她已嫁做人妇吗?方婳顿了下,又道,“究竟是何人,竟比皇上还要好吗?”

    他突然冷冷一笑,松了握住她的手起身,开口道:“朕已永远失去了机会。”

    永远……他说得那样坚定那样绝望,方婳的心莫名地疼了。

    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即便他坐拥那么多别人不可能拥有的,可他仍是一个人,也会有七情六欲,也不可能事事顺心。

    宫里那么多女人对他趋之若鹜,却竟有女子不选择他,还能叫他如此心心念念。若有机会,方婳真想亲眼见一见那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

    他再次回身,眸华一低,落在方婳的脸上:“你妹妹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她低声应着。

    他跟着一笑,却是转身出去。方婳忙跟上他的步子,外头,所有宫人都静静候着,此刻见他们出来,忙行礼。燕淇行至台阶口,忽而回眸道:“婳儿,你也不爱朕。”

    方婳怔住。

    他华美脸上不见怒意,只道:“在朕身上,你没有妒心。”

    ————

    燕淇已离开很久,方婳却再没了睡意。苏昀与她二人在房内待了很久,她忍不住问:“皇上的话什么意思?他知道你跟九王爷的事了?”

    方婳摇头,他应该不知道,元白没有提过,再说眼下还有楚姜挽这个幌子,燕淇不可能猜得到。

    苏昀叹了口气道:“皇上果真是皇上,事事都心知肚明。他说你没有妒心,你又不喜欢他,当然没有妒心。管他宠幸谁,管他进谁的位,你照样不争不抢。”

    方婳静静站在窗前不说话,燕淇说羡慕她,他究竟羡慕她什么?

    “好了,别想了,睡觉。”苏昀拉她进了内室,将她推在床上,道,“我困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苏昀出去了,门开了又关,方婳吐了口气。她也嫉妒过,在得知楚姜挽得到了燕修的心时,她嫉妒得几乎要发疯。直到那一日,燕修在她面前亲口否认爱楚姜挽,她是哭了,那样高兴。他虽不曾说过爱她,可她早已明白他的心。

    算算时间,她离开沧州已有大半月,他的身子差不多也该养好了,是时候回长安了吧?方婳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袁逸礼同她说过,苏昀也说过不要与燕修走得太近,其实她都明白。他为了她亲手杀了元白,连华年成知道了,也要劝她离开他了。

    她自顾一笑,其实和皇上比起来,她真是要幸运很多,起码那一个与她一样心中有她,不像皇上,空留了相思。

    一夜无眠。

    翌日给太后请安回来,才出了延宁宫便瞧见楚姜挽扶了霁月的手走在前头。自那次之后,方婳还不曾见过她,今早也只在太后宫里匆匆见了一面,她似乎瘦了些,却比先前爱笑了,还会与边上的嫔妃们说话。

    “娘娘。”

    方婳回头,见傅云和与池月影一道走下台阶来,她离宫这段时间,燕淇分别进她们为婉仪、顺仪,一早上,都见池月影开心得很。

    方婳笑道:“你们还不回吗?”

    傅云和道:“这便回了,听闻皇上昨儿去娘娘宫里了?”

    池月影忙道:“都说皇上最宠爱婳妃娘娘,果不其然,可羡煞嫔妾们了!”这宫里的事传得要多快就能有多快。

    方婳抿唇笑道:“皇上是来问本宫洛阳的事,问完便回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池月影道:“娘娘您还谦虚什么,不管是什么事,皇上能深夜去您宫里,那也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别看现在妩昭仪风光无两,日后指不定怎样呢!”

