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兵戎相见
已是回暖时节,风中带了暖意,撩动着树叶“簌簌”作响。燕欢披着团云风氅立于马匹旁边,钱成海上前低声道:“皇上不必着急,西楚太子既然愿意和您谈,便一定不会对贵妃娘娘做什么。”
燕欢略微笑了笑,道:“朕知道。”
不多时,小道尽头的尘土翻滚,车轮轧轧的声音传来,还伴着马蹄声,燕欢的眸子微紧,定定地朝前望去。
方婳被绑坐在马车内,别过脸,透过微掀的窗帘瞧见外头一片葱葱郁郁,她的心却止不住地紧张起来。车速渐渐地慢了,然后马车停了下来,方婳猛地回头看向直垂的车帘,外头有人下马的声音,接着她闻得燕欢的声音传来:“婳儿!”
方婳的眼睛蓦地撑大,车帘无人来掀,轩辕承叡的语声中带笑:“看来梁皇陛下真是心急,你放心,贵妃娘娘就在马车内,绝对毫发无伤。玷”
燕欢看着轩辕承叡的眸中蕴藏着怒意,她的脸上无笑,只开口道:“把她带出来给朕看到!”
轩辕承叡的长眉一佻,笑道:“不相信我吗?”语毕,他回头使了个眼色,一个士兵行至马车旁,将车帘掀起。
方婳吃惊地看向前往,燕欢的脸色一变,冷冷道:“太子这是什么意思?锲”
轩辕承叡瞥一眼,说得无可奈何:“贵妃娘娘生性好动,我也是无奈之举,还望梁皇陛下海涵。”他回眸道,“替贵妃娘娘松绑。”
绳索解开,手腕处还是觉得刺刺的痛,方婳将塞在口中的布条拿下,缓缓抚着手腕自马车上下来:“皇上……”她往前走了一步便被西楚的人拦住了。
燕欢的眉心微蹙,她的目光已看向轩辕承叡,低语道:“朕的婳贵妃生性怯弱,太子还不放人吗?”
轩辕承叡转身行至方婳身边,锐利目光流连在方婳的身上,他笑道:“放是自然要放的,就是不知贵妃娘娘在梁皇陛下的心中究竟有多重?”
方婳咬着牙道:“皇上,您不要管臣妾……”
“贵妃娘娘!”轩辕承叡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微怒道,“孤放你下来可不是想听你乱说话的,否则孤也只好再帮你绑回去!”
“你!”方婳心口愤怒,狠狠地瞪着他。
燕欢的声音已淡淡传来:“朕也想知道朕的九皇叔许了你什么?”
一句话,说得方婳脸色大变,她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是啊,轩辕承叡是何等人,他怎会无缘无故帮燕修!
轩辕承叡朗朗一笑,开口道:“西郡十二城,不过依孤看,梁皇陛下看来还能更大方一些。”
燕欢的脸色微变,一侧的钱成海已压低了声音道:“皇上,九王爷疯了吗?”
西郡十二城,这可不是一个小缺口,西楚人野心大,燕修为了皇位连理智也不要了吗?燕欢的美眸骤然紧缩,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压下心头愤怒,抬眸看向轩辕承叡,道:“朕是大梁皇帝,他能给爹起的,朕自然也给得起!”
方婳震惊地看着她:“皇上!”
燕欢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说话。轩辕承叡笑道:“和梁皇陛下谈事情就是爽快。”
燕欢点点头道:“届时你要答应把九皇叔和袁将军交给朕处置,并且退兵六十里。”
“自然。”轩辕承叡黝黑的眸子闪着光,他随即又道,“不过既是和陛下合作,我倒是还有两个建议。我的皇妹柔福公主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和陛下站在一起那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陛下后宫不也缺少一个贤内助吗?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要了西郡十二城还不够,轩辕承叡还想要大梁的后位!届时皇后诞下皇子,西楚便有机会可以掌控大梁江山了。方婳震惊地侧目看着身边的男子,他的嘴角衔笑,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方婳心下却是冷笑,他若知晓大梁帝君根本就是个女的,那该作何感想?
燕欢绝美的脸上笼上了一抹尴尬,钱成海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燕欢清了清嗓子才道:“你今日大约也看到朕的所爱了,当真还要柔福公主和亲吗?”
轩辕承叡浅笑道:“我的皇妹可是大楚第一美人,陛下若是见到了一定会喜欢上她,这些自然不用我这个做皇兄的来担心。”
燕欢的眸华流转,落在方婳的脸上,她蓦地一笑。
方婳也笑了。
燕欢已出声道:“好,朕应了!”
“皇上……”钱成海才开了口,便见燕欢横了他一眼。
轩辕承叡满意地点头道:“还有一件事,我知道陛下当日选秀时竟遗漏了容家大小姐,我也有幸见过一面,那样一个美人只在太后身边做个宫女未免太委屈,我想替我八弟承个情。”
方婳实在听不下去了,咬牙道:“你别太过分了!”他要容芷若去西楚和亲,根本就是用她来要挟容家!
燕欢的脸色微沉,轩辕承叡的野心可见一斑,要柔福公主和亲大梁,又要芷若嫁去西楚,互相掣肘,他考虑得果真很周全。她若不答应,他一定不会放方婳过来,她若应了,日后真怕后患无穷。
方婳见她沉默下去,知她在考虑,她此刻什么也不顾,大声道:“皇上,臣妾待您如何您心里清楚,臣妾不值得您这样做!臣妾死不足惜,您却万不可答应他这等要求!啊……”
手臂被狠狠地拧至身后,方婳忍不住痛呼出声。
“别伤害她!”燕欢的眸子一紧,咬牙看着轩辕承叡。
轩辕承叡的眉目幽深,他看了眼方婳,继而又看向燕欢,话语压低,却是对方婳说的:“怎么?梁皇还知晓你与九王爷的事吗?孤还真是好奇,既如此,他竟也不在意吗?”
话语悄然落下,如重锤直击在方婳的心口,她的美眸猛地撑大看着身侧之人,燕欢当然不知道她与燕修的事,她方才的话燕欢也只会以为她在说袁逸礼!
轩辕承叡见她苍白的脸色,蓦地笑一笑,轻声道:“你放心,孤是个生意人,知道这件事说出来会有损你们皇上的颜面,眼下东梁还有这么多侍卫在,这个面子孤还是会给他的。孤这次来,是为了和你们皇上谈条件,可不是专门来破坏你的形象的。”
方婳的牙齿“咯咯”的响,轩辕承叡既然意识到了,那么现在不说,日后也会说,不过好在她本就已不打算瞒着,一有机会,她就会告诉燕欢!她用力挣了挣,他握得她的手臂生生地疼,额角尽是冷汗,她的目光然敢看向燕欢。“皇上。”钱成海低声劝道,“娘娘是在提醒您啊!”
燕欢的面色铁青,她自然是知道,方婳在提醒她的身份,她不是燕淇,没必要在乎一个嫔妃的生死。况且轩辕承叡的这些条件的确苛刻,不过她今日愧非真的和轩辕承叡谈什么条件,她是想拖延一些时间,等各地王爷的军队抵达,届时也便不怕了!
这样一想,她才开口道:“朕答应你。”
“皇上!”方婳惊愕地抬眸看去。
轩辕承叡笑着道:“看来他还真是在乎你!”他不顾方婳愤怒的目光,径直转向燕欢,道,“那就请梁皇陛下签了这份合约,也要让我留个凭证。”
他的话落,身后的士兵已经将一早准备好的合约递给梁兵,燕欢接过看了一眼,面色紧拧,好个轩辕承叡,原来他早早连这个都准备好了,空口无凭,所以要她立下字据……这若一签,日后她想反悔岂不是会落人口舌?
千算万算她也没想到轩辕承叡还有这一招!燕欢的掌心渗出了薄薄的汗。
笔墨被送至燕欢面前,楚兵笑着道:“梁皇陛下请吧。”
方婳张了口,手臂骤然袭来一波痛,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轩辕承叡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你们皇上都已经决定了,贵妃娘娘还有异议不成?难道你没听过后宫不得干政的话?”
方婳痛得浑身颤抖,愤怒地看着他。
燕欢迟疑片刻,到底是抬手握住了笔杆,她的手移至字据下方。
轩辕承叡的目光瞧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方婳大惊,目光顺着他的看去,眼看着燕欢就要落笔,这时,他们身后突然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方婳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一人一骑疾驰而来,所有人都看过去。马背上的楚兵慌张地跳下来,疾步跑至轩辕承叡面前,急促喘息道:“殿下不好了,娘娘不见了!”
方婳一惊,果真轩辕承叡松了钳住她的手,大步上前,狠狠地揪住来人的衣襟,厉声问:“你说什么?”
那楚兵吓得两腿发软,颤抖地开口:“娘……娘娘不见了,属下们翻遍了整个军营都不见娘娘,他们说……说……”
“说什么!”轩辕承叡瞬间怒不可遏。
楚兵咽了口口水,才道:“说有人冒充了您带走了娘娘。”
轩辕承叡用力将楚兵推倒在地上,那个楚兵滚了几个身才急急忙忙地爬起来。方婳忙都回过神来,她当下什么也不顾,拔腿就朝燕欢那边跑去。
“婳贵妃!”不知谁大叫了一声。
轩辕承叡回眸,已有士兵冲上前欲将方婳抓回来,燕欢的脸色一变,将手中的笔丢下,抽出靴筒中的匕首用力掷过去。
方婳只觉得楚兵的手已搭上自己的肩膀,她的心猛地一沉,伸手之人却突然又松了手,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把匕首直直插|入了那个楚兵的胸膛。
“婳儿!”燕欢厉声叫她,方婳这才又朝前冲去。
轩辕承叡大怒,双方的人直接起了干戈。方婳只觉得周围一片刀光剑影,她此刻什么也不去想,脚步收不住,埋头就往前冲。钱成海命人保护燕欢,她却一把推开了眼前的士兵,朝方婳来的方向走去。士兵们匆忙护在她的周围。
“皇上!”方婳眼看着燕欢步入战圈,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燕欢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一侧有楚兵攻过来,燕欢身后的士兵抽刀接招。方婳才松一口气,忽而余光瞥见一抹光亮,燕欢的脸色一变,用力将方婳拉过来,只听得“嚓”的一声,方婳惊觉回眸,燕欢的手臂已被利刃划破。
方婳轻呼一声,本能地伸手捂住她的伤口。
轩辕承叡明显已不恋战,双方交火,楚兵非但没有占上风,反而渐渐落败。轩辕承叡径直翻身上马,大喝一声朝西楚军营而去。
方婳长长松了口气,钱成海的声音急急传来:“军医!军医在哪里!”
————
燕修沿着车轮印匆匆赶来,华年成的声音传来道:“王爷,方才那个士兵该也是去找西楚太子的,您不必着急,这条路没有错!”
他们赶了一天的路了,马的脚程自然没有那个西楚士兵的快。
再往前行了一段路,迎面传来了大批马蹄声,燕修的眉心微蹙,他下意识地勒停了马匹,他身后的侍卫已警觉地挡在他身前。
不多时,便遥遥瞧见了为首的轩辕承叡。
轩辕承叡显然也没想到燕修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的脸色一变,前方道路被燕修的人堵塞,他一时间冲不过去,只能停下道:“让开,孤有要事要回营去!”
侍卫们纹丝不动,轩辕承叡怒看想燕修:“九王爷什么意思?”
燕修扫视了眼前的马队一眼,他的面色低沉,目光凝视着轩辕承叡道:“本王还想问太子殿下到底什么意思?把婳儿给本王交出来!”
轩辕承叡一愣,冷笑道:“你派人监视孤?”否则他人远在沧州城,又怎会知晓方婳在他手上的事!
燕修不想与他废话,开口道:“放人!”
轩辕承叡记挂着苏昀的事,心急火燎地想要赶回去,眼下亦是愤怒道:“都让开,否则别怪孤不客气了!”
燕修的眸色微沉,身侧的侍卫已纷纷抽出了长剑。若在营中他的人必然不如轩辕承叡的人,可眼下真要打起来,轩辕承叡也占不了便宜!
楚兵也已纷纷亮出了兵器,他们刚打过一场,兵刃上还沾着新鲜血迹。燕修略感吃惊,他们和谁交手了?那婳儿呢?
“殿下……”
一个楚兵似是提请轩辕承叡,轩辕承叡咬着牙,他是秘密和梁帝出来谈的,若让燕修知晓此事,难免影响他们的合作,可眼下,他若不说出方婳的去向,看来燕修是不会让开了。他思来想去,只好道:“孤原本是想绕路去沧州,不慎遭遇了梁兵埋伏,他们还趁机调虎离山抓走了孤的太子妃,九王爷若还在这里和孤僵持着,怕是我们谁也救不了人!”
燕修的心口一紧,他略一思忖,伸手示意侍卫们让路。轩辕承叡朝他微微点头,随即带兵匆忙离去。“皇上。”钱成海低声劝道,“娘娘是在提醒您啊!”
燕欢的面色铁青,她自然是知道,方婳在提醒她的身份,她不是燕淇,没必要在乎一个嫔妃的生死。况且轩辕承叡的这些条件的确苛刻,不过她今日愧非真的和轩辕承叡谈什么条件,她是想拖延一些时间,等各地王爷的军队抵达,届时也便不怕了!
这样一想,她才开口道:“朕答应你。”
“皇上!”方婳惊愕地抬眸看去。
轩辕承叡笑着道:“看来他还真是在乎你!”他不顾方婳愤怒的目光,径直转向燕欢,道,“那就请梁皇陛下签了这份合约,也要让我留个凭证。”
他的话落,身后的士兵已经将一早准备好的合约递给梁兵,燕欢接过看了一眼,面色紧拧,好个轩辕承叡,原来他早早连这个都准备好了,空口无凭,所以要她立下字据……这若一签,日后她想反悔岂不是会落人口舌?
千算万算她也没想到轩辕承叡还有这一招!燕欢的掌心渗出了薄薄的汗。
笔墨被送至燕欢面前,楚兵笑着道:“梁皇陛下请吧。”
方婳张了口,手臂骤然袭来一波痛,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轩辕承叡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你们皇上都已经决定了,贵妃娘娘还有异议不成?难道你没听过后宫不得干政的话?”
方婳痛得浑身颤抖,愤怒地看着他。
燕欢迟疑片刻,到底是抬手握住了笔杆,她的手移至字据下方。
轩辕承叡的目光瞧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方婳大惊,目光顺着他的看去,眼看着燕欢就要落笔,这时,他们身后突然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方婳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一人一骑疾驰而来,所有人都看过去。马背上的楚兵慌张地跳下来,疾步跑至轩辕承叡面前,急促喘息道:“殿下不好了,娘娘不见了!”
方婳一惊,果真轩辕承叡松了钳住她的手,大步上前,狠狠地揪住来人的衣襟,厉声问:“你说什么?”
