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与君谈话
方婳被他一句“是你”说的愣住了,片刻才问:“皇上认识奴婢?”不应该啊。
燕淇淡淡道:“那么多秀女,黑压压一片,只你戴着面纱,朕就看见了。”
面纱……方婳松一口气,还以为他在哪里见过自己呢。
他不叫起,她只能跪着,听他道:“为何戴着面纱,引起朕的注意?”
她低俯着身子,利落地答:“遮丑。”
“嗯?”美如画的眸子微缩,他退一步在身后石头上坐下,道,“抬起头来。”
方婳依言抬头,伸手揭下脸上的面纱。她瞧见他的眼底淌过一抹震惊,随即开口问她:“你是这届的秀女?”
“是。”
“谁选的?”
“章鸿之章大人。”
“他是眼瞎了,还是当朕瞎了?”
“奴婢贿赂了他。”
“哦……你贿赂了本朝最清廉的章鸿之?”
“用容家的玉佩。”
话落如锤定,燕淇嘴角的笑容瞬间敛起,盈盈似画的眸子也一瞬黯淡。他动怒了,方婳已感觉到,她深吸了口气,不顾他的脸色将玉佩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从洛阳花会猜谜到晋王宫阴差阳错地送错礼,独独将袁逸礼这一段略去。她见他的薄唇微微上扬,片刻,竟是大笑出来:“这么说这机会你是捡来的?”
被他这样一说,方婳心里却不乐意了,壮了胆道:“自然不全是,那谜题确确实实是奴婢答对了,才赢了侯爷的玉佩。”
他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
方婳松了口气,心想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目光一垂,便见地上已湿湿地淌了一地的湖水,她这才道:“您的衣袖湿了,奴婢替您挤干。”
他点了点头,方婳这才起身过去替他挤干广袖上的水。她取了自己的帕子去替他擦手,却见他的手心紧紧拽着一枚璎珞,那分明是女子该有的东西。
刚才掉了的就是它吗?他堂堂一个皇上,竟对这样一件小东西如此在意。
她细细看一眼,这枚璎珞很别致,两侧没有用寻常流苏,而是选择了价格不菲的玉坠代替,盈透无比,华贵无双。方婳低语道:“难怪皇上不喜欢秀女们,您已心有所属。”
他的目光看过来,温柔恣意,却转了口道:“当日洛阳花会,止锦将玉佩给你,你为何没接,还打碎了其离去?”
方婳一怔。
他浅浅道:“这中间还有事,你却未曾告诉朕。”
不知为何,那一个瞬间她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燕修。他们一样的聪颖,不同的只是,燕修不喜欢说出来,可他不一样。也许是因为他是皇上,皇上说话,没有对错,只有肯与不肯。
她苦涩一笑,只好道:“皇上英明,只因那日奴婢被金陵袁家的二公子当众抛弃。”
他蹙眉:“你说袁向阳的儿子?他嫌你丑?”
她摇头:“并不完全是,其实是奴婢弃他在先。”
“嗯?”
“奴婢不愿嫁他,不惜毁容来悔婚,他气不过,就当众也弃了奴婢一次。”
他的目光落在女子脸颊蜿蜒丑陋的疤痕上,他不自觉地伸手拂过她的脸,“为什么?”
第37章 奴婢方婳
他看她的眼中有怜悯,更像是一种鼓励,方婳笑了笑,道:“奴婢与袁公子自小有婚约,奴婢的二娘却设计要妹妹代替我加入袁家,后来皇上要选秀了,二娘又想妹妹入宫为妃,便又将奴婢推上去给袁公子。奴婢心气高,不愿任人摆布,只有袁家退婚,奴婢才有机会入宫。”
“为何要入宫?”
她将小脸一扬,一字一句道:“皇上才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他顿一顿,倾世容颜上尽是笑,他起了身抚一抚衣袍,笑道:“有人入宫为争斗权势,有人为荣华富贵,有人为光耀门楣,你却是为了一口气?有趣,实在有趣。”
“皇上……”
“你叫什么?”
“奴婢方婳。”
他点点头:“你很勇敢,朕欣赏你这样的女子。可也许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做朕的女人并不是件好事,你也会发现朕并不如你想象中的好,你可会后悔?”
“奴婢不会。”
“即便不快乐也不后悔?”
听他问出这句话时,方婳的眼前蓦地闪过燕修的脸,她掩住心中的痛,含笑道:“路是自己选的,即便不快乐也绝不后悔。”
燕淇定定望着面前的女子,这样弱小的她,却有如此强大的一种坚定。他绝美的脸上却缓缓拢上一抹复杂之色。
“皇上!皇上!”
一个公公领着太监和宫女们跑来了,“皇上您在这啊!哟,怎么都湿了?快快,还不快扶皇上回宫!”
方婳跪下恭送他,人影渐渐远了,她抬头看一眼。她将一切都告诉了他,除了……燕修的事。
明日,他会选她吗?会吗?
她起了身,将手中的面纱丢在湖面上,笑了笑道:“你有你的楚小姐,我也会有我的幸福,我会忘了你。”
翌日还未前往含元殿,淑景、仪秋、紫云三殿便似炸开了锅,容芷若的身份被人知晓,很快便传遍了三殿。而方婳趁夜私会皇上的事也不知被谁捅了出去,一时间三殿内的秀女们人心惶惶。
方娬含怒瞪着方婳,恨恨道:“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都这样了,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媚|惑皇上?”
方婳淡淡一笑,面纱也不戴了,径直道:“就用我脸上这道疤。”
“你!胡说八道!”方娬气急了,方婳不看她,抬步往殿外走去。
含元殿前,秀女们人人自危。皇后的位子看来是没得争了,最可气的是那个脸上有疤的丑女居然也能选上?
