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心尖人
“师叔!”她再次叫他。
他终于动了,双手撑在地上欲起来,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方婳瞧出了他的异常,这时,华年成也听到响动跑进来了,他看一眼地上的情形,忙跑过来将他扶起,利索地从怀中取了药给他服下。
方婳忙爬了起来,他却别开脸不让她瞧见自己的样子,他一手抓着华年成的手臂,呼吸急促,话却是对着她说:“待在房内别动,不要站在窗口张望……华年成,扶我回去……”
直到华年成扶燕修出去,方婳才猛地回过神来,她急忙冲至门口,正巧苏昀惊慌地跑来,二人差点就撞到了一起。苏昀捂着胸口道:“怎么了怎么了?我怎么看见侍卫们都往屋后去了!”她那时候正在厨房,津津有味地看着大厨做菜,哪知才出去一会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她的目光越过方婳肩膀,瞧见插在地上的飞镖大叫一声:“婳婳,这是……”她伸手一指,浑身有些颤抖。方婳来不及解释那么多,袁逸礼飞快地从楼梯上来,他一手还紧紧地握着一支羽箭,方婳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燕修射出去的。
袁逸礼径直过来,沉声问:“九王爷呢?”
苏昀惊讶地回头看他,见他转了身,大步欲朝燕修的房间走去。方婳忙拉住他的衣袖道:“他不是想杀你!”她就知道,燕修那一箭出去没射中黑衣人便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眉目幽深,话语亦是冰冷:“是吗?这一箭可是落在我的脚边!娘娘还觉得他不是想杀我吗?”
他叫她“娘娘”便是生气了,以为她在包庇燕修。
不过她的确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只得咬唇道:“是我推了他一把,我怕王爷误伤了你,所以想阻止他,没想到晚了一步。”更没想到的是她弄巧成拙,给了敌人一个可攻击的目标,还连累燕修救她……
是吗?她怕九王爷伤他……袁逸礼胸口的愤怒渐渐淡了,怪不得百发百中的九王爷也会失手,原来竟是如此!目光看向她的房间,他一眼就瞧见她房内的飞镖,他的眸子狠狠瑟缩,回看向方婳:“可有伤到?”
她摇头,掩不住的焦急:“我没事,王爷为了保护我犯了病,我正要去看他。”
苏昀“啊”了一声,见袁逸礼松了口气,话说得有些硬邦邦:“你与他身份有别。”
苏昀听不下去了,皱眉道:“什么别不别的,袁大人还执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吗?这又不是皇宫,再说,娘娘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还管什么身份,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她是了解方婳,知她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倒不如先说服了袁逸礼再说。
方婳感激地看了苏昀一眼,也不顾袁逸礼的脸色,径直朝燕修的房间走去。袁逸礼跟着走了一步,却被苏昀一把拉住,闻得她的声音传来:“大人该不是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您再讨厌王爷,可今晚若没有他,我们娘娘可就出大事了!大人难道更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
袁逸礼的神色紧绷,他怎会愿意看到那种场面?方才在下面捡到手中的羽箭,他还怕是这里出了事,这才匆忙折回的!
“大人,人跑了,属下们怕对方调虎离山,不敢再追!”从外头来的侍卫朝他禀报。
袁逸礼回身顺手拉上了方婳的房门,沉声道:“叫外头的人都别进来,守在客栈周围,再若出事,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了!”
“是!”侍卫领命,转身下楼去。
苏昀感激地道:“谢谢大人,您果真是个好人!”袁逸礼不说,不代表随行的侍卫们也不会说,毕竟婳妃深夜去九王爷房间事传回长安就不好了。他虽未同意方婳去看燕修,可他着手支开侍卫便已说明一切了。
方婳入内时,华年成正收了针从屏风后出来,她忙上前问:“华伯伯,他怎么样?”
华年成将银针放入药箱,安慰她道:“没事了,只是乱了内息,稍作休养便无碍。方姑娘进去吧,王爷醒着。”他冲她一笑,转身出去道,“我去煎药。”
方婳目送他出去,转身深吸了口气进去。既然来了,便没有那么多矫情,外面的事她不去想,苏昀是个叫她很放心的人。
他披着外衣半坐着,她进去时他正低头扣着里头的亵衣,手上无力,衣带缠在指尖,他蹙了眉似是懊恼。方婳疾步上前,伸手握住他身前的衣带,他吃了一惊,忙拦住她,她不看他,径直替他系好,咬牙道:“昔年师叔还替我上过药呢,如今你倒是骄矜起来了?”
他的眉心紧锁,傻丫头,那时她还小,和如今能一样吗?
帮他穿好,见他自个悄悄拉紧了外衣,她这才直起身子,深吸了口气道:“不是以为害你的婉儿小产的人是我吗?不是恨我吗?那刚才又为什么还要救我?我死了,岂不是称了你的意,往后也再不会有人跟她争宠了吗?”
他的容色里仍有倦意,略一笑道:“你不是很担心袁逸礼吗?那又在我这里作何?”
方婳怔住,闻得他又言:“你若不拦住我,今夜那偷听你们说话的人逃得掉吗?现在,你给我出去!”他的音色徐徐冷了,脸上的笑容敛起,方才,他几乎是凝聚了浑身的力气才在那样短的时间将她推开,那一瞬间,他竟仿佛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他知他会救,却想不到会救得这样彻底。
这几年,他一直活得那样小心翼翼,他还不能死,还不能。
她见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恍惚中似乎又想起他拉弓上箭的样子,原来他那样有把握可以射中那人吗?竟是她坏了他的好事。
“对不起。”她不该疑心他。
他静静半坐着,再是不说一句话。
“婉妃的事不是我做的。”她不知道楚姜婉在他面前是如何评价她,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他心里满满的全是他的婉儿,会信她的辩解吗?可此刻也不知为何就是解释了。
华年成端了药进来,他亦是感受到了里面略显尴尬的气氛,他将药碗搁下,好意提醒着:“方姑娘,该是用膳时间了。”
方婳又看燕修一眼,只得道:“那我先出去了,华伯伯,有事便来告知我一声。”
房门开了又关。
燕修徐徐道:“走了吗?”
华年成端起了药碗,见他睁开眼来,他叹了口气道:“王爷心里有她,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接过华年成手中的药碗仰头一口喝尽,这才又缓缓靠躺下去,侧身朝内,低低道:“她已是皇上的妃子。”
华年成再想说什么,到底噎住,最后轻叹了口气。将药碗收拾起,他才又道:“您先歇会,稍晚些我再让他们做些吃的上来。”华年成起身行至门口,才将房门打开,便见袁逸礼站在外面抬手正想敲门,没想到门恰好从里面开了,他显得有些尴尬,低咳嗽一声道:“我要见王爷。”
华年成本能地侧路朝里面看了眼,才低声道:“王爷歇着,袁大人有事吗?”
他笔直站着不走,仍是道:“请华先生进去通报一声,我有些话要和王爷说。”
“这……”华年成很是为难,正想着理由拒绝,忽而闻得燕修的声音传来:“请袁大人进来。”
华年成愣住,见袁逸礼已整装入内。
门一关,将里头的一切都隔开了,华年成蹙眉站了片刻,终是抬步离去。
袁逸礼拂开了帷幔入内,锦绣屏风后,燕修就着软枕靠着,目光淡淡望着来人。袁逸礼上前,不情愿地行了礼,燕修低声道:“外面桌上有茶,本王身子不适,袁大人需要请自便。”
袁逸礼略一点头,没有回身倒茶,开门见山道:“王爷该知晓婳妃娘娘如今的身份,即便你们之前有什么情分,如今也该避避嫌。下官不希望娘娘因一时不慎的行为而被人诟病,是以下官恳请王爷及早起程上路。”
燕修轻缓一笑,未曾想他来竟是为了这个。不过他倒是欣赏他这种干脆的作风,是一是二永远泾渭分明。
袁逸礼见他笑了,脸色沉了几分,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不悦地问:“王爷笑什么?”
他的话语弱却清晰:“本王还以为袁大人不喜欢她,否则怎会当着全天下人的面退婚。”
一句话便被戳中痛楚,袁逸礼的眸子微缩,沉下声音道:“那是因为娘娘心高气傲,觉得该有更好的归属!”
燕修不禁莞尔,淡而柔和道:“本王认识她时她还是个孩子,不过十岁,是被她爹赶出方家去白马寺的。她央求本王教她琴棋书画,说她长大后是要嫁给金陵袁家的二公子的,袁家乃书香世家,她不想给未来的夫君丢脸。”他清弱眸华一抬,落在袁逸礼震惊无比的脸上,“本王只知那时候,她心心念念要嫁给你。”
心心念念要嫁给他……
一字一句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打在袁逸礼的心口,他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心。面前之人侧脸微弱咳嗽几声,才又道:“当年方家二夫人沈氏设计让方同赶走她,原来是想让方家二小姐嫁入袁家,本王一早猜到,说与她听,她倔强地说不信,后来她找方同理论,还被打得遍体鳞伤。方同告诉她,要嫁给袁家二公子的人不会是她,将是她妹妹方娬,她则被弃在白马寺。后来先皇驾崩,新皇登基,二夫人又想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妃,但又不愿舍弃与袁家的婚约,这才又想起她……这后来的事,想来袁大人比本王还清楚。”
这悠悠一番话说得袁逸礼脸色大变,他惶惶似记得他第一次见她时,她问他真的要娶她吗?问他爱她吗?问他会对她好吗……他当时觉得她问题太多,觉得她很烦,他甚至都不想理她,他竟不知那时候,在那一场婚约里,她就像是个小丑,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所以她拒绝了,拒绝做方娬的替身……他却心生怨恨,还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堂而皇之地悔婚,还自认为很解气……
他仿佛开始明白自己后来慢慢滋生的悔意从何而来了,他本不该那样对她的,她曾一心一意要嫁给他,她曾经那样单纯……是方家毁了她,亦是他害了她!
“王爷为何告诉下官这些?”他强压住胸口的怒意,负于身后的手早已重拳紧握。
燕修惨淡一笑,低语道:“她是个可怜人,在你与她的婚约里,她选择了放弃。而本王,亦不是她所等待的那个人。”
袁逸礼脱口便道:“婉妃娘娘到底哪里比她好?”关于那次上阳行宫的事,他作为负责的官员自然曾耳濡目染,只是此时事关皇家名誉,他只做未知罢了。
燕修笑容清淡,却不愿再说。
方婳在厨房找到了华年成,他洗净了药罐正小心地用布抱起来,抬头便见方婳进去。她开口问:“他喝了药了?”
“喝了。”华年成笑了笑,“这里不是方姑娘该来的地方。”他将药罐抱在怀里,燕修去哪里,他都会带上药罐走,这些年从未改变过的习惯。
方婳跟他出去,低声问:“怎不见元白?”这若搁在平时,元白定凶神恶煞挡在燕修房外不让她入内的。
华年成笑道:“在房里睡觉呢。”
“怎会?”方婳讶然了,今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元白怎会睡得着?
华年成回头看她一眼,小声开口:“我在他的茶水里下了点东西。”
她吃惊了:“为什么?”
他神秘道:“我以为王爷会去找你,怕元白又坏事。”
“他为什么会来找我?”方婳的心“扑扑”的跳个不止,他不是讨厌她吗?怎么可能会来找她!
二人穿过了帘子出来,华年成抬头便见袁逸礼从燕修房内出来,他忙道:“我得上去看王爷了,看来袁大人和王爷的话说完了。”
方婳闻言跟着抬头看了眼,身侧的华年成已几步上楼去,她不免皱了眉,袁逸礼与燕修能有什么话可说?
“袁大人!”她站在楼下叫他。
袁逸礼蓦地站住了步子,目光看向底下的女子,她仍是轻纱遮面,华美瞳眸定定望着自己,他略一失神,恍惚中似有瞧见那日轻纱帷幔后,女子悠悠问他喜欢她吗?
又是一声“袁大人”令他出窍的魂魄瞬间归位,他忙走下楼梯去,低低问她:“娘娘有事吗?”他的眸光低垂,静静立于她的面前。
方婳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大约是第一次他在叫她“娘娘”的时候丝毫不带嘲讽与轻蔑,她试探地问:“袁大人病了?”
若不是病了,就是鬼神附体了,他可是一直瞧不起她要做皇上的女人的!
他的脸色铁青,低着头道:“不是,臣只是……”
“只是什么?”
“……吃撑了。”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继而又道,“容许臣出去走一走。”语毕,他走得飞快。
燕修那些话还在他脑中一遍遍地流淌,他看见她,似乎更加重心中罪恶,他真不该那样对她,大哥说他小气,他觉得他实在太可恶了,如此报复哪里还是大丈夫所为?
外头的侍卫见他出去,忙朝他行礼,他淡淡问:“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大人请放心,属下们绝不会再让人接近客栈的!掌柜那也打点好了,直到我们离开也不会再有别的客人了。”侍卫低头禀报着。
袁逸礼点点头,见侍卫们的脸色一变,忙都低下头去:“娘娘。”
袁逸礼吃惊地回头,见方婳也跟着出来了,他正了色,开口道:“晚上风大,娘娘请回房吧。”
她却不走,方才出来时隐约听的侍卫的话,此刻便上前问:“今夜到底是什么人?”
袁逸礼的神色凝重,摇头道:“下官失职,那人蒙了面,不知是何人。”
方婳的黛眉微蹙,这件事真是太奇怪了,她是奉命去洛阳的,谁会来监视她?燕淇的人也不可能,否则他不会拍袁逸礼来。
“莫不是大人得罪了什么人?”她得罪的全都在皇宫里,眼下是不可能会出来的,袁逸礼倒是有可能。
她一问,袁逸礼首先想到一个人——容止锦。不过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疑虑,他与容止锦虽有不合,可照容止锦的性子应该不是那样无聊之人。
那会是谁?
方婳看他的神情也知他在思考,便也不打扰他。她转身,目光看见客栈边上那棵巨大的槐树上,如今已是初秋,夜风中,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在耳里显得越发地森冷。
“王爷慢点儿。”
里面传来元白的声音。
方婳吃了一惊,华年成不是说元白被他下了药睡了吗?她忙回身,见元白扶着燕修出来,外头风大,吹得他身上罩着的披风高高扬起。店里的小二忙跑过去将他们的马车牵过来,元白上前将车帘卷起,一手扶燕修上去。
华年成也出来了,带着随行的行李。
方婳惊道:“王爷这样晚了要去哪里?”
华年成似终于逮着机会说话,忙道:“王爷忽然不留宿,要走,我等劝不……”
“华年成,何时要你多嘴!”燕修低声喝斥他,他扶着车沿便进去,车帘直垂,从里头传出轻微的咳嗽声。
华年成只得道:“元白,去把王爷的书拿下来。”
元白不说话,一溜烟跑得飞快。
方婳却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袁逸礼,他被她犀利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不动声色地别开了脸。她的声音已传来:“袁大人跟他说了什么?”
“娘娘,发生了什么事?”苏昀听到声音也出来了,她还以为她在九王爷的房里呢,谁知一转眼所有人都在下面了,是她错过了什么吗?她跑至方婳身边,见她正生气地看着袁逸礼,苏昀也跟着看向身侧的男子。
袁逸礼挥手让侍卫们都下去,这才道:“臣只是告诉王爷,他与娘娘身份有别。”
方婳脸色大变,欲朝马车走去,袁逸礼跨一步挡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该让王爷今晚就离开!”
苏昀自然已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忙上前握住了方婳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冷冷道:“大人果真铁石心肠,本宫却不能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用力推开袁逸礼,径直走向马车。
车帘被人从里头挑起,燕修整个人隐在昏暗光线下,他只道:“娘娘请回吧,本王记挂昌国的疫情,是以要先行一步。”
她却一把拉住了马缰,朝华年成道:“扶你家王爷回房去,本宫不许他离开!”
第83章 爱慕
不许……她说不许,说得那样坚定那样沉。
苏昀也不免怔住了,认识她以来,只觉得方婳心思玲珑,是绝顶聪明的女子,而苏昀所见她便是一个极会隐忍之人,她从没想到那样看似柔弱的女子也能这般强硬。
苏昀的嘴角缓缓扬起,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和方婳在一起了。
元白的动作飞快,这会便已经出来了,华年成回头朝他道:“把东西搬上楼,王爷要留下。”
元白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又看一眼拉着马缰绳的方婳,瞬间就明白了事情原委。方婳的声音略低,开口道:“王爷请下车吧。”
不待燕修说话,元白便抱着箱子上前道:“王爷的书属下拿来了,您不是说现在就要走吗,那我们……”
“主子在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方婳冷冷回头睨他一眼。
这一眼,三分犀利七分怒,令元白不自觉地愣住。他仿佛是此刻才意识到面前的女子已是大梁的婳妃娘娘,早不是昔年在白马寺可任由他欺负的小姑娘了。
苏昀见元白吃瘪的样子顿感畅快,她早看他不爽了,眼睛长到天上去了,看谁都不顺眼似的。她笑着跑上去,跳上马车道:“王爷请下来吧,奴婢扶您。”
她伸手过去,他却没有动。
车内光线幽暗,他静静坐着,目光直看向帘外的女子。那一双明眸从容不迫地凝视着他,丝毫不见退缩畏惧。
苏昀无奈地看了方婳一眼,她不走,压低了声音道:“你还不出来,是要我亲自上来扶你吗?”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讶异,继而又念及她大胆吻他的样子,他竟突然笑了。他也不知为何会笑,他燕修活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光明正大地威胁。
还是,一个女子。
华年成上前劝道:“王爷,今晚暂且先住下吧。”
苏昀直接扶住燕修的身子,开口道:“王爷请吧,夜里风冷,您可好,这马车挡风,我们娘娘了受冻着呢!”她不由分说便将他从马车内拉出来,方婳蹙了眉,见华年成已上前扶他。
他却朝袁逸礼看了一眼。
袁逸礼也朝这边看来,蓦地,竟是对上方婳生气的脸。苏昀与华年成扶了燕修入内,元白无奈只能跟着进去,袁逸礼却被方婳拦住了。他一张脸沉得厉害,觉得他与她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大约又要毁了,却不想她却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不需要,至少不是现在!他若连夜赶路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你明白吗?”她抬眸,目光盈盈地望着他,再不似之前的责怪,此刻竟是恳求。
他原本强硬的心又软下去,总觉得这些是他欠了她的。
他迟疑了,便是这一迟疑,让方婳瞬间放了心,她又笑了笑,道:“谢谢。”
其实袁逸礼真不是个坏人,相反,他还很好。倘若一切顺遂,她嫁与他为妻,也许也会很幸福。只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华年成打发了元白去厨房给燕修准备些吃的,苏昀未走,目光落在燕修身上,皱眉道:“都说久病成医,王爷难道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吗?您不休息跑上跑下到底想折腾谁呀?”
华年成吃惊地看着苏昀,燕修倒是见怪不怪了,当日他在皇上面前揭穿方婳的诡计使得方婳被皇上叫去时,这丫头还叫嚣着不会放过他呢。
他掩着笑:“这是本王的事,与你何干?”
苏昀气愤地转身,一屁股坐在他的床沿,气道:“您的事关我家娘娘的事,我家娘娘的事就关奴婢的事,您说与奴婢有没有关系?”
华年成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劝道:“昀姑娘,王爷的床榻可不是你随便可以坐的,还不快起来?”
她斜他一眼,哼一声道:“这都不是皇宫,也不是你家王爷的王府,哪来那么多死板的规矩!这是客栈,你家王爷可以租,我也可以租!哦……”她似想起什么来,“忘了,你家王爷没有府邸……”
华年成的脸色变了,燕修只微微蹙眉,出了宫,这丫头越发口没遮拦。
她还不打算住口,转向燕修道:“王爷,您这病最忌劳心劳力,您最好哪儿都别去,就在房间养养身子,有太阳的时候出去晒晒太阳,若有条件就在院子里逗逗小鸡……”
燕修清俊脸上有了笑,他这样努力活着,可不是为了逗小鸡的。
“还有,您那个侍从真是讨厌,依奴婢看,您最好打发了他重新换一个,看他笨手笨脚还不会说话看眼色奴婢就替你憋得慌……”
元白端着才进门就听见苏昀在这样评价他,他一脚绊在门槛上,直接就扑了进来。连带着手中的碗盘全都摔了粉碎。
苏昀一挑眉,指着他道:“瞧,这是要有多笨手笨脚?”
华年成也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帮元白一起收拾干净了出去重新准备。
苏昀回头见方婳进来,她笑着压低声音问她:“你的老情人那边搞定了?”
方婳点点头,袁逸礼又将侍卫支开去外面了,眼下倒是可以放开说话,袁逸礼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做出偷听那种事的。苏昀放心一笑,起身将她拉过去坐在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道:“我去楼下看看,免得那个笨手笨脚的元白把厨房都摔了!”
苏昀飞快地出去了,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燕修半靠着软枕坐着,赶了一天路,先前又动了真气,乱了内息,他此刻已累到极致。目光落在方婳美丽的双瞳上,他低语道:“我早和你说,管好你身边的人,别叫他们闯祸。”
方婳知他又在指苏昀,心中一暖,却是道:“阿昀是很有分寸的人,除非师叔故意针对她!”
他不觉莞尔,却问:“不恨我打了你?”
方婳不答,只转口道:“袁大人的话你那么在意作何?横竖也不差这一天,日后你去昌国,我回洛阳,谁也见不着谁!”
再日后,哪怕他从昌国回长安,她亦是离开洛阳,他们一个在灵空寺,一个在皇宫,亦是想见也见不到了。
方婳的神色黯淡,听他忽而道:“渴了。”
她起身出去倒茶,发现他房内的茶水已凉透,她又想起她房内的倒是刚沏的。出去倒了茶来,竟见他靠在软枕上睡着了。
“师叔。”她轻声唤他,他的呼吸声均匀,真的累了。她上前搁下茶盏,替他盖上被子。在长安,皇上利用身份之便变着法地折磨他,她只愿离开长安的日子能让他过得舒服一些。
悄悄握住他的手,像是占了他便宜般的开心。她爱慕他,那么多人都知道了,可他心里却只有楚姜挽。在不谈及楚姜挽的对话里,她甚至会自欺欺人地以为他们还是五年前的他们。她被赶出方家,他被贬出长安去白马寺修行……
外头传来苏昀的声音,方婳忙起了身迎出去,低声道:“阿昀,王爷睡了。”
苏昀本能地朝里头张望一眼,不悦道:“我还亲自下厨给他做了汤呢!”
华年成忙道:“没关系,等王爷醒来我再去热。”他接过汤碗搁在桌上,忽而又道,“我听闻昀姑娘也精通医术?不知你对王爷的病可有什么看法?”
苏昀忙挥手道:“精通可不敢当,你才是他的大夫,你最了解他的情况,我不太好说。”
华年成的脸色低沉,片刻,才叹息道:“这么多年,王爷的身体我一直用温药养着,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都是治标不治本的药。”
方婳紧张道:“阿昀,你有办法便跟华伯伯说说。”
苏昀摇头道:“我实在没有办法,他这种情况只能做手术。”
“手术?”华年成疑惑地问。
苏昀点头道:“就是打开他的胸膛,把一颗健康的心脏换给他,但是这里没有体外机,而且也没办法判断适合他的心脏,所以我等于是没有办法。”
方婳却拉住她,脱口问:“这些你从不曾和我细说过,阿昀,体外机是什么?是不是找到体外机就能救他?”
苏昀头大了,她就知道不能说太多,说多了解释起来麻烦一堆,便只能道:“就是一种能让他在没有心脏的时间里也能活着的……东西,这里没有,找不到。”
华年成大约听懂了,他认真地问:“能做出来吗?”
苏昀的嘴角抽搐,叫她在这要什么没什么的时空造个体外机出来?她还不如去死!
她坚决地开口:“做不出来,总之这个办法你们想都别想,不可能行得通。华先生你医术高明,那便尽力多保他几年无忧。让他吃好睡好玩好,我们能做的就这么多。”
华年成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昀拉着方婳从燕修房内出来,她的房间已让人重新收拾过,地上、廊柱上的飞镖也收走了,只剩下清晰的印痕。
“阿昀,你根本就没尽力是不是?倘若今日躺在那里的人是我,你会开口便说没有办法吗?”房门一关,方婳便转身问她。
苏昀一愣,随即道:“你别胡说,哪有这种如果!是,我是不太喜欢九王爷,他活着我不会很开心,他死了我也不会更伤心。但是对你来说,他活着不如死了。”
方婳的神色一紧,苏昀说话永远那么直白,有时候直白得叫人受伤。
“婳婳。”苏昀拉住她的手,心知刚才的话重了,只得软下去道,“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你现在是皇上的人了,皇上的阴险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被九王爷喜欢的婉妃难道还不够惨吗?你还想皇上知道你喜欢九王爷吗?到时候你还怕皇上整不死你吗?你不好,就能救九王爷?婳婳,你清醒一点吧!”
方婳只觉得一抹凉意从胸口蔓延向四肢,她其实很清醒,没有人比她更清醒。
“那今晚,你怎肯帮我把他劝回来?”她侧目,淡淡看着苏昀。
苏昀叹了口气道:“我那是出于人道主义的思想,不想看他受罪罢了。”
方婳不说话,苏昀拉她去床边坐下,开口道:“其实我倒是觉得你那个老情人不错,我之前特讨厌他,可是现在觉得他被人讨厌都讨厌得可圈可点嘛!就冲他今天帮你隐瞒你和九王爷的事,我就挺他!要知道,这件事要传去皇上耳朵里,甭管他跟皇上多要好,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方婳低下头,她自知对不住袁逸礼,可是一边是燕修,她实在没办法不管。
袁逸礼直到翌日清晨才见到方婳,她与苏昀在一起,看起来神色疲惫,想来是昨晚没睡好,其实他又何尝睡得踏实了?
方婳远远地看见燕修出来,他今日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她忍住没有上前。苏昀回来告诉她,他们想尽快赶到昌国,故而选择走小道,那样行程会快些。
走小道便是不会与他们同行了,方婳自是明白燕修的用意,而她,也再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直到那一头再也看不见燕修的马车,方婳才舍得落下帘子。
“华先生会照顾好他的。”苏昀低声说。
方婳点点头,听她又道:“好了,别多想,你得养精蓄锐,回去智斗你二娘。”
苏昀是在看到了二夫人才知道,竟和记忆中那种凶神恶煞的坏女人相差太远。二夫人穿着得体,言行举止完全就是一个慈祥的贵妇人,哪里有半点让人生厌的样子?
方同热情地迎他们进去,二夫人仔细吩咐着府上下人将他们的行李搬去客房,体贴地道:“娘娘一路辛苦,妾身已备下酒菜,请娘娘与大人入内上座。”
方婳低笑道:“上座就不必了,在府上爹还是一家之主,本宫只是回来省亲而已。”
方同眉笑颜开,忙道:“娘娘回来是我方家的荣耀啊,哦,袁大人,请。”
袁逸礼淡淡道:“世伯客气,请。”
待方婳落座,其余人才都坐下。二夫人频频替方婳夹菜:“娘娘多吃一些,都是叫厨子做了您喜欢的菜。”
事后回到房内,苏昀惊奇地问:“二夫人还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方婳莞尔道:“她不知道,不过是小时候我怕被她责罚,便什么都说好吃,其实我很讨厌吃鲫鱼!”
苏昀回想着二夫人恨不得将整条鲫鱼都夹进她碗里,笑道:“怪不得我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
二人正说着,听闻外头方同来了。苏昀起身开了门,方同笑呵呵地进来,道:“娘娘有什么事吗?”
“爹坐吧。”方婳指一指桌边。
方同依言坐下,片刻,袁逸礼也进来了,他顺手合上房门。方婳已开了口:“爹还是叫我的名字,叫娘娘就生分了。这次我除了省亲,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爹。”
方同的眼睛亮了,忙笑道:“婳儿这是哪里话,你有什么只管说,短什么缺什么,爹都叫人去准备。”
方婳点头道:“既然爹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想必南方饥荒一事爹也有所耳闻,方家富甲天下,爹亦是仁慈之人,想来也见不得百姓受苦。爹若能出手相助,皇上定会心存感激的。”
苏昀盯住方同,见他脸上的笑容明显略微一僵,很快他又恢复一贯笑容,开口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爹明日准备一千两银子马上命人送去南方。”
袁逸礼微拧了眉心,对于南方大规模的饥荒来说,一千两银子可谓是海中浪花,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苏昀在心里不屑地骂他,守财奴!
方婳亲自倒了茶水给他,低语道:“婳儿以为爹还能再多帮衬一些,爹若帮了皇上这个忙,便是皇上欠爹一个人情。”
方同认真地点头道:“爹知道,可婳儿,你也清楚,爹是生意人,手上没有钱不行呀。方家那么大的产业,若是支撑不了,那爹就是方家的大罪人!南方饥荒,不有国库开仓赈灾吗?怎么,难道是国库空了?”
“自然不是。”她浅浅一笑,“皇上也想借此机会给爹一个表现的机会,希望爹好好考虑考虑,明早,婳儿等爹的好消息。”
送了方同出去,苏昀就忍不住了,环顾四周道:“啧啧,瞧瞧这满屋子的宝贝,随便拿去卖掉几样可都是一大笔钱,他哪儿缺什么流动资金!我看他根本就是不想捐!”
方婳与袁逸礼对视一眼,二人心知肚明。
翌日清早,听下人说方同一早因为生意上的事出去了,二夫人亲自端了早膳来方婳房里。苏昀扶了方婳送内室出来,二夫人便道:“妾身特地命人顿了汤,娘娘趁热喝吧。”
“谢二娘。”方婳坐下了,二夫人亲自端给她,笑道:“昨儿娘娘回来,妾身与老爷都很开心,若是娬儿能和您一起回来就好了,你们姐妹都来,我们一家可就团员了。”
方婳笑而不语。
二夫人又道:“娬儿自幼不如娘娘聪明得体,可她也始终是娘娘的妹妹,也还算端庄大方,希望娘娘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让皇上也知娬儿的好。”
方婳的笑容素淡,二夫人若是知道眼下宫里就属方娬最得宠,怕她此刻对她就不是这种态度了吧?
“娘娘,您尝尝这桂花酥,是府上新来的厨子做的,您尝尝。”她说着,用筷子夹了小心放入方婳面前的小碟子里,继而不动声色带开话题,“哎呀,我们方家若是能出两位娘娘,老爷也就放一百个心了,哪怕倾家荡产也是要讨皇上欢心的。”
苏昀的眉毛一佻,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方婳笑着咬了口桂花酥,点头道:“本宫也是这样想的。”
“娘娘当真也这样想?”二夫人的眼睛放着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苏昀算是看明白了,她说呢方娬那样狡诈跟谁学的,原来是跟她妈学的呀!真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二夫人叫了人进来,准备了文房四宝,笑道:“不如娘娘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上,等皇上的信到,老爷想来也准备好灾粮了。”
苏昀真是听不下去了,这个二夫人摆明了就是威胁婳婳!这个时候要命的是袁逸礼居然不见人影了!她回眸看向方婳,真怕她就这样妥协了。
方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浅笑道:“二娘可知道眼下皇上只封了两位妃子,一个是本宫,另一个是吏部尚书的千金婉妃。本宫虽不算得宠,在宫里也还有一席之地。皇上让爹出力赈灾是给爹一个莫大的机会,爹若手头实在紧张,便是皇上也不好说什么。可本宫回去禀报了皇上,让皇上误以为是爹不愿出力而迁怒了娬儿就不好了。二娘怕是不知,娬儿与婉妃有嫌隙,届时婉妃会如何做,本宫可就不敢保证了。”
她一番话,说得二夫人原本得意的脸色瞬间青了。
第84章 将计就计
苏昀塞了一块桂花酥在嘴里,边吃边笑道:“婳婳,你那二娘走的时候那张脸你看见了吗?哈,就像全世界都欠了她钱一样!想来她再矜持这下回去也免不了要发火了吧?真有你的,我还怕你受她威胁真的给皇上写信呢!”她说着,又吃了一块桂花酥。
方婳笑着将一碟子桂花酥都推到她面前,道:“皇上若是想进方娬的位,也就不必叫我来了。”
苏昀点着头,赞道:“话说,这桂花酥味道真不错。记得走的时候叫他们多做一些,带着路上吃。”
“嗯。”方婳轻轻应着。
“婳儿!”门外突然传来方同的声音,苏昀一口桂花酥噎着了,忙手忙脚乱倒了水喝才咽下去。方同从外面进来,脸上尽是笑意,开口便道,“爹正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爹今日出去筹到了一大笔钱,正好可以用在南方的灾款上,爹还可以把手中的粮食给放出来,不够的可以去买!”
“真的?”方婳笑着问,她心下不免疑惑,二夫人从她房里出去才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方同竟这样快就来答应了?最奇怪的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为她用方娬威胁他们而生气……
方同郑重地道:“自是真的,爹能骗你吗?这是银票!”他伸手将三大叠银票直接搁在桌上,方婳不免吃了一惊,苏昀更是撑大了眼珠子,有种眼冒金星的感觉。
“爹,这是……”
方婳才开了口,便闻得外头传来丫环的声音:“老爷,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什么事?”方同显得有些不耐烦。
丫环低着头:“二夫人没说,可……二夫人很急,有重要的事。”
方同无奈,只得起了身:“婳儿,爹先去一趟。”
他转身走了,丫环急急跟着他离去。方婳站了起来,自她这次回来,府上所有人见了她都很怕她,刘妈还干脆就躲得没影儿了,她不觉一笑。
苏昀上前掂一掂桌上的银票,好家伙,可沉了!
有脚步声靠近,苏昀回眸一瞧,立马笑道:“袁大人,大清早您去哪儿了?”
袁逸礼抬步入内,他今日换了一身靛青长袍,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方婳却蹙眉问他:“你和我爹说了什么?”丫环说二夫人要见爹,那便说明他回府后还未见过二夫人,却急着来告诉她他愿意出钱赈灾,方婳知道这绝不是他良心发现了。
苏昀“啊”了一声,立马把袁逸礼失踪了一早上的事联系起来了,她忙压低了声音问:“您不是也让人给威胁了吧?”
袁逸礼的面色一僵,威胁倒不是,可他去讨好方同倒是真的。
方婳示意苏昀出去守着,房门一关,她才道:“你许了他什么?”
他淡声道:“没什么,他愿意出钱便好,你在皇上那也能交差,若是没什么事,我们明日便能启程回去。”
方婳气道:“为什么不和我商量?这件事我可以做好的,你怎么……”
“这是我一开始就该做的。”他沉沉打断她的话,顿一顿,继续道,“那两年……我错过了你在白马寺的两年,这一次,就让我做吧!”那时就该是他保护她,她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惜他错过了,让九王爷得以在她的身边,让她依赖上九王爷……
她曾心心念念要嫁给他,每每思及这个,他的心难受得犹如千万只蚂蚁在爬,那种痛说不出道不明。他只知,是他晚了!
苏昀站在门口,正看着远处几个丫环走过,突然身后的门被人打开,袁逸礼沉着脸出来,步履生风,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一个就走远了。
苏昀回头入内,脱口问:“你老情人又怎么了?”
方婳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自这一路从长安来洛阳后,她觉得袁逸礼似乎越来越奇怪,她越来越看不清他的心思了。
“你说什么?她真这样说?”方同听完二夫人的话气得拍桌站了起来。
二夫人忙拉住他,小声道:“嘘,老爷您别这样大声!她如今可是娘娘了,我们开罪不起的。我原本只想让她看在娬儿是她亲妹妹的份儿上,想她拉娬儿一把的,我也想劝老爷您帮忙去赈灾,谁知她竟对我说这样的话!”
方同的脸色铁青,冷冷一哼道:“她哪一点比得上咱们娬儿?等着吧,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皇上会发现娬儿比她好千百倍,我们娬儿一定会当上娘娘的!届时也有辞儿在一旁鼎力相助,娬儿还担心什么?”
二夫人听得茫然,蹙眉问:“老爷您说什么?辞儿……”
“嗯。”方同的脸色终是有了笑,重新坐下道,“袁大人已经答应让袁老大人亲自收辞儿为徒,再过两年,户部尚书便到告老还乡的年纪了,到时候我们辞儿便能上任!”
二夫人的眼睛撑大:“您说真的?”
方同得意道:“自然是真的,我亲眼看着他写完书信用信鸽送去金陵的。其实这样更好,娬儿到底是女儿家,将来辞儿才是我方家的继承人,他的前程定了,你我还怕将来不舒坦吗?”
“太好了太好了!”二夫人将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光,满面春光,上前拉住方同道,“还是老爷厉害!”
方同微哼道:“婳儿现在哪里还像我的女儿,罢了,给了她钱,早早打发走,省的见了不舒心!”
二夫人笑着点头:“一切都听老爷的。”
绥靖城,昌国王宫。
浩浩荡荡一行人在王宫外一字排开,昌王一身紫皂蟒袍加身立于前。远远一辆马车驶来,昌王含笑往前,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元白扶了燕修下来,昌王近前道:“九弟,一路辛苦了。”
燕修淡笑道:“三皇兄别来无恙。”
昌王笑着吩咐下人们将燕修的行李搬入王宫,目光又看向华年成,道:“你们刚到,本王备了酒宴给你们洗尘。”
燕修却道:“不必了,先让华年成去疫区看看,救人要紧。”
华年成应声道:“请昌王殿下派人领路吧。”
昌王蹙眉道:“华先生不进去?”
“不了,下官是奉皇上的命令来医治疫病的,还是先去疫区看了再说。”华年成的药箱已背好,只等着昌王下令。
昌王只好点头道:“那便辛苦了,来人,带华太医去疫区。”
一个侍卫上前,帮华年成拿了药箱。华年成又朝燕修看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他适才转身上马离去。
昌王收回目光,低语道:“九弟随本王进去吧,本王特地命人给你准备了静雅的寝居,伺候的侍女可也是本王亲自挑的。”
“有劳三皇兄。”燕修轻声道,“其实我身边有元白就够了,不必麻烦宫里的人。”
昌王严肃道:“这怎么行?你来便是客,又是难得才来一趟,本王若照顾得不好,还怕皇上怪罪!”