那楚兵吓得两腿发软,颤抖地开口:“娘……娘娘不见了,属下们翻遍了整个军营都不见娘娘,他们说……说……”
“说什么!”轩辕承叡瞬间怒不可遏。
楚兵咽了口口水,才道:“说有人冒充了您带走了娘娘。”
轩辕承叡用力将楚兵推倒在地上,那个楚兵滚了几个身才急急忙忙地爬起来。方婳忙都回过神来,她当下什么也不顾,拔腿就朝燕欢那边跑去。
“婳贵妃!”不知谁大叫了一声。
轩辕承叡回眸,已有士兵冲上前欲将方婳抓回来,燕欢的脸色一变,将手中的笔丢下,抽出靴筒中的匕首用力掷过去。
方婳只觉得楚兵的手已搭上自己的肩膀,她的心猛地一沉,伸手之人却突然又松了手,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把匕首直直插|入了那个楚兵的胸膛。
“婳儿!”燕欢厉声叫她,方婳这才又朝前冲去。
轩辕承叡大怒,双方的人直接起了干戈。方婳只觉得周围一片刀光剑影,她此刻什么也不去想,脚步收不住,埋头就往前冲。钱成海命人保护燕欢,她却一把推开了眼前的士兵,朝方婳来的方向走去。士兵们匆忙护在她的周围。
“皇上!”方婳眼看着燕欢步入战圈,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燕欢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一侧有楚兵攻过来,燕欢身后的士兵抽刀接招。方婳才松一口气,忽而余光瞥见一抹光亮,燕欢的脸色一变,用力将方婳拉过来,只听得“嚓”的一声,方婳惊觉回眸,燕欢的手臂已被利刃划破。
方婳轻呼一声,本能地伸手捂住她的伤口。
轩辕承叡明显已不恋战,双方交火,楚兵非但没有占上风,反而渐渐落败。轩辕承叡径直翻身上马,大喝一声朝西楚军营而去。
方婳长长松了口气,钱成海的声音急急传来:“军医!军医在哪里!”
————
燕修沿着车轮印匆匆赶来,华年成的声音传来道:“王爷,方才那个士兵该也是去找西楚太子的,您不必着急,这条路没有错!”
他们赶了一天的路了,马的脚程自然没有那个西楚士兵的快。
再往前行了一段路,迎面传来了大批马蹄声,燕修的眉心微蹙,他下意识地勒停了马匹,他身后的侍卫已警觉地挡在他身前。
不多时,便遥遥瞧见了为首的轩辕承叡。
轩辕承叡显然也没想到燕修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的脸色一变,前方道路被燕修的人堵塞,他一时间冲不过去,只能停下道:“让开,孤有要事要回营去!”
侍卫们纹丝不动,轩辕承叡怒看想燕修:“九王爷什么意思?”
燕修扫视了眼前的马队一眼,他的面色低沉,目光凝视着轩辕承叡道:“本王还想问太子殿下到底什么意思?把婳儿给本王交出来!”
轩辕承叡一愣,冷笑道:“你派人监视孤?”否则他人远在沧州城,又怎会知晓方婳在他手上的事!
燕修不想与他废话,开口道:“放人!”
轩辕承叡记挂着苏昀的事,心急火燎地想要赶回去,眼下亦是愤怒道:“都让开,否则别怪孤不客气了!”
燕修的眸色微沉,身侧的侍卫已纷纷抽出了长剑。若在营中他的人必然不如轩辕承叡的人,可眼下真要打起来,轩辕承叡也占不了便宜!
楚兵也已纷纷亮出了兵器,他们刚打过一场,兵刃上还沾着新鲜血迹。燕修略感吃惊,他们和谁交手了?那婳儿呢?
“殿下……”
一个楚兵似是提请轩辕承叡,轩辕承叡咬着牙,他是秘密和梁帝出来谈的,若让燕修知晓此事,难免影响他们的合作,可眼下,他若不说出方婳的去向,看来燕修是不会让开了。他思来想去,只好道:“孤原本是想绕路去沧州,不慎遭遇了梁兵埋伏,他们还趁机调虎离山抓走了孤的太子妃,九王爷若还在这里和孤僵持着,怕是我们谁也救不了人!”
燕修的心口一紧,他略一思忖,伸手示意侍卫们让路。轩辕承叡朝他微微点头,随即带兵匆忙离去。“王爷。”华年成开口唤他一声,他已经径直朝前冲去。
前方不远处,果真就见了打斗过的场面,一辆马车停靠在一侧,燕修翻身下马,疾步冲上前。马车内空荡荡的,他低头,却见了被丢在地上的长绳还有布条,他的俊眉微蹙,轩辕承叡竟是把她绑来的吗?
他还说什没慎遭遇埋伏!
燕修拉住了马缰欲走,华年成用力拉住他,急着道:“王爷三思啊!我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您怎么能前去犯险?”
“放开!”他用力挣开华年成的手。
华年成叹道:“她是自愿走的,王爷还要去吗?”
————
梁兵往后退了数十里路,军医忙替燕欢包扎。方婳惨白着一张脸跌坐在她的身侧,颤声道:“臣妾不值得皇上那样做。”
燕欢冲她一笑,道:“朕原本也没想着能这么容易把你带回来,赔掉些东西是必然的,没想到这么一闹,他轩辕承叡什么也没得到,朕还觉得赚了!咝……”她微微蹙眉。
方婳心中五味杂陈,燕欢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手臂怎么样?他弄伤你了吗?”
方婳摇头,燕欢却道:“朕看看。”她捋起方婳的衣袖,军医等人已自觉转过身去,燕修看了一眼,突然脸色大变……
第130章 自作多情
轩辕承叡独自一人静坐再软榻上,士兵们说先是九王爷回了营,后来有见他回来……呵,他阴冷一笑,普天之下能这么快一人饰两角的人除了容止锦还有别人吗?
随即,他的拳头缓缓握紧,如此一来,他派出去找苏昀的人就麻烦了,容止锦一定会一路换脸过去,天知道现在他和苏昀变成了什么样子!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有人掀起了帐帘入内,轩辕承叡本能地抬眸望去,来人一袭银色铠甲入内,见了他便行礼道:“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轩辕承叡略微吃惊地皱了眉,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疑惑道:“简将军?你不是在京师吗?”
简崇英点头道:“末将是奉皇上的命令领兵十万来助殿下一臂之力的!纡”
“哦?”轩辕承叡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忙站了起来道,“你刚到大约还不太了解这里的局势,孤带你去军帐。舒殢殩獍”
简崇英却低头道:“末将已率先问过了,末将还知晓了娘娘的事。”
轩辕承叡的笑容敛起,闻得简崇英又道:“末将想劝殿下几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只是一个女人。等将来有一天殿下坐拥天下江山,还怕缺少一个女人吗?蜈”
他的话音才落,便闻得轩辕承叡的声音蓦地沉了下去:“此事就不必简将军劳心了,军帐就在前面!”他冷冷地说着,再不看简崇英,大步朝前走去。
简崇英叹了口气,只能跟上。
————
燕修与华年成仍僵持不下,侍卫们警觉地查探着四周,绝不会让敌人有可趁之机。
燕修推开了华年成的手,他忍住心痛道:“即便……她是自愿的,我还是会去看一看!”
“王爷!”华年成的脸色骤青,追至他的马匹边上,咬牙道,“六年前,自她踏入西厢小苑那一刻就早注定了!您到如今还不明白吗?”
他修长的手指蓦然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马缰绳,狭长的凤目低垂,他的脸上泛起了一抹苍白之色,华年成的声音还在继续:“事已至此,您就算心软也阑及了。王爷,回去吧!”
“回去……”燕修的眸光茫然,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记忆中,母妃曾说因为爱了,所以就不会退缩,不会逃避,哪怕最后落得粉身碎骨亦是无怨无悔。可是为何他却那样害怕,那样害怕……
也许华年成说得对,现在的结局早已注定,他早早做了选择,如今还来说什么心软!婳儿会选择燕淇也是应该,她没有错……
华年成看他的神色淡了,他一颗悬起的心却是渐渐地放下了。
————
面前的身影徐徐站直了身躯,方婳仍是呆滞坐在冰凉地面上,她的目光怔怔地望着自己手臂上那颗刺目非常的守宫砂,脑中那些被深藏在心底的记忆如同一幅幅画顷刻涌出来……她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那么多的事,被她一点一点联系起来……
燕欢说是她蠢,没有早早看透这一切,那她岂不是比她更蠢!
眼前之人不知何时已离开,身后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钱成海瞧见燕欢出来,忙躬身迎上去,他的目光看向身后,隐约看见方婳跪坐在地上的背影,他心中略吃了一惊,回头又看见燕欢手臂上的伤口裂了,他震惊道:“皇上,您的伤口……军医!”
军医闻言忙背着药箱跑过来,燕欢却铁青着脸色往前走了几步,眉宇间凝着一抹沉重,稍作思忖,才开口道:“你进去把贵妃的丝帕给朕拿出来。”
钱成海愣了下,见燕欢已负手背过身去,他忙应声入内了。
燕欢站了会儿,径直推开了另一间屋子的房门,又命人严守方婳的屋子。钱成海很快就来了,军医站在门口一脸踌躇,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进去。此刻见钱成海使了个眼色,他才深吸了口气入内。
他打开了药箱将干净的杉等都取出来,燕欢然看他,将手中的丝帕摊在陈旧桌面上,想了想,伸手蘸了自己的血飞快地在丝帕上写下几行字。她随即将帕子握在手中,叫了一个士兵入内,将丝帕丢给他,沉声道:“定要给朕送去九王爷的手中!”
“是!”士兵郑重地应了退下。
钱成海也不知她写了什么给燕修,不过看着她的脸色他也知道不该问,忙招了手叫军医上前。
燕欢在桌边坐下,仍有军医上来替自己更换杉。她的眸华黯淡,低头望着坑洼不平的桌面,突然开口道:“钱成海,你是否也觉得朕太过心慈手软了?”
钱成海皱眉道:“奴才的职责就是好好照顾皇上。”
燕欢笑起来,目光流转落在他的身上,冷冷道:“婳贵妃背叛朕,你觉得朕还如何做?”
钱成海去拿帕子时瞧见方婳的样子,他也便猜到贵妃与皇上之间定是出了事,他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贵妃居然背叛皇上!钱成海的脸色大变,闻得燕欢又道:“你说朕该放过她吗?”
军医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燕欢吃痛地皱起了眉头,军医吓得立马跪下道:“小的该死!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燕欢并未看他,目光定定望着钱成海的脸。钱成海的脸色缓缓平稳下去,他随即低下头,坚定地开口:“既然娘娘选择了背叛您,那您大可不必心软也不必觉得内疚。”
燕欢的嘴角一勾,浅浅笑出声来,不必心软不必内疚。不错,当年的柳贵妃如此!柳家如此!连前不久的潋光亦是如此!
拳头被骤然紧握,一路走来,她果真是不必有任何朋友的!
她曾那么信任的人全都背叛了她!她付出的真心岂是随便让他们践踏的!
军医仍是颤抖地跪在地上,燕欢踏入半跪下去,锐利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她笑一笑,低声道:“想活命,就给朕办一件事,朕让你将功赎罪!”
军医的脸色煞白,怔了怔,随即忙用力地点头。
————
天色渐入黄昏,一前一后两匹马驰骋在宽阔大道上,越州城已遥遥可见。
容止锦回头得意地冲苏昀笑了笑,苏昀喊道:“笑什么?”
容止锦大声道:“没走错路啊!哈哈——”
苏昀低低地骂他一句“神经病”,容止锦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咳嗽几声再次加快了速度。他可不想告诉苏昀他先前去西楚军营是因为走错了路误打误撞的,别看苏昀现在失忆了,可她诋毁他的功夫却是一点没减!
很快,守城的士兵便发现了他二人。
弓箭手齐刷刷地张弓对准他们,容止锦的眉头紧蹙,握着手中的玉佩道:“开门,我是平阳侯容止锦!”
士兵都是不认得容止锦的,一听是平阳侯,立马就变了脸色,忙派人去请钱将军。
钱将军很快便来了,往城楼上一站,看清了底下的人便沉下脸。
身后的士兵问道:“将军,开城门吗?”
钱将军冷笑道:“那根本就不是平阳侯!给我放箭!”
“放箭——”士兵大声传令。
容止锦的脸色大变,他下意识地勒马靠向苏昀,却闻得城楼上一人大吼道:“住手!”
钱将军回头,见袁逸礼急着冲过来,伸手便按住了弓箭手手中的长弓。钱将军皱眉道:“袁大人这是作何?那人胆敢冒充平阳侯就一定不是善类!”
“你怎知道他就是冒充的?”袁逸礼问着已经走到城墙边,低头朝下面看去。
容止锦未曾想会在这里看到袁逸礼,他二人素来看谁都不爽,不过今日容止锦见了那张脸竟是无端地笑了下,大约他这一辈子也就属这一刻看见袁逸礼最高兴吧?
袁逸礼的俊眉微蹙,钱将军又道:“本将军昔日在长安城曾有幸见过平阳侯两次,虽已隔了两年,可本将军以为我认人的眼光还没有这样差!”
袁逸礼却转了身,忍住笑拍了拍钱将军的肩膀,开口道:“叫人开城门,他是平阳侯。”
“什么?袁大人这是……”钱将军不可置信地看着袁逸礼,他不甘地追上他的步子,“他分明就不是,袁大人为何要放行?”
袁逸礼没有回头,他径直走下城楼去,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难道将军不曾听闻过平阳侯曾师承云天大师吗?他的易容术普天之下可是无人能及的。”
钱将军猛地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回头,但眼下已炕见城楼下的人,他却仍是不解:“就算是这样,你不过远远看了一眼,又怎知那就是平阳侯?”
袁逸礼的步子未止,他淡淡道:“其一,若有人要冒充他,得算准了军中谁没见过平阳侯才可行,显然,此计不通。其二,容家人的势力都在长安,敌军的人即便要冒充谁,也不会傻到选择容家的人。这其三么,我也就不多说了。”
半柱香后,容止锦跟着袁逸礼一路朝营帐走去,在得知自己差点被射杀时,他的脸色不佳,显然是后怕,他见越州城就在眼前一时间兴奋便将脸上这茬给忘了!他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下,他不顾钱将军错愕的脸色,疾步凑上前,皱眉问:“你刚才说了猜中我的两点,那第三点究竟是什么?”
容止锦挤眉弄眼,只因他根本就觉得袁逸礼在夸口,也许是想不出第三点了,才说不告诉钱将军的。
袁逸礼侧目看了看他,低笑道:“第三点是我见你看到我时那个傻笑的样子。”就是那一笑,让他确信底下之人就是容止锦。
话落,一侧苏昀率先“嗤”的笑了出来,容止锦的脸色铁青,咬着牙道:“傻笑?你竟说本侯那是傻笑!”他当时还觉得这次见到袁逸礼真是觉得美好,眼下才觉得果真是自作多情了!
袁逸礼的注意力然在容止锦身上,他看着苏昀,目光中带着探究,眼前分明是一个男人,但方才那笑声却的的确确是个女的。虽然只是简单地发了一声,可他离得近,却听出来了。
他回头朝钱将军道:“将军请去忙吧,想来侯爷与我还有些话要说。”
钱将军见此便点头离开了。
容止锦的面色铁青,指着他道:“我不是有话要说,我和你有账要算!”
袁逸礼不理他,大步走进自己的营长,容止锦和苏昀跟着入内。容止锦才要开口,便闻得袁逸礼问道:“她是谁?”
“啊?”容止锦一愣,随寂想起自己这次来越州的目的,他忙转了口道,“皇上呢?贵妃娘娘呢?快带我去见她们!”
袁逸礼不答,仍是问:“她是谁?”