皇上与太后高高坐在上头,太监与前一日一样分批请秀女们近前觐见。
方婳的名字被叫到,接着是方娬、容芷若……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方娬一张俏丽小脸瞬间就青了,这……不是给她难堪吗?她若是输给那个丑八怪姐姐,日后怎么出去见人!
一排十个人都规矩地站好,燕淇的目光看下来,他跳过了前两个秀女,径直定在容芷若的身上。少女被他看得一脸绯色,情不自禁笑着低下头去。方婳侧脸看向容芷若,她腰际挂着一枚粉色璎珞,两边垂着明艳美丽的流苏,方婳略略蹙眉,看来皇上心中之人并不是她。但因她是太后亲侄女……
第38章 落选
殿前肃静一片,结果仿佛已是任何一个秀女心头的伤。
太监见皇帝的龙袍微动,他忙上前将耳朵凑过去,那两片好看的薄唇一张一合,片刻,太监立马正了身,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声音尖锐道:“洛阳方同之女方娬,封贵人!”
一瞬间,多少惊愕目光纷纷朝方娬看去,连她自个也惊呆了。
是她,居然会是她!
方婳见她转过脸来看自己,她愣愣站着,目光却是越过方娬看向容芷若。容芷若美丽的脸庞尽是错愕与不安,贝齿狠狠地咬着嘴唇,一颗眼泪直接就滚了下来。
太监扭动着身躯往前走了几步,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贵人还不谢恩吗?”
方娬一怔回神,忙上前跪下谢恩。
燕淇的薄唇轻扬,眼角含笑,大约是今日没有着朝服的缘故,墨龙锦袍就着深绯衣襟,更衬得他肤质白皙,那一笑,倾国无双。他的身上再瞧不见昨日的冷淡和不在乎,仿佛太液湖边那个心有所爱之人并不是他。
方婳定定望着他,他一眼未瞧她,斜斜依靠在龙椅之上,气定若闲。她又看向一侧的皇太后,她起初微微蹙了蹙眉,方婳以为太后必会替容芷若说话,可她竟没有!
宫女过来提醒落选的秀女可以离场。
出现了这样大的一个意外,后面的秀女们仿佛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燕淇前前后后总共封赏了三十几位秀女,傅云和与池月影都被封了美人,方婳立在院中听回来的太监宫女们在议论,突然有人从身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一时没收住步子,直接就从凭栏处摔了出去。
手腕本能地撑了一把,一种尖锐的痛便袭上来,她咬牙回头,方娬得意非常的笑脸撞入瞳眸。
“姐姐以为耍了手段就能赢得皇上的宠爱吗?你有再多手段也掩饰不了你的丑,皇上是天子,可天子也是男人,呵呵——”方娬笑着回身朝身后的太监宫女道,“走吧,去宜萱阁。”
入选的秀女纷纷搬出了三殿。
方婳低头欲起身,手腕处根本使不上劲儿,她吐了口气,一人已扶住了她的手臂。她抬头,见竟是傅云和。
傅云和叹息道:“早知如此,当初你还要执意入宫吗?”
方婳轻抚手腕,笑了笑:“多谢美人挂心,奴婢很好。”
一朝落选,她们的身份便是天壤之别。一为主,一为仆。这是大梁历朝历代的规矩,因是秀女出身,虽不会成为低等宫女,但说到底也都是个奴才。
她朝她福了身子转身,傅云和的话在身后传来:“你我同出自晋国,日后你有事,可来找我。”
方婳心中感动,回头笑着说了声“谢谢”。
转出院落,才走了几步,便见一人突然从一侧的花丛中窜出来。方婳吃了一惊,听容止锦道:“听说你落选了?啧啧,很伤心吧?没事,还有本侯罩着你!”他说的时候那笑容明显是掩饰不住,直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第39章 安分守己
方婳挤出一丝笑,道:“我知道你笑什么。”
“你倒是说说我笑什么?”他跟上她的步子,得意地问。
“你在笑你的诡计得逞了。”
“我能有什么诡计?”
“替我做了条以假乱真的伤疤,这样皇上就不会看上我。”她说的时候眼睛眨都未眨。
容止锦被一语戳中心事,脸上笑容微微一僵,他低咳一声掩饰尴尬:“倘若我真这样坏,你怎还愿意用这疤?”
方婳睨他一眼,她那是没办法,为了不让二夫人起疑能顺利进入初选,错一步便要用更多的错误来掩饰。可不管怎么样,她就是知道燕淇不选她,与她的伤疤无关。那仅仅只是一种感觉,没有真凭实据,她也说不上来。
她沉默着在想一些事,容止锦安慰她道:“其实做皇上的女人也不见得好,成天巴巴地等着他去你宫里,我瞧着你也不像是这种女人。这样吧,我回头去求求太后娘娘,把你赏给我吧。”
方婳吃惊地看着他,脱口道:“你胡说什么?”
他一脸盈盈:“我是认真的。”
她咬牙道:“即便落选,做个宫女,那也是皇上的人!”
容止锦笑出声来了:“皇上后宫那么多女人,谁记得你呀,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谁说朕不记得?”那道声音平静传至,不怒自威。
方婳回头,燕淇着一袭纳白纹龙常袍立于前头,只随身带了一位公公。容止锦已笑着上前行了礼,便道:“皇上,这么丑的女人您留着不是污了您的金眼?”
燕淇微微一哂,道:“你也说这么丑,朕若赏了你,怕母后与国舅都以为朕欺负你。既然你在此,那朕便陪你入淑景殿瞧瞧,好好给你选几个漂亮的带回去。”
“皇上!”容止锦的脸青了,“您说笑吧?”