二人说着话,穿过冗长回廊,尽头便见一座独立雅苑,里头芙蓉满园,争奇斗艳。院中闲置一处凉亭,亭周溪水流淌,雅致惬意。
燕修回眸笑道:“三皇兄费心了。”
昌王引他入内,厅内桌上各色瓜果点心,令人垂涎欲滴的酒菜都已准备好,他笑着道:“方才在门口本王就已命人将给你们接风洗尘的酒菜挪至这芙雅园,你我兄弟二人可得好好聊聊。”他说着,拉燕修过去坐下,亲自给他倒了酒。
元白已上前道:“殿下,我们王爷有病在身,不宜喝酒。”
昌王皱了眉,一拍脑门道:“瞧我,竟忘了!来人,上好茶!”
侍女忙进来撤了酒樽酒盏下去,很快便换了茶来。
昌王瞧一眼元白,道:“你们都下去吧,本王与九弟好好叙叙旧。”
侍女们都告退出去,元白正要走,却听燕修道:“元白跟随我多年,也没什么他不能知晓的,何况三皇兄与我只是叙旧。”
昌王的脸色略有尴尬,也不强求,只笑道:“本王的昌国路途遥远,九弟竟才用了半月就抵达,本王很是惊讶。”
燕修道:“皇上说这里的疫情又开始蔓延,我便不敢怠慢。”
昌王哂笑道:“九弟还真是尽心尽力,皇上却还将你留在长安吗?”
燕修抿一口茶,只笑一声不说话。听他又转口道:“如今南方饥荒,西部有疫病,边疆又与西楚起了冲突,皇上看来也不清闲。”
燕修从容搁下杯盏,低声问:“西楚怎么了?”
昌王哧声道:“你不知道吗?西楚东部历来都是游牧,与我大梁交界处正好有一大片草地,他们的牛羊喂不饱,我们这边却一直空着,西楚皇帝一直想以重金买下那片土地,皇上不愿,看西楚的样子大约想要强抢了。”
“是吗?”他淡淡一问,随即道,“不过边疆有袁将军,想来西楚要占这个便宜也不容易。”
昌王不情愿地点点头,又叹息道:“只可惜昌国离开长安甚远,否则你我兄弟二人能见面的机会也还能多一些。这里地处边疆,百姓连年收成也不佳,如今又有疫病,为安抚民心本王只能减免赋税。”
“三皇兄体恤民众乃是苍生之福。”
昌王睨他一眼,摇头道:“可本王却年年要向朝廷进贡,九弟,你是不当家不知道当家的苦!”
燕修抿唇笑道:“三皇兄教训的是。”
昌王又闲闲与他聊了很久,才离去。元白这才开口问:“昌王殿下这什么意思?”
燕修起了身,行至院中,笑道:“他不满皇上给他的封地这样远,先太子薨后,他是先帝最年长的儿子,理应分得更好的。”
起风了,元白从内室取了风氅给他披上,这才道:“他这是等着大梁乱套吗?”
燕修拉了拉风氅,低语道:“怕还不止如此。”
元白的脸色大变,脱口道:“王爷的意思是……”
燕修回眸睨他一眼,制止他再说下去。元白自知失言,忙噤声。燕修忽而徐徐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一侧的华梁,元白忙问他:“王爷不舒服吗?”
那次为救方婳伤了元气,又马不停蹄地赶来昌国,他的身子尚未复原。元白已开口:“我去请华伯来。”
“元白。”他伸手拉住他,他是该见见华年成,却不能让元白离开他。自那次与方婳他们分开后,他时刻都必须看着元白。
“可是您……”
元白再欲开口,却闻得燕修道:“本王也正想去疫区看一看。”
昌王闻得侍卫回禀,笑一笑没有说话。
侍卫低声道:“需要派人跟着九王爷吗?”
昌王点头道:“自是要派几个人。他自己出去倒也好,省得届时本王还需向上头解释。去吧,确保九王爷平安抵达疫区。”
“是。”侍卫应声退下。
整个疫区延绵十多里,全都已叫侍卫把守隔离起来。
华年成见燕修入内,大惊道:“王爷怎来了?”
元白跟着道:“王爷说他不……”
“如何?”燕修却适时打断元白的话,华年成的脸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道,“我打听过了,上次的疫情并不是很严重,照理说不难控制。”
燕修“唔”一声,只道:“那便是人为扩散。”
元白脸色大变,华年成看他一眼,毫不避讳道:“看来有人想引王爷来。”
先帝在世时,华年成便对疫情颇为精通,更是有方子能控制病情,一旦有疫病蔓延,皇上定会派华年成前往,而华年成来,燕修必然也会来。
元白错愕不已,却见燕修从容坐下道:“华年成,先把疫病控制住再说。你先出去忙,本王就在这里等你。”
“是。”华年成转身出去。
“哎……”元白未拦住他,便回身朝燕修道,“王爷怎让他出去了?什么人那么大胆敢做出这种事引您来?”
燕修却是轻轻一笑:“你猜不到吗?”
元白蓦然心惊,脱口道:“您是说昌王殿下?他真是胆大妄为,这可是欺君之罪!属下这便传信去告诉皇上,让皇上治他的罪!王爷您也能早早离开这里回去!”
他说罢便要走,燕修蹙眉喝道:“元白!”
元白的步子一愣,却仍是道:“王爷在这里等属下,属下去去就来。”他说着,大步走出营帐。
燕修沉着脸跟出去,元白却走得飞快。
外头所有人都忙碌着,丝毫未有人会注意到他们。几个侍卫的营帐前隔着一些兵器还有几张弓,燕修上前握了弓,抽出箭筒里的羽箭,直直一箭射在元白的脚边。
元白大吃一惊,忙回身看着他:“王爷……”
他凝望着他道:“本王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元白的脸色有些难看,只好道:“王爷您早就猜到昌王殿下欲图谋不轨,只要您跟皇上禀明一切,也许皇上就不会那样对您了,难道您愿意一辈子都待在长安吗?属下都是为了您好啊!”
燕修径直又抽出一支箭,拉弓上弦,箭尖对准了面前之人,淡淡笑道:“你传信回长安,当真只是要提昌王图谋不轨的事吗?”
元白惊愕道:“王爷您这是作何?属下不提这个又会提什么?”
“提什么?”他浅浅反问一句,继而道,“就不会有婳妃的事吗?”
一句话,说得元白的脸色瞬间灰白。
燕修继续问:“本王很是好奇,那晚婳妃与袁大人在房中说了什么?本王倒是很乐意听你说说。”
夜幕渐渐降临,斜阳余晖缓缓收尽,元白脸上的震惊却一点点扩散,他忍不住问道:“您知道了?”
“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话语清弱,凉风卷过,很快便消失无踪。
元白微微一愣,似是恍然大悟:“所以王爷一路上才对属下看得那样紧,就怕属下会有机会传信回长安?”
“是。”手指微微用力,燕修镇定地望着元白。
面前之人的瞳孔蓦然撑大,他嗤笑道:“所以都是真的?王爷心里有婳妃,在白马寺不认她,在上阳行宫对她用刑都是迷惑属下的眼睛,让属下以为您心里的人是婉妃?”而那一次,方婳在客栈公然进出燕修的房间,能骗过哪些侍卫却未必能骗过元白。燕修再无办法隐瞒,只能开始防他。
燕修的薄唇紧抿,没有否认,只道:“事实也证明你信了,在皇上面前没有提及本王与婳儿的事。”
“那是因为王爷故意将她是太后娘娘的假消息透露给属下!”若不然,他也许也会提!
燕修略一笑,“那消息可不是假的。”他时至今日也还没弄清楚方婳为何会成为太后的人。
元白不免怔住。
燕修又道:“婉儿出入夙锦轩一事,怕是在宫人瞧见之前,你就已暗中告诉皇上。妩婉仪推出流儿,正好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还有婳儿去灵空寺替袁将军抚琴时,袁将军差点伤及本王一事,也是你说的。本王都知道。”
元白垂于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拳,他的脸色铁青,咬牙道:“您已忍了那么久,如今为了她不惜亲自出手除掉属下吗?王爷就不怕皇上与太后娘娘怀疑你仍然心有不轨?”
燕修的眉目微沉,元白是皇上与太后的细作,即便他知晓,也该让这个细作光明正大待在身边,他一动元白,便是告诉皇上和太后,他在防他们,于他的处境来说是很不利的。可这一次,元白定会将他与婳儿的关系告诉皇上,婳儿必将万劫不复,他冒不起这个险!
扣住弓弦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燕修低言道:“那晚在客栈,本王就差点能杀了你。”他不敢与方婳明言,是因为他不确定袁逸礼到底站在哪一边。
元白适才想起来,心中一阵后怕,现下却笑道:“那晚王爷杀属下,能很好地推脱说属下偷听让众人逮到,可今日呢?您又有什么理由?”
燕修却说得从容:“你忘了这里地处边疆吗?昌王引本王来作何?”
元白的脸色一变,昏暗夜幕中,隐隐地有马蹄声传来。接着,闻得远处的侍卫大叫着:“不好,是西楚骑兵!来人啊,快去禀报昌王殿下!”
整个疫区很快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元白退了一步,“王爷想趁乱杀了属下?”西楚的人介入,到时便可赖在西楚骑兵的身上。他的面色一冷,甩手将手中匕首掷向燕修。
燕修侧身避过,见元白转身逃离,他的目光凝住夜幕中的身影,指尖一松,羽箭飞速射向远处。
一箭,未中!
他略蹙了眉心,反手又抽出羽箭,张弓,上弦,连发三箭!
昏暗中,传来一阵闷哼,远处的身影直挺挺地倒下去……
第86章 燕修的心
沧州边境,数万士兵正在操练,整齐的声音震慑着整个山谷。袁逸轩一身银色铠甲站在城楼上,他凝着目光望向远处西楚军营。
天未大亮,那边火光微窜。
“将军,昌王殿下与袁大人到了。”有士兵上来禀报。
袁逸轩的眉心微拧,没有回身,只道:“让袁大人带人上来,你叫钱副将带昌王殿下去休息。”
士兵领命下去,不消片刻袁逸轩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士兵又跑上来,道:“将军,属下拦不住昌王殿下,他……”
士兵的话未说完,便闻得昌王的声音传来:“袁将军,本王也急着想知道西楚的情况。”
袁逸轩的脸上无笑,他侧目看了身后之人一眼,话音微冷道:“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您虽贵为王爷,在这里,还是末将说了算。钱副将,请殿下下去休息!”
“是!”钱副将这会涨了气焰儿了,大步上前往昌王面前一立,粗声道,“殿下请吧!”
昌王的面色铁青,重重一哼拂袖离去。这袁逸轩果真嚣张得可以,连皇上都需礼让他三分,他竟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倘若那天袁家失了靠山,他倒是要看看这位叱咤风云的袁将军还怎么张狂!
苏昀见昌王丧气走过身侧,忍不住抿唇而笑,明眼人都得出无论是袁大人还是袁将军都不希望他在现场,可他还那么死皮赖脸,她也是看不下去了。她对袁逸轩的印象本来就比袁逸礼好,这会更觉得面前这位年轻的将军可爱了!
袁逸礼亦是解气一笑,这才疾步上前道:“大哥。”
袁逸轩此时才转过身来,他点了点头,目光越过袁逸礼看向他身后之人。在看到华年成身侧两名女子时,袁逸轩的眸光猝然一紧。其中一个虽戴着蒙纱斗笠,看不见脸,可她边上的侍女他认得,便也不难想象那蒙面的女子是谁了。
“将军。”华年成上前行了礼。
袁逸轩却蹙眉道:“你怎把她也带来了?”
袁逸礼微微侧目,叹息道:“此事说来话长。”
“昌王可知她的身份?”
“不知,我没说,他也不问。”
袁逸轩的眉目幽深,方婳已抬步上前,径直开口问:“将军,西楚有消息吗?”
袁逸轩却道:“您如今已贵为娘娘,千金之体怎能来边疆这等苦寒之地?稍后末将派人护送娘娘回长安。”
“袁将军……”
“来人,送娘娘下去休息。末将有事要与逸礼、华先生相商,还望娘娘见谅。”他直白打断她的话,转身便往一侧的楼梯下去。
袁逸礼回头看了方婳一眼,无奈只能与华年成一道跟上。
有士兵上前来给方婳引路,苏昀惊道:“这袁将军是怎么了?”
方婳的黛眉紧蹙,她也看不明白了。
将帐子一落,又遣了两名侍卫在外把守,袁逸轩才道:“逸礼,我总以为你办事稳妥,难道你真是让感情冲昏了头脑吗?”
袁逸礼被他说得脸色异常,低咳一声才道:“皇上派我与婳妃娘娘去洛阳办事,此事稍后再议,大哥,西楚那边难道没信?”
华年成也忙问:“将军,西楚到底怎么说?”
袁逸轩的眸光一沉,转身负手道:“暂时没有动静。”
袁逸礼吃惊地问:“怎会?我接到皇上的消息赶到这里已过半月,怎会这半月来都无消息?”
袁逸轩沉沉地“唔”了一声。
华年成动了唇再欲问,却被袁逸礼抢了先:“大哥最是了解皇上,难道会不明白皇上派我来作何吗?皇上怕你……”
“皇上怕我公报私仇吗?”他适时打断他的话,阴冷一笑道,“九王爷是自个不慎让西楚人掳去的,难道还是我派人指使的吗?”
“大哥……”袁逸礼蹙眉,皇上果真也很了解他大哥,今时今日的情形一早就考虑到了,他一把抓住袁逸轩的手臂,沉声道,“西楚到底传了什么消息来?”
袁逸轩用力拂开袁逸礼的手,怒道:“公主的仇你忘了?”
袁逸礼心中一震,果然是这样!他忙道:“我没忘!皇上与太后娘娘也没忘!皇上有分寸的,你就不能信皇上吗?”
华年成上前直接跪下了,朝他磕头道:“袁将军,当年的事再解释也于事无补,我也知你不会信,可王爷是无辜的,他早年就孤苦无依,如今西楚要大梁的土地,怎好叫王爷去受苦!将军请救救王爷,请将军高抬贵手!”
他用力磕头,即便底下是泥地仍是听得人心惴惴。袁逸轩伸手拦住了他,气道:“我等都敬重华先生,我还记得开平三十九年那场几乎席卷了整个北方的时疫,那么多人都放弃了,是华先生一直在坚持,才得以让千万百姓幸存下来。你要为九王爷效力我无话可说,但有些话,你也不必多说。”
“将军……”
袁逸轩用力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制止他再开口:“华先生不必多说!”
语毕,他负手走出营帐。袁逸礼一咬牙,只能追着出去。
他走得飞快,话语冰冷:“皇上让你来,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你也劝不住我。”
袁逸礼不知怎的,心中有了气,忿然道:“大哥口口声声说爱公主,难道公主活着就希望看到西楚辱我皇室吗?”
“公主若活着,必也不愿看到西楚夺我大梁土地!”
“大哥!”
“你住口!”
周围路过的士兵纷纷侧目,袁逸轩方觉得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袁逸礼也瞬间冷静下来,他悄然上前几步,立于袁逸轩的身侧。
“西楚骑兵是将军放进来的吗?”
女子悠悠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兄弟二人本能地回眸,见方婳仍是轻纱斗笠遮面,直直地站在他们后面。他们欲行礼,却被她止住:“在这里,我只是一个随行女子,不是婳妃。袁将军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
袁逸轩冷笑道:“自然不是。”
方婳点头道:“那便是了,不是将军放的,便是昌王所为。”
袁逸轩的目光犀利:“姑娘想说什么?”
方婳走上前,与他们并肩,她的目光望向前面的城墙,低声道:“昌王不满封地一事,勾结西楚掳走九王爷,倘若皇上因了割地一事,想来昌王也能从西楚得到好处。倘若皇上不应,西楚因此而杀了九王爷,我大梁皇室受辱,皇上也会被他人诟病,各位王爷更不会忠心事主,届时随便一点风吹草动也能引发内|乱。昌王想坐收渔人之利。”
袁逸轩却笑了:“那姑娘到底什么意思?”
不能割地,也不能拒绝,这倒是叫他觉得新奇了。
袁逸礼更是震惊地看着面前女子,他以为她只会比他更沉不住气,届时越发激怒大哥,九王爷可真是要死在西楚了。没想到,她竟这样叫他刮目相看!
有风吹来,轻纱拂过脸颊,她回眸看向袁逸轩,启唇道:“我想知道西楚给将军送了什么消息来?一开始便说要地吗?”
袁逸轩的态度破天荒地缓和了,他迟疑片刻,才道:“是,他们太子直接要地,用那片地来换九王爷。”
袁逸礼讶然道:“你说西楚太子在军营?”
袁逸轩点头:“不错,皇上若真的心软,他们便是势在必得!”
方婳却问:“西楚太子是何人?”
袁逸礼接口道:“他在西楚可算是个传奇人物,西楚永庆十三年,其生母独孤皇后谋权败露被赐死,楚皇随即废太子,将他流放。可就在五年后,他一举扳倒宠妃萧氏一脉,一夜之间弑杀千人,然后重回朝野,并重得楚皇信任。如今,西楚皇室怕再无人能与之抗衡。此人野心勃勃,不安现状。”
方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看来燕淇这次遇上对手了。
流放五年……能从那种逆境中活下来的人,一定不会对燕修手下留情,他为达目的会不折手段。
她用力咬下贝齿,深吸一口气道:“若他日他登基,怕对大梁更为不利。”
袁逸轩点头:“这是后话。”
方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又道:“西楚太子在信中又提及九王爷吗?”
袁逸轩不再隐瞒:“提了,西楚的军医摸不准九王爷的病情,还说,我皇若是考虑太久,届时即便想好要用地换人,怕是也晚了。”
闻言,袁逸礼的眉心紧拧。
方婳只觉心口惴惴一痛,她紧握了双手道:“将军恨九王爷,想必王爷在敌营也不好过,你也该解气了。还请将军修书一封,派人送往西楚军营,就说我皇已在慎重考虑,但圣旨批下也需时日,请西楚太子准许让华先生去敌营给九王爷看病。”她顿一顿,继续道,“届时我的侍女会扮成随行医女入营,将军若信得过我,我便能给将军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袁逸礼听得云里雾里,果真袁逸轩也茫然问:“何为两全其美?”
方婳似是释然一笑:“让九王爷平安归来,也让西楚得不到土地。”
袁逸礼终是忍不住道:“你想怎么做?”
她的目光淌过男子错愕的脸庞,仍是笑着:“这还不可说。”
袁逸礼欲再问,见她已转身看向袁逸轩,“将军意下如何?此事不能再拖,万一九王爷撑不住,一切将全功尽弃。”
袁逸轩思忖片刻,才道:“你有万全把握?”
“有。”她将小脸一扬,话语坚定。
袁逸轩终于点头:“好,我这便去写。”他往前几步,方婳已跟上,随即道:“袁大人请留步,我与将军还有几句话要说。”
袁逸礼的脸色沉了,听袁逸轩道:“你让华先生去准备。”
袁逸礼无奈只能退下,方婳见他行得远了,这才道:“还有一事,等华先生与我的侍女入营后,我还想请将军再修书一封,告诉西楚太子,就说大梁婳妃想邀他一见。”
话落,面前男子容色大变,惊道:“这又是为何?”
方婳却不答,站住了步子,道:“将军若信得过我,就不必多问,一切拜托将军。”她微微朝他一福身,转身离去。
苏昀见她回来,一脸愁容,拉过她就道:“怎么回事?袁大人刚才派人来说你要我扮成医女跟随华先生去西楚军营?”
方婳谨慎地朝外头看了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一番。苏昀的眼珠子撑得老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不行,我不同意!”
方婳揭下斗笠,笑道:“我保证,是个万全之策!但是,你一定要帮我,否则我可真死了!”
苏昀的眉头紧蹙,她还是很不放心:“万一我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了怎么办?哎,不行不行,太冒险了,我不同意!”
“阿昀。”她拉住她的手,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蹙眉道,“你不是说过,不管我要什么你都会帮我的吗?我现在要的很简单,我要他活着。”
“婳婳……”
“阿昀,只有你能帮我,等入了西楚军营,我所信任的也只有你!”
苏昀自是听出她的画外音,她掩不住的紧张:“你当真觉得华先生有问题?那你还敢让他去医治九王爷?”方婳的神色凝重,她咬牙道:“我没有办法,师叔的身子素来是有他调理,只有他最了解他的病。倘若他真是昌王的人,届时我会知道怎么做的。”
苏昀沉着脸,终是不再说话。
两个时辰后,西楚回话,同意太医和医女进入西楚军营,但不准任何士兵随同。
袁逸轩等人远远地站在城墙上看着华年成与苏昀出城,袁逸礼不免看了一眼身侧斗笠遮脸的方婳,不免道:“你真的都想好了吗?真的要去见西楚太子?”
女子点了点头,转身走下城楼。
袁逸礼迟疑了下,又看向远处,华年成和苏昀已至西楚军营,看样子,是在盘查。
西楚兵打开了华年成的药箱,里外都开始检查,还有人过来搜身,确定他们身上没有带凶器才放行。
一路过去,西楚士兵都好奇地大量着他二人。
苏昀一路低着头,步子飞快地跟着带路的士兵。
“太子殿下!”
突然,面前士兵的步子止住,华年成也跟着站住了步子,苏昀吃一惊,不敢抬头去看,目光游离在来人的玄色皮靴上。
他只微微伫足,随即道:“带他们去。”
“是。”士兵领命,他们忙转身离开。
男子的目光落在离去的医女身上,有人自外头进来,见了他便上前道:“殿下,梁营又有信笺传来。”
“哦?”他狭长的凤目回转,伸手将信笺接过。目光淡淡一扫,他忽而轻笑起来,“东梁还有女人上战场吗?倒是有趣,你去告诉他们,孤会赴约。”他说着,已大步往营外走去。
士兵又道:“他们也在两营中间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帐子,说他们婳妃就在里头恭候殿下。”
“嗯,他们手脚倒是快。”男子话语轻快,俊逸脸上尽是笑。
士兵将苏昀与华年成带到一个营帐前,便冷冰冰地道:“请吧。”他将帐子一掀,也没有打算进去的意思。
华年成忙钻入帐内,身后的女子也迫不及待地跟着进去。
里头只有一张床榻,燕修只着了亵衣半卧着。
“王爷!”华年成急奔过去。
他听到声音睁开眼来,脸色苍白如纸,却低缓一笑,道:“袁将军竟肯让你来。”
华年成打开了药箱,先取一颗药欲伸手去扶他,一道身影飞快地过来,拦住了他的手,咬牙道:“这药你先吃一颗。”
“昀姑娘?”华年成惊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燕修却是一怔,他清瘦的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他的声音已沉下去:“婳儿?”这声音绝不是苏昀!
华年成更是错愕,他直直地看着面前女子,这张脸难道不是苏昀吗?
“苏昀”回眸对上燕修的眸子,她的眼眶一红,他竟这么快就认出她来了吗?颤抖着反握住他的手,他费力欲撑着坐起身,华年成也不管面前的人怎么就成了方婳,忙道:“方姑娘,先让王爷服药,我好替他医治!”
方婳推开他的手,回眸看向燕修道:“他跟我说那晚元白是为救你而死的,可是元白是背部中箭,他岂不是背对着你吗?我知道华伯伯在撒谎,他为什么要撒谎?”
燕修清弱眸华里终是溢出了震惊,继而,他像是释然一笑,伸手将华年成手中的药接过,径直含入口中。
“师叔!”方婳眼睁睁看着他将药服下,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却是道:“他是撒谎了,因为元白是我杀的。”
他将元白的死说得那样轻描淡写,方婳几乎是脱口道:“这不可能!”元白虽然可恶,但他怎会亲手杀他?
入口的药已发挥效用,燕修撑着床沿的手微微一软,他整个人已靠向方婳,她吓得抱住他。华年成忙上前探上他的脉,一面道:“方姑娘有所不知,元白是皇上和太后的人。”
“什么?”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超乎她的想象。
华年成俯身解开燕修的亵衣,他的心口处密密麻麻一片针扎过的痕迹清晰可见,华年成的眉头紧锁,燕修微弱道:“他们也不想我那么快死,叫了很多军医来医我,只是每每……都医得我很难受。”
华年成利落地取出银针,精准扎入他心口的穴位,低声道:“王爷先别说话。”
他点点头,轻阖上双目,握着方婳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她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颤抖,仿佛好多好多的事她都瞬间记起来了。
她易容而来,单是一句话他就知她不是苏昀,那时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又怎会真的认不出她?
“那日你是故意不认我……”
他睁眼看着她,华年成替他答:“王爷怕元白会将你的事告诉皇上,怕你受到牵连。王爷没想到时隔两年后你还会回来。方姑娘现在有皇上宠爱,多少人羡慕不已。”
她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以为他不要她了,她不要嫁给袁逸礼,所以才千方百计要入宫。什么婳妃,什么娘娘,她又何曾真的在意过?
“那为何你先前却愿与我亲近!”这一问,似是赌气。
他的眸华落在她狼狈的脸上,他低低道:“那时你还小,谁又会防范一个孩子?”只是后来,一切都偏离了他的心境。
那个独自坐在禅房外哭泣的孩子,早已住进他的心里,此生,与他同在。
第89章 母凭子贵
燕淇冰冷的话语还回荡在耳畔,又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掷下来,翻落在方婳脚边,她低头凝视一眼,见是一本奏折,上面赫然是昌王的署名。
她就说呢,“婳妃”见西楚太子的事袁家兄弟应该都不会说,燕淇怎会这么快就知道,原来是昌王那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狐狸!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他勾结西楚,他倒是快活了!
方婳掩住心中怒意,深吸了口气,低着头道:“回皇上,臣妾没有私会西楚太子,臣妾只是利用他将九王爷救回来,皇上也就不必受西楚的要挟。”
“是吗?”燕淇的话语阴沉,他起了身走下来,抬手狠狠地捏住女子精巧下颔,用力抬起来,逼迫她对视着自己含怒眸光,冷言道,“是我大梁没人了,才要你一个女流之辈去?”
“臣妾……知错了。”她忍住痛,终于又低下声去。
他狠戾的眸子紧紧锁住她,话语弱十里春寒:“婳儿,你不过仗着朕喜欢你,你当真以为你做什么朕都会纵容你吗?你可是朕的妃子!”
方婳心中一震,她蹙眉挽起了衣袖,将手臂上的守宫砂呈给他,“臣妾始终谨记是皇上的妃子,不敢……有半分僭越。”
她柔弱眸华落在他俊美无双的容颜上,看着他眼底的愤怒渐渐散去,她实则有些想笑。他说她仗着他喜欢她,她真是想问问,他当真喜欢她吗?
他终是撤了手,狠狠一甩衣袖背过身去,良久不再说话。
里头一众人等都只能跪着。
熏香漂浮着,一室袅袅萦绕。
外头传来钱成海的声音:“皇上,袁大人来了。”
他转过身来,说了句“传”,这才又让地上众人起身。玉策忙过来扶了方婳起来,方婳朝他福了身子,退下时,又闻得他问:“朕答应许你一个愿望。”
方婳的步子一滞,她未曾想那件事他还记得。
燕淇又道:“说吧。”
她重新又回身,想了想,还是道:“皇上曾说,只要您能办到的,臣妾许什么愿望都可以。现在,还是这样吗?”
他点一点头,华美脸庞又有了笑,仿佛刚才的怒并不曾有过。
方婳低头道:“臣妾想请皇上恩准让平阳侯去云州见一见他大哥。”
燕淇的脸色微变,话语沉下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你要免死金牌朕也会给你,你当真要让给止锦?”
“是。”方婳不改初衷。
燕淇的呼吸声有些沉,分明是不愿,只是有先前的那些话,他是九五之尊,出尔反尔未免太有失体统。
外头传来珠帘轻巧碰撞的声音,随即,闻得袁逸礼的声音传来:“臣参见皇上,婳妃娘娘。”
方婳微微侧身与他见礼。
燕淇到底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谢皇上。”方婳转身离去。
袁逸礼的目光悄然跟随至她出去,随即又不动声色转回,却瞧见地上半开的奏折,他弯腰捡起,闻得燕淇遣退了众人。袁逸礼低头瞧见奏折上的署名,皱眉道:“皇上,娘娘绝非私会西楚太子,娘娘是……”
“她已自行解释过。”燕淇淡淡打断他的话,回头凝视着他,道,“朕记得你很讨厌她,怎的这回却肯替她解释?逸礼,觉得后悔了吗?”
袁逸礼脸色大变,忙拂袍跪下道:“臣不敢!”
燕淇转过身来,亲自扶了他起来,却已转口:“九皇叔留在沧州,是你大哥的意思吗?”
袁逸礼略略一怔,继而道:“不是,是华太医的意思,西楚人对九王爷动了刑,华太医说依他的情况承受不住车马颠簸。”
燕淇的眸光一闪,似有震惊:“西楚的人竟对他用刑?”
苏昀在外等得焦急,眼下见方婳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婳婳,每次皇上单独见你我就慌张呀。”
“你慌什么?”
苏昀想了想,这才道:“说不清楚,就是觉得皇上每次都喜欢坑人的样子。”
方婳抿唇一笑,才走几步,远远已见容止锦步履生风朝她们走来。苏昀眉开眼笑地叫他:“侯爷!”
容止锦走得更快了,腰际环佩声玲珑,才走近,他便道:“可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宫里都要变天了!”
苏昀不解地问道:“什么变天了?”
容止锦不悦道:“还不是玉清宫那位!”
方婳不觉问:“玉清宫哪位?”
“啧,瞧我!”容止锦抬起折扇打了下自己的头,这才又吵方婳道,“就是你妹妹,她有孕了,现在可是昭仪娘娘了!”
“是吗?”苏昀惊讶道,“我们娘娘才出去多久啊,回来皇上都要当爹了!”她心里道,男人果真是靠不住呢,这样一想,又觉得还是九王爷好,起码人家没有三宫六院。
方娬眼下算是独宠,有孕那是迟早的事,方婳倒是并不觉得惊讶。
苏昀又道:“对了,上回婉妃流产的事还不了了之呢,不知她现在怀上有什么感受?”
她的话落,容止锦便接口道:“婉妃的事已经找到凶手了,说是司衣房的一个宫女身上挂了装有麝香的香囊,事发后她因害怕偷偷欲把香囊烧毁,被同屋的人瞧见了。太后娘娘知道后大怒,当夜就给杖毙了!”
苏昀一阵吃惊,连方婳也愕然,脱口道:“什么时候的事?”
容止锦想了想,才开口:“记不清了,反正你们那时应该在洛阳。我隔日入宫时听芷若说的,皇上因此还下令,六尚所有宫女今后一律不准佩戴香囊香袋。”他说着,目光落在苏昀的腰际,伸手指了指她挂着的香囊道,“喏,还不摘了?”
苏昀毫不客气地推开他伸过去的手,哼一声道:“奴婢已不是六尚的人了,爱挂什么挂什么!”
容止锦微微一愣,暗笑倒是他忘了。
方婳沉着脸色,若真是司衣房的宫女出了纰漏,这件事倒是真的该结束了。那采苓的死呢?又是谁把麝香放在方娬房里的?
“怎么了?”容止锦见方婳呆住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方婳这才回过神来,不再去想此事,只转了口道:“你的事我跟皇上提了,他答应了。”
原以为容止锦应是兴奋无比的,没想到他的声音有些恹恹:“是吗……”
苏昀不解了:“侯爷不是很希望皇上能答应吗?这会你倒是又不乐意了?”
“谁……谁说我不乐意!”他鼓着脸叫。
其实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会他得知方婳为妃了,爹又要逼他成婚,还把他禁足,他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离开长安罢了,思来想去也只能去找大哥容止铭。可是现在……他又觉得他在长安其实挺惬意……
“侯爷?”方婳见他突然安静了,不免叫他。
他“唔”一声回过神来,将扇骨敲打在手心里,叹息着道:“嗯,那我收拾东西去云州了。”他说着转了身,走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其实你干嘛把我的事记得那样牢?”
方婳一愣,苏昀好笑地看着他道:“您的事我们娘娘怎敢不记着?免得到时候您又不依不饶说我们娘娘忘恩负义!”
容止锦被她损得脸上有些窘迫,闷闷道:“就算不记着,我也至于那样……”
方婳笑了笑,上前道:“侯爷回去收拾东西吧,你的事,我一定会记着。”
他的心头一暖,一定……她说一定。他脸上又是笑靥如花了,哈哈笑着道:“我先去看太后,日后你自己当心点,宫里的女人可都不是好惹的!我不在宫里给你撑腰,你可别弄得一团糟,叫我回来鄙视你!”
方婳“哧”的笑,再看,他人已远了。
苏昀叹息道:“没有侯爷的日子,宫里一定无比沉闷!”
方婳斜看她一眼,笑着道:“那我去求求皇上,让你也跟着去?”
苏昀知她是开玩笑的,也不恼怒。这一路而来,她否没有提燕修,可华年成的话苏昀却时常想起,她看了看方婳,小声道:“妩婉仪……哦,现在都是妩昭仪了,她怀孕了,岂不更加嚣张?婳婳,以后你可得小心点!”
方婳笑了笑道:“你也说她是昭仪,见了我还得叫声娘娘。”
苏昀紧蹙的眉头未见舒展,不安道:“皇上那么喜怒无常,迟早会封她为妃的。万一她生个皇子,说不定就站你头上去了!”她的声音故意大了些,看方婳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苏昀忍不住了,终是咬了牙道,“婳婳,华先生也说母以子贵。”
一路上,总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此刻让苏昀说出来,方婳的心免不了仍是一颤。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咬着唇不说话。
苏昀靠近她,脸色凝重地开口:“前段时间皇上是派你去洛阳办事,现在你都回来了,他迟早是要召你侍寝的,难道到那时,你还要跟皇上说不吗?”
方婳的呼吸声沉重了,拽着锦帕的手猛地收紧,她咬唇道:“阿昀,不要说了!”她推开苏昀的手走得飞快,其实,从离开沧州军营那一刻她心里就明白,她虽不愿承认,可她知道她会听华年成的话。
前朝后宫,能帮燕修的人,只有她了。
楚姜挽即便有心,可她处处受人限制。
华年成说得不错,她在宫里过得好,才能帮燕修过得好。可她真的要给皇上怀一个孩子吗?
母以子贵。
宫里嫔妃日思夜想的事,她却唯恐避之不及。
可到底,是避不过的。
苏昀的步子渐渐慢了,她见方婳走得越来越快,她没有追上去,也许是时候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了。她叹息一声,觉得古代皇帝选秀真是坑人,硬是要把不相爱的人绑在一起一生一世,还要为那个男人生儿育女,若换做她可绝对是做不到的。
想起生儿育女,苏昀不免又想起轩辕承叡,那混蛋竟然还说要娶她,否则他的子孙后代会遭殃。
“呸!”苏昀啐了一声,使劲地摇摇头,她应该早早地把那只花孔雀给忘了!她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混蛋可是西楚太子,一定从小就在脂粉堆里滚大的,他才配不上她!
不知怎的,这样一想,苏昀忽然又觉得当日甩他两巴掌实在太便宜他了!
“阿嚏——”
轩辕承叡突然打了个喷嚏,一侧的侍卫忙道:“殿下着凉了吗?”
轩辕承叡摇头,目光看向身后戴着面具的将军道:“仇将军,方才说到哪儿了?”
仇定道:“末将已差人将答应昌王的钱送去了绥靖,末将只是不明,既然殿下已不想与昌王合作,为何还要白白送他一笔钱?”
闻言,轩辕承叡笑着道:“昌王此人小气,而且最会落井下石,孤给他钱也好让他暂时安分一些,省的又坏孤的好事。哦,对了,给东梁皇帝的信送了吗?”
侍卫忙答:“今早送的。”
轩辕承叡满意地点头,仇定沉声道:“殿下当真想好了?末将只是担心殿下入东梁会有危险。”
轩辕承叡笃定地道:“孤是去做交易的,梁帝必然不会对孤怎么样。再说,我们大楚与东梁的仗不也没打吗?没有永远的敌人,仇将军也明白这个道理。”
仇定一时间找不出理由来劝阻。
轩辕承叡转身在虎皮敞椅上坐下,指腹缓缓在玉扳指上摩挲,此去长安必然能见到那个丫头。轩辕承叡突然抬头看向那侍卫道:“孤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侍卫点头道:“是,早就备下了,殿下现在就要吗?属下马上去拿。”侍卫转身下去了。
仇定不觉问:“殿下缺了什么?”
座上男子浅笑道:“没什么,仇将军去忙吧。”仇定闻言,也只能退下。侍卫很快便来,将手中的东西呈上,然后出去。轩辕承叡径直打开棉布,里头包着一枚银针,他的嘴角一勾,去见那个丫头,怎么没有准备呢?她不是喜欢下毒吗?
“呵,哈哈……”他自顾笑起来,从没有人能在他轩辕承叡身上占了那么多便宜还能全身而退的!苏昀,你给我等着!
御花园一侧,方娬远远地看着越走越远的两抹身影发呆。
流儿不免小声道:“听闻婳妃才回宫就让皇上给叫去了,奴婢打听过了,他们说婳妃是回家省亲去了!”
方娬的目光冷下去,她知道方婳一定不是去省亲的。
流儿见她不说话,又道:“娘娘您不必生气,等您诞下皇子,别说省亲,就是要方夫人来宫里,皇上也会同意的!”
方娬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她将眸光收回,低语道:“走吧,去延宁宫。”
若不是皇上见她呕吐非要宣太医来瞧,她本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自己有孕的事。这段日子,燕淇政务繁忙,鲜少入后宫来。而楚姜挽小产一事虽说凶手已伏法,可方娬却始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为求自保,只能依靠太后。就凭太后对待那个司衣房的宫女,方娬也知不管她是否会讨得太后欢喜,至少她肚子里的孩子会。
流儿扶着她的手朝太后宫里走去,她道:“太后娘娘也曾为难过婳妃,可见她不喜欢婳妃,娘娘,您就放宽心思吧!”
方娬抿着唇不说话,皇上是真的喜欢方婳,如今她回来了,承恩亦是迟早的事,她这一胎必须生个儿子出来,否则,他日更无地位可言了。
容止锦从延宁宫出来时正巧见方娬入内,因为方婳,他对方娬丝毫没有好感,此刻也不想打招呼,直接晃着折扇出去。
宝琴迎出来,引方娬入内。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此刻正坐在软榻上,容芷若站在一侧低声与她说着什么,见方娬来了,她睨一眼,道:“起来吧,哀家今日可没心情下棋。”
方娬微微一愣,笑着道:“是小侯爷惹太后娘娘不开心吗?”