    苏昀蹙了眉,方婳的脸色也沉了下去,淡声道:“本宫有事先回了。”

    才走出一段路,便闻得傅云和追上来,她低声道:“池顺仪不会说话,娘娘别在意。”

    方婳睨她一眼,嗤笑道:“本宫自不会同姐姐计较。”

    傅云和忙道:“娘娘叫嫔妾姐姐,嫔妾可不敢当。”

    方婳笑道:“本宫做宫女时,只傅姐姐一人愿意相助,本宫永远记得那时傅姐姐对本宫说的话。只是本宫想告诉姐姐,别叫池顺仪连累了姐姐才是。”

    傅云和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池顺仪说话太直,没有心机,娘娘的话,嫔妾会记着。”

    方婳点了头,面前的女子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昨夜当真未留宿在静淑宫吗?”

    方婳心中略有讶异,侧脸看她道:“傅姐姐想说什么?”

    她的容色里带有疑惑:“皇上对娘娘是不一样的,可如今妩昭仪都有了身孕了,皇上却不急着要娘娘也怀上吗?莫非娘娘还不知道?皇上前阵子提及过,若是妩昭仪这一胎能生皇子,便会立为储君。”

    方婳不免吃惊,她不动声色看一眼苏昀,她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方婳蹙眉道:“皇上什么意思?”

    傅云和低语道:“嫔妾原先以为皇上是想给娘娘留一条清净的道。”

    燕淇突然说那样的话,岂不是把方娬推至风口浪尖吗?多少人嫉妒方娬有孕,他倒是好,还说这样的话。不过依眼下燕淇对方婳的态度,傅云和会这样想也情有可原,但只有方婳清楚,燕淇并没有急着要她怀孕,是以根本不存在为她考虑的事。再说,方娬怀的是皇子,是燕氏血脉,燕淇难道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利吗?

    傅云和又道:“倒是太后说,皇上还年轻,立储的事先不急。”

    太后自是为了方娬腹中的孩子考虑。方婳回过神来,笑着道:“姐姐为何告诉本宫这个?”

    傅云和的目光坦荡,径直开口:“婉妃与妩昭仪各怀鬼胎,若娘娘不嫌弃,嫔妾愿与娘娘站在一条线上。”

    “为何?”她伫足瞧着她。

    她笑道:“嫔妾出身低微,是她们那些高贵之身看不上的,嫔妾也懒得与高贵的她们相交。”

    楚姜挽是吏部尚书的千金,方娬是大梁首富的爱女,她方婳虽也是方同的女儿,实则比傅云和也好不了多少。

    傅云和从开始便对她施予援手,如今方婳已高居妃位,她要跟她便是顺理成章。

    谁知方婳却道:“本宫怕要辜负姐姐一番美意,本宫素来喜欢独来独往,他日姐姐若有事要本宫相助,只管来开口。”

    “娘娘……”

    方婳不再理会,扶了苏昀的手转身离去。

    走得远了,苏昀才道:“她什么意思?要你去斗婉妃和妩昭仪吗?万一你害妩昭仪流产,到时候能有好果子吃吗?她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吧!”

    方婳却摇头:“她倒不是那样的人,也许她只是想自保,可我却不如她们所看到的那样风光。”

    燕淇表面上表现得很在乎她,很看重她,可实际上呢?他们若即若离,他甚至都没说过要她。而放眼后宫佳丽,哪一个不是被他召幸过?

    “那不是你的老情人?”苏昀突然指着前面说道。

    方婳的目光随之瞧去,见钱成海引着袁逸礼匆匆自她们面前走过,瞧着那方向,像是紫宸殿。

    “皇上下朝了?”看袁逸礼一身朝服都没换下,看来是有重要的事。

    苏昀皱眉道:“哎,别看那些官员表面上那样风光,其实个个忙得要死,做官也不容易呀。婳婳,其实你老情人对悔婚一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呢。”

    “别胡说。”方婳喝斥她。

    苏昀可不怕她,仍是道:“我说真的呢,不然照他那么恨九王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帮你隐瞒?男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帮自己的情敌兼仇人,那就是他爱上你了。”

    方婳瞪她,她吐着舌头道:“你知道的,我和你不一样,我有话不喜欢憋在心里,那会生病。”

    方婳自是了解她,其实很多时候,她都很羡慕苏昀,她有什么便说什么,不必像她这样遮遮掩掩,好不痛快!