“朕既开了金口自然是真的,进去!”他将下巴微微一抬,柔和光滑出完美的弧线。方婳忍不住轻叹,这个男人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美。
容止锦垂头丧气地进去了,哪里还有半点来找方婳的得意?
方婳低头恭送他们离开,那抹纳白身影在她面前略略一滞,冰冷话语已从燕淇口中吐出:“要在宫里留着,便给朕安分一些,若再叫朕看见你和男人牵扯不清,朕决不轻饶!”
“是,奴婢遵命。”她应了。
好个霸道的皇上,他不要她,却也见不得她与别人说话。方婳的心跳微微加快,她已看不透这个男人。
此时,淑景殿剩下的秀女们都已匆忙出来,诚惶诚恐地跪在院中。
燕淇负手往前一站,只落下一个字:“挑。”
容止锦苦逼着一张脸凑近他,低声道:“姑母逼您娶了不喜欢的女人,可您也不能这样打击报复在我身上啊,我可是一直站在您这一边的。”
燕淇不为所动,又道:“钱成海,替他挑。”
“是。”身后的太监才要往前,便见容止锦捂着肚子道:“皇上,我肚子痛!肚子痛!”
第40章 收她为婢
容止锦跑得飞快,说是要去如厕。
钱成海皱眉道:“皇上,这……可要奴才替侯爷选了送去府上?”
燕淇略略一笑,淡声道:“不必了。”容止锦的性子他还不了解?方才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他们两个一般大,容止锦过的生活他却羡慕得紧,他自然不会真的去破坏这样的美好。即便自己得不到,能看到这样的生活也是好的。
“皇上……”
钱成海还欲说什么,便见面前的天子已回身朝外走去。方婳早已不在外头,殿外落了一些花瓣,燕淇颔首,见前头的一株紫薇开得正旺。他伫足停下,伺候多年,钱成海早就深谙主子的心思,忙上前听候指令。
燕淇示意他靠近,在他耳畔低语一番。
大选已过数日,相较于悬而未决的后位,对落选的秀女们来说,更担忧的便是她们的前途。被调往哪宫伺候将决定她们一生的命运。方婳依稀还记得不经意间听到一位秀女在说要出逃的事,也是,未能得到皇上青睐,谁又愿意在宫中一辈子?
雨后的宜萱阁处处透着清凉,偏殿正巧依着一棵高大的木槿,茂密的叶子将日光遮去了大半。期间,粉色的花,嫩黄的蕊,一眼已是美不胜收。
身后传来脚步声,方婳回头,见方娬扶着宫女的手款款而来。芙蓉长裙,瑰丽束带,她已褪下稚嫩的少女装束,长裾逶迤着满室浮香。
“奴婢参见贵人。”方婳恭顺地低下头去。
面前女子的嘴角扬起,她松了宫女的手上前,扶了她一把,这才笑道:“姐姐何须多礼,坐吧。”
方婳不坐,她倒是坐了。俏丽娇容上多了一抹韵味,她的脸色红润,看起来气色极好。方婳抿了抿唇,方娬是最早承恩的一个,听闻皇上对她尤为宠爱,短短数日便已来了宜萱阁三次。外面都在传,娬贵人进位是迟早的事。
“姐姐。”方娬又叫她,话语盈盈,“没选上你也别太伤心,你不还有妹妹我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太惨的,我昨儿求了皇上,要他答应把你调来我身边伺候,怎么说大家都是姐妹一场,做妹妹的自然不会太亏待姐姐你。”那双丹凤眼里藏着笑,挑衅地看着方婳。
方婳却又低了头,道:“奴婢谢过贵人。”
“你愿意吗?”白皙纤长的手指在皓腕的翡翠镯子上来回摩擦,方娬含笑看着她。
“奴婢愿意。”
“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
方娬轻笑出声,她自知如今已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是在强撑罢了!她今日不会找她麻烦,日后有的是机会!方娬看向宫女,道:“流儿,给方秀女上茶。”
流儿才开了门,却见燕淇大步入内。
“皇上!”
所有人都跪下了。
燕淇看似心情极好,亲扶了方娬起身,将其搂在怀中道:“朕正好有事要告诉你。”他说话时瞥见一侧有人,目光在方婳身上停留片刻,马上又移开,“朕打算进你为婉仪,圣旨已叫人去拟了。”
第41章 妩婉仪
“皇上……”方娬的美眸撑大,脸上难掩喜色。
从贵人到婉仪,连跳两级,这,是不合规矩的,可见皇帝对她的宠爱。
燕淇却搂住她柔软的身躯,笑着开口:“不过有一点,朕觉得你的名字好是好,却少了点女子的柔媚,朕自作主张在封号上给换了一个字。”他拉过她的柔荑,在她掌心里写下一个字。
方婳看清了,是“妩”。
“‘妩’与‘娬’同义不同字,也不枉费你爹娘替你取名的深意。”他含笑望着她,这份宠爱放眼后宫也是无人能及。
方娬忙跪下道:“臣妾谢皇上赐名!”
当初取名时,也是因为上三朝时一位武姓皇后,传闻其拥有倾国美貌,更是得尽帝宠,世间该有的全有了,世间不该有的皇帝也能为其觅得。二夫人便希望女儿也能如此幸福,故而才有了这个“娬”字。
当然,这些方娬是不会在他面前提的,她是个聪明人。
燕淇伸手扶了她起来,她顺势倚在他身上。燕淇仿佛是此刻才瞧见跪在地上的方婳,蹙了蹙眉问:“怎的还有人?”
方娬忙道:“哦,她就是臣妾的姐姐,臣妾昨儿跟皇上提的事皇上应了吗?”
他不答,反问:“流儿伺候得不好?”