太后叹息一声道:“止锦那孩子,就没个省心的时候!芷若,去紫宸殿告诉皇上,就说哀家让他忙完来延宁宫一趟。”
“是。”容芷若福了身子退下。
太后这才又看向方娬,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前阵子不是吐得厉害?该多在寝宫歇着才是。”
方娬抿唇笑道:“这段时间已经好多了,多谢太后娘娘挂心。”
太后闻言,也放心了些。她换了个姿势坐,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肩膀。方娬蹙眉问:“太后娘娘肩膀不舒服吗?”
太后点头道:“哀家这是老了,隔几日就觉得肩膀酸痛得厉害。”
“那臣妾给您按按?臣妾在家时,也替娘按过。”方娬说着起了身,取下了手上的护甲递给流儿。
太后却道:“这种事叫下人做便是,宝琴。”
宝琴应声上前,却听方娬笑着道:“臣妾入宫后得太后娘娘照拂,臣妾也想尽尽孝心,宝琴姑姑就让了这个机会吧。”
宝琴被她说得一笑:“娘娘言重了。”她朝太后看一眼,见太后点点头,宝琴这才又退下静侍在一侧。
方娬替太后轻轻按着,闻得太后叹息着道:“哀家听闻这阵子皇上都鲜少来后宫?”
方娬应了一声,乖巧道:“皇上心系天下,是苍生之福。”
太后笑一笑,又道:“你倒是懂事。哀家虽不喜欢婉妃,可她流产的事哀家也觉得可惜得很,妩昭仪这一胎可要好好都保着,将来替皇上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子才好。”
方娬低声道:“是,臣妾遵旨。”
正说着,只见一个太监入内来,回禀道:“太后,婳妃回宫了,前来请安。”
方娬微微皱眉,太后已开口道:“让她进来。”
苏昀扶着方婳入内,不想见方娬也在。正在给太后做按摩,她什么时候和太后这样融洽了?苏昀心中鄙夷。
方婳上前行了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挥一挥手,方娬这才朝她福了身子:“给婳妃娘娘请安。”
方婳睨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妹妹有了身孕就不必多礼了。”
太后见她脸色略显苍白,不免问:“这一路很辛苦?”
方婳忙道:“不辛苦,谢太后娘娘牵挂。”
太后点头道:“这次你办得很好,否则南方饥荒也没有那么快解决,皇上也会派人去洛阳嘉奖你爹。”
“谢太后娘娘。”
方娬的黛眉微蹙,她自是听明白了,原来皇上要她去洛阳要爹出钱赈灾?方娬的脸色沉了,这样好的机会,皇上竟叫她去!怪不得太后对她的态度好转了那么多!可爹怎会同意!
她从小便是在爹娘宠爱中成长的,如今她竟嫉妒了。
太后未曾注意到身侧方娬的神色,目光轻落在方婳脸上,低语道:“回宫了就好好休息,你既成了皇上的嫔妃,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皇上开枝散叶。”
轻描淡写的话,却如一阵细而长的针,直直地刺入方婳的心口去。她微拧了眉心,只得点头称是。
方娬的心更是慌了,皇上这样看重她,倘若她也生个皇子来与她争宠,那以后怎么办?
“昭仪娘娘没事吧?”宝琴注意到了方娬的脸色。
太后回眸瞧一眼,担忧道:“这又是怎么了?流儿,快送你家主子回去休息,有了身孕以后别太累了。”
流儿忙上前来扶了方娬出去。
方婳跟着告退。
宝琴送方婳至门口,才要转身入内,却闻得方婳叫住她:“姑姑请留步。”
“娘娘还有事?”宝琴低头问道。
方婳小声道:“本宫听说延宁宫的宫女采苓死了,如何好端端就死了?”
宝琴道:“采苓那丫头喜欢喂鱼,也不知怎的就掉下去了,被发现的时候早就咽气了,娘娘怎问起这个?”
方婳摇头道:“没什么,那本宫回去了。”
“娘娘慢走。”
方婳与苏昀才走出延宁宫,苏昀便道:“你说宝琴会在撒谎吗?”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方婳有些心悸交瘁,若不是看见宝琴,她大约还想不起采苓的事。须臾,她才道:“应该不会,要采苓传话的人应该只是利用了宝琴,她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没那么容易买通。”
苏昀听了觉得有理,叹息道:“那这件事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方婳不说话,司衣房的宫女背了黑锅,宫中嫔妃事不关己的人大有人在,唯一受到伤害的楚姜挽却认定她方婳才是凶手,真相怕是真的要沉入海底了。
苏昀看她不忘静淑宫的方向而去,不觉问:“还要去哪里?”
“去延禧宫。”方婳说得好不迟疑。
苏昀皱眉道:“这一路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应该回去休息了。”
方婳却道:“我刚回宫,给太后请安后,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也是应当,等过几日,我再突然去太皇太后宫里就会惹人注意了,谁都知晓太皇太后素来深居简出,不与宫里人打交道。”
苏昀叹道:“好吧,你总是想得这样周全。”
潋光引方婳进去时,太皇太后正在后花园逗那只白绒绒的小狗。
方婳近前行了礼,太皇太后起了身,一侧的太监忙识趣地将小狗抱下去。太皇太后笑道:“哀家这延禧宫可不常有人来,听闻前阵子皇上准你回家省亲去了?”
方婳点头,上前扶住太皇太后的手,这才道:“礼部尚书袁大人随臣妾一起去的,中途出了点事,臣妾还顺道去了沧州一趟。”
“哦?”太皇太后回眸看她。
方婳继续道:“西楚人抓了九王爷为质,想要挟皇上送地给他们。”
“还有这等事?”太皇太后的脸上露出了震惊,她示意身后的宫人都远远跟着,这才问,“那后来呢?”
方婳压低了声音:“西楚什么都没有得到,九王爷受刑犯了病,眼下还在沧州城养着。”
太皇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才道:“修儿的身子素来羸弱,难为他了。”
方婳细细看着太皇太后的神色,鼓起了勇气道:“臣妾先前对九王爷不甚了解,然这次沧州行,臣妾为让九王爷平安归来,好使的西楚没有要挟皇上的筹码而让臣妾的侍女扮成医女去将王爷替换出来,王爷却不愿一命换一命。九王爷如此心善,当真会与莹玉公主的死有关吗?”
太皇太后的眸光一沉,语气也沉下去:“这你又是听谁说的?”
方婳从容道:“皇上曾提过。”
太皇太后忽而站住了步子,目光幽幽望着前头一簇雏菊不说话。方婳的掌心微微有了汗,她暗自吸了口气道:“臣妾昔日在尚宫局时,也听闻了一些关于映典正的事……听说她是查了当年柳贵妃娘娘谋害莹玉公主一事后自尽的……太皇太后您还记得映典正吧?”
她的话音才落,便见太皇太后猛地回身,苍老眼底突然迸出一抹犀利,微怒道:“大胆,这些话若让旁人听了去,婳妃,你死无葬身之地!你……咳咳咳——”太皇太后猝然捂胸咳嗽起来。
潋光等一众宫人忙从后面跑上来,急忙将太皇太后扶回寝宫。
太医很快来了,方婳与苏昀侯在外间,宫女拿出的帕子上明显有了斑驳血渍。一炷香后,才见潋光出来。她朝方婳福了身子道:“娘娘请回吧,太皇太后要歇息了。”
方婳忙问:“太皇太后没事吧?”
潋光的脸色不好,只低头道:“太皇太后是老|毛病了,她让奴婢转告娘娘,娘娘是聪明人,有些事可做,有些话却不可说。奴婢先进去侍奉太皇太后了,娘娘走好。”
珠帘摇晃,潋光已入了内室。
从延禧宫出来,方婳的心揪了一路。
太皇太后今日的态度已告诉她,映岩之死事有蹊跷,也许当年莹玉公主的死也没那么简单。太皇太后也许知道什么,但她不会告诉她。
方婳的心头一跳,她记得太皇太后曾说过她很聪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莫不是太皇太后一早就猜中了这事吗?
她的掌心冷汗涔涔,倘若公主之死真的与燕修无关,或者与柳贵妃也无关,那皇上还会这样对燕修吗?
她的心跳得厉害,她必须查出当年真相,还燕修一个清白,还他应有的尊严!她也不必争宠用自己的地位去帮他了!方婳似乎又瞧见了希望。
是夜,宫女紧闭了窗户,帷幔直垂,外头才闻得皇上来了。
容芷若扶了太后自内室出来,燕淇一袭团云锦袍,沐一身清辉冷月入内。太后一见他,眉目幽深道:“南方饥荒已解决,昌国的时疫也控制住了,边疆也缓和了,皇上竟还这样忙,这会才来哀家这里?”
燕淇朝她行了礼,才道:“儿臣与袁大人甚久不见,便叙叙旧,倒叫母后等急了。”
太后哼一声坐下道:“听说你同意让止锦去云州了?”
燕淇跟着坐下,宝琴来上茶,他抬手道:“不必了。”宝琴退下,才闻得他又道,“母后的消息真是灵通,此事儿臣本想亲口来跟您说。”
太后显得有些生气:“止锦一早来和哀家说了,皇上怎同意让他去……”她一顿,随即到,“云州山高路远,止锦从未出过远门,哀家如何放心?”
容芷若闻言便笑道:“太后娘娘有何不放心的?二哥素来机灵古怪,就是孤身在外也不会出什么事。再说,这回是去见大哥,到时爹定会派人随行的。”
燕淇点头道:“芷若都这样说了,母后还担心什么?就让他去,当年表哥去云州时他便吵着要跟去,被母后拦下了,如今他也大了,您能拦得了几次?”
“可是……”太后面露难色,却见燕淇从容起了身,抚了抚衣袍,浅声道:“母后且放心,一切安好。”
太后略一怔,终究未再说话。
容芷若送燕淇出去时,小声道:“皇上,我大哥这些年还好吧?”
燕淇应了,笑着道:“想他了?”
容芷若点点头,浅声道:“大哥替皇上办事,芷若不敢多问,就是多年未见,很是想念。”
燕淇站住了步子,回眸凝望着她,他的目光有些复杂,看得容芷若不禁低下头去。他低声道:“你瘦了芷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蛋,嫣然笑道:“小时候皇上便说我,还是瘦些好看。”
燕淇一怔,见面前女子羞涩抬起头来,目光盈盈望着他,他不动声色别开脸,低咳一声道:“朕还记得后来,你三天没吃饭,母后以为是朕教唆你,朕还被母后叫去训斥了一番。”
容芷若脸上的笑深了,语中含笑:“原来皇上还记得。”
“嗯。”他应得淡淡的,却也不急着走了,转至一侧的亭中坐了,才又道,“那时你有什么事都会同欢儿说,欢儿……便同朕说。”
容芷若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面前之人,脱口道:“您……都知道了?”她对他的心思,她从小就爱慕他……
燕淇示意她坐下,才开口:“芷若,你是个好姑娘,朕却不够好。朕有三宫六院,给不了你幸福。”
容芷若美丽的瞳眸瞬间撑大,选秀之时他不要她,后来又说要将她指婚给袁逸礼,她却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在她面前说得这样直白。容芷若的眼睛一红,哽咽道:“若我说不在乎呢?我不在乎您有多少女人,我统统不在乎!”她只要做他的女人,只要留在他的身边!
她欲握住他的手,他却躲开了,话语瞬间冰冷下去,再也尝不出一丝暖意:“若是朕让你误以为朕也喜欢过你,那朕很抱歉,那时朕还小,不懂情为何物,朕只是拿你当妹妹来看,同欢儿一样。”
容芷若脸上的笑容僵了,目光定定地落在燕淇的身上,他身上的锦袍也似瞬息之间冷情起来……是吗?他说从未喜欢过她,他们青梅竹马,他还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呢,难道全是骗人的吗?
他如今却同她来说只拿她当妹妹看,妹妹……容芷若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燕淇已起了身要走,她叫住他:“皇上心里有人吗?”
他的步子顿住,丝毫不掩饰:“有。”
“是谁?”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她颤抖地咬住唇,却仍是不甘心:“那皇上得到她了吗?”
冷月白光落在他绝美的侧脸,浓长的睫毛滑下一片扇影,他的话语清淡:“还不曾。”
她的心底似有侥幸,却又嫉妒不堪:“为何?她不爱皇上吗?”
“很爱。”他的话语简短,却透着挣扎的痛。
容芷若哽咽道:“我也很爱皇上,从懂事那天就爱上您了……”她的话未完,便见面前之人已阔步离开,她追出亭子,大声叫他,“表哥!”
他终于又止住了步子,却没有回头,低沉了声音道:“芷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是为了你好。”
语毕,他再不停留,疾步走出延宁宫。
“表哥!表哥……”容芷若追了几步,忍不住蹲在院中捂脸哭起来。
宝琴闻声出来,见容芷若在院中哭泣,忙上前问:“姑娘怎么了?”
容芷若扑进她怀里哭道:“宝琴姐你告诉我,皇上心中可容天下人,为什么独独不肯分一点点爱给我?难道是我不够好吗?我比不上他的嫔妃们吗?”
她这样一说,宝琴自是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了,她伸手拍着她的背,低言道:“姑娘从小长在皇家,还不明白皇上的心思难猜吗?姑娘有太后娘娘疼爱,有些事该看开一些。”
容芷若不说话,还是哭。
御驾已行一段路,里头突然传来皇上的声音:“去静淑宫。”
第90章 独处
燕淇来时方婳正要就寝,闻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方婳忙穿了衣服与苏昀一道出去迎驾。他大步进来,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苏昀低着头悄然看了方婳一眼,方婳深吸一口气,示意她退下。苏昀无奈,只能与其他宫人一起出去。
大梁帝君宠幸嫔妃都是传召其去紫宸殿,从没有皇帝亲自去嫔妃住处的先河,方婳的掌心沁出了汗,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燕淇会在这个时候来。
他径直入内,挑起了珠帘进去,转身坐在她的绣床上。绛色帷幔半垂,方婳忙上前将垂下的帷幔挽起,燕淇已侧身躺下去,鞋子也不脱。
“皇上。”方婳轻声叫他。
他闭着眼睛贴在她的绣枕上,却是道:“很香。”
方婳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他又道:“婳儿,你这屋子很香。”
“皇上怎么了?”她站在床边看着他,却没有靠近。
他到底睁开眼来,眸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他忽而朝她伸手。她将手递过去,他把她拉过去,内室灯火明亮,他的手指修长纤细,竟比她的还要美。
她坐在床边,整个人有些局促。虽已是他的妃子,她却从未与他这般近过,还是在房间内的独处……
他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不免开口道:“你怕朕?”
“没有。”她否认,却早已底气不足,却还要拼命地掩饰,“皇上来臣妾这里……不和规矩。”
他倒是从容:“朕没说要在这里留宿。”
方婳的眸子一紧,有些不可阻挡地看着他,紧绷的心弦却在瞬间松了。燕淇翻身坐起来,蹙眉道:“朕有心事,却是谁也不能告诉,婳儿,朕可以信你吗?”
他的九五之尊,却在深夜跑来问她这样的问题。方婳被他看得耳朵也烫起来,她随即低下头道:“皇上不让臣妾说的,臣妾定会守口如瓶。”
他却又问:“你骗过朕吗?”
骗……她与燕修的事,算是欺骗吗?广袖下,她的手指圈紧,这不能算是欺骗,因为他没有问过她。
掩住心中慌张,她低声道:“臣妾不敢骗皇上。”
“很好。”他点头,握住她的手蓦地收紧,浅声道,“你可曾喜欢过人?”
燕修,只有燕修。
那个名字缓缓淌过心口,方婳悄然吸一口气,摇头道:“没有,臣妾在努力让皇上喜欢臣妾。”
“朕喜欢你。”他毫不犹豫地答。她才不信他的话,听他又道,“朕很羡慕你。”
羡慕她什么?
方婳有些迷糊,脱口问他:“皇上心中有人,却无法相守吗?”
他的眸光微微一闪,竟没有否认。
“怎会?”方婳略有吃惊,这次大选她是如何逃过的?她的目光流转在燕淇阴沉的脸上,屏住呼吸问,“她……还活着吗?”
“活着。”他的话语素淡,听得方婳有些难受。
莫不是……她已嫁做人妇吗?方婳顿了下,又道,“究竟是何人,竟比皇上还要好吗?”
他突然冷冷一笑,松了握住她的手起身,开口道:“朕已永远失去了机会。”
永远……他说得那样坚定那样绝望,方婳的心莫名地疼了。
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即便他坐拥那么多别人不可能拥有的,可他仍是一个人,也会有七情六欲,也不可能事事顺心。
宫里那么多女人对他趋之若鹜,却竟有女子不选择他,还能叫他如此心心念念。若有机会,方婳真想亲眼见一见那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
他再次回身,眸华一低,落在方婳的脸上:“你妹妹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她低声应着。
他跟着一笑,却是转身出去。方婳忙跟上他的步子,外头,所有宫人都静静候着,此刻见他们出来,忙行礼。燕淇行至台阶口,忽而回眸道:“婳儿,你也不爱朕。”
方婳怔住。
他华美脸上不见怒意,只道:“在朕身上,你没有妒心。”
燕淇已离开很久,方婳却再没了睡意。苏昀与她二人在房内待了很久,她忍不住问:“皇上的话什么意思?他知道你跟九王爷的事了?”
方婳摇头,他应该不知道,元白没有提过,再说眼下还有楚姜挽这个幌子,燕淇不可能猜得到。
苏昀叹了口气道:“皇上果真是皇上,事事都心知肚明。他说你没有妒心,你又不喜欢他,当然没有妒心。管他宠幸谁,管他进谁的位,你照样不争不抢。”
方婳静静站在窗前不说话,燕淇说羡慕她,他究竟羡慕她什么?
“好了,别想了,睡觉。”苏昀拉她进了内室,将她推在床上,道,“我困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苏昀出去了,门开了又关,方婳吐了口气。她也嫉妒过,在得知楚姜挽得到了燕修的心时,她嫉妒得几乎要发疯。直到那一日,燕修在她面前亲口否认爱楚姜挽,她是哭了,那样高兴。他虽不曾说过爱她,可她早已明白他的心。
算算时间,她离开沧州已有大半月,他的身子差不多也该养好了,是时候回长安了吧?方婳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袁逸礼同她说过,苏昀也说过不要与燕修走得太近,其实她都明白。他为了她亲手杀了元白,连华年成知道了,也要劝她离开他了。
她自顾一笑,其实和皇上比起来,她真是要幸运很多,起码那一个与她一样心中有她,不像皇上,空留了相思。
一夜无眠。
翌日给太后请安回来,才出了延宁宫便瞧见楚姜挽扶了霁月的手走在前头。自那次之后,方婳还不曾见过她,今早也只在太后宫里匆匆见了一面,她似乎瘦了些,却比先前爱笑了,还会与边上的嫔妃们说话。
“娘娘。”
方婳回头,见傅云和与池月影一道走下台阶来,她离宫这段时间,燕淇分别进她们为婉仪、顺仪,一早上,都见池月影开心得很。
方婳笑道:“你们还不回吗?”
傅云和道:“这便回了,听闻皇上昨儿去娘娘宫里了?”
池月影忙道:“都说皇上最宠爱婳妃娘娘,果不其然,可羡煞嫔妾们了!”
这宫里的事传得要多快就能有多快。
方婳抿唇笑道:“皇上是来问本宫洛阳的事,问完便回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池月影道:“娘娘您还谦虚什么,不管是什么事,皇上能深夜去您宫里,那也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别看现在妩昭仪风光无两,日后指不定怎样呢!”
苏昀蹙了眉,方婳的脸色也沉了下去,淡声道:“本宫有事先回了。”
才走出一段路,便闻得傅云和追上来,她低声道:“池顺仪不会说话,娘娘别在意。”
方婳睨她一眼,嗤笑道:“本宫自不会同姐姐计较。”
傅云和忙道:“娘娘叫嫔妾姐姐,嫔妾可不敢当。”
方婳笑道:“本宫做宫女时,只傅姐姐一人愿意相助,本宫永远记得那时傅姐姐对本宫说的话。只是本宫想告诉姐姐,别叫池顺仪连累了姐姐才是。”
傅云和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池顺仪说话太直,没有心机,娘娘的话,嫔妾会记着。”
方婳点了头,面前的女子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昨夜当真未留宿在静淑宫吗?”
方婳心中略有讶异,侧脸看她道:“傅姐姐想说什么?”
她的容色里带有疑惑:“皇上对娘娘是不一样的,可如今妩昭仪都有了身孕了,皇上却不急着要娘娘也怀上吗?莫非娘娘还不知道?皇上前阵子提及过,若是妩昭仪这一胎能生皇子,便会立为储君。”
方婳不免吃惊,她不动声色看一眼苏昀,她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方婳蹙眉道:“皇上什么意思?”
傅云和低语道:“嫔妾原先以为皇上是想给娘娘留一条清净的道。”
燕淇突然说那样的话,岂不是把方娬推至风口浪尖吗?多少人嫉妒方娬有孕,他倒是好,还说这样的话。不过依眼下燕淇对方婳的态度,傅云和会这样想也情有可原,但只有方婳清楚,燕淇并没有急着要她怀孕,是以根本不存在为她考虑的事。再说,方娬怀的是皇子,是燕氏血脉,燕淇难道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利吗?
傅云和又道:“倒是太后说,皇上还年轻,立储的事先不急。”
太后自是为了方娬腹中的孩子考虑。方婳回过神来,笑着道:“姐姐为何告诉本宫这个?”
傅云和的目光坦荡,径直开口:“婉妃与妩昭仪各怀鬼胎,若娘娘不嫌弃,嫔妾愿与娘娘站在一条线上。”
“为何?”她伫足瞧着她。
她笑道:“嫔妾出身低微,是她们那些高贵之身看不上的,嫔妾也懒得与高贵的她们相交。”
楚姜挽是吏部尚书的千金,方娬是大梁首富的爱女,她方婳虽也是方同的女儿,实则比傅云和也好不了多少。
傅云和从开始便对她施予援手,如今方婳已高居妃位,她要跟她便是顺理成章。
谁知方婳却道:“本宫怕要辜负姐姐一番美意,本宫素来喜欢独来独往,他日姐姐若有事要本宫相助,只管来开口。”
“娘娘……”
方婳不再理会,扶了苏昀的手转身离去。
走得远了,苏昀才道:“她什么意思?要你去斗婉妃和妩昭仪吗?万一你害妩昭仪流产,到时候能有好果子吃吗?她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吧!”
方婳却摇头:“她倒不是那样的人,也许她只是想自保,可我却不如她们所看到的那样风光。”
燕淇表面上表现得很在乎她,很看重她,可实际上呢?他们若即若离,他甚至都没说过要她。而放眼后宫佳丽,哪一个不是被他召幸过?
“那不是你的老情人?”苏昀突然指着前面说道。
方婳的目光随之瞧去,见钱成海引着袁逸礼匆匆自她们面前走过,瞧着那方向,像是紫宸殿。
“皇上下朝了?”看袁逸礼一身朝服都没换下,看来是有重要的事。
苏昀皱眉道:“哎,别看那些官员表面上那样风光,其实个个忙得要死,做官也不容易呀。婳婳,其实你老情人对悔婚一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呢。”
“别胡说。”方婳喝斥她。
苏昀可不怕她,仍是道:“我说真的呢,不然照他那么恨九王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帮你隐瞒?男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帮自己的情敌兼仇人,那就是他爱上你了。”
方婳瞪她,她吐着舌头道:“你知道的,我和你不一样,我有话不喜欢憋在心里,那会生病。”
方婳自是了解她,其实很多时候,她都很羡慕苏昀,她有什么便说什么,不必像她这样遮遮掩掩,好不痛快!
日子似乎已归于寻常,后宫平静似水,安逸得叫人觉得好不真实。
容止锦去了云州,他不进宫的日子果然缺了许多欢声笑语。
燕淇却病了,除了上朝便都是在御书房的暖阁待着,一连半月都不曾踏入后宫来。御书房是不准后宫嫔妃进出的,太后去过两次,听说是染了风寒。
已入了十一月,天气越发地冷了,苏昀坐在廊下呵着手道:“皇上这病来得奇怪,什么风寒啊,那么久都还不好,禽流感啊!”
方婳早已对她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新词儿免疫了,她也不追着问禽流感是什么意思,只道:“那不如我去跟太后说说,就说太医的水平还不如你的,让你去给皇上看病得了。”不知怎的,燕淇生病不如后宫,她却暗暗高兴,夜里睡得也香了。
“我不去!”苏昀将嘴巴一撅,道,“人家皇上那是万乘之躯,我可不敢医,万一一不小心丢了小命就亏了。”
方婳莞尔,侧目时见一个宫女跑进来,低声道:“娘娘,平阳侯求见。”
苏昀闻言已跳起来,拉着宫女问:“你说真的?小侯爷回来了?”
不待方婳开口,她便已经冲出去了。
容止锦摇着扇子坐在厅中,桌上一堆的礼物。苏昀看得眼花缭乱,一个劲地夸容止锦心细。
方婳见他的神色极好,便道:“看来见着你大哥了,还玩得很开心?”
容止锦眉开眼笑道:“云州的山水清雅幽静,和长安全然不一样的景致!还有那里的小吃,啧啧,真是美味,只可惜没法带来,不然也叫你们尝尝!”
苏昀握着手中的丝绸绣帕,一副懊悔没跟着去的样子:“若是娘娘的娘家也在云州就好了……”
她的话音才落,便闻得容止锦哈哈大笑起来,他用折扇敲了下苏昀的头,道:“骗你的,其实云州一点也不好玩,穷山僻壤的,没玩的没吃的。”
苏昀不信他:“那您这些东西又是哪里来的?”
容止锦得意道:“既然出去了,怎么也得带点东西回来意思意思,免得被你说小气。所以我沿途买的,喏,你手里的就是途径江南的时候买的。”
“呃……”苏昀一时间被噎住了。
方婳笑了,果真像容止锦的作风。
他又重新坐下,打开折扇轻轻摇着,道:“听说皇上病了好久了,我回来就去探他了,也没传闻中那么严重嘛!”
苏昀立马道:“哦——奴婢算是听出来了,原来侯爷希望皇上的病越严重越好啊!”
容止锦瞪她一眼,也不恼,只道:“不过也好,省得我担心他。唯一让本侯不爽的是在皇上那瞧见礼部尚书了。”
方婳示意宫女进来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来,这才道:“袁大人与皇上自是有政事要谈。”
容止锦不悦道:“那是你一定不是他们在谈什么事。”
“什么事?”方婳问得漫不经心。
容止锦一把收了折扇,扇骨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桌面上,沉声道:“西楚太子要来长安,礼部尚书这段时间都在忙迎礼的事。”
“啪——”
苏昀手中握着的一串玛瑙手链掉在了地上,她顾不得去捡,脱口便问:“他来干什么?”
容止锦奇怪地睨视她一眼,嗤笑道:“皇上都高高兴兴迎人家呢,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方婳蹙眉望向她,苏昀尴尬地咳嗽两声,这才道:“奴婢是觉得奇怪,一个月前西楚不还差点跟我们大梁打仗吗?他们太子还抓了九王爷要挟皇上呢,怎么突然要来长安了?他就不怕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啊?”
容止锦撑了撑眼睛道:“他大约是不怕的,我听皇上的语气,那西楚太子应是有足够的筹码才会来,这回,是来谈合作的。”
哧——
苏昀忍不住笑了,她此刻若是嘴里有一口水,一定会喷得容止锦满脸都是。
方婳不会忘记轩辕承叡对燕修动刑,是以提及这个男人,她自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也不想知道他这次来长安要和燕淇谈什么,反正与她无关。
“朕数日不来,竟不知你宫里是这样热闹。”
燕淇的话蓦地从门口传入。
方婳吃了一惊,忙起身出去行礼。
“朕还以为止锦去延宁宫了。”燕淇的目光落在容止锦的身上。
容止锦再也笑不出来来了,只好一本正经地道:“臣是顺道来坐坐,皇上您看,这么多宫人都在,臣可是与婳妃娘娘清清白白的!”
方婳蹙了眉。
燕淇破天荒没有计较,步入厅中径自坐了,目光看向站在门口的二人,道:“坐。”
方婳依言落座,容止锦有些局促:“臣就不坐了,臣答应了去看太后娘娘的,皇上您和婳妃娘娘聊吧,臣告退。”他一溜烟逃得飞快。
方婳的眉头蹙得更深。
果真,燕淇的话轻悠转至:“你看他这像不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的确很像。
方婳低下头道:“侯爷其实很怕皇上。”
燕淇清朗笑道:“他可不是怕朕,他是怕朕会给他指婚。”
他果真是没有生气,方婳也笑了,这才抬眸看他。半月未见,他不似想象中病愈的消瘦,绝美脸庞尽是笑意,看来心情甚好。方婳亲自给他倒了茶,这才问他:“皇上的身子都好了吗?”
他低头喝一口,点头道:“朕今日来是有事要同你说。”将手中杯盏搁下,他才又道,“西楚太子来长安,届时朕会一同过宫外的龙山行宫去住几日,你也收拾一下一道过去。”
方婳吃了一惊道:“臣妾去作何?”
燕淇如画美眸里闪过一抹光,他微哼一声道:“西楚太子点名要见你。”
第91章 离宫
燕淇已经离开很久了,苏昀的小脸惨白,她苦逼地拉着方婳的手道:“惨了,我惨了,那个混蛋一定来找我报仇来了!婳婳,你跟皇上去龙山行宫,把我留在宫里吧,求你了婳婳!”
方婳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想笑,抿着唇道:“你现在戴着面具,他应该不认得你。”
话是这样说,可是……苏昀立马想起当日在沧州城外,她信誓旦旦地说,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她叫苏昀!
那会她还很得意来着,想着反正苏昀不是她真实的名字,现在想来,她干嘛不说她叫乔夏啊?
苏昀的头大了,撅着嘴道:“可我嘴巴大,告诉他我叫苏昀了。”
“阿昀……”方婳不觉蹙眉,那这件事还真不好办了,她想了想,只能道,“那好吧,你就留在宫里。”
苏昀却没有显得很开心,叹声叹气道:“真是倒霉,其实我也很想跟你去宫外走走的。”
方婳知她的心思,笑而不语地看着她。轩辕承叡想来应该早就知道苏昀不是婳妃,他是聪明人,知道见了她就会见到苏昀。只可惜苏昀躲他都来不及,方婳笑着起了身。
苏昀在她身后道:“说明天就到了?怎么那么快!那混蛋赶着来投胎吗?”
方婳伸手将雕花木窗推开,凉风入内,扑在她的脸上,她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才道:“该是早就出发了,只是皇上今日才来告诉我罢了。”
苏昀闷闷道:“皇上怎就不拒绝?”
方婳回头瞧她一眼,才道:“大约西楚太子给了他不好拒绝的理由,阿昀,我不在宫里,你无事不要出去。”
苏昀点头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让那些女人欺负我。”
“若有事,记得叫人去行宫告诉我一声。”
苏昀笑了:“你这不还没走吗?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罗嗦得跟个婆婆一样!”
方婳也笑了,自打入宫就和苏昀在一起,去哪里都没有分开过,虽然这次只是分开几天,可不知道为什么,方婳心里有些不安。
现下内室无人,苏昀便大胆地从后面抱住方婳纤细的腰身,嬉笑着道:“婳婳,要不要我给你准备些小毒,到时候你可以好好地整整那个西楚太子?”
方婳皱眉道:“我都不想和他见面。”
苏昀自是明白:“还在为九王爷的事生气?”
说不气那是假的,燕修有病在身,他们居然还对他动刑,若是可以,她真想加倍还给轩辕承叡。只是这一次,他以西楚太子身份来谈合作,她真若报复了,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可想她笑脸相迎,他想都别想!
苏昀觉出了她紧绷的身子,她抱着她的手臂悄然收紧,吐了口气道:“婳婳,别生气了,我帮你一起骂他,扎他小人,好不好?”
方婳伸手握住苏昀的手,轩辕承叡都快到长安了,那燕修应该早就回来了吧?没有他的消息,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延宁宫里,三三两两的宫人进进出出地搬东西,容止锦才入内,便闻得太后笑道:“你去一趟云州,是要把整个云州都搬来宫里吗?”
容止锦跑上前就挤眉弄眼地给太后介绍他带来的新花样,容芷若拣了一对耳坠看了看,才问:“不是早就入宫了吗?怎的现在才来?”
他“唔”一声道:“我先去看了皇上,不是说皇上病了吗?”
容芷若脸上的笑容微微敛起,恹恹地搁下了手中的耳坠,道:“嗯,姑母去看过两次,太医也说只是染了风寒,不严重。”
容止锦从她的话里听出端倪来了,忙转过身好奇地望着她:“你没去?”这倒是天下第一稀奇事了,以往皇上的事她不都很上心吗?
容芷若的脸一白,扭头就跑了。
“怎么了这是?”容止锦也不笑了,跟着起了身。
太后叹息道:“哀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问她,她也不说,正好你回来了,去劝一劝她。”
容止锦点头追出去。
宝琴端了茶进来,见容止锦跑得飞快,不禁道:“侯爷才来就走吗?茶也不喝?”
太后道:“他还不走,茶你搁下,再准备些点心,一会让他来吃。哦,宝琴,叫人把这些东西都拿下去收起来吧。止锦这孩子也真是,还带这么多东西给哀家,你看,这么艳丽的绸缎,哀家哪还能穿?”
宝琴一面招呼了人进来,一面道:“太后娘娘还年轻,怎不能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侯爷孝顺您,您该高兴才是。”
太后听了更是高兴了,开怀道:“也是,他娘从小管得他严厉,他倒是同哀家更亲近一些。”
宝琴应了,又轻声道:“其实让侯爷去见一见容大人也好的,日后他也不常念叨了。”
太后的眸华一转,望向门口,美丽的脸庞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容止锦追出去,见容芷若站在花园里,一片一片拉扯着一侧的叶子。他放慢了步子过去,伸手撞撞她,低声道:“怎么了这是?皇上欺负你了?告诉二哥,二哥给你出气去!”
容芷若哧的笑了,斜睨他一眼道:“你敢去吗?”
容止锦梗着脖子道:“我怎么不敢?我告诉姑母去,我治不了皇上,姑母总可以!”他说着,还真的转身要走,容芷若忙拉住他道:“二哥,你别去。”
容止锦回头,见她脸上的笑容淡去,她随即低下头,叹息道:“皇上说不喜欢我,还说从前让我错以为他喜欢我他很抱歉……二哥你是知道的,我喜欢他很久了,我总以为等我长大了,等我够资格选秀了,他一定会选我的,他会宠我爱我,不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没想到我竟错了,还错得那样离谱。”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哭起来。
容止锦不免愣住了,他们兄妹二人素来打闹着长大,她也从未在他面前这样软弱过。他以为他这个妹妹很坚强,坚强得不会哭。
如今,他倒是茫然地不晓得如何安慰了。
他搂搂她的肩膀,浅浅道:“好了,别哭。”
谁知道一句“别哭”她就哭得更厉害了,猛地转身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容止锦被她吓到了,抬手愣了下,到底是拍着她的背,一脸纠结地道:“芷若,二哥的衣服……很贵的。”
她才不管他,只管自己哭,还哽咽道:“我原以为姑母会劝皇上,可是姑母却说到时候给我挑个好夫婿,绝不亏待我。别人不知,难道姑母也不知我对皇上的心思吗?”
容止锦叹息道:“那说到底娶你的也是皇上,又不是姑母,皇上既说不喜欢你,姑母硬把你塞过去,岂不是害了你?从小姑母就视你如己出,她会不替你考虑吗?”
容芷若仍是哭:“皇上说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了,二哥,你告诉我,是不是婳妃娘娘?”
乍然闻得“婳妃”二字,容止锦不禁蹙了眉,她又道:“那晚他从延宁宫走后就去了静淑宫,难道还不是她吗?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肯说,皇上当真那样喜欢她,怕我知道了要伤害她吗?”
容止锦伸手将她推开,替她擦了擦眼泪,这才笑道:“皇上也是为你好,婳妃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皇上是怕你被她欺负。别哭了,二哥有好东西给你。”他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摸出一个小锦囊,里面倒出一副碧玉耳坠,精致的蝴蝶坠子在日光下幽幽泛着绿光。容止锦又道,“我跟大哥说送了你一支碧玉簪,大哥特意命人给你打造的,说正好配碧玉蝴蝶簪。二哥给你戴上。”
他说着,将手里的折扇搁下,笨拙地替她取下戴着的一对珍珠耳坠,再小心地戴上去。容芷若一听是大哥送的东西,心情到底是好些,片刻,才呐呐地问:“这些年大哥过得好吗?”
“嗯,我看他挺好,就是我问他在云州干什么,他神秘地说是机密,我再问,他就一言不发了。”他松了手,啧啧赞道,“瞧,我们家芷若戴着就是美!赶明儿叫画师画了画像送去云州,大哥一定很高兴。”
容芷若拭去了眼角的泪,娇美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别开脸道:“二哥,从小到大你都没说过我好看!”
听她的话,容止锦总算松了口气,他忙道:“我那是怕夸你一句你就飞上天了,我这不是帮助你脚踏实地吗?”
她气得打他一拳,他却笑:“你看,笑了不就没事了吗?走吧,我说得口干舌燥的,去喝口水。”他推她进去,她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坠子,终是没有拒绝。
太后见容芷若的脸色好了很多,心里也放心了,招呼了他们过去吃点心,这才道:“西楚太子来我大梁的事哀家也听说了,皇上说要去龙山行宫住几天,止锦,你也跟着去。”
容止锦吃了块糕点,拧了眉心道:“我去干什么?”
太后忧心道:“哀家有些担心,你是自己人,你跟去哀家也放心。”
容止锦看了容芷若一眼,开口道:“这可是姑母您说的,到时候皇上嫌我碍手碍脚,您可得给我做主!”
太后一笑,“知道了,吃吧,芷若,你也吃啊。这里又没外人,拘谨什么,还同以前小时候你们入宫来看哀家一样。”
容芷若应了声,矜持地咬了一小口。
太后又朝宝琴道:“这几样糕点都是妩昭仪喜欢的,你差人送一些去她宫里。”
“是。”宝琴应道。
容止锦不悦地皱眉道:“姑母对她可真好,叫我都羡慕了!”
