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黑手
回辽州已是七日后,两军仍对峙在江畔。
袁逸轩入营帐,第一句话便是:“轩辕承叡登基称帝了。”
燕修的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了方婳一眼,方婳的黛眉紧蹙,开口道:“当日皇上见轩辕承叡时曾与他谈过条件,轩辕承叡要两国联姻,并且还要大梁割西郡十二城给西楚。”
袁逸轩与燕修对视一眼,随即冷声道:“他应了?”
方婳点头,目光看向燕修,道:“只因王爷也曾答应过轩辕承叡西郡十二城的事。枵”
她的话落,便见燕修的眸子微微一缩,他下意识地脱口:“本王何时应过?”
方婳吃了一惊,闻得袁逸轩嗤声道:“轩辕承叡果真阴险狡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方婳这才恍然大悟,莫不是当日他开口索要西郡十二城根本就是他自己想要,燕修没有许诺过较?
不过她不得不说轩辕承叡很聪明,很会拿捏机会,那种情况下,燕欢必然会相信,就连她也信了,当真以为燕修为了夺回皇位连理智都不要了。
愧疚地吸了口气看向燕修,只见他的眉目深沉,略低着头一言不发。
帐帘被人掀起,华年成从外头进来。
袁逸轩正了色,开口道:“王爷刚回便好生歇着,我先出去。”
方婳见华年成上前来,忙识趣地让至一侧。他半跪下揭开了缠在燕修脚踝的杉,那伤口他只消瞧上一眼自是明白根本不是不慎割伤所致。
燕修却看向方婳,笑道:“现下倒是饿了,婳儿,你帮我去拿些点心来。”
方婳点点头出去。
华年成张了口,却被他打断道:“你不必说,该怎么医就怎么医,若医不好……就算了。”
华年成吃惊地抬眸看着他,他说算了竟说得这样轻巧!他抚上他伤处的手却是忍不住一颤,华年成的呼吸低沉,他起身扶他躺下,利落地卷起了他的裤管。
银针扎了整整一排,燕修的神色倦淡,华年成便知他是没有知觉。
华年成的心情沉重,取了最后一根银针在他的脚掌扎入,瞧见他的眉头微微拧起,华年成脱口道:“王爷?”
燕修蹙起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他浅浅一笑,道:“刚才有微微的刺痛。”
那一瞬间,华年成悬起的心瞬间落下了,他严谨的脸上也略有了笑,低声道:“三日内王爷不要下,左腿不能使力,剩下的,交给我吧。”
燕修点着头,道:“你日后待婳儿,就需同待我一样。”
华年成一愣,见他已俯身将自己的裤管落下,低语道:“在我心里,她同母妃一样重要,所以你若不想我分心,就好好保护她。”
华年成转身拿了杉重新替他缠上,他终是道:“我知道了。”
————
方婳才出了营帐,便闻得容止锦的声音传来:“方婳!”
她转身,见果真是他!
身上不是锦衣华服,可那脸上纨绔的笑容却是丝毫不变。
她驻足站着,他已飞奔过来,前后上下都将她打量了一遍,见她真的完好,这才松了口气道:“九王爷诚不欺我,果真将你带回来了!”
方婳点点头,忙问:“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他们将你抓来的吗?”
容止锦的眉头拧起,不悦道:“原来在你眼里本侯就这点能耐?要不是我自愿而来,就凭九王爷,他能抓得住我?”
她被他逗笑了,他却一本正经地问:“这次你回长安,皇上竟愿放过你?”
皇上……
当日那个宫人强行要灌她毒药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方婳脸上的笑意缓缓散去。
“方婳?”他又叫她一声。
方婳勉强一笑,低语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反正我好好地回来了,也不重要了。对了……”她不觉一顿,深吸了口气,才有继续问,“袁大人的尸身……”
听她提及袁逸礼,容止锦脸上的笑容也瞬息淡了,他沉了声道:“袁将军将他安葬了。”
心中似有什么东西时不时地刺痛着她,她记得他闭上眼睛的样子,唇角还带着笑意,可她然敢去想袁将军看见他尸身时的情景,那该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
容止锦悄然上前,握住了她的肩膀,皱眉道:“若是想哭就哭吧。”
她却摇头,凝视着眼前的人道:“他走的时候很安详,我知道他不恨任何人了。”
不恨袁将军。
那一刻在袁逸礼的心里,有陪伴在他身边的方婳,还有信任他的皇上,所以他走得很安心。
容止锦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语道:“他葬在越州,你若想去,我带你去看他。”
方婳点点头,她是一定会去的,但不是现在。
深吸一口气,她才开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容止锦的神色有些黯淡,“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不会回长安了。”
方婳不禁道:“即便九王爷和袁将军要攻打长安,你也不会回去吗?”
他终是愣住了,良久良久,才闻得他“嗤”的一笑,随即低头凝着方婳,目光清明含笑:“也许九王爷回长安也不是件坏事,他们皇家的事,谁知道呢?”
他说着,背过身去。
方婳急着绕至他的身前,望着他道:“可太后娘娘终归是你的亲姑母,皇上终归是你的亲……亲表哥!”
容止锦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道:“方婳,有些事你不懂!”
比如皇上表姐的事,女儿家又能将那把龙椅坐上多久?自他得知皇上的身份时,便细细想过,也许九王爷登基称帝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容家的人不必再为了太后姑妈的私心做出那种荒唐之事。
他的确有些话不便说,有些忙他也不便帮,但不代表他就没有立场。
方婳也被他说得语噎了。
他以为她还不知道皇上和太后那点事,可她然想在他面前捅破,他虽有时候放祷羁,终究还是个要面子的人,她宁可装作不知晓太后要他做的那些难以启齿的事。
二人静静地站了半晌,容止锦才又恢复了一贯的笑道:“你打算留下吗?”
她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点了点头。他的目光看向燕修的营帐,启唇问:“他待你好吗?”
方婳应着:“他对我很好。”
“有本侯好吗?”
她笑了:“侯爷,那不一样。”
容止锦本就是个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可这一次,他然愿问了。
笑一笑道:“我听说九王爷腿瘸了?”
方婳的神色一黯,艰涩道:“不会的,华伯伯会医好他的。”
“那要真瘸了呢?”
“那我就是他的腿。”
她说得毫不迟疑,那样从容不迫。
容止锦浅浅吐了口气,先前果真是不必问,他此刻就知道为何不一样了。
他故作轻松地笑道:“我见华先生进去了,你怎不在里头陪着?”
方婳似才想起来,忙道:“他说饿了,我替他来拿些点心,还不知该去哪里拿。”
“走吧。”他顺势拉住了她的手,转身往前走去。
她抬眸望着他的背影,言语中带着涩味:“侯爷,如果可以,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为什么?”
“我……我又遇见你师弟了。”
他吃惊地回头看她,“又?”
方婳点头:“他杀了你师妹。”
他的眸子微微撑大,随即嗤笑道:“是师姐。”那是师父唯一一个女弟子,他虽未曾见过,却也听说过。
方婳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乎什么师姐师妹!
反手拉住了他的手,她的声音低沉:“总之你这段时间不要出去。”
他破天荒地没有跟她抬杠,浅声道:“正好本侯还没想好去哪里,先在这里骗吃骗喝也不错。喏,前面就是伙食营。”他伸手一指。
方婳去了出来早已不见了容止锦,她拉住一个士兵问了,士兵说容止锦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她想了想,还是先去了燕修的营帐,有些想对他说却一直没有机会的话,如今是再不能耽搁了。
————
方婳回来时华年成刚好替燕修包扎完,他拿起药箱道:“王爷先休息,我去熬药。”他说着转身,见方婳站在门口,脸上到底有了笑,淡淡叫了她一声“方姑娘”。
待方婳回过神来,那人早已出去。
燕修笑看向她,开口道:“怎么,华年成叫你一声方姑娘能令你失神至此?”
她忙回身,疾步行至他的边问:“你同他说了什么?”这段日子,因为燕修的事,华年成似乎一直挺讨厌她的。
他低咳一声,浅笑道:“我同他说你想嫁给他。”
“师叔!”方婳一阵窘迫,小脸“腾”的红了。
那不过是她想气他的话,如今倒是被他拿来当做取笑她的笑话了!
方婳生气地将手中的点心丢在他上,狠狠地瞪着他。
他轻笑着伸手拉她过去,低声问:“怎去了那么久?”
她生气道:“不是想支开我的吗?我去得久一些不正合了你的意!”
他倒是老实了,一手抚上左腿,道:“华年成说我的腿没事,他可以治。”
“真的?”她的眼睛一亮,什么别扭也没了。
“真的。”他轻声道,“不过他嘱咐了这三日不能下,所以你千万别躲远了,不然我会忍不住下来把你抓回来。”
她乖乖地坐下,瞬间就安分了。
他拿了一块糕点塞在她手里,笑道:“快吃,一路上你也没怎么吃东西。”
她接了,然吃,回头看了眼身后直垂的帐帘,回头压低了声音道:“师叔,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却总没有好时机。”
“何事?”他漫不经心地问着。
方婳的脸上不见一丝笑意,咬着唇道:“六年前被射死的并不是莹玉公主,而是皇太孙。”
他的指尖一颤,糕点顺着被褥直滚落在地上。墨晶色的眸子骤然紧缩,他脱口问:“你说什么?”
她干脆收起了点心搁在一侧,才又道:“我亲眼看见的,如今的皇上是女子,她就是莹玉公主!”
皇上是莹玉,死了的才是燕淇!
燕修的脸色骤青,他猛地坐直了身躯,略一迟疑,忙飞快地掀起了被褥欲下。
方婳大吃一惊,忙拦住他:“师叔,你干什么?”
她用力抱住他,阻止他下,华年成说了,三日不能下,她是真的怕他的腿治不好!
她的力气很大,由于用力,脑袋直直撞在他的胸口。闷痛瞬间令他清醒了一些,是啊,他要去做什么?
告诉袁逸轩其实当年死的不是莹玉,而是燕淇吗?
那如今这一切又该怎么算?
倘若让他知晓是他心爱的女子设计让他亲手杀死自己最疼爱的弟弟……
倒不如让他仍是以为那一个才是仇敌。
帐内静谧许久。
燕修的声音里隐着怒:“容氏她真的敢!”
方婳黯然,如今的太后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扶他重新坐回榻上,见他没有再起身的意思,方婳推住他的手才徐徐松了。
良久,才听他的声音带着哀叹:“婳儿,这件事瞒不住。”
方婳又会不知道?
她低着头道:“皇上将袁大人留在越州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和袁将军之间的不可能,如今说出事实,除了增加伤痛早已于事无补。”她一顿,眼底含了泪光,“袁将军倒戈那一战,我出城就是为了告诉他皇上的身份,只可惜我当时自身难保,还连累你受伤。”
“这不是你的错。”他紧握住她的手。
她苦涩一笑:“后来,皇上求我不能说出这个秘密,我答应了。”
燕修的眉目幽沉。
她又道:“再后来,袁大人死在袁将军的箭下,我更加不敢说。”
“我找机会和他说。”
“不可以!”方婳紧张地望着他,“当初他愿意和你站在一条线上是因为他信皇上和太后设计杀死公主以求自保,倘若他知晓公主未死,万一他以为是你在算计他怎么办?”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她不愿看到燕修涉险!
他蹙眉凝视着她良久,突然伸手将他拥入怀中,眸子缓缓沉下去,很多琐碎的片段在脑中闪过,仿佛在暗中有一张大网正徐徐朝他扑来。他的脸苍白无一丝血色,心跳愈烈,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师叔?”她匆忙推开他,瞧出了他的异常,“你怎么了?”他似才回过神来,蹙眉道:“她要联合西楚让我腹背受敌。”
西郡十二城他是不会应下给轩辕承叡的,燕淇也必然不会,但倘若燕淇不是燕淇,燕欢会为了皇位不折手段,她就会应!
所以当初轩辕承叡提出的条件燕欢事后未必不会应承!
眼下他所有的兵力都已聚集在湛江畔,就等着最后一击,后方已空,西楚军队此刻从后方袭击的话……
燕修的指尖冰凉。
“师叔……”方婳亦是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吸了口气,低声道:“你先出去,帮我请仇将军和袁将军进来。”
仇、袁两位将军很快来了,方婳没有跟随入帐,远远地站着,心中忐忑不安。
容止锦见方婳独自在外头站了很久,他不免上前问她:“怎么了?不会是九王爷真的瘸了吧?”
方婳没空与他说笑,转身拉住他便问:“阿昀在哪里?是不是回西楚了?”
容止锦没想到她为何突然这样问,硬是一愣,随即蹙眉道:“我真不知道,不过轩辕承叡既然肯回西楚,我想大约苏丫头真的和他在一起。”
方婳回眸看了燕修的营帐一眼,咬着牙道:“如果是阿昀,你觉得轩辕承叡会不会听她的话退兵?”
第153章 天衣无缝
一句“退兵”说得容止锦的脸色大变,他下意识地脱口问:“退什么兵?”这一仗是大梁内战,轩辕承叡不是早就带人回西楚去了吗?这会又和西楚扯上什么关系?
方婳眼下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容止锦解释,只得简单地道:“皇上恐怕和轩辕承叡合作了。”
“恐怕?”容止锦的脸色不佳,目光朝燕修的营帐看了一眼,随即冷笑道,“他说的你就信?如今大梁是皇上的天下,她也是燕氏子孙,怎会连这样的利害关系都不明白?方婳,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不说什么,可你若是听信九王爷的一面之词诋毁皇上,别怪我会生气!”
容止锦再怎么说也是太后的侄子,他会有偏袒自然也是常事,方婳不同他计较。叹息一声,颔首望着天空,喃喃道:“就算找到阿昀,也不知她是否恢复记忆了。”
容止锦回神看着她,想了想,才终是告诉她:“那个药方……在我手里。只要能找到苏丫头,应该就可以让她恢复记忆。枵”
方婳吃惊地看着他,药方何时在他手里?
容止锦被她看得有些尴尬,不自觉地别开脸去。
“是你撕的?”她脱口问着,他咬着牙不答较。
她想起来了,那时候被撕下的一页纸,她还以为是燕修,还怒意冲冲地去责问过,那时燕修否认,她却是怎么也不信。
现下她是知道了,容止锦藏起来而不愿告诉她的原因,怕也是希望她永远不要记起燕修。
她明白他的苦心,自然不会怪他。
不过既然药方在他们手上,那事情就好办了。她上前一步道:“你找个机会将药配了,我……”
话至一半,方婳忽然见华年成端着药盏走过来,她忙缄了口,见他近了,只好道:“华伯伯,仇将军和袁将军在里头。”
华年成不觉愣住,目光看向帐帘直垂的营帐,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方婳见容止锦的神色不悦,只好道:“我也不清楚。”
说话间,仇、袁两位将军正从帐内出来,二人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沉重,各自朝各自的营帐走去。
华年成将药盏递给方婳道:“把这个给王爷送进去。”
“哎……”方婳张了口,便见华年成急急朝仇定离开的方向去了。
回过神来,容止锦转身道:“进去吧,别叫药凉了。”
“侯爷。”她回头看他,他已往前走去,抬手挥了挥道:“我去想办法将药配出来,事成之后,我再来同你说好消息。”
她不自觉地一笑,他即便是因为之前她的话生气也不会连累苏昀,容止锦虽然纨绔不羁,其实性子却是极好的。
掀起了帐帘入内,见燕修静静坐在上,一手撑着额角,似乎在冥想什么。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声,他却仍是听见了,抬眸冲她浅笑道:“来了?”
“嗯。”她径直上前在边坐了,将药盏递给他道,“华伯伯叫我给你的。”
他接过喝了一口,突然又停住了。
“很苦吗?”她忙问。
燕修摇头道:“不是,只是想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他忽而严肃起来,令方婳也不自觉地揪起了心。
他淡淡凝视着她,暗自吸了口气,才道:“燕欢想联合轩辕承叡让我腹背受敌,我想让袁将军将大半兵力调走,让他们绕至西楚大军的后方,届时,到底谁是瓮中之鳖还犹可未知。”
方婳震惊地看着他,随即蹙眉道:“先撇开兵分两路我们兵力够不够的问题,即便此计可行,眼下我们的人已经过了湛江,就算你把兵力调至西楚大军后面,中间隔了一条湛江也是个问题。”
燕修轻缓一笑,赞许地看着她道:“你说的问题我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个要解决不难,我让仇将军假装败退,我们再退回湛江对岸。待西楚大军来时,那与我们相隔一条湛江的便是王师兵,届时他们要渡江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这样便可弥补我军兵力上的弱势。”
他笑得从容,方婳到底是佩服他,竟能考虑得这般周全。
不过马上,她又紧张地道:“所以你想留下来指挥诱敌?”
他浅笑道:“没那么严重,我是主帅必然要留下,否则怕被燕欢瞧出端倪,这件事必须进行得小心翼翼,一旦走漏风声,我军再无机会扭转局势。再说,我如今腿脚不便,要转移也并非易事。”
方婳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毫不客气地道:“你打算要我跟随外调的军队去西楚大军的后方?”
他墨晶色的瞳眸微微一闪,她果真猜的没错,这才是他要跟她说的话!
“我不去!”不待他开口,她便果断地拒绝。
即便燕修的计划周全,可此战仍然凶险。
就算一切都能顺利进行,他们的人也必须在王师兵渡过湛江来支援西楚大军时能速战速决,否则依旧还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可轩辕承叡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届时必然又将是一场恶战!
他怕根本不是要她跟着转移的部队走,他根本就是想安排她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看她的脸色他也知道她是生气了,他转身将药盏搁下,伸手握住她略微颤抖的手,笑道:“不是赶走你,我是不想分心,你在这里,我会分心,会有牵挂。”
她的指尖还是颤抖不已,心跳也微微加快了,他说的她都懂,可若跟随她的心走,她是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他的。
可是……
脑中突然闪过苏昀的脸,于燕修来说转移兵力是唯一一次机会,而她要想去见苏昀,这恐怕也是唯一一个机会。
咬着唇挣扎很久,她才勉力开口:“要我暂时离开也可以,但我不去跟着袁将军走,我去越州看一看袁大人。”
他的俊眉微拧,摇头道:“兵荒马乱你独自一人我不放心。”
“跟袁将军在一起,我会因为那件事愧疚,你不放心就叫侯爷同我一起去。”她径直开口,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你若不同意,那我就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她的脾气他最是清楚,即便他眼下不应,真到了离开那一天,她也能想方设法地从部队里逃出去,难道还真的要袁逸轩将她五花大绑地带走不成?思来想去,他到底是应了。
她低下头:“何时出发?”