不等容止锦回答,苏昀上前一步摘下了脸上的面具。袁逸礼的眸子不自觉地撑大,脱口道:“昀姑娘!”他随即又看向容止锦,“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容止锦没功夫回答他的话,只道:“此事说来话长,你赶紧去通知皇上和娘娘,说我要见她们!”
袁逸礼的眉头蹙的更深,余光有意无意地瞥过苏昀的脸,容止锦不耐烦道:“哎呀,你有什么就说,苏丫头没问题,她不会出卖我们的!”
苏昀也忙道:“我是从西楚军营逃出来的,你放心,我不会就这样回去。”
片刻,袁逸礼才开口道:“娘娘又被轩辕承叡抓去了西楚军营,皇上亲自带人去救人了,眼下还未回来。”
“什么?”容止锦夸张地大叫,“那我去西楚军营的时候也没听说这件事啊!”
苏昀也疑惑地摇头:“不应该啊,我没听说婳贵妃被带回军营的消息。”
袁逸礼铁青着脸色道:“西楚的人可是当着我的面将她带走的,难道还有假吗?”
容止锦和苏昀面面相觑。
苏昀似想起了什么,喃喃道:“难道这就是他为何又突然不去沧州的原因?”
容止锦才不管什么原因不原因的,他回头看着袁逸礼问:“皇上什么时候能回来?”
“若是一切顺利,最迟今晚也会回来。”袁逸礼的话语有些沉,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眼下已是黄昏,不过也就一个时辰天就黑了,他的心自午时过后便不曾松懈过。
他不知道皇上没回来他该如何,这是他不敢去想的事。
容止锦见苏昀低着头不说话,他随即笑一笑道:“别愁眉苦脸的,等一等她们就回来了,别急。哦,对了,叫个军医来给她看看。”
军医很快便来了,苏昀呆呆地坐在上接受诊治。
袁逸礼与容止锦站在另一侧,袁逸礼开口问:“侯爷怎么会来边疆?你不是去云州了吗?”
听到“云州”二字,容止锦的脸色立马变了,他咳嗽一声道:“本侯听说苏丫头投靠西楚就觉得不靠谱,自然是要来看看,果不其然,是轩辕承叡那小子搞的鬼!”
“那你就那么简单把她带出来了?”
容止锦的眉梢一挑,得意道:“我戴了轩辕承叡的面具将她带出来的,我去的时候他正巧出去。”他一顿,遂又补上道,“我可不想有些人只会用武力,本侯的脑子好,不费一兵一卒就马到功成!”
袁逸礼却根本没往心上去,他只愣愣地想着,居传轩辕承叡是极少会离开军营的,想来他应该是去跟皇上交涉了。
军医已经过来道:“侯爷,这位姑娘似乎没病啊。”
“似乎?”容止锦的思绪立马被拉回来了。
军医被噎了一口,随即又道:“是……是呀,侯爷以为她有什谩吗?”
容止锦两条眉毛打了结,他跳起来道:“混帐!本侯要知道她得什谩还用得着找你吗?”
军医忙低下头:“是是……”
袁逸礼回头看了苏昀一眼,开口道:“轩辕承叡做事若能叫你这么快就查出端倪,那他就不是轩辕承叡了。”
一句话,说得容止锦吐不出字来。
“等等吧,皇上应该快回来了。”袁逸礼说着,人已急切地走出营帐去了。
第141章 恢复记忆
耳畔,是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眼前,是汹涌不绝的刺目之色。
“啊——”
方婳惊叫一声从床榻上跳起来,半开的木窗外阳光明媚,内室纱帐轻曳,原来是个梦!
容止锦支颔靠在桌边,闻得她的尖叫声,他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揉了揉眼睛才喜道:“你醒了!”
她自顾从床上下来,颤抖着声音道:“我……我刺伤了他……”
容止锦将她按回床上,蹙眉道:“没有,别瞎说,他好的很,眼下早在去沧州的路上了。”
方婳愣住了,目光飘忽不定。
容止锦叫了她几声也不见她回答,他心中不安,蹲在她面前道:“方婳,你怎么了?喂,方……”
他才说着,外头突然传来打斗声,容止锦的脸色一变,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快速行至窗口。
方婳也从呆滞中回过神来,跟着往前观望。
燕修走时留下了四个暗卫看着他们,凭容止锦的功夫是绝不可能带着方婳逃出去的。
来人一身玄墨色劲装,头上带着蒙纱斗笠,虽是看不清楚样貌,可单凭那身形也知是个少年。他出手干净利落,以一敌四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一柱香后,那四个暗卫均已败在他的手下。
随即,房门被推开,容止锦下意思地将方婳护在身后。方婳惊恐望去,少年手中的剑尖滴着鲜血,一路蜿蜒而来。
她又细细看一眼,这才惊讶地拉住容止锦的衣袖,想必他也已经看见了,来人手中握着的竟然是一柄木剑!
这番打斗非但没有断裂,反而越发喋血锋利!
容止锦沉声道:“玄木剑!”
“什么?”方婳小声问了句。
他侧目道:“玄木剑乃取材北寒之巅的铁桦木所制,传闻此木坚硬无比,比玄铁更甚。”
持剑少年清朗笑道:“师兄好眼力。”
容止锦紧抿着薄唇,他自然见过这柄剑,当年他还在这里求学时,这柄玄木剑还被闲置在师父的房内。此刻容止锦凝视眼前之人一眼,蓦然笑道:“看来师父是为玄木剑找到了一个好主人了。”
少年笑着往前一步,容止锦却身手揽住方婳又往后退了几步。方婳疑惑地看向他,他们师兄弟之间有种近乎敌对的感觉,她的心不免提了起来。
容止锦的声音略冷:“师父让你来的?”
少年笑一笑,却是答非所问:“师父说我所见之人都能随我处置,倒是没想到师兄也在此,哦,这位姑娘是?”
容止锦不说话,故意侧身一步将方婳完全挡住。
那一个又笑言:“莫不是嫂子吗?”
方婳躲在容止锦的身后,拽着他衣服的掌心已然悄悄冒出了汗,纵然她不知他们师兄弟之间的事,也已觉出了此时气氛的不妙,自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容止锦蓦地握上了方婳的手,将她拉着出去道:“看来师弟还有事要忙,我们先走了!”他的步子飞快,方婳回眸看了少年一眼,隔着直垂的轻纱,她仿佛瞧见那双精锐眸子正直直地瞧着自己,那种寒意不由得从脚底板升起,她迫使自己收回了目光。
行至院中,方婳才发现倒在地上的四个暗卫竟都已毙命!
每一剑都直刺心口,剑法精准狠辣,谁都不敢相信竟出自一位少年之手!
容止锦一言不发走得飞快,方婳小跑着跟上他离开。
面前二人已离去,少年这才抬手将头上的斗笠取下握在手中,他的目光空索,嘴角渐缓浮起一抹笑意:“嫂子……”
容止锦带着方婳一路走出山谷,直到穿出了瀑布他才似长长松了口气,脚下的步子却仍是为止。方婳被他拉着走,这才忍不住问:“刚才发生什么事?你怎么跑得这样快?”
他一面走一面道:“我承认我有些话骗了你,事关我师父和我的师兄弟,也只那句‘我师父每个徒弟只学一种绝技’是真的。”
方婳讶然望着他,他继续道:“我师父总共六个弟子,分别学习玄木剑法、布阵兵法、毒药、易容、暗器、巫术。我们师兄弟之间不会照面,更别提什么情分,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师父最得意的门生,所有人都想着能把对方击败。这也是我为何出了长安独身一人时几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
方婳瞬间了悟,匆忙中却又忆起一事,脱口问:“想必你若不是瞧见他的玄木剑,也不会猜出他的身份,既如此,他又是怎知你的身份?”照容止锦的说法,他们师兄弟并未相见啊?
容止锦的眉头紧拧,似乎才想起这一茬来。
思忖片刻,他才道:“大约是我在长安高调惯了,早已名声在外。”
这话若搁在以前,他说的时候一定会眉飞色舞得意非常,只是眼下,连方婳也听得出其中的苦涩与不安。
二人跑得气喘不止,方婳无奈道:“依我看,他既肯放我们走,也一定不会再追上来了,歇一歇吧。”
容止锦的步子这才稍稍慢了,他心悸地回头看一眼,见果真无人追来,他悬起的心才放下了。
二人坐在树下,容止锦见方婳转过脸来正要和自己说话,他忙抢先道:“我看我们还是暂且先不去长安!”
方婳一愣,脱口道:“你也这么想?”
容止锦的眼底略有诧异,他是不能送她去长安才这么说的,原来她早有此打算?那她想去哪里?
才想着,便闻得她道:“我们去越州!”
燕修等人快马加鞭终于赶在初晨时分抵达了沧州,城门开启,马队贯入。
“袁将军呢?”燕修顾不得下马便朝前来迎接的一名副将问。
副将忙答:“回王爷,将军已于四日前率军去越州了!”
燕修的眉目深敛,他未发一言,调转了马头便出城。
“王爷!”华年成忙叫人侍卫一起跟随出去。
燕修行得极快,华年成急追上前,大声道:“王爷,您再快也追不上了!”
他的目光冷峻,沉声道:“你难道还猜不出燕淇的用意吗!”
华年成一怔,身在其位,他又怎会猜不出燕淇的用意?
皇陵内肃穆静谧,无风无动,树亦静止。
燕欢一袭龙纹尊袍立于墓碑前,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莹玉公主之墓”,她定定看了良久良久,才蓦然出笑,缓步上前,在它面前席地而坐。
她此番是秘密返京,除却朝中几个重臣在早朝议事时知晓外,其余人都尚以为她还在边疆战场上。
抬手自顾斟了一杯酒,她浇在墓前,低声道:“哥,欢儿很久不曾来看你了。”
她又给自己倒一杯饮下,侧身靠在冰凉墓碑前,颔首凝望着头顶蓝翠相交的画面,目光游离却带笑:“逸轩背叛了我,背叛大梁……我也确实不该有朋友的,倘若你还在,你会比我做得更好。可是我也很努力,为了大梁,为了母后,为了容家,为了你的大仇……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后悔,从不后悔。
日后,你若在地下见了他,替我说一句抱歉。我没的选择。”
身后传来脚踩在地上碎叶发出了细碎声,燕欢略侧过脸,钱成海疾步上前道:“皇上,飞鸽传书。”
燕欢的面色一冷,搁下了手中的酒樽酒盏接过钱成海手中的信笺,飞快地看了一眼,她蓦然起了身。
“皇上……”钱成海扶了她一把,她伸手推开,大步往前道:“回宫,朕要去见母后。”
西楚军营。
轩辕承叡与众将军们在军帐内待了一整个下午,他从里头出来时,见苏昀远远地站着看他。他转身将手中文书交给简崇英,随即大步朝苏昀走去。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柔荑,转身朝营帐而去,一面道:“明早孤让人送你回大兴宫。”
“为什么?”她抬眸看着他。
他未掩饰,开口道:“孤要上前线,届时怕顾不到你。”
“你要攻打梁国?”
他略一哼:“恰恰相反。”
苏昀的脸色低沉,任由他拉着回至帐中。这段时间他们不再提她失忆的事,他对她是极好的,她刻意选择遗忘,只因她已不知道轩辕承叡和方婳她该去相信谁。
帐帘落下,她抬眸望着他,低声问:“梁国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插手?什么也不要管,回大兴宫做你的储君不好吗?”
果然,前一刻还有温和笑意,这下立马就沉敛了脸色,轩辕承叡不悦道:“这种事你别管。”
苏昀甩开他的手,径直在床榻边坐下了,垂下眼睑道:“打打杀杀何时是个头!将来你登基称帝,难道还不够楚国这延绵万里的江山吗?”
他“哧”的笑出声来,好笑地看着她道:“若只安于现状,孤就不配做大楚的太子!”
何为配?又何为不配?
苏昀懒得跟他计较,反正他们各持己见,这件事上轩辕承叡根本不可能会听她的话。
外头有人端了吃的入内,苏昀一言不发坐在床榻边看着他们进进出出的忙碌。
马蹄声溅起尘土飞扬,容止锦与方婳共乘一骑一路往越州而去。
马匹还是方婳用耳环好说歹说换来的,为此容止锦一路都在愤愤不平,这若是搁在长安城,方婳那一对耳环换两匹马绝不在话下!
方婳没有说话,眼下她只盼着尽快赶到越州去。
容止锦自言自语了良久也不见方婳搭话,不免道:“我说你那么急着去越州作何?”
方婳未回头,只道:“九王爷对皇上回长安的事那么奇怪,是因为越州还有一个皇上,是不是?”
容止锦被她一口问得语噎了。
方婳略沉了声音道:“是谁?”这世上若除了皇上只有一个人知道,那这个人也必定是容止锦!没有他的面具,越州不可能出现第二个皇上!
容止锦终是叹息一声道:“说了你也不认得,是礼部尚书。”他这一路可都是刻意在方婳面前避免提及袁逸礼的,反正她失忆了,即便说出来,于她而言也不过只是个无关痛痒的人。
方婳拉着马缰的手指蓦然收紧,容止锦与她一同握着缰绳,不觉蹙眉道:“怎么了?”
她不答,只道:“我们快一些!”
这一场战事连着打了多日了,袁逸礼换了铠甲呆坐在帐中,距离士兵来报说袁将军抵达越州已过去一个时辰。他一手缓缓摩挲着剑柄,眸子蓦然一紧,伸手将一侧的肉色物件贴在颈项处,试着说了句话。
他蓦地一笑,云天大师的弟子果真名不虚传,要说易容术,普天之下也并非只有容止锦能,可连声音都能做得出来的,怕也只有他了。
袁逸礼深吸一口气,取了长剑出去。
外头一众将军还有王爷们都在,见他出去忙行礼。
晋王上前一步劝道:“我大梁这么多将军在,皇上实在没有必要御驾亲征。”
袁逸礼的手指收紧,他必然是要去见一见他的好大哥,究竟要背叛大梁至何种地步!
“皇上……”
钱将军打断了晋王的话:“晋王殿下的担忧我等明白,不过皇上有我等保护,自然会万无一失。还是殿下怀疑我的能力?”
晋王一愣,闻得身后陵王笑道:“就是,四哥还不信钱将军的能力吗?好歹钱将军也做了五年袁将军的副手啊!”
他在暗中意指若没有袁逸轩的倒戈,他钱广延还不至于能坐上大将军的位子。
钱将军的眉心紧蹙,见袁逸礼已经大步离去,他这才掩住怒意跟上前。
陵王笑一笑带着侍卫下去。见人都走远,毕风才上前低声问:“主子方才为何要阻拦皇上?”
晋王的目光望向远去的身影,嗤笑道:“毕风,你没听过激将法吗?”越是劝,他却越是会去。
毕风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笑道:“主子英明!”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一众人拥簇着袁逸礼出去。
对阵军队中,袁逸轩与仇定一道坐在高头大马上,他远远望见那抹明黄色身影,握住常见的手蓦然收紧。
仇定冷声道:“他怕失去民心竟不惜御驾亲征。”他的侧目看向袁逸轩,“袁将军不会顾念旧情了吧?”
袁逸轩的脸色铁青,他凉凉看仇定一眼,遂又将目光望向远处的男子。
欢儿含冤而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与燕淇今时今日的局面,事到如今他又怎会心慈手软?