太后宠溺地瞧他一眼,道:“妩昭仪如今有身孕了,哀家马上就要做皇祖母了,自然要疼她一些。你若娶了夫人,届时你夫人有孕来哀家这儿,哀家也好好疼她!”
容止锦一口糕点呛到了,容芷若递了茶水给他,太后又笑话他:“哀家看你还不怎么乐意,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哀家也管不了了。芷若,哀家进去休息会,你陪你二哥说说话。”
容止锦呛了好一会才止住,容芷若便问:“你不喜欢妩昭仪吗?”
容止锦呛得脸红红的,将整杯茶都灌下,才道:“你说那么多人都承恩了,怎么偏她运气那么好?”
“也不见得呢,如今宫里多少人盯着,我看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容芷若又给他倒了杯茶,这才坐下道。
容止锦这才想起之前婉妃流产的事,他手中的折扇开了又合,看来妩昭仪真是得悠着点了。
宝琴奉命将糕点送至玉清宫便回了,流儿在方娬跟前笑着说太后是如何记挂着她,眼下宫里再无人比她得宠。
方娬的心思却不在这,她只问:“听说平阳侯进宫先去了静淑宫才去的延宁宫?”
流儿未曾想她好端端问起这个,愣了下,才点头:“是啊,后来皇上也去了,我听下面瞧见的宫女说,见侯爷急急忙忙地出来了。”
是吗?
方娬将锦帕绕在指尖,看来她那个姐姐与平阳侯的关系果真非比寻常。
流儿扶她坐下道:“奴婢真是看不透皇上的心思了,婳妃既已回宫,皇上却不召幸,这又是为何?”
方娬的眸华一抬,流儿忙道:“今儿听说翻了傅婉仪的牌子。”
“哦?”方娬的凤目微微一佻,“这么早傅婉仪就收到消息了?”
流儿点头:“可不是吗?听说皇上要和她去下棋,特意嘱咐了要她早些过去,是以现下已有公公去传话了。”
“是吗?”方娬的眉目幽深,莫不是皇上也觉察到了方婳与平阳侯之间的事?但碍于那是皇上的亲表弟,太后又疼爱侯爷,所以这件事便一直搁着不了了之吗?
若真是这样,她倒不介意让大家都知道……
因着第二日要出宫,苏昀忙着帮方婳整理衣物,方婳见她把什么衣服都往里装,好笑地道:“只是几天而已,又不是常住,你这是要给我搬家吗?”
苏昀还是装得起劲,啧啧道:“我家婳婳去哪里都要打扮得美美的,你可以把西楚太子迷他个七荤八素,到时候你要给九王爷报仇还不简单吗?”
方婳不觉莞尔,摸着自己的脸道:“你要我这样去迷西楚太子?”她可不会自不量力。
苏昀一怔,随即叹息一声道:“哎,他不能见一见你的真面目真是可惜。哦,对了,让他见一见皇上也一样,省得他一天到晚觉得自己容貌天下第一。”
方婳不说话,苏昀又道:“要在我那个世界,皇上变成人妖的话,可绝对是世界小姐总冠军!”
“人妖……是什么?”方婳蹙眉问她。
苏昀瞬间又觉闪了舌头,跟她解释她估计也不会明白,只好胡诌道:“就是……妓女,青楼女子。”
方婳脸色大变,忙捂住她的嘴,低喝道:“阿昀,不要命了吗?竟敢把皇上比作……”她一顿,差点自己也说漏了嘴。
苏昀忍住笑,道:“是是,婳娘娘教训得是,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每次她笑着认个错,方婳就不好拿她怎么样了,她摇摇头道:“师叔不止一次要我管着你,怕你闯祸,这回把你留宫里,我还真是担心。”
苏昀一听就不乐意了,叉着腰道:“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有什么担心的?你就放心地去,等你回来,我保证依旧身体健康,四肢健全!”
“贫嘴!”
二人在内室嬉笑闹着,闻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娘娘,婉妃娘娘来了。”
笑声瞬间就止了,苏昀与方婳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她来干什么?”
方婳正了色:“不知道,去看看。”
霁月扶楚姜挽坐下,马上有宫女上来倒茶。里头传来珠帘碰撞的声音,楚姜挽转身,见方婳出来,她继而又起了身。
方婳淡笑道:“婉妃姐姐可是稀客。”
楚姜挽的脸色不佳,轻声道:“本宫今日来不为先前的事,是另有话想问问你。”她顿了下,又道,“本宫想单独问问妹妹。”
方婳却不打算让人都退下,她自是知晓楚姜挽想问什么,无非便是燕修的事。她回宫这么久了,想来她对袁逸礼去过沧州的事在宫里已不是秘密。宫外始终没有燕修的消息传来,看来楚姜挽到底是忍不住了。楚姜挽时至今日也还不知道燕修并不爱她,这样一想,方婳顿时觉得面前女子可怜起来。
心中不免叹息,她上前道:“本宫明日要出宫,还有诸多事情要准备,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招呼姐姐。本宫只能告诉姐姐,一切安好。”
楚姜挽紧握的双手松了,她脱口问:“真的吗?”她其实很想知道,西楚的人有没有对他怎么样,他的身体还好吗?可眼下这么多人在,她自知不好多问。
方婳不想与她说太多话,点了头便吩咐宫女送她出去。
苏昀见她们离去,才道:“你对她真是客气,那时她冤枉你呢,还有九王爷对她的态度……要换了我,理都不理她!”
方婳却徐徐笑了,燕修又不喜欢楚姜挽,她再也没什么值得让她嫉妒的了。
翌日清早,紫宸殿来了人,说燕淇已去了宫门口。
方婳的鸾轿停下,眼前一辆华贵马车,鎏金车顶,锦绣车帘,连马匹都挑选得十分俊美。
钱成海掀起了直垂的车里,里头露出燕淇俊秀的脸,他看一眼方婳便蹙眉道:“你的那个宫女呢?”她出宫,竟带了张生面孔,倒是奇了。
方婳上了马车,这才道:“阿昀病了,臣妾让她在宫里养病。”
燕淇笑道:“朕让玉策伺候惯了,若哪天玉策不在朕跟前,朕可没你这样从容。”
方婳一笑,转口问他:“西楚的人到了吗?”
“没有,晚上才会到。”他将车帘一落,外头马上传来“起驾”的声音。
昨日他来静淑宫要她去龙山行宫,只匆匆说了句西楚太子点名要见她,直到此刻方婳才有机会问他:“西楚太子为何要见臣妾?”
燕淇端坐着,侧目看她一眼,才道:“他说上回留下的问题,需要和你好好探讨一下。朕也很好奇,婳儿同他留了什么问题?”
方婳一时间噎住,她哪里知道轩辕承叡搞什么鬼?只是,她却不能让燕淇知道当日去见轩辕承叡的本是苏昀,否则她去了西楚军营的事定也瞒不住。轩辕承叡那边倒是不必怕,他这样说,便是不打算揭穿当日的事了。
这样一想,方婳只好道:“臣妾是……”
“皇上!皇上!”方婳才开了口,便闻得外头传来容止锦的声音。果然,燕淇的俊眉微蹙,容止锦的声音近了,“皇上,姑母要臣也去行宫看看。”他说着,也不管马车行进中,径直跳上马车来。
方婳吃一惊,见车帘被他掀起,他满面笑容钻进来,在看见方婳时,那笑容明显一僵,他随即窘迫跳下去,一面叫:“臣该死啊,皇上恕罪!臣不知娘娘也在!”
方婳掩面笑了,燕淇微微哼一声道:“母后叫你去作何?”
车外,容止锦的声音透着郁闷:“就是……说不放心您。”可他现下后悔了,倘若知道方婳也去,他是决计不会答应太后的!皇上是去见西楚太子的,那又带着方婳作何?还不是要过二人世界吗?容止锦手中的折扇握得“咯咯”的响,不知怎的,这样一想,心中真不是滋味!
燕淇的嘴角一歪,低声道:“那便上来吧,此去龙山行宫还有很长的路。”
容止锦的话里分明是堵着气:“臣还是走着去的好,也好与钱公公做个伴。”
钱成海受宠若惊道:“侯爷,奴才可不敢。”
容止锦斜睨他一眼道:“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本侯走个路你也不敢,难道要本侯爬着去?”
太监被他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见他手上的折扇扇得起劲,钱成海正站在风口,这么冷的天他被扇得一抽一抽的。不过看容止锦的脸色,钱成海识趣地没有说话,他下意识地放慢了步子,好让容止锦走在前。
偏那一个很快就发现了,侧脸来看着他,不悦道:“钱公公嫌弃与本侯走在一起?”
“奴才不敢。”
“你又不敢?那你走本侯后面去作何?你是腿软了走不动想去马车内坐着吗?”
钱成海被他说得冷汗涔涔,正不知该如何解释,闻得燕淇的声音传来:“钱成海,给他弄匹马,你不烦,朕都听烦了!”
“是!”钱成海赶紧上前吩咐侍卫让一匹马出来。容止锦牵住马缰绳,眉宇皱得更深,他伸手拍了拍马臀,突然觉得无比了解容芷若的委屈,因为他此刻也觉得很委屈!
他咬咬牙上了马背,才走了一段路,便闻得有马蹄声急促地传来,容止锦抬眸瞧去,那侍卫直接跳下马,冲上来道:“皇上,西楚太子到了!”
方婳一惊,目光朝燕淇看去,燕淇的眼底也有讶异,他隔着帘子问:“袁大人不是说他们晚上才会到吗?”
外头侍卫喘息声里带着焦急,开口道:“西楚太子说昨夜遭到刺客袭击,他们突围后连夜赶来的长安!”
“什么?”燕淇猛地挑起了帘子望出去,连容止锦的目光也看过来了。那一刻方婳心中竟想着,倘若轩辕承叡真的出了事,于她来说倒还真是容易了。只是西楚太子在大梁境内遇袭,此事可大可小。
第92章 我还怕你吗
车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龙山行宫,守在外头的侍卫见钱成海扶燕淇下来,忙跑上前来道:“参见皇上,袁大人说将西楚太子安置在茗香暖阁。”
燕淇一甩衣袖,沉着脸大步入内。
一侧,钱成海与玉策也急忙跟上去。
方婳在宫女的搀扶下从御驾下来,容止锦还站在一侧,她瞧他一眼,蹙眉问:“侯爷不进去吗?”
容止锦这才回了神,一本正经地道:“嗯,本侯在想这回进去是对着西楚太子笑呢还是笑呢……”
方婳忍住笑上前,他跟上来,她开口道:“你就那么想笑吗?”
容止锦话说得毫不客气:“那是自然,轩辕承叡野心勃勃,没丢了小命大约就是因为菩萨午睡去了。”
身后的宫女也跟着笑了,方婳回头睨她一眼,宫女这才吓得捂住了嘴。
方婳与容止锦入了行宫,上阳行宫建造在皇宫内,虽也别致雅静,但终归不及龙山行宫。这里依山傍水,东部还连着一片猎场,整体竟比皇宫还要大。
方婳是初次来,容止锦却来过多次了,他此刻早把西楚太子的事丢一边了,一个劲地跟方婳说他前几年来这里狩猎时的丰功伟绩:“每年都是我射中的最多,皇上也比不上我!你不知道,那边的猎场可大了,风景还很不错,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瞧瞧!”
方婳笑着点头,迎面有几个宫女过来了,朝方婳行了礼道:“娘娘,袁大人已给您安排了住处,就在前面的水云轩,请随奴婢们来。”
“那本侯呢?”容止锦摇着折扇上前来了。
宫女们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其中一个忙道:“奴婢该死,不知侯爷也会来。可……袁大人没说您也来……”
那意思就是没准备容止锦的住处了?
他倒是不生气,上前就道:“那就顺便找一处跟婳妃娘娘的水云阁相近的寝居好了。”他的话音才落,似乎又想起皇上也在这里,容止锦的脸色变了变,立马改口道,“本侯的意思是说找个跟婳妃娘娘的住处稍远的寝居。”
宫女们面面相觑,脸色里似有疑惑,这侯爷说的前后真的是一个意思吗?
那到底是要近一些,还是远一些?
识趣地宫女也没有再问,先带了方婳去水云轩。
茗香阁内外都有西楚侍卫把守,燕淇入内时,见袁逸礼从里头出来,他径直问:“太子伤到了?”
袁逸礼摇头道:“倒是没有,他们的将军受了伤。”
“严重吗?”
燕淇的话音才落,便闻得里头传来轩辕承叡的声音:“大夫说仇将军伤及声带,日后也不知能不能恢复,梁皇陛下以为严重吗?”
燕淇抬眸,见轩辕承叡一袭锦衣华服自内室步出。西楚是马背上的民族,服侍也多是窄袖,如今入了大梁,他们倒是也会随俗。此刻,轩辕承叡的脸上不见一丝笑意,燕淇亦是蹙眉道:“袁大人,宣最好的太医来看看。”
袁逸礼应声欲出去,却闻得轩辕承叡冷冷道:“不必麻烦梁皇陛下的太医了,我们自己有随行军医。”
他直接拒绝了,燕淇也不好强求。
轩辕承叡的脸色也徐徐缓和一些,语气也和善起来:“梁皇陛下请坐吧,我方才有些急了。”
燕淇抿了抿唇坐下道:“太子请。”
轩辕承叡落座,燕淇又道:“太子在大梁境内遇刺,此事朕一定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轩辕承叡的眸光掠过面前之人绝美的脸庞,他微微一怔,随即他似想起那会在沧州他说自己倾国绝色,苏昀奈何是那种不屑的表情了。他低头一笑,道:“有梁皇陛下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当夜刺客,我们倒是留了一个活口。”
“哦?”燕淇的眉目幽深。
袁逸礼也跟着吃了一惊,既有活口,他来时轩辕承叡竟能那样沉得住气,半分不曾透露?他的目光随之看向面前的华服男子。
轩辕承叡倒是一点也不急,不动声色引开话题道:“这次我来贵国,还是想与梁皇陛下相商你我两国边界的问题。”
燕淇点头:“朕明白,但朕也同太子说过,大梁国土若在朕手里流失,朕便是大梁的罪人,日后也无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轩辕承叡微笑道:“所以我带了一份礼物来,也好谈一谈我大楚东部边境牧民的事。”
燕淇自是没想到他们才见面,那一个就开始切入了正题。他挥了挥手,示意除袁逸礼之外,所有人都退下。轩辕承叡留下一个侍卫,也让西楚另外人等外头候着。
轩辕承叡张了口,袁逸礼目光如炬地看着他,正等着他说话,没想到他竟又突然转口道:“咦,婳妃娘娘不曾来吗?”
袁逸礼的眉心蓦然拧紧,不悦地看着面前男子。燕淇倒是从容道:“哦,来了,让人带她下去休息了,一会晚宴,太子便可见着她。”
轩辕承叡似是满意一笑,回眸朝一侧的侍卫看了眼。侍卫会意,忙上前将怀中的信封取出,小心搁在桌上。轩辕承叡修长的手指搭在牛皮封信上,缓缓推至燕淇面前,轻声道:“梁皇陛下看一看吧。”
里头是一封信,燕淇打开只消看上一眼便已认出是昌王的笔迹。他的呼吸沉了,虽是早就猜到昌王勾结西楚,但亲眼看见证物内心终归无法平静。他可是堂堂大梁皇帝,这就好比是自己的女人出轨,最后还是奸夫来给了他证据一般。他握着信纸的手指用了力,看完最后一个字,胸口的怒意还是忍住了。
轩辕承叡已开口道:“敝上认为与昌王合作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我当时欲劝说,可敝上一意孤行,如今看来,昌王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主,还差点令我大楚与贵国生出嫌隙,说到底,昌王想做皇帝,也是他自己的事。是以敝上派我来,是想告诉梁皇陛下,敝国也不想大动干戈,我帮陛下指认昌王欲谋造反,从此两国友好,贵国允许我们的牧民入境游牧,敝上也答应,每年以银两做交换,梁皇陛下意下如何?”
袁逸礼鄙夷地看着轩辕承叡,他口口声声将责任推给西楚皇帝,难道在沧州边界做主是还不是他吗?
燕淇心知肚明,眼下也不好揭穿,徐徐道:“太子的话也有理,只是,单凭这些信件朕不好认定昌王有罪,信件也是可以伪造的。”
轩辕承叡嘴角一扬,使了个眼色给身侧侍卫,侍卫点头出去。不一会儿,另有两人压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进来,那人身上的夜行衣已破损不堪,浑身上下布满了血污伤痕,想来便是那夜的刺客。
他被迫跪在地上,侍卫将他的脸贴向冰冷地面。
轩辕承叡道:“此人已招供,说是昌王派人欲取我性命,梁皇陛下也可想而知了,昌王怕他预谋造反的事抖露,才想杀人灭口。”
燕淇低头看着地上之人,他被压得无法动弹,燕淇问道:“是昌王派你来的?”
刺客咬着牙道:“是……皇上饶命!”
饶命?
燕淇猛地站起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冷冷道:“拖出去!”
刺客继续求饶,渐渐地,那声音远了,燕淇的脸色却不好看,回身道:“太子刚到,先歇着,朕先失陪片刻,太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轩辕承叡忙起了身,笑道:“陛下随意。”
外头钱成海见他们出来,忙跟上来,燕淇的步子飞快,钱成海低声道:“皇上是回寝宫歇息吗?奴才让玉策先去寝宫打点了。”
燕淇不答话,只道:“逸礼。”
“臣在。”袁逸礼快步上前跟在他的身侧。
他将信件交给他,话语低沉:“把这个交给兵部尚书,让他传信去沧州,要袁将军先派兵前往昌国拿下昌王!”
“是!”袁逸礼谨慎地接过信件,他又想起一事,便问,“上回皇上说宫里有刺客潜入,难道也是昌王的人?”
燕淇的脸色难看,却没有再说话。
宫女打点好了一切才下去,方婳在内室坐了会儿,便起身出去。此刻容止锦也去自己的寝居了,水云轩便只有方婳与随侍的宫女二人。
已是冬日了,风里带着寒意,今日的阳光却是很好。方婳坐在院中石凳上,宫女小声问她:“奴婢去给娘娘端些点心来吧。”
方婳点点头:“嗯,顺便去沏壶茶来。”
宫女应声下去了。
隆冬时节,晒着太阳,品着茶,这样才惬意。若苏昀在,定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婳忍不住一笑,也不知她一个人在宫里怎么样。
她微微颔首,阖上双目,享受着阳光的恣意。
有人自外头入内,风声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轻俏的脚步声。
轩辕承叡一问便知婳妃住在水云轩,反正此刻梁帝忙得很,他却得了空,自然要抽空来见一见想见的人。他进来便瞧见独坐在院中沐浴着日光的女子,他只见了她的侧颜,漫漫阳光洒在女子白皙娇嫩的皮肤上,秀挺的鼻尖划出完美的弧度,轩辕承叡的步子怔住,看她的穿着,自是已猜出她的身份。他闲闲一落广袖,笑道:“婳妃娘娘?”
方婳吃了一惊,忙转身望去。
突然睁开,双瞳因未适应光线,来人的身影模糊非常,方婳强作镇定,撑大了美眸望过去。
她此刻看不清楚,自然也看不见轩辕承叡因震惊而错愕非常的样子。
那日后,他总在想,东梁婳妃该是何等天人之姿,竟万万想不到,是个半侧脸上有疤痕的……丑女!
他不得不承认,她一侧脸很美很惊人,只是配以另一侧的疤痕……这就好比无暇美玉上的一道裂痕,再美的玉石也毁了。
梁帝貌美,竟能容忍这样丑陋的妃子?
方婳眼前的身影终于渐渐清晰了,男子的身形高大,她虽不曾见过他的脸,可到底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她忙敛了神色朝他微微欠身见礼:“太子有礼。”
轩辕承叡尴尬一咳,负手道:“孤随便走走,却不想遇见了婳妃娘娘。”他说着,目光环顾四周,入鬓长眉已微微蹙起,那个丫头呢?
方婳见他的神色心中已是了然,恰巧宫女端了茶水点心出来,她命她放下,这才又看向轩辕承叡:“太子殿下要喝茶吗?”
轩辕承叡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一侧的宫女身上,小宫女被他看得羞涩地红了脸低下头去,有些窘迫地拽着自己的衣角不知所措。
他不动,方婳又笑道:“殿下吝于赏光?”
轩辕承叡的眸华回转,笑一笑道:“怎会?孤很想与娘娘好好叙叙旧。”他已大步上前,在方婳面前坐下。
宫女福了身子欲退下,却听方婳道:“不必退下,你就在边上随侍。”
“是。”宫女低低应声,目光又是悄然看向轩辕承叡,自是被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男子吸引了。
方婳亲自倒了茶递给他,轩辕承叡伸了手,却忽而又放下了,他的脸色有些异常,咳嗽一声道:“怎不见娘娘原先的侍女?”
方婳瞥一眼身后的宫女,这才道:“敝上疼爱本宫,故而本宫身边可使唤的人也多,不知太子殿下指哪一个?”
“娘娘不知吗?”他眉间染笑,看着她的目光却犀利。
方婳懒得看他,自顾喝了口水,道:“太子殿下怎不喝?是怕本宫下毒吗?”
一句话说得轩辕承叡的脸色变了,那丫头还说发誓不说出去,一转身还不是说了!他置于底下的手愤怒地握了拳,一手直接越过桌上茶水点心伸向方婳,方婳大吃一惊,慌张地搁下了茶杯站起来:“太子殿下请自重!”
轩辕承叡的脸上无笑,冷冷地道:“叫苏昀出来!”
先前进来的笑怕都是装出来的,方婳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阿昀躲开他是对的。方婳一早对他没好感,此刻更是厌恶,她讥讽道:“这是大梁,可不是太子的西楚,本宫喜欢使唤哪个宫女就使唤那个,貌似这件事还轮不上太子来管!本宫累了,太子请回吧!”
轩辕承叡仍是坐着一动不动,如石雕般,唯有那双深色眸瞳瞥向方婳,他冷笑道:“婳妃娘娘真是不好客,怎生的与那时要孤放你们九王爷时完全不一样了?”
方婳的脸色一沉,咬牙道:“你想说什么?”
他似是笃定:“当日在沧州,娘娘与孤在帐子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要孤一一说给梁帝听吗?”
“你……你别污蔑本宫!”混蛋,她什么时候跟他在帐子里了?怪不得阿昀说甩他两巴掌嫌少!若是还在沧州,方婳也想甩他几巴掌了!
轩辕承叡见她一张白皙的小脸气得青了,他倒是心里舒坦了,自顾轻呷一口茶,道:“孤平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以牙还牙,偶尔找不到人还,也只好就近原则了。”他狭长凤目悄然看向方婳,满眼的不怀好意。
方婳终是见识了轩辕承叡的可恨,他的意思是,找不到苏昀就找她报复是吗?可她还不怕他了,话语一转,道:“那本宫就拭目以待,看看太子殿下如何以牙还牙!”
“嗯。”他应一声,故意一甩衣袖将杯盏拂落在地上。
砰——
上好的青花瓷瞬间就碎了。
宫女忙上前收拾了进屋去换新的,轩辕承叡笑着道:“孤要告诉梁帝,娘娘在沧州百般勾|引孤。难道娘娘有信心觉得梁帝会为了一个女人与我大楚翻脸吗?况且,是娘娘主动,孤守身如玉了。”
方婳咬着唇,当日确实是她要袁将军写信邀轩辕承叡一见的,可去的却不是她,此事轩辕承叡比她更清楚。
他见她沉着脸不说话,又道:“哦……莫非娘娘希望孤说实话?告诉梁帝其实当日孤见到的不是婳妃,真正的婳妃去私会九王爷去了……”
他的话语低下去,方婳心头跳动,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了,他用燕修威胁她……
“娘娘觉得意下如何?”他抚袍起身,一步步走向她,俊颜蓦然靠近。
方婳本能地伸手去推他,他轻佻地一把抓住她纤细皓腕,温和一笑:“婳妃娘娘是在勾|引孤吗?”
“你……放开!”她愤怒地欲将手抽出来,奈何他的力气那样大!
“你干什么!”门口传来了容止锦的声音,方婳见到了救星,叫了他一声“侯爷”,容止锦火冒三丈地过来,狠狠推开轩辕承叡,挡在方婳面前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轩辕承叡的长眉微佻,抬手掸了掸衣袍,似笑非笑道:“那你知道孤是谁吗?”
容止锦才不怕他:“西楚太子又如何?我照样可以告诉皇上你轻薄婳妃娘娘!”
他却笑看向方婳,轻轻问:“娘娘,是这样吗?”
方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不管他是要说她在沧州勾|引他,还是要说她去私会了燕修,她都死无葬身之地!届时,必然还要连累苏昀、燕修,就连袁逸礼也脱不了干系,轩辕承叡真是只狐狸!
“娘娘!”容止锦见方婳不说话,回头瞪她一眼。
方婳脸色苍白,容止锦瞥一眼就明白了,他咬着牙,压低声音道:“你不会真的有把柄在他手里吧?”
是有啊,好大的把柄。
方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幸好今日来的是容止锦,她知她可以信他。
容止锦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此刻也不问方婳,一回头,仍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想怎么样?”
轩辕承叡方才来时便听闻国舅家的小公子也来了,自是猜出了他的身份,他笑着道:“原来是云天大师的徒弟,幸会。”
云天乃世外高人,便是传授容止锦一身易容术之人。容止锦未曾想他居然知道师父名号,皱了眉,仍是道:“是又怎么样?”
倒是不怎么样,只不过轩辕承叡算是知道当日婳妃脸上那张面具是怎么回事了……他肯定没瞧错,当日的婳妃必然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笑得越发得意,目光又看向方婳道:“看来沧州的事,侯爷也有份?”
方婳自是知道他指面具的事,容止锦却云里雾里,脱口问:“你又胡说什么?”
轩辕承叡不理会他,啧啧道:“怪不得侯爷这么上心。不过孤也不是冷血之人,凡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孤知道龙山行宫内有猎场,不如侯爷与孤比一比箭术,你若赢了,今日之事孤绝口不提。可孤若侥幸赢了,那婳妃娘娘就是孤的人了!”
方婳的眸子蓦地撑大,容止锦已脱口道:“比就比,我还怕你吗?”
第93章 比试箭术
容止锦的话脱口而出,末了,他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瞪着轩辕承叡道:“就算我输了,婳妃娘娘怎会是你的?”
轩辕承叡笑得恣意,目光似笑非笑看了方婳一眼,道:“孤若告诉梁帝婳妃如何勾|引孤,梁帝还会不动怒吗?届时孤顺理成章把婳妃要走,侯爷以为孤的主意如何?”
方婳的脸色更沉,这个轩辕承叡哪里是想要她,他就是要逼她把苏昀交出去。可,苏昀是她身边最好的姐妹,且当初若不是为了帮她救燕修,又怎会撞见轩辕承叡?她说什么也不能把苏昀交给这个男人!
容止锦被他说得浑身的怒,他一伸手道:“那太子殿下请吧!”
轩辕承叡从容笑着转身。
“侯爷!”方婳急着拉住了容止锦的衣袖,容止锦回眸看她一眼,低语道:“放心,我的箭术可不差!”
他说着,拂开了方婳的手径直跟上轩辕承叡。
方婳知道容止锦箭术不差,可是轩辕氏乃是长于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的骑射无疑会很精湛,况轩辕承叡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还不是势在必得吗?
她徐徐攥紧手中锦帕。
“娘娘。”宫女换了新的杯盏出来,却见院中只剩下方婳一人,不免蹙眉问,“娘娘,还喝茶吗?”
方婳摇了摇头,突然大步出去。宫女忙叫了她一声“娘娘”,却闻得她低声道:“不必跟了,把外头的东西收拾了吧。”
宫女欲再说话,却见那抹纤弱身影已出了院子。
方婳心底慌乱得很,她因是初次来行宫,也不知围场在哪个方向,才打算找了个宫人问,远远地就瞧见袁逸礼在对面回廊上走来。
她顿一顿,仍是隔空叫他:“袁大人!”
袁逸礼是奉命去了一趟皇宫回来的,此刻见方婳站在对面廊下,他忙穿过了院落过去,行了礼,才蹙眉问:“娘娘怎不在寝居休息,独自一人在此?”
方婳看一眼他身后的侍卫,袁逸礼会意,回头遣退了他们,这才又问:“发生了何事?”
方婳便将容止锦与轩辕承叡去围场比试箭术的事跟他说了一遍,袁逸礼的眸子略紧,开口道:“西楚太子即便硬要污蔑娘娘,臣也是可以替娘娘担保的,况且这里是行宫,即便他说娘娘在沧州勾|引了他,这消息也不会传出去,娘娘大可放心。臣还要去给皇上回话,就先告退了。”他抬眸看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方婳自知此事再瞒不住了,咬着唇道:“袁大人!”
女子的音色里透着焦急,令袁逸礼不自觉地伫足。方婳疾步上前,附于他的耳畔道:“轩辕承叡手中有本宫的把柄,他知道当日与他见面的是阿昀,而本宫……去了西楚军营接应九王爷。”
她怕的是真的把轩辕承叡逼急了,他跟燕淇说出这些事,那么多人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袁逸礼清澈眸瞳里涌出了震惊,他似乎缓缓想起当日他护送“婳妃”去见西楚太子,无论是去的路上还是来的路上,“婳妃”都奇怪得很,一句话都不同他说,原来竟是如此!去的人是苏昀!
他的呼吸一窒,眼底已有怒意,方婳自知做错了,忙垂下眼睑,不敢与他对视。他一把将她拉至一侧静僻处,压着怒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她低着头,就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如蚊声道:“没了。”
他的大手仍是抓着她纤细的手臂不松,呼吸声渐渐沉起来,她竟这样看重九王爷……竟不惜深入敌营也要去看!只有他,在她面前就是个笑话!
方婳知道他会生气,可是眼下只有他能帮自己想想办法了!她不能把苏昀交给轩辕承叡,也不能给轩辕承叡说出事实的机会。
“袁大人……”
他的心头一震,蓦然撤了手,冷声道:“沿着回廊走到尽头,左拐一直往前就是围场,你去拖时间!”他说着,转身往前走去。
方婳急着道:“我怎么拖时间?”
那一个头也不会,话语里仍有气:“你心思狡黠,都能背着我在沧州做那么多事,还拖不住一个轩辕承叡吗!”
方婳怔怔望着男子的背影,心想若不是眼下时间紧迫,他恨不得出手打她了吧?她又吐了口气,他是生气了,可他还是会帮她。
围场上,几个侍卫早已将弓箭搬来准备好。方婳去时,见容止锦与轩辕承叡已经比试过几场,二人每一箭均射中靶心,靶子已越摆越远,瞧着,大约已有二三十余丈了。方婳不觉蹙了眉心。
“咻——”
“咻——”
两箭,均又中靶心!
轩辕承叡侧目看了容止锦一眼,低笑道:“侯爷的箭术不错,可与孤比试这么多场还不败下阵来的,你还是头一个。”
容止锦看一眼朝靶子跑去的两个侍卫,浅笑道:“太子也不赖啊。”他说着,已看见了朝他们走去的方婳。
方婳低叫了他一声“侯爷”,他已转身过来,暗暗擦了把汗道:“惨了,他再叫人把靶子挪远一些,我就-射不中了!”
方婳抬眸望去,那边侍卫已经开始换靶了,容止锦嘀咕着:“这已经是我最好的水平了!今天风还那么大,那轩辕承叡竟真的这样厉害!方婳。”他突然凝眸望着她,“我要输了怎么办?”
她不觉怔住。
他猛然握紧了手中的弓,咬牙又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跟那个混蛋的!”
其实倒真是只跟了轩辕承叡也不算最坏的事,最坏的是她被握在轩辕承叡手中的把柄呀!她的心思回转,只得附于容止锦耳畔轻言道:“你去和他说……”
轩辕承叡远远瞧见侍卫将靶子重新插好,他回眸,见容止锦雄赳赳地大步过去。轩辕承叡猝然一笑:“侯爷养足精神了?”
容止锦呵呵笑几声,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在百米开外的靶子,啧啧道:“依我看,这么个比法,比到太阳落山也分不出胜负,不如我们换个法子比一比?”
轩辕承叡笑着道:“哦?侯爷有很好的想法?”
容止锦将眉毛一佻,道:“自然。这样,把靶子拉近,太子与我各执三箭,第一箭比如正中红心,第二箭要贯穿了第一箭再射中靶心,第三箭则射穿第二箭再入靶心,怎么样,比先前的要有趣的多了吧?”
轩辕承叡下意识地瞥一眼不远处的方婳,他随即淡淡一笑,道:“的确有趣得多,只是孤以前还不曾试过这样的射法。”
容止锦立马道:“是吗?那太子若是直接认输的话也是可以的。”
“呵。”轩辕承叡笑出声来,一手抽了羽箭道,“孤这个人最喜欢挑战,越是有难度的,孤就越喜欢。”
容止锦回头看了方婳一眼,方婳抿唇一笑,他就知道轩辕承叡不会放弃,那么,等着看吧!
侍卫重新将靶子换了,轩辕承叡斜睨着一侧的容止锦,笑问:“侯爷先来,还是孤先来?”
容止锦客气地道:“太子请吧。”
轩辕承叡不再推让,拉弓上弦,“咻”地一箭正中靶心。他随即又抽出第二箭,方婳不自觉地往前一步,双手用力绞着帕子。容止锦亦是微微蹙眉看着轩辕承叡,他的容色平静,拉满了弓,箭离弦——
箭尖从第一支箭的箭尾穿透进去,随即“当”的一声撞在了箭头上,瞬间弹落在地上。
方婳吐了口气,容止锦的嘴角一勾。
轩辕承叡徐徐蹙了眉,他知晓箭头生硬,故而方才第二箭就已用了内力,却不想竟这样厉害,根本没法穿透过去!
“太子殿下还要射第三箭吗?”容止锦笑嘻嘻地问。
轩辕承叡低咳一声道:“孤以为……不必了,侯爷请吧。”
容止锦点点头,首箭很轻松地射中,然而第二箭也与轩辕承叡一样,被弹落在地上。他的脸上未见不快,转了身,谦虚地道:“哎呀,平手,平手。”
方婳见他悄悄冲自己挤眉弄眼,便掩面而笑。
轩辕承叡脸上的笑却渐渐淡了,他狐疑地望着容止锦,见他笑得得意的样子,他心中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平手!他射不中,容止锦根本也射不中!容止锦说出这个比试法子,不管他接受与否都落入他们的圈套了,他若认输便是他输了,他不认输也只是平手!平手便是没有输赢,而倘若这搁在先前……他的目光望向百米开外的地方,也许那么远的距离,容止锦已经不可能赢他。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弓,他竟被他们耍了!
他侧目,脸上的愤怒已让笑掩住,启唇道:“侯爷还有别的招数吗?若没有,那就继续我们先前的比试,孤最讨厌一场比试没个胜负。”
容止锦的笑容微微一僵,他心知那么远的距离,只要一比,他必输无疑!所以决不能答应他,当下,他的眸子一紧,扬声道:“不如你我各自为靶,那就比谁出箭快了!”
出箭慢的那个,岂不是会有生命危险?
方婳脸色大变,疾步上前道:“不可以!”
轩辕承叡却不理她,扬眉笑道:“哦?看来侯爷很有自信,孤又怎能不奉陪?”
“那就请吧!”容止锦转身去取箭,方婳一把按住他的手:“你疯了!”
他咬着牙,将声音压低:“靶子在百米开外我必输!这样却还有一线生机!”
“不可以!”她用力按住他的手,她不想交出苏昀,不想让燕修有事,她却也不能拿容止锦的安危来换!
从不知她瘦弱的臂膀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容止锦心中却有暖意,笑了笑道:“干嘛这样,一副我要死了的样子。最后哭的那个指不定是谁呢!”
他推推她,她仍是不松手。
“原来太子殿下在这里。”身后,传来袁逸礼的声音。
方婳只觉得悬起的心瞬间放下了,袁逸礼果然不骗她,他来了!容止锦闷闷地看了来人一眼,方婳已经松了手转过身去。
轩辕承叡点点头,袁逸礼又问:“太子殿下在这里作何?”
轩辕承叡倒是不避讳,将马上要与容止锦比试的事告诉了袁逸礼,袁逸礼的脸色有些沉,开口道:“这恐怕不太好,侯爷身份金贵……既是太子殿下要比试,不如让我来吧。当然,太子殿下乃皇室贵胄,亦可叫你们西楚别的能人志士上,这样若有损伤,也不至于太严重。”
方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以为袁逸礼会有好的法子,没想到他要自己上!
她才欲开口,便见袁逸礼的目光朝她看来,他的眸光带着一丝冰冷,令方婳不自觉地一怔,轩辕承叡已经笑着开口道:“倒是不必,孤可没那么娇矜。”他的话说得容止锦一张脸变了,他愤怒地道:“这是我和他的比试,袁大人还是自个忙去吧!”
容止锦的话语才落,便见袁逸礼已经拿了弓箭走道围场上,回头朝轩辕承叡道:“太子殿下请吧!”
轩辕承叡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笑容,回想起在沧州时,苏昀无论如何也要保婳妃,如今又见平阳侯与礼部尚书如此,他倒是很好奇了,这样一个丑女,竟叫这么多人豁出性命来保她……那他更想深入试一试了。
“好。”他笑着走上前。
方婳的脑子有些乱,一时间没看住,就让容止锦跑了上去,他发狠地推了袁逸礼一把,怒道:“袁大人这是干什么?”他这是抢他风头吗?叫他被让看笑话吗?
袁逸礼周身的气息微凝,目光落在容止锦的身上道:“侯爷当真以为近前比试还是比箭术吗?你自恃功夫比我好吗?还是,你真打算输了这一场?”
他一连三问,令容止锦一时间愣在了当场。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方婳,方才轩辕承叡只与袁逸礼说了他们要如何比这一场的事,可听袁逸礼的口气,他已知道这一场输掉会是何下场,是方婳告诉他的吗?
袁逸礼此刻也不顾礼数,身后就将容止锦推至一旁,朝一侧的侍卫道:“还不请侯爷下去?”