    日子似乎已归于寻常,后宫平静似水,安逸得叫人觉得好不真实。

    容止锦去了云州,他不进宫的日子果然缺了许多欢声笑语。

    燕淇却病了,除了上朝便都是在御书房的暖阁待着,一连半月都不曾踏入后宫来。御书房是不准后宫嫔妃进出的,太后去过两次,听说是染了风寒。

    已入了十一月,天气越发地冷了,苏昀坐在廊下呵着手道:“皇上这病来得奇怪,什么风寒啊,那么久都还不好,禽流感啊!”

    方婳早已对她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新词儿免疫了,她也不追着问禽流感是什么意思,只道:“那不如我去跟太后说说,就说太医的水平还不如你的,让你去给皇上看病得了。”不知怎的,燕淇生病不如后宫,她却暗暗高兴,夜里睡得也香了。

    “我不去!”苏昀将嘴巴一撅,道,“人家皇上那是万乘之躯,我可不敢医,万一一不小心丢了小命就亏了。”

    方婳莞尔,侧目时见一个宫女跑进来,低声道:“娘娘,平阳侯求见。”

    苏昀闻言已跳起来,拉着宫女问:“你说真的?小侯爷回来了?”

    不待方婳开口,她便已经冲出去了。

    容止锦摇着扇子坐在厅中,桌上一堆的礼物。苏昀看得眼花缭乱,一个劲地夸容止锦心细。

    方婳见他的神色极好,便道:“看来见着你大哥了,还玩得很开心?”容止锦眉开眼笑道:“云州的山水清雅幽静,和长安全然不一样的景致!还有那里的小吃,啧啧,真是美味,只可惜没法带来,不然也叫你们尝尝!”

    苏昀握着手中的丝绸绣帕,一副懊悔没跟着去的样子:“若是娘娘的娘家也在云州就好了……”

    她的话音才落,便闻得容止锦哈哈大笑起来,他用折扇敲了下苏昀的头,道:“骗你的,其实云州一点也不好玩,穷山僻壤的,没玩的没吃的。”

    苏昀不信他:“那您这些东西又是哪里来的?”

    容止锦得意道:“既然出去了,怎么也得带点东西回来意思意思,免得被你说小气。所以我沿途买的,喏,你手里的就是途径江南的时候买的。”

    “呃……”苏昀一时间被噎住了。

    方婳笑了,果真像容止锦的作风。

    他又重新坐下,打开折扇轻轻摇着,道:“听说皇上病了好久了,我回来就去探他了,也没传闻中那么严重嘛!”

    苏昀立马道:“哦——奴婢算是听出来了,原来侯爷希望皇上的病越严重越好啊!”

    容止锦瞪她一眼,也不恼,只道:“不过也好,省得我担心他。唯一让本侯不爽的是在皇上那瞧见礼部尚书了。”

    方婳示意宫女进来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来,这才道:“袁大人与皇上自是有政事要谈。”

    容止锦不悦道:“那是你一定不是他们在谈什么事。”

    “什么事?”方婳问得漫不经心。

    容止锦一把收了折扇,扇骨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桌面上,沉声道:“西楚太子要来长安,礼部尚书这段时间都在忙迎礼的事。”

    “啪——”

    苏昀手中握着的一串玛瑙手链掉在了地上,她顾不得去捡,脱口便问:“他来干什么?”

    容止锦奇怪地睨视她一眼,嗤笑道:“皇上都高高兴兴迎人家呢,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方婳蹙眉望向她,苏昀尴尬地咳嗽两声,这才道:“奴婢是觉得奇怪,一个月前西楚不还差点跟我们大梁打仗吗?他们太子还抓了九王爷要挟皇上呢,怎么突然要来长安了?他就不怕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啊?”