袁逸轩的目光掠过挂在马鞍上的弓箭,箭筒内仅插着三支箭,箭羽用孔雀翎制成,箭头以纯金铸造,这是他专门为那个人准备的。
欢儿绝不会枉死,他要燕淇与太后血债血偿!
目光再次朝对面看去,梁兵主动让出一条道,身着明黄铠甲的男子缓缓出来。
袁逸礼一眼便瞧见了对面的袁逸轩,他身着银色密匝铠甲,勒马立于千军万马前。他曾无数次地想象他的大哥在战场上是如何英明神勇,却独独未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一个梁兵策马上前,立于叛军阵前大声叫道:“袁将军,皇上有话要问你!”
闻言,仇定不屑道:“这是要临阵策反吗?袁将军,你可站稳脚跟了。”
袁逸轩的长眉紧拧,见对面军营中的人已策马从阵营里出来,他略一迟疑,终究还是一夹马腹上前。
双方身后都没有侍卫跟随,距离越来越近。
袁逸礼的呼吸声渐沉,目光凝聚在面前之人身上,他看他的目光里丝毫看不出熟悉,反而有种恨意在里头。
袁逸礼深吸了口气道:“你是忘了昔日的承诺了吗?”
“昔日?”袁逸轩冷笑着望着面前之人,言语冰冷无一丝温度,“皇上事到如今再来同我说昔日情分不觉得太晚了吗?”
“晚吗?你是大梁子民,现在却连同西楚人一起践踏我大梁国土,你这便是以下犯上,阴谋叛乱,其罪当诛!”袁逸礼狠狠地盯着他,双目因愤怒而变成赤色。
袁逸轩却是轻描淡写地一笑,话锋一转,指戳他的心口:“我不但不是以下犯上,恰恰是在匡扶皇位正统!皇上何以能成为皇上,天下人不知道,我却知道!如何?找先帝的遗诏找得很辛苦吧?”
袁逸礼的脸色骤青:“你当真要帮他?”
袁逸轩自然知道他指的是燕修,他却不答,径直调转了马头回去,朗声道:“你牺牲欢儿换来的龙椅也该坐够了,是时候换人了!”
袁逸礼本能地欲上前,伸手两个梁兵已上前来护在他的身侧,劝道:“皇上请回阵营!”
袁逸轩已经回至阵营中,他回身看着在梁兵的护卫下离去的人,眼底露出一抹肃杀,他一把抽出腰际长剑,直指向前,厉声道:“给我上!拿下越州!”
战鼓擂响,将士们大吼一声举着兵器冲出去。
仇定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调转了马头,双腿一夹马腹,退居后方指挥作战。
梁军的战鼓也跟着敲响,钱将军下令出兵。
袁逸礼的脸色煞白,他无法告诉袁逸轩他眼下的身份,可他没想到袁逸轩竟然已如此执迷不悟,丝毫不顾当日情分!
他咬牙拔出佩剑,喝一声冲上前。
“皇上!”
身侧的侍卫忙紧随其后。
钱广延眉头一皱,照理说该是“皇上”坐镇指挥的,不过看袁逸轩都上战场了看袁逸礼的性子必定的忍不住的,钱广延握了握腰际的佩剑,仍是站定在后方的指挥台上。
晋王与陵王负手站在城墙上远远地观望着。
晋王皱眉道:“皇上都御驾亲征了,你我站在这里似乎不太妥当。”
陵王笑道:“我们都已经出兵了还要怎样?好歹四哥与我人都在这里,可比不得八弟,还称病未出呢。”
晋王看了眼两军交战的场面,径直转身道:“身为臣子,还是尽一份绵薄之力的好。毕风,叫人开城门,我们出城。”
“是。”毕风应声飞快地下去。
陵王回眸看一眼,闻得身侧侍卫道:“殿下,我们可要去?”
陵王冷冷道:“去什么,这不有钱将军吗?”
方婳与容止锦一路前去,路上的难民似乎又多了,沿途都听到有人在谈论越州的战事,说叛将袁逸轩已抵达越州,与皇上的军队打起来了。
容止锦的脸色难看,低头道:“越州如今一定兵荒马乱,你去了能有什么用?”
方婳没好气地道:“你若是怕就别去,又没人求着你一起去。”
“方婳!”他咬牙切齿地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吗?”
方婳紧咬着唇,低语道:“快点吧。”
容止锦用力抽下一鞭子在马臀上,心中却是不悦,她都不记得袁逸礼了,为何还这本匆匆地要去越州?
马匹奔至荆越边界终于因体力不支轰然倒下,容止锦下意识地抱住方婳从马背上跃下,滚出了五丈远才停下来。
他翻身起来,急着问:“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方婳艰难地坐起来,一手按住右肩,摇头道:“我没事,你呢?”
“没事。”他扶她站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开口道,“走吧,前面就到了。”
他们已隐约可以听到如雷的鼓声,还有凌乱马蹄声。方婳点点头,顾不得身上的痛,抬步就朝前面跑去。
“方婳!”容止锦咒骂一声,只能追上去。
二人翻过一个矮坡,前面已是硝烟滚滚的战场了!要从千军万马中找人,可谓比登天还难!
方婳心中短滞一念,一咬牙,猛地站起来冲下去。
待容止锦回过神来,她已半跑半滑着下了坡,他忙大叫着追出去:“方婳!你回来!方婳!你疯了!”
方婳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是加快了。
燕修等人是从沧州绕道过来的,眼下才刚刚抵达。他径直从马背上下来,直冲上前,留守后方的副将见他过去,忙上前来行礼道:“王爷您来了!”
燕修越过副将的身躯望向前方的战场,他的脸色一沉,却仍是问:“袁将军呢?”
副将转身道:“在战场上。”
燕修下意识地往前而去,华年成忙从后面冲过来拉住他,紧张道:“王爷,您要做什么啊?”
燕修侧目看向副将,厉声道:“派人去将袁将军叫回来!”
副将惊道:“王爷,战事已起,末将就算派了人,也未必能找到袁将军。”他见燕修的脸色难看,忧心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燕修没有时间回答他,只道:“带上一队人,进去找袁将军,就说本王的命令要他下战场!”
他的话语森然,令副将不觉一骇,忙应声下去吩咐。
华年成抓着燕修的手未松,生怕一不注意他就冲进战场上去。燕修的目光直直望向前面,浓烟滚滚中,他知要找人的确不是件易事。
“燕淇的手段丝毫不逊于当年的容氏。”他启了唇,音色中带着一抹讥讽。
华年成蹙眉道:“不然怎说有其母必有其子?”
方婳跑出好远仍是被容止锦一把拉住,她咬牙甩着他的手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容止锦怒道:“我还想问你干什么?你知道这里在打仗吗?你以为是什么,能这样不顾一切闯进去,真当自己是铜墙铁壁吗?”
“你不懂,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懂?我只知道你这一冲进去,我即便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救你!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丢了记忆难不成把脑子也丢了吗?跟我回去!”他说着,用力将方婳拽回去,他真是脑子有坑才答应带她来越州!
方婳死命挣着,眼看着无济于事,她只能惊叫道:“皇上要杀袁大人!皇上要袁将军亲手杀自己的弟弟!”
什么?容止锦的眼眸瞬间撑大,他下意识地看着方婳苍白紧张的脸色,手一松,她已抽出了手臂,转身就冲硝烟四起的战场冲去。
方婳一路跑去,只听见自己沉重不堪的喘息声,可她却不能停下来!
抬眸望去,却见梁兵似乎在往一个方向聚集起来,方婳的脸色一变,她咬牙冲过去。
燕修派出去将袁逸轩叫回的人已出发,却是此刻,有人惊讶地道:“快看!那是不是个女人?”
他顺着士兵错愕大叫的方向望去,离开战场还有二三十余丈的地方,确实有一人正缓缓靠近,她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人。燕修的眸子蓦然收紧,怎么可能?他不是将他们囚禁在云天大师的住处吗?
华年成也认出了来人,他下意识地拦住燕修道:“王爷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啊!”
燕修自知他有心上场也无力救她,只能拉过一侧跟随自己的暗卫道:“你一人过去,告诉我们的人给那位姑娘开道!去!”
暗卫得令,飞速翻身上马就冲进战场去。
华年成惊道:“王爷……”
燕修冷冷打断他,沉了脸色道:“难道你非要本王亲自去才安心?”
华年成一时语塞。
燕修的掌心尽是冷汗,目光直直地锁住远处的女子,他本能地往前走了一步,华年成跟着他走了一步,却见他站住了步子。
他紧握着拳头,呼吸声低沉,他的身体尚未复原,上战场只会添乱。
“拿弓箭来。”
“王爷……”
“给本王拿弓箭!本王不想在说第三次!”
他的话语冷滞,士兵忙呈上了弓箭给他,他伸手接过,抽出羽箭搭上弦。
眼前到处是飞扬的尘土,方婳呛了好几口。身后传来容止锦的声音:“方婳你站住!”
她没办法停下,眼睛红红的,她几乎快要哭了!
她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在她握着匕首抵上燕修身体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她曾经就是这样误伤了他,不得已还将他藏匿在宫中十多日!
燕修突然离开前往沧州大约也是猜到了燕欢的用意!
她紧张不已,战场上马蹄声震得她的心跳个不止。一个士兵一瞥瞧见竟有人从外围冲进来,他也顾不得来者何人,直接挥刀便要砍过去。
方婳吓得脸色惨白,眼看着躲避不开,她本能地眯起了眼睛。那士兵举起佩刀的动作却是定格在空中,紧接着,方婳见他整个人直直地倒下来。
他的背后,一支羽箭正中要害!
她的步子一顿,随即又拔腿冲进去。
又闻得“咻咻”两声,两个欲对她动手的士兵又倒在了她面前。
华年成看着燕修飞快地抽取箭筒中的羽箭,连发五箭,他再次拉弓上弦,方婳已深入战场,他的俊眉紧蹙,他已几乎看不见她!
咬着牙将手中的箭矢射出,他终是抵不住,身子微微一晃,华年成已眼疾手快扶住他。他站的地方太远,若非催动内力推进,箭矢根本没有办法射得那么远。
强压下喉头的腥甜,燕修仍是凝神朝战场上望去。
最后一支箭矢只射中那士兵的手臂,他吃痛地低头看了眼,依然举着长矛朝方婳刺去。
“咔”的一声,他手中的长矛被齐齐砍断,方婳只觉得眼前一阵明晃晃的光,那士兵的颈项被割开,热辣鲜血瞬间喷射出来。
容止锦持刀上前一把拉住方婳的手道:“就不能慢一点吗!”他说着,又挡住了另一个攻过来的士兵,来时随便捡的兵器,他用着并不顺手,眼下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他二人突然闯入,两边的士兵都视他们为敌,谁见了都会动手。
方婳顾不得其他,抬眸朝前看去,袁逸轩坐在马背上,她已远远看见!
“袁将军!袁将军!”
女子柔弱的叫喊在战场上如雷声响淹没。
容止锦咬牙道:“别喊了,他听不见!”
咝——
背后一阵刺痛,不必看也知他定是中招了。
一路挥刀过去,容止锦毕竟不擅长打打杀杀,很快觉得手酸无比,差点连刀也握不住了。他的额角冷汗涔涔,若是他打不动了,他和方婳一定会死得很惨吧?
想他平阳侯一辈子风光无限、风流倜傥,谁能想到死的时候竟是万人践踏、面目全非……
容止锦正胡乱想着,一侧有马蹄声径直冲过来,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是燕修的侍卫,他认得!
容止锦暗叫不好,这一群虾兵蟹将他眼下都得靠体力和他们拼着,这会再来个真材实料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他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正打算对敌,却不想那侍卫大声喝道:“王爷的命令,给这位姑娘开道!”
容止锦吃了一惊,方婳猛然听到有人说话,这才回头看了眼,身后人影走动,她并未看见那个侍卫,自然也没听清他刚才说了什么。
前面的路瞬间留了空隙出来,容止锦二话不说,拉着方婳就往里头冲。
袁逸轩仍是骑马留在那里,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一处地方。
方婳高声叫着他“袁将军”,他却仍未听见。
锃亮的剑刃早已染满了鲜血,袁逸轩转了几个身终于看见了那抹明黄身影。他的眸子一紧,干净利落地将长剑入鞘,伸手抽出了挂在马鞍上的长弓,黄金羽箭上弦,直直地对准了十余丈外的男子。
欢儿去时他未能伴在她身边,也不知她去得如何凄凉,那一个凭什么安然享受那把龙椅带给他的荣华富贵!凭什么要他忠心以待!
袁逸轩的俊颜低沉,他的手指一松,羽箭离弦射出,擦着袁逸礼的肩膀而过,直直插入土中。袁逸礼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远处闻得一个声音大叫道:“燕淇——”
袁逸礼勒马回转了身子,有什么东西刺破了空气飞过来,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之际,才见那支羽箭已直直射入他的胸口!
手中的长剑落地,鲜红色的血缓缓自伤口流出来……
“皇上!”身边的侍卫见此,忙靠过去。
此时,距离越州城外五十里处,西楚军队浩浩荡荡地行进。
简崇英开口道:“殿下以为梁帝的话可信吗?”
轩辕承叡冷声道:“届时记得给孤找出九王爷手中的遗诏,孤谅梁帝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简崇英点头道:“殿下英明!”
轩辕承叡策马上前,大声道:“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是!”简崇英调转马头时,遥遥看见一个楚兵骑马飞驰而来,看他的装束竟是信哨!简崇英的脸色一变,忙回头道,“殿下,您看!”
轩辕承叡闻声瞧去,那信哨近了,翻身下马,单膝跪下道:“太子殿下,司徒大人急报,皇上病危,要您即刻回宫!”
“你说什么?”轩辕承叡的脸色骤青,他跃下马背,一把将地上之人拎了起来。
士兵急喘着气道:“司徒大人的飞鸽传书,皇上病危,要您即刻班师回朝!”
简崇英也下了马,他接过士兵手中的密信看了眼,这才变了脸色道:“殿下,顾不得东梁的事了,我们这得赶紧回去,一旦皇上驾崩而储君不在宫中,恐引发宫变!”
轩辕承叡的胸口起伏不定,简崇英规劝道:“殿下已等了这么久,万不能错过啊!”
轩辕承叡自然知道,可眼下……
他的眸光一黯,转身道:“班师回朝!”
这一战,双方几乎势均力敌,期间不知谁到处散播皇上中箭的话,梁兵瞬间军心不稳。仇定打算趁机大举进攻,却见位于后方指挥的钱广延高举着一枚印信道:“全军听令,谁都不准退缩!”
袁逸轩的眸子紧缩,他不会看错的,那是燕淇的印信!
怎会……
身后有士兵过来,大声道:“袁将军,王爷请您回去!”
袁逸轩蹙眉回眸,士兵冲着他道:“王爷请您下战场!”
九王爷回来了?袁逸轩本能地朝后方望去,他隔得太远,自是什么都看不到。
此刻,方婳与容止锦也终于靠近,她见一群梁兵正围在一起,又听到谁在叫“皇上”,方婳的心口猛地一颤,她挣脱了容止锦的手拔腿就冲过去。
外围的士兵见她冲过去,忙举起了兵器对着她。
她大叫道:“全部闪开!本宫乃大梁贵妃,你们谁敢拦我!”