轩辕承叡淡笑着接过箭筒,将里头的羽箭抽出,仅剩下三支。随即将箭筒背上身,眸华一抬,浅声道:“你我各取三箭。”
“好。”袁逸礼应得爽快。
轩辕承叡目光灼灼看着他,又笑道:“孤听闻袁家乃是书香世家,倒是不想袁大人也深谙箭术。”
袁逸礼亦是笑道:“还望太子殿下承让。”
“好说。”轩辕承叡略一点头,大手一扬,身上玄色风氅瞬间滑落,再看,他人已闪出三丈开外。
袁逸礼迅速拉过箭筒上身,飞身追上去。
那一人忽而放慢步子,回袖如风,拉弓上弦,一口气将手中箭矢射出!袁逸礼的眸子蓦地撑大,提气侧身避过,随即一箭反击,轩辕承叡嘴角勾起一抹笑,足下轻点,脚尖踏过飞驰过去的箭矢,大喝一声张弓朝袁逸礼袭去。袁逸礼这才站稳身子,更是来不及拔箭,他握着手中长弓挡开轩辕承叡的射来的箭矢,一手化掌,直直与他对上一掌!
二人皆退开数步,站定。
方婳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容止锦一动不动地盯住场上二人。虽心有不甘,可他不得不承认,袁逸礼箭术不如他,功夫却是好他几倍。这番近身比试,比的已然不止箭术,方才若换了他,那一箭必然是避不过的。容止锦咬着牙,心底竟默默替袁逸礼打气。
轩辕承叡的眸瞳里带着笑,他伸手摸向箭筒,他只剩一支箭了,对方却还有两支。他略一迟疑,仍是拔箭上弦,直面朝袁逸礼袭去。袁逸礼心中一窒,本能地拔箭射向轩辕承叡,他手中的箭矢却未放,翻身空旋,惊险避过。袁逸礼惊愕,将最后一支箭上弓,借力退开数丈,轩辕承叡手中的箭矢已出,袁逸礼深吸一口气,手指一松,羽箭飞速出去!
当——
箭尖相对!
那一刻,方婳吓得不能呼吸,容止锦却是长长松了口气!
轩辕承叡非但没有怒,反倒是笑了:“孤有幸曾与袁将军有过一次交手,没想到袁大人的功夫也不错。”
袁逸礼徐徐站直了身躯,跟着笑道:“多谢殿下承让,又是平手。”
轩辕承叡点头道:“三局两胜也还有一场,不知最后一场是侯爷来,还是袁大人来?”
“本王来。”
清弱话语伴着凉风传至,方婳只觉得心狠狠地一跳,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去。
数丈外,燕修着一身缥色素锦站在那里。他何时来的?为何而来?方婳心中忐忑。
柔和日光洒在他清瘦脸庞,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轩辕承叡,徐徐朝这边走来。
轩辕承叡乍见燕修,脸上无一丝尴尬,竟还笑出声来:“真叫孤惊讶,青灯常伴的九王爷竟也会为此等小事来龙山行宫。”
燕修已近了,他的眸光素淡,低言道:“这一场比试,无人比本王还合适吧?想来太子殿下心中最是清明。”
轩辕承叡下意识地瞥一眼身后的方婳,婳妃若真是与九王爷有私情,那还真是无人比九王爷更合适了。他笑一笑,道:“孤倒是无所谓你们谁上,不过最后一局怎么比,一切规矩都由孤说了算。”
“好。”他应得毫不迟疑。
方婳的脸色灰白,欲上前阻拦,手臂却被一直有力的大手握住,她吃惊回眸,见袁逸礼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边。她挣了挣,焦急道:“是你叫他来的?”
袁逸礼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沉声道:“你是为他才陷入今日境地,难道他来救你不应该吗?”
方婳确实没想到袁逸礼会找来燕修,她一愣,随即摇头道:“不可以。”
“娘娘!”袁逸礼的眉头蹙得更深,脸色较方才也更白一些,抓着她手臂的手却始终不松。
容止锦回眸看她一眼,不情愿地道:“九王爷的箭术在我之上,总比我胜算大一些,你就让他去吧,届时皇上若怪罪,我替你说话,就说这件事你不知情,九王爷纯碎是为了我大梁脸面才来的。”
容止锦是不知她与燕修的事,她自是也不方便说,只是……方婳急急看向燕修,他已接过侍卫手中的弓箭,姿态淡然,始终没有看向她。
她到底不再挣扎,袁逸礼蓦然松手。目光朝场上看去,轩辕承叡又命侍卫将靶子移至百米开外,那是容止锦坦言自己射不中的距离。
方婳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忽闻得身后侍卫急急道了声“袁大人”,方婳回头看一眼,见那侍卫伸手扶住了袁逸礼。她大吃一惊,忙疾步上前,他的唇角还有血渍,地上也有……怪不得她见他的脸色这样难看,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着问:“你受伤了?”
第94章 璎珞
袁逸礼垂于底下的手还在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先前与轩辕承叡直接对上一掌,已是凝起了全身内力,他却不想那一个的内力竟如此深厚!
“快扶袁大人坐下!”方婳急着吩咐侍卫。
容止锦闻言过来了,瞧见眼下局面,心中竟有几分得意,哼一声道:“我还以为袁大人有多厉害,没想到还负伤下场了,啧啧。”
方婳气得瞪他一眼,他乐呵地吹着口哨转过身去。
袁逸礼却一把推开了侍卫的手,低声道:“剩下的事交给九王爷,相信他不会输,臣还有事,先回了。”
“袁大人!”方婳往前追了一步,他的步子止住,并未回头,只道:“娘娘就不担心他?是要跟臣走吗?”
他的话说得方婳蓦然怔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轩辕承叡已经张弓跃跃欲试了,方婳的眸光落在燕修颀长身姿上,再没办法移开。他们一个个虽没有凶神恶煞的样子,但平静的气氛早已剑拔弩张,方婳一颗心已揪起。
袁逸礼悄然离去,走出了围场,他才一手扶住了路旁的树干苦笑,明知她不会抛下九王爷跟出来,为何竟还有奢望?
他的脸色苍白,再是抑制不住胸口的气血翻涌,低头又是吐了一大口血。他缓缓背身靠在树干上,低低喘息着颔首,天际云清风淡,竟是这样美好的景致。
明明是隆冬时节,他却不知为何似乎又闻到牡丹醉人的香气,眼前好似又瞧见那日洛阳花会,她聪颖答对容止锦谜题的样子……
扶着树干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树干上粗糙的皮屑已深深嵌入指甲中,他却浑然不知道痛。心里满满地都在想——她已失魂落魄从白马寺出来,为什么他还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弃了她!
为什么,袁逸礼,你到底为什么!
他徐徐笑出声来,嘲讽里带着悲凉。
方婳出宫半日了,这静淑宫里虽然依旧人来人往,可苏昀却一下子觉得空虚起来。傍晚那个混蛋就该到了,他不会为难婳婳吧?
她顺手折了一段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
“昀姑娘!”廊外传来太监的声音,苏昀抬眸瞧去,只见一个太监站在外头道,“玉清宫的昭仪娘娘说要见你!”
那个坏女人?
苏昀秀气的黛眉一皱,直接回道:“我不去!”
太监吓了一跳,忙道:“哎呦我的祖宗啊,人家是娘娘,主子要见你,哪里还有你说不去的道理!快点去吧!”
苏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方婳才出宫多久呀,那个女人就按捺不住了?她哼一声,仍是道:“不去!”
“啧啧,昀姑娘好大的架子!”流儿的声音自太监身后传来,她看苏昀的眸子里带着一抹轻蔑,直接朝身后的两个太监道,“既然昀姑娘要忤逆主子的旨意,那就带走!”
那两个太监应声上来,不由分说就押了苏昀出去。
苏昀挣扎着,伸腿踢他们,可还是无济于事。她咬牙道:“你们干什么!你们敢动我,等我们娘娘回来叫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流儿冷笑道:“那你就祈祷你能活到婳妃娘娘回来再说!”
方才与苏昀说话的太监眼睁睁地看着苏昀被带走,他的脸色铁青,婳妃娘娘离宫时便嘱咐了,宫里若有事要尽快想办法出宫告诉娘娘!
苏昀被带出了静淑宫,流儿直接将苏昀的嘴巴堵住,她不快道:“叫叫嚷嚷的,成何体统!我们娘娘可是叫你过去的,是你自个不愿走,我们才不得已带你过去的,可怨不得我们!快走!”
苏昀挣扎不过,只能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
哪天落在她手里,她一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方娬见苏昀这样被带进玉清宫,不免皱了眉。流儿忙解释道:“娘娘,她太不识好歹了,直接说不来见您!虽然婳妃娘娘受宠,可她却不过是一个奴婢,竟敢这样不把您放在眼里,奴婢气不过,只能这样把她带来了!”流儿顿了下,继续道,“这次婳妃娘娘出宫却不带她,想来她在婳妃娘娘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流儿一个眼色,太监狠狠地将苏昀推倒在地上。手肘撞在生硬地板,登时传来一抹锥心的痛,苏昀咬着牙握住手肘。流儿上前踢她一脚道:“见了我们娘娘还不跪好行礼!”
苏昀算是知道方娬的如意算盘了,她就是看准了方婳不在宫里想为难她了,横竖这一趟都免不了要吃皮肉苦了,苏昀才懒得朝她们卑躬屈膝。她揉着受伤的手肘,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娘娘”也懒得叫一声。
方娬美丽的瞳眸锁住地上的女子,流儿气得叫:“你……你……反了反了!娘娘……”
流儿的话未完,便见方娬抬手示意她住口,流儿虽心有不甘,此刻也只能闭了嘴。方娬浅声道:“还不扶昀姑娘起来?赐坐。”
啥?
苏昀本能地抬眸看向那娇美的女子,她没听错吧?说要给她看座?果然,刚才狠狠将她押来玉清宫的两个太监已经客气地上前将她扶起来了。昂贵的梨花木敞椅也被挪至了她身后,苏昀可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倘若糖衣炮弹就免了,她苏昀可不吃这一套,不过现下有便宜,她还是愿意捡的,毕竟这大冬天的坐在地上不是好事儿。
“给昀姑娘倒茶。”
方娬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下,流儿冷着脸,很不情愿地给苏昀倒了杯茶。
苏昀想着自己给轩辕承叡下毒的事,便不敢喝茶,她瞥一眼神色淡然的方娬,开口道:“您有什么话直接问吧,别跟奴婢拐弯抹角的。”
方娬抿唇一笑,开口道:“昀姑娘果真快人快语,那本宫也就直说了。”将手中的杯盏轻轻搁下,她才继续,“本宫知道姐姐她……与人暗通款曲。”她的话语轻微,目光定定扫过苏昀的脸。
苏昀在听得她说“暗通款曲”的时候,眼前霍地闪过燕修的脸!她扶着敞椅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
这一个细节丝毫不漏地落在方娬的眼底,她的眸光一闪,笑着道:“本宫还有证据,若是你能告诉皇上和太后娘娘此事是真的,本宫保证,日后你将荣华一生。”
呸,想她苏昀做个奸诈的小人吗?她也太小看她了!
苏昀深吸了口气,从容地看着方娬,开口道:“奴婢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
方娬不紧不慢地道:“你怎会不知道?本宫知道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他们之间的事,只要你肯做个证……”
“奴婢不知道。”她大胆地打断方娬的话,嗤笑道,“娘娘不是有证据吗?那您自个拿出去给皇上和太后娘娘瞧瞧啊,他们若信了你,那奴婢也无话可说。但您要奴婢说,那便是痴心妄想了。”
“你!你别不知好歹啊!”流儿伸手狠狠地指着苏昀。
苏昀轻蔑地哼一声给她看,那表情就是你能奈我何。
方娬冷冷一笑道:“看来是该本宫来指点指点你,也好让你懂得审时度势。流儿,替本宫教教她。”
“是!”流儿憋了一路了,现下终于可以教训教训面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宫女了!
苏昀几乎是本能地站了起来,瞧这架势就是想对她动刑啊!她想转身,后头的两个太监飞快地上前擒住了她的身子,她挣扎一番,怒道:“放开!”
方娬低笑道:“昀姑娘若是识趣,想起了什么要告诉本宫,现下也还来得及。也免得吃些皮肉苦。”
“呸,娘娘这是想屈打成招吗?”
苏昀的话音才落,流儿已疾步上前,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啪啪”两巴掌就落在了脸颊上,登时火辣辣的痛就上来了,苏昀啐一口,狠狠盯住流儿道:“就这两下子吗?再来啊!”
她是怕痛之人,可她的脾气却更倔!越是叫她不爽,她越是不想说!打就打,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任何伤痛都有好的一天,可她要是出卖了好姐妹,这辈子都无法挽回了!
方娬挥了挥手,太监直接将苏昀拖至院中。
外头一张长椅早就摆好了,苏昀被按在上头,又有两个太监拿着板子上来了。苏昀有些想笑啊,宫里除了打板子还有被的吗?她深吸了口气,说得简单点,不就是打屁股吗?婳婳受得,她也受得!
她正想着,太监一板子下来,竟是直接抽打在她的腿上!剧痛席卷上来,苏昀死死咬住牙。流儿站在她面前,得意笑道:“昀姑娘可也是秀女出身,又生得那样好看,或许熬几年还能重新叫皇上看上,这若是为了一个犯了错的主子毁了双腿可就不值了。”
苏昀痛得冷汗涔涔,她的目光朝方娬看去,那一个仍是安稳坐在厅中,一口一口品着茶。她真是小看了她,没想到这个女人心肠这个歹毒!她将双拳一握,颤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流儿似乎是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回答,而她,更是满意于苏昀这样的回答。她的眉梢一挑,笑着道:“打。”
场上,一切早已准备就绪。
方婳不觉屏住了呼吸,轩辕承叡深吸了口气拉弓,容止锦站在方婳身边,眉头紧蹙,目光灼灼看着前头的人,嘴里碎碎念着:“射不中射不中射不中……”
咻——
箭离弦,精准无比地射中靶心!
“哎呀!”容止锦失望地一拍大腿,大有恨不得冲上去大轩辕承叡一顿的冲动。
轩辕承叡瞥一眼身侧的燕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燕修接过侍卫递过去的羽箭,从容上弓,他微微蹙眉,目光看向远在百米外的靶子。
耳畔,轩辕承叡的声音传来:“王爷还真敢来,孤已知晓你与婳妃的事。”
燕修的手指微微一僵,他立刻调整自己的呼吸,随即淡淡道:“太子若想说也不必等到现在。”
“孤还真是想说。”他似笑非笑地说,“孤最喜欢看到帝王动怒,就像当年孤告诉孤的父皇萧妃与大司马有染,父皇动怒的样子……啧啧,都是帝王,不知梁帝动怒会是如何一副样子?”
燕修稳住了呼吸,手指一松,遇见离了他的指尖径直射向靶心!
“好啊!”容止锦激动地大叫起来,方婳的脸上略有笑容。
燕修微微侧目,轩辕承叡已抽了箭道:“看不出,王爷的心倒是静得很。”
燕修已是接了第二箭,低语道:“本王若赢了太子,就请太子把那些话放进心里去。”
轩辕承叡轻松射出一箭,浅笑道:“王爷若是输了呢?”
“那就任凭太子殿下处置。”燕修的话语淡然,似乎已是胜券在握。
前头二人一箭接着一箭射,后面方婳与容止锦却是紧绷着神色,眼看着靶子越摆越远,容止锦到底忍不住了,他的呼吸声也跟着沉下去:“再远须以内力推动箭弦,你觉得九王爷可以?”
方婳的掌心已是一片湿漉,若动真气,怕会引发燕修的宿疾,眼下该怎么办?
她的心思转得飞速,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法子来,目光定定地落在燕修的身上,这一瞬间的无力与无奈,令她难受得有些想哭。
却不想,轩辕承叡却开口道:“罢了罢了,这靶子一退再退,何时才是个头?不如我们换个比法?”
燕修回眸看他,点头道:“太子殿下请说。”
轩辕承叡的眼底闪过一道光,笑着道:“王爷看这样如何?你我各取三支箭,第一箭要命中红心,第二箭则穿透了第一箭射中靶心,第三箭则射穿第二箭命中红心。”
容止锦听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不是刚才方婳给他出的主意吗?那会儿方婳是明知道他不能赢了,为了拖时间才想出这么一个叫他们打平的法子来,轩辕承叡跟着凑什么热闹?
方婳的呼吸一窒,她蓦然明白过来了!
轩辕承叡不愿靶子再远,怕是之前与袁逸礼一场比试他也受了内伤!此刻便不敢动真气,他便是想找个机会和燕修平手,等内息调整好了,再与燕修比内力!好个狡猾的轩辕承叡!
“王爷,不要比了,这不公平!”她忍不住上前开口,轩辕承叡心思缜密,这一场比赛他们不可能赢!
轩辕承叡嘴角一扬,含笑目光望向婳妃,问道:“怎么不公平?婳妃能用的法子孤就不能用?这也能叫公平?”
他一句话,堵得方婳再说不出话来。
燕修蹙眉看她一眼,却是道:“就依太子殿下所说,只是,本王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射法,还望太子殿下先做示范。”
“好说好说。”轩辕承叡眉开眼笑,示意侍卫们重新摆靶,他与先前一样,第一箭射中后,第二箭便直接被弹落在地上。他的眉心一簇,似是遗憾,“啧,孤居然没射中。”
容止锦实在装不了大丈夫风范了,直接“呸”了一声,装什么装,分明就是无法射中,弄得好像失手了一样!
燕修抽了一支羽箭在手上,他的眉心微蹙,低语道:“太子殿下说的,第一箭只要射中靶心即可,意思是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
轩辕承叡笑道:“王爷不会想走上去直接插上靶心吧?”
“那倒不会。”燕修淡淡一笑,手指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羽箭的玄铁箭头被折了下来。
众人一惊,燕修径直上弦,运气上手,直接将没有箭头的箭矢射入红心!他随即取箭、拉弓、上弦,第二箭直接射穿了第一支箭正中靶心!
所有人都惊呆了。
燕修搁下手中长弓,缓缓顺了口气,才回身看向轩辕承叡,低低道:“本王不才,只能命中二箭。”
“哈哈,哈哈哈——”容止锦乐得大笑起来,他忙冲上来道,“太子殿下如何?二箭也赢了你了!哈哈,太子殿下可输的心服口服?”
轩辕承叡的眉头狠狠地拧起,半晌,才道:“这是……”
方婳立马接口道:“太子可没说不能折断箭头!”
轩辕承叡笑得有些勉强,终是道:“孤输了。”
容止锦立马夸奖他:“太子殿下豪爽!”
方婳才松一口气,便闻得身后侍卫齐声道:“参见皇上!”
众人回眸,见燕淇带着钱成海等人过来。他的目光落在燕修身上,如画眸子紧缩,话语里已带不悦:“朕不记得何时传了九皇叔来。”
方婳心跳如鼓,容止锦才欲上前解释,便闻得轩辕承叡笑着道:“哦,是我想与侯爷切磋切磋箭术,后又听闻九王爷箭术高超,我就忍不住,执意要让人请九王爷过来,怕打扰梁帝陛下便不曾同陛下说,实在是失礼。”
容止锦半张着嘴错愕了,连方婳也吃惊。
唯燕修仍是淡淡容色,见燕淇近了,他才行了礼道:“既然皇上来了,那臣先告退。”
燕淇点点头,燕修才走几步,轩辕承叡又道:“九王爷别急着出行宫,说不定哪天孤兴致来了,还想找你比试几场!”
方婳看向燕淇,燕淇眼底有不悦,却仍是吩咐钱成海道:“叫人给九王爷准备寝居。”
“是。”钱成海随燕修离去。
方婳心中记挂着袁逸礼的伤势,此刻也忙借口离开。容止锦更是逃得飞快,一路上还笑着跟方婳提先前的那几场比试,真是大快人心!
作别了容止锦,方婳径直往袁逸礼的住处而去,却在院中遇见一个急急入内的太监,太监一见她,忙冲过来,急声道:“娘娘,宫里有话传给您!”
方婳的步子一滞,忙问:“什么事?”
太监忙道:“说是您宫里的昀姑娘让玉清宫昭仪娘娘带走了,但具体什么事,传话的人也不曾说。”
“什么?”方婳的脸色大变,未出宫她就觉得要出点什么事,没想到竟是方娬!她当即转身重新往围场方向而去。
燕淇与轩辕承叡正出了围场,方婳冲上去,径直跪下道:“皇上,请准许臣妾回宫!”
“怎么?”燕淇蹙眉看着她。
方婳抬眸朝轩辕承叡看了一眼,面色为难,轩辕承叡倒是识趣,笑道:“皇上与娘娘先说着,我先回房。”
轩辕承叡走远了,方婳才道:“昭仪妹妹不知何故为难臣妾的宫女,臣妾很是担心,请皇上恩准!”
燕淇蹙眉问:“你不是说你的宫女病了在宫里休养吗?妩儿又怎会去为难她?”
“臣妾也不知……臣妾急着回宫去看看,还请皇上恩准!”她快要急哭了,方娬的手段她了解,她只怕回的晚了要出大事!
燕淇定定看她半晌,话语里尽是不悦道:“今晚朕宴请西楚太子,难道你的宫女还比朕的事重要?”
她仍是低俯着身子道:“臣妾去去就来,臣妾跟您保证!”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皇上曾说玉策姑娘至于您的重要,阿昀对臣妾也很重要!”
她的声音颤抖着,透着害怕,燕淇还不曾见到过这样的方婳。他负于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须臾,才开口道:“朕给你两个时辰,回来了朕还想听听为何西楚太子与朕的九皇叔比试箭术,你却也在围场。”
“是,臣妾谢皇上!”那些事要怎么解释等之后再去想吧,她现在一心想着快些回宫。希望苏昀千万别出什么事!早知道这样,不管她再不愿,她也该把她带在身边。轩辕承叡也不能公然对苏昀如何啊!她真是昏了头了!
燕淇看着眼前女子的身影急急远去,他不禁驻足在原地。
钱成海来了,行至他面前低头道:“皇上,都安排好了。奴才方才见婳妃娘娘急匆匆地走过,娘娘这是怎么了?”
燕淇忽而冷冷一笑,道:“看来朕的后宫还真是一刻都不得安宁。钱成海,你叫止锦到朕房里来。”
“是。”太监应声,见面前的天子已大步往前走去。
方婳跑得飞快,她的宫女还在水云轩,此刻也来不及带上了。
眼看着行宫门口就在眼前了,却不想突然听一侧闪出一个人影,方婳尚未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就被拖至了花丛后!
方婳惊魂未定,抬眸对上轩辕承叡那双深邃瞳眸,他捉着她纤细皓腕的手却不松开,邪笑问道:“这么急着会回宫作何?就这么怕孤吗?”
方婳挣扎道:“你放开!再不放我可喊人了!”
“你喊,孤正愁没个机会跟梁帝坦白我们之间的事。”他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
方婳的脸色铁青,他继续道:“你以为这般急急逃离了,孤就找不到你的宫女了吗?婳妃,你也太小看孤了。”
方婳十万火急,此刻还被他缠在这里,心中更是悲愤,现下什么也不顾,怒道:“太子殿下无非就是气阿昀当日给你下了毒,怕是你如今找上她也无济于事了!你在不放手,阿昀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轩辕承叡心头一怔,随即笑:“你想诓孤。”
她们主仆俩的心计他算是都尝过了,一个比一个厉害,他岂会那么容易再上她的当!
“你!”方婳急得不行,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哽咽道,“信不信随便你!可是我求你了,放我走好不好?你恨阿昀我明白,可是阿昀对我很重要!”
那样孤傲的婳妃,竟会为了一个宫女求他……
轩辕承叡不免心中动摇,方婳趁机推开他的手,他下意识地又拉了她一把,有什么东西自他袖口掉出来,滚落在地上。方婳本能地睨视一眼,只一眼,她不免怔了怔,是枚胭脂色的缨络,而叫方婳惊讶的却是那本该垂挂流苏的地方却被用了玉坠代替!与燕淇身上那枚一模一样的手法!
第96章 希冀
袁逸礼正迷糊睡着,乍闻得外头雨点落下的声音,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他这才睁眼醒来,见是刘太医亲自煎了药送来。
“大人醒了?”刘太医上前搁下了药盏,顺势替他把了脉。
袁逸礼侧身坐起来,微微吸了口气,气血较之先前已顺畅许多。他顺势接过太医递过来的药,一口气喝完,才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申时。”刘太医转身将药盏放下,见袁逸礼已起了身,径直取了外衣套上,刘太医忙道,“大人的内伤不轻,这几日须得卧床静养。”
袁逸礼蹙眉望向他,脱口道:“我不是嘱咐了不要告诉皇上吗?今晚皇上要宴请西楚太子,我自是要去的。”
刘太医忙道:“大人吩咐的,我自是没说,只是……皇上回宫了,晚宴应是取消了。”
“回宫?”袁逸礼一怔,越发疑惑,“为何好端端地回宫了?西楚太子呢?九王爷呢?”莫不是围场上出了事?他的脸色瞬间沉了,全怪他没留下来!莫不是皇上因为九王爷的事动怒,方婳蠢到替九王爷说了话吗?
刘太医见袁逸礼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只得道:“听闻西楚太子也随皇上去宫里了,九王爷还在行宫寝居内,哦,好像是婳妃娘娘有事……”
“何事?”袁逸礼回转身子,直直地盯住面前太医。
果真还是她的事!
太医却摇头道:“何事我也不清楚,皇上走得匆忙,钱公公也没留下话来。大人,大人……”
太医的话未完,便见袁逸礼已经推开了房门大步出去。
外头,冷雨未歇,风亦是出奇的大。
袁逸礼于廊下伫足思忖片刻,终还是朝燕修的寝居去了。若真是在围场上出的事,那他必须先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进宫才好帮得上忙。
冷风卷着雨点打在窗棂上,早前的日光已然收尽,又下着雨,内室的光线越发地暗沉。华年成将窗前的一盏琉璃青灯移至梨花木案几上,低语道:“王爷自围场上回来就一直在这里写字,也该停一停了。先把衣服换了吧,一会就有人来请您过去用膳了。”
华年成才说着,门口的脚步声近了,接着传来人叩门的声响。华年成以为是传膳的太监,才转了身,便闻得袁逸礼的声音传来:“王爷。”
燕修执笔的手腕蓦然一顿,笔尖落在宣纸上,墨水瞬息之间化开。华年成开了门,袁逸礼大步入内,他赶得急,又未打伞,此刻发上、脸上尽是冰凉雨水,更衬得他的脸色苍白。
燕修的神色悄然一变,搁下了笔回身望向来人。
袁逸礼已开口道:“今日围场上,皇上因王爷的事生气了吗?”
“不曾。”他的话语轻悠,“本王答应过大人,即便皇上动怒,本王也不会让皇上迁怒婳妃娘娘。袁大人匆匆而来便是问本王这个?”他倒是觉得奇怪了。
袁逸礼的脸色又淡几分,皇上不是因为这个生气吗?他松了口气,忙转了身,行至门口,才又道:“晚宴取消了。”
“发生了何事?”燕修平静双瞳里略掀起了波澜。
袁逸礼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却是这时,有人自前头匆匆跑来,见了袁逸礼便道:“大人原来在这里?钱公公派人传话,说皇上今儿大约不会回行宫了,宫里有些事要处理。”
侍卫喘着气,拣了要紧的讲。
有雨丝自外头飘进来,凉凉地落在额上,周遭一切似在顷刻间静了,袁逸礼神色稍敛,开口问:“可有说宫里出了什么事?”
“这……”侍卫的目光有些躲闪,低着头道,“属下也是听闻,说是婳妃娘娘与人私通,正被皇上与太后审着。”
“什么?”袁逸礼骤然一问,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燕修一眼。
“大人……”侍卫又叫一声,道,“钱公公传话说,大人可在行宫歇着,等候皇上明日……大人!”
面前身影急速自眼前离去,侍卫转过身又急急叫了他一声,这才追上他的步子离去。
房门大开着,凉风卷入,将燕修散落的几缕发丝吹至眼前,他惶惶然往前一步,双腿像是灌了铅,那样沉那样重。
华年成急着拉住他,压低声音道:“王爷可去不得!您没听到方才那侍卫说皇上与太后娘娘亲自在审婳妃吗?”
燕修行至门口才伫足,他一手徐徐扶上木门,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去不得,他明白,怎会不明白?
“王爷……”华年成叹息一声,将房门关上。
内室,冗冗沉沉斥满压抑。
燕修的容色惨淡,自嘲道:“她为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如今她深陷囫囵,我却连一点忙也帮不上。华年成,她要离开我是对的。”
华年成心中一窒,忙道:“王爷千万别这样说!”
他却轻轻笑起来,侧身倚靠着身后冰凉墙壁,眸华微敛,如扇睫毛掩住万千惆怅:“皇上乃天下人主,能予她荣华恩宠,可替她遮风挡雨。我却空担了天家尊贵的姓氏,两手空空,自顾不暇又何谈护她?纵是袁逸礼亦是能帮得她光明正大……”
“王爷!”华年成见他的眸光淡了,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他仍是笑,话语越发轻轻淡淡:“元白在时,我需编造很多谎言假象来骗他。如今元白死了,我却仍要自欺欺人。”
华年成叹息着上前扶他道:“王爷想得太多了。”他扶了他过床边坐下,燕修的眸光黯淡,活似一塑泥雕般。
“父皇驾崩前,我最后一次回长安,他曾问我,要不要那帝王之位……”
“王爷!”华年成骤然打断他的话,“小心隔墙有耳!”
燕修那双如墨双瞳霎时深邃如潭,他再一笑,终是不再说话。
雨点骤然落下,轩辕承叡抱着苏昀往身后的树下靠了靠。方婳被容止锦扶得有些局促,他的掌心仿佛是瞬间滚烫起来,让她纵使站着也是煎熬。
不过较之先前悬起的心,她到底是吐了口气。
原来方娬以为与她私通之人是容止锦。
只要不是燕修便好。
太后愤怒的目光仍是看向方娬,那一个被她看得心惊胆战,忙低下头道:“太后娘娘容禀,昔日婳妃娘娘从晋国来长安时,一正路都与侯爷说笑得一起,后来入宫,臣妾的宫女也见了多次他们私会,即便是那一次侯爷自云州回来,亦是先去了婳妃娘娘的静淑宫再去看望太后您的!”她的呼吸急促,握着素锦丝帕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太后大约是怎么也想不到与方婳私通的人居然是容止锦!容止锦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是不信他回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可现下这件事被方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她执意庇护,日后又如何服众……
燕淇的脸色难看,他往前走了一步,便闻得轩辕承叡的声音传来:“梁皇陛下,我要先回行宫了。”
燕淇未说话,只点了点头。
轩辕承叡抱着苏昀便走,苏昀吃惊地朝方婳看去,拼命抓紧他的衣袖,他的步子却飞快。方婳什么话都未说,轩辕承叡即便不会放过苏昀,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她应该让他带走她。
一些嫔妃还在窃窃私语议论轩辕承叡的身份,燕淇已冷声道:“止锦,妩昭仪说的可有此事?”
“没有!”容止锦说得毫不迟疑,目光看向方娬,“娘娘既说我从晋国来长安的一路上都与婳妃走得近,你可有什么证据?”
方娬语塞,他一路上都易容,能有什么证据?原以为那个宫女定会屈打成招的,没想到她的嘴巴竟那么硬!
雨渐渐地大了,钱成海上前劝了燕淇入厅。
方婳悄悄推开了容止锦的手,由玉策扶着进去。
宫灯点亮了,晃晃的映照着方娬素白的容颜,她自知理由站不住脚跟,只得跪下道:“臣妾做这一切全是为了皇上与天家的颜面,请皇上和太后娘娘明鉴!”
燕淇的脸色仍是不见好,上前狠狠抬起她的下颚,冷言道:“妩儿当真是为了朕吗?”
他瞳眸里的犀利令她无法直视。
“皇上……”方娬被迫垂下眼睑,颤抖地咬着唇。
容止锦气愤地往前道:“姑母,您最了解我,婳妃既然是皇上的妃子,我怎可能做出僭越之事?就算我同婳妃娘娘说过话又怎样,难道妩昭仪就没同男子说过话吗?”
“侯爷这是强词夺理!”方娬极力力争。
外头,袁逸礼大步进来,朝燕淇与太后行了礼,目光冷冷落在地上女子的身上,他一掀衣袍跪下道:“那臣还曾是昭仪娘娘的未婚夫,难道娘娘与臣也有染吗?”
此言一出,四座震惊!
方娬更是苍白了脸道:“你……你胡说!”
袁逸礼答得从容:“是不是胡说,皇上派人去洛阳一查便是。”
方娬的眼睛不自觉地撑大,脸色瞬间灰白。
方婳亦是心跳不止,方娬曾婚配过他的事他是如何知晓的?方同应不会那么无聊将这样的消息传去金陵,是以她们姐妹轮换婚配袁逸礼之事应是秘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难道不知这些话当着太后与皇上说出来意味着什么吗?即便皇上信他,也难免不会被人诟病,他乃堂堂礼部尚书,有着大好前程……
她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玉策用力拉住她,朝她摇了摇头。她忽而就哭了,总是天真地以为能和他断得干干净净,殊不知到头来,她竟又欠他那么多。
太后本就生气方娬把容止锦说出来,此刻听袁逸礼这般说,她便理直气壮了,沉声道:“日后这种事弄清楚了再说,事关皇家颜面,别弄得不尴不尬!止锦,随哀家回宫!”
“姑……”容止锦略一迟疑,却被容芷若狠狠地拉了一把:“二哥,还不走!”
容止锦即便再不情愿,眼下也只好跟着走了。太后扫视了眼满屋子的人,不悦道:“全都散了吧,各自回宫去!”
“是。”众嫔妃齐声应了,陆陆续续地散去。
燕淇斜看向方婳,开口道:“玉策,送婳妃回宫。”
“是,娘娘走吧。”玉策的声音柔和,方婳却仍是定定看着地上的男子,他没有回身,就那样从容跪着。
远了,远了,直到再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袁逸礼才终于松了口气。
燕淇缓缓在敞椅上坐下,也不叫起,目光淡淡落在方娬身上,直言道:“妩儿有孕在身不好好在玉清宫安胎,净替朕考虑了,叫朕好不感动。”
方娬低着头,话语里透着颤意:“皇上,臣妾……臣妾也是听说……”
“听说?你听谁说?你的宫女?”燕淇浅笑着问,也不给她任何辩驳机会,话锋一转,道,“来人,将流儿拉下去,杖毙!既是不能好好伺候主子,留着又有何用!”
方娬大惊,流儿哭着磕头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外头的侍卫已快速进来,押了地上的人便走。
方娬整个人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一侧,已有宫女跑上来扶她,燕淇的声音再次传下来的:“扶她下去,日后好好在玉清宫安胎,不该你管的事便不要管。”
虚软的身躯被宫女扶了起来,方娬愣愣听着燕淇的话,不该她管的……
何为该,何为不该?
她整个人颤抖得厉害,她只知这一次输得那样惨,未能扳倒方婳,她还失去了太后那座靠山……往后,往后便只有她腹中的孩子可以依靠了。
厅内一时间安静良久,廊外风雨交加,这一夜过得那样不平静。
“起来。”上座之人终是开了口。
袁逸礼谢了恩,起得太急,微微一个踉跄才站稳。燕淇不免蹙眉道:“逸礼?”
他又低下头道:“皇上该去看婳妃娘娘了。”
燕淇却睨着他:“你不想与朕一道去?”
他的话语平和:“臣与娘娘身份有别,况且臣还要赶回行宫去,西楚的人都在行宫。”
燕淇起了身,行至门口,却问他:“值得吗?”
袁逸礼心中一窒,不答,只道:“请皇上好好待娘娘。”
“朕会的。”他点头,又朝钱成海道,“让人给袁大人递把伞,摆驾静淑宫。”
“是。”钱成海转身吩咐。
外头雨伞早已候着,燕淇步出廊外,宫女太监匆匆跟在他身后出去。
袁逸礼踱步至门外,从太监手里接过了雨伞,他却不急着走,一手扶着冰冷廊柱,目光远眺。
九王爷说他不是她能等待的那个人,如今她贵为娘娘,皇上若能一心一意待她,她才会忘了九王爷。
漆黑夜空里,他仿若瞧见一星半点的光亮。
太后一回宫就发了一通火,宝琴劝了好久。
容止锦这回装得异常憋屈,缠着太后便道:“姑母这下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妩昭仪了吧?她竟还敢冤枉我!”
太后满脸的怒:“哀家还以为她乖巧懂事,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种事!枉哀家疼爱她,真是太叫哀家失望了!”
容止锦拼命地点头表示赞同。
容芷若斜他一眼道:“二哥自个要是检点一些,别同婳妃娘娘走得那么近也不会出这种事。”
“你……”容止锦瞪她。
太后跟着道:“芷若说得对,哀家不喜欢婳妃。”
容止锦一脸挫败,知道此事多说无益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浅色纱幔直垂,床上女子**着后背趴在薄衾上。
玉策捧了药才要入内,却在门口遇见了燕淇,她忙欠身行礼,燕淇接过她手中的药膏,挥了挥手道:“都退下。”
珠帘碰撞,床榻边,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近了……
灯芯蜿蜒,明火生辉。
有人影压下来,清凉药膏被涂抹在背上,方婳微微抽气,双拳紧紧握着,一声也不吭。燕淇的目光怔怔看着原本白皙润滑的背上横空多出的伤痕,骗骗底下女人还这般要强,他忍不住道:“痛就叫出来,这里无人,朕不会笑话你。”
方婳一惊,猛地睁眼回眸看去,“皇上……”怎会是皇上,不是玉策在伺候吗?
他伸手按住她的身子,蹙眉道:“别动。”
她的身子僵了,结结巴巴地道:“还……还是臣妾让人……”
“太医说没有伤及筋骨,上了药好好休养几日便好。”他淡淡说着,仍是细细替她上药。方婳暗叹一声,终是不再挣扎。
他的指尖温暖,不似燕修的冰凉,可她的心却无法沉淀,慌张得像是被人捉奸在床。
蓦地,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个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他给她上药,看她的身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婳儿。”身后的声音骤然近了,他附于她的耳畔,吐气如兰地问,“你在怕什么?”