流儿的脸色大变,忙叩首道:“奴婢该死,请皇上责罚!”
方娬有些尴尬:“流儿伺候的很好,臣妾是想……”
“既很好,那就不必换宫女了,淑景、仪秋、紫云三殿的人内局自有安排。朕还有事,先回去了。”他握了握她柔软的小手,笑着起身。
方娬无奈,只能恭送了他出去。
皇上没应,方娬自是没有权力留方婳在宜萱阁的。得她羞辱几句,对方婳来说自是无关痛痒。沐着余晖出来,才走几步,便见燕淇负手立于蜿蜒小道旁。
“皇上。”她行了礼。
他转身,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低声道:“你不是说你同你妹妹关系不佳,怎的她说要留你在身边时,朕看你竟未曾有一丝慌张?”
方婳低下螓首道:“皇上不会应的。”
“哦?你怎知?”
她仍是不卑不亢:“您刚才也说了,奴婢等的去处,内局早有安排。”
朝廷不允许秀女自带丫环,怕是便是有人鱼目混珠,如今由宫中指定宫女伺候,一来可以探探各位秀女的底细,二来也能知晓各位妃嫔私下动静。试问又怎会让一个秀女去伺候另一个?再者,落选的秀女未必就会清白,让她们与宫人们一起,也是一种试探。
燕淇笑了笑:“你果然很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叹息道:“却仍不得皇上喜欢。”
“未必,也许日后朕会发现你的好。”他的话语淡如水,听在耳里却惴惴的重,“去尚宫局,朕给你安排了好去处。”
第42章 方典正
尚宫局乃内廷女官“六尚”之首,除此之外还有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工五局,六尚各司其职,直接听命六宫之首皇后。而如今宫中后位空悬,内廷诸事自然还是由太后做主。
方婳刚入宫不久,对宫中布局并不熟悉,燕淇便派了一个宫女领她去。
宫女名唤“玉策”,乃是紫宸殿的御侍大宫女,开平三十七年入宫,是均州太守的庶出女儿,入宫六年,在燕淇身边伺候也有五年了。宫中嫔妃尔虞我诈,而那些能在倾轧中存活下来的宫女必然也有其不寻常的手段。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还能风光无两的宫女,怕都已是太后的人。方婳在心底细细地想。
一路前去,玉策简单地介绍后宫格局,六尚设立在皇宫西北,西面与内侍五局相连。她二人才入内,便有人迎出来,笑着道:“今儿什么风把玉姑娘给吹来了?”
方婳抬眸瞧去,只见来人身着墨绿素锦宫裙,一对玛瑙镶金簪子斜插入鬓,端庄大气,装束已异于普通宫女。
玉策笑着道:“白尚宫客气。我知你尚宫局典正一位自映岩去后一直空着,这不给你带个人来吗?方婳,见过白尚宫。”
“奴婢方婳见过白尚宫。”方婳微微欠身。
白素碧的目光打量着朝方婳看过来,她略蹙了眉:“这事不是该由掖庭局管吗?”
玉策低低一笑,道:“是由他们管,且所有落选秀女的去处都已安排妥当,我只是先把人给你带来了,莫不是白尚宫要亲自去掖庭局查一查吗?”
白素碧的脸上笼起浅浅的尴尬,她忙道:“这就不必了。”
玉策点点头,转身叫住一个宫女,道:“带方典正到处转转。”
方婳只能告退离开。
玉策将声音一压,道:“人是皇上要我带来的。”
白素碧满脸诧异:“皇上可有说什么?”
玉策却摇头:“这倒是没有,我得回去复命了,白尚宫你自己看着办吧。”
“哎……”白素碧看着玉策离开,脸上覆着一抹沉重。既是落选的秀女,皇上又怎会这样上心?可要说喜欢,为何不干脆纳入后宫?白素碧左思右想也猜不透皇上的意思。
方婳与宫女此刻已走得远了,宫女除了引路别的话什么也不说,偶尔方婳问一句,她才回答一句,看来是个谨慎之人。转过前头的院落,便听得有声音从后面柴房里传出来。
“是谁在那里?”方婳说着,径直朝那边走去。
宫女忙跟上,开口道:“是锦瑟。”
“她在骂人吗?”隔得有些远,方婳听不太清楚。
宫女点头道:“她天天都在骂,可骂些谁也听不懂的。”
“她疯了吗?”
“大家都说她疯了,两年前她得了一场大病,听她同屋的宫女说她分明是没气儿了,拉出去埋的时候突然醒了,然后一直疯疯癫癫,白尚宫就命人把她关起来了。”
此时,她们已走近了,方婳听得里面骂得起劲:“放我出去!你们这群白痴脑残神经病!非得逼姐天天问候你们祖宗十八代吗?一个个脑壳被驴踢了,眼睛都长屁股上了!姐不是锦瑟不是锦瑟,不是啊啊——”
第43章 好去处
骂声还挺中气十足的,方婳伫足听了会儿,果真只听了个半懂,却在听她骂“眼睛都长屁股上”时,忍不住笑出声来。饶是她从小没人约束也不会说这样粗鲁的话,不过她觉得……挺有趣。
“听,可不是疯了吗?天天嚷着说自己不是锦瑟,尚宫局那么多眼睛,谁还不认识她呀?”宫女打开了话匣子,话一下子多了起来。
方婳收住了步子,又问:“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哦,以前是映典正的女史。”
“映岩,映典正?”方婳隐约记得先前玉策和白素碧谈话的时候提过。
宫女点头。
方婳忍不住问她:“映典正是怎么死的?”