“明晚。”他淡声道,“要留下战败退兵的时间,再者,夜里行军才不会引起王师兵的注意。”
她不说话了,他自是能安排周详。
伸手将药盏端给他,低语道:“快把药喝了,都凉了。”
他点点头,接过就一口喝尽了。
“你歇一会儿。”方婳扶他躺下,拉过薄衾替他盖上。
他失血过多,军中又没有补品可供他调养,眼下脸色还很苍白,她见了,又不忍心埋怨他。
“我去和侯爷说。”撂下这句话,她转身便拿着空药盏出去了。
燕修复又睁眼,见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前,他不觉吐了口气。
去越州也好,起码这边若出事她不会在现场。
耳畔,回想起那日她紧握着他的手说要死也死在一起。他侧身,嘴角勾起惨淡的笑容,那是实在没有办法他才会应下,倘若还有一丁点的办法,他一定舍不得看着她去死。
这一战,他若有幸赢了,他定会亲自去将她接回来。
他若输了,有容止锦在她身边,他也不必担忧。
——-——
方婳将药盏拿去华年成的营帐,华年成还未回来。她径直去找容止锦,却远远地看见前面一名女子走过,方婳吃了一惊,忙拉住一侧的士兵问:“军营里怎么会有女子?”
那士兵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方婳。
半晌,她才意识到自己不也是个女子?
再回头,那女子早就不见了,方婳想了想,快步朝容止锦的营帐走去。
容止锦正坐在矮桌旁埋头研究那张药方,见方婳来,他抬眸看了一眼,开口道:“你来的正好,上头有几味药珍贵的很,军医里也不会备着。”
方婳径直在他面前坐下,道:“那去那边药店里买,我们明天离开这里。”
容止锦大吃一惊:“我可跟你说啊,我要走挺容易,可你要我带上你就麻烦了。我眼下没有面具,你叫我怎么带着你溜出去?”
方婳不觉一笑,道:“不必溜出去,我已经和师叔说好了,我骗他去越州看袁大人。”
“什么?”容止锦睁圆了眸子,“他就这样答应了?”
方婳点点头,示意他将药方收起来,他又问:“万一苏丫头不和轩辕承叡在一起怎么办?”
她的心头一震,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容止锦见她愣住了,笑一笑拍着她的肩膀道:“那也到时候再说,也许就在一起呢,我这不是也随口说说。”
方婳勉强一笑,他起身倒了茶水给她,促狭笑着:“怎么,不陪着他,倒是愿意来我这里了?”
她横了他一眼,转口道:“我见营中有位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容止锦愣了下,才似想起来,浅笑着道:“据说是路上救下的难民,听说死了丈夫,家里只有她一人了,她哀求着袁将军将她留在营中,忙帮照顾伤员。”
“是吗?”方婳微微蹙眉。
容止锦试探着道:“怎么?就许你能留在军营,别人就不能啊?不过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我看陈姑娘也不像是会对九王爷上心的人。”
“我有什没放心的!”方婳低声喝斥他,他也不恼,自顾喝了口茶,悠闲地笑起来。
————
袁逸轩吩咐了两名副将下去准备,才转身坐下,便见有人掀起了帘子入内。
他抬眸瞧了一眼,不悦道:“我不是说了多次了,不必麻烦陈姑娘。”
陈宜宁快步上前,将手中的东西搁在矮桌上,转身道:“军医说将军身上的伤要换药,耽搁久了伤口会发炎。”
她说着,转身行至他面前,伸手便欲将他的铠甲脱下。
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肩膀,蹙眉道:“我自己来。”
她然松手,径直解开他身上的铠甲,嗤笑道:“将军行军打仗还拘泥这个吗?你放心,我也不是没见过男人的身子。”
袁逸轩的脸色微变,虽说她是个,可这话说起来也太不知遮掩了。
他别开脸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才道:“你还没说过你丈夫是怎么死的。”
陈宜宁小心揭开他的,肩上的伤口恢复得不太好,她转身将帕子浸了水过来替他擦拭,一面道:“他是个军人,战死在沙场上了。”
“我的部下?”袁逸轩不觉回眸看着她。
她的目光专注地看着他肩头的伤,却是道:“他是王师兵,战死在越州战役中。”
棉帕擦拭着他肩头的伤,明显感觉到他肩上的肌肉猛地瑟缩。
陈宜宁蹙眉看着他,低声问:“我弄疼将军了?”
他下意识地扶上肩膀,却是摇了摇头:“那你倒是肯留在这里,你就不恨我?”
她低下头,长睫挡住了眼眸,话语低低的:“这若算起来,将军既是我的仇人,却也是我的恩人。你说我到底是该报仇还是该报恩?”
袁逸轩微微吃惊,竟是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她已重新给他上了药,又缠上了杉,才道:“伤口有些发炎,军医说若是换了药仍不好就请将军让军医来诊治。”
她说完,转身去收拾东西,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低声道了句“谢谢”。
她却回头问:“将军要离开军营?”
他的长眉微拧,她毫不掩饰道:“刚才我进来时在外头听见你和副将军说的话了。”
他拉过衣服披上站了起来,声音冷下去:“陈姑娘听了不该听的,刚才的话也是不该问的。若是没事,你先回去吧。”
她将东西拿在手上,朝他福了身子道:“那我先回去了。”
径直走出营帐,陈宜宁走了几步,远远地看见方婳从容止锦的帐内出来,她亦是看见了她。
方婳不觉站住了步子,见面前的女子毫不犹豫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笑,道:“这位就是方姑娘吧?”
“你认得我?”方婳吃惊地问。她笑着道:“久仰方姑娘的大名,就算不曾见过,却也时常听过。我叫陈宜宁,是留在营中帮忙照看伤员的。姑娘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去忙了,那边还有很多伤员需要人照顾。”
方婳点点头,侧身让开。
她快步离去,丝毫不见犹豫。
方婳却忍不住转身看着她的背影,虽穿着粗布麻衣,却仍是一副美人胚子,举手投足见尽是一派大家风范,看来她的出身并不低。
陈宜宁的背影已经不见,方婳才转身回到燕修的营帐。
悄然行至前,只见燕修的俊眉紧拧,额上是一片薄薄的汗,方婳不免靠近,他已睁开眼来。
她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烧,她担忧地问:“怎么了?”
他低声一笑,开口道:“华年成说我的腿失血过多,筋脉不畅,他开了些药有助于疏通脉络,我喝了,只觉得浑身血脉流畅,眼下热得很。”
她握了帕子替他擦拭着汗,仍是不安道:“这正常吗?不然我叫他来看看?”
“不必。”他拉住她。
方婳无奈,只好道:“那你等我,我去打盆水来给你擦擦。”
他点头。
打了水来给他擦身子,方婳一眼便瞧见他腹部拿到长长的伤疤,她下意识地抚上,这是她刺的……
“婳儿。”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回眸看他,哽咽道:“很难受吗?”
他摇头,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过去,伸手圈住,叹息道:“明日过后,又不知何时才能见你,婳儿,你抱抱我。
第154章 明媒正娶
——婳儿,你抱抱我——
记忆中的燕修似从未这般同她说过话,方婳的心瞬间柔软了,他的逞强与坚韧在这一刻终是消失无踪。
却仍是她最初爱上的那个燕修。
伸手用力抱住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临到头居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燕修悄然松了口气,闭上眼睛靠在她的身上,嘴角噙着笑意,喃喃道:“真想一直就这样抱着。枳”
她的脸烫烫的,取笑他道:“你以前从阑会说这样的话!”
他“唔”了一声,随即轻笑道:“以前我也不怕死,可如今却怕了。”她略吃了一惊,闻得他继续道,“真正有了牵挂,就舍不得放手了。”
她的指尖微颤,然后徐徐收紧,先前他总一味地推开她,想一个人过得毫无牵挂吗?她生气地推开他,瞪着他道:“你若敢放开我的手……汤”
“你就嫁给华年成,我知道。”他说的时候脸上全是笑意,方婳被他说得哭笑不得,那句话她也就是气急了说了一次,如今倒是好,他说起来真是顺溜!
方婳的眼底压着愠怒,猛地站起了身,他拉住她的手然松,墨晶色的瞳眸对上她含怒的美眸,笑了笑道:“你答应过的,不会躲开。”
她涨红了脸低下头去,咬牙切齿地道:“你再取笑我,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嗯。”他应得真是快,都不给她反应过来的时间。
身子再次被他拉过去坐在边,方婳指了指一侧的水盆,微怒道:“你还擦不擦?”
他清浅一笑,才要开口,忽而见华年成从外面进来。
方婳吃了一惊,见华年成的眼珠子蓦地撑大,嘴巴也张大了,直直地看着他们。方婳猛地想起来,燕修眼下衣衫不整……
她欲起身,一手却仍被他牢牢地抓着。
她只好回头瞪他,却见他一手从容地拉紧了衣衫,随即缓声道:“何事?”
一句“何事”才令华年成回神,他忙站直了身躯尴尬道:“哦,我是来替王爷把脉的。”
他点点头,这才松开了抓着方婳的手,方婳忙起身闪至一侧。
华年成上前把了脉,又细细地嘱咐一翻,这才匆忙出去。
后来送饭的士兵在外头禀报了好几次才敢进帐来。
方婳坐在一旁沉着脸医生也不吭,燕修却是笑着道:“你素日里不是很大胆吗?今日又是怎么了?”
她咬咬牙:“你知道的!”
他笑着坐起身,斜睨着望她,浅声道:“我不知道,这有什没好意思的?难道你忘了那次洛阳行,你在客栈外都对我做了什么吗?”
客栈外?
方婳似乎突然变得有些迟钝,支着额角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
他见她一副呆呆的样子不觉一笑,伸手将她拉过来,扣在怀中低头就稳住了她的菱唇。
她的眼睛蓦地撑大,却望见他静柔的笑,清浅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闻得他低低问:“如何?现在可想起来了?”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是啊,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可望见他一副得意的样子,她干脆将目光一瞥,瘪着嘴道:“不知道!”
他的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利落地一把将她捞去,等她回过神来,双手早已被他禁锢住。
她这才恍然大悟,面前的男子何曾柔弱过,完全就是城府极深的狐狸!
她气道:“把你的手放开!”
他自顾靠在她身侧躺下,淡淡道:“是你自己说的,不准我放开你的手。嗯,婳儿,这才多久,你又忘了吗?”
她气急了,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返。
他轻阖了眸子,语声中带着欢畅笑意:“你气什么?”
气什么?
方婳不自觉地一怔,仔细想想,她似乎也没什么好气的。当初确实就是她对他动手动脚的,他偶尔讨还一些好像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她心里就是说不出的不舒服,像是被他欺负了……
他抓着她的手悄然松了,她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起身。
他的声音低低传来:“婳儿,日后再我面前无需顾虑,就像……就像以前一样。”
她的心口一震,蓦地转身抱住他:“我不在,你要乖乖听华伯伯的话,等我回来,你亲自来迎我。”
“好。”他干脆应下。
“要好好保护自己,记得你同我说过的话。”她抬眸凝视着他。
他点头道:“我知道。”她的眼眶忽而就红了,他的俊眉微拧,指腹拂过她的眼角,“好端端的,又怎么了?”
“没什么!”她钻入他的怀里,小脸贴在他的胸口,脱口道,“师叔,你有没有说过喜欢我?”
“嗯?”他蓦地愣住。
她没好气地笑,抬手捶打在他的胸口,身子一倾,吻上他的薄唇。他墨色的眸子里沉满了笑,伸手抱住她回吻过去。
一粒扣子不知何时落下,燕修捏于指尖一转,只听得空气里传来细微的一阵风声,帐内的烛火忽然灭了。
一时间万籁俱静,黑暗中只闻得想到交织缱绻的喘息声……
————
这仿佛是异常温暖,她紧紧拥住他,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
翌日醒来,一睁眼便瞧见燕修低头望着她,方婳猛吃了一惊,这才明白原来昨晚不是一个梦!
她忙背过身去,脸上染着不自然的绯色。
后来仇、袁二人进来时,正逢方婳低头冲出去。
明明又是她主动,为什么如今倒是觉得羞涩了?
方婳用力咬着牙,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
三个时辰后,前线传来兵败的消息,大军迅速后退,渡江的船只早就已经备好。
方婳与容止锦远远地站着,见燕修被抬上甲板,仇、袁二位将军正在他身边说着什么。
容止锦的眉头紧蹙,终是忍不住道:“吃了败仗,我看九王爷一点也不失落啊。”
方婳心中吃惊,这才想起燕修的计划容止锦是不知晓的。她心中略一迟疑,还是不打算说,他们马上就要离开军营,她不知道一路上容止锦会不会给燕欢传信息,她实在不知道。
“怎么了?”容止锦回头看着她。方婳忙抬眸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容止锦不悦地瞪着她,片刻,才摆摆手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了,你问九王爷要钱了吗?”
他们一路出去,免不了就要准备面具,不问燕修要,他哪来的钱买材料?
方婳的目光朝燕修望去,点头道:“嗯,拿了。”
容止锦转了身朝船舱走去,一面道:“那就去准备准备,不是说今夜就走吗?”
方婳点了头,回身下去时,见陈宜宁自前面走过,她的手中捧着一堆衣服,看着似乎是她自己的。方婳不觉一愣,她要随行吗?
————
半个时辰前的飞鸽传书,太后很快便来了御书房。
“听说他们退兵了?”太后前脚才跨进御书房的门槛便脱口问道。
燕欢点点头道:“中了我军埋伏,眼下退至湛江另一边了。”
太后终是松了口气,双手合什道:“真是菩萨保佑,定是你父亲在天有灵在保佑我们!”
燕欢的脸色然佳,徐徐坐下道:“朕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太后才松懈的心再次紧绷了起来。
燕欢却摇头,她就是心里有些不安,但是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她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出来。
太后想了想,沉声道:“那皇上打算乘胜追击吗?”
“不,朕打算按兵不动。”她的眸华一抬,眼中含着一抹犀利,“即便他们退至湛江另一边,等轩辕承叡的人一到,他照样得迎战。”
而她的人然能追过湛江去,轩辕承叡也是只狐狸,他们虽是合作关系,她却仍然不信他。所以她必须派人守住湛江,决不能让轩辕承叡有任何可趁之机!
太后欲再问,却见她抬眸道:“止锦还是没有消息?”
太后摇头叹息道:“国舅已派人去查了,还是没有消息。”敌营的情况不明,不能确定容止锦是否在那边,可照燕修混入长安所戴的面具来看,必是容止锦制作无疑。
如今却突然音信全无,莫非他已经……
太后的身子一颤,双眼中露出了恐惧,早已不敢再往下去想。
燕欢起了身,行至窗口,目光遥遥望出去,亦是一声不吭。
————
对岸仍留有一队士兵,早已将营帐都搭建起来。
陈宜宁看望了伤员回来,远远地瞧见一个士兵带着军医急匆匆地去了袁逸轩的营帐,她的眉心微微拧起,随即转身离去。
……
华年成收了针,方婳上前替燕修将裤管放下,他已直声问:“王爷今日感觉如何?”
燕修点头道:“有一些感觉了。”
华年成松了一口气,方婳亦是不自觉地笑了。
这时,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王爷,陈姑娘求见。”
方婳吃了一惊,本能地回头瞧去。
燕修脸上亦有疑惑,华年成已开口道:“哦,那位陈姑娘是袁将军在路上救下的难民,家中只剩一人了,听说还略懂药理,所以袁将军将她留在营中帮忙照顾伤员。”
“是吗?”他蹙眉与方婳对视一眼,这才道,“让她进来。”
华年成应了,背起药箱出去,不一会儿,陈宜宁进来了。
她上前规矩地行了礼,才开口道:“民女冒昧来见王爷是有急事想请王爷应承。”
“何事?”燕修越发疑惑。
陈宜宁仍是低着头道:“袁将军的伤势不太好,刚才又请了军医去瞧,民女这条命是袁将军救回来的,想请王爷恩准让民女随行,也好一路照看将军。”
方婳惊讶地望着她。
燕修的音色略冷:“随行?如今正在打仗,你以为袁将军要去哪里?”
面前的女子脸上却无一丝惧意,依旧低着螓首,从容道:“将军已经同民女说了,是王爷的命令要带兵离营。”
燕修的俊眉紧拧,袁逸轩竟对她说了吗?
他欲开口,方婳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
燕修无奈地叹息一声,终是开口道:“知道了,本王允了。”
“谢王爷!”她忙起身退了出去。
方婳往前走了一步,闻得燕修道:“为何就不让我问了?袁将军是何许人我自然明白,即便这一个是心爱的女子他也不见得会透露军情,她明显就是在撒谎。”
方婳一笑,开口道:“你让她跟着袁将军,怕她将消息外漏大可不必,袁将军自由防范的法子。你若是甘心她对袁将军不利,也可不比,她若真有那心,怕是袁将军早就出事了。嗯,先前侯爷还说这位陈姑娘反正不会对师叔上心,眼下我倒是知道真正让她上心的人是谁了。”
燕修的眼底缓缓有了笑意,他喃喃道:“英雄救美吗?”
方婳上前掀起了帐帘,远远看了一眼,随即转身,若有所思道:“若这位陈姑娘能化开袁将军的心,那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一顿,蓦地又想起什么,抬眸道,“让我去会一会她!”
不待燕修应答,她已转身挑起了帐帘跑出去。
陈宜宁尚未走远,方婳叫了她一声,她站住了步子回头。
“方姑娘,找我有事?”她一笑,静和从容。
方婳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想找陈姑娘聊一聊。”
她的脸上有笑,眼底却淡然一片,蓦然转身道:“王爷应了我随军出行,我眼下正要去准备东西,怕是没有闲暇与方姑娘聊天。等我与将军回来,姑娘若还有这个心思,宜宁自当相伴。”
她说着便要走。
方婳浅声道:“陈姑娘的行李早就准备好了,难不成眼下是要去帮忙准备袁将军的吗?”
陈宜宁的脸色微变,她下意识地回眸看了方婳一眼。方婳抬步上前,一面道:“早早地就把行李准备妥当,看来你是笃定了袁将军的伤恢复得不好。”
她的眸子微缩,到底是听出了些许端倪,脸上的笑敛起,她蹙眉问:“方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方婳上前两步,在她面前站定,毫不迟疑地开口道:“华伯伯说你略懂药理,什么药敷在伤口上好,什么药不好,看来陈姑娘一定清楚。”
陈宜宁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她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语毕,她抬步便要走。
方婳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声音随之沉下去:“你那样做,无非就是要随军出行,是想留在袁将军身边,是吗?”
明显感到她的手臂一颤。
方婳继续道:“如果你只是这样想,那你之前做的种种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她终是讶异非常地望向方婳,她的眸子凝住她的:“看得出你的出身很好,也许你并不是什么难民。越州战役之前,城内的富商权贵早就举家搬迁逃离了,你又怎么会还留在那里?方姑娘真的死了丈夫吗?那请问夫家贵姓?”