士兵一时间愣住。
容止锦也冲过来了,厉声道:“还不闪开,不认得本侯吗?”
容止锦在军营待了也不是一日两日,士兵自然认得他,这才终于让开了。方婳直冲进去,袁逸礼已被人从马背上扶下来,她一眼就看见了那支深深插入他胸口的箭矢。
“袁大人!”她惊叫着冲过去。
袁逸礼的眉心微拧,是他的错觉吗?为何像是听到了婳儿的声音?
方婳颤抖地半跪在他身侧,扶着他的士兵却不让开。晋王也来了,看了一眼才冷声道:“没见是贵妃娘娘吗?还愣着干什么?让开!”
士兵这才讪讪松了手,方婳忙扶住袁逸礼的身子,鲜血仍是随着他的呼吸少量流出来,可眼下却是拔不得箭!她将他抱在怀里,他闭合的眼睛艰难地睁开,朦胧中看见她的泪水,他艰涩一笑,话语几乎微不可闻:“婳儿……”
他其实还想问她怎会在这里?皇上不是说已经送她去长安了吗?她来了,皇上也来了吗?
他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她,可惜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那边的袁逸轩见他竟还活着,反手将箭筒中最后一支羽箭抽出,重新上弦。他身侧的士兵已是满头的汗:“将……将军,王爷说……”
士兵的话未完,便瞧见他狠戾的眼色,立马吓得闭上了嘴。
剑尖的反光照在方婳的鼻尖,她本能地抬头望去,见袁逸轩正用弓箭对准着她怀中的人!方婳的脸色大变,她下意识地用身子挡住了袁逸礼,冲袁逸轩大叫道:“他是你弟弟!是你弟弟!”
握着弓箭的手猛地一颤,袁逸轩深邃的眸子骤然撑大,她说什么?
容止锦上前,一把掀掉了袁逸礼脸上的面具,狠狠地冲袁逸轩丢去,咬牙道:“看见了吗?”
“逸礼……”袁逸轩愤怒的眼底瞬间染起了惊慌,箭矢一松,径直从马背上滚落在地。
方婳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落在袁逸礼的胸前,他却费力拽住她的衣袖,艰难道:“别……别求他!他已不是……不是我大哥……”
“别说了!”方婳哭着打断他的话,她回头道,“还愣着干什么?送他回营去!”
“逸礼!”袁逸轩策马欲上前。
晋王沉声道:“毕风,拦住他,来人,快送袁大人回营!”
毕风拔剑迎上去,袁逸轩的脸色惨白,见来人一跃朝自己刺来,他抽剑挡住。
“叮”的一声火花闪现!
毕风的眉目素淡,嘴角衔一抹轻蔑笑容,讥讽开口道:“袁将军未免太过天真,你都背叛大梁,背叛皇上了,还指望皇上能善待你们袁家的人吗?”
袁逸轩的心口一震,他的目光看向那边速速离去的一行人,心神一恍惚,猝不及防被一掌击中,他径直被打落下去,毕风欲再往前,却见敌兵蜂拥过来,他一顿,随即抽身离开。
袁逸轩顾不得胸口的闷痛,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径直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长剑便要上前。一个士兵拉住他道:“将军不可!”
他不管不顾,非要冲进去,也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仇将军”,仇定这才看见这边混乱的局面,他忙厉声道:“全都拦住他!把袁将军送回去!”他说着,一夹马腹上前。
袁逸轩用力推开上前的士兵,狠戾道:“全都给我闪开!”他不会走的!目光再次往那边看去,一行人已远了,他知再追不上,唯有让王师兵战败,他才能进越州城!
手拉住马缰绳,平地一跃,利落地翻身上马,袁逸轩的眸光犀利,很快便看见坐镇后方指挥的钱广延,袁逸轩的脸色煞白,举剑就朝他冲过去。
晋王才命人将袁逸礼送回营帐,出来时便见毕风回来了。
“主子,该说的话属下都说了。”
晋王淡淡一笑,道:“很好,皇上和袁将军这一个梁子算是结下了,本王就坐看好戏。”二人说着,军医匆匆背着药箱入内,毕风睨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里头怎么样?”
晋王负手转身,开口道:“不关我们的事,走吧,去城楼。”
“是。”毕风应声跟上,才走几步,便遥遥望见陵王带着人心急火燎地赶来。
此刻一见着晋王他便拉住他道:“四哥,皇上中箭了?可是真的!”他分明就是从高台上看得清清楚楚,眼下却还是要拉着晋王问一问才安心。
晋王面带微笑,抬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道:“六弟不必担心,皇上高瞻远瞩,原来早就秘密回长安了,本王也是才知道,留在这里的是礼部尚书袁大人。看来皇上宠信袁大人,想要他将功折罪,却没想到袁将军不知此事,一个不慎将袁大人当做了皇上。”
他一番话落,只见陵王的脸色变了好几层颜色。他还真的以为皇上中箭,正兴奋着,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
他忙赔笑道:“皇上没事就好,好……哦,四哥受伤了?”
晋王的铠甲上沾染着鲜血,他低头看一眼,这才道:“本王没事,战场上沾上些血也属正常,六弟没上过战场,看着自然也觉得心悸。先不说这些,本王去看一看外头的局面。”他说着,再不逗留,带着毕风往城楼去了。
陵王蹙眉回望他一眼,他这四哥素有城府,方才看他也并未似他般的不悦,便是提及皇上不在越州一事也不见他吃惊,莫不是此事他早就知道?
陵王心中震惊,不免回头看了身后的营帐一眼。
侍卫的声音传来:“殿下,要进去吗?”
他径直转身离开,里头又不是皇上,他与袁家也素无交情,眼下进去作何。
晋王走了一段路,这才回眸看了一眼,果真就见陵王也往这边来了。
毕风却是沉了声音道:“主子,方才在战场上,您可见了,贵妃娘娘与袁大人的交情可见一斑啊。”
晋王“痴”的一笑:“你也瞧出来了?”
毕风低头笑了笑,晋王的眸光幽深,话说得意兴阑珊:“看来真是不身在长安不知道,这些年竟出了这么多令人兴奋的事。否则皇上在长安,奈何贵妃却出现在这里?”
毕风接口道:“那主子是否该替皇上分忧?”
晋王认真点头道:“那是自然。”
正说着,见陵王带着侍卫近了,他主仆二人这才缄口,转身上城楼。
此时袁逸礼的营帐内已忙做一团,方婳帮忙将他身上的铠甲卸下,他整个人已陷入了昏迷。军医站在榻前脸色难看,容止锦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他医治!”
额角有汗低落,军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侯爷恕罪,这一箭已射断袁大人的心脉,我……我也无能为力啊!这箭拔不得,拔了只怕……去得更快……”话至后面,军医的声音颤抖不已,他悄然瞥一眼容止锦,见他的脸上虽有怒意,却咬着牙不再说话。
方婳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呆呆坐在床头听完军医的话,她才忙站起来,紧拽住容止锦的手道:“你师父呢?你师父是神医,他可以救他的,是不是?”
容止锦不忍去看床榻上之人,只反握住她的手道:“方婳!你清醒一些,没人说我师父是神医!我师父也根本不是什么神医!”
他师父只是喜欢研究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若论医术,他还比不上华年成!
方婳的眼泪流得更凶,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容止锦使了个眼色,军医忙诚惶诚恐地退下去。
她却突然又似记起什么,含泪道:“阿昀……阿昀可以救他!”
容止锦从未见过这样捂住的方婳,心中骤然一痛,他垂下眼睑道:“我把苏丫头带出了西楚军营,现下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找不到阿昀……那华先生!华先生的医术那样好,他一定可以救他!”她像是看到了希望,推开容止锦便要出去。
容止锦一把拉住她,沉痛道:“方婳,你别傻了!就算华年成有这个本事,他是九王爷的人,他会救吗?”
她哭道:“我去求他!我去求他!”只要燕修应了,华年成一定会答应的。
“现在外头在打仗,你怎么求?”他用力抱住她,苍白道,“你清醒一些吧!你也不想他醒来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吧!”
最后一面……
容止锦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方婳的心,她蓦然回首,床榻上的男子仍是昏迷不醒,她的双腿一软,整个人突然倒下去。
“方婳!”容止锦抱住她,什么也不必问,他已知道她全都记起来了。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想不明白,可眼下他却懊悔非常,扶她过去床边坐下,他才悔恨道,“这段日子我从不在你面前提他,是因为我嫉妒。我总觉得你待他比对我好,我不说便是存了一点点小私心,对不起!”
方婳缓缓摇头,眼下这些早已无关紧要。
容止锦别开脸,低语道:“我去外头,你若有事就喊我。”
他转身行至门口,方婳突然叫住他:“侯爷,当初皇上要你做面具的时候,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容止锦整个人呆住,他的双拳紧握,脸色越发铁青,却是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
只因皇上说有急事要回长安,他只以为皇上为了稳定军心才要人假冒自己留在越州,他根本没想到皇上是留袁逸礼下来送死!他若一早就知道,即便他在讨厌袁逸礼,也一定不会放任不管!
方婳不再说话,容止锦顿了顿,终是抬步出去。
战场上惊天动地的声响仿佛也在瞬间掩去,方婳的眸华缓缓回落在袁逸礼苍白容颜上,泪水湿了衣襟,她哽咽地拉过薄衾给他盖上。
钱广延坐在指挥台上,眼看着袁逸轩单枪匹马冲破了重围朝自己冲来,他下意识地起身抽出了长剑。
袁逸轩杀红了眼,他自己全身也有多处受伤,他却像是不知道痛,大叫着杀到钱广延面前。
钱广延足下一蹬,飞身下去与袁逸轩交手。边上的士兵们见此,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插手相助,便只能围着愣愣地看。
袁逸轩一路交战,体力虽比不得钱广延,可他被一丝执念缠着,出招狠辣,且招招毙命。钱广延起初还能招架得住,慢慢就落了下风,猝不及防间,胸口已被狠狠地踢中一脚。
他捂胸退后数步,低头吐出一口血,袁逸轩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提剑就刺上来,钱广延大惊,忙伸手去挡。
剑尖“当”的一声刺中钱广延的剑身,袁逸轩猛地上前,迫使面前之人一路后退,他运气上剑,细微处,已然可闻见剑身裂开的声音。
袁逸轩沾满鲜血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悲痛,他咬牙道:“你一早就知道!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钱广延满口的血腥味,他低头吐了一口血沫子,冷笑道:“将军在背叛皇上的那一刻便该知道有此下场!”
袁逸轩悲愤非常:“可他是无辜的!逸礼是无辜的!即便我背叛皇上,逸礼对他的忠心他难道看不到吗?”
钱广延笑道:“袁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鉴,替皇上去死,是我们身为臣子的光荣!将军该替袁大人高兴才是!再说,袁大人的死也是将军的功劳!”
“他私底下可也喊过你一声大哥!难道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我与将军各为其主。”
“我不为九王爷!”手上的力道加大,袁逸轩的眸中一片肃杀,他失望道:“你跟随我那么多年,如今竟然也助纣为虐!”他大吼一声,“砰”的一声,剑尖刺断钱广延手中的长剑,直接刺穿他的身体!
钱广延低头愣愣看一眼,只闻得一阵兵器摩擦血肉的声响,袁逸轩狠戾将长剑抽退,钱广延的身体晃了晃,随即重重地倒在地上。
一侧的士兵见此,都吓白了脸,颤抖地叫道:“将军死了!将军死了!”
主将一死,王师兵瞬间犹如一盘散沙。
晋王与陵王利于城墙上远远望见,二人脸色微变。
陵王道:“四哥,眼下是你去指挥作战,还是我去?”
晋王嗤笑道:“依我看,你我都不必去了,这一战我方必败,还是保存你我的实力要紧。毕风,下去准备。”
陵王朝毕风离去的身影看了眼,不免问了句:“四哥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晋王蹙眉道:“自然是逃命回晋国的要紧事,怎么,六弟难道还打算留下等死吗?”
一句话说得陵王脸色大变,眼下也什么都顾不得,忙带着侍卫转身下去。
外头瞬间似乎乱了起来,到处都能听到奔走的脚步声。
容止锦的声音传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接着,方婳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掀起了帘子张望一眼,只见那边的士兵全都往城门方向去了,方婳的黛眉微蹙,才动了步子,便听得身后传来袁逸礼微弱的声音:“婳儿。”
她惊喜地回头,忙冲过去:“你醒了?”
脸上笑着,眼泪却仍是止不住落下来。袁逸礼勉强一笑,道:“哭什么,我……我没事。”
她狠狠地点头,紧紧握住他冰冷无一丝温度的手,哽咽道:“你没事,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的目光回转,瞧见插在自己胸口的羽箭,手指无力地触及箭身,方婳忙按住道:“你别动,侯爷……侯爷去叫军医了,军医来了就能给你拔箭,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点点头,微弱笑道:“我以为是在做梦,你……你怎会来?皇上呢?”
方婳的心头剧痛,他还想着皇上!
他不知道就是皇上设计让他留下来送死,设计要他大哥亲手杀他!
浑身颤抖不已,可她却不能将事实告诉他,不能让他知道不仅是袁逸轩亲手杀他,连他所信任的皇上都背弃了他!
她擦了把眼泪,低声道:“我求皇上让我来的,我担心你,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答应我好不好?”
他笑了,努力地反握住她的手,却实在是没有力气,方婳忙用力握住,冲着他笑。他的眸子晶亮,将她整个身影都映入其内。他不提袁逸轩,那她也不会提!
气息渐渐弱下去,他的目光仍是定定地凝视着她,随即轻声道:“皇上说要给我们赐婚,我知道……知道你不愿意,可是婳儿,我听他那样说,我还是很……很高兴,哪怕只是昙花一现……”
方婳哭着俯身抱住他,在他耳畔低低道:“你忘了,我们很早就有了婚约,不需要皇上赐婚!”
他仍是笑,言语中带着方婳从未听过的温柔:“你才忘了,那婚约早就……”
“洛阳花会是你悔婚的,你只要肯收回那时的话,我方婳还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她急急打断他的话,颤抖地吼出来。
怀中之人却没了声响。
方婳紧紧抱住他,开口道:“你不肯吗?你还要再弃我一次吗!”
“婳儿……”
“你是不是还要抛下我一次!是不是!你还想抛下我一次吗!”她害怕得像个孩子,执拗地抱着他,一遍一遍地问。
袁逸礼的手徐徐抚上她颤抖的脊背,她哭得叫他觉得心碎。他怎舍得抛弃她,当年在洛阳是他不懂事,是他不知她的好。
他有快乐温暖的童年,却以为她也同他一样。
是以他把她的坚强倔强当成践踏他尊严的行为,他只记得自己的骄傲,却忘了她的。
视线开始慢慢变得模糊,他努力地撑起意识想要将她看得更清楚。
他舍不得丢下她,却不肯说收回那时的话。
倘若时间能回到过去,即便是死他也不可能做出当众弃她的事来,可是没有如果,过去的早已过去,他们终究是错过了。
她心里爱上别的男人,他明白,更不会强求。
他不说话,方婳整颗心都觉得虚空难过,她松开了他,含泪双眸狠狠盯住他,咬牙道:“说话!你说话啊!你是不是要抛下我,是不是!”
他苍白脸上却是有了笑容,话语如风般和煦:“皇上赐婚你不愿,如今……又是为何?”