宫女的脸色有些异样,见四下无人才低低道:“自尽的。”
方婳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
宫女再不肯多说,指了指另一边道:“方典正,我们该往那走了,您刚来,白尚宫和钟司正会有话和您说的。”
方婳识趣地没有多问,她不过一个小小典正,别说六尚,在尚宫局她上头便还有尚宫和司正压着。目光再次看了眼柴房,她抿唇笑了笑转身回去。
傍晚时分便有宫女前来让方婳过主厅去。
厅内正中之人方婳见过,便是尚宫白素碧。宫女小声告诉她,在白尚宫右下依次便是司言沈巧,司簿柳墨吟,左下依次是司正钟秋灵,司闱宋茜茜。
方婳跪下行了礼,便闻得白素碧中规中矩地说了几句,便由得钟秋灵将她带出主厅。
钟秋灵身量高挑纤细,正是芳龄女子,比方婳大起来五六岁,却因早进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傲娇在里面。她睨了方婳一眼,开口道:“尚宫局是做什么的,可有人与你提及?”
“是,奴婢知道。”方婳恭顺回答。
尚宫局下设“四司”,各掌管奏启、计度、推罚、管龠。司正便是掌内宫女眷推度刑罚,上至嫔妃,下到宫女,管琐碎小事,自然也管一些棘手的大事……
何为大事,便是宫闱之中那些见不得人的,嫔妃之间的尔虞我诈,宫女们的清白……关于传闻,方婳也已听了太多。
钟秋灵看起来很满意,难得地笑着道:“你果真是个聪明的人,要知映岩走后,我身边虽还有裳如,但她远没有映岩聪慧。好好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是。”方婳应声。
钟秋灵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有不懂的,就问。宫中最忌讳不懂装懂,没的丢了脑袋。”
她又笑了笑,径直离去。
方婳抬起头来,那抹锦色身影已消失,她推开窗户,今夜无月,风里却夹杂着燥热,让人很不舒服。
“好去处……”她低低一笑,燕淇他这不是明摆着要她得罪宫里的那些女人吗?也许映岩便是得罪了太多的人才会选择自尽。
第44章 用情至深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害怕自己今后的处境,竟是一直在想那叫锦瑟的宫女。方婳蹙眉起了身,拉过外衣披上,悄然出了门。
延宁宫。
太监恭敬地跪在底下,开口道:“回太后娘娘,皇上今儿又召了宜萱阁妩婉仪。”
太后挥手示意他下去,回头握住身侧少女冰凉的手,道:“男人自然是有三妻四妾的,何况他是皇上。”
容芷若尽力忍住哽咽,道:“可表哥都没选我……姑母,小时候的事难道表哥忘了吗?我们曾经那么要好,他……他怎忘了?”她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下来。
“傻孩子。”太后取了帕子替她擦拭,安慰道,“哭什么?便让他去宠别的女人,你就安心留在姑母身边,等过个一两年,姑母替你择个好夫婿,让他好好地疼你!”
“我不!”容芷若决绝地摇头,坚定道,“我便是一辈子留在姑母身边伺候您,也不要嫁给一个陌生人!姑母,您要答应芷若,决不能随便把我指给别人!”
太后宠溺地摸了摸少女美丽的脸,轻声道:“好,姑母知道了。姑母可是把你当亲闺女的,哪有做娘的不希望女儿好?”话至最后,太后的眸光稍稍黯了。
容芷若想着她大约是想起了莹玉公主,便小声问她:“您又想起欢姐姐了吗?”
太后适时地别开脸,“芷若,你先下去休息吧,哀家想一个人静一静。”
容芷若穿过了珠帘出来,宝琴上前道:“姑娘怎出来了?”她说着便要入内。
“宝琴。”容芷若拦住她,摇头道,“太后娘娘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又想起莹玉公主了。”
宝琴张了口,说不出话来。
容芷若叹息一声,转了身喃喃道:“我也想念欢姐姐,欢姐姐若是在就好了,我家里就两位兄长,所以我有什么心事也都同她说。皇上若欺负了我,都是她替我出头,皇上与她感情好,每每都会听她的话……”她说着说着,便又伤感起来,“我现在每每见着皇上,总会想起欢姐姐。”
宝琴低声道:“皇上与公主是双胞胎,别说姑娘有此心,我们也是。只是日后别在太后娘娘面前提公主了,太后娘娘好不容易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
容芷若怅然点头,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只是觉得难过,欢姐姐走后,皇上伤心难过了好久,一切都不一样了。”
宝琴静静站在她后面听着,眼底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是夜,夜黑风高。
锦瑟骂累了,趴在门口才入睡,隐约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她立马跳起来,警觉地问:“谁?”
方婳未曾想她还没睡,拉紧了衣衫在门口坐下,问她:“你叫锦瑟?”
里面传出一声哼:“拿问题回答问题很不礼貌。”
方婳抿唇一笑,这个锦瑟果然很特别,她便道:“我叫方婳。”
第45章 女史锦瑟
里头安静片刻,竟听她道:“方婳?不认识。”
方婳不生气,又道:“我是新来的典正。”
“典正?我不知道什么典正,我只认识碘酒。”
方婳原先只觉得这宫女骂人的方式很奇怪,此刻听着越发新奇了,但不管怎么样,此人都不像是疯了。她面朝着门,压低了声音道:“你说你不是锦瑟,那你是谁?”
“我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除非你放我出去!”她的声音桀骜起来,还谈起了条件。
方婳轻笑着:“我怎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尚宫局所有的人都说你是锦瑟,你偏说不是。我怎知你是不是在唬我这个新来的?”
锦瑟想来,大约觉得也有理。须臾过后,才闷闷地道:“我叫乔夏,夏有乔木雅望天堂的乔夏。”
方婳蹙了黛眉,她的形容还真真怪异!她却来了兴致:“你既不是锦瑟,又为何会在这里?”