陈宜宁的眼底闪过一抹光,她迟疑了,便是这一迟疑,让方婳断定了她心中所想。
眼前的女子是大家闺秀,她不是难民!
能这样千方百计接近一个男人,无非便是两种可能。
一是恨,二是爱。
倘若是恨,那么敷在袁将军身上的药早就能毙了他的命。
那便是爱慕……
方婳握着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的眸子略微撑大,死死地顶住面前的女子,启唇道:“你到底是谁?”
她与袁逸礼相识那么久,只知与袁逸轩有交集的女子只有莹玉公主与韦如曦二人,她从未听说过还有第三人。
陈宜宁的眸色一沉,她深吸了口气,睨视着方婳,一字一句道:“我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
第155章 迎亲
国公府内外到处挂着火红灯笼,全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女子一身红色喜服端庄地坐在绣边,陈夫人伸手握着她的手,哽咽道:“宁儿,嫁了人就是别家的儿媳了,日后有什么事也要忍着些。”
陈宜宁凝视着陈夫人,浅声道:“娘,我知道,您放心。”
陈夫人止不住的哽咽,她边上的丫环笑着道:“夫人您就放心吧,整个金陵的人谁不知道国公府家的小姐最是温柔贤惠,小姐不管嫁去哪儿都会招人喜欢的!”
陈夫人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就你这丫头会说话。枳”
廊外传来了脚步声,陈夫人本能地回头看了眼。陈宜宁的美眸微拧,门开了,却是陈国公亲自来了。
“老爷,新郎官来了?”陈夫人不觉站了起来。
陈国公示意丫环将房门关上,行至边,迟疑片刻,才道:“袁将军人在边关未回金陵。汤”
陈宜宁略一吃惊,陈夫人已脱口道:“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不知道他今日成亲吗?老爷,这太过分了!虽说他们袁家伸手皇上器重,可我们陈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袁将军怎么能……”
“夫人。”陈国公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望向陈宜宁,叹息道,“宁儿,爹知道今日之事让你很委屈,可你要知道袁将军是为了我们大梁才没有回来。眼下袁二公子已在门外等候,代兄迎亲,爹希望你能识大体,不要计较。”
陈夫人的眸中含泪,心疼地看着女儿。
陈宜宁略笑了笑,低语道:“宁儿明白,爹和娘先出去招呼二公子,我准备一下马上出来。”
陈国公欣慰一笑,伸手拉着陈夫人出去。
房门合上,丫环绮兰转身将一侧的红盖子抖开,正欲替她盖上,却见她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绮兰手中的红盖头,甩手一掷便丢在榻上,拧眉道:“袁逸轩他好大的架子!”
绮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小姐的脾气又来了……
人前她是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却只有与绮兰在一起时,她才会露出她的本性。绮兰吐了口气,要不怎么说她家小姐腹黑呢?连去岁的大选都能被她设计逃脱啊。要不这会儿,她估摸着都是娘娘身边的当红宫女了。
绮兰暗自吸了口气,停止了胡思乱想,勉强笑了笑,试探地问:“小姐……当初为何要答应这门婚事?”
陈宜宁的目光犀利,半带着笑意道:“我原先是想着,袁逸轩常年驻守边疆,那岂不是管不着我?”
绮兰的额角悄悄冒出了汗,果然三从四德在她家小姐的眼里根本就是个笑话。
“那……您到底嫁不嫁?”虽说新郎官儿没来,可迎亲的人好歹也到门口了啊。
绮兰握了握拳,做好了跟着小姐逃婚的准备,然想那一个竟然转身坐下,自觉地拿起红盖头盖上,道:“嫁啊。”
袁逸轩不来更好,她自逍遥!
……
绮兰扶着她出门,陈夫人哭哭啼啼的在门口为她送别。
头上的盖头遮得严严实实,陈宜宁只能从底下勉强看见眼前之人的靴子。
玄色长靴,靴头滚着红边,因是代兄迎亲,袁逸礼未着大红喜服,黑色压暗纹锦缎,衣襟与袖口镶着红色缎带,再配以正红腰带,身子挺拔立于花轿旁,看得绮兰差点丢了魂儿。
陈宜宁暗中拉了她一把,绮兰这才回过神来,忙小心地扶她上了轿。
欢庆的喜乐延绵了一路。
花轿停在袁府门口,陈宜宁才被扶下轿子,门前的鞭炮突然被点着,她离得近,火星子瞬间就滚到了她的丝屡上。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
眼前,一抹身影急移,迅速挡在她的身前,他的声音稳重而低柔:“让嫂子受惊了。”
方才点了鞭炮的家丁忙惨白着脸冲过来,道:“小的该死,忘了将鞭炮放远一些了!惊到了少夫人,小的该死!”
袁逸礼挥一挥手道:“不要紧,下去吧。”语毕,他才又回头,浅笑着朝绮兰道,“扶你家小姐入内吧。”
绮兰从惊愕中回神,结巴道:“是……是二少爷。小姐,我们进去。”
陈宜宁的嘴角一弯,低声道:“看来这袁二公子不错啊,能让绮兰也心神恍惚。”
绮兰红着脸,靠近她道:“小姐,二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办事稳妥,待人温和,幸好他和那位方小姐的好事黄了,不然,我们金陵的姑娘真是碎了一地芳心啊!”
陈宜宁促狭一笑,伸手拧了丫环一把,嗔怒道:“今天你家小姐我出嫁,你给我正经一些!”
绮兰忍住痛,悄悄侧脸看了走在她们身侧的袁逸礼一眼,眼底掩不住的笑意。
入内,循着规矩拜堂。
在那声高高的“送入洞房”后,陈宜宁瞧见那只手握着红绸带伸了过来。
袁家世代书香门第,他的手净白修长,握笔写字果真是好看。
陈宜宁淡淡一笑,纤长手指拽住了红绸带,他转身引她入内。
行至新房门口袁逸礼便停下了步子,将红绸带的另一头交给绮兰,这才笑着道:“嫂子请先行休息,逸礼还有事要忙。”
陈宜宁也未作逗留,在他转身之际已推门入内。
绮兰这才回过神来,忙跟着进去。
房门一合,那块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已飘然落地。
绮兰大惊道:“小姐,您怎么把盖头给揭了!这……这不吉利呀!”
陈宜宁望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袁将军远在千里之外,何时归来还是未知,你该不会要我一直顶着这红盖子等他来揭吧?”
“话虽这么说,可是……”绮兰一时间语噎了。
陈宜宁转了身,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一切。
上的东西都换了喜庆的颜色,东侧窗台下的书桌上却仍是压着宣纸与书籍,想来便是袁逸轩的东西,下人们不敢随便移动。
她不自觉地上前,意外地发现上面那本被翻过的书娶不是兵法,竟是一本诗作。而那些摊在桌上的宣纸上有画亦有练字的痕迹。
她微微讶异,没想到众人口中称赞的袁将军也有这样书生气的一面。“小姐……”
绮兰行至她身后。
陈宜宁转了身,含笑往前,一面道:“累了大半天,饿了。”她说着,抓起桌上的点心就吃。
绮兰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忙拉住她道:“小……小姐,夫人交代了,说晚上揭盖头前什么也不能吃呀!”
陈宜宁好笑地看着她道:“盖子不是揭都揭了吗?”
绮兰一愣,再是说不出话来。
待宾客都散去,陈宜宁也已吃饱喝足了,洗漱后正要就寝,忽然瞧见一抹人影出现在门口。
“谁啊?”绮兰脱口便问。
“嫂子,是我。”
绮兰的眼底一喜,回头看向陈宜宁,她套上外衣出来,闻得他又道:“天色已晚,逸礼不便入内,就想在此跟嫂子说几句话。”
陈宜宁的秀眉微拧,一言不发地站着。
袁逸礼低声道:“今日之事委屈嫂子了,爹娘也要我来替大哥给嫂子陪个不是。大哥他……实在是公务繁忙走不开,所以才怠慢了嫂子,还望嫂子不要放在心上。大哥在边疆保家卫国,是为大梁安宁,希望嫂子能理解他。”
屋内仍是静谧无声,袁逸礼又站了会儿,暗自叹息一声,随即转了身。
陈宜宁径直上前将房门打开,他一脚已跨出了廊下,此刻吃惊地回过头来。
廊下的灯笼摇曳,朦胧光辉洒了人一身。
眼前之人生得俊逸挺拔,性子谦和温纯,竟一点也不像是传闻中的袁二公子。
她自顾跨步出去,凝住他道:“给我讲讲你大哥的事。”
袁逸礼略吃惊道:“嫂子,今日天色已……”
她淡漠打断他的话:“那和你同我讲你大哥的事有关系吗?”
袁逸礼不觉暗吃一惊,素闻陈国公府的小姐秀丽端庄,娴静秀雅,他却如何也想不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此刻看她,盈若秋水的双瞳中丝毫未见柔弱,竟沉着一抹不屑在里头。
秀丽可见却无端庄,更别提什么娴静秀雅了。
这……就是陈国公府的小姐?
她已提着裙摆出来,身上早已不是那身繁复嫁衣,如今只一袭家常罗裙,径直走过他的身边往前道:“小叔若是忌讳叔嫂共处一室,那便光明正大地去外头聊。绮兰,去备茶水点心。”
……
就在府上的八角亭中落座,绮兰上了茶水点心,拿着托盘有些尴尬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陈宜宁清浅一笑,美眸回转在袁逸礼的身上,道:“就留下吧,免得孤男寡女在一起又叫小叔不舒坦。”
袁逸礼尴尬不已,别开脸咳嗽一声,道:“嫂子想听什么?”
她大大方方地道:“他所有的一切,从你记事开始,告诉我有关你大哥所有的一切!”
————
一阵热浪卷过,陈宜宁猛地回过神来,眼前是方婳错愕不已的脸色,哪里是袁逸礼?
她苦涩一笑,那晚的情形一直徘徊在她的脑海里,她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
方婳见她突然笑了,似乎才想起来袁逸轩的确娶过亲的事实。
记忆中,袁逸轩那位素未谋面的妻子似乎在他们心里都不重要,谁都不曾去关注过她。他才又想起来,成亲时袁逸轩不曾去,还是袁逸礼替他去迎的亲。
抓着陈宜宁的手不自觉地一颤,方婳蓦地松了手。
陈宜宁却望着她,回转了步子对她对视,脸上的笑意瞬息散去了,方婳只闻得她道:“后来我问过逸礼,问他为何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弃了你。”
初见袁逸礼,她并不能想象那样温和的男子会以这般极端的手段叫一个女子颜面尽失,她亦是踌躇良久才开口问的他。
方婳整个人都紧绷了,撑大了眼睛望着她。
她深吸了口气,开口道:“他却告诉我,其实被弃的那一个,是他。”
指甲已嵌入了掌心,方婳的脸色惨白,那样骄傲的袁逸礼,竟然会在他人面前承认那个他最不愿让人知晓的事实。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必在洛阳花会上唱那么一出戏。
她的鼻子酸酸的,强忍住眼泪不让它掉出来。
脚步艰难地回转,她正欲离开,手腕却被陈宜宁捉住,她的声音自后面传来:“我同逸礼相处不过短短数日,却也能感觉到他对你无法割舍的感情。方姑娘,为何你就舍得去伤他?”
她与袁逸礼之间早已不是一句两句便可以解释的。
眼泪终是忍不住流了下来,方婳忍着没有回头,不愿在陈宜宁面前展露自己的软弱。她咬牙挣脱了她的手,沉声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陈姑娘不必管!”
陈宜宁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她缩回了手,淡淡望着方婳的背影,启唇道:“既如此,那我与袁将军之间也轮不到方姑娘来管。从今往后,也希望方姑娘你不要插手这里的事。”
语毕,她再不停留,转身离开。
身后的脚步声徐徐远了,方婳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自嘲一笑,陈宜宁说得对,她是袁逸轩明媒正娶的妻子,谁也没有资格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
帐帘被悄然掀起,陈宜宁缓步入内。
袁逸轩正低头坐在榻边,一手扶着受伤的肩膀在冥想着什么。
女子的目光定定落在他的身上,耳畔,恍惚中又忆起袁逸礼提到他时的自豪与骄傲:
“我的剑术是大哥教的,他可是历年读书台的学生中剑术最好的一个!”
“大哥忠于皇上,才甘愿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大梁,嫂子,你会理解吧?”
“他是个好臣子,好大哥……”
呼吸声缓缓有些沉重,陈宜宁的眼中闪了泪光。
那,所有有关袁逸轩的话题中她都能感觉得出袁逸礼对他自顾大哥的敬重,他在袁逸礼心中是无可替代的。
她亦是憧憬她素未谋面的夫君是如何神勇的将领,竟还能练得一手好字……
她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终有一日,她要亲眼看着他跪在袁逸礼的坟前。所以她来了,通宵达旦地熟读医书,只因她知道若想留在军中,必须要有能让她留下的理由。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丝毫没有掩饰,却是不想她的夫君居然根本就没记得她叫什么。
陈宜宁,这三个字在他的世界里可笑的居然是白纸一张。
“陈姑娘?”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陈宜宁猛地回过神来,袁逸轩正直直看着她。
她将目光移开,闻得他问:“有事?”
她松开了握拳的双手,从容道:“王爷要我随将军离营。”
袁逸轩的长眉紧拧,他蓦地起身道:“不行。”
陈宜宁正了色,开口道:“王爷要我照顾将军的伤势,是王爷亲口吩咐的。”
袁逸轩仍是吃惊:“王爷怎会……”
“王爷自是担心将军。”她打断他的话,温柔一笑,径直走上前,道,“我帮将军收拾。”
袁逸轩一愣,到底是未再说什么。
————
方婳独自在外头站了很久,待心情平复下去在抬步朝燕修的营帐走去。
才走了几步,便远远瞧见有人自营外走来。
方婳的眸子一紧,目光落在士兵身后那身穿玄色劲装的少年身上。
他怎么来了?
她的心思一转,似乎想起来燕修曾要阿勇传告的话,就这样简单,方西辞真的来了?
方婳愣了下,目光一瞥望见容止锦正朝她走来,那一个挥手笑着,张了嘴正要叫她,方婳忙转身急急地朝容止锦跑去。
要是被方西辞盯上他就惨了!
第156章 喂药
容止锦才走了几步便看见方婳急匆匆朝自己冲过来,还对着他挤眉弄眼,容止锦干脆好笑地站住了步子,瞪着眼睛看她,待她跑得近了,他才笑着道:“干嘛呀,你脸抽筋了?”
方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未见方西辞的人,只见了燕修营帐的帐帘微微晃动着,她这才松了口气,推着容止锦回到他的帐中,道:“你师弟来了。”
容止锦才坐下就又跳了起来,睁圆了眼珠子问:“他来干什么?”
方婳被他问得一愣,方西辞来找燕修无非就是谈生意,这件事她还是不能告诉容止锦。
想了想,她便道:“可能……来找华伯伯吧。枳”
云天大师与华年成的关系容止锦也知道,听方婳这样说,他丝毫没有怀疑。
转身摸着下巴坐下,他略蹙了眉道:“难道云天老头有什么事?”
方婳在他身侧坐下,道:“总之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免得被他看见,再说我们晚上就离开了,还有重要的事要办,这中间万不能再出现意外。汤”
容止锦深吸了口气握了握双拳,想她容止锦昔日在长安城如何张扬跋扈,如今却只能躲在这屁大点的营帐当个缩头乌龟,实在是有失脸面。
他的内心颇有不甘,不过闻得方婳这样说,也只好作罢。
二人坐了一会儿,便有士兵来这里找她,说是燕修要见她。
“王爷的客人走了?”
方婳跟着士兵走到外面,才问了一句,便见方西辞站在前面,与华年成在说话,他略一回眸,便瞧见了方婳。
方婳不自觉地一怔。
华年成似乎与他说完了,点点头抬步离开,只剩下方西辞站在前面直直地看着她。
士兵回过头来,疑惑地叫她:“方姑娘?”
她回神,勉强一笑,道:“告诉王爷,我马上去。”
士兵点头离开。
目光再次看向那边的少年,他的斗笠遮挡住了眼睛,可方婳却知道他一定也看着自己。
双脚像是钉在了地面上,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
她一直有很多话好问,可是眼下面对面见了,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西辞抱着剑又站了会儿,风吹得斗笠上的黑纱飘曳,他终是转了身。
“方……方西辞!”她忍不住往前追了几步。
方西辞的步子一顿,他本能地侧目望过去,她又朝他走了几步。
他蓦地笑了笑,抱着剑转身对着她,冷声道:“你知道了?”
她蹙眉凝视着她,只问:“为什么?”
他的目光稍冷,再次背过身去,低声道:“当年的事我知道了。”
当年?
二夫人想毒死她,而她故意拿错了无毒那碗的事吗?
方婳的眸子微微撑大,眼前的人已离去,他走了几步,却又侧脸道:“我应了此事是要你知道,不管日后如何,我希望你始终记得姐姐与你一样姓方。”
语毕,他再不逗留,快步离去。
方婳愣愣地站了很久,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叹息一声转身去了燕修的营帐。
去了才知方西辞答应暗中给燕修提供战马与兵器,她才又猛地想起方西辞离去前说的那件事,原来是与燕修谈的事。
他是个聪明人,两边都不得罪,也以此来给方娬买一个保障。
不得不说,她心里真是嫉妒,娘去的早,未能给她留下兄弟姐妹。方娬再可恶,她也该庆幸她有这样一个好弟弟。
“婳儿,怎么了?”燕修低声问她。
方婳忙摇头:“没什么。”
他浅声道:“我见你去了那么久未归,心中担忧,才叫人去找你。”
方婳在他身侧坐下,想了想,还是打算告诉他:“那位陈姑娘是袁将军新娶的夫人,陈国公府的千金。”
“是吗?”燕修略垂下眼睑,良久未闻得他说话。
方婳忽而开口道:“我和侯爷已经准备好了,天一黑就走。”
他本能地伸手握住她的手,才欲开口说什么,便被她打断道:“你什么也不必说,我都知道,你好好养伤。”
他点头将她揽进怀里。
二人静静地待在帐内,里头的光线渐渐暗了,因着方婳在里头,也没有人进来点灯。
她抬眸望着他,见他正温柔地凝视着自己,她的心头一跳,干脆闭上眼紧贴在他的胸口。
隔着轻薄的衣衫,她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
她现在都明白了,纵然这一颗心不是原来那一颗又如何,燕修仍是原来那一个燕修,这就足够了。
往后的事她不去想,眼下的战事已迫在眉睫,他不反击就会被杀,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帮他!
后来,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说是容止锦来了。
方婳深吸了口气推开燕修,起了身道:“我该走了。”
“婳儿。”他不舍地望着她,勉强笑着道,“越州城门东侧有一个密道,若是事出紧急,你们也许用得到。”
她点头:“我知道了,师叔,保重。”
话落,她再不迟疑,转身就快步出去。
容止锦站在外头,身上背了两个包袱,一侧一个,显得有些奇怪,见她出来,他咧嘴冲她一笑,一甩头道:“走吧!”