她露出清浅笑容,半带着哽咽半带着笑道:“你不会骗我!”
他依旧笑着道:“这是感激,却不是爱。”
“我可以学,我会努力……”
“婳儿。”他摇头勾住她的手,“爱情学不会,也无需努力。”
她拼命地摇头。
他的语声更弱了:“我总想听你叫我的名字,不是袁……袁大人。”
她咬着唇,哽咽地叫他:“逸礼,逸礼……”
他深深凝望着她,目光却渐渐有些迷离,方婳用力握住他的手,闻得他轻轻地道:“世人只道洛阳牡丹甲天下,却不知金陵梅花亦是别具风味,‘别角晚水’、‘单瓣跳枝’、‘水红朱砂’……”
方婳仍有泪水打湿脸庞,忍住胸口的难受道:“等你的伤好了,你一定要带我去看一看。我没去过金陵,没见过你说的那些美景。不都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金陵花’吗?我不但要看梅花,还要看金陵的樱花、杜鹃……
我还没去过袁府,你要带我参观,要去读书台,我要看你小时候念书的地方,看你的书房,你生活过的一切。”
他点点头,嘴角带着幸福的笑,眼睛却是缓缓闭上。
方婳惊道:“不要睡!你看着我,看着我!军医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不要睡,求求你不要睡!”
她下意识地扣上他的手腕,微弱的脉息几乎已经觉察不到!
他艰难地动了动唇,“婳儿,我今日……很高兴……”
“逸礼!逸礼!逸礼——”
床上的男子静静躺着,睫毛掩住了双眸,他的唇边仍有笑意。
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不顾一切嚎啕大哭。
此事外头已乱成一片,有人掀起了帐帘入内,方婳丝毫没有察觉。那人大步上前,看了床上的男子一眼,随即抬手一掌劈在方婳颈项。她只觉一阵剧痛袭来,眼前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容止锦一路听他们都在说顶不住了,越州城要被攻破了,他不信,奔上了城楼往下一看,见他们的人果真已抵挡不住,大部分人早就弃械投降,只有少部分人还在殊死抵抗。
一个士兵跑过来,撞在容止锦的肩上,他忙道:“侯爷快走吧!您是容家的人,要是落在九王爷手里一定不会放过您!趁眼下越州城未破,您快从地道走!”
地道?容止锦的心头一跳,他倒真还不知道有地道!
“还能坚持多久?”
那士兵苍白着脸道:“最多两个时辰!”
容止锦回头朝城下看了眼,叛军已抬着巨木用来撞破城门,他咬着牙,忙转身下了城楼朝袁逸礼的营帐跑去。
“方婳,不好了,越州城……”容止锦掀起了帐帘,里面哪里还有方婳的影子?他的脸色一变,“方婳!”
袁逸礼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容止锦于帐门口一站,不见他动,似乎连胸膛都没有起伏了。容止锦的指尖颤抖,他瞬间愣住了。
“小侯爷!”身后传来陵王的声音。
容止锦本能地回头看了眼,陵王大步过来,拽了他的手道:“你还不赶紧走!难道真的想等叛军冲进来被抓去挡人质吗?”
容止锦被他拉了出去,走了几步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我不和你们一起走!”他挣脱了陵王的手,他还要去找方婳!
“小侯爷!”陵王大吼了一声,见他急急离去,陵王忙朝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疾步上前从身后将袁逸礼打昏,直接扛上肩。
“快走!”陵王说着转身朝地道的方向而去。他不免瞥一眼侍卫肩上的容止锦,冷冷一笑,这位可是国舅的儿子,太后娘娘的亲侄子,不管今日之后谁主天下,把他交给袁逸轩亦或是太后,那都少不了他的好处,他又怎会放任这个香饽饽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耳畔是远处振聋发聩的声响,马蹄声骤然近了,随即传来仇定的声音:“王爷!”
燕修蓦地睁眼,他径直站起来,回头直声问:“如何?”
仇定一眼瞧见他的脸色大吃一惊,他忙看向华年成道:“不是说带王爷休养去了?他的气色怎还这样差?”
燕修却不待华年成开口说话,重新问了一句:“仇将军,那边如何?”
仇定不悦地沉声道:“赢了!”
燕修未有预期中的高兴,仇定继续道:“袁将军不知怎么了,突然杀红了眼,把对方的主帅都杀了。不过,若是钱广延没有死,这一场仗不会赢得这样容易。”
燕修的眉心紧蹙,仇定不知为何,他却知道。他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道:“给本王备马。”
“王爷……”
华年成才开了口,已被燕修打断:“备马,本王要进越州城!来人,看着华先生,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他离开这里半步!”
接过士兵牵过来的马,燕修翻身上去,策马朝城门方向冲去。
握着马缰绳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着,他低头咳嗽一声,斑驳鲜血洒在胯下马背上,方才出箭用力过度,他全凭一丝执念强撑着。
可婳儿还在城中,他必须要去的!
袁逸轩带人冲进越州城,士兵们蜂拥而入,缴械的王师兵全都软禁,不愿投降的全部处死!
士兵们挨个营帐搜索落网之人。
袁逸轩浑身浴血地走入军营,握着长剑的手颤抖不已,剑尖一路拖着入内,松散泥地被划出了蜿蜒的痕迹。
目光环顾,最后落在那明黄顶的营帐上。
袁逸轩的心口沉痛,原以为麻木了,可终究他还是个活人。
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惶惶然朝那顶营帐走去。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仿佛淡去了,惨叫声、求饶声也都听不到了。
他颤抖地伸手掀起了帐帘。
床榻上的人安静躺着,双眸轻阖,仿佛熟睡。
他踉跄入内,那支黄金羽箭仍是直直插在床上之人的胸口。
开平三十年仲夏,金陵读书台。
年仅十岁的袁逸礼低头跪在院中的刺槐下,烈日晒在脊背上,几乎要将人晒落几层皮。
袁向阳端正坐在亭中,训斥道:“果真是出息了!谁让你把考试的答案传给别人的?你以为你很聪明,就能无视规矩吗?”
十五岁的袁逸轩欲开口,却见袁向阳冷睨他一眼,“不必替他求情!”接着,一节赤鞭被丢过来落在袁逸轩的脚边,袁向阳道,“你身为大哥就该好好管教幼弟,今日你亲手抽他二十鞭,好叫他长长记性!”
袁逸轩缓缓捡起地上的赤鞭,立于袁逸礼的身后,小小的他倔强地道:“大哥,你打吧!”
他将手高高扬起,最终还是没有落下赤鞭,而是转身道:“爹要罚就罚我吧,答案是我给的,不关逸礼的事!”
后来,袁逸轩被抽了整整五十鞭子,三天都下不了床。
小小的袁逸礼拉着哥哥的衣袖哭道:“你怎么不打我,打了我也就二十鞭子!”
别说二十鞭子,就是一鞭他也舍不得打下去。
视线早被泪水模糊,袁逸轩单膝跪在床榻前,从小到大,他都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如今,却是他亲手杀了他!
猛地将床上之人拥入怀中,悲鸣声自他的胸膛发出,他的牙关紧咬,眼泪低落在袁逸礼冰凉的身体上。
他紧紧握住他无力冰冷的手,恨极的怒意自心口缓缓沉淀。
“燕淇,我袁逸轩必要你血债血偿!”
第146章 刮目相看
容止锦见燕修看完了手中的信,忍不住上前问:“如何?”
燕修的脸色铁青,沉声道:“婳儿的确在长安。舒殢殩獍”
容止锦“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他似略有迟疑,最终还是咬着牙道:“我去长安把她带出来!”
燕修的眸华定定落在容止锦的脸上,见他要出去,他忙起身问:“事到如今,侯爷还有什么瞒着本王?”
容止锦的步子一滞,下意识地回头看他一眼珂。
燕修径直道:“凭你跟婳儿的感情,你不该有所迟疑。而据本王所知,容氏疼爱你,也绝不可能会同意你来战场,本王倒是好奇,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容止锦会迟疑,便说明他不想回长安,但却应该不是讨厌回去,否则在当下的情形,他不该会犹豫的。
但燕修一时间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俪。
容止锦的眼底徐徐浮起了讶异,他没想到燕修竟然这样敏锐。不过他为何不愿回去的原因他当然不能告诉燕修,那是姑妈和皇上表姐最大的秘密,他是容家的人,不能背叛容家。
垂于两侧的手悄然紧握,容止锦脸上却是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我贪玩逃出来的。怎么,我说我回去你还不高兴吗?你不想救方婳?”
看来他是不会说了,燕修往前一步,蹙眉道:“本王比任何人都想救她!”
容止锦点点头,掀起了帐帘出去。
燕修行至门口,目光望着容止锦离去的背影,话却是对士兵道:“去请仇将军来。”
————
从昨晚到现在,方婳躺在上并未睡着,脑中一遍遍地想着自己的计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叫了宫女入内给自己梳妆打扮,不多时,外头有宫人说玉清宫的妩昭仪特地派人送了些点心了。
这么早就送点心?
方婳的嘴角一勾,彻底松了口气。看来方娬对她的恨意并未消减,不过如今是她也正是需要这个。
宫女扶了她出去,木芸站在桌边,朝方婳行了礼才道:“皇上吩咐娘娘静养,我家主子虽不方便过来但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今儿一早特地亲自做了点心让奴婢给娘娘送来。主子还说这些都是昔日在洛阳时娘娘最喜欢吃的点心。”
木芸说着打开了食盒,里头摆着小桃酥、芝麻酥、桂花糕……
木芸细心地用筷子夹了一块小桃酥搁在碟子里,笑着道:“娘娘快尝一尝吧,新鲜的才好吃呢!”
方婳才要伸手接过,便闻得一侧的宫女道:“娘娘,皇上说了,您的饮食都要让人检验过。”她说着,示意一侧的太监上前。
方婳笑着道:“妩昭仪乃是本宫的亲妹妹,你的意思是本宫的亲妹妹会对本宫下毒吗?”
木芸的脸色微变。
宫女已经吓得跪下道:“奴婢不敢!”
方婳望着她一笑,伸手将她拉起来道:“什么敢不敢的,又不是什么大事。这是本宫的妹妹亲手做的点心,还有什么好验的?木芸,快给本宫尝尝。”
“是。”木芸这才松了口气,将手中的小碟子递给方婳。
方婳未见迟疑,接过就放入口中。香酥松软,甜而不腻,味道真是好,不过方婳也知道这根本不是方娬的手艺,以往在家里,她可从阑下厨的!
“真好吃,你回去替本宫谢谢她。”
木芸笑道:“是,奴婢一定转达。那奴婢不打扰娘娘了,先回去了。”
方婳点头,看着木芸匆忙离去,她松一口气笑了笑。
木芸回去复命时,方娬正站在院中赏花,瞧见她来,忙压低了声音问她:“如何?她吃了吗?”
木芸肯定地道:“吃了,奴婢看着她吃下去的。”
方娬冷冷一笑,伸手将花圃中的一根杂草连根拔起,笑着道:“这花园里的花早就该清理清理了!”她转了身,又道,“木芸,一旦静淑宫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盯着,本宫希望那个好消息,本宫是第一个知道的人,而第二个知道的,便是太后娘娘!”
木芸低头浅笑:“娘娘放心,奴婢谨记。”
————
燕欢等了三天也未等到燕修的回应,倒是等来了叛军渡江的消息。
镇守在湛江对面的王师兵被迫与叛军开战。
燕欢的眉心紧蹙,她在去信中写得明明白白,倘若叛军过江她就杀了方婳血祭三军,难道方婳在燕修心里真的什么都不是,她已是一枚弃子?
蓦地握紧了手中的信纸,燕欢的脸色铁青,既如此,那她还留着方婳的命做什么?
她猛地站了起来,钱成海忙劝道:“皇上稍安勿躁,您可还记得那日,九王爷急着冲出来求您救娘娘,还说愿意拿他的命做交换?奴才以为九王爷心里是有娘娘的,他对于您的要求没有应也没有不应,只是不回信,那还不能说明一切,您不然再等等。”
燕欢冷声道:“朕觉得已经没有等的必要了,机会朕已给过他,是他自己不要。”
钱成海再欲说什么,但瞧见燕欢的脸色,到底是什么也没有再说。
————
方婳自一早起来就呕吐不止,宫女忙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来。
太医给把了脉,随即惊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啊!”
“真的?”宫女兴奋地问,“可是娘娘回宫时也有太医来把过脉,也没说起啊!”
太医略有迟疑:“也许是当时娘娘身体虚弱,才没有发现,但是这次绝对是真的,我已特地把了两次脉。”
宫女笑着道:“奴婢马上去告诉皇上这个好消息!”
她说着,转身就跑了出去。
方婳的脸上带着笑意,眸华落在太医的脸上,轻声问:“不会错吗?”
太医奇怪地看着方婳,随即郑重道:“下官行医多年,绝对不会错的,娘娘这就是喜脉!恭喜娘娘啊!”
静淑宫上下闻得此消息都高兴得合不拢嘴,都在底下传,倘若贵妃娘娘能生个皇子,日后荣登皇后宝座便毫无悬念了!
方婳穿好了衣裳坐在桌边,倒一杯热茶慢慢地品着。半个时辰后,外头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皇上驾到——”
方婳的指尖微微一颤,她深吸了口气将杯盏搁下,成败在此一举了!
起身款款迎出去,她朝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燕欢的面色铁青得厉害,她径直上前捏住了方婳精巧的下颚,话语冰冷道:“朕听闻朕的贵妃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方婳吃痛地蹙眉道:“皇上,您弄疼臣妾了。”
“疼吗?”燕欢的眸子微缩,目光直直落在方婳无辜的脸上,她沉声道,“两个多月前你还在宫外,朕倒很想知道你肚子里的野种到底是谁的!”
她一句话,说得在场的宫人脸色大变。
方婳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颤声道:“皇上,您在说什么?”
燕欢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
方婳咬牙爬起来,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哽咽道:“皇上您怎么能这样说?臣妾腹中的孩子当然是您的!您怎么可以说他是野种,怎么可以!”
“贱人!”燕欢狠狠一巴掌打在方婳的脸颊,厉声道,“你身为皇妃居然秽乱宫闱!”
她甩开方婳的手站直了身子,方婳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含泪望着她,她仍是冷冷看着方婳道:“贵妃方氏,品行不端,行为不检,即日起削去贵妃头衔,降为庶人,赐死!”
底下的人忙转身下去准备。
静淑宫众人各个吓白了脸,颤抖地瘫倒在地上,连求情都忘了。
方婳的掌心沁出了冷汗,这一次她是真的会要她死了。
前两次,她都甘愿赴死,而唯独这一次,她却想要活!
死得不值,那就活下来!
面前之人已不是她的朋友,她还设计害死袁逸礼,这是方婳无论如何不能原谅的!
宫女端着毒药入内,方婳惊恐地撑大了眼睛往后退去,两个太监上前狠狠地押住了方婳的身子,宫女一步一步走进。
褐色的汤药被送至唇边,方婳惊慌地看向面前之人,咬牙叫道:“皇上,这是您的骨肉啊!”
燕欢不屑看她一眼,冷冷吐字:“灌!”