“哎,别提了!”门后的声音里透不尽的埋怨,她便开始说,大自便是两年前的某一天,她的手机被偷了,然后她跟着小偷追了两条街,突然又不知从哪里横穿出一辆汽车把她撞飞了,然后等她醒来她就在这里了。
方婳听得纠结,那番话她很多都没听懂,门后之人突然问她:“你明不明白我的话?”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你是借尸还魂了?”关于借尸还魂一说民间还是有诸多传闻的,不过方婳自然也不曾遇到过。
谁知门后之人却哀叹道:“什么借尸还魂啊!姐是穿越了!穿越了好不好!”
“穿越?”
“……好吧,姑且就当我借尸还魂了吧!话说,你要不要放我出来?”她站起来,窗纸有好几处都破了,她细细瞧出去,昏暗光线下,瞧见女子淡淡的身影。
方婳起了身与她对视,却是问:“这么说你被关在这里两年了?”
她一瘪嘴:“可不是?人家穿……呃,借尸还魂都那么好命,不是千金小姐就是公主,我怎么这么倒霉,还被骂诈尸,还说我是疯子,就直接把我关在这里!你不知道,两年来你可是第一个和我主动说话的!送饭的人连一声都不吭!”
宫里人明哲保身方婳自是明白,再说,谁会与一个疯子说话?
“那你就没想过法子出去?”
“想啊,但没人和我说话,就是我想有什么用!还用那么粗的链子锁着门,我又没钥匙,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
方婳忍不住笑了。
二人又聊了会儿,方婳大约是有些明白了,这位自称乔夏的姑娘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但那个世界又不像是天堂,总之听她的话是回不去了。
自离开白马寺后,她也被关在方府整整两年,她身边虽有丫环家丁,可说到底与乔夏有什么不同?她忽而就同情她了。
“喂,方……方婳?”
“嗯?”
“你是不是也没办法放我出去?”
方婳笑了笑:“办法倒是有,可你要听我的。”
第46章 她要帮她
“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说自己不是锦瑟的话,还有关于借尸还魂的事也不能再说。这是皇宫,若传出去会惹来麻烦,我也会叫你锦瑟。”
那一个不悦地嘟着嘴:“可是锦瑟……一听就是丫环的名字,电视里都那么演的……”她顿了顿,终于妥协,“好吧,你说是锦瑟就是锦瑟。”
听她极为勉强的口气,方婳掩面一笑,道:“你靠近一些,让我看清你的容貌。”
“干什么?”锦瑟问一句,但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幽暗光线下,方婳还是看清楚了眼前人的脸,水灵的大眼睛,很是清秀的丫头。她谨慎地四下看了看,才又道:“这几日-我都不会来,需要准备一下,你过来,仔细听我说……”
连着两日,尚宫局相安无事,方婳听从外头回来的宫女在说谁谁蒙了圣恩了,谁谁又进位了,她只一笑置之。原以为皇上会注意她,终究是她天真了。后来她又听送饭的宫女说柴房那边真奇怪,锦瑟都安静两天了。
方婳嘴角衔着笑倚在华梁下,这两日她得了空便来这里等着,容止锦若是入宫来看太后此处便是必经之路。
这两日她想了很多,宫女对映岩之死的欲言又止,还有作为映岩女史锦瑟的突然病逝,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有着巨大关联。否则何以一个典正去了那么久都无人接替?尚宫白素碧对此事也许并非一无所知,方婳便大胆地想,他们把锦瑟关起来也是为防止她乱说话,若不是认定她已疯癫,怕是这一个“锦瑟”也早就命丧黄泉了。
她要救她,便必须要消除那些人的疑虑。
“参见侯爷!”远处,宫女的声音脆生生地传来。
方婳猛地回神,果真瞧见容止锦一手握着折扇翩翩而来。她松了口气,等了两日总算是等到他了!
她提着裙摆跑上前,小声叫他:“侯爷。”
容止锦琥珀色的眸子一亮,利落地将折扇一收,笑吟吟地看着她:“哟,本侯还以为有上次皇上的话,你必不敢来找我了呢!”不过她不来找他,他倒是心痒痒想去招惹她,否则也不入宫来了。
方婳气愤地瞪他一眼,趁四下无人,伸手便将他拉至一侧假山后面。容止锦一惊一乍道:“喂,你不是想在就地勾|引本侯吧?”话虽这样说,他的眼底却无一丝惊慌,更有抹期待的味道。
方婳不想与他废话,径直将东西往他怀里一塞。
“什么?”他伸手接住,嘴角扬起一丝玩味,“定情信物?”
方婳微微一蹙眉,先前认识他时还不曾想竟是这样口没遮拦的一个人。她似乎有些了解从洛阳来长安这一路上章大人的苦了。
容止锦已将手中的宣纸打开,他不免皱眉,居然是一幅画像?他不悦了:“你不是要给我做媒吧?”
败给他了,亏他想得出来。方婳忍住笑,道:“帮我做张面具。”
第47章 下不为例
容止锦盯住画像看了半晌,才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方婳低声道:“你说我……”
“咳咳。”他打断她的话,趾高气扬道,“麻烦请对本侯用敬语。”
他好看的眼睛眨了眨,那一瞬,方婳只觉被雷电击了一记。她暗暗一叹,只能道:“您也说奴婢犯了欺君之罪,那您还是帮凶,您不帮,奴婢就去告诉皇上去。”
他咬了咬牙,随即又笑了。顺势倚在假山壁上,目光盈盈地看着她:“去,只管去。太后是我姑母,皇上是我表哥,我倒是要看看你一个小小的典正还能在后宫兴风作浪不成?”他睨着她,小丫头,敢威胁他的人还没出世呢!