方婳上前,伸手欲接她的包袱,他却适时转身,一面走一面道:“和女人上路我就勉为其难吃亏一些,谁叫我拿了九王爷的银子,哎,拿人家的手短……”
方婳听着忍不住就笑出来,追上去一把将包袱抢过来自己背上,道:“你拿他的,关我什么事,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容止锦的俊眉紧拧,追过去道:“他不是你什么人?不是你什么人?”
士兵将马匹牵过来,方婳二话不说上马便走,容止锦摇摇头,翻身上马跟上她,嘀咕道:“古人诚不欺我,果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军营,陈宜宁从袁逸轩的帐子里出来,远远地望着。
听说方婳是去越州祭拜袁逸礼去了,可陈宜宁却知道她对九王爷撒谎了。袁逸礼在方婳心中也许很重要,但绝没有九王爷重要,她是个女人,她懂。
否则,她也不会千里迢迢独身一人去边关找袁逸轩了。“陈姑娘,你还在这里啊?快去准备吧,大军要准备出发了!”士兵在她身后走过时好意提醒着,她回头说了声“谢谢”,随即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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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附近的镇子将药方上的药都买齐,方婳与容止锦快马加鞭赶去边关。
五日后,终于远远瞧见了西楚的大军,二人忙骑马进了一侧的小道。
方婳的脸色难看,燕修猜的果真是对的,燕欢真的同轩辕承叡联手了!
容止锦的脸色也不见好,他在一侧沉默良久,才道:“轩辕承叡不在,苏丫头也必然不会在。”
方婳点点头,如今轩辕承叡已是西楚皇帝了,他自是不会冒失踏入大梁国土,可按照他的野心,他人必然就在边关。
二人悄然绕过了大军,往前已是沧州,袁逸轩留下镇守沧州的士兵全军覆没。方婳狠狠地咬牙,这里是西楚大军进来的必经之地,镇守沧州的士兵必然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她与容止锦对视一眼,未说话,二人都加快了速度,必须快一些了,否则那边就该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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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轩辕承叡的营帐内灯火通明。
守在外头的士兵时不时就听见里头传来皇上唉声叹气的声音,他们对视一眼,谁都知道一定又是皇上下棋输给了娘娘。
“你又输了。”苏昀将手中的棋摆在他面前,眉开眼笑地道。
轩辕承叡的脸色纠结得很,他一扬衣袖,生气道:“再来!”
她的棋艺分明还是他教的,这才多久,竟然都超过他了?他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侍女站在一旁捂着嘴笑,皇上只有与娘娘在一起时才能笑得这样开心,完全不似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苏昀却起身道:“不来了,很无聊,每次都赢。”
轩辕承叡的脸又黑几分,他每次都很努力地想要翻盘,她却说赢他很无聊!
边上的侍女忍住不敢笑出声来,一个士兵突然跑进来,紧张地道:“不好了,娘娘您的兔……兔子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苏昀的脸色微变,忙道,“我去看看。”
身后的侍女忙跟上,轩辕承叡起身也想去,恰逢此刻有士兵进来报军情,他只好止了步。
士兵引她去营帐,原本关着兔子的笼子门开着,兔子果真就不见踪影了。
侍女“呀”了一声,忙跪下道:“娘娘饶命,奴婢……奴婢好像喂它的时候没关笼子门……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苏昀低头看她一眼,随即笑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起来吧,原本也是放它在这里养伤的,现在都能溜走了,看来是伤好了。”
侍女忙磕头谢恩,爬起来悄声问:“那……您还回去和皇上下棋吗?”
苏昀转身出去,道:“估计他现在也没这个心思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侍女终是忍不住道:“皇上已经登基了,娘娘为何不愿做皇后?”
苏昀的黛眉微拧,她随即淡淡道:“不知道。”
侍女鼓起勇气道:“做皇后娘娘难道不好吗?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苏昀的眼底闪过一抹淡漠的光,轩辕承叡对她很好,她也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被她忘记的那些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前面便是轩辕承叡的营帐,里头两抹身影清晰应在帐子上,苏昀忽而站住了步子,他有要事要谈,即便她此刻进去了,他也会哄着要她出来,倒不如她识趣一些。
侍女见她突然停下了,吃了一惊,眼下见她脸上无笑,到底是不敢在多问什么。
万一被皇上知晓她惹娘娘不高兴,那她一准儿吃不了兜着走!
苏昀转过身,不经意间往前不远处一个士兵正直直地望着自己,见她瞧去,那士兵这才转身匆忙走了。
她一愣,随即也没往心里去。
容止锦很快从军营里溜了出来,方婳就在不远处的树丛后等他。被他们打昏的那个士兵就躺在边上,此刻尚未醒来。
容止锦的面具也不揭,径直开口道:“我看见她了,她在营中!”
方婳这才松了口气,容止锦又道:“我还看见有信使进去,看来他们已经做好开战的准备了。”
方婳的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
容止锦却拦住她道:“你不能去,我们只有一套侍卫的衣服,你怎么进去?”
“那就再去抓一个人来啊!”
他的眉梢一佻,上下打量着她道:“就你?估摸着我身上这身衣服套你身上你就该踩地了吧?得了,别拖后腿了。”
方婳被他说得有些气结,不过仔细想想,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苏昀身边是一定有侍女的,不过要容止锦去抓苏昀身边的侍女,再给她做面具,这也太费周章了。
想来想去,似乎她不进去才是最好的法子。
容止锦看她一脸纠结,干脆坐下道:“你去不去都不是大问题,现下我们最大的问题是,这药怎么带进去。”
他伸手指了指。
来的路上顺便买的药罐,先前他进去刺探情况,方婳便在这里熬药,一会儿他入内时也得溜进去,眼下难道要他抱着这药罐子进去不成?
被他这样一说,方婳的脸色也沉了。
他们二人都不会医术,别说把这么多的药材制成药丸了,能熬出药来就不错了。
容止锦回头朝营地看一眼,低声道:“得想个好法子才行。”
————
那个侍卫在里头一待便两柱香过去了,苏昀显得有些不耐烦,转了身道:“去走走,你不用跟着我。”
侍女忙道:“可是娘娘,皇上说……”
“说什么说,眼下他不在,你是听他还是听我的?”
见她认真了,侍女只好低下头不说话。
苏昀又朝那边的营帐看了眼,深吸了口气离开。
在别人眼里,他们是很恩爱的一对,可事实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她疼她,可该不让她知道的她一丁点都不会知道。起初她很是不能忍受,后来渐渐的也习惯了。
他们在一起会说笑,会打闹,可在她心里却一直有一条沟,任凭她再怎么努力也跨不过去。这当中自然也有她自己的原因,有很多事她始终无法释怀。
更多的时候,她总在想,倘若当初她没有从容止锦身边逃离,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深吸了口气,苏昀颔首,今夜晴朗,皎洁的月光柔和照在她的脸颊,似水般温柔。
她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折了一支狗尾巴草捏在手中把玩。
这段时间她总想起方婳,想起她叫她“阿昀”的样子,她真的在骗她吗?真的是利用了她吗?
苏昀咬着牙,似乎时间隔得越久,她就越不能肯定了。
不知何时,她的身后隐约传来了脚步声,苏昀的眉心一拧,她正要回头,那个身影却一下子压下来,她吃惊地转身,来人一把揽住她的腰身,不由分说低头就吻下来!
苏昀的美眸蓦地撑大,贴得太近,她炕清楚面前男子的样子,只知道他是个士兵!
这军营里还有胆子这么大的士兵吗?
苏昀心跳得飞快,没有酒味,他是清醒的!
她才回过神来,便感觉被撬开的口中有什么东西被度了过来,她吃惊地去推他,他的力气很大,苏昀当下什么也不顾,一拳头打在来人的肚子上。
男子吃痛地一松手,苏昀已经一脚把他踢在地上。
容止锦口中的药喷了一些出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嘴,然想一个不慎,“咕噜”一声,全部咽了下去!
第157章 孬种
苏昀才要喊人,却见地上之人突然双手抚着喉咙在地上边打滚边道:“完了完了完了!吞下去了!完了完了!”
苏昀不觉愣住了,皱眉看着地上奇怪的人,分明是她被人抢占了便宜,他说什么完了!
容止锦摸完脖子开始摸自己的肚子,一副就要毒发身亡的样子,弄得苏昀都忘记喊人了。
地上之人还理直气壮地瞪着她道:“苏丫头你看什么看啊,我把药给咽下去了,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声音…枳…
苏昀拧着眉头盯住他看了良久,她猛地一怔,指着他脱口道:“侯爷?!”
容止锦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脸色凝重:“不是我还有谁?快,快给我看看,快点!”他边说着,边伸出手去给苏昀。
苏昀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上前搭上他的脉,她沉吟片刻,才笑道:“没事啊,你一点事也没有。汤”
“真的?”容止锦摸了摸自己的脸,庆幸的笑容马上就爬上了脸颊。
苏昀吐了口气,认真地看着他,问:“你想给我吃什么?”她现下还觉得口中一股的药味儿,方才反应快,被灌进去的她早就一口吐了。
“娘娘!”那边有士兵听到了动静赶过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容止锦已经站了起来,正儿八经的站在了苏昀的身后。
苏昀朝来人摆摆手道:“没什么,你退下吧。”
士兵应声退下了。
苏昀这才又看向容止锦,皱眉问:“说,你刚才想给我吃什么?不说我就喊人了啊。”
容止锦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和方婳两个人想了很久,最后他才想到这么个法子,没想到最后还给他自己吞了!
之前方婳还说不妥,这一不小心就是会自己吞下的事,他还偏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现在好了,可真是没脸出去见她了!
苏昀见他不说话,她也不急,斜睨了他一眼,道:“要是让他知道我被你吻了,你觉得你还有命活着出军营吗?”
容止锦此刻正懊恼得很,也没听清苏昀的话,脱口就无辜地问:“他是谁啊?”
苏昀冲他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喊:“来……”
“喂喂!”容止锦飞快地冲过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还来真的啊!我告诉你,我给你喝的解药,能让你记起一切的解药!”
苏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愣愣地望着他。
容止锦捂着她的首微微送了一些,试探性地道:“我放开你,你可不许乱叫啊。我放了啊,我放了。”
她点头,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容止锦低头想了想,深吸了口气,豁出去道:“我若再回去重新弄一份药进来,你还在这里等我吗?”
“你有病吧?”她太无奈了,以前这么没发现这小侯爷说话这么逗啊。
他大半夜闯入敌营,眼下她与他怎么说也是两个阵营的人吧,他说话还真是一点不顾忌,他这么就真的她愿意在这里等他!
这样想着,苏昀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容止锦倒是难得的认真,脸上的笑影也收了,想了想,竟道:“那要不这样,我把药方给你,你让军医给你熬?”他正愁没法子带进来呢。
苏昀真是服了他了,干干脆脆地就道:“我和你什么关系?你和婳贵妃就是一伙的!”
容止锦皱眉道:“这是什么话啊,我和方婳当然是一起的。”
“所以我不相信你!”苏昀哼了一声接过他的话。
“不是……哎,怎么就不相信我了?是不是轩辕承叡又给你灌输什么邪恶思想了啊?”容止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还没问你当初怎么就不声不响地走掉了呢!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不知道!”说来说去,苏昀像是有些生气了,就那样结束,以后大家都不要见面难道不好吗?她已经尽量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她失忆的事情了。
容止锦然知道她这个时候又耍什么脾气,他再欲开口,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动,他本能地回头看去,只见一队士兵举着火把就冲出去了。
苏昀的侍女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也不顾苏昀身边还有一个士兵,见了她便道:“娘娘,皇上让您回营帐去。”
“发生了什么事?”苏昀往前一步。
侍女喘着气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在外面发现了刺客吧,听说我们的一个人都让他们打昏了呢!就在前面树林里!”
侍女才说完,容止锦的脸色大变,他下意识地欲往外冲去,却被苏昀拦住了。
苏昀开口道:“慌张什么!”
侍女以为说的是她,吃了一惊,低下头道:“奴婢……奴婢是担心娘娘。”
苏昀回眸看她,道:“知道了,你去我帐内把灯点了,我马上回来。”
侍女急道:“可是皇上说……”
“你能不能改改,别老是皇上说皇上说,不然你让他来和我说话!”这侍女心善,就是太循规蹈矩了一些,有时候难免招人烦。
侍女怕她生气,忙转身下去了。
苏昀回身看着容止锦,凝视着他的眼睛道:“还有谁也来了?”
容止锦咬着牙道:“你说还有谁?方婳啊!”
“婳贵妃!”苏昀惊讶非常,“怎么可能,她来这里干什么?”
“哎,我现在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楚,我得去救方婳,不然她死定了!”他急着就要走。
苏昀直接拽住了他的衣袖,沉声道:“现下你要是出去,你们两个才是真的死定了!”
容止锦的脸色苍白:“我就是不出去,轩辕承叡他也知道我来了。方婳在外面,他又找到了被我打昏的士兵,难得还猜不出我易容成那士兵的样子混入军营来了吗?”
苏昀仍是不放手,瞪着他道:“我说你是真的傻还是装傻啊,他就算猜到了又如何?他没找着人才不会对婳贵妃做什么!”
容止锦不觉愣住,苏昀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看来他真是乱了套了。
哎,全怪他一口气把解药咽下的缘故!
苏昀见他安静了下来,才道:“还不把面具给摘了?你戴着它是怕别人认不出你啊?”容止锦不情愿地撕了面具,垂头丧气看着她:“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军营肯定戒严了,我溜是溜不出去,在里面也很容易被抓到。苏丫头你可一定要救我啊,别的不说,我对你可是真心实意地好吧?”
苏昀叹了口气,一面上前道:“去我帐中。”
————
方婳的双手被捆住,她半坐在地上。
轩辕承叡负手行至她面前,略弯下了腰凝视着她,冷声道:“平阳侯也来了?”
方婳别开脸不说话。
他泠然笑道:“朕把你拉出去绑在营地中间,倒是不信他不乖乖出来就擒!”
方婳冷笑道:“那你怎没去啊?阿昀也在帐中吧?你不是不知道阿昀和侯爷的关系,事情闹大了,恐怕也不能遂你的愿吧?”
轩辕承叡深邃的眸子一紧,他有力的手指捏住了方婳的下颚,她的小脸微微苍白起来,嘴角却仍有笑意。
他不免笑道:“朕真是好奇,如今你到底算是梁皇的人,还是九王爷的人?”
“有区别吗?”她不惧地看着他,道,“不管我的谁的人,你都不会轻易杀我,留着我的命,将来说不定还能做一个要挟的筹码。”
“好一个伶牙俐齿!”他狠狠地推开她,方婳没有坐稳,直接摔到在地上。他站直了身躯,沉声道,“拉下去,严加看管!”
两个士兵应声入内,一边一个押着方婳便走。
方婳回头看着轩辕承叡,嗤笑道:“你觉得幸福吗?觉得这样踏实吗?需要抹去她的记忆来将她留在身边!”
轩辕承叡的眸色一拧,垂于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外头,方婳的声音继续传来:“轩辕承叡,你就是一个胆小鬼!你敢出兵攻打大梁,然敢面对一个女人!你算什么男子汉,你什么都不是……”
那声音越来越远了,轩辕承叡的脸色难看至极,自萧氏死后,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胆小鬼……”
那个女人居然说他是胆小鬼!
他不过是想要留住所爱,想要对苏昀好,这有什么错?
轩辕承叡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出了帐子。迎面来了两个士兵,禀报说还没找到容止锦,轩辕承叡冷冷地道:“找不到就继续找!实在不行就把所有人的脸全都撕一遍!”他就不信找不出容止锦!
士兵们见他的脸色铁青,忙点头下去了。
轩辕承叡径直去了苏昀的营帐,才进去,便见苏昀气呼呼地坐在边,侍女跪在角落里低着头在哭。
苏昀怒道:“不许哭出声来烦我!”
侍女忙捂住嘴,双肩抽泣着。
轩辕承叡环顾四周,帐内灯火通明,不可能能躲得下人。他上前在苏昀身侧坐下,低声问:“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苏昀推开他的手,气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他淡淡地道。
苏昀站了起来,冷声道:“你根本没把我当做自己人,什么事能瞒就瞒着我,她不让我出去,我现在罚一个下人你也要来管我吗?”
轩辕承叡的俊眉微拧,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这倒真像她的性子。
起身行至她面前,半笑道:“谁说我什么都瞒着你?你既想看,那就去看。”
这倒是苏昀始料未及的,她吃惊地看了轩辕承叡一眼,见他的面色不像是讲笑话,她此刻也不客气,转身就出去。
轩辕承叡亲自将她送到关押方婳的营帐外,他却没有跟随入内。
方婳不是说他胆小吗?那他就大大方方地让她与苏昀见面,谅她也没法子叫苏昀恢复记忆!
帐帘落下,方婳听到声音忙抬眸,赫然瞧见苏昀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她已然是西楚女子的打扮,窄衣箭袖,柔美里稍稍带着一丝英气,可那张脸却仍是她记忆中的苏昀。
“阿昀!”她惊喜地叫她。
苏昀震惊地看着她,方婳被关押在笼子里,这些本来关押需要审问的重要俘虏的,她没想到轩辕承叡会将方婳关在这里!
“阿昀!”方婳见她不吭声,不免又叫了她一声。
苏昀缓缓朝她走去,见她双手握着笼子,目光直直的看着她。
她深吸了口气,低声问她:“我到底是谁?”
这一问叫方婳愣住了。
她冷笑道:“我已经见过徐夫人了,她说她叫苏昀,是你帮她逃出宫来的。所以你就叫我代替了她,是不是?”
她有些激动地上前,目光死死地盯住方婳。
方婳没想到她会误以为是这样,她忙摇头道:“不是,我不是为了帮她才要你代替她,我是为了救你才帮她出宫的!”
“救我?”苏昀嗤笑地看着她,显然一副不信任的模样。
方婳略一沉思,借尸还魂的事还是暂且不要说,免得她又解释不清楚,于是道:“你是锦瑟,”
“锦瑟?”苏昀喃喃道。
她的手缓缓握住了面前的笼子,锦瑟锦瑟……
恍惚中,似乎也曾有这样一个场景,她与她中间隔着一道过不去的障碍,她在这边,方婳在那边……
————
容止锦确定人都走远了,这才从角落里站起身来,虽是拼命将面具赶制了出来,不过他的身高掩饰不了,亏得苏昀想得出,叫他跪着受罚,不然还真的瞒不过轩辕承叡的眼睛!