怕……她怕的东西太多,怕他知道她爱慕燕修,还怕他要她……
他的指尖触及她背上的伤,她下意识地瑟缩,不动声色地转口:“袁大人呢?”
“你怕朕责罚他?”
“袁大人对皇上忠心不二,还请皇上……”
“你就是在怕此事吗?”他打断她的话,轻轻笑道,“他没事,朕让他去行宫了。”
没事就好,她松一口气,又想问苏昀,却不想他已先开了口:“朕还等着你来解释为何会在围场?”
这一问倒是让方婳略微一怔,他不提她倒是真的忘了。
药已上完,燕淇细心地替她拉上衣衫,她自顾翻身坐了起来,才低语道:“西楚太子原先是与侯爷比试的,臣妾便去观赛了,后来……九王爷也来了。”
她说的是事实,也不怕燕淇去查,她不过是没说轩辕承叡为何要与容止锦比赛罢了。而这个理由,轩辕承叡也早就给了燕淇了,无非是他想找人切磋,找了容止锦比得不尽兴而找上燕修,便是越发顺理成章。
果然,燕淇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方婳将亵衣系好,才又问:“皇上与西楚太子为何会入宫来?”今日若不是他们来了,她与苏昀怕真的要出大事了。
燕淇将药膏转身搁下,嗤笑道:“西楚太子已跟朕开口要了你的宫女。”
方婳大惊,忙脱口:“皇上应了?”
他笑一笑:“他说趁在围场比赛时已同你说过,朕也是才知原来这就是他当日同你留下的问题。”
双手已不自觉地紧握,轩辕承叡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97章 入骨牵挂
整个龙山行宫的人都知道了西楚太子敲锣打鼓地抱了一个女子回来,宫人们更是伸长了脖子想知道那个女子是谁。
仇定也来了,他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银色面具后只露出两只同样震惊异常的双眸。
轩辕承叡一脸阴沉坐在外间,睨了仇定一眼道:“仇将军有伤在身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免得以后真的再也说不出话了。”
仇定的眉心拧得更深了,目光不觉看望内。
华美屏风后,依稀只见了军医忙碌的身影,床上究竟是谁,能让太子殿下这般着急?
两柱香后,军医才出来,他擦了把汗,开口道:“回禀殿下,那动刑之人下手很重……”
轩辕承叡重重将杯盏搁下,冷声道:“说重点!”
军医一愣,这才道:“因打击没有集中在一处,双腿有不同程度的骨裂……”
“能不能医?”
“下官以为……可以。”
“好。”轩辕承叡冰封的脸上又有了笑,抬一抬手道,“等她醒来,你进去告诉她,说断了。”
仇定的眸光一缩,军医更是愕然道:“殿下,这……骨裂不是断了,是……”
“孤叫你告诉她断了就是断了,你是听不懂孤的话还是如何?”他的音色一沉,眸光亦是不善起来。
军医被他看得冷汗涔涔,连连点头道:“是……是,下官明白!”
轩辕承叡的嘴角一勾,闻得外头有人道:“殿下,东梁的袁大人来了。”
他“唔”一声,起身出去。
袁逸礼独自撑伞站在院中,衣袍下摆早已浸湿,再瞧不出气宇轩昂的样子。廊下几盏宫灯在夜风里摇曳,将他的身影也也拉扯得越发蜿蜒旖旎。
他见轩辕承叡出来,这才走进去,二人沿着长廊往前,他低声问:“我听闻太子殿下将昀姑娘带回行宫了,她现下如何?”
轩辕承叡笑着反问:“袁大人这是替谁问的?”
袁逸礼略笑道:“自是替婳妃娘娘。”
“哦。”轩辕承叡淡淡应了,道,“还行。”
还行?袁逸礼不觉蹙眉,轩辕承叡已折回自己的房间,马上有宫女上来解下他身上的风氅。轩辕承叡请他一并坐下,又吩咐宫女上了茶,他惬意地轻呷一口,袁逸礼却不动手,只好道:“昀姑娘是我大梁宫女,住在殿下这茗香阁不太合适,我会命人带她去别处歇下。”
轩辕承叡疑惑望向他,不解道:“为何不合适?孤已向梁皇陛下要了她,且陛下也同意了,她已是孤的人。”
“什么?”袁逸礼吃惊地脱口问道,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婳妃娘娘知道吗?”
轩辕承叡认真想了想,点头道:“现下也该知道了。”他又喝一口茶,眼底盈盈的全是笑,仿佛在说,知道又如何,皇上应了,她区区一个妃子还能拒绝吗?
袁逸礼猛地起了身,欲转身时,胸口的气血猛地上涌,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
“袁大人?”轩辕承叡不觉放下了杯盏起了身,眉宇间不见担忧尽是笑意,“看来袁大人伤得不轻啊,是孤下手重了,对不住袁大人。不如叫孤的军医给你看看?”
袁逸礼强行将后头的腥甜咽下,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忍住怒道:“不必了,是我技不如人,不敢怪太子殿下,先告辞。”他快步离去,连搁在门口的雨伞也忘了拿。
轩辕承叡狭长的凤目里全是欢愉,重新又坐下,心情极好地开口:“孤饿了,叫人把晚膳送来孤房里。”
“是。”宫女忙出去传话。
静谧夜色里,华年成端着药急急从长廊上穿梭而过,迎面瞧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自燕修的房内出来。华年成一怔,忙加快了步子进去。
里头之人正拂开了珠帘出来,华年成吃了一惊,空出一手拉住他,问:“王爷去哪里?”
燕修的脸色苍白,呼吸更是急促:“轩辕承叡从宫里带出的人被打断了双腿,华年成,她……她在这里。”
华年成慌忙拦住他,药盏“砰”地摔碎在地上,他急着拉住他道:“王爷糊涂了吗?西楚太子就算从宫里带了人出来也未必就是婳妃娘娘!”
他却不听,硬是要去:“他的赌注本就是她,况且,他带了人回寝居后,袁逸礼急着去了,难道还不是她吗?”
袁逸礼会去,这倒是华年成没想到的。他微微一愣,燕修已推开他出去。
“王爷!”
他不理他,走得飞快。白日里亦是不顾华年成的阻拦从灵空寺来的龙山行宫,却是不想,仍是未能护她吗?
后头,华年成的脚步声近了,燕修深吸一口气,干脆跑起来。
“王爷!”华年成的脸色大变,他知他心里有方婳,却从不曾竟已是这般重要。他在沧州军营同方婳说的话,到底还是无用吗?
夜雨仿佛越下越大了,那抹消瘦身影已一头扎入雨帘。院门口,一个太监从外头进来,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灯笼。
他才进来,便与冲出来的燕修狠狠地撞到,雨伞飘落,灯笼也破了,被雨水一淋,瞬息就灭了。
“王爷!”华年成的声音急传而至。
太监这才看清楚自己居然撞到了九王爷,他忙爬起来跪下道:“奴才该死!竟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燕修一手撑在地上欲起身,华年成已扶住他,他身上的素锦长袍早已浸了雨水,沾了泥沼,颇为狼狈。修长手指伴着夜雨,更觉得冰冷无比,华年成的眉心紧蹙,也不看对面吓得哆嗦的太监,只道:“还不过来扶王爷起来?”
太监忙应声上前,此处光线昏暗,他看不清燕修的脸色,只知他的气息微弱。太监的手颤抖得厉害,这一个即便不得宠也是王爷,倘若真是因为自己有个什么好歹,他死上千次也不足以抵罪。
燕修的话语清弱,却透着不可抗拒:“华年成,你放开!”
他不放,哀哀道:“我死了才会放开王爷的手。”
“你……”
“王爷确定去了能帮上忙吗?”
“我先前不去……仍是没能帮上……”
“有袁大人在,王爷还不放心吗?”
他们主仆的话太监自是云里雾里,此刻听华年成提及袁逸礼,太监才猛地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了,忙道:“哦,袁大人让奴才来告诉王爷,一切安好,昀姑娘在茗香阁也没事了。”
拽着华年成衣袖的手力道瞬间轻了,燕修不可置信地回眸看向面前仍是心有余悸的太监,低声问:“你说什么?”
太监急急又将原话说了一遍。
华年成总算松了口气,打发了太监回去。
燕修支撑着华年成的身子起来,仍有不放心:“真的都没事了吗……华年成……”
“我知道,我先送您回房歇着,我会去看看昀姑娘。”
内室一地的湿脚印,宫女进来替燕修换下衣裳,又添置了两个暖炉,他坐了好一会指尖才有了感觉。
华年成未回,宫女不敢走开。
她低头站着,目光悄然落在他脸上,自华年成走后,他一直静静坐着,什么话都不说。琉璃灯浅弱的光落在他清瘦俊颜上,让人莫名生出几分心疼来。
“王爷还是进里屋去等吧。”宫女小心翼翼地说。
燕修微微回过神来,略笑一笑,道:“你先下去休息。”
宫女吃一惊,忙道:“奴婢与王爷一道等华太医。”
他又不再说话,倦淡目光望向院中漆黑景致。
华年成回时已经很晚,顺道又去了一趟药方给燕修熬了药端来。说是苏昀的腿疾棘手,他想上前医治西楚的人却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看。
燕修紧蹙着眉不发一言,苏昀在这里,最迟明早,她就会来。这样一想,他也便安心了。
这一场雨下至半夜才终停下。
苏昀是痛醒的,内室明晃晃地点着灯,她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高华的轻纱云幔直垂,外头一张流云屏风闲置,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哪里是她在静淑宫的房间?
苏昀坐了起来,双腿上的伤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不是梦!
她被方娬杖责不是一场梦!
那么……苏昀缓缓又记起轩辕承叡那张脸……天啊,那样抱着她的人真的是他吗?
惨了,她惨了!
婳婳呢?
苏昀拽住纱帐的手一滞,她忽而想起来了,方婳为了护她也受了伤!她和九王爷的事被抖出来了吗?她现在还好吗?
苏昀的心里乱极了,试着动了动,她的腿像是废了一般,根本没有办法下床。她忍住痛叫:“有没有人啊?喂,有没有人?”就算是花孔雀把自己带来的,他人早在的吧?
果然,外边很快便传来了声响。
西楚的军医冲进来,见苏昀醒了,忙道:“姑娘醒了?”
又是一张生面孔!苏昀借势靠在床柱上,朝他道:“你们太子殿下呢?”
“哦,太子殿下回房睡了。”
睡了?她痛得半死,那混蛋把她带来这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撂在这里自己去睡了?
她咬牙拍拍床铺道:“你去叫你们太子殿下来,告诉他,要杀要剐干脆点!”她最恨这样半吊子的事了,等死的感觉最难受!
军医没想到她醒来第一件事不是问自己的伤势,竟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整了片刻,才只好道:“这……殿下说有件事要我告诉姑娘。”
“什么事?”她都痛死了,面前之人还没有半点要去请他们太子来的样子,苏昀差点要脱口说“有屁快放”了!
军医咽了口口水,这才低声道:“姑娘的双腿……断了,恐怕日后都将不良于行……”
苏昀的脑子顿时“嗡”了一声,他说什么?她的腿断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坐起身,伸手探向自己的腿。
军医已推了一步道:“姑娘请稍后,我去禀报太子殿下。”他说着,一溜烟出去了。眼下已过子时,可太子殿下却吩咐,不管她什么时候醒来都要回禀,军医自是不敢怠慢。
苏昀这会哪里还管人在不在,她试着捏了捏自己的腿,只稍稍一碰就痛得她几乎跳起来,她抓一把纱帐塞在自己嘴里咬住,用力捏下去。手指在抖,手臂也在抖,她整个人都在抖,她的双腿动不了,仿佛不是自己的,可是那种剧痛却又是提醒她这双腿实实在在就是她的。
检查完,她将纱幔吐出来,整个人瘫软在床上,她痛得眼泪“哗哗”地流,嘴角却扬起来,笑着骂:“什么狗屁庸医!”
说她的腿断了,还文绉绉地说“不良于行”,以为她听不懂吗?混蛋,哪里断了!
照这般疼的样子,顶多就是骨裂,不动三四个月也能养好!
她狠狠地擦了把眼泪,不多时,便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她侧脸望去,那抹高大的身影绕过了屏风进来,只穿着中衣,披着轻裘,看起来真是从睡梦中爬起来的。
轩辕承叡听军医的回禀这丫头醒来就中气十足的,他倒是没想到这一来竟瞧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两眼哭得红红的,一张笑脸尽是委屈,他掩住笑,低咳一声上前,自顾在她床边坐下,道:“哭什么,就算不能走路了,孤也不会嫌弃你,谁让你会决定孤的子孙后代的命运呢?”
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她,说着大约天下女子都会为之动容的话。
苏昀一愣,她却从他谦和的容色里看出了其他。花孔雀是不会有这样好的心肠的,这回来长安是找她算账的,可不是为了来捡一个残废做老婆的。苏昀的心不觉一跳,那军医是他的人,未免就不是他指使的!
她的眼睛撑得大大的,眼泪还是不住地流出来,虽然她也很想忍住,可身体的疼痛是骗不了人的。
轩辕承叡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蹙眉道:“别哭了。”
谁知苏昀“哇”的一声哭出来,她侧身一头扎进轩辕承叡的怀里嚎啕大哭,顺带把鼻涕一并擦在他的衣服上。
“喂!”轩辕承叡眼底的笑意彻底散了,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想推开。苏昀伸手紧紧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怎么办?腿断了我以后都走不了路了!呜呜,怎么办?我成了残废了,以后没人会要我了!呜呜……”
“怎会……孤要你。”
“你不介意我是个残废吗?”
“不介意。”
“我没有腿了!”
“从今往后,孤看别的女人都多两条腿。”
呸!苏昀在心里狠狠地骂,面上哭得更伤心:“你骗人,男人都喜欢花言巧语!”
“孤不骗你,孤就喜欢你这样的。”喜欢看你这样上当受骗、嚎啕大哭的狼狈样子。
“你不恨我给你下毒吗?”
“孤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所以也要骗你上一次当才甘心!
苏昀再想说什么,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惊叫一声推开他,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摸摸,再摸摸……
轩辕承叡伸手自一旁拿过一件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在找这个?”
苏昀定睛一看,可不是她的面具吗?怪不得,这混蛋怎么也不为她的脸惊讶,原来他早揭了她的面具了!
轩辕承叡看她震惊的样子,重新将面具搁在一边,浅笑道:“在孤面前还戴什么面具?孤又不是没见过你的样子。”
苏昀气结。
他悄悄扯过纱帐在自己胸口狠狠地擦了擦,才道:“幸亏孤去得及时,否则别说你这双腿,你这小命都没了!”
“婳婳……婳妃娘娘呢?”她退口问他。
他抿了抿唇,他一本正经道:“孤不知,不过袁大人从宫里去了回来了。”
是吗?袁逸礼回来了?那就证明婳婳应该没事!苏昀的心顿时就松了,她皱眉看着他:“你去宫里干什么?”
他答得漫不经心:“嗯,孤问你们皇上要了你。”
“呵,咳咳,咳咳——太子殿下,您开玩笑的吧?”
他不笑了,无比认真地看着她。苏昀被他看得心里发颤,这货还来真的啊?她吞了口口水,讪讪道:“我是开玩笑的,就算残废了也没关系,我反正是宫女一辈子伺候娘娘不嫁人。世上比我好的女子多得是,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等着给你挑啊!你何必来开我的玩笑呢?”
腿上还是痛啊,是因为太痛,所以她出现幻听了吗?
轩辕承叡的俊眉微佻,郑重地道:“孤开了口的事,况且梁帝也应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她的婚姻大事,她下半生的幸福,就让他这么轻描淡写地定了?
这不是坑她吗?
苏昀的双拳握得紧紧的,不过眼下她“刚断了腿”,又“有幸”被这样一个尊贵无比的男子关怀,的确不该变身母老虎。苏昀深吸了口气,开口问他:“你有几房妻妾了?”
轩辕承叡微怔,他的目光瞟向锦绣帐顶,一眼就看出在心算他后院有多少女人!
苏昀按了按胸口,哀叹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须臾过后,那一个才又重新回眸,温柔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低语道:“孤有几房与你何干?乖乖养伤,孤好带你上路回去。”
苏昀咬牙在心里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她今儿先不和他计较,等明日婳婳来,婳婳一定有办法把她留下的,她才不怕他!
太医为了减轻方婳身上的伤痛,特意在汤药里添了一些安神药,她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清早。
内室静悄悄的,外间甚至都听不见宫女的脚步声,方婳微微蹙眉,侧身时见燕淇趴在她的床边睡着,她猛然吃了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撑起身子。
背后的伤令她倒抽一口冷气。
燕淇的眉心微蹙,他蓦地睁眼,怔怔望她一眼,哑声道:“醒了?”
身上仍是只着了一件轻薄亵衣,方婳几乎是本能地抓着被衾挡在胸前,蓦地,又兀自觉得好笑起来。看他未有怒意,她才低声问:“皇上怎睡在这里?”
“哦……”他起了身,也不答,只问,“身上的伤怎么样?太医!”
他吩咐一声,外头的房门被打开,太医很快进来,欲行礼,燕淇已道:“不必了,给婳妃瞧瞧。”
太医的手隔着直垂纱幔伸进来,方婳将手递过去,他把了脉,这才道:“皇上,娘娘的脉象虽虚弱,凤体已无大碍,这几日好生用药,多休息,很快便会痊愈。”
“知道了,下去。”他一挥手,这才又拂开了纱幔看着她,绝美容色里竟有笑意,“朕那么多嫔妃里,就属你事最多!”
“臣妾该死。”
他又笑,转身坐在她的床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既是误会,说开了便是,朕不会放在心上。”
她低下头去,另一手悄然拽紧了被衾,这次虽只是个误会,可她却真的心有旁人,倘若燕淇知道,他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你在怕什么?”被他握住的手竟是在颤抖,燕淇的眸华一抬,定定望着她问。
方婳一时间语塞,他又是一笑,浅声道:“你不必怕她们,更不必怕朕。朕还觉得你出了事朕最该担心,止锦是你的深交知己,逸礼为你甘愿求朕,况如今你的侍女又即将成为西楚太子的枕边人……婳儿,朕突然觉得有你在身边竟有那么多好处。”
方婳吃惊看着他,他说好处,好似将他们在一起说成一场赤|裸|裸的交易,她疯狂乱跳的心却在瞬间平静了。
比起感情,她更喜欢听他说交易。
“臣妾,想去看一看阿昀。”
“嗯。”他没有拒绝,自顾起了身道,“朕也该去看看,朕先去外头等着,你吩咐她们进来替你更衣。”
“是。”她点头,再看,眼前那抹身影已大步出去。方婳舒了口气,她很担心苏昀,迫切地想要见到她。她也很记挂着燕修,他昨日留在龙山行宫,不知有否听闻宫里的事。
帘后几抹身影交替,暗香浮动萦绕,轻风入帘栊,闻得阵阵浅笑声传出。
“如何?”太后扬了扬流云广袖,笑着道,“上回哀家就说这料子颜色太艳丽了,已不适合哀家。你们是不是也觉得哀家穿得不得体了?”
宝琴抿唇笑道:“太后娘娘说的哪里话?奴婢倒是觉得侯爷给您的这身布料挑得好,高华贵重,又衬得太后娘娘好肤色!”
太后的笑容略收,嗔怒道:“你一提止锦那孩子哀家就生气,宫里那么多人他偏偏就同婳妃要好,这也就是皇上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情分才不计较!还有那个妩昭仪,想起来哀家就生气!”
容芷若低声道:“您别气了,二哥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能说上几句话,便是同谁都要好,您也不是不知道。他……他没有二心的。”
太后回眸看她一眼,这才又笑了:“哀家不过一说,哀家自然也信他,止锦可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瞧把我们芷若吓得!”
宝琴扶太后过梳妆台梳妆,外头有太监入内,隔着屏风道:“太后娘娘,妩昭仪来了,跪在外头说要见您呢。”
太后的脸色一变,冷冷道:“不见,叫她回去好好反省去!”
太监忙转身出去。
方娬一夜未睡,脸上再去娇媚,只剩一片黯淡之色,此刻见太监出来,她忙问:“太后娘娘呢?”
太监叹息道:“昭仪娘娘请回吧,太后娘娘不见您。”
不见……
虽是一早就料到的,可方娬仍是觉得失望。她咬着唇,开口道:“那本宫就跪在这里,直到太后娘娘原谅本宫为止!”她低下头去,一手抚着腹部,即便她什么都没有了,起码她还有龙种!看在龙种的份儿上,太后也不会那么狠心的!
龙山行宫。
苏昀闻得外头传来声音,接着有人疾步入内,她一眼便兴奋地叫她:“婳婳……婳妃娘娘!”
方婳见她坐着,气色并不如想象中的差,到底松了口气。不过随即想起轩辕承叡在外头说的话,她的心不觉又揪起来,才欲开口,便闻得身后轩辕承叡笑道:“真看不出你见了婳妃这样高兴,都结巴了。”
苏昀没好气地瞪他,你才结巴!
轩辕承叡对她的不客气自是已见怪不怪了,他呵呵一笑,转身道:“孤去和梁皇陛下聊聊。”
他说着负手出去,苏昀的目光收回,笑着问:“婳婳,你也没事了吧?身上的伤怎么样?”
方婳的鼻子一酸便落下泪来,紧握着她的手道:“就知道问我,你的腿……腿真的断了吗?我去求皇上把最好的太医请来给你医治,一定会好的!”
苏昀忙替她擦眼泪,小声道:“骗人的!他们太子想骗我,他想我感动他连个残废都要!可我是谁啊,断没断难道我不知道?”
方婳的眼睛一亮:“你说真的?真的没事?”
“没事,就是要休养得久些,什么破事都没有!”她说完,又想起什么,忙道,“不过你别告诉花孔雀我已经知道我的腿没断啊。”
“花孔雀?”方婳不觉蹙眉。
苏昀忍住笑道:“他成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孔雀开屏一样,不是孔雀是什么?”
方婳被她说得一笑。
苏昀却不笑了,恹恹道:“皇上真把我送给那只孔雀了?婳婳,怎么办?我不要走!”她握着方婳的手用了力。
方婳忙道:“我也不想你走,你放心,西楚太子不会那么快离开,我会想办法留住你!”
“嗯!我就知道婳婳最好了!”苏昀顿时又喜笑颜开,拉着她问,“对了,那方贱货呢?”
每回她对人的称呼都千奇百怪,这下更是变本加厉了,从胸大无脑的女人直接变成了方贱货,可见她有多恨方娬。方婳低声道:“我出宫时听闻她去了太后宫里,太后不见她,她正跪着。说太后不见她,她就不起来。”
“呸!”苏昀一脸愤愤,“虽然太后我也不喜欢,不过这回我支持太后,就是别见她,祝她跪死吧!竟然说你和小侯爷有染,她也不看看侯爷的后台是谁!简直蠢到家了!”
方婳却笑不出来,其实方娬不蠢,倘若苏昀真的说出了容止锦,那情况就大大不一样了,纵然太后有心庇护,怕是也困难重重。方娬只是运气不好,因为方婳心中的人根本就不是容止锦。而这件事,也给方婳敲醒了警钟。昔日皇上面前,有楚姜挽在前挡着,如今方娬眼里,有容止锦误导,这才得以让她与燕修安然,倘若没有楚姜挽亦或是容止锦,怕她与燕修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每每思及此,她的掌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沁出冷汗。
苏昀微微侧了身,她的腿伤得严重,在床上坐得久了便不舒坦。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便闻得方婳开口道:“你先休息吧,我要去问问容大人的情况。”
苏昀不解地问:“你老情人又怎么了?”
“他受伤了。”
苏昀“啊”了一声,忙问:“谁干的?”
“那只孔雀。”
“哧——”苏昀忍不住笑出声来,“婳婳,你的形容会叫我笑惨的!”
方婳可笑不出来,她不喜欢轩辕承叡。她总觉得那个男人并不若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光鲜亮丽,即便他也谈笑风生,可偶尔的一抹笑,便是那样深不可测,叫她隐隐觉得如临深渊的不安。
从苏昀的房间出去,才被告知轩辕承叡并未与燕淇在一起。原来他们才出来,沧州有军情送至,燕淇去了行宫的议事厅,轩辕承叡与仇将军一道走了。
昨夜才下过一场冷雨,空气仍是隽冷,方婳正想着该以什么理由同燕淇说,便见钱成海匆匆而来。见了方婳便笑道:“奴才还怕娘娘回水云轩了呢,赶巧呢,娘娘还未走远。”
见他这样好的神色,方婳便伫足笑问:“公公有何事?”
钱成海笑道:“皇上有军务在身,原先想去看望袁大人的,这会倒是没几个时辰脱不开身了,皇上说娘娘既在行宫,便请娘娘走一趟。您是堂堂婳妃,替皇上去看一看袁大人,也不辱没皇上待大人的情分。不过,娘娘若是觉得累了,可先行回去歇息,待下午再去不迟。”
方婳诘然笑道:“不,本宫不累,本宫马上去!”
她疾步走过钱成海身侧,听闻他又道:“娘娘,刘太医说袁大人的伤势不见起色,皇上想请华先生过去看看,可……您也知道皇上与九王爷的关系,不便开口去请……”
“本宫去,就请公公回去回禀皇上。”她的眸中尽是笑意,又言,“本宫也正好想请华先生来看看阿昀。”
“娘娘想得周到。”钱成海低头行了礼,“那奴才就回了。”
方婳一回身,浅笑嫣嫣,忽而觉得一切都那样美妙。
轻风吹开了轻纱帷幔,带着丝丝寒意。窗台上,几只流雀吟唱、嬉戏着。华年成才拂开了珠帘出来,一眼便瞧见那抹明娇身影进来。
那双明亮双瞳里皆是笑意,方婳不曾想进门便见了华年成。沧州一别之后,她还是初次见他。
“婳妃娘娘。”他低头行礼,再不叫她“方姑娘”了。
内室,脚步声传至,燕修撞破了珠帘出来。难熬的一天一夜,她终归完好无损站在他的面前。
风止了,香气尽了,他墨晶瞳眸定定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一切映入眼帘,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他不再往前,她亦没有。
他清弱笑容里仿若徐徐绽出几分花香,令她也不自觉地笑了。
“都顺遂吗?”
“顺遂……也有不顺的。”她远远站着,俏皮地笑,“板子打在我背上,现下还痛着呢。”
他的眼底涌出心疼,“我让华年成给你准备药。”
她心中开心:“我那现在最不缺的恐怕就是药了,倒是想请华伯伯走一趟。”
“何事?”
“袁大人受了伤。”
燕修回想起昨夜冒雨前来的袁逸礼,他的俊眉微蹙,吩咐华年成跟方婳走一趟。方婳行至门口,不觉又回头看一眼,他仍是站气定神闲着看她,脸上带着笑意。
方婳未在停留,转身便走。
她知他安好,他亦已见了自己,那便不要再停留,不要给任何人伤害他们的机会!
佳人身影已远,飘浮在空气中的清雅香气却似从未散去,他莞尔一笑,忽而低下头,掩面咳嗽起来。
宫女端着参汤入内,见此情形,忙搁下手中托盘上前扶了他道:“华太医说王爷昨儿个失眠了整宿,要您在床上歇息的,您怎的起来了?”
他笑一笑,那样温柔恣意,令宫女瞬间低头,双颊染起一片绯红。扶他回至床上,又替他掖好被角,见他含笑闭上眼睛,不多时已沉沉睡去。
去往袁逸礼房间的一路上,方婳与华年成没有言语。华年成只是忠心护主,方婳不会怪他。而从此之后,她也将行得堂堂正正,只要知道燕修心中有她,她便再无所畏惧。
推开袁逸礼的房门,支颔坐在桌边的宫女吓得跳了起来,忙欲行礼,便闻得方婳问:“袁大人呢?”
宫女侧目朝里头看了眼。
“谁来了?”袁逸礼的声音传出,嘶哑中尽是疲惫。
方婳遣退了宫女快步入内,袁逸礼抬眸之际忽而脸色大变,忙慌不择路地拖过一侧的外衣披上,他从床上下来,苍白双颊分明是一片不自然的红,话语却冰冷:“经过昨日的事娘娘还不知道害怕吗?”
第98章 旧爱新欢
方婳不答,回头朝跟着入内的华年成看一眼,道:“给袁大人看看吧。”
华年成将药箱搁下,袁逸礼这才蹙眉道:“华先生?”
“大人请坐。”他不坐,华年成推他坐下,伸手给他把脉。
方婳笑着道:“是皇上命本宫来的,袁大人还要再问吗?”
袁逸礼惊讶抬眸,见她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却是皱着眉头,言语中仍是有气:“娘娘有伤在身请先回吧,臣已无碍。”
她不听他的,径直看向华年成问:“华先生,如何?”
华年成撤了手,低头道:“大人内伤未愈,又受了风寒,这才伤情反复,我去给大人配几帖药,大人安心服用,卧床歇息两日便无大碍。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去配药。”他敛眉收拾了东西出去。
方婳的目光随他往外,不免暗叹一声,自他同她说了那番话后,他们之间似乎一下子陌生了。其实她不怪他那样说,他又何必如此介怀。
回神间,袁逸礼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淡淡看她一眼,开口道:“娘娘请回吧,臣要去见皇上了。”
“袁大人。”她不觉皱眉道,“华先生的话你没听见?”
他和缓笑道:“华先生当谁都是他家九王爷,臣身强体健,不必卧床。”
他的话听了真叫人生气,方婳见他要走,她干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他下意识地拂开她的手。
肌肤相触,方婳这才大惊:“你发烧了?”
分明烧的是他,此刻,他倒像是被灼烫了手,瞬间将手缩回去,尴尬地握成了拳,又一落衣袖道:“这几日皇上政务繁忙,西楚太子还在行宫,臣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他的话未说完,方婳再次拉住他的衣袖,手上一用力,直接将他推在桌边坐下,他横了眉,满脸怒意地要站起来,她径直上前伸手拦住他道:“再不好好坐下,难道真的要我僭越婳妃的身份来‘请’你留下吗?”
他一脸铁青。
她又道:“皇上既已知晓你有伤在身,也不差你这点功夫了。”她自顾坐下,休息一夜,背上的伤好了很多,此刻站得久了,还是会觉得有些痛。可比起袁逸礼的伤势,她这也不算什么。
他不看她,目光低垂,不悦道:“皇上并不知,他只以为我身子不适,我也嘱咐了钱公公不必禀报。”
方婳有些惊讶,不过一回想,他的性子估计也不会说。否则燕淇若问他何故与轩辕承叡比试,倒真有些说不过去了。她脸上带着笑,看着他道,“这次的事,谢谢你。”
很早就想和他说谢谢,来的路上想了很多的话,可临到头,却仍只这二字,干干脆脆,却并不是吝啬于过多的话。
袁逸礼侧身而坐,听到她后一句话时心头微震,他为她做那么多,并非是想要她一声“谢谢”,他也许,什么都不求。脸色仍是铁青,脸上的笑容亦是牵强,他定了定神,才开口:“说什么谢,难为九王爷的事你不怪我。”
听他突然提及燕修,方婳微愣,蓦然垂眉道:“我知道你仍看他不顺。”是以他让燕修来行宫后便自行离去,燕淇问起燕修为何而来,袁逸礼根本就不曾想过要帮他解释。可即便如此,她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
他低笑一声,冷冷道:“他与袁家的仇是散不了了,哪怕他死也无法赎罪。”
他与袁将军手足情深,袁将军怎样恨燕修,他亦如是。可话从他的口中甫出,方婳仍觉得心悸。她暗暗吸了口气,转口问:“方娬曾与你婚配过的事谁告诉你的?”这是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事。
他却不愿答,只问她:“身上的伤势如何?”
她一愣,摇头道:“没事了。”
“额上的伤呢?”
方婳下意识地扶额,为了遮掩,她今日还特地梳了前发下来,倒不想他还记得。
“太医说不会留疤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还重要吗?”他浅浅反问一句,截得方婳再问不出来。是啊,他都当着那么多人说出来了,是谁告诉他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大约……也是那时去洛阳时,在方府得知的吧。
她细细一想,终没有再问。
内室瞬间安静下去,两道呼吸声一深一浅徐徐流淌,却并不会感到压抑。袁逸礼的嘴角微微勾起,目光似有似无地瞟过她的容颜。从前看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未婚妻,美则美矣,难免少了几分心动。后来看她,是大梁尊贵的娘娘,再美再好,也与自己异常遥远。似乎从没有如这一刻,看她就是方婳,干干净净的方婳,是他此生无法触及却又想放在心里的女子。
说不悔是假的。
他多想就此告诉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毁了你我的婚约,可不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让我来弥补?”可他现在知道,他晚了,早已失去了那个机会。
但他会远远地看着她,会让她得尽皇上的宠爱,给她世间女子最渴望得到的一切。
辰时一过,灿烂日光已将雨后的院落照得晶莹透亮。
一个多时辰了,太后仍是没有召见,方娬的额际涔涔是汗,她以手支撑才勉强没有倒下。一侧的宫女忙上前来劝:“娘娘还是先回去吧,何苦糟践自个的身子?”
她咬着唇不说话。
容芷若扶着太后自里头出来,太后一眼瞧见跪在外头的方娬,嫌弃道:“她怎么还在这?”
容芷若小声道:“昭仪娘娘说,您不答应见她,她就不起来。”
太后重重一哼:“她还有什么脸面来见哀家!”
方娬已闻得她们的说话声,抬眸见了太后,忙道:“太后娘娘息怒,臣妾知错了!在臣妾没有将事情弄清楚,差点误会侯爷!请太后娘娘念在臣妾一心为了皇上的份儿原谅臣妾吧!”
太后冷笑一声道:“现在来求哀家原谅?你若开始就告诉哀家你指的是止锦,哀家也不至于这么丢脸!误会止锦,就是打容家的脸!打容家的脸,就是打哀家的脸!”
方娬哽咽道:“是,臣妾知错了!臣妾是……”她的话语蓦地轻了,一手本能地抚上腹部,突如其来的绞痛令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一侧的宫女已然瞧出了她的异常,忙问她:“娘娘您没事吧?”
容芷若回眸朝太后道:“太后,好像妩昭仪真的不适。”
太后的脸色微变,语中凛冽透寒:“送妩昭仪回去,请太医来看。妩昭仪,别拿腹中的龙种来威胁哀家,哀家今儿就是要你知道,你还有身孕哀家才不处置你,你若是胆敢一不小心把龙种弄没了,哀家决不饶你!”
方娬痛得整个人蜷缩起来,有宫人上前来,七手八脚将她扶上轿子。她整颗心已冷下去,看来太后对她最后的仁慈,真的就着剩下她肚中的这块肉了,她咬牙微微一哼,她一定不会失去这个孩子的!
太后的目光自门口收回,回头道:“宝琴,你去一趟龙山行宫,告诉皇上,就说哀家的意思,今夜在琼华殿设宴,宴请西楚太子。”她顿一顿,又道,“请最好的太医去玉清宫,给妩昭仪好好保胎!”
宝琴退下了,容芷若才问:“太后娘娘怎想起宴请西楚太子了?”容芷若的语气里,分明是不喜欢轩辕承叡的。
檐下有水滴落下,沐着晨曦,透着亮。
太后的眸光如炬,淡淡道:“哀家虽不喜欢婳妃,却也知家丑不外扬,晚宴上让皇上好好疼疼她,也好让宫里的嫔妃和西楚太子都知晓昨日的事不过是妩昭仪的一场闹剧。”
容芷若敛眉道:“太后娘娘英明。”
傍晚斜阳初收,熏香拢着长烟缦,丝竹声绕过华梁玉璧,遥遥飘曳,寰寰萦绕。
琼华殿内,宫灯旖旎,清丽宫女的身姿穿梭其间。
琼浆玉液芳醇,独扬着笑声奕奕。
方婳陪坐在帝侧,目光淡淡扫过底下众席位,浅声低语的嫔妃们,似笑非笑的轩辕承叡,还有静坐不语的燕修。
皇上温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举杯抿一口,侧目瞧她道:“怎么,不想坐在朕的身边?”
方婳低下螓首道:“臣妾只是嫔妃,这样似乎不妥。”
“什么?”他像是没听清,华美脸庞靠得又近一些。温和气息里夹杂着丝丝龙涎香气,令方婳心头微怔,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往后仰,那一个干脆揽住她的腰,不让她逃,气若幽兰地笑,“婳儿的意思,不会是想要朕册后吧?”
方婳大惊,她怎是这个意思?
“皇上……”
这样暧昧的动作,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方婳只觉得脑子空白了一片。
底下嫔妃各个睁大了眼睛看着,羡慕又嫉妒。皇上对婳妃果真是不一样的,昨夜妩昭仪一出戏就更像个小丑了。
容芷若静侍在太后身侧,望见这样一幕,目光急急移开,不自觉地拽紧手中丝帕。
太后斜睨一眼,咳嗽一声道:“皇上,这么多人都看着。”
燕淇这才笑着直起身子,回眸看向太后,问道:“妩昭仪呢?朕都没禁她的足,她倒是跟朕赌气不愿来见朕了吗?”
太后笑道:“怎会?下午的时候玉清宫来人禀报,说妩昭仪身子不适。哀家让太医去瞧了,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太医说要她卧床静养。”
“原来如此。”燕淇点了点头。
方婳不免沉下了心思,方娬这次输得这样惨,自是要好好保住腹中孩子的。倘若是个皇子,也许将来还有翻身的一天。
太后不悦地低语问:“你九皇叔怎么也来了?”
燕淇“唔”一声,只道:“西楚太子欣赏他的箭术,叫他去行宫比试,母后让人来传话时他也在行宫,外族面前,儿臣可不想叫他们看笑话。”
太后点点头,似是满意他的考量。
下面,轩辕承叡的笑声传来,他又饮一杯,笑着道:“见梁皇陛下与婳妃娘娘鹣鲽情深,我有些话倒是不知当讲不当讲了。”
方婳没好气地瞪着他,不当讲就别讲,这般说出来,他哪里是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燕淇顺着他的话道:“太子有话尽管说,朕洗耳恭听。”
轩辕承叡的笑声越发恣意,宫女持着酒壶欲上前倒酒,他却抬手拦住,含笑看向燕淇,道:“其实我这次来,除了先前与梁皇陛下谈的事,另也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告诉陛下。”他说着,低头从广袖中取出一物,递给身侧的宫女,缓声笑道,“是有人托我带给梁皇陛下的。”
燕淇眉宇间略有疑惑,但仍是朝钱成海望了一眼。
钱成海忙疾步下去,自宫女手中接过,又匆忙上来。他躬身将手中物什呈上,锦绣宫灯明华,映照得钱成海掌心中的东西熠熠闪着光。
方婳顺势瞧去,心中蓦然一惊,东西她曾见过的,便是与燕淇身上制法一模一样的璎珞。只是那时心中急着要回宫去救苏昀便没有细想,之后事多便又也忘了,她与燕淇再太液湖畔初见后,她曾以为那枚璎珞是燕淇心爱女子所赠,那这又与轩辕承叡有何关系?