方婳却不惧,朝他福了身子便转身:“那奴婢就去了。”
“喂!”
她还真的从假山后面出来,往紫宸殿的方向去了。
容止锦咒骂一声冲上去将她捉回来,一把将她按在假山壁上,道:“这一去什么后果你知道吗?太后会护着本侯,你自然就是妖言惑众,必当众处死!”
她微微一哼,道:“反正您已让奴婢失了为妃的机会,活着不如死了。”
“你!你当真以为做皇上的女人那么好?”
“你没做过你怎么知道不好?”
容止锦被问得哽住,片刻,妥协道:“这人是谁?”
“我认的义妹。”
“义妹?”他夸张地一叫,“你才入宫几天就认义妹?宫里人别谁都去帮!”他以为她是聪明的女子,难不成一入宫就笨了?
看他怒不可遏的样子,方婳心中隐隐淌过一丝感动。她自是知道要小心宫中之人,可锦瑟不是宫里人。
她朝他又行了礼:“侯爷若是帮了这个忙,奴婢会记在心里。”放眼整个长安城,除了容止锦,她再没有一个可信任之人。
容止锦定定地看着她,挣扎片刻,终还是妥协了,咬牙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而方婳下一句就让他觉得头大了:“其实,不止要一张面具。”
“什么?”他的眼睛一撑。
方婳凑过去,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言一番。
回到尚宫局,方婳径直去了一个女史的房间。此人她之前在淑景殿见过,与她一样是落选的秀女,便是听她偷偷说要出逃的那一个,方婳还知道,她叫苏昀,没什么家世,利州人士,距离长安城十万八千里。
“奴婢见过方典正。”苏昀规矩地行礼。
方婳反手关上门,低声道:“我知道你记挂家里病重的母亲,一心想出宫去服侍。倘若现在有个机会,你要是不要?”
苏昀的眼珠子睁圆,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女子。方婳含笑上前,附于她耳边道:“你若是要走,便帮我做一件事……”
从苏昀房间出来,方婳舒了口气。转身见一个宫女跑来,喘着气道:“方典正,您在这里呀?快,钟司正找您呢。”
“何事?”
“还不是因为太皇太后寿辰的事?各属国王爷们都要来长安给太皇太后贺寿,顺便述职,怕是要在宫里住上一阵子。一个时辰前上头的命令就下来了,要六尚准备相关事宜……”
宫女滔滔不绝说着,而方婳一颗心却远了。
王爷们都来,燕修呢?他也会来吗?
第48章 偷龙转凤
尚宫局内厅。
一众女官都站在下首听着白素碧的交代,方婳整个人有些恍惚。走出内厅时,被外头的热浪一卷,她心头的苦涩瞬间就蔓延开来。
不是不在乎了吗?不是要忘了他吗?那为什么还对他的消息这般念念不忘?他来与不来又与你何干?
指甲嵌入掌心,她却浑然不觉痛。
裳如与几个女史过来见她站在外头,不免道:“怎还站在这里?白尚宫说了,王爷们回京述职期间宫中可不得出现不干净的,钟司正也特地交代我们都要当心,叫你的人眼睛也都尖一些。”
方婳回眸,勉强笑道:“我知道,多谢姐姐提点。”
才说着,便见一个宫女匆匆跑来,道:“裳典正,尚食局的宫女被偷了耳环,钟司正要您过去处理呢!”
“什么?”裳如的秀眉微拧,一落衣袖往前道,“这帮丫头简直不想活了,都什么时候了,手脚还这样不干净!”
方婳转了身欲走,闻得身后有人叫她:“方典正,有人托奴婢将这交给您。”
东西用锦缎抱着,方婳拿在手里一握便知是面具,她笑着道了谢,匆忙回到自己的屋内。
翌日,听闻昨儿偷了耳环的宫女被揪了出来,裳如命人打了她三十大板,还关了静闭。傍晚,苏昀来了,方婳将准备好的银两给她,低声道:“你去西华门,有马车在那里等着你。出了长安便不要再回来,从此改名换姓重新开始。”
苏昀颤抖地接过包袱,含泪跪下道:“方典正的大恩大德奴婢一生都不会忘记!”
方婳微微一笑:“去吧。”
苏昀行至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才离去。方婳将房门紧闭,戴上面具,从后窗翻了出去。
锦瑟趴在门边突然瞧见外头出现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差点就吓晕过去,方婳只丢下一句哈“按计划行事”。
“哎……”锦瑟还想说什么,便见眼前之人已离去。
半个时辰后,尚宫局主殿。
白素碧猛地从敞椅上站起来,盯住底下宫女道:“你说有人看见锦瑟在御花园?”
“是,千真万确!好多人都看见了!”宫女坚定地道。
白素碧扬声道:“来人,去柴房看一看!”
去的人很快就回,沉着脸色道:“回尚宫,人真的不见了!”
“什么?”白素碧脸色大变,“还不快去找!”
方婳此刻戴着锦瑟的面具,她穿过了御花园,知马上便会有人来抓她,她只要再戴着这张面具到处晃晃,等四下无人时便摘了面具,任谁也找不到锦瑟了。
她正盘算着,忽而身后传来一声“她在那”,方婳本能地回头,见两个宫女已朝她跑来,方婳暗吃一惊,怎这般快!
她转身便跑,翻入一侧的长廊,她的步子加快,却不想在尽头拐角处稳稳地撞入一人怀中。方婳惊慌抬头,那一瞬,她只觉得心蓦地沉了沉。
袁逸礼,怎么会是他?