他深吸了口气,重新换上了士兵的衣裳出去。
想来轩辕承叡眼下正叫士兵们撕脸撕得起劲,他倒不如堂堂正正地以真面目示人更安全,反正这营中能一眼认出他来的,除了轩辕承叡那就是苏昀了。
轩辕承叡该不会那么无聊亲自来撕士兵的脸吧?
容止锦得意地点点头,抬步朝医药营走去。
这里不是战场,西楚的皇上在此,珍贵药材应该不会少。
————
所有的兵力都分散几个区在山头掩藏好,袁逸轩坐在树干旁,手中拿着这一带的地形图看得出神。
一个士兵快步跑过来,单膝跪地道:“报!西楚大军来了!离这里还有二十里!”袁逸轩的眉头一皱,他本能地站了起来,手中的地形图交至一侧副将手中。
他有序地吩咐着:“传令下去,所有人按兵不动!”
士兵应声下去传话。
副将上前一步道:“将军,王爷虽说要我等带兵绕至西楚军队后方夹击,可末将以为,我军眼下占据有利位置,何不来个引君入瓮?”
袁逸轩往前几步,目光远眺,低声道:“我军的确有利于突袭,却顶多只是让西楚军队大惊退兵几里,不至于让他们全军覆没,那不正好给了轩辕承叡一个警钟吗?你要知道,我们的目的,不是来警告西楚的,所以这一次,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待西楚大军从这里过,我军再悄然尾随上去,待西楚大军与王爷的人交战,我们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副将忙点头:“是,末将肤浅了,这就下去打点一切。”
副将转身离开,陈宜宁端着药盏上前,递给袁逸轩,这才道:“到那时,我军必定能赢吗?”
袁逸轩一口将药喝了,淡淡睨她一眼,道:“凡是没有绝对。”
陈宜宁接药盏的手不觉一颤,她吃惊望着他道:“倘若败了,将军会如何?”
他说得从容:“败军之将,左不过一死。”
她震惊地看着他,他替九王爷效力,难得不是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吗?为何他却能将生死看得那样淡,把死说得这样简单?
她暗吸一口气道:“我听说将军已经娶亲,将军死了,可曾想过你的夫人?”
第158章 惯着她
袁逸轩回眸睨视了陈宜宁一眼,将手中的药盏递给她,随即背过身去,淡淡地道:“本将军没有成过亲。”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绝情和冰冷。
陈宜宁端着药盏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男子的背影,用力咬下了菱唇,他竟说没有成过亲……
原来在他心里,他从不曾承认过她!
深吸了口气,她凝望着他惨淡一笑,道:“将军果真忠心,为九王爷都能抛却七情六欲!枳”
语毕,她匆忙转身,大步离去。
袁逸轩蓦然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微微叹息一声。
七情六欲,他早就不配拥有汤!
————
容止锦很快便找到了几个军医,他握了握拳头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将手中的药方往其中一人手里一塞,开口道:“这是给娘娘补身子的药方,皇上吩咐你们赶紧将药配出来。”
军医低头细细看了看,里头很多都是大补的药,他自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疑惑地问:“这是谁开的方子?”
容止锦一本正经地道:“这我就不知道了,皇上没说。皇上只说要你们赶紧将药煎好,我好送去给娘娘。”
几个军医面面相觑,最终点头下去抓药了。
容止锦松了口气,他也不走,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在旁边坐下。
方才接他药方的军医突然问他:“听说抓了一个刺客?是不是真的?”
容止锦点头道:“真的啊,还是个女的!”
“女刺客?”
“那是,还貌美如花呢!”
“啊?难道是美人计……”
容止锦忍住笑,开口道:“我想我们皇上定力很足,绝不会败在美人计下。”
军医闻言,自豪道:“那是自然,皇上心中只有娘娘一人,别的女子不管如何貌美都无法入得了他的眼。”
二人正说着,便见一小队士兵举着火把径直朝这边来了,容止锦依旧镇静地坐着不动。
为首一人道:“有刺客混入了营中,你们这里有没有可疑的人来过?”
军医摇头道:“没有啊,不是说已经抓住了吗?”
士兵哼一声,一面四处查看,一面道:“抓到一个女的,有一个男的还没抓到。”
军医惊讶道:“雌雄双刺啊?”
噗——
容止锦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人当个军医真是屈才了啊,他怎不说书去啊!
士兵的目光朝容止锦看来,他盯住他看了半晌,才挥手道:“每个人都要查验!皇上说了,那个刺客精通易容术,我们不得以,得看看你们的脸到底是不是真的。”
容止锦从容地将自己的脸凑上去,笑着道:“那可真得好好查验查验,万一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熟人就惨了!”
士兵点头道:“就是啊,满军营都在查呢!不过也没线索,我估摸着那人害怕,夹着尾巴逃了!”
容止锦的眉梢一佻,隐着怒道:“有可能!”
去里面查验的人都出来了,纷纷摇头表示没有可疑的人。
为首的士兵叹了口气,冲容止锦耸耸肩道:“哎,又是白忙活一场!”
容止锦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辛苦了。”
士兵哀叹道:“那也是没办法的,那我们先走了啊。”
“哎。”容止锦拉住了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问,“听说抓住了一个女的,还说貌美如花,皇上他该不会已经在享用了吧?”
士兵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道:“哪儿啊,皇上就看了几眼,直接给拉去关起来了!不说了,我们还得赶下一个营帐查去。”
他说着抬步边走。
容止锦的脸上挂着笑:“慢走啊。”
他还真的朝他们挥了挥手,那士兵走了几步还回头道:“空了来喝酒!”
容止锦认真地点头:“好说好说,一定一定!”
他们走远了,容止锦转身,才发现里头抓药出来一个留着胡子的军医正直直地看着他,突然道:“娘娘身边不是有侍女吗?怎么皇上会派你来,我好像也没见过你啊。”
容止锦仍是笑着,面不改色道:“这营里那么多人,你没见过也正常,我前几天才调去看守娘娘的营帐的。再说,娘娘身边的侍女正在帐子里跪着受罚呢,惹娘娘生气了,皇上才刚去瞧过。”
他见那小胡子军医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继续道:“你不信我啊,哦,刚才带人篱验的那个就是我兄弟,他还叫我去喝酒来着,是不是啊?”他的目光看向之前与他聊天的军医。
那军医愣了下,随即道:“是啊,他们认识,哎,别废话了,药给我,快熬上。”
小胡子军医到底不再多问,转身去忙别的事了,容止锦暗自松了口气,再若问下去,他的汗都快冒出来了!
拔了根草叼在嘴里,容止锦背身坐下,目光警觉地看着四周。
不时有巡逻的士兵走过,但几乎都没有看过他。
果然大隐隐于市!
一个时辰后,药熬好了,容止锦才站了起来突然捂着肚子说:“哎呦,哎呦不行,我突然肚子痛!”
军医吃惊道:“怎么这个时候肚子痛?”
容止锦可怜兮兮地道:“一定是吃坏了,怎么办?这药一定要先送去给娘娘,凉了就没药效了。”他顺手拉过一个士兵,道,“兄弟,麻烦你替我把药送去给娘娘,一定要送到她手里啊,皇上特地交代的,说这药叫魏紫!不行了,我忍不住了,我走了!”
他说完,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士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听军医说了一遍,这才忙端着药盏离去了。
容止锦站得远远的,见那士兵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眼下他可算大功告成了,可不能去关押方婳的地方冒险,万一在路上碰到了轩辕承叡岂不是找死吗?
现下找个如假包换的士兵去,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问题了吧。
————
轩辕承叡喝了一盏茶还不见苏昀回来,他不安地起了身走出营帐去。
远远地瞧见苏昀的侍女狼狈地在前面跑过,轩辕承叡使了个眼色,一个士兵忙上前将侍女带了过来。
轩辕承叡蹙眉看着她道:“怎么弄成这样?”她的衣服染着泥土,脸上也脏兮兮的。
侍女一见他,忙跪下行了礼,道:“回……回皇上的话,娘娘要奴婢去抓萤火虫,可……可这个时候哪里有萤火虫啊?奴婢找了半天没找着,想……想回去领罚……”
她的声音本能地低了下去,谁都知道皇上最爱娘娘,难保她还没见着娘娘就先让皇上给罚了,她现下倒是有些后悔不该口快如实地告诉皇上。
轩辕承叡脱口问:“她没罚你在帐内跪着,叫你去抓萤火虫了?”
“是……是啊……”侍女听他的声音里带着怒,答话间更是害怕了。
轩辕承叡的脸色骤青,怪不得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容止锦,原来如此!
他转了身大步朝关押方婳的营帐走去。
————
苏昀的心跳得飞快,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方婳,片刻,才道:“白尚宫既然是我的姑姑,为什么要把我关在柴房五年?”
方婳握着笼子的手指蓦然收紧,她咬着唇道:“此事涉及大梁皇室的秘密,我暂时不能说。”
“你防着我?”苏昀的眸色一拧,话语开始不悦。
方婳苦笑道:“阿昀,你若还是那个阿昀,我自是无需瞒着你,只是我此行的目的……”
方婳的话说至一半,便闻得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娘娘,您的药属下送来了。”
药?
苏昀本能地回头,见一个士兵端着药盏入内,低头道:“娘娘请用?”
苏昀凝视着药盏中的药,并不似寻常汤药的黑褐色,细细一闻,味道竟是似曾相识,她不觉蹙眉问:“谁送的?”
士兵依旧低着头道:“是皇上派人给娘娘准备的,还说这药叫魏紫。”
“魏紫?”苏昀越发疑惑了。
方婳的心口微微一怔,她自是想起那年洛阳花会,她初见容止锦时的“姚黄与魏紫”的故事,这么说……是容止锦!
她忙道:“阿昀,你不是想知道白尚宫为什么关押你吗?那你就喝了它!”
苏昀震惊地回头看向身后的方婳,她一脸认真地道:“你喝了它,也无需我把一切都解释给你听,阿昀,喝了它你就能记得我,记得你从阑叫我婳贵妃,记得我们在一起时的一切!”
苏昀的脸色微微苍白了些,她回头端住了药盏。
士兵转身退下了。
她定定地望着手中的汤药,恍惚中似乎记起来了,容止锦想要从口中度给她的正是此药!难怪她觉得这样熟悉!
方婳紧张地看着她,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苏昀,她着实不知道她会不会将这碗药直接洒了。掌心有汗沁出,她不自觉地咬住唇,连呼吸也屏住了。
苏昀端着药盏的手颤抖起来,她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嘴唇才要触及碗口,外头一声“昀儿”冷冷地传入。
她抬眸瞧去,见轩辕承叡疾步冲进来,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药盏上,厉声道:“你喝的什么?”
苏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咬牙,直接仰头便喝了。
“昀儿!”轩辕承叡的眸子狠狠地撑大。
苏昀只觉得耳畔传来一阵吼声,她睁眼望去,眼前的景色却突然模糊起来。她只瞧见那张惊慌的脸,还有他急急冲过来的身影……
————
——如今的东梁已不是你离开时的东梁了,你要回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倘若有一天,孤和婳妃为敌,你站在哪一边?
……
——好大的脾气。
——我们娘娘喜欢,她给惯的!
——你怎知孤不喜欢?孤也惯着。
记忆中,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果真是惯着她。
白日里,他为护她翻进了荷花池里,这个季节的池水冰冷刺骨,她见他冷得牙齿都咯咯的响,对着她仍然是微笑。
苏昀翻了个身,她失眠了,脑子里全是他和她在一起的样子。
细细算起来,那只花孔雀似乎也没那么讨厌嘛!
除了他不让她回大梁,别的事他仿佛都已经无可挑剔了。
高富帅起码都占全了,身边也没有一个半个的姬妾。
苏昀不自觉地一笑。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她猛地睁开眼睛望去,轩辕承叡拂开了珠帘入内,径直将直垂在她边的帷幔挂在勾上。
苏昀吃惊地坐起身,皱眉道:“你干什么?”
这么晚了突然来她房内,莫不是他想……
苏昀才想着,却见轩辕承叡将她的衣服丢过来,开口道:“把衣服穿了。”
“干什么?”
“穿上孤就告诉你。”
苏昀愣了下,见他已背过身去,她也不矫情,忙穿上了。
“好了。”
他转过身来,俯身将她抱起来,径直出去。
苏昀勾住他的脖子,蹙眉问:“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夹着夜风传来:“东梁。”
苏昀的眼底一喜,笑着道:“你终于肯送我回去了?”
他不说话,俊眉微拧,只是脚下的步子飞快。
趁着夜色出发,一行总共就五个人,赶得也极快。
十日后,苏昀才知道轩辕承叡根本不是送她回长安,而是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穿过了瀑布才知里面别有洞天。
她的腿伤未好,一路都由轩辕承叡抱着进去,苏昀看得呆了,一时间忘了问他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侍卫们都守在外头,轩辕承叡抱着她走进屋子里去,有人急急自里头跑出来,苏昀定睛一看,震惊道:“华先生!”
华年成的脸色低沉,他只看了轩辕承叡身后的仇定一眼,皱眉道:“来了?”
仇定大步上前,脱口问:“王爷如何?”
华年成摇头:“不大好。”
苏昀震惊地紧抓着轩辕承叡的衣襟,急着问:“九王爷在这里?”
轩辕承叡皱着眉点了头,仇定忽而转身从轩辕承叡手中接过了苏昀,苏昀似乎才想起来,等一等,九王爷怎么和轩辕承叡扯上关系了?
还有这位仇将军,他似乎与华年成认识啊?
乱了乱了,苏昀的脑子一片混乱,待她回过神来早已被仇定抱着穿过了里头的院子。
仇定低语道:“怪不得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你们来,路上怎会出现意外?”华年成叹息道:“我也不知为何禁卫军突然出现了,幸亏我早有准备,否则只怕后果已不堪设想!”
仇定沉默不语,华年成已推开了房门,才入内,里面扑面便是一股浓浓的药味。
苏昀抬眸望去,只见燕修静静躺在榻上,借着入内的光辉,他的脸色苍白胜雪,令苏昀莫名一阵心跳。
“九王爷的病……”苏昀下意识地看向华年成。
他示意仇定将苏昀放在燕修边,脸色凝重道:“王爷的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换心的事等不了了。”
苏昀大惊,她的眼珠子差点就掉出来了,忙道:“华先生你……你不会是想我给他做手术吧?我……我不行啊!我早就说过了……”
“你说的我们可以解决。”华年成低声打断了她的话。
苏昀到底是被惊到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脑中只嗡嗡地转着体外机都能解决?
华年成转向仇定道:“将军,你出去让他们准备。”
仇定点了头出去。
苏昀这才回过神来,脸色极为难看:“可……也不行,这里没有放大镜,就是能把看到的东西放大的镜子。”不然那么多血管她怎么弄?
华年成毫不迟疑道:“这个也可以解决。”
也可以……
苏昀的眼睛越撑越大……
“可是……”
她又开了口,却见华年成突然回过头去,他的声音瞬间低下去:“王爷,您醒了?”
苏昀的目光随之瞧去,见燕修的目光也朝她看来,她一时间语噎了,闻得燕修虚弱道:“华年成,让我单独和昀姑娘说几句话。”
第159章 换心术
身后传来房门被合上的声响,苏昀怔怔地看着燕修苍白虚弱的脸色,原本有很多问题想问,眼下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燕修的脸上徐徐有了笑容,轻弱道:“婳儿很好。”
苏昀的眸子一缩,几乎是脱口道:“真的吗?婳婳没事?”
他点头,随即目光低垂落在她的腿上,又问:“你的腿如何?”
她应着,开口道:“没事,修养一阵子就能下地站立了。”诡异的感觉好不容易散去,苏昀顿了下,忙问,“王爷怎会在这里?还有,你和西楚太子又是怎么关系?栎”
燕修吃力地坐起来,低喘着气道:“我和他没关系,不过是三年前我让仇将军助他夺回大权,他如今要将这人情还给我罢了。”
“仇将军是你的人?”苏昀越发震惊。
他没有否认,忽而低下头去,右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苏昀吃了一惊,脱口道:“王爷!华……彰”
“昀姑娘。”他伸手按住了她的手,似是承受着极大的痛楚,声音带着颤意,“今日我……我若死在这里,你一定要回去找婳儿,告诉婳儿她身上有‘千娇百媚’的毒。解药……解药在轩辕承叡的手里。”
苏昀的美眸狠狠地撑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喃喃道:“‘千娇百媚’……轩辕承叡他怎会有解药……王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俯身过去抓住他的手臂,猛然觉得他的手臂倏地僵直,捂住胸口的手指用力地收紧。燕修的额角沁出了薄薄的汗,他咬紧了牙关,就像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握住了他的心脏般,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昀的目光一瞥,瞧见搁在一侧的药瓶,她忙倒出一颗喂进他的嘴里,转身时才发现水壶摆在那边桌上,她够不着!
燕修冲苏昀摇了摇头,他皱眉将药丸咬碎了吞下。
苏昀忙扶他躺下,他却拽着她的手不松,虚弱道:“昀姑娘一定要记得我的话,一定要从轩辕承叡手上拿到解药。”
苏昀的脸色难看,生气道:“告诉我,谁下的毒!”
他的呼吸紊乱,脸上仍有笑意:“我若无法挺过来,婳儿……婳儿就拜托你了。你就告诉她,就说是我……我下的,你告诉她凝娇露,她就会明白……”
他的脸上苍白无一丝血色,苏昀心中更加生气,咬着牙道:“王爷是要我骗她吗?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她!”
燕修艰难地笑了笑,呼吸声渐渐地弱了下去。
“王爷!”苏昀的脸色骤变,忙回头大声道,“华先生!华先生!”
华年成破门冲进来,他铁青着脸上前搭上燕修的脉,略一沉吟,猛地抬眸看着苏昀,沉声道:“昀姑娘请准备一下。”
外头马上进来两个侍卫,小心将燕修抱出去,苏昀低头看着自己开始颤抖的手,这种手术在医学发达的现代都存在高风险,何况还是这个历史上完全没有记载的国度!
“昀姑娘,得罪了。”耳畔也不知是谁的声音,苏昀只知道自己被抱了出去。
她的目光仍是愣愣地望着自己颤抖不已的手,可那一个是婳婳的所爱,他若死了,婳婳一定会狠伤心很伤心,她舍不得。
她会救他,一定要救他!
救他,救他……
脑中满满的全是“救他”,仇定抱着她穿过一道房门,苏昀回神之际才见房间内墙的书架后还有一道门,仇定没有迟疑,抱着她步下长长的台阶下去。
这是一个密室,墙壁上点着整齐的长明灯。
仇定径直往前,右侧有一道紧闭的铁门,他们虽未靠近,却仍能感到阵阵凉意。
“那是什么地方?”苏昀皱眉问。
仇定没有回头,抱着苏昀一直往前走去,低声道:“那下面存放着千年寒冰。”
千年寒冰?