方婳下意识地闭紧了嘴巴,宫女见此,不由得回头看了燕欢一眼。
一侧钱成海叹息道:“愣着作何,撬开她的嘴灌下去。”
宫女忙伸手狠狠地捏住了方婳的嘴,方婳拼命挣扎着,汤药近了,近了……
却是此刻,突然闻得外头传来太后的声音:“都给哀家住手!”
燕欢吃了一惊,蹙眉回身道:“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的目光看向方婳,开口道:“哀家听闻婳贵妃怀孕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燕欢深吸了口气道:“方氏秽乱宫闱,朕正要处置她!”
“秽乱宫闱?”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燕欢一眼,随即冷笑着道,“怕是皇上听信了谁的谗言吧?哀家虽不怎么喜欢婳贵妃,但也知道她从不恃而骄,要说她秽乱宫闱哀家是不信的。宝琴,扶贵妃入内休息。”
宝琴应了声,上前推开了方婳身边的宫女太监,伸手将方婳扶起来,低声道:“娘娘请小心。”
方婳惊魂未定地看了太后一眼,这才跟着宝琴入内。
燕欢的脸色大变:“母后这是干什么?”
太后径直转了身道:“哀家有话要和皇上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等哀家说完,皇上若还信婳贵妃对你不忠,你再处置也不迟。”太后说着,再不逗留,抬步出去。
燕欢咬着牙,须臾,到底是跟了出去。
外头,所有的宫人都远远地静候着,太后与皇上坐在八角亭中。
太后猛地转过身看向燕欢,冷声道:“皇上现在是要做什么?”
燕欢冷笑道:“做什么?母后难道炕出来?就算全天下的人不知道,难道母后也不知道?朕没幸她,母后最清楚!”
太后的脸色略微有些异常,她极快地调整,道:“现在不是和哀家置气的时候,皇上生气是因为贵妃怀了礼部尚书的孩子?”
燕欢惊道:“您说什么?”
太后笑道:“你别以为哀家老了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有了两个多身孕,那个时候她在越州和礼部尚书在一起,不是他的孩子又会是谁的?”
燕欢蓦然一怔,随即嗤笑道:“怕是九皇叔的!”
“什么?”太后脸上的笑容倏地僵持,片刻,才闻得她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哀家怎么被你弄糊涂了,什么九皇叔,贵妃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喜欢的人是九皇叔!”燕欢的言语里不含一丝温度。
太后的眸子微微撑大,竟还有这等事!
燕欢无视她的讶异,自顾转了身道:“所以朕才要杀了她,既然九皇叔告诉朕已不要她,那朕倒是很想看一看他知道她死后的表情到底会如何!”
语毕,她再不看太后,转身便要走。太后猛地回过神来,伸手一把拉住了她道:“那也不能杀!”
“母后!”燕欢诧异地看着她。
太后沉声道:“当初哀家要止铭代替你跟妃子们同房,为此你一度跟哀家置气。哀家知道你想从燕氏的子孙里挑一个继承将来的皇位,可哀家一直不同意。倘若贵妃腹中真的是九王爷的孩子,那不正好是你所愿?”
燕欢睁圆了眸子睨视着面前之人,她厉声道:“母后您疯了!难道您忘了如今是谁要反了朕,是谁想当皇帝吗?”
太后凉凉看她一眼,冷语道:“那又如何?方婳现在是你的贵妃,她又正好失忆了,她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真若那么恨她不想她活着,等孩子生下来,你爱怎么样哀家绝对不拦着你!”
“朕绝对不同意!”
太后跨步挡在她面前,开口道:“无论如何,哀家也绝不同意你现在去杀她!皇上,撇开一切不说,你得好好为以后想一想,止铭不在了,止锦那孩子又誓死不同意那件事,眼下人还不见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妃子怀孕,你怎么能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母后……”此事你不必再说!你现在要杀她,那就从母后的尸体上踩过去!”
太后愤怒地打断她的话,随即转身大步朝方婳的寝殿走去。
燕欢的脸色铁青非常,她握紧了双拳狠狠地咬唇,怎么会这样!
————
太后步入内室时,见方婳蜷缩在榻上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太后娘娘。”宝琴起了身去迎她。
太后径直上前,一面吩咐道:“把贵妃的东西搬去延宁宫,这段时间贵妃和哀家一起住。”她说着,在边坐下了,伸手拉住了方婳的手道,“你别怕,皇上听信谗言冤枉你与人暗通款曲,哀家然信。哀家会叫人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眼泪自脸颊流淌下来,方婳哽咽道:“臣妾谢太后娘娘!”
“不怕。”太后扶她下,亲手拉着她出去道,“哀家就是要后宫那些人瞧一瞧,看看日后谁还敢去皇上面前嚼舌根!”
外头,燕欢早已不在了,不必看也知定是被太后气得不轻。
太后亲自送方婳上了撵轿,这才由宝琴扶着上了自己的轿子。
帘子一落,方婳布满泪痕的脸上缓缓有了笑意。
她深知在子嗣上太后与燕欢之间的矛盾,如今她想要活下去,不得不暂时利用太后。手缓缓抚上平坦的小腹,这若是只有方婳一人是绝对办不到的,假孕的禁药宫里没有,而她没有心腹又是无法从宫外索得,方娬果真是有办法,她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第151章 做他的腿
烛火灯辉渐渐变得旖旎妖娆,屋内两道喘息声交织缱绻。
他的大掌紧紧地扣住她的纤腰,将她的身子紧贴着自己。她的指尖滑过他性感的锁骨,指腹下已感觉出他身上渗出的密密的汗。
炙热的唇在她胸前落下一个吻,燕修艰难地深吸了口气,伸手将她推开。
她的小脸染着不自然的潮红,他略带苍白的脸颊亦有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绯色。
她娇羞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那次不是好时候,现在然是好地方。枵”
在他面前,这丫头素来大胆得很,燕修的唇角勾起一抹笑,点了头翻身在她身侧躺下。虽说在这里他们暂时看起来没有危险,但是那个少年的身份不明,凡事还需谨慎些才好。
方婳识趣地下了,坐在边盈盈地看着他,纤长手指与他的手指相交,他浅笑着坐起来,望着她道:“婳儿,把窗开了吧。”
他自认克制力很好,眼下放着心爱之人在身边也差点把持不住,此刻整个人都还如火一般烧着较。
方婳窘迫地起身开了窗,风马上吹进来,轻拂在身上,霎时舒服极了。
她听他又道:“晚了,回房休息吧。”
她却执拗地不走,蹙眉道:“怕一觉醒来是个梦,怕你又在我面前说各种各样的谎言。”
“不会了。”他叹息着。
她瞪着他道:“你知道吗?每次你在我面前撒谎我都很想揍你!”
他终是忍不住笑出来,目光缱绻落在她带着绯色的脸颊,半似庆幸道:“幸亏你忍得住,否则我岂不是会被你揍得很惨?”
她哼了一声,嗔怒道:“原来你也知道在我面前说了很多谎话吗?”
他无奈地笑了。
她仍是过去在边坐下,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就算回房也不一定会睡得着。
“婳儿……”他的俊眉微拧。
她抬眸便问:“你困了吗?”
他一愣,随即摇头,先前是药物所致,他才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眼下有怎么可能有睡意?
方婳深吸了口气,俯身将他身上的被褥掀起,查看了他脚踝处的伤口,终于没有再出血了,她松了口气,随即伸手在他腿上轻轻捏了捏,道:“感觉怎么样?”
他动了唇,在看见她的眼睛时,到底转了口,摇头道:“不太好。”
“没有知觉吗?”
“嗯。”
他低低应着,方婳的脸色凝重,她又加重了力气,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她开始有些心慌。燕修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好好的,对我来说就值了。”
她的眼眶红了,如果她活下来的代价是他的一条腿,她宁可不要!
燕修瞧见她的脸色,黯然一叹,只好道:“我倒是觉得困了。”
她知道他只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勉强笑了下道:“那我扶你躺下。”
她伸手过去,他却笑道:“不用,别真的当我是残废。”
殊不知她的脸色骤然一变,脱口道:“你才不是残废!”
他一惊,见她转身便冲出去。
“婳儿!”
她跑得飞快,连门也阑及带上。燕修不免一叹,他就是怕她自责,奈何怎么说都像是错的。
他抚着左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果真是没有感觉。
方婳一路冲出来,再是忍不住,在凭栏处一站便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难道老天叫他吃得苦还不够吗?为什么现在还要折磨他!
一个人哭了很久,她似猛地想起什么,沿着长廊往前走去。
就像那个药童说的,这里是药铺,步入前厅就已闻到各种药香混杂的味道。她在又折回自己的房间拿了灯笼前来,打开了几个放药的抽屉,她才又失望了。
她又不懂医术,这么多药,能认出的也是寥寥无几,更别说医治燕修的腿。
要是苏昀在就好了。
“阿昀……”
方婳低头叹息,她已经很久没有苏昀的消息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她静静坐着,烛火将她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静谧中,似有声音自后院传来,方婳吃惊地回头,见燕修突然出现在通往内院的门口。她惊得站了起来,见他冲着自己笑,额角尽是一片涔涔的汗。
她忙冲过去扶住他,他一手扶着墙壁,另一手也不见有握着什么东西,他便是这样扶着墙走来的吗?
仅靠一条腿支撑着,不必想也知道他这段路走得多辛苦。
她哽咽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扶着墙壁的手一松,他整个人有些不稳,她忙撑住他的身子,闻得他笑,“这样就好了,我站不稳,还有你。只要你一直扶着我,我就不会倒下。”
“师叔……”
“婳儿,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以后,我怕是更离不开你了,所以你再不能像刚才那样不声不响地跑开,不然,我找你的时候,会很辛苦……”
他的话落,她的眼泪已夺眶而出,狠狠地一把将他抱住,用力抱住,咬着牙道:“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任性,再也不随便跑开,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伸手环住她,嘴角是欣慰笑容。
————
才下了早朝,燕欢回宫更衣,便见一个侍卫已早早候在紫宸殿外。
玉策替她换下朝服,钱成海这才宣了人进来。
燕欢沉着脸色道:“又是人没找到的消息?”这段时间她已经听到了太多了,每回都要发一顿火。
侍卫却跪下道:“不是,是西楚来的消息。”
燕欢的眉头微蹙,钱成海已上前将侍卫手中的密函呈上。她打开,一眼就看见右下角轩辕承叡的私印。
西楚皇帝驾崩,如果轩辕承叡已是西楚新帝。
燕欢的目光缓缓看下去,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钱成海见她笑了,悬起的心这才松懈,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几乎都不怎么看见她笑了。
————
由于燕修迟迟未归,仇定与华年成派了很多人秘密暗访燕修的下落。
自长安解封后,华年成便知燕修已逃出长安,自然也就将目光转向了长安周围的大小城镇。马队在一处亭子前停下,华年成下马喝了几口水,远远便听见马蹄声传来。
便衣打扮的男子下了马径直冲上前来,开口道:“华先生,属下在前面的镇上一家药铺门上发现了六个点!”
华年成猛地站了起来,六个点便是“六”,与“柳”同音。
“是王爷!快带我去!”
他迫不及待地上马,闻得身后的男子道:“我刚才来时,看见禁卫军往那边去了。”
华年成的神色一凝,厉声道:“快走!”
————
药童来敲门的时候,方婳正打算出门,她一打开,便看见药童焦急地站在门口:“姑娘,掌柜的叫我来带你们从后门走。”
“怎么了?”方婳紧张地问。
药童急着道:“有很多禁卫军进城了,听说挨家挨户在搜呢!”
方婳的脸色大变,忙朝燕修的房间跑去。燕修早就听到动静起了身,此刻见她进来,他已脱口问:“禁卫军来了?”
她一怔,随即点头上前,扶他下道:“这位小哥说带我们从后门走。”
燕修的目光看向药童,低声问:“禁卫军一定会挨家挨户地搜,眼下城门大约也封锁了,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药童忙道:“公子放心,掌柜的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前头已经有几家店铺被搜查过了,你与姑娘先去那边躲着,等禁卫军查完了这里,我们自会接你们回来。”
方婳与燕修对视一眼,见他点了头,她才转头对药童说了句“谢谢”。
马车就停在后门口,方婳与燕修上车,那药童就上车赶了就走。
马车从后面绕过,直接在一处后门停下了。
药童上前敲了门,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方婳见他二人说了几句话,药童回身道:“请二位下车吧,阿勇会带你们进去的,我一会再来。”
那叫阿勇的人穿着一件破旧的衣裳,脸上、手臂上全是污渍,看起来脏兮兮的。他上前来帮忙扶了燕修下去,人倒是憨厚:“公子当心点,看着台阶。”
在发现燕修的腿脚不便时,他微微拧眉道:“公子的腿……”
不待燕修开口,方婳已道:“受伤了。”
阿勇忙道:“那还是我背公子吧。”
燕修按住他的手臂,笑着道:“不必了,我可以走。”
阿勇憨憨地笑了两声,将他二人带进内院,方婳见地上搁着很多铁器,有成品、半成品,仔细听,还能听见前面传来打铁的声响。
阿勇将他们带到一个房间,这才道:“二位先休息着,一会儿商陆会来接你们。”
他口中的“商陆”大约就算是那个药童吧,不然怎会连名字都用了草药的名字。
等他出去,方婳才道:“师叔,你歇着,我出去看看。”
“婳儿!”他拉住她的手臂。
她轻笑道:“放心,我不是要出去,我就在里头转转。”
他却仍是不松,轻声道:“我知道你想找什么,不必找了,你是怀疑是对的。”
方婳的心蓦然一怔,她撑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的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过去,按在身边坐下,这才又道:“方才进来时,后院井边倚靠着一柄长剑,剑柄就有你们方家的记号。”
方家是除朝廷以外唯一能够经营战马与兵器的地方,是以刚进门燕修便注意到了。
方婳没想到他会这样细心,惊讶之余,终于缓缓地冷静下来。
兵器铺是方氏产业,那药铺看来与这里的关系匪浅,否则他们不知她的身份又怎会庇护?
她想起来了,那年方西辞中毒后体弱,爹就曾在洛阳特地为了方西辞开过药铺,起初是为了给方西辞调养身子而搜集各种奇珍异草,后来发现效益极好,便又在大梁各地开了分号。
莫不是……
方婳的眸子一紧,眼前似乎又忆起那少年的样子,看着年纪,似乎像。
怪不得她会觉得那少年熟悉。
真的是方西辞吗?
她的指尖一颤,随即更加茫然,他不是和方娬一样恨她吗?那为什么要帮她,为什么……
“婳儿。”
燕修淡淡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方婳蓦然回神,她勉强一笑,道:“没事,就是……觉得那救我们的少年,是方西辞。”
在她心里,那一个从不是她的弟弟,大约在方西辞眼中也是如此看待她。
那又是为什么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伸手搂住她的身子,下颚抵在她的肩上,轻声道:“想不通就别想,他总不是想杀我们。”
照方西辞眼下做出的种种来看,还真的不像要杀他们。
————
华年成带人赶到时,正巧见禁卫军闯入那家药铺,华年成的脸色大变,急着要冲进去。
身后一人拦住他,低声道:“华先生不要轻举妄动,那掌柜的既然肯收留王爷,看来有心相助,我们且等一等,倘若王爷真的被他们发现,我们再进去救人不迟。”
华年成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前面的药铺,心知是自己冲动了,眼下也只好忍着。
两柱香后,那些禁卫军出来了,却是径直走进下一家店铺里面。
华年成松了口气,忙带人走进药铺。
掌柜的抬起头来,开口道:“这位爷要点什么?”