第49章 意外相逢
袁逸礼抬手整了整朝服,一双错愕至极的瞳眸就这样撞入眼帘。面前宫女分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却奈何……他的眉心微蹙,已闻得她身后的追赶声。
方婳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身子被推了一把,踉跄地跌在了花丛后。
追她的宫女来了,见了袁逸礼忙行礼道:“袁大人,奴婢们正在找一个犯了宫规的宫人,您瞧见了吗?”
袁逸礼微微点了点头,伸手往后一直:“往那边去了。”
“谢大人!”两个宫女忙抬步追去。
见她们行得远了,袁逸礼这才回身,却发现那花丛后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宫女的影子。他不免微微一嗤,说不清为何,他仿佛在刚才的宫女身上看到了那一个人的影子。洛阳方府初见,她看他的目光便不曾有一丝感情,相反却有淡淡的厌恶。后来洛阳花会他当众弃她而去,她眼底对他的厌恶之色已溢于言表。而刚才那个宫女看他的眼神,竟也是如此!
他垂于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数不清多少夜晚,他总会在睡梦中见到那双美丽双瞳,还有她的那句“为什么”。大哥笑他太小气,委实不该当众弃她,他没有言语。他们从小便有婚约,他不曾期待,却也从不抗拒,他只是想不到她居然不惜毁容也要退婚。他堂堂金陵袁家的少爷难道还配不上她吗?
“袁大人,袁大人?”
思绪被徐徐拉回,眼前太监的身形也渐渐清晰了。太监见他动了,忙道,“皇上等着您呢,您怎么还在这儿?”
“哦。”他勉强一笑,道,“我马上去,有劳公公。”
方婳见容止锦的时候跑得满头是汗,容止锦将手中东西交给她,道:“你怎把自己搞成这样?”
方婳把锦瑟的面具递给他,喘了几口气,这才开口:“这张面具您带出宫就毁了。”
容止锦将面具纳入坏中,继而又蹙眉:“皇上若是知道我帮你做这些,非杀了我不可!”
方婳却是笑:“怕什么,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权当成全了一个思母心切,想要在母亲病榻前尽孝的女儿。您这还是做了好事呢!”
容止锦瘪瘪嘴,道:“那宫女已出城了,很安全。反正你这人情是欠了本侯了。”
方婳点点头,转身要走,手腕处一紧,听他的声音传来:“我还没同意你就想走?”
她看他玩味又上来了,可她还急着回去办事呢!若是迟了,只怕全功尽弃!
“侯爷,您别玩了,人命关天的事。”她适时服个软,容止锦的性子她算是有些摸着了。
果然,容止锦心中一得意,松了手,清了清嗓子道:“得了,你跪安吧。”
“奴婢告退!”她转身就跑了。
容止锦悠悠笑着,正要离去,却听燕淇的声音传来:“止锦。”
第50章 又改名字
此时的尚宫局正热闹着,方婳入内时见白素碧与钟秋灵正站在院中。钟秋灵一眼见她进去,叫住她问:“你去哪了?”
“哦,奴婢带人找锦瑟去了。”方婳态度诚恳。
钟秋灵便不再说话,一个女史过来了,行了礼便朝方婳道:“方典正,怎不见苏昀?打算叫她出去找人呢!”
方婳神色淡淡:“哦,苏昀犯了错,我让她在我房内罚跪,我这便叫她出来。”
她匆忙入内,将房门一关,便叫:“锦瑟?”
“你来了!”锦瑟从床底下爬出来,笑着道,“真有你的!我还想没有钥匙怎么逃呢,没想到那群傻子打开柴房的门一看我不在,连门都没锁就跑了!居然没想到我藏在干柴里!”
方婳压低声音道:“没人见你来吧?”她问着,将手中的面具递给她。
她接过,一面道:“没有,人都去找我了,我从后窗进来的。咦,这是什么?”她一顿,惊讶道,“人皮面具!”这东西只在电视里见过,没想到世上还真有!
方婳推她坐下,帮她戴上,小声道:“日后你便是苏昀了,利州人氏,家中只有一个病重的母亲。在尚宫局是我的女史。”
底下之人的眼睛圆了,不可置信瞪着她道:“不是吧?一天之内你给我改了两次名字!你真是我干妈呀!”
方婳抿着唇:“不许贫嘴,日后也不许乱说话,在这里要自称奴婢。”
面具戴好了,又给她换上了女史的衣裳,方婳推她一把道:“现在,你出去。”
“干什么?”
“假装去找锦瑟。”
“噗……”她差点就喷了,但见方婳一脸严肃,她也只好出去了。太棒了,她终于算是自由了,趁机出去溜达溜达,说不定还能勾|引个皇上!
白素碧将目光从盛开的丁香上收回,闻得钟秋灵低语道:“您别怪奴婢多嘴,奴婢知道锦瑟是您远方侄女,您不忍心……可那丫头实不该留着的。”
白素碧转了身,片刻,才道:“她已疯癫,也不知晓什么事。”
钟秋灵跟上前再欲说什么,但见白素碧的脸色只能缄了口。
御花园东侧一处亭中。
燕淇一袭翔云常袍坐在石桌前,他一落流云广袖,低声问:“方才你在和谁说话?”
容止锦低着头道:“哦,没什么,一个宫女。”他趁机便转口,“对了,臣见那些宫女都跑出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燕淇微微蹙眉,目光一瞥,钱成海已上前回禀道:“听闻是尚宫局在找一个犯了事的宫女。”
“哦……”容止锦拖长了音。
燕淇笑道:“你何时还对这等小事上心了?”
容止锦忙道:“没,就是随便问问。皇上您还有事吗?没的话臣去看太后了。”他告退转身,忽而闻得燕淇道:“止锦,你掉东西了。”
“啊?”他下意识地一摸胸口,没掉呀,面具还在怀里啊!
燕淇的嘴角一扬,如画瞳眸里淌过一抹深不可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