苏昀心中震惊,她在宫中的医书上曾见过,传说千年寒冰可永远不化,其寒气冷于冰雪千百倍,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甚至都没有人真正见过。
没想到传说中的东西竟真的有!
她惊讶之余才发现前面一扇门已打开,燕修平躺在里头的上,边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药材,她只消看上一眼亦是知道这些药材都珍贵无比。
更让她吃惊的是榻边上还摆放着一张轮椅,华年成还真是有心了。
仇定将她放在轮椅上便退了出去,顺道带上了木门。
苏昀这才发现房内除了她与燕修、华年成三人外,还有另一个人,他套着宽大的灰色长袍,瞧着年纪与华年成相差不大,竟还有七分像了华年成!
他上前解开了燕修的衣衫,目光探究地回头看着苏昀,邪笑道:“听家兄说这位姑娘医术惊人,老夫倒是很想见识见识,连家兄和老夫都束手无策的病,姑娘竟可以医治?”
苏昀本能地看向华年成,这位是他的弟弟?她可从来没听说过华年成有弟弟啊,不过看他们的长相,果真很有说服力。
华年成的脸色并不好,他也不介绍自己的弟弟,只上前道:“昀姑娘开始吧。”
苏昀扶着轮椅的手一颤,她下意识地看向燕修,咬着唇道:“就这样开始吗?我什么都没有。”
灰衣男子行至边,笑着道:“老夫会用自己的内力令他的脉络保持通畅,老夫从小以百草泡浴,内力中亦有良药,即便将死之人亦是可以延命,姑娘请安心医治。”
“可是……”
华年成转身取了一样东西行至苏昀面前,低声道:“你在找这个吗?”
他手中拿着的像是玻璃瓶,在苏昀那个世界,玻璃最早三千多年前的欧洲就已出现,而中国使用却已是十七世纪,不过在这里,苏昀的记忆里似乎还没见过玻璃这种东西。
不过细细看来,华年成手中的玻璃似乎比一般的更纯更净一些,里头还装了水,透过它望过去,华年成的脸显得特别大,竟夸张地都可以看见他脸上的毛孔血管!
她讶然道:“这是……”
灰衣男子得意地接口道:“是离镜,中间加了千年寒冰水,在老夫这里,可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哈哈——”苏昀的眉头跳了跳,这位虽与华年成长相相似,可性格实在是天壤之别,分明有些年纪了,说话做事却一点也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不过她紧张的心情却像是缓缓放松了一些。
很快,她又想起一件最要紧的事:“他要换心,心呢?”
华年成侧身让开,苏昀直视过去,眼前的桌面上搁着一块千年寒冰,周围徘徊萦绕着浓重的寒气,竟不见有水渍晕开。
而它中间正是一颗鲜活的心脏!
苏昀看得愣住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一直觉得这里什么都落后,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竟错得那样离谱!
“云天!”华年成的声音一沉,苏昀随之回眸,见那灰衣男子已快步过去。华年成的脸色更难看了,“再不快些就阑及了,王爷的脉息越来越弱!昀姑娘!”
苏昀顾不得再问更多的问题,只能推着轮椅上前。
……
从密室出来已是月之中天,轩辕承叡就站在院中等她。
他把她抱在怀里,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心疼,轻笑道:“累了?”
“嗯。”她闭上眼睛毫不客气地缩在他怀里,确实累了,她记不清在下面呆了多久。只知道缝完最后一针她整颗心都落下来了,至少在她的手上没有任何差池,剩下的就交给华年成和云天,他们会照看好他。
婳婳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她多想看到婳婳知道九王爷病愈会是怎样高兴?
轩辕承叡见她闭着眼睛嘴角却是在笑,他也不免笑了笑,推门进入房内,小心将她放在榻上,伸手捋开散在她眼睛处的发丝,低声道:“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
她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待他出去,苏昀才猛地回过神来。
回去?回哪里去?
她可不要去西楚!
睡意一下子全没了,她才又想起来九王爷说婳婳中毒的事,还说要她去轩辕承叡手上拿解药!
是啊,她刚才怎么什么都忘了?
哎呀!
苏昀懊悔地打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才想要叫人,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紧接着是仇定的声音:“昀姑娘,华先生要我把轮椅给带了出来,他说也许你用得着。”
苏昀一阵惊喜,忙道:“快快,你进来帮我一把!”
要仇定抱着她出去,轮椅就摆在门外。
仇定皱眉道:“昀姑娘要去找太子殿下?”
苏昀点头道:“是啊,不过不必麻烦将军了,我自己去就好。”
婳婳中毒的事想来没那么简单,她了解轩辕承叡的性子,是以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问了轩辕承叡的房间,她自己推着轮椅前去。
轩辕承叡的房内果真还亮着灯,苏昀至于门口停下,她深吸了口气,一路上过来,她也没想到进去该怎么说,不过来都来了,先进去再说。
她抬手正欲敲门,却听得里面有声音传来:
“今日之事多谢太子殿下,待王爷醒来会亲自言谢。”
苏昀的黛眉微蹙,是华年成?她下意识地放下了手,静静地坐在门口听着。
轩辕承叡的语声里带着笑:“当年九王爷要仇将军帮孤的情意孤记着,这算不得什么。”
华年成又道:“要不是太子殿下借口将昀姑娘带出长安,我等还不知该用什么法子把她带出来,不过就是委屈了太子殿下亲口跟皇上要了昀姑娘。”
轩辕承叡依旧笑着道:“既是华先生需要的人,孤自当想尽办法把她带出长安城。”
苏昀整个人僵住了,愣愣地盯住面前紧闭的房门,他说什么……
他从长安带走她只是因为她有办法医治九王爷的病,只是因为九王爷需要她!
怪不得不管她如何无理取闹他都不会生气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原来竟是这样!
他根本不喜欢她,留着她只是因为对九王爷有用,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
至于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拽紧了衣裙,她听见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现下倒是有件麻烦事。”
轩辕承叡问:“何事?”
华年成开口道:“她知晓了婳妃身上也有‘千娇百媚’的事,万一被长安那边的人知晓,会威胁到王爷的大业,那我们王爷许给殿下的好处自然也就危险了。眼下她既然算是殿下的人,那就交给殿下处置,我知道殿下会顾全大局。殿下若是不愿处理,那便将此事交给华某。”
苏昀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后忽然闻得有人叫了她一声“昀姑娘”,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西楚的侍卫。
房门被猛地打开,轩辕承叡震惊地看着外头坐在轮椅上的苏昀:“……昀儿。”
他本能地抬步出去,苏昀推着轮椅往后退了一些,她苦涩笑着看着他:“殿下还请自重,我算什么东西,果真入不了您的法眼!现在如何,我知晓了你们的计谋,还知晓婳婳中毒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苏昀的目光越过轩辕承叡又看向里头的华年成,笑一笑道:“华先生是要为了王爷的大业杀了我吗?”
华年成的脸色铁青,他似是挣扎良久,才淡淡道:“是。”
轩辕承叡的眸子猛地紧缩,他弯腰扶住苏昀的肩,苏昀用力推开他的手,含泪望着他道:“拿开你的手!要杀我,你来啊,放马过来啊!”
“昀儿……”他的眸中沉着一抹痛,“孤带你回西楚。”
他固执地上前将她抱起来,她却咬牙对他拳打脚踢,冷冷讽刺道:“滚开!谁要跟你回西楚!你真的以为我也喜欢上你了吗?别自作多情了!我才不要去西楚!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大梁!你放开我你放开!轩辕承叡你放开我!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喜欢你,你混……”
她哭着大骂,忽而颈后传来一阵闷痛,随即什么都不知道了。
————
头仿佛同得要炸开,苏昀忍不住嘤咛一声。
轩辕承叡从榻边惊醒过来,他忙俯身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昀儿!”苏昀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脸渐渐地清晰了,是轩辕承叡。
她的心口蓦然一阵沉痛,忙坐起来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不待他开口,她已利索地翻身下。
“去哪里?”他起了身问她。
她背对着他,咬牙道:“我要去见她,你如果一定要阻止我,今天就让我死在这里。”
他到底怔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帐内离去。
……
方婳背靠着笼子坐着,目光定定地望着帐门处,她亲眼看着苏昀喝下了汤药,看着她倒在眼前却无能为力。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了,仍是没有动静。
阿昀,阿昀不会出事了吧?
她才想着,苏昀突然从外面冲进来,方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行至笼子边上。
苏昀微微喘息着,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方婳急着抓住了她的手,皱眉问:“阿昀,你有没有事?”
苏昀的眼泪瞬间涌出来,她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婳婳!”
“阿昀,你想起来了!”方婳喜极而泣,“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苏昀狠狠地点头,她回头看了看,随即靠近方婳压低了声音道:“你中了‘千娇百媚’的毒,你放心,我一定会从他身上拿到解药来救你!等我拿到解药我们就逃出去!”
方婳惊道:“你听谁说的。”
她略一迟疑,终是道:“九王爷说的,他还说他若死了就要我告诉你毒是他下的,可我知道不是他。”
方婳的眸华一闪,眼泪瞬间就落下来。
“师叔,你真傻。”
上一章苏昀说白尚宫关押了她五年,是我的笔误,是两年,抱歉。
第160章 她的立场
“婳婳……”苏昀见她突然哭了,她有些无措。
方婳抬手将眼泪逝去,穿过了牢笼握住苏昀的手,深吸了口气道:“我是太高兴了,阿昀,我真怕你回来仍是叫我婳贵妃。”
苏昀“嗤”的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道:“我才离开大梁多久,你爬得倒是挺快啊,都做贵妃娘娘了!”
苏昀并不知晓燕欢的事,眼下方婳也不好说,她勉强笑了笑,低语道:“这些稍候再说,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
苏昀用力地点头,她也是柽!
“婳婳,你等一下。”
她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拿了钥匙进来,利索地给方婳打开了牢笼。
方婳惊讶道:“这样没关系吗?轩辕承叡……垢”
“不许提他!”苏昀径直打断她的话,伸手紧紧地拥住方婳,哽咽道,“你说过会想办法接我回宫的,可是等我醒来却已到了西楚,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真的快要崩溃了!”
方婳的鼻子一酸,伸手回抱住她,咬着牙道:“对不起阿昀,对不起!”
“嗯!”苏昀吸着鼻子,道,“所以你要对我负责,一定要带我回宫去!”
回宫……
方婳的心口一震,苏昀松开了她的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直直地盯住她问:“对了,九王爷起兵了,你现在到底帮哪边?”
“自是帮我师叔。”方婳淡淡开口,眼底沉着一抹坚定。
苏昀呆呆看了她很久,才笑道:“嗯!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方婳望着她笑了,她紧握住苏昀的手,道:“我这次来,是真的想求你帮忙。”
苏昀吃惊地道:“我们俩什么关系,你说什么求啊?”
外头,正巧有巡逻的士兵走过,迈着整齐的步伐,方婳本能地抬头看了眼,火把的光将一排人影全都照映在了营帐上。有风掀起了帐帘,将外头尘土的味道一并带入。
方婳的眸华低垂,脸上的笑意散了,暗自吸了口气,才道:“皇上想要与轩辕承叡联手对付师叔,西楚军队已出发了,眼下能让轩辕承叡改变主意的人便只有你一个了!阿昀,你无论如何也得帮帮我!”
她握着苏昀的手倏然收紧,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抬眸看她,眼底带着一丝哀求。
苏昀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愣愣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阿昀……”
“婳婳!”她急声打断方婳的话,隐着怒道,“你知道他欺骗我的事吗?我很讨厌他我也恨他!你要我去求他,我……我做不到!”
她蓦地松开了与方婳相握的手,飞快地背过身去。
呼吸声微微低沉,苏昀还清晰地记得她站在轩辕承叡房外的那一日,他与华年成在里面说的那些话,她无法说服自己去原谅他!
方婳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心中无比难受,她低声道:“都是我的错,当初我若没有误伤师叔,你就不会被轩辕承叡带走!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可是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皇上想对师叔赶尽杀绝,轩辕承叡亦有他的野心,我不想看到师叔腹背受敌!”
她往前一步,身子一矮,直接跪在苏昀身后:“阿昀,求求你!”
苏昀震惊地回头看着她,她忙弯腰扶住她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是你,轩辕承叡是轩辕承叡,他做的事和你没关系!”
“阿昀……”
苏昀艰难地别开脸,不悦地开口:“你也说他的野心极大,就算我开口他也未必会听我的!”
方婳含泪道:“阿昀,那你试一试。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想放弃!”
苏昀思忖片刻,才终是点了头。
帐外的士兵见苏昀亲自带着方婳出去,个个面面相觑但也不敢上前阻拦。
轩辕承叡仍是独自坐在苏昀的帐中,她挑起了帘子入内,他的目光朝她看来,再看向方婳时,那抹柔和之色骤然成了犀利。
苏昀徐徐走到他面前,深吸了口气才道:“你和皇上联手了?”
他深邃的眸子紧紧锁住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一言不发地看着。
苏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咬咬牙道:“请你退兵吧!”
她垂于两侧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头,言语里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目光更是锐利如刀锋,哪里有半点是来求人的样,倒更像是来打架的。
轩辕承叡的薄唇微微扬起,他认识的苏昀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苏昀见他不说话,强压下去的最后一点耐心也没磨光了,再是忍不住,盯住他便厉声道:“行不行你就说句话!给个痛快!”
他的置于膝盖的手指悄然一动,若不是帐内还有另一人,他估计就会无忌地笑出来了。
只是他的喜怒哀乐不太习惯在除了苏昀以外的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
轩辕承叡拂一拂衣袍站起身,目光盈盈望着苏昀,浅声道:“退兵可以,朕只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永远留在朕的身边。”
苏昀的眸子蓦然撑大。
方婳亦是震惊无比地望着眼前男子冷峻的容颜。
指尖也似瞬间冰凉了下来,苏昀努力使自己冷静,眼前男子分明是一副认真模样,奈何她却像是在冥冥之中听到了他张狂肆意的笑声。
好像在说:昀儿,你始终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她也许真是逃不了了。
苏昀低头自嘲一笑,开口道:“只要你做到,我就答应你。”
“好!”他毫不迟疑地应下。
“不可以!”那一刻,方婳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快步上前,伸手将苏昀呆滞的身子拉至自己的身侧,颤抖着手紧握住她的手,浑然不顾苏昀的挣扎,她只朝着轩辕承叡一字一句道,“她不会留在你身边的!”
“婳婳!”苏昀拧着秀眉望着她,拉扯着道,“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方婳仍是紧紧拽着她的手,莫名的哀郁怜惜瞬间涌上心头,她摇头道:“倘若今日没有任何约束你还想留下,我必不拦着你,我还会祝福你。可若是为了退兵之事他要逼你,就算你应了,我也不会应!”
“婳婳……”你不必说了,对我来说师叔虽然很重要,可你也很重要。”轩辕承叡即便不退兵,燕修已有了应对计谋,博上一搏也未必就会败。
这后一句方婳不能在轩辕承叡面前说出来,她是绝不会牺牲苏昀来赢得这一场战争的。
苏昀的眼看更红了,喉咙难受得她差点就要嚎啕大哭。
“啪啪啪——”
轩辕承叡重重地拍了拍手,冷声道:“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婳贵妃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你们眼下是在朕的军营里,只要朕不开口,就凭你们两个想要离开军营吗?”
方婳一昂头,目光泰然望着他,道:“来之前我就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最后我想告诉你,别在叫我婳贵妃,我早已不是什么婳贵妃!”
“有骨气。”轩辕承叡嗤声一笑,淡漠地往前走了一步。
苏昀下意识地起身挡在方婳身前,蹙眉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他似是未曾想苏昀会这般,不免一愣。
灯辉将她的侧脸打亮,晕开些许旖旎之色。
轩辕承叡猝然一笑,带着无奈:“记得朕曾问过你,倘若有一天朕与她为敌,你会帮谁。那时你毫不犹豫告诉朕,你帮她。”
他伸手一指方婳,将那个“她”字咬得尤为重,苏昀的内心不觉一怔,却仍是昂首挺胸看着他,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立场,如今还要验证吗?”
验证……
自是不需要了。
只是为什么,他胸口的某处竟像是开始隐隐作痛,九王爷的病好了,他却是病了吗?
他若病了,面前的女子可愿为他医治?
他暗自一笑,大约是不会的。
苏昀见他再次走过来,她拉着方婳的手本能地往后退,他却一路走过来,苏昀只能与方婳一起退至另一侧。
轩辕承叡的步子蓦然顿住了,却只是一瞬,他竟抬步直接出去了!
苏昀与方婳对视一眼,二人都几乎有些不可置信。
片刻,苏昀才问:“现在怎么办?”
方婳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昀气愤地道:“刚才你为什么拦着我,我先答应了又怎么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答应了也可以跑啊!你怎么那么死板!”
方婳却是淡然一笑,道:“阿昀,你有你的想法,可我若眼睁睁地见你应下这种条件,那我还配做你的朋友吗?”
“婳婳!”苏昀扑过去抱住她,跺着脚道,“你真讨厌,和你在一起后我的泪点直线降低啊!”
她的话方婳似懂非懂,她却满足地笑了,这才是她认识的阿昀,才是那个叫着自己不是锦瑟的阿昀。
二人抱在一起谁都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有人冲了进来,方婳与苏昀大吃一惊,回头瞧见一张陌生的脸,随即眼前之人开口道:“方婳,苏丫头,是我呀!”
“侯爷!”
“侯爷!”
二人都震惊了。
容止锦点点头,将手中的两张面具和衣服丢给她们,道:“别废话了,换上,快!”
苏昀却皱眉问:“你怎么进来的?外面的士兵呢?”
容止锦回头看了眼,道:“没有士兵守着啊,我还觉得奇怪呢,在外面盯梢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所以我就进来了。哎呀,别废话,赶紧的!”他说着背过身去。
方婳与苏昀开始换衣服。
容止锦又道:“士兵的衣服你们穿都太长,该卷的地方就卷吧,反正大半夜乌漆抹黑的谁也炕清楚。”
二人换好了衣服开始互相戴面具。
苏昀叹息道:“没想到我也被实验了。”
容止锦惊讶地问:“什么被实验?”
苏昀边替方婳戴面具边道:“以前有个人将蚂蚱放在一个无盖的箱子里,蚂蚱就会跳出来。后来他在箱子上面放了一块玻璃,嗯,你不必明白玻璃是什么,总是就是透明的,乍一看以为没东西。然后蚂蚱跳起来的时候就会撞到上面的玻璃,久而久之蚂蚱就不再跳跃了。后来即便把玻璃撤走,它们也不会再跳出箱子了。”
方婳见容止锦一头雾水,便接口道:“凭轩辕承叡的性子一定会在帐外安排人看守,所以他走的时候我和阿昀都自然而然地以为帐外有人把守,连逃跑都没有试过。”
容止锦咬咬牙,不悦道:“还是方婳好,苏丫头你就非得把一两句简单地话说得那么复杂吗?”