太后的目光也朝这边看来,燕淇平静双眸霍然一紧,广袖一拂,他已然迅速将钱成海手中的璎珞握在手中,另一只握着方婳的手也松了。
轩辕承叡朗朗笑声传至,话语亦是含笑:“梁皇陛下果真认得?那看来那人所言非假,当真早早与陛下相识?”
方婳蹙眉看他,可恨轩辕承叡说话说一半,那人是谁?如何与燕淇相识?又怎会叫轩辕承叡转交这枚璎珞?
燕淇的黑眸盈亮,目光定定看着底下之人,开口问:“她在哪里?”
轩辕承叡闲适笑道:“敝国大兴宫。”
方婳不觉震惊,在西楚皇宫?怎会……
太后华美脸庞上尽是诧异,她未曾瞧见燕淇握在掌心中的东西,只好询问道:“皇上在说谁?”
燕淇却不答,轩辕承叡又道:“她让我来问问皇上,时隔多年,逝者已矣,可否大赦天下,让她归国?”
归国?方婳越发糊涂了。
太后似瞬间想起了什么,容色一敛,分明已有了不悦:“这是我大梁之事,太子殿下不该说这些话。”
太后已知是谁?方婳忙朝她看去。
轩辕承叡丝毫不惧,笑一笑道:“我只是受人之托罢了,如何决定只在梁皇陛下,那人还说,以为她与陛下的情分是不一样的。”
再没有比这话更直白的了,底下的嫔妃们各个变了脸色,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有的惶惶不安,更有的却是兴奋起来,似乎在冥冥之中已看到了那能与方婳平分秋色之人。
池月影哼一声道:“我还以为妩昭仪失宠后婳妃娘娘便能专宠了呢,看来也悬了。”她的美眸看向身侧的傅云和,释然笑道,“这样一来,我心里倒是平衡了,婳妃娘娘的好运气终于到头了。”
傅云和一手缓缓转着手中的酒盏,芳醇琼浆映着烛火光辉,她略蹙了眉,早前是听有宫人私底下传过,说皇上心中领有她人,不曾想,竟不是空穴来风吗?
燕淇并未再说话,方婳见他手中的璎珞握得那样紧,美酒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这一夜,皇上没有去龙山行宫,方婳自是也不好再跟着去。
晚宴散去时,太后留皇上在里头说了几句话,方婳扶着宫女的手走出宫殿,见燕修缓步在前。她略一迟疑,指尖一松,淡紫的锦帕被风一卷便飞出了老远。宫女“呀”了一声,忙道:“奴婢这就替娘娘去拾来!”
宫女转身就跑了,方婳抬步往前。燕修的步子未止,却是悄然侧目,清浅眸光落在她宫裙一角,他的话语轻微:“是韦如曦。”
他真是了解她,知道她好奇心强,听着燕淇与轩辕承叡云里雾里的话,今夜一定辗转难眠。
方婳点点头,冲他微微一笑,他亦是淡笑,清亮如盈月,让这漆黑月色也绽出几分光彩来。她识趣地停下了步子,他已徐徐远去。
前头,轩辕承叡回转身来,笑着道:“九王爷是回龙山行宫吧?孤倒是不怕路上无聊了。”
宫女捡了帕子回来,小声道:“夜深露重的,娘娘还是先回宫歇着吧。”
方婳点了头,行至台阶下,闻得有声音自后头传来,她回望一眼,见是楚姜婉,她目光望去之处,赫然便是燕修的背影。方婳心头微微一颤,回想着方才燕修同她说话的情形……他们隔得远,他又不曾转过头来,即便楚姜婉看着,也该瞧不出端倪。想到此,她才松一口气,又念及昨日在玉清宫的事,不免伫足停下了脚步。
楚姜婉下来时见了方婳,她倒是从容自她身边走过。
方婳跟上,道了句:“昨日之事,谢谢。”
楚姜婉的神色冷漠,言语间丝毫不闻笑意:“我不是帮你,我只是怕你死了,妩昭仪更加嚣张跋扈!”
方婳一时间噎住,望着那抹身影渐渐远去,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马寺初见时,只觉得这个女子温柔雅静,后来宫中再遇,她仍是那般柔弱单纯,如今,什么都变了。
转念又想起那些面和心不合的嫔妃,还有欲致她于死地的亲妹妹……这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姹紫嫣红的御花园,仿佛都变的面目可憎起来。它华丽外表下,竟是这样的可怕。
“娘娘。”宫女低低唤她。
方婳蓦然回神,紧拽着锦帕的手指松了,她不会变,她有燕修。
远处,一盏碧纱宫灯急急移开,近了,才见是延禧宫的太监。方婳忙拦住他问:“可是太皇太后有事?”
太监顾不得行礼了,只道:“太后太后的病又重了,可素来替太皇太后医治的刘太医被皇上派去了龙山行宫,奴才正是来跟皇上请命出宫去请呢!”
方婳回头看一眼,太后与皇上眼下还未出来,看来今日轩辕承叡说的话大有深意了。她便朝宫女道:“你快去追上……九王爷,就说本宫交代的,让王爷回了行宫命刘太医速速回宫给太皇太后医治。”
太监忙跪下言谢,方婳道:“本宫先去看看。”
方婳才入延禧宫便瞧见潋光匆忙出来,拉着那太监便问如何,这回有见方婳,潋光已松一口气,朝方婳行了礼。
方婳拂开了珠帘进去:“太皇太后如何?”
潋光紧随其后,忧心道:“从前几天开始就犯病了,吃药也不见好,傍晚咳了血,眼下竟是不省人事了。太医院其他太医也都来医治过,就是不见效。奴婢没办法,这才只能让人去禀皇上。”
剩下小半碗的药盏还搁在床边,两个宫女侍奉在侧,见方婳进去,忙欲起身行礼,被方婳拦住。她径直往前坐在太皇太后凤榻边,多日不见,太皇太后越发苍老了。双颊因为消瘦得厉害已然凹陷了下去,方婳不觉蹙眉。
潋光在她身后道:“太皇太后的凤体素来不好,她却总不让奴婢们告诉皇上和太后娘娘,怕他们担心。”
宫女取了暖炉来,方婳结果了,掀起太皇太后的被褥小心塞入她的脚后。
潋光忙道:“娘娘还是回宫吧,这些事奴婢们做就好。”
方婳未回头,只道:“本宫也是太皇太后的孙媳,皇上政务繁忙,本宫替皇上尽孝也是应该。”
潋光似有为难:“可娘娘身上有伤……若是有什么事,皇上怪罪下来……”
“本宫年轻,身体好着。”她笑了笑,潋光到底不再说话。
刘太医半个时辰后便匆匆赶来了,给太皇太后看过后,吩咐宫女下去重新熬一碗药。
“太皇太后如何?”方婳问道。
刘太医无力地叹了口气,这才道:“娘娘恕罪,太皇太后春秋已高,臣也是无力回天了。”
潋光的脸色惨白,与同屋几个宫人暗暗哭起来。方婳强作镇定道:“还有多少时日?”
刘太医迟疑片刻,终是道:“少则十多日,多则月盈。”
这么快?
方婳忍住眸中泪水,低声道:“本宫知道了,你暂且留在宫里,去太医院另派一位太医去行宫。太皇太后的事,你且与皇上说一声。”
“是。”刘太医点头称是,正要走,方婳又想起什么,忙道:“哦,今晚先别去,等明日找个时间再同皇上说。”
刘医生再应了,方出去。
床头两盏碧色琉璃青灯一直点至天亮,方婳趴在床上沉沉睡去,潋光及几个大宫女随侍一侧,又取了裘貉来给方婳披上。
迷迷糊糊中,隐约闻得耳畔有微弱呛声,方婳缓缓睁眼,见潋光正扶着太皇太后坐起来。方婳笑着叫了声“太皇太后”,那副病弱容颜上有一抹笑,又带几分心疼:“潋光说你在哀家床前守了一夜?”
方婳忙道:“臣妾在这里是应该的,臣妾还请太皇太后恕罪,您生病的事,臣妾做主大约皇上现下也还未知。全因昨夜出了一些事……”
太皇太后的神色微变,忙问:“何事?”
方婳便将昨夜在琼华殿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太皇太后的眉心紧蹙,片刻,才低语道:“璎珞?西楚太子可有说是谁?”
燕淇藏于身上,太皇太后不知璎珞的事也情有可原,不过……方婳心中想起燕修的话,倘若燕修知道,那太皇太后未必就不知道。这般一想,方婳便轻言道:“臣妾也是听闻,说是叫韦如曦。”
“你说如曦吗?”太皇太后苍白容色里徐徐溢出了讶异。
第99章 婚约
方婳一时间心绪繁杂,迫不及待就想知道韦如曦到底是何人?她既是燕淇的心尖人,那又为何会在西楚皇宫?她会想轩辕承叡的人吗?
太皇太后轻轻咳嗽几声,挥手遣退了宫人,只剩潋光在内。潋光已取了软枕垫在她的身后,她的眸光隽淡,徐徐看向眼前的轻纱笼缦,似已忆起往昔:“她乃是骠骑将军之女,昔日她父亲还在朝中为官时,她也随皇上与公主入宫来过几次,哀家见过,是个美丽又善良的孩子。那段时间皇上与公主还在金陵读书台求学,因她父亲的关系,她作为公主的陪读,也曾在那里学过一些时日。哪知年轻的姑娘情窦初开,我们公主便对袁家大公子一见倾心。”
太皇太后说及此,脸上有了笑容,好似她也同孩子们一起年轻了。方婳却是不解地问:“公主本就与袁将军有婚约,这不是可喜可贺的事吗?”
太皇太后圈起手至于唇边咳嗽起来,脸上却仍有笑意。潋光已代她道:“娘娘有所不知,原先与袁将军有婚约的人其实是韦小姐。”
“啊?”这倒是方婳始料未及之事,上次袁逸礼与她提过莹玉公主与袁将军之事,倒是没说这个韦小姐,莫不是袁家悔婚了吗?若真是这样,也怨不得袁逸礼不提了。
潋光似已瞧出方婳眼底的疑惑,她朝太皇太后看一眼,得到了应允,这才继续道:“袁将军也对公主有意,但他二人觉得愧对韦小姐而始终没有提及,后来有一次韦小姐撞见袁将军与公主私会,袁将军这才不得已说出事实,欲求得韦小姐原谅。韦小姐听后却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她早已悄悄对皇上芳心暗许,如此,袁韦两家解除婚约,先帝又给公主与袁将军赐婚,也算两全其美了。”
“原来如此。”方婳不觉一笑,“那后来呢?”
潋光的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床榻上的太皇太后却低声道:“都说到此处了,也没什么隐瞒的。开平三十九年,宫中出了大事,先帝震怒。至于是什么事,婳妃聪慧,不必哀家点拨。那件事牵涉极广,柳家倒台后,所有与柳家有关的人全部被彻查,唯恐那个惨案还有漏网之鱼。骠骑将军与柳将军乃是至交,于是整个韦家都被殃及。韦将军入狱,韦家所有女眷全部驱逐出大梁国境,此生不得归国。皇上与袁将军苦苦哀求都没能改变先帝的主意,后来,哀家听闻如曦死了,可是哀家一直不信,那个孩子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呢?她曾同哀家说,她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留在皇上身边,一生一世照顾皇上。哀家知道,她若活着,一定想回来的,可如曦怎会在西楚的大兴宫内?”
太皇太后眉宇间有了疑色,方婳收了笑,看来太皇太后与她想的一样。
这时,外头有宫女断了药进来,方婳转身道:“给本宫吧。”
潋光忙道:“这可如何使得?还是让奴婢们伺候。”
潋光欲伸手过去,方婳却不依,径直接过了药盏,小心用勺子舀了,吹凉了递置太皇太后唇边,低语道:“臣妾家中,母亲与祖母皆已离世,正好来太皇太后跟前尽尽孝,太皇太后嫌弃臣妾吗?”
太皇太后喝了药,笑道:“怎会,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哀家这延禧宫常年没人来,你若得了空来陪哀家说说话也是好的。”
方婳点头道:“臣妾会常来。”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倘若皇上真的接如曦回宫,婳妃,你也要理解。”
方婳略吃一惊,太皇太后是怕她会吃醋吗?她浅笑道:“难得有情人,臣妾知道怎么做。”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头,道:“怨不得皇上喜欢你,咳咳……”
“太皇太后别说话了,先把药喝了吧。”
潋光熟稔地轻轻抚着她的胸,太皇太后摆摆手,艰难笑道:“哀家老了,不中用了,也不知还能熬几时。”
潋光的眼眶红了,强忍住哽咽道:“您会长命百岁的。”
太皇太后又笑了,虚弱道:“哀家走了,最放不下的就是潋光,大好年华,全都葬送在哀家这延禧宫了。哀家一直想着找机会跟皇上提一提你的婚事呢。”
潋光含泪而笑:“奴婢若有心仪的公子,必定来求您成全,所以在奴婢还未找到之前,求太皇太后可别撇下奴婢先走。”
太皇太后嗔怒地道:“你这傻丫头!”
她们主仆情深,看得方婳有些难受。从延禧宫出来,外头的日光甚好,偶尔还能瞧见一两滴晶莹的露珠从叶尖滚落。
方婳于延禧宫前愣愣一站,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要去哪里。
“娘娘还有事吗?”一个小太监自里头出来,见她站在这里,便上前来问。
“哦,没有。”她低叹一声,茫然举步离去。
回静淑宫还是去找燕淇,求他让自己出宫去见苏昀?
方婳独自缓步走着,蜿蜒小道旁,冬青草染起一地翠色,隽冷空气中飘着梅花香气。一侧有声音传来,似乎是太后。方婳小心地站在假山后,见太后扶着宝琴的手缓缓走来,容芷若紧随在一旁。
太后道:“太皇太后又病了,底下的人也不知怎么当差的,眼下才告诉哀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故意不去探望。”
宝琴笑道:“她们也是怕您昨夜忧心,不便再叫您烦恼,太皇太后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太后叹息道:“哀家确实烦心得很,当年韦家落难时皇上对韦如曦被逐一事一直愧疚,眼下又时隔多年,难免就不会心动。怕是哀家昨夜同他说的话,他也不曾放在心上。哀家倒不是不喜欢韦如曦,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在西楚皇宫!她如何去的,何时去的?谁知是不是西楚人的阴谋诡计,想用美色迷惑皇上!”
宝琴劝解道:“您也别这么说,如曦小姐奴婢也是见过的,是知书达理,深明大义之人。再者说,我们皇上又怎会被美色所惑?”
太后听了似有安慰,一直跟在后头不声不响的容芷若突然开口道:“皇上宠爱婳妃娘娘,太后娘娘撮合皇上临幸了婳妃,或许皇上也就不想着韦小姐了。二来,也要彻底破了宫里说婳妃娘娘与二哥有私情的谣言。”
方婳的心头似有重锤落,她急急转身离去。柳贵妃谋害公主一案仍无头绪,她不能让燕淇召倖自己!可是,她该如何推脱?脚下的步子飞快,方婳的眼前闪过太皇太后的脸,有了!她知道怎么做了!
紫宸殿外,太监却告诉方婳皇上出宫去了,方婳一愣,问道:“去龙山行宫了?”
太监点头。
方婳迟疑片刻,才道:“那等皇上回来,差人来通知本宫一声。”
苏昀素来是个闲不住的,这会儿不能下床,她就觉得浑身都难受。每次来人,她都需张望下,见不是方婳就叹息。
轩辕承叡好像挺忙,自昨日开始也没来过她的房间,倒是那军医和几个宫女进进出出甚是殷勤。
苏昀无聊叫他们准备了文房四宝,又叫人去市集上买了个全新的砧板搁在被褥上做垫,整个上午都趴在上面画东西。
轩辕承叡进去的时候她正画得认真,完全没注意到他。他大步过去,一把就捏住她的下颚挑起来,凤目眯起,嘴角衔笑:“孤来了,你还不好好看着孤。”
自恋的男人!
苏昀白他一眼,道:“你有什么好看的?”
“嗯?”他灼灼目光落在她身前的纸上,“在画什么?”
“轮椅。”她总不能一直等到腿好都躺在床上吧?那她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见轩辕承叡蹙眉的样子,她悄然收起了手中的宣纸,递给他道,“相比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手下能工巧匠也一定很多,这个应该不难做出来的吧?”
他莞尔一笑:“孤怎觉得你夸孤夸得有些口不应心?”
“那是你的错觉。”她见他不接,她有些粗鲁地塞入他的手。
他到底松了钳住她的手,看也不看纸上画的,笑道:“孤越发好奇,婳妃是如何把你教成这般的?”
苏昀嗤之以鼻,腹诽不已,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的产物!
外头来人禀报说燕淇来了,轩辕承叡顺手将苏昀的画搁下,拂了拂衣袍道:“孤回来再和你细说。”
苏昀眸中有笑:“那是不是说我们娘娘也来了?”
行至珠帘旁的轩辕承叡闻言跟着一笑,道:“未必,想来你们皇上是来跟孤说韦姑娘的事。”
“哪个韦姑娘?”
“嗯,梁帝的青梅竹马,孤不过是替韦姑娘递了个信物,看来梁帝余情未了。”他说着,抬手拂开了碧色珠帘。
苏昀的脸色一变,咬牙道:“你说你送了个女人来跟我们娘娘争宠?”她因气愤,拽着纱幔的手指也收紧了。
轩辕承叡又止了步子,含笑回眸看她,兴味盎然道:“要说孤帮梁帝得了个女人孤也便认了,可她有没有本事争宠与孤一点关系都没有,婳妃若是输给她,也是她自己没有本事,与孤何干?”他哧的一笑,抬步出去。
“你!”苏昀气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好像是这个道理,可是被他说出来,她怎么那么憋气呢?其实她很担心方婳,不能与九王爷相守,她又不亲近皇上,倘若真是来个新梅竹马独占荣宠,那方婳以后怎么办?真的要在深宫里孤老一生吗?想起这个,苏昀就觉得浑身泛凉。
仇定已早早在外等候,见轩辕承叡出来,忙跟上他的步子。
才行一段路,便遇见了袁逸礼,他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轩辕承叡同他打了招呼,袁逸礼的神色却是凝重,径直便问:“我也听闻了一些事,就是好奇地想知道,韦小姐怎的就进了贵国的大兴宫?太子殿下藏匿她意欲为何?”
“藏匿?”轩辕承叡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他朗朗笑道,“孤用得着藏匿一个宫女吗?再者,她是三年前入的宫,想必袁大人也有所耳闻,三年前,孤根本不在宫里。”
袁逸礼一愣,他自是听过,三年前,这位如今尊贵无比的西楚太子可还被流放在那个苦寒之地。
二人并行,轩辕承叡又道:“孤也是听说那一年孤的皇妹贪玩私自溜出宫去玩,后来迷路了,便是这位韦姑娘相助,孤的皇妹见她家境贫寒,又只有独身一人,便好意收留她做了自己的贴身宫女。这次孤奏请来贵国,圣旨从皇城颁来边疆时,里头便夹了吾妹之信,还有给你们皇上的信物,孤也是那时才知晓韦姑娘的身世。袁大人若要再问韦姑娘是如何出现在敝国的,那恕孤也不得而知了。”
袁逸礼无话辩驳,当年韦如曦被逐出大梁,她大约便是那时流落至西楚的。十指不自觉地收紧,大哥还以为韦如曦死了,未能保护好公主,亦未能留住韦如曦,还自责很久……
燕淇一身明黄色常服立于水榭边,轩辕承叡款步朝他走来,燕淇信步往前,开口道:“朕要见她。”
简短干净的四个字,凿凿言明了一切。
轩辕承叡笑道:“我马上派人送信回国,想来韦姑娘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袁逸礼的脸色低沉,他悄然步至燕淇身侧,低语道:“皇上,此事……”
“朕已决定了,逸礼,难道你不想见她吗?”他清浅目光落在袁逸礼的脸上,见他微微一愣,燕淇又道,“袁将军得知曦儿活着,想必也会很欣慰。”
如此一句话,堵得袁逸礼再是无言以对。
紫宸殿内透出宫灯旖旎的光,燕淇听完刘太医的禀报神色微凝,外头方婳来了。
燕淇紧蹙着眉头大步出去,方婳未来得及行礼,他已自面前飞快地走过。
“皇上。”她跟上他的步子。
他的脸色不佳,怒道:“此等大事为何到现在才告诉朕?刘太医,太皇太后的凤体不是一直由你调理吗?怎会严重至此?”
刘太医鞠了一把汗道:“回皇上,您一早就出宫了,是以……”
“是臣妾嘱咐的,怕皇上因昨夜之事心烦,皇上若要责怪就请责怪臣妾吧!”
他回眸睨她一眼,方婳又道,“皇上政务繁忙,臣妾今日来,是想请皇上恩准让臣妾去延禧宫替皇上尽孝。太皇太后时日无多,臣妾自请搬入延禧宫与太皇太后同住。”
他的脸色到底缓和一些,步子仍未停下,只道:“难道你有心,朕准了。”
“谢皇上!”她松一口气,这样一来,他至少不会召倖她了。
刘太医已退下,宫人们远远地跟着。
燕淇缓声道:“朕今日去行宫是为了曦儿之事。”他一顿,似是解释,“便是那枚缨络的主人。”
方婳低声问:“皇上打算招她回来了吗?”
他侧目看她:“你怎么想?”
她略低了头,笑着道:“能把一个人放在心里那么多年不容易,能在一起……更是难得。”她初见他,他便将那枚缨络看得那样重。倘若现在能有机会让她与燕修在一起,她也亦会义无反顾。
他的眸子盈亮,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认真地道:“婳儿,朕会待你好的。”
五日后,昌王被押解进城。
隔日圣旨下,昌王燕俦削去爵位,将为庶民,终生幽禁。
半月后,西楚护送韦如曦的车队抵达长安城,燕淇亲自带人去城门口迎接。
方婳此时正在太皇太后的寝宫内,这段时间,太皇太后的凤体每况愈下,她多次劝方婳回静淑宫去,方婳却执意要留下。一来的确是想尽孝,二来亦是为了保全自己。
随着身体的衰败,太皇太后越发地喜欢叫人整理以前的物什,有时一整理便是大半日的光景,她便会同方婳说各样宝贝的来路。大部分的东西被她赐给了宫人,有些还留着,说是将来要带入地下的。
方婳取了搁在上头的一把匕首,刀鞘上满满地嵌满了各色宝石。太皇太后的目光随之望来,她的眼底盈满笑意:“这还是先帝在世时送给哀家的,哀家说哀家又不舞刀弄枪,要照来何用,先帝便命人镶嵌了那么多宝石上去,说给哀家摆着好看。”
方婳轻声问:“太皇太后很想念先帝吗?”
她咳嗽几声,笑道:“哀家很快能与先帝相见了。”
“太皇太后……”
“你也不必安慰哀家,哀家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方婳的眸光低垂,定定落在匕首上,她忽而吃一惊,脱口道:“呀,这怎么少了一颗宝石?”
“怎会?”潋光也倾身看过来,“是真的!这可怎么好?”
太皇太后倒是从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拿去司宝房让他们再补上一颗便是。”
“那奴婢马上去。”潋光接过匕首便要走,方婳起了身道:“本宫走一趟吧,正好今天皇上恩准了本宫出宫去看看阿昀的,你就留着伺候太皇太后吧。”
潋光只能应了。
太皇太后忽而道:“听说今天如曦回来了?”
方婳点头。
太皇太后又咳嗽起来,潋光忙奉了茶水给她润喉。
方婳径直去了一趟“六尚”,把匕首交代给了尚工局司宝房的人便转身出来,右边便是她之前待过的尚宫局,她才走几步,便闻得“哗啦”一声,似乎是鸽子扑腾的声音。方婳心下吃一惊,抬头一望,天际一片阴霾,似要下雨的样子,也不曾瞧见鸽子。她转身往前走几步,正巧见一人自长廊那头转出来,竟是司正钟秋灵!
钟秋灵显然已瞧见方婳,忙快步上前,行了礼道:“奴婢参见婳妃娘娘,娘娘怎来了这里?”
方婳朝她身后张望一眼,低笑道:“本宫是替太皇太后来办事的,钟司正一个人?”
她低头道:“是,奴婢正要去见白尚宫,娘娘若没事,奴婢先告退了。”她规矩地福了身离去。
阴沉的天气也让方婳的目光迷蒙,她缓缓叹了口气,也许就是自己听错了呢。
带着宫女径直去了宫门口,恰见御驾回銮。
天色幽暗,风渐渐大了,燕淇缓步走在前,他侧脸,盈盈笑看身侧的女子。女子一袭绛色罗裙,臂纱挽袖,削肩上披着一件团云翔龙风氅,那分明是燕淇的。
那便是韦如曦吧,方婳站得远,却依然能想象得到定是貌美无比的女子,与燕淇在一起是这样的般配。
一行人徐徐自她眼前走过,她由始至终都直立无言。
“娘娘!”走在末端的容止锦蓦然见了方婳,忙抬步冲她跑来。
第114章 帝王心
红墙碧瓦伴着光辉掩映,清寒风里沁透着一丝半丝的药味。
宫女替方婳推开了房门,里头木窗紧闭,扑面而来的暖意却并不让人觉得舒畅。宫女并没有跟随入内,方婳拂开了碧色珠帘进去,锦绣屏风后,那抹身影若隐若现。
方婳缓步上前,记忆中,自她被封妃之后便似乎不曾踏足过她的寝殿,最近那一次,还是苏昀被杖责时,她也仅仅只在院中站了。
床上之人的脸色苍白不堪,她的目光闻声瞧来,见是方婳,她吃力地撑着身子欲坐起来,奈何实在没有过多的力气,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方婳在她床榻前站定,她并不再上前,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孩子果真是没了。方婳的心底一叹,竟有种悲伤蔓延开来,不管怎么样,孩子总是无辜的。还是个皇子,也难怪太后会那样怒不可遏了。
内室,隐隐的还能嗅出血腥气,虽已用浓郁的熏香掩盖,但方婳却仍能闻得出。
方娬的唇上无一丝血色,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方婳,颤声唤她:“姐姐……”
方婳不觉握紧了帕子,她略蹙了眉,方娬哭道:“是曦妃要害我,是她把我推下台阶的,整个偏殿的宫人都看见了!求你一定要告诉皇上,让皇上给我的孩子报仇!”
她哭得肝肠寸断,好像真是那么回事。方婳心下冷笑,开口道:“难道不是你说曦妃推你误导了宫人们吗?”
方娬的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竟相信他人的话?”
方婳终是忍不住一笑:“当初你派人将麝香藏进我房间时怎不想着我是你的姐姐?”
方娬明显愣住了,方婳转了身道:“原本也是要来问问你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现下看来,也不必多问了。”
方娬惊讶地见她往外走了一步,她忙掀起被子从床上下来,却因浑身实在没有力气,连着床边的水杯也一并摔在地上。
一阵刺耳的破碎声,终是引得方婳回过头去。
“你这是干什么?”
地上之人吃力地爬至方婳脚边,伸手拉住她的衣裙,费力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可……可这一次是真的!我说的都是实话!曦妃今日能害我,明日一样能害你!她和后宫其她嫔妃都不一样,皇上会偏袒她,莫非姐姐当真有把握日后被她陷害时皇上能站在你这一边吗?”她喘了几口气,继续道,“你帮我……帮我给我的孩子报仇,也是给你自己日后肃清了一个敌人,你还要犹豫吗?”
她拉着她衣裙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分明是无力,却依旧要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拉住她。这样的方娬叫方婳觉得骇然,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方娬抓着她的手却不松,抬头吃力地看着她:“我知道,从小你我就两看生厌,但这一次,就一次,请你相信我!”
她说得那样诚恳,令方婳不觉动了容。她叹息一声将她扶回床上,方婳径直问她:“你怎么会去紫宸殿的偏殿?”
方娬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庆幸:“你相信我了?”
方婳不答,又问她:“你怎么会去偏殿?”
方娬的目光低垂,脸上无笑:“曦妃了一个太监来玉清宫,说要请我去喝茶,我便去了。”
“那个太监呢?”
方娬摇着头,发狠地道:“方才司正房的人来过,说已找不到那个太监。一定是事发后,曦妃叫他躲起来了,又或许他早就出宫了,她早早计划好了的,又怎会让人找到把柄!”
方婳微微一愣,这让她想起了死无对证的采苓,莫非那个太监也已经……
宫里人做事果真很有一套。
她却突然转口道:“来玉清宫之前,太后娘娘叫我去了一趟延宁宫,原因是事发前,曦妃曾与我单独在静淑宫内说过话,太后娘娘怀疑你小产一事我也有份。”她的眸华一抬,悄然落在方娬苍白的脸上。
方娬的眼底涌出了讶异,震惊地睨视着面前之人,片刻,她抓着她手腕的手指却猛地收紧,话语说得笃定:“我知道和你没有关系!”
方婳清浅一笑:“你这样肯定?”
方娬咬牙道:“曦妃诱我去偏殿,又把我推下台阶,这当中你没有插手的余地,何苦空担一个同流合污的罪名?能凭借这样的容貌得到皇上的青睐,你还不至于那么笨!”
方婳释然望着她,看来失去了孩子,她的心思却仍然透彻。方婳略吸了口气,开口道:“我再问你一件事,婉昭容小产那件事,真不是你做的?”
方娬没想到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她还记着。稍一愣,随即才道:“不是我,麝香是我回来后发现的,不知谁放在我的屋子里,我当时以为是你和婉昭容一起要陷害我,所以才让流儿趁你不在藏进你的房里。”
方婳沉了心思:“那采苓失足掉进荷花池溺毙一事,你知道吗?”
“知道,那时你回洛阳省亲了。”她说到省亲的时候特意加重了口气,带着羡慕与妒恨。
方婳却不在意,蹙眉起了身,这次要将她拖下水的是楚姜婉,但上一次却不是她。采苓的太后宫里的人,死在延宁宫,谁的本事那样大,能把手伸往延宁宫去杀人?
当日那件事过去便过去了,她本不想再查,可两件事都牵扯上她,她又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联系……
眼前的珠帘轻微摇曳,方娬徐徐靠向身后的软垫,自嘲笑道:“那件事你还想查什么?这宫里头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该知晓司衣房的那宫女替人背了黑锅,司正房找到个能交差的也便了事,上头也不追查,自是结案了。至于你说的宫女,还能有谁比太后娘娘更容易下手灭口?”
方婳震惊地回眸看着她,只闻得她道:“太后娘娘不喜欢婉昭容,此事怕是你比我还清楚。”
看来方娬即便不知太后讨厌楚姜婉的真正原因,却也明白太后对楚姜婉的厌恶。可方婳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太后讨厌楚姜婉却不讨厌她腹中的孩子,要说她会替那个凶手掩饰,方婳自是不信的。
她略理清了思路,浅声道:“我先回去,你若想到什么,便叫你的人来跟我说一声。”
“姐姐!”她叫住她。
方婳转身,闻得她道:“要扳倒曦妃,这便是唯一一个机会了!”
离开玉清宫很远了,方娬的话却还清晰地回荡在耳边。指腹缓缓摩挲着袖中的令牌,太后为了要韦如曦死都能把令牌给她,看来是真正恨极了韦如曦。她真是同情她,她只是爱燕淇,这又算什么大罪?
“娘娘,我们回静淑宫吗?”身后宫女小声问着。
方婳却摇头道:“不,先去尚宫局。”
尚宫局外冬草斑驳,几个宫女正蹲在地上拔草。白素碧领着尚宫局众人匆匆出来迎驾,见方婳目不转睛盯着那边的几个宫女看,忙解释道:“前些日子宫里事多,也就没打发人整理这院子,倒是不想几天一过,杂草又生了。”
方婳点点头,脸上似不在意,只道:“本宫这次来是奉太后之命调查妩昭仪小产之事。”她说着,将手中的令牌一扬。
众人眼见真是太后的令牌,对方婳更为恭敬。白素碧亲自引她入了正厅,外头几个宫人悄悄议论开了,大抵便说婳妃虽与妩昭仪素有嫌隙,可临到头终归还是亲姐妹云云。
方婳一笑置之,待坐下,便径直道:“本宫有些话要和司正房的人说,还请白尚宫带人回避。”
“是,奴婢遵命。”白素碧挥手示意其余人等都退下。
厅门一关,里头的光线瞬间暗了。
裳如忙上前将调查的事回禀,她谨慎说着,方婳却听之索然无味,无非是偏殿那些宫人所言,她在场也已听过。
她只抬眸问:“那璃儿呢?”
裳如低头答道:“璃儿……璃儿还不曾招供。”
“那她说了什么?”
“她说曦妃娘娘可以派人请昭仪娘娘过去,还说曦妃娘娘没有推昭仪娘娘,可璃儿是曦妃娘娘的贴身宫女,自是……”
方婳蹙眉打断她的话:“裳司正,本宫只需要听到璃儿的证词,至于她有没有骗人,本宫自会分辨。”
裳如的脸色一白,忙低头道:“是,奴婢明白。”
方婳又简单问了一些便让裳如下去,她却又叫住钟秋灵:“钟典正。”
“奴婢在。”钟秋灵停下步子转身。
方婳起了身,示意她将门合上,这才道:“此事是太后娘娘要求严办的,你们司正房想向太后娘娘靠拢本宫也明白,但事情未查明之前,本宫不觉得曦妃就是凶手。裳司正想要草草了事,你不会也这样想的吧?”
钟秋灵低眉垂目,言语从容:“裳司正眼下是奴婢的顶头上司,奴婢区区一个典正,也说不上什么话。”
方婳略一笑,开口道:“你因何事被贬,旁人不知,本宫却清楚。难道你不想借此机会再官复原职吗?”
钟秋灵暗吃一惊,皇上中毒一事宫中知道人甚少,婳妃会知道,看来她真是太后的人?
方婳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也不辩解,只道:“只要你将这次的事查清楚,届时还怕皇上不厚赏吗?官复原职自是不在话下。”
钟秋灵仍是低头道:“奴婢愚钝。”
方婳轻笑起来,起身行至钟秋灵面前,话语婉转:“记得本宫初进尚宫局时,便得你的教导,能稳坐司正那么长时间,可不是愚钝的人能做到的。裳司正想要迎合太后而在这件事上耍小聪明,本宫可不看好。据本宫所知,曦妃并不是要推妩昭仪,恰恰相反,她是想要扶她,却没想到妩昭仪却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钟秋灵不免震惊,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了方婳一眼,脱口道:“娘娘认为是妩昭仪自导自演了一场好戏?”外头人说婳妃与妩昭仪姐妹情深,原来她根本就是想对付妩昭仪吗?
方婳却摇头:“未必,本宫来尚宫局前去过一趟玉清宫,妩昭仪说是曦妃将她推下台阶……也许,她们两个都没有撒谎。”
都没有撒谎?这又是什么意思!
钟秋灵的眼底更为不解,妩昭仪说曦妃推她,曦妃却说原是要拉她,这二人之间必然是有一个在撒谎,怎么可能两个都说的是实话?钟秋灵一时间糊涂了:“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还望娘娘明示。”
方婳转了身,却是平和开口道:“本宫要你去查一查偏殿的饮食。”韦如曦说是方娬在台阶前站立不稳,这一个小小细节她当时还没怎么注意,现下想来,未必不是一道缺口。
钟秋灵的脸色低沉,压低了声音问她:“娘娘为何要奴婢去?”
“因为本宫不信裳司正。”方婳说得毫不迟疑,她伸手向厅门,忽而又道,“这次的事,本宫希望你不要再办砸了,否则,本宫还真是保不了你。”说话间,方婳已将门打开。
身后之人急声问:“娘娘为何要帮奴婢?”
方婳没有回身,只轻悠笑道:“是为了谢谢你当日提携之恩。”语毕,她再不逗留,径自抬步出去。
钟秋灵吃惊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一颗心缓缓地收紧了。难道是她的错觉吗?为何总觉得婳妃像是知晓了她的一些事。
她要她这次不要办砸了,何为办砸?婳妃知道皇上中毒之事她没有尽力?她还说帮她是为了答谢她的提携,钟秋灵冷笑一声,当日婳妃初入尚宫局,她们只是最纯粹的上下级的关系,她对她根本算不得有什么提携之恩!
难道……婳妃就是王爷在宫中的暗棋?
钟秋灵的心头一跳,她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可即便真的是,她也不能试探。华先生说了,她只需要做王爷在宫里的眼睛,别的,她要做的就是自保。
“钟典正?”女史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钟秋灵猝然回神,闻得女史又问:“婳妃娘娘去白尚宫的房里了,我们怎么办?”
钟秋灵抬步走出大厅,她不自觉地朝白素碧的房间看了一眼,随即开口道:“去紫宸殿。”不管婳妃是谁的人,如今她只是一个典正,自是主子们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方婳静静坐在桌边,看着白素碧亲自替自己斟茶,她的指腹摩挲着令牌的棱角,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这三日太后的令牌在她手里,这尚宫局上下定会以为她是太后的心腹,那她一定会好好利用这块令牌。
“奴婢这里简陋,还望娘娘不要嫌弃,娘娘请。”白素碧将茶盏递给方婳。
方婳将令牌径直搁在桌面上,这才接过,轻呷一口,笑道:“幸得白尚宫准备这样好的一壶茶,本宫也正有几句话想同你说。”她的目光扫过一侧的宫人。
白素碧会意,忙打发了她们都下去,这才转身看向方婳,低语道:“娘娘有什么尽管问。”
方婳的眸华落在白素碧的脸上,昔日锦瑟被关在柴房两年无人问津,后来锦瑟出逃也不曾惊动上头的人,方婳便想,也许太后并不知道此事。她又打听过,锦瑟乃白素碧在幽州的远房侄女,是以才能有命活着。但白素碧无疑在掩饰什么事……她的指尖掠过冰凉桌沿,低语道:“本宫跟太后说尚宫局的时候提及那个被白尚宫关押在柴房的宫女,太后也好奇,什么事需要关押一个宫女那么久?”