华年成径直上前,低声道:“我知道掌柜的收留了一位公子,我等是那位公子的家仆。”
正在一侧忙着的药童闻言回过头来,掌柜的亦是皱眉,他悄然拉开了底下的抽屉,里面搁着一张画像。
他仔细看了看,又抬眸看向华年成,是这个人没错。
少爷走时给他留了画像,称若是画像中的人亲自来接人,那决实情,否则,任何人来都不要承认。
他朝药童点点头。
药童放下了手中的活,过来道:“请随我来。”
————
方婳与燕修在房内等了许久,阿勇又回来,将手中的茶壶放下道:“二位先喝点水。”
方婳叫住了他,迟疑着问:“你们少爷……经常来吗?”
阿勇吃惊道:“原来姑娘认识我们少爷啊!他不常来,你别看我们少年年纪小,做生意可一点不含糊!我们都很佩服他!原来是少爷的朋友,怪不得我说怎么商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伺候呢!”方婳被他说得有些尴尬,燕修淡笑着道:“那你知道你家少爷如今人在哪里?”
阿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燕修又道:“你若能联系上他,你就告诉他,说我有事找他,让他务必来见一见我。”
阿勇疑惑道:“公子要少爷去哪里找你?”
燕修笑道:“你家少爷自是知道。”
阿勇还是不明,才要开口,便听得后门传来敲门声,他忙转身出去了。
方婳看向燕修,只听他笑道:“看着我做什么?方家是做生意的,能为燕淇所用,自然也能为我所用。”
她就知道他打的这个主意!
阿勇很快又回来,跟在他身后的竟是华年成!
方婳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紧张早已散去。
华年成疾步上前,紧张地道:“公子如何?”
“没什么。”燕修看向方婳,她忙上前扶他起来。华年成见他走了一步便变了脸色道:“腿怎么了?”
他仍是说得极淡:“不慎伤了,没什么大不了,先离开这里。”
华年成扶着他走了几步便已知晓严重性,他朝方婳看了眼,方婳咬着唇愧疚地低下头去。
燕修却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揽过方婳的身子,他看华年成的目光里悄然带了一抹犀利……
第172章 黏人
霞彩铺满天际,内室熏香四溢,萦遍衣袖。
身后传来珠帘轻悄碰撞的声响,方婳睁开双眼回过头去,燕修独身一人入内,见她呆坐在窗边,蹙眉道:“听宫人说你胃口不大好,可是身子不适?我让华年成来给你瞧瞧。”
方婳略吃一惊,忙摇头道:“不用,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事情还多着吗?”
他“唔”一声,正巧见他身后又来了两个宫女,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出去。他伸手将她拉过去坐下,亲自盛了汤递给她,道:“我让晋王和陵王回封底去了,仇将军也已动身前往边疆,长安还有袁将军,你不必担心。”
方婳低头喝了口汤,闻得他这样说,这才松一口气桁。
燕修自顾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道:“去了北苑吗?”
“嗯。”她浅声应着,不知为何又马上扯开了话题道,“傅太嫔想拜托我寄一封家书,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你要看看吗?”
他清浅一笑,与她挨得近了一些,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明眸里荡漾着笑意,道:“你都看了,我还看什么,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楗”
原本都已提及北苑这个话题,方婳便是想顺便说楚姜婉的,可是不知怎的,试了好几次,还是说不出口。
两人就像是故意的,谁也不点破。
起风了,朦胧纱窗外,树影摇曳,片刻,泠泠汀汀地竟下起雨来了。
天色骤暗,宫女们悄声进来点起了琉璃灯,只是内室碍于燕修在,没有传召无人敢入内来。
他看着她将整碗汤都喝了,这才笑着伸手将她抱入怀中,轻柔道:“你可有想要的宫人,我把他们调来你身边伺候。”
方婳的眼底似有萤火之光,却是瞬息之间又沉下去,太皇太后临终前曾留下遗言将潋光留给她,如今潋光已去,这偌大的皇宫内,除了燕修,她谁都不想要。
抬眸望着他,她却是问:“钟司正呢?”
他的眼底有笑意,不浓不淡,道:“等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自会封赏她。”
“那……先帝之事呢?”
她凝视着他又问。
燕欢的身份如今知道的人并不多,世人眼里她仍是燕淇的身份,从一开始就不戳破,如今更不会了。
窗外的雨仍是淅淅沥沥地下着,细碎声响令一室的烦闷也消减了一些。
燕修点头道:“派人在查,还没有眉目。”
方婳的心里又不安起来,伸手抱紧了他,道:“即便是哪位王爷,可已明知道你手中有遗诏,在那个时候下手杀先帝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要说到好处,那也全是你占了,对方若是专门下手为你铺路,那又为何不言明身份?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是想来想去总想不明白。师叔,我心里很怕,很害怕……”
仿佛幸福来得太简单太美满,她又怕一不小心又全都没了。
如镜花水月,到头来终成一场空。
燕修拥住她颤抖的身子,安慰笑道:“不用怕,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会去。”
她似乎安心了些,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他又笑着道:“日后我让华年成每天来给你请脉,你要乖乖吃饭,乖乖睡觉,给我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她羞赧地靠进他的怀里,细如蚊声道:“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认真想了想,低头道:“男孩英明神武像我,女孩蕙质兰心如你。”温柔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我都喜欢。”
她将目光一瞥,道:“骗人!”
他却呵呵笑起来,起身将她拉至边坐下,咳嗽两声,道:“日后就算我骗尽天下人也绝不敢再骗你了。”
方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说真的?”
“真的真的。”他仍是笑,黑如曜石的眸子闪着光,道,“这帮丫头果然是想给我省烛火钱了,这么老半天也不进来点灯。”
方婳闻言回头便欲喊人,他却拉住她道:“都省了这么久了,便省到底吧。”语毕,方婳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他抱起来小心放在上。
脚上丝屡褪下,他已过来轻躺在她的身边,与她十指相缠。
方婳心中淌过一抹暖意,却仍是本能地挣扎一番,咬着唇道:“你干什么?”
他干脆翻了个身抱住她,笑道:“天色已暗,夫人难道还不愿就寝?”
方婳的指尖一颤,夫人……他素来唤她婳儿,从未叫过她夫人。
心跳如鼓,她浅哼一声道:“谁是你夫人!”
他的嘴角一挑,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含笑温柔道:“你,方婳。”
若是此刻屋内点着灯,方婳想她的脸定是红得见不得人了,悄然用手背碰了碰,果真烫得很。不知为何,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她背过身去,他跟着贴在她的身后,她只好道:“你平时睡觉也这样黏着人吗?”
自他登基后,政务繁忙,总是来看了她便走,就今日这般夜宿还是头一回。
燕修听到这句话竟然笑了,在她耳后轻声软语道:“我从前是否这样,你难道不知道?”
方婳的脸有红几分,她眼下倒是庆幸今日未曾点灯,她抿着笑,执拗道:“我忘了!”
“忘了?”他饶有兴致地一问,随即抱着她的手臂越发紧了些,感慨道,“健忘可不好,看来是为夫之过,今夜为夫要好好给夫人加深加深记忆。”
他直接将她的身子扳过去面朝着他,不由分说便将她拥在怀中,方婳轻呼道:“师叔……”
他颔首轻笑道:“还叫什么师叔,叫我的名字。”
她蓦地咬住了唇,记忆中,唯有一人是叫他“修”的,便是楚姜婉,那时她也曾嫉妒过,只是后来,她便再没有过叫他名字的念头。叫他的名字,她便会想起楚姜婉,总是会一遍一遍地想起她。
温顺地靠在他的怀里,她笑着道:“不要,我习惯了!”
他叹息一声,笑得有些无可奈何:“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每次听你叫我师叔,总觉得我这个老头占了你的便宜似的。不过,也罢,我也习惯了。”
她立马得了便宜又卖乖,道:“还不是你自己非要让我喊你师叔的,你这是自食恶果!”“嗯。”夜幕中,闻得他淡淡道,“那我就食了。”
方婳一惊,只觉得他的气息近了,接着唇上触及一片柔软,她尚未回过神来之际,他的舌尖已撬开她的贝齿肆意闯入进来。
她徐徐将周身所有的防备都卸下,柔柔地回应着他的一切。
帷幔轻缓垂下,榻上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温柔恣意中,像是生出了一抹安宁,令之前的种种担心疑虑全部消散。
……
后来,她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去。
梦中似乎听见了谁的呼喊声,起初是一声比一声高,后来又略显得杂乱,再然后便悄然无声了。
她往他的身上钻了钻,终是在这一片温暖中沉沉地睡去。
————
方婳是同燕修一起醒的,宫人们俱已进来准备伺候他起身,回头便见她也醒了,他温柔笑道:“天色还早,你可以在睡一会。”
她径直坐起身,接过宫女手中的衣裳,道:“我给你穿。”
“嗯?”他的俊颜染笑,没有拒绝她,倒是从容地起了身。
从前燕欢还在时,她是不必伺候她穿戴的,自是也不知道朝服居然这般繁琐,花了半个时辰才勉强给他穿戴整齐。他低头望着她轻柔地笑,不顾宫人在场便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她下意识地推住他的身子,窘迫道:“还不走?”
他点点头,冲她一笑离去。
方婳的脸颊仍然滚烫如炉,待他出去,她忙转身钻入被窝道:“我还要睡一会儿,没事不必来叫我。”
“是。”宫人们都应声退下。
她干脆用薄衾将整个身子都裹住,脑中怔怔地回想着燕修那温柔的笑,还有他深情凝望着她的样子。
她笑着笑着,便又迷糊睡去。
怀孕以来,她的反应不算大,却是爱睡了。
这一觉醒来竟已日上三竿了,方婳忙坐起身来,嗤笑自己居然睡得这样死!
自个穿戴了出去,紫宸殿的宫人都换过新的,谁也没见过婳贵妃的样子,也省得她在这里还戴面纱。
拂开了珠帘才出去,便见外头的宫女过来,慌张地道:“姑娘总算起来了,北苑那边传来消息说曦太妃……殁了。”
什么?
————
昨日韦如曦伤心欲绝在她面前哭的样子她仿佛历历在目,如今再看居然只剩下一具冰凉的尸身。
琉儿跪在榻前悲戚地哭,方婳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宫女忙谨慎地扶住了她。
宫女哽咽道:“是昨儿夜里的事,傍晚时发现太妃娘娘不见了,奴婢们便出去寻,在太液胡中发现了娘娘的尸体。奴婢们怕打扰皇上与姑娘歇息不敢禀报,今早去时皇上已早朝,姑娘还睡着……”
目光呆滞看着双目紧阖的女子,方婳的四肢冰凉,昨儿夜里……莫非她听到的声音并不是梦吗?
方婳一把抓住宫女的手,急着道:“就没有人跟着她吗?为何就没有人跟着她?”
宫女低下了头:“太妃娘娘一早就想自尽,奴婢们一时疏忽就让她自个溜了出去,姑娘饶了奴婢们吧!”
满屋子的宫人都害怕地跪下了。
方婳心中悲恸,思及昨日韦如曦还哭着说要去陪“燕淇”,她腕口的伤口甚至都还没有愈合,她果真就又自尽了。
琉儿忽而哭出声来。
身后的宫女又道:“姑娘,眼下天气燥热,太妃娘娘的尸身不宜存放太久,此事得早作安排才是。”
方婳点点头,道:“派人去禀报皇上,再知会六尚一声。”
“是。”宫女哽咽应着起身出去。
琉儿却转过身,沙哑着声音道:“奴婢有几句话想同姑娘说。”
方婳将众人遣退,琉儿哭得眼睛都肿了,跪着上前拉住方婳的衣裙,道:“我们娘娘不是自尽的!”
方婳的眸子猛地撑大,脱口道:“你说什么?”
琉儿狠狠擦了把眼泪,道:“奴婢知道您是谁,昨日您走后,太妃娘娘很伤心,奴婢问了她好多次她才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奴婢,后来娘娘她又说姑娘素阑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有什么苦衷说不出口,她说她后悔对姑娘说了那些话,执意要同姑娘道歉。奴婢原先是同娘娘一起去找姑娘的,可是出了院子起风了,奴婢怕太妃娘娘着凉便折回来那披风,哪知道再出去就找不到太妃娘娘了!后来……后来有人在太液胡中发现了娘娘……”琉璃拽着方婳衣裙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继续道,“奴婢知道太妃娘娘不是自尽的,她未同姑娘道歉,尚未知晓姑娘有何苦衷,她一定不会自尽的!”
琉儿悲切的话语似碎片全都钻入方婳的耳中,她猛地回过神来。
目光重新又看向上的女子,她推开了琉儿的手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若没有琉儿那番话,她也定会以为韦如曦是自尽的,既非如此,那又是谁?
据方婳所知,韦如曦性子温纯,从不与人结怨,要说后宫女子妒忌,那也是燕欢在时对她爱有加所致。如今燕欢不在了,自不会再有争风吃醋,那又是谁会要一个失太妃的命?
琉儿仍是跪在地上哭,颤声道:“太妃娘娘为人宽厚,待奴婢也是极好的,奴婢不想让她白死!但求姑娘念在昔日与娘娘的旧情上,一定要帮娘娘找出凶手!”
方婳恍恍惚惚,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心中莫名又想起一件事,她脱口道:“昨日我走之后楚太嫔来同太妃说了什么?”
琉儿一怔,随即茫然摇头道:“后来奴婢去太医院拿药,并不在屋内。哦,对了。”她似想起什么,忙取了一件东西递给方婳道,“娘娘死时紧紧攥着这个!”
琉儿递给她的,是一枚璎珞,方婳曾无数次见过的。
那是韦如曦的东西,曾是燕淇送给她的,与燕欢一人一枚。
她至死都还在想着心爱之人会出现吗?
胸口说不出的难受,她用力将璎珞握在掌心里,艰涩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凶手的。”
————因天气炎热,燕修下旨隔日便入殓。
方婳如今怀有身孕不便扶灵出宫,她独自站在城墙上,远远地望着离去的送葬队伍,眼泪不经意便落下来。
初入宫闱到如今,不过短短两载时光,她却看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其实韦如曦很傻,长安早就没有她所期待的人了,她却还是来了。
肩膀上一重,她侧目,见一见披风被人披在她的肩膀。燕修的气息随即压下来,他轻声道:“难受就哭出来,我在这里,没关系。”
任由眼泪流下来,她却没有哭出声,削肩抖动着,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低声道:“曦儿死前她去见过她,没有人知道她同曦儿说了什么。”
他脱口问:“谁?”
方婳咬着牙道:“楚姜婉。”分明见他的眼底波光涌动,她继续道,“我派人去问了,她说要你亲自去审她才肯说。”
他扶着她肩膀的手指微微一颤,似是怎么也想不到楚姜婉会牵扯进来。
他低垂了目光望着她,问:“你信是她做的吗?”
方婳的眼眸重新望向行远的队伍,漠然合上了眼睛,道:“我不知道。”
他沉默良久,终是点头道:“我去问她。”
同他一起从城楼下来,却见侍卫拦着一个人,那人见方婳过去,忙挥手道:“方婳!方婳!”
“侯爷!”整日的阴郁在看见那张脸时终是一扫而光,方婳疾步上前问,“你怎么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