苏昀瞪着他,道:“走了!”
容止锦先溜出了帐子,左右看看果真没有人,这才引她们出来,熟门熟路地朝营地看守最薄弱的地方走去。
眼前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轩辕承叡从帐后走了出来。
月色下夜风涌动,吹得他的衣袍细碎作响,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
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
他深吸了口气,喃喃道:“昀儿,就真的那么想要逃离这里吗?”
“皇上!”有士兵冲上来,急声道,“有人看见娘娘往那边去了。属下这就派人去追!”
士兵正要走,却被他拦住了,他的脸色低沉,蓦然背过身去,淡声道:“不必了,把朕支走的士兵全都放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再若出现差池,朕决不轻饶!”
————
这一路从西楚军营里逃出来似乎太过轻松了一些,方婳总有不好的预感,觉得轩辕承叡是不是暗中派了人跟踪他们,害得她总往后张望。
直到天亮边也不见有追兵,方婳不觉好笑,正如苏昀说的,她真是杞人忧天了。
好在方婳与容止锦来时的马匹没丢,三人上马就朝辽州的方向而去。
苏昀道:“大军的速度必定没有我们快,我们不眠不休一定可以抢在他们见到九王爷的军队前截住他们!”
容止锦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苏昀,嗤笑道:“截住了又怎么样,难道他们会听你吗?”
苏昀深吸了口气,一副视死如归的脸色,道:“我了解轩辕承叡,他一定不会把我的事告诉简崇英,现下不有侯爷这个百变星君吗?到时候他扮轩辕承叡,我就是我,婳婳扮成我的侍女,我们就要简崇英退兵!”
方婳策马飞奔至他们身边,大声道:“阿昀,这件事你怎没和我商量?”苏昀笑道:“商不商量结果都一样,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会放弃!怎么样,现在没有轩辕承叡,我们放手大干一场吧!”
容止锦早就按捺不住了,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我在西楚军营真是憋够了气,这下可要好好地出!驾——”
……
袁逸轩的人悄然尾随在西楚大军两翼,独独空出了中间的官道,如此一来,即便西楚有信使来往也不会被人发现。
西楚大军已停下开始扎营,袁逸轩亦是下马坐在树边的石头旁喝水。
眼前纤弱身影晃动,袁逸轩定睛望去,见是陈宜宁。
自那次谈话过后,她便在不曾同他说过一句话,他的伤口已痊愈,不必给他送药的她显得愈加清闲了。
袁逸轩略微一笑,回眸将目光看向远方。
一炷香后,探子前来回禀,称看见一队人马急速而来,人数不多,但定然各个都是精兵。
袁逸轩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眼下离开辽州仅有两日路程,轩辕承叡怎会在这个时候派人来?
“再探!”他的声音一沉,本能地握紧了手中的水壶。
————
有士兵站在帐外,大声道:“简将军,皇上来了!”
简崇英的眸子一紧,忙起身迎出去。
第161章 黄雀在后
袁逸轩的大军距离西楚大军后面二十多里远远地跟着。
夜里,袁逸轩卸下重重的铠甲,换上宽松衣袍静坐在帐外篝火旁。
陈宜宁扶着树干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火光照得他的侧脸忽明忽暗,她却独独在他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孤寂哀郁。
这一路的行军,除却军机要事,她几乎甚少见他同士兵们说话。可她当日听袁逸礼描述的他,并不像是这般沉默寡言之人。
陈宜宁的黛眉微拧,他并不热情,反而近乎冷清,可要说他冷漠却也似乎不尽然,她越发地炕懂他了柽。
陈宜宁正欲转身,突然感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下来落在她的手臂上,冰冰凉凉的,她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
袁逸轩的眸色一拧,飞速朝树下的女子冲去。
陈宜宁的身子软软地就倒下了,袁逸轩矮身滑过去,飞快地接住她的身子,顺道用捡起的石块重重打在蛇身上,蛇身猛地一卷,随即飞快地游离垢。
袁逸轩只觉得怀中之人浑身瘫软,面色发白,弄得他紧张道:“被咬了吗?哪里被咬了?”
方才匆匆撇了一眼,若是瞧得没错,那应该是无毒的蛇啊。
陈宜宁见他着急的样子,咬住唇别开脸,闷闷道:“我……怕蛇。”她从小就怕蛇,见到蛇浑身不自觉地就全软了,站都站不住,还会止不住地颤抖。
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承认,她觉得有点尴尬。
袁逸轩倒是松了口气,将她扶靠着树干坐下,陈宜宁却是轻呼一声欲逃离,奈何浑身没有力气,直直就栽倒在袁逸轩的身上。
“将军!”有士兵过来禀报军情,见了这番清醒,虎躯一震,忙背过身去,“报……报告!”
袁逸轩回头看了士兵一眼,闻得陈宜宁小声道:“我不坐这儿!”
刚才的阴影还在呢,这个地方叫她觉得害怕。
袁逸轩的长眉拧起,他微微一愣,随即伸手就将她横抱了起来,目光却是看向那士兵,沉声道:“说。”
士兵依旧背对着他,昂首挺胸道:“前方探子来报,说又见几个人入了西楚军营!”
袁逸轩的眉心拧得更深,陈宜宁伏在他怀里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止了,她颤抖地攥着他的衣襟,抬眸怔怔地望着他。
他已然开口道:“到底是几个?”
士兵似恍然回神,忙清了嗓子道:“三个!”
袁逸轩思忖片刻,才点头道:“知道了,不要打草惊蛇,没有本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是!”士兵郑重地应声,然后快步跑步离开。
袁逸轩这才低头看了陈宜宁一眼,她的脸早就一片绯色,几乎红了个透。手上已恢复了力道,她然自知,手指用力攥着他的衣襟,唇角已被自己咬破。
袁逸轩低咳一声问:“陈姑娘可以下地走了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好似温吞溪水徐徐在她耳畔流淌而过。
陈宜宁蓦然心惊,急促道:“你放我下来!”
她略一挣扎,袁逸轩已弯腰将她放下。甫一着地,她下意识地逃来了数步,目光悄然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就跑了。
袁逸轩低头,见胸前的衣襟已被她握得褶皱不堪,他轻轻吐了口气,随即转身朝营帐走去。
————
简崇英带着人疾步走出营帐,见了来人便单膝跪下道:“末将参见皇上、娘娘!”
容止锦此刻已是轩辕承叡的样子打扮,他低头看着地上之人,大大方方地道:“简将军起来吧。”
简崇英依言起身,略低着头道:“皇上怎突然来了?”
容止锦道:“哦,朕有要事要同简将军说。”
简崇英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苏昀,这才点头道:“是,皇上这边请。”
容止锦点点头,一手负在身后大步往前走去,苏昀和方婳忙紧跟在他身后。
士兵挑起了帘子,众人入内,简崇英蹙眉道:“此处距离军营路途遥远,皇上怎可与娘娘独自出来,也不曾带侍卫吗?”
容止锦下意识地看了方婳一眼,方婳的眼睛眨了眨,他咳嗽两声道:“人多速度就慢了,朕急着与简将军见一面。”
简崇英讶然道:“何事需得皇上亲自前来?”
容止锦极为认真地道:“朕收到九王爷的飞鸽传书,他说倘若朕能与他合作,便能与朕划湛江而治。”
“哦?”简崇英震惊的道,“此话当真?”
容止锦笑着道:“朕都来了,这还有假?所以我军先退兵,好彰显我们的诚意嘛!”
简崇英笑了笑,道:“皇上说的是,不过……末将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九王爷给皇上的密信能否让末将看一看?”
容止锦伸手便将密信从衣袖中取出来递给简崇英,一面道:“朕此次来正是应九王爷的要求,需秘密前往辽州与他见一面,简将军就随行吧。”
简崇英的目光细细地看过手中的密信,昔日燕修还欲轩辕承叡合作时他自是见过九王爷的字迹,眼下看来,还真的是。
“看来九王爷为了皇位倒是也豁出去了,末将可还记得当初皇上开出割地时他还不应呢!”简崇英恭敬地将手中的密信交还给容止锦。
容止锦得意看了方婳一眼,方婳松了口气低眉垂目。
她一手字都是燕修教的,字迹自然与燕修的无异,幸亏他们早有准备。
容止锦转了身道:“事不宜迟,你让人带大军返回西楚,再安排一队精兵随朕前往辽州。”
“是,末将领命!请皇上稍候片刻。”简崇英应声出去。
帐帘一落,苏昀才拍了拍胸口道:“太好了,一旦简崇英跟我们进去辽州地界,即便到时候他得知有诈,九王爷的人也能很快将其拿下。”
方婳点头道:“轩辕承叡丢失一员大将,此战再要打也困难了。”
容止锦嘿嘿笑道:“两位军事果然深得朕心啊!”
苏昀伸手拧了他一把,不顾他龇牙咧嘴的样子便道:“你还真上瘾了啊?”
容止锦捂住被她拧过的地方,跳开几步低声道:“注意点形象啊,我可还是他们西楚的皇帝!”
苏昀冲他吐了吐舌头。方婳回头潮外面看了眼,才压低声音道:“别闹了。”
他二人这才消停。
一炷香后,简崇英进来道:“皇上,一切准备就绪,现下就出发吗?”
“嗯。”容止锦一本正经地道,“趁夜走,朕可不像被梁帝知晓朕撕毁了我们之间的盟约。”
简崇英郑重点头道:“皇上英明。”
容止锦心中得意,大步走出营帐。外头一队精锐士兵整齐站在马匹前,容止锦与苏昀等人上了马,士兵们才都迅速上马。
“驾——”
容止锦狠狠地一抽马臀,直冲出军营去。
身后之人都陆续跟上,静谧月色下,一阵马蹄声渐渐远去。
————
月光浅华,幽暗中带着几分宁静。
燕修披着轻薄外衣颔首望着雾色月空,有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接着传来华年成的声音:“王爷的腿伤刚好,不宜久站,还是回去歇息吧。”
燕修然动,只淡淡道:“华年成,她离开多久了?”
她?
华年成微微一怔,随即开口道:“大约有二十日了。”
“十九日了。”他清浅话语里夹杂着淡淡的叹息。
华年成的脸色微变,他行至燕修面前,这才低语道:“方姑娘有侯爷照顾着,不会有事。不出意外,西楚大军两日便能到,王爷该养足精神迎战,我扶您回去。”
他却抬手道:“不必,我自己能走。”
目光徐徐收回,他径直转身,走了几步,才又道:“不知为何,这两天我胸口闷得很,像是要发生什么事。”
华年成忙替他把了脉,见他脉象平稳,这才笑道:“是大战将至,王爷忧虑所致,您不必担心,有仇将军呢。再说,袁将军应已在西楚大军后部署妥当,不会有什么事的。”
二人回至帐内,华年成倒了水给他,他伸手接过,浅啜一口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华年成点了头才要走,便闻得外头传来了声音:“王爷,有急报!”
燕修本能地站了起来,帘子被掀起,一个士兵踉跄入内,衣服破旧,身上多处伤痕,燕修的心口一震,这不是他派去越州城的人吗?
他脱口问:“怎么会弄成这样?方姑娘呢?”
方婳与容止锦走后次日,他思来想去不放心,这才又派了四人前往保护。
士兵单膝跪下道:“回王爷,属下们一路前往越州城也不见方姑娘与侯爷,他们根本就未去越州!属下们是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流民,这才弄成这般地步,属下有愧于王爷所托,请王爷降罪!”
指尖一松,茶杯猝然摔破在地上。
燕修的脸色大变,没有去越州?那她去了哪里!
————
已离开西楚军营半个时辰,容止锦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下去,现在只要把简崇英等人带去辽州就大功告成了!
他不自觉地笑了笑。
这时一直跑在他们前面的士兵突然停了下来,容止锦等人也只能被迫停下。
他握着马缰绳怒道:“怎么回事?谁让你们停下的!”
士兵们都不说话,却突然走动,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方婳的脸色一沉,闻得简崇英笑着道:“这一趟辽州可去不得,去了怕是没命再回来了。”
容止锦厉声道:“大胆简崇英,你想抗旨吗?”
简崇英仍是从容笑道:“我就是不敢抗旨,所以才不能去辽州。”
“你……”容止锦再欲开口,便被方婳拦住了,她目光犀利地看着面前之人,开口道,“不必装了,他已知晓我们的身份。”
容止锦“啊”了一声,苏昀的脸色也变了。
简崇英扬眉冷笑道:“若是猜得没错,这位是婳贵妃娘娘吧?不得不说,平阳侯的易容术果真是了得。”
方婳的黛眉紧拧,冷冷睨视着他,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来的路上他们前前后后计划了很久,照理说不该会被发现啊。
苏昀咬牙道:“是因为我们一行只有三人吗?”
简崇英却摇头道:“并非为此,皇上深谋远虑,行事不是我等能猜透的,他随行未带侍卫也并非不可能。你们还拿出了九王爷的亲笔密信,足以以假乱真。”
“那是为什么?”容止锦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撤掉了变声的东西,露出自己本来的声音。
“因为朕比你们先到。”
轩辕承叡的声音自夜幕中响起,森然冷冽。
众人大吃一惊,忙都闻声瞧去。
他不知何时跟在了队伍后面,他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方婳悄然握紧了马缰绳,果真人一兴奋警觉就松了!
容止锦厌恶地揭下了面具,讥笑道:“你既然来了,还用得着看我们这一唱一和的?何不直接在营中就地解决了我们?”
回想起刚才他还扮轩辕承叡扮得起劲,眼下想来,他轩辕承叡指不定躲在那里边听他说话便嘲笑他呢!
容止锦这样一想,心中真不是滋味!
微弱火光下,轩辕承叡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苏昀。
方婳大约知道了,就像苏昀说的,轩辕承叡此人极尽自负,他怎会让那么多人都知晓他的女人背了叛他?所以他才会顺着他们来此处,而这一小队人马定是心腹,是绝对守得住秘密的人。
简崇英将马匹靠近轩辕承叡,低声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轩辕承叡的眸华瞬间一闪,随即厉声道:“把你们娘娘给朕带过来,其余二人,格杀勿论!”
容止锦因为扮成轩辕承叡,只得在身上带了一把匕首,此刻他飞快地拔出匕首,下意识地往方婳身侧靠拢。
苏昀在听到轩辕承叡下命令时惊讶得撑大了眼睛,感觉到身侧有人动,眼前似有明光闪过,她侧脸瞧见容止锦手中的匕首,当下未作多想,趁他不注意,一把多下了他的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苏丫头!”容止锦吃惊地叫。
方婳回头瞧见这一幕,也震惊道:“阿昀,你干什么?”
苏昀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轩辕承叡,握着匕首的手指紧了紧。轩辕承叡的眸色一凛,他的话语清冷:“你要做什么?”
她不惧望着他,从容道:“你可以把我们三个都杀了。”方婳压低了声音道:“阿昀,快把匕首放下!”
苏昀看也不看她,目光依旧望着轩辕承叡。
简崇英见他的脸色难看,眼下也不敢下命令,只得在一侧静待等候。
轩辕承叡的马匹徐徐往前走了几步,他的目光冷滞,脸上冰得无一丝表情:“你当真就这样恨朕,为了她,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吗!”
苏昀昂着头,狠狠地逼视过去。
他开始出离愤怒道:“朕对你到底有什没好!该补偿的也补偿了!着你惯着你,难道这些也错了吗?她算什么东西,能要你为她背叛朕!背叛西楚!”
苏昀大叫道:“我从来就不想西楚的人!”
“是吗?你就是这样认为的?”
“是!你根本就不该把我带出长安!更不该强行将我留在你身边!”
“所以你一直恨朕,就是死也要离开朕的身边?”轩辕承叡的脸色一沉,扬手道,“那朕今日就让你亲眼看着她死在你面前!”
“不要!”苏昀大叫一声,匕首已划破皮肤。
“阿昀!”
“苏丫头!”
轩辕承叡的心口一沉,他一跃而去,飞快地将苏昀从马背上带下来,二人滚落至草地上。苏昀下意识地用匕首抵在他的身上,颤声道:“不许动!”
他的眼底逆着痛楚,咬牙道:“就这样恨朕,为了她不惜要杀朕吗?”
苏昀一愣,却见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狠狠地用力将匕首刺入自己的身体,目光瞪着她道:“这样,够了吗!”
第162章 他的嫉妒
温热粘稠的液体瞬间涌出来沾上她的指尖、掌心……
苏昀惊恐地睁圆了眸子望着他,轩辕承叡的长眉微拧,薄唇颤抖着,分明是在强忍住痛。
“皇上!”简崇英大叫着跳下马背冲过去,轩辕承叡却抬手示意他不必上前,简崇英的脸色苍白,一声按住腰际的长剑,不情愿地停下了步子。
轩辕承叡的神色依旧冷淡,苏昀却早已心跳如鼓,她握着匕首的手指蓦地松了,他却再次用力连带着她的手握住刺入自己身体的匕首。
她吓得眼泪倏地流下来,哽咽地道:“为什么?玳”
为什么……
轩辕承叡却被她这样一句问得愣住了,为什么……他竟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便是方才她用匕首对着他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胸口悲愤异常,握住她的手便往自己身上刺,哪里曾想过那么多?
想到此,他蓦地自嘲一笑鼓。
苏昀见他眼下这种情况还笑得出来,心中不免一滞。
不过一瞬,她用力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随即撕下衣袂按住他的伤口,她飞快地回头,见简崇英一脸担忧地站在身后,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苏昀脱口便喊道:“简将军还愣着干什么?把他送回军营去!”
简崇英按在长剑的手指蓦地一颤,此刻闻得她这样说,这才疾步上前,回头叫来了侍卫帮忙。
容止锦仍是挡在方婳面前,不过侍卫们似乎再没有心思管着他们了。
方婳已从马背上下来,快步朝苏昀走去。
“方婳!”容止锦见此忙下马追过去。
简崇英小心将轩辕承叡从地上扶起来,苏昀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沉声道:“压着他的伤口!”
简崇英应着,一手用力压着轩辕承叡的伤处,轩辕承叡却一把抓住苏昀欲抽离的手,他的声音竟是平淡无波:“不许走。”
“皇上!”简崇英沉着脸色道,“末将恳请皇上回营!”