话音才落,方婳便见白素碧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她的眼底难掩惊慌,忙道:“是因为……因为锦瑟疯了。”
“疯了?既是疯了,为何不早早逐出宫去?宫里可不需要留着一个废人。”方婳仍是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话语说得轻淡。
白素碧一时间语塞,额角早已沁出了冷汗。
方婳重重将手中杯盏搁在桌上,冷声道:“莫非白尚宫瞒着什么事吗?”
白素碧的身子一颤,忙跪下道:“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是因为锦瑟是奴婢的远房侄女,她在宫外也没有亲人,是以才想利用职务之便将她养在宫里,只为让她有一口饭吃!只是不想后来……后来她自个逃出宫去了,奴婢也算是尽了做姑姑的责任了!”
“哦?”方婳没想到她还能用这个借口来掩饰,便笑道,“那真是不巧,本宫那次回洛阳省亲时,途径幽州,恰巧还遇见过锦瑟。”方婳细细看着白素碧,果真见她的双手一紧,锦瑟乃幽州人士,要说她逃出宫回了幽州也未为不可。
白素碧一颗汗自脸颊滚落下来,她来不及擦拭便抬头看向方婳,颤声问:“娘娘……都知道了?”
方婳笑一笑,道:“本宫不知道,本宫只知道锦瑟看着也不像是疯癫之人,她不说,本宫找人将她严加看管起来了。这次本宫特意在太后娘娘面前提及,却不想太后娘娘也不知晓这件事,故而只好来问白尚宫本人。倘若白尚宫不告诉本宫,本宫只好叫人把锦瑟带回宫来,让太后娘娘亲自审问。”
锦瑟虽在柴房疯言疯语,但后来又无辜逃出宫去,要说她是装疯,想必眼下白素碧自然也是信的。又闻得方婳说要叫太后亲自审问,白素碧越发慌张,撑在地上的双臂止不住地颤抖,声音里带着哭腔:“求娘娘开恩,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太后娘娘啊!娘娘开恩啊!”
方婳的目光悄然扫过桌上的令牌,看来搬出太后这尊大佛足够震慑住白素碧了。她不动声色望着地上之人,也不叫起,只淡淡道:“本宫现在替太后娘娘办事,本宫又是皇上的人,倘若这禁宫里藏着些对皇上和太后娘娘不利之事,你又要本宫守口如瓶,本宫可不是那样傻的人。”
白素碧的眸子亮了,急忙道:“此事不会危害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利益,奴婢恰恰是为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好!”
“哦?”方婳的眉目流转,“那你倒是说说。”
白素碧被噎了一口,低下头又支吾起来,明显是不敢告诉方婳。方婳也不心急,慢条斯理地开口:“白尚宫坐着这尚宫局第一把交椅也有不少年了吧?就这样熬到告老还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届时皇上和太后娘娘必定会让你风光还乡,倘若眼下你还不识趣闹出些什么事来,到时候可真是得不偿失。”
“娘娘……”白素碧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终是开口道,“此事……攸关当年柳贵妃谋害莹玉公主一案。”
方婳的手指猛地收紧,果然如此!
白素碧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当年映岩应该是查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所以……就突然自缢了。翌日早上,有人在宫里发现昏倒在地上的锦瑟,她的头撞破了,后来便神志不清,奴婢让人说锦瑟不慎自己摔倒撞破了头才至疯癫。其实有一事奴婢未曾告诉别人,前一晚映岩追查公主被害一案时锦瑟随同映岩一起去了。奴婢以为,锦瑟是在逃跑时才会不慎摔倒磕破了头,她必然也是知晓了一些……事。太后娘娘当年还是太子妃,皇上也还是皇太孙……奴婢在宫中多年,自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她一些话说得隐晦,方婳却听得冷汗涔涔,白素碧明白的道理,与她想的一样。
映岩大约找到了对柳贵妃有力的证据,故而被灭口,锦瑟能活下来,大约是因为当晚逃脱了,却没想到她摔破了头,没能将那些事说出来。
之后的事,方婳也便知道了。先帝灭了柳氏一族,把燕修贬出长安城。
白素碧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哀求道:“奴婢求娘娘饶奴婢一命,奴婢守口如瓶也是为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啊!锦瑟……锦瑟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请娘娘手下留情!”她朝着方婳重重地磕头。
方婳茫然站起来,看了她良久,才喃喃道:“今日本宫没来过,白尚宫也没同本宫说过什么。”
白素碧的心中一震,抬眸时,见眼前之人已施施然出了内室。半晌,白素碧才颤抖地握着帕子擦汗,那件事过去多年,她没想到如今还有人会来追查。不过婳妃既是皇上和太后的人,想来也没有胆子将那件事说出来。
这样一想,她也便松了口气。
寒风拂面,将廊下的宫灯吹得摇曳不止。
偌大一个尚宫局竟像是突然萧瑟起来。
方婳一步一步沿着回廊出去,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浇灭。她原以为柳贵妃谋害公主一事是个误会,只要误会澄清,燕淇一定不会再恨燕修,可直到燕修死,她也未能查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心心念念要告诉燕淇,好让燕修能得回该有的身份入殓,却没想到那件事竟和太后脱不了干系!
映岩已死,锦瑟也已不是原来的锦瑟,空口无凭。可方婳即便有证据,太后是燕淇的亲生母亲,她又该如何去说?
难道真要燕修至死都需背负那样的罪名吗?
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紫宸殿内,轻薄龙涎香散散淡淡漂浮在空气中,窗棂泛着白光,燕淇闲闲披着一件外衣倚坐在桌边。
他顺手翻了几本奏折,眉头紧拧,蓦然起身竟手中奏折摔落在桌面上。
玉策端了茶进来,见此,只好低声劝道:“皇上累了就先歇一歇,奏折那么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
玉策的话才落,眼前一阵环佩声动,燕淇已入了内室。她忙跟随进去,见他在御塌上落座,这才将茶盏递至他手中,悄然行至他身后替他轻轻揉着肩膀。
他抿一口,低声问:“偏殿那边怎么样?”
玉策笑道:“您都让禁卫军守着了,自是没什么事。不过……早前尚宫局的钟典正进去了。”
燕淇的脸色微变:“朕不是说不准任何人进出吗?”
玉策点头道:“皇上别生气,奴婢听说是婳妃娘娘派来的,曦妃娘娘自己放行的。”
“哦?”燕淇回头看了玉策一眼,玉策浅声道:“皇上应该相信曦妃娘娘有分寸的。”
燕淇蓦然笑道:“怎么你也觉得朕管得太多了吗?”
玉策低眉垂目道:“奴婢不敢。”
燕淇侧身将茶盏搁下,淡声道:“晚上让婳妃来见朕。”
“是。”玉策点头应声,外头传来珠帘轻俏碰撞的声音,玉策抬眸望去,见是玉漱急急进来,玉策的脸色微变,上前制止她道:“谁准你进来的?”
玉漱脸上满是不悦,开口道:“皇上,礼部尚书求见!”
燕淇的脸上有了笑:“让他进来。”
玉策拉着玉漱出去,袁逸礼抬步入内。
行至外头,玉策才训斥道:“说了多少次了,无事不准随便进入内室!”
玉漱的小脸上满是不悦,私下里,她可是不惧怕玉策的,哼一声道:“是因为钱公公有事不在,姐姐为何不让我入内伺候?你能做的,我也能!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看见你和皇上亲热吗?哼,别以为我刚才没看见,你给皇上揉肩,这种事,我还没瞧见紫宸殿里其他宫人做过!娘说要姐姐帮我的,却原来姐姐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吧?”
“你!”玉策的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拉至一侧,道,“你别乱说话,届时我也保不了你!”
玉漱甩开她的手道:“我这是实话实说,别以为现在不在家里,你就可以不听我娘的话了,等我写信告诉娘去!”
玉漱一扭头就跑了,玉策咬着唇,回头看了紫宸殿一眼,到底还是追着玉漱去了。
袁逸礼进去时,恰逢燕淇从内室出来,袁逸礼忙行了礼,抬头时,稍稍一愣,关切道:“臣方才进宫时也听闻了一些事,皇上请节哀。”
燕淇点点头,让他坐下。
袁逸礼坐下了,才又道:“臣看皇上的脸色不大好,才过年,您该好好休息。”
燕淇抬手揉着眉心,叹息道:“前朝后宫一堆的事,朕便是想歇也没有时间。各属国有消息吗?”
袁逸礼摇头道:“没有,各位王爷都安分得很。倒是西楚有不少动作。”
燕淇冷冷哼一声,点头道:“这一堆奏折也多数有提及,袁将军上表西楚骚扰我大梁边界之事,问朕是否予以还击,朕想了多日,正值新年伊始就起战事终归不妥,便想暂且忍一忍。”
袁逸礼的脸色尴尬,低声道:“其实臣今日来,是有件事要跟皇上禀报。”
“哦?”燕淇回眸看着他。
袁逸礼继续道:“大哥的年纪不小了,爹打算让他成家立业,大哥偏又以国事为借口不愿回金陵完婚,爹便要我回去替大哥迎亲。臣想跟皇上告个假。”
燕淇脸上的笑容微微敛起,片刻,才道:“原来如此,不知是哪家小姐?”
袁逸礼忙道:“是陈国公家的千金。”
燕淇略一踌躇,似才想起来,悠悠道:“朕还记得陈国公告老多年了,一直幽居于金陵,陈家千金与袁将军自也般配,朕就准你几天假,顺道也把朕的贺礼带去金陵。”
袁逸礼起身道:“臣谢主隆恩!”
燕淇淡笑着伸手亲扶了他一把,浅声开口:“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看上哪家的小姐,朕便给你赐婚。”
袁逸礼的神色尴尬,低头道:“谢皇上,臣……若看上喜欢的,一定来请旨。”
燕淇“唔”了一声,一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奏折,翻了翻,闻得袁逸礼正色告退。他抬眸看了一眼,点点头示意他出去。
袁逸礼行至外头,玉策忙上前道:“大人这便走了吗?”
袁逸礼点头,顺口道:“怎不见钱公公?”
玉策忙答:“哦,皇上说晚上要见婳妃娘娘,钱公公亲自传话去了。大人看起来心情不错。”
袁逸礼笑道:“是啊,家里有喜事。”
“大人要成婚了?”
袁逸礼望着玉策吃惊的样子笑起来:“不是我,是我大哥,我得出宫了。”他笑着离去,玉策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呆。
袁逸礼出了紫宸殿,往前走了一段路,目光定定望向静淑宫的方向,现下他是不方便过去,也不好找人带话给她。想着他因为大哥的事要离开长安一段时日,心中便担忧的很,袁逸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往容府走一趟。
新年一过,容府前的大红灯笼便已撤下。
家丁人的他,见他过去,忙上前来问:“袁大人有何贵干?”
袁逸礼咳嗽一声道:“我找小侯爷。”
家丁吃惊道:“我们侯爷过年时去云州了,袁大人不知道吗?”
是吗?袁逸礼不觉蹙眉,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还真是不知道。
“大人有话要留给我们侯爷吗?”
袁逸礼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那我就回去了。”他转身上了马车,原想着他在金陵的日子拜托容止锦多照顾照顾方婳,看来倒是落空了。
袁逸礼靠在马车壁上,不免又笑了笑,他了解方婳,没有把苏昀接回来以前她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再说宫里还有皇上,方婳也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等金陵的事一办完,他就会马上回来。
方婳自尚宫局回来后,整个下午都将自己反锁在卧室内,便是钱公公来传话说燕淇晚上要她过紫宸殿去,她都没有出去见人。
她满脑子都在想,太后无疑在公主的事上有所隐瞒,也许她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但她为了扳倒柳贵妃选择了掩饰,她便是不能在燕淇面前说了。
临近傍晚,钟秋灵来了。
方婳正换了衣裳出去,便屏退了众人,与钟秋灵在静淑宫的后苑散步。
斜阳余晖散尽,映衬着光秃的树干更为苍凉。
钟秋灵低声道:“娘娘怀疑的不错,奴婢去查时,发现偏殿的茶水已让人倒掉,奴婢查了残留的茶叶,里面掺有迷香。迷香不算毒药,是以试药的宫人们查不出来。”
方婳不觉放慢了步子,这么说来,是方娬被人下了药,所以她才会走到台阶口时站立不稳。韦如曦好意想扶她一把,她却因药效发作摔下了台阶去。剧痛让方娬体内的迷香药效失灵,怕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摔下去的,是以方娬自然而然认定是韦如曦推了她,她又那样一说,自是所有瞧见的宫人都错以为韦如曦要害人。
“她们两个果真都没有撒谎。”方婳喃喃道。
钟秋灵点头道:“奴婢现在也明白了,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一弯修竹斜斜挡住了去路,方婳抬手挽住竹枝,停下了步子问她:“此事裳司正知道吗?”
钟秋灵开口道:“尚不知。”
方婳应道:“很好,谁也不准说,你去一趟太医院,再去一趟司药房,看看有谁去要过迷香。”
钟秋灵幽暗眸子里沉着光,她低声道:“奴婢已去查过,太医院和司药房的人都说没有人去要过迷香,且他们的迷香也不曾少过。”
方婳赞赏看她一眼,依燕修的性子,用人必然会选省心之人。不过随即,她又觉得疑惑了,宫中所有药物皆是出自司药房,太医院的太医手中也会有一些,但不会多。迷香若不是出自那两处,难道是宫外来的?若真是是宫外之物,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修竹自指尖弹开,方婳转身道:“那你再去查一查,这段时间各宫嫔妃可有与宫外的人接触?”
钟秋灵迟疑道:“娘娘若是怀疑迷香乃宫外之物,奴婢以为大可不必。前段时间正是过年,一年当中这个时候,宫门口盘查特别紧,迷香这种禁物是不可能被携带入宫的,除非……”
她的话音悄然压低,方婳的眉头紧蹙,已接口道:“除非那人是侍卫不敢盘查的?”
钟秋灵认真地点头。
钟秋灵走后,方婳独自一人在修竹旁站立许久,风吹得竹叶簌簌做响。她的脸色微凝,即便如袁逸礼那样深受燕淇宠信的重臣亦不可能幸免宫门口的盘查,侍卫不敢查的,也只有容家的人了。可会入后宫来的,无非便是容止锦,方婳不觉摇头,不会是容止锦。
放眼后宫嫔妃,除了她,还有谁与容止锦交好,能叫他携带禁物入宫的?
方婳的黛眉蹙得更深,若真是不是宫外之物,那问题还是出在太医院和司药房,是有人撒谎,还是根本就是……
“娘娘。”宫女突如其来的叫声令方婳猛地吃了一惊,她回头,见宫女垂目站着,低语道,“娘娘,该用晚膳了,一会还要过紫宸殿去的。”
她不说,方婳还真是快忘了。她却不走,淡淡道:“本宫没有胃口,你先退下。”
宫女迟疑着,低语道:“奴婢知道娘娘因为昭仪娘娘的事吃不下,娘娘顾虑姐妹之情,可还是要保重自个的身子啊。”
宫女关切的话语落在方婳心头,霎时有什么东西猝然流淌过方婳的心口,她蓦地回眸看向宫女,脱口道:“你说什么?”
宫女被吓了一跳,忙低下头道:“奴婢说娘娘要保重自个的身子。”
方婳的脸色异常,喃喃摇头:“不是这一句……”
宫女悄然看她一眼,见方婳并未生气,这才壮了胆子道:“奴婢知道昭仪娘娘是您的妹妹,昭仪娘娘出事您心里不好受,可晚膳还是要用的。”
宫女的话落,便见面前之人猛地转身,大步往前走去。她轻呼了一声“娘娘”,忙小跑着跟上去。
方婳走得飞快,看来是她想岔了,倘若容止锦帮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嫔妃,而是他的亲妹妹呢?
容芷若!
方婳记得了,离开延宁宫时,容芷若还旁敲侧击要她不要管这次的事,容芷若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太后处死韦如曦。方婳还记得选秀之时,容芷若看燕淇的眼神,还有落选时的错愕不甘,她怎没想到容芷若爱的人是皇上!
借韦如曦之手害方娬流产,好一个一箭双雕!
当初楚姜婉流产一事,要说是容芷若冤枉方娬那也说得通,因为方娬是后宫最得宠的妃子。至于说看见她和楚姜婉争执的那个宫女采苓,她是延宁宫的人,被容芷若利用更是容易。虽然这当中还有一些事方婳想不明白,但单凭眼下的猜测,容芷若是脱不了干系了!
“娘娘,娘娘您慢点儿!”宫女眼看着方婳并没有回寝殿,而是朝宫门口去了,更是错愕不已,想要问她去哪里,却见她的步子猛地收住,宫女慌忙站住步子才没有一头撞上去。
方婳回头便问:“今日小侯爷有入宫吗?”
宫女惊慌失措地低下头,道:“应该……没有吧。”
那她便不必问容止锦了,方婳迟疑片刻,才轻声道:“你下去替本宫准备轿子,去延宁宫。”
宫女“啊”了一声,忙问:“娘娘不是要去紫宸殿的吗?”
方婳睨视她一眼,并未说话,宫女方知自己话多了,忙转身下去准备。
外头很快准备妥当,宫女扶了方婳上去,便闻得她道:“现下就去延宁宫。”
鸾轿才离开静淑宫,紫宸殿的太监便匆匆来了,一问之下才知方婳去了延宁宫。
“公公有什么话便和我说,等娘娘回来我再代为转告。”宫女恭敬地道。
太监无奈,只好点点头,道:“钱公公让我来告诉娘娘,皇上说晚上临时有别的事,没时间接见娘娘,姑娘就转告娘娘,今晚不必过紫宸殿去,在静淑宫好好休息吧。”
宫女回道:“是,我记下了,公公慢走。”
太监应了,这才又匆匆离去。
因方娬流产一事,太后终归是哀痛大过愤怒,少少地用了晚膳歇下了。方婳去时,正见宝琴站在廊下跟几个宫女交代事情。
其中一个宫女眼尖,见了方婳,宝琴忙转身过来行礼,“娘娘怎这个时候来了?太后娘娘已睡下了。”
方婳应了,目光越过她的身后,也未见容芷若,她不觉有些奇怪。
宝琴又道:“莫不是娘娘真查到了什么吗?”
方婳勉强一笑道:“不是,本宫来是有别的事,芷若姑娘呢?”
宝琴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道:“在里头伺候太后娘娘,娘娘找她有事?”
方婳却笑道:“哦,本宫想起来上回侯爷入宫未来得及来见芷若姑娘,托本宫带句话给她。”
“什么话?”宝琴疑惑地问。
方婳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有关芷若姑娘的终身大事,本宫不便相告,小侯爷特意交代了,说只能说与芷若姑娘一人听。”
宝琴忙笑了,转身步入内殿道:“娘娘请稍后。”
不多时,便见容芷若出来。方婳与她行至延宁宫的后花园,让宫人远远跟着,容芷若已开口道:“不是我哥要娘娘带话吧?”
方婳斜看她一眼,笑道:“是真的。”她来时打听过了,容止锦已经多日未进宫来。
容芷若的神色里有了吃惊,方婳悄然停下了步子,前面便是延宁宫的荷花池,此刻没有荷花,因着太后的喜好,也不曾命人清理池中残荷。她缓缓在池边坐下,弯腰伸手抚着池中残荷。
容芷若于她身后站着,蹙眉道:“他要说什么?”
方婳低语道:“他说太后娘娘宫里这池荷花很美,想你有时间在太后娘娘跟前说说,他好让人进宫来将荷花移植一些过府上去。”
容芷若怔住。
方婳又道:“夏日绿荷满池的景致虽美,可赏荷时真是要小心,若一个不慎跌下去可是不得了的。”
容芷若的眉心紧拧,忽而见方婳转过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本宫还听说这荷花池内溺死过人,你说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这池荷花也开得特别好?”
她的话说得容芷若脸色大变,她骤然退了几步,咬牙道:“娘娘到底在说什么?”
方婳笑着起身,不动声色用锦帕拭去青葱指尖的池水,浅声道:“没什么,也许你都不记得溺死的宫女叫采苓了。本宫却记得她,当日还是她瞧见本宫和婉昭容在御花园起了争执呢。哦,不过说来也奇怪,后来本宫在延宁宫撞见采苓,她像是不认得本宫似的,你说那她又是怎么能在御花园远远看一眼就知道和婉昭容争执的人是本宫呢?”
这句话说得容芷若的神情骤然紧绷,她下意识地掩起了略微颤抖的手,随即勉强一笑,道:“娘娘特意来,便是要同奴婢说这些?”
方婳不答,反问她:“太后娘娘知道吗?”
“知道什么?”她强作镇定地问她。
方婳笑一笑,转身:“看来本宫该去见见太后娘娘,也得嘱咐宫门口的侍卫,盘查的时候不能遗漏了任何人,尤其是像侯爷这样的贵胄,免得他一不小心把带在身上的麝香、迷香之类的带入宫来。”
才走了几步,便闻得身后之人急道:“妩昭仪小产一事娘娘以为是奴婢所为?”
方婳徐徐放慢了步子,身后的脚步声近了,容芷若猝然笑道:“真可惜,娘娘差错了方向,找错了人,此事与奴婢无关。”
方婳笃定一笑:“既是无关,那姑娘也不必怕太后娘娘知道,真是无关,也可还你一个清白。”
“娘娘!”容芷若飞快地拦在方婳面前,她的脸色苍白,“不是奴婢做的!”
她的话说得坚定,方婳蹙眉道:“不是你,你怕什么?”她的眼底藏着慌意,分明是想要隐瞒什么。
容芷若有些惊慌地垂下眼睑,片刻,才道:“现在这样不好吗?妩昭仪和曦妃纷纷失宠,最大的受益者难道不是娘娘您?您又何苦抓着这点不放?”
方婳说得从容:“本宫答应了太后娘娘会查明真相。”
“太后娘娘要的真相就是处死韦如曦!”容芷若一改往日的温柔娴淑,破口唤出曦妃的闺名。
方婳不免一怔,面前之人已红了双眼,哽咽道:“本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表哥他爱的人是我,不是韦如曦也不会是你,可现在你们都成了他的妃子,只有我连此后他的名分都没有。”她嘤嘤啜泣起来。
方婳细细看着她,开口问:“所以你让侯爷带了迷香入宫来,设计把妩昭仪骗去偏殿陷害曦妃?”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坦荡对上方婳的眼眸,“我哥去云州了,他根本不在长安!”
容止锦又去云州了?
这一点倒是方婳始料未及的,这么说来,容芷若虽有动机,却没有下手的机会。那她方才眼底的惊慌又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整件事又重新陷入了迷局。
从延宁宫出来,方婳的脑子一团混乱,扶着宫女的手上了鸾轿,她只喃喃道了句“去紫宸殿”便阖了双目轻靠在软垫上。
怎么会这样?
若一切是容芷若做的,那便什么都能解释得通了,可现下看来,又不像是她。但她又分明知晓采苓的事……
如果一切回到原点,迷香还是出自宫中,司药房的药物进出都有明确记录,若要下手,也是太医们身上容易一些,若真是那样,除非是……
方婳狠狠地摇头,这不可能,为什么呢?
她强迫不要再想了,怕是自己已入了死角。
只是有一件事更为奇怪,这一次容止锦怎走得这样悄无声息?这实在不符合他的性子。
“娘娘。”
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方婳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一路过来,竟不知何时睡着了。她伸手掀起了帘子,见已到了紫宸殿前。
下了鸾轿,扶着宫女的手径直入内。
入夜的紫宸殿静谧非常,宫人也未见几个,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碧纱宫灯在风中摇曳。方婳有些奇怪地蹙眉,携了宫女往燕淇的寝殿走去。
正殿在夜幕中孑孑而立,帝王寝宫,在这皇宫内也是最高的,唯皇后所居的凤仪宫仅次之。疏星夜空下,紫宸殿更是在群殿中翘楚傲视。
方婳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子过去,却是此时,闻得前面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叫声,方婳抬眸瞧去,殿前似有女子身影跑过,接着有什么重重地从高台上落下来。
砰——
那声音响彻了半壁天空,方婳被惊得愣在了当场,身侧的宫女也吓得迈不开步子。有人自台阶上急急冲下来,借着微弱的光,方婳马上就看清了来人:“玉策?”
玉策没想到方婳会出现在这里,她的步子一顿,唤了她一声“娘娘”,随即又忙转身往那重物落下的方向而去。方婳迟疑片刻,忙推开了宫女的手跟上。
钱成海提着灯笼追下来,见了方婳他亦是震惊非常,方婳转身朝玉策跑去的地方看去,玉策已蹲下去,一人仰面躺在地上,满口尽是鲜血。
竟是玉漱!
钱成海手中的碧纱宫灯照过去,方婳身侧的宫女更是吓得惊叫了出来,双腿一软就倒在地上。玉漱的眼睛使劲地睁开,她看向方婳,殷红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方婳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再看,地上之人撑大着双眼,分明已经没气了。
玉策伏在她身侧哭起来。
方婳震惊非常,却闻得钱成海问她:“娘娘怎会在这里?皇上不是说今夜有事,让您不必过紫宸殿来了吗?”
方婳的头皮一阵发麻,燕淇有这样说过吗?她却没有收到消息!
她猛地想起今夜紫宸殿宫人稀少,眼下又出了此等事,方婳心下暗叫不好,只能撒谎道:“哦,本宫是来找曦妃的,这……这怎么回事?”
后头有几个太监也小跑着过来,钱成海朝他们看了一眼,皱眉道:“玉漱喝醉了酒不慎从高台上跌落,还不快快把现场清理了?”
太监们都吓了一跳,忙应声上前。玉策一手紧紧都拽着玉漱的手不肯松,方婳的目光随着宫灯旖旎的光辉望去,月色下,她似乎瞧见玉策的手臂上有伤。
“娘娘。”钱成海的声音再次传来。
方婳猛地回身,忙道:“哦,本宫先过偏殿去。”
语毕,她再不逗留,拉着宫女匆匆离开。
韦如曦与璃儿站在门口张望着,突然见方婳过来,韦如曦忙上前拉住她问:“正殿那边出了什么事?我听见有惨叫声。”韦如曦说着,还有些心慌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方婳心慌意乱,双手更是冰冷至极,此刻也不想回韦如曦的话,径直往里头冲去。
禁卫军欲拦着方婳,却见韦如曦使了个眼色,这才推开至一侧站着。
方婳一路走进内室,不顾礼数自顾倒了杯茶喝了定神,这才喘息道:“让他们都出去!”
璃儿疑惑地看向韦如曦,见韦如曦点了头,才转身出去。方婳却突然想起什么,叫住自己带来的宫女道:“今夜之事,不得多嘴,否则本宫决不轻饶!”
宫女哆嗦地点了头。
房门合上,韦如曦急着问:“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婳扶着桌沿的手不住地颤抖,她缓缓坐下了,一手捂着胸口片刻,才道:“不要和我说话,让我静一静!”
韦如曦忙缄口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她。
方婳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她深吸了几口气仍是无用。
钱成海说玉漱醉酒从高台上跌下,玉漱才多大!她怎会无端醉酒?就算失足从高台坠下,为何那么短的时间玉策和钱成海都来了!况且她方才看清楚了,玉策手臂上的伤痕分明是抓伤!还有那声尖叫声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玉漱被玉策推下来,玉漱情急之中才抓破了玉策的手?
玉漱知道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方婳一张脸褪尽了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来时曾瞧见一抹身影跑过,不是玉漱,也不像是玉策……
燕淇原本晚上要见她,是什么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方婳恍惚中觉得,这一切与玉漱之死脱不开关系。
怎会这样?方娬流产一事司正房尚未查明,现下却又出这样的事……
对了,司正房!
方婳蓦然抬眸,目光直直看向韦如曦,韦如曦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慌,喃喃问:“姐姐在看什么?”
方婳惊魂初定,似在刹那间又猛地想起一件事,想起那日燕淇对她说的话,她当时只觉得燕淇的话奇怪得很,后来回到静淑宫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哪里奇怪,她现下却是知道了!
她明白了!
楚姜婉小产、还有这次方娬的事,真是这样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大约知道玉漱看见了什么!她……她应该也看见了!
韦如曦被方婳此刻的样子吓到了,她缓缓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姐姐……你怎么了?婳妃姐姐?”
她伸出手在方婳的眼前晃了晃,方婳的眸子一缩,突然伸手抓住了韦如曦的手,韦如曦忍不住轻呼一声:“姐姐!”
方婳脱口问:“那挂有玉坠的璎珞是你送给皇上的吗?”
韦如曦怔了下,随即摇头道:“不是,是皇上送给我的,我和……姐姐!”她的话未完,方婳突然站起来冲了出去。
韦如曦追至门口,便有禁卫军拦住她,道:“娘娘,皇上吩咐了,您不能出这偏殿,否则皇上保护不了您!”
韦如曦咬着牙,只能看着眼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方婳一路狂奔出去,她真是自不量力,竟答应太后彻查方娬小产的事!夜风扑面吹在脸上,凛冽刺骨,方婳的步子未收,直直往紫宸殿外冲去。
该去哪里,其实她也不知道。
才从偏殿出来,却见前头一众宫人提着宫灯整齐地朝这边而来,方婳吃惊地停下了步子,为首一人是钱成海,他见了方婳便和缓笑道:“奴才正要去偏殿找娘娘,怎想娘娘自个出来了?正好,皇上说要见您。”他侧身让开,恭顺地示意方婳往前。
方婳捧着疯狂乱跳的心定定睨视面前的太监一眼,他的脸上并未有异常,仿佛先前玉漱从高台上坠下而亡的事并不曾发生过。
见她不动,钱成海往前一步,浅声道:“娘娘请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两队宫人提着灯笼围上来,方婳亦步亦趋地走在中间,顿然有种被包围的窒息感。
玉漱摔死的地方早已清理干净,方婳悄然看一眼,心中倏然一阵抽痛。她深吸一口气,跟随着钱成海来到正殿门口。
殿门被人推开,方婳本能地朝钱成海看了一眼,他谦卑地低着头:“娘娘请进。”
偌大一座寝殿连一个宫人都没有留下,方婳缓步入内,空气中龙涎香的味道愈渐浓烈起来,她的心跳加快,从未想过这一夜,竟是这样的不平静。
轻纱帷幔,珠帘轻曳,她已穿身入内。
龙床边上一尊酒壶斜斜倒在地上,杯盏亦是摔在地上,酒气扑面而至,惹得方婳不禁蹙起了黛眉。床前的鎏金帐子直垂,里头的身影隐约蜿蜒其上,方婳伫足一愣,已闻得里头的声音传来:“朕听说你迫不及待想要见朕?”
方婳一阵吃惊,确实是燕淇的声音没错,她忙低下头道:“臣妾……臣妾是来见曦妃妹妹的。”
里头之人轻笑一阵,并不打算过问,只转了口道:“朕听闻母后把你叫去了延宁宫?”
“是……太后娘娘要臣妾追查妩昭仪小产一事。”
“哦?”他的话语慵懒,洋洋洒洒道,“那婳儿查到了什么?”
方婳低头拽着衣角,动了动唇,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掌心尽是冷汗。
燕淇却浅浅道:“你去了尚宫局,调查了朕这偏殿宫人的口供,却又单独留了钟秋灵说话,后来钟秋灵来找曦妃,把偏殿里里外外又重新查了一遍。朕还知道你去了延宁宫,和芷若说了一些话。前前后后,朕看你忙碌了大半天,你难道没查出点什么吗?”
他的语气并不重,反而有些轻柔似缎带,不知为何方婳却听得惴惴的重。
他的话锋一转,突然道:“婳儿,朕要听实话。”
方婳的指尖一颤,她本能地跪下道:“臣妾……臣妾的确查到了一些事。”
“说。”
话落定音,他分明已猜到她心中所想。
方婳深吸一口气,撑在地上的手指悄然收紧,她一字一句道:“臣妾,查到了皇上。”
目光悄然往上,帐内之人仍是直直坐着,仿佛是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方婳此刻忽然什么也不怕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她难道还怕死吗?
垂下眼睑,她启唇道:“钟典正查到妩昭仪在曦妃的偏殿喝了掺有迷香的茶,臣妾已排除迷香来自宫外,宫中只有太医院和司药房有这种药,司药房的药物进出有明晰可查,那么便是太医手中流出去的。能让太医做这种事,而不被人知晓的,宫里也并非只有皇上可能。但在宫里敢在皇上的偏殿行凶,便只有皇上您自己。”
燕淇静静听着,轻笑道:“继续。”
“皇上打算让曦妃背了这个黑锅,您反正可以借宠溺曦妃为由庇护她,外人即便诧异也只会觉得皇上……沉迷女色,却怎么也想不到真正的凶手竟是您,包括太后娘娘。”
帐内之人微微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方婳用力咬下唇,思索片刻,才又道:“怕是婉昭容小产一事也是皇上所为,您知道婉昭容与……与九王爷之事,是以开始便厌恶婉昭容,又待婉昭容有孕,您便想除掉她腹中的孩子,顺道嫁祸给妩昭仪,却不想妩昭仪又嫁祸了臣妾。”她顿一顿,低头道,“臣妾感激皇上没有在臣妾落难时落井下石。”那次若不是燕淇,她当真百口莫辩了!
燕淇猝然一笑,言辞间带有几分凌冽:“婉昭容的事可不是朕做的。”
不是吗?方婳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他,隐约可瞧见帷幔后的人影,她愣愣看一眼,才猛地回过神来,脱口道:“是容芷若!”
怪不得她去延宁宫时,容芷若极力否认这次的事与自己有关,却又惧怕方婳将事情告之太后,原来楚姜婉的事是她做的!她怕太后将两件事一查,最终查到她的头上。容芷若虽是太后的亲侄女,可倘若被太后知晓她害嫔妃小产,怕是太后再疼她也是要严惩的。况且她又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楚姜婉的衣裳是太后送的,在延宁宫动手脚最方便不过了,再加上采苓的事……这样一来,好像一切也都清楚了。
不过——
“那又是谁把麝香放在妩昭仪房内?”
若是容芷若做的,她把麝香放在方娬房内,又让采苓说出方婳与楚姜婉争执的事,岂不是画蛇添足吗?要说嫁祸,嫁祸一人足够,可没有像容芷若这样的。
却不想燕淇闲适开口:“妩昭仪房内的麝香是朕放的,婉昭容出事时朕便有所察觉有人是要冲着你来,要知道,那件衣裳可是出自司衣房的。朕让钱成海去了你的房间,果真发现有人把麝香放在你房内,朕便顺手丢去了宜萱阁,却不知最后竟又回到了你的房里。”
竟是这样?
方婳震惊之余,不免自嘲笑起来,燕淇怎么也想不到,方娬见到那麝香便断定是她嫁祸的,自然要再“送”回来了,怪不得那次的事她怎么也想不通!原来凶手是一人,却还有另一人从中推波助澜。
“臣妾谢皇上。”不管怎么样,她都感激燕淇为她做的一切。她的目光凝视着帷幔后的人,又道,“皇上不得以封臣妾为妃,又怕臣妾会追着那件事不放,正好趁机让臣妾去洛阳,您便可以轻松地收拾残局,叫司衣房的宫女背了黑锅,为的,是替容芷若掩饰?”
既要嫁祸方娬,又要替她解围,还要帮容芷若掩饰,这若让太后知晓,殊不知她会是何种感想。
面前之人不再笑了,冷漠话语自帷幔后传出:“都中,那你可知朕为何要这样做?”
方婳心口一阵吃紧,她最怕也最想要逃避的问题终是被燕淇问出了口。方婳悄然低伏下身去,咬着唇道:“臣妾死罪!”
气氛瞬间冷下去,方婳一呼一吸都已显了沉重,良久良久,才听得里头之人道:“你果真知道了。”他忽而又笑了,“朕真是好奇,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单凭这一次小产的事情?”
方婳摇头,这件事自然不能让她猜到燕淇这样做的原因。她分明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逐渐沉重,即便要死,也不在乎多说这一两句话了。这样一想,方婳便也坦然了,开口道:“记得那日臣妾来紫宸殿,皇上跟臣妾说您中毒之事,您说让司正房的人彻查过,吃的用的,但都没有结果。”
“嗯?朕这话哪里不对?”
方婳定神道:“臣妾先前也一直没想起来,可今日看见曦妃,臣妾又想起皇上当日中毒一事,突然就明白过来了。按照曦妃的说法,皇上中毒后情况凶险,若要追查,下命令的也该是太后娘娘,皇上却说是您让司正房的人查,也许您并没有出面,但幕后却是您在操纵。臣妾便想到了,皇上没有中毒,换而言之,中毒之人不是您。臣妾再一想,便什么都明白了,包括皇上不想要婉昭容和妩昭仪生下孩子的原因。”
清浅笑声自鎏金帷幔后传出来,方婳低着螓首一动不动跪着。
那道声音适时响起:“朕就说这后宫里,你最聪明。婳儿,过来。”
她的身子一颤,缓缓抬眸看向眼前直垂的锦绣帷幔。
里头之人又道:“过来。”
她迟疑片刻,才撑着身子起来,跪得久了,她的膝盖已有些麻木。她咬着牙才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帷幔前,她试着伸出手,手指颤抖不已,方婳咬牙一把拽住了直垂的帷幔。
那声音又道:“朕说过,你信了朕,朕也会信你。”
简短的话,说得方婳心口一阵刺痛,她咬牙将手骤然一扬。
帷幔后之人,着一袭绛色锦绣宫裙,绯色裙带松松系于腰际,蜿蜒在华贵被衾上。满头青丝挽髻,凤钗斜插入鬓,珠坠摇曳微晃。初见时帝冠半遮龙颜的情形已然散去,如今只瞧见那点睛画瞳,嫣然容色,尊秀之于帝王,娇美胜过牡丹。
虽已是早早猜到,方婳仍是被眼前之人的美貌惊呆了。她终是知晓为何初见时会有帝君妖冶胜于妇人的荒唐想法了。
方婳的目光一动不动盯住面前的燕淇,不……应该说是莹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