    容止锦撑了撑眼睛道:“他大约是不怕的,我听皇上的语气,那西楚太子应是有足够的筹码才会来,这回,是来谈合作的。”

    哧——

    苏昀忍不住笑了,她此刻若是嘴里有一口水,一定会喷得容止锦满脸都是。

    方婳不会忘记轩辕承叡对燕修动刑,是以提及这个男人,她自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也不想知道他这次来长安要和燕淇谈什么,反正与她无关。

    “朕数日不来,竟不知你宫里是这样热闹。”

    燕淇的话蓦地从门口传入。

    方婳吃了一惊,忙起身出去行礼。

    “朕还以为止锦去延宁宫了。”燕淇的目光落在容止锦的身上。

    容止锦再也笑不出来来了,只好一本正经地道:“臣是顺道来坐坐,皇上您看,这么多宫人都在,臣可是与婳妃娘娘清清白白的!”

    方婳蹙了眉。

    燕淇破天荒没有计较,步入厅中径自坐了,目光看向站在门口的二人,道:“坐。”

    方婳依言落座,容止锦有些局促:“臣就不坐了,臣答应了去看太后娘娘的,皇上您和婳妃娘娘聊吧,臣告退。”他一溜烟逃得飞快。

    方婳的眉头蹙得更深。

    果真,燕淇的话轻悠转至:“你看他这像不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的确很像。

    方婳低下头道:“侯爷其实很怕皇上。”

    燕淇清朗笑道:“他可不是怕朕,他是怕朕会给他指婚。”

    他果真是没有生气,方婳也笑了,这才抬眸看他。半月未见,他不似想象中病愈的消瘦,绝美脸庞尽是笑意,看来心情甚好。方婳亲自给他倒了茶,这才问他:“皇上的身子都好了吗?”

    他低头喝一口,点头道:“朕今日来是有事要同你说。”将手中杯盏搁下,他才又道,“西楚太子来长安,届时朕会一同过宫外的龙山行宫去住几日,你也收拾一下一道过去。”

    方婳吃了一惊道:“臣妾去作何?”

    燕淇如画美眸里闪过一抹光,他微哼一声道:“西楚太子点名要见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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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毒妃介绍:
既是要嫁,那便嫁最好的!天下男子谁最好? 自然是——皇上! * “贱人!身为皇妃居然秽|乱宫闱!” 一碗褐色汤药送至她唇边,她惊慌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这是您的骨肉!” 他不屑看她一眼,冷冷吐字:“灌!” * 他宠她爱她,芙蓉暖帐,夜夜笙欢。 她们妒她恨她,笑中刀,绵里针。 他说爱她,却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当众退婚。 他说爱她,却在转身之际将她送给别的男人。 而他从不说爱她,却处处牵着她的线,握着她的骨,引她之血流向他所需之处。 他们一个个折了她的翅,断了她的手,伤透她的心。从此她步步为营,与嫔妃斗阴狠,跟权臣拼矫智,再不做任何人的棋子,发誓要活得万民敬仰! 她们说她不配,配不配只有争过才知道! 皇权倾轧,风起云涌,真相大白天下,她方知一切不过是他运筹帷幄的一场赌局。 情为诱,爱为谋。 任凭她如何算计,殊不知早已落入他的圈套,生生世世,画地为牢! 他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毁了你我的婚约,可不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让我来弥补? 他说,洛阳初见我便认定你是我今生等候之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样貌,我对你的心始终不变。 他说,婳儿,你不过仗着朕喜欢你…… 然而这些终牵出一个惊世阴谋,孰真孰假,真真假假,她又该何去何从? ———— 简介无能,暂且先这样。文文比较慢热,但是后续内容绝对精彩!给寐一点时间,寐会给你们一个荡气回肠!! 妞们,收藏一个,给寐一点动力与支持,爱你们~嫡女毒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嫡女毒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嫡女毒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