他不动也不理会,目光仍是怔怔地看着苏昀,她的手腕被他用力握着,娶未回头去看他,只在暗中与他较劲,他的神色未变,手上的力道然减。
“阿昀!”面前传来方婳的声音,苏昀吃惊地抬眸,闻得她道,“阿昀,你同他回营去。”
苏昀愕然道:“婳婳……”
方婳快步往前,压低了声音道:“难道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阿昀,我不想你以后后悔!”她伸手握上她的肩膀,这个世界已有太多的人做了太多后悔的事,她不想苏昀将来也会如此。
她虽也是不喜欢轩辕承叡的,可轩辕承叡对苏昀的特别她不是炕见。
苏昀对他,也并非只有厌恶,若只有厌恶,便不会恨他对她的利用。
这些没有人比方婳还了解。
当初她在误会燕修利用她时,也曾痛苦过恨过,所以她懂,她都懂。
容止锦也跟着过来了,咬着牙道:“方婳,你疯了!苏丫头若跟他回去,那还有机会再逃出来吗?”
方婳回眸睨视了他一眼,低声道:“侯爷不必再说了。”
苏昀一时语噎,低头片刻,才咬着牙开口道:“待他的伤口处理完,我便同你们汇合。”
方婳点头。
简崇英扶轩辕承叡坐起来,他手上的力道加大,一把将苏昀拉过去扣在怀中,话语冰冷道:“汇合?你觉得朕会放他们走吗?”
苏昀回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瞳,瞬间脸色大变:“轩辕承叡,你说什么?你……你放开我!”
她惊慌地挣扎起来,他仍是用力将她扣在怀里,伤处被撞到,痛得他脸色煞白,他闷哼一声,看向简崇英的目光又幽深几分,喘息道:“全部带回去!”
“是!”
士兵们郑重地应声。
“轩辕承叡,你混蛋!你无耻你王八蛋!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
回去军营的路上,苏昀扯开嗓子骂了一路。
方婳与容止锦并未叫人绑住,只是由人看着关入了一个营帐内。
营地里一切照旧,哪里有半分要退兵回西楚的样子?
容止锦气愤地坐下道:“现在怎么办?真是功亏一篑,没想到轩辕承叡居然会来这里!”
方婳始终未曾说一句话,轩辕承叡心思缜密,当日他们从西楚军营那么轻易逃走时她便觉得心有不妥,平静了那么多天,果真还是栽了。
见她不说话,容止锦又道:“你也真是的,叫苏丫头跟他回来干什么!”
方婳这才淡淡笑了笑:“既然我不叫她回来,你觉得我们能走得了吗?凭轩辕承叡的性子,便是绑也会把她绑回来。”
容止锦似是恍然大悟,脱口道:“哦,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啊!说的是啊,不然你我不被五花大绑才怪呢!”
方婳回头朝直垂的帐帘看了一眼,她倒还真不是因为这样想才叫苏昀回来的。
————
简崇英的帐内,灯火明亮,气氛却凝肃。
苏昀独自站在角落里,因为有轩辕承叡的命令,她是出不了这个营帐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轩辕承叡的身上,两个军医在榻边忙了两柱香的时间,血还是未止住。
简崇英瞧见轩辕承叡越发苍白的脸色,怒道:“你们还不快点止血!都不想活了吗!”
两个军医被他一吼,更是害怕,其中一个恐惧道:“皇上的伤口极深,我等……我等已经尽力了。”
“混帐,你再说一遍?”简崇英伸手便抽出了长剑。
军医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旁边的士兵见此忙上前来拦住简崇英,劝阻道:“将军息怒,您若杀了他们,谁来医治皇上的伤?”
简崇英的目光冷峻地扫过地上二人,震怒的心情这才平息了一些,他将长剑收起来:“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军医们忙爬起来上前。
伤处的血仍是汩汩而出,压在伤口的一大卷杉已被鲜血浸透,重重地落下来。
眼前的景象渐渐地模糊起来,轩辕承叡只觉得浑身的力量在一点点地流走。
军医把了脉,脸色大变道:“皇上!将军,得送皇上回大楚,或许宫里御医能救皇上!”
简崇英的眸子闪过一抹厉色,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榻上的男子。就算宫中御医能救,眼下他们离开皇宫千里之外,即便送回去皇上身上的血也早流尽了!
简崇英的掌心也渗出了冷汗。
却是这个时候,只见一抹小小的身影从角落里冲过来,一把将面前的两个军医推开。苏昀上前把压住轩辕承叡伤口的士兵也推开,将浸透了鲜血的杉拿走,她蹙眉看了眼伤处,脸色蓦然沉下去。
努力只自己冷静下来,她重新取了杉按住伤口,开口道:“给我找把匕首来,点一根蜡烛过来,再准备一坛酒。”
两个军医面面相觑,遂又望向简崇英:“将军,这……”
轩辕承叡恍惚中似乎听见苏昀的声音,他强撑着睁开眼睛,果真就见那抹身影晃动在眼前。他空出一手无力拽住她的衣袖,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
“皇上要说什么?”简崇英见此忙俯身下去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
他的气息微弱,话语却是字字清晰:“你……你终舍不得我死。”
简崇英听得呼吸一窒,下意识地侧脸看向苏昀,旁人不知他也该知晓皇上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他追随轩辕承叡是三年前,那风雪尤其大,他永远记得皑皑白雪中,萧氏一族落败,那少年提剑一路走来。
剑尖的鲜血蜿蜒了一路,他的目光冷峻,睨视着他笑道:“我大楚是该换一换血液了,简将军,你要站在哪一边?”
简崇英收起了长剑跪在他面前,发誓从此效忠他。
这么多年来,他见惯了他的铁血手腕,却从不曾见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过。
简崇英朝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转身下去。
不然何以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简崇英将身上的匕首递给苏昀,低声道:“娘娘请当心,此匕首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苏昀不说话,士兵已将火烛移过来,她将酒倒在轩辕承叡的伤处,匕首在火上烫热,转身欲朝那伤口下手。
军医吓得拦住她道:“娘娘难道还要再刺皇上一刀吗?”
苏昀气得伸手就推开他,咬牙道:“不把伤口再切开我怎么知道出血点在哪里!”
军医被她一吼,直接愣在了当场。
————
自容止锦与方婳被带入这个营帐后便不见有人来过,容止锦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在帐子里来回踱步,忍不住道:“方婳,你说轩辕承叡那小子不会死了吧?”
方婳的脸色微变,低斥道:“你别胡说!”
容止锦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忙转身走到她面前,目光直直地盯住她的脸,道:“不是吧?你不也恨他,想他死吗?”
方婳叹息一声,抬眸道:“我是恨他,他若死了我也必不会有任何愧疚,可阿昀却会有。简单一些说,我也恨太后娘娘,倘若太后娘娘出事,我不会伤心,侯爷却会。”
容止锦的脸色一白,脱口道:“可苏丫头对他……”
“阿昀对他并非没有情,只是侯爷不愿承认罢了。”她打断他的话。
容止锦蓦地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
帐内闲杂人等均已退出去,苏昀坐在榻边愣愣地望着昏睡中的男子。
简崇英走时要她留下来,称怕轩辕承叡的伤情反复,她一言不发地站着,直到众人都退出去方回过神来。
简崇英也许真是怕轩辕承叡的伤势有异,可苏昀却明白,即便真的有事也不会是大事,军医们便可处理。
她却说不清为什么愿意留下来了。
他失血过多,俊逸如刀削的面孔上尽是惨白一片,她的目光低垂,竟不忍直视。
记忆中的轩辕承叡无论何时都是强悍霸道,她从不想有朝一日他竟也会这般虚弱的躺在她面前。
苏昀死死地咬着唇,她会救他只是不想他因她而死,对,只是这样而已!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视死如归地回头瞪着他。
瞪着瞪着,到底是抵不住困意,软软地趴在他的榻边睡了。
……
恍惚中,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他:叡,叡……
是昀儿的声音,可在他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轩辕承叡吃力地睁开眼睛,他正躺在上,那令他魂牵梦绕之人就趴在他边上熟睡,刚才果真只是个梦。
苏昀的小嘴微微嘟着,大约是听到了声音,他见她努了努嘴,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目光瞥见尾的风氅,他欲起身给她披上,不慎扯到伤口,他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苏昀惊醒过来,恰巧与他对视。
他捂着伤处的手未松,目光怔怔看着她,虚弱脸上染着笑意,喃喃道:“朕就知道你舍不得。”
可他醒来能看见她,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是以他此刻的心情尤其好,哪怕她再要他去死一次他也甘愿。
苏昀尴尬地站了起来,冷冷道:“我只是不想你因我而死,你要是想死,那就走得远远的,你爱怎么死就怎么死,与我无关!”
望着她气愤涨红的小脸,轩辕承叡心中却雪莹透亮,他笑着道:“既如此,你还巴巴地守在这里作何?”
苏昀握紧了双拳道:“我是为了婳婳和侯爷!”
“哦?”他的俊眉微挑,脸上未见怒意,仍是笑道,“你以为你如此讨了朕开心,朕就会放过他们吗?若是朕告诉你休想呢?”
她的美眸蓦地撑大,几乎是用尽力气惊叫道:“你敢动他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皇上!”外头的士兵闻声匆忙闯入,却见上之人的目光犀利,冷冷道:“退下!”
士兵们吓得忙退了出去。
轩辕承叡的心情依旧大好,伸手掀开了被子小心地坐起来,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她道:“你会杀我吗?”
他的话语轻微,这一次,终不再是“朕”,而是“我”。
苏昀见他扶着沿站起来,她的心猛地漏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往后退步,道:“你疯了!不怕伤口在撕裂吗?”
“不怕。”他盈盈望着她。
有一件事他从未对他人讲过,他轩辕承叡这一生遇敌无数从未胆怯过怕过,如今他贵为大楚帝君更没什么好让他嫉妒。
可他却嫉妒方婳,嫉妒苏昀对那个女人居然这样好!
然而这一次,他却非常开心,她终是没有丢下他离开。
他居然没有动怒……
苏昀呆呆地愣在了原地,直到见他步伐不稳地朝她走去,她这才本能地伸手撑住了他摇晃的身子。
他顺势靠在她身上,喘息道:“昀儿,你从未想过了解我,从未了解过我。”
苏昀的目光一呆,他说的对,她似乎从未主动去了解过他,可……可她却以为已经很了解他了,难道不是吗?
他有些站不住,身子重重地压着她,他徐徐开口,话语里带着三分寂寥七分哀痛:“永庆十三年,我父皇将我母后赐死,我随之被流放孤岛,从此之后,父母之爱于我来说再不可得。那时我便告诉自己,只有手握生杀大权,我才不会再受人欺辱。我现在做到了,大楚上下再没有人敢对我不敬……咳,咳咳……”
他压着伤口的手蓦然收紧,苏昀咬牙抱住他道:“去上躺着!”
他摇头,目光转下盯住她担忧的脸,笑着道:“后来我遇见你,你和那些女子是那样不同,在你眼里,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我不必费尽心机去猜测揣摩你心中所想。”他一顿,继续道,“昀儿,其实在我心里,开疆辟土根本就及不上你!可你却一直不明白!”
苏昀震惊地瞪着他,半晌,才摇头道:“你骗人,那为何还要那样出兵,还要那样对婳婳!”
他的脸色一变,咬着牙道:“因为我嫉妒!”
第163章 退兵
自方婳同容止锦说了那番话后,他面上倒是不再那么烦躁,只是来回踱步得越发勤快,方婳知道他心情复杂。
她认识他这么久似乎也是初次见他的心情这个糟糕。
“侯爷。”她不免叫了他一声。
容止锦似有些挫败地在她身边坐下,挠了挠头发道:“真是这样吗?”
方婳被他问得一愣,他随即又道:“苏丫头对轩辕承叡,我竟没看出来……”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当年我大哥喜欢韦如曦我也一直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公主表姐。栳”
方婳直直看着他,他似乎亦是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咳嗽两声转口道:“芷若对皇上用情至深我也没察觉,只觉得那时她年纪小,长大了自然也就淡了……方婳,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笨?”
方婳浅浅笑道:“自然不是,只是比起这些侯爷更加专注于易容术上罢了。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在这件事上阿昀也未必就比你敏感。”
“你说真的?”容止锦的眸子撑了撑,似是极度安慰指。
方婳笑了笑。
容止锦有恢复了一贯的神色,拍了拍衣袍站起来道:“可就是这样,一想起轩辕承叡有可能平安无事我心里就不爽快!”
方婳见他皱眉的样子也跟着起了身,她敛起笑意道:“轩辕承叡若真的出事,那我们三个才真的谁也走不了了。这一次,唯有他没事,我们才有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容止锦咬着牙,到底心有不甘。
不知何时,外头有脚步声传至,二人警觉地朝门口看去,只见帐帘被士兵掀起,苏昀弯腰走了进来。
“阿昀!”方婳惊喜地叫。
苏昀的身上还站着血渍,脸上略显疲惫,精神却还好,方婳终是松了口气。
容止锦开口便问:“他死没死?”
苏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径直走向方婳,低声道:“我和他说好了,你跟侯爷回辽州去,他会退兵。”
容止锦震惊无比地看着苏昀,方婳亦是吃了一惊,容止锦脱口道:“那你呢?”
“我……我暂且先和他回西楚去。”
方婳大吃一惊,本能地握住她的手道:“你说什么?他又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拿我和侯爷的性命相要挟?”
苏昀摇头道:“没有,你别瞎想,这次……这次是我自愿的。”
“苏昀……”
“他说只求我陪他至伤愈,他伤愈后不管我是留是走他都随我。”苏昀从容地开口。
方婳却仍是不信:“阿昀,他的话……”
苏昀反握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次是真的,我相信他。你回去告诉九王爷,不必记挂后方,凭他现在的兵力,一举攻下长安已不是什么难事。”她略微靠近方婳的耳边,压低声音道,“等九王爷当上皇帝,而你母仪天下的那一天,我一定回来!”
她说得坚定,方婳心中仍然忐忑。
容止锦不知她们在说什么,便上前道:“苏丫头你别那么轻易相信轩辕承叡的话,反正我是不信!”
苏昀瞪着他,道:“那你连我也不信吗?”
那一个一时间语噎,半晌,才昂着头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你被他骗了!”
苏昀再欲返,便闻得方婳开口道:“你让我和他见一面。”
————
方婳入内时,帐内只轩辕承叡一人在。
他只穿着宽袍,外面斜披一件湖水色单衣,他的脸色不大好,却含笑坐在矮桌边。
方婳行至他面前坐下,不知何故,她总觉得今日的轩辕承叡奇怪的很,从她进来后便一直望着她笑,究竟在笑什么?
“要说什么?”轩辕承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淡淡扫向方婳。
方婳深吸了口气道:“阿昀说要跟你去西楚,她说相信你,可我娶不怎么信你。”
他倒是从容不迫:“你不信那是你的事,和朕有什么关系?若只是说这些就出去,朕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方婳不走,径直问:“你伤好了,真的会随她吗?”
他得意地笑了笑,道:“你若不信,大可跟朕一起回大楚去。”方婳咬紧了樱唇,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道,“怎么,是放心不下九王爷吗?也是,朕这里无事的消息是该早早通知九王爷知晓的,也要让他早点拿下长安。”
方婳就是这样想的,轩辕承叡这只狐狸,把什么都算计得清清楚楚,知道她没时间跟苏昀去西楚。
她低下头,心中有些凌乱,眼下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轩辕承叡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笔墨,低语道:“你可先写封信给九王爷,告诉他这里的一切,朕会派人用飞鸽传书送至。”
方婳回眸看他,脱口道:“你会这样好心?”
他别过脸低低咳嗽两声,随即哑声道:“朕若愿意,你和平阳侯谁都走不了,全都杀了,也就不必如此麻烦,朕……不愿再解释更多。来人。”
“属下在!”两个士兵从外头进来。
轩辕承叡摆摆手道:“带她出去。”
士兵朝方婳走去,方婳自个起了身,她又看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行至门口,忽而又闻得身后之人浅声笑道:“方婳,你到底没有赢朕。”
方婳吃惊地回头,见他谢倚在矮桌旁轻笑着看她,眼底再不是森然笑意,徐徐地淌着一抹暖意。
她略一怔,随即转身出去。
恰逢苏昀来给他换药,她见了方婳便道:“你先回去,我一会儿来找你。”
她推开了帘子进去,轩辕承叡冲她惨淡一笑,道:“昀儿,来扶我一把。”
苏昀没好气地将东西放下,上前吃力地将他扶起来,道:“我不是和你说要躺在上休息吗?谁要你下来!”
他一手轻按着伤处,忍住痛道:“我不能输了气势!”
苏昀愣了下,随即“扑哧”笑出声来,他蹙眉睨视着她,干脆伸手抱住她,低声道:“你再笑,我就反悔了。”
她气结地瞪着他,从没想过,他竟一直在暗中跟婳婳较劲!昨夜还那样恨过他,今日再看,怎就觉得他特别傻特别天真?
————
后来方婳还是写了密信飞鸽传书给燕修。
苏昀给她和容止锦挑选了两匹上好的马驹,三人在营地就此别过。
轩辕承叡没有食言,当夜就命人拔营回国。
……
脚步声碾过青草地的声响,未及人至,袁逸轩已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外头已传来士兵的声音:“将军,西楚大军朝我们这边来了!”
“什么!”袁逸轩拉过一侧的外衣披上,人已出了帐外。
士兵低头道:“一个时辰前拔的营,顶多再有一个半时辰,大军便可抵达。”
袁逸轩的脸色沉得厉害,怎会突然拔营?莫非他们知晓了他带人在后方设伏吗?
“将军,现下如何办?”
士兵的声音传来,袁逸轩思忖片刻,才开口道:“让副将们即刻去军帐!”
“是!”士兵点头火速离去。
外头走动的脚步声瞬间多起来,陈宜宁忍不住走出帐外,只见士兵们举着火把来来回回地跑动,她不觉拉住了其中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士兵急着道:“西楚大军可能是发现了我军,眼下估计攻过来了,将军命我们做好迎战准备,陈姑娘还是回自己帐内不要出来的好。”
待陈宜宁回过神来,士兵已急急离去。
陈宜宁的心中徒然不安,倘若西楚大军真的发现了他们,那便有足够的兵力将袁逸轩的人歼灭!
她拉紧了衣衫欲往前走去,忽而见一小队士兵朝她跑来,为首之人道:“陈姑娘,我等奉将军的命令护送你离开,姑娘这边请!”
另一个士兵将包袱塞给她,道:“姑娘快走吧!”
陈宜宁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前看去,士兵过来引路,她却一把推开他的手,道:“我要去见袁将军!”
为首的士兵道:“陈姑娘,袁将军说……”
“他说什么我不管,我只知道万一真的与西楚开战,我要留下照顾伤员!还有,袁将军不是我的谁,他没有资格决定我的去留!”陈宜宁愤愤地道。
那士兵蹙眉道:“将军说若是姑娘执意不走,便可看一看将军交给姑娘的东西。”
东西?
陈宜宁拧着黛眉低头,信封的一角已从包袱内露了出来。她迟疑了下,终是将它取出来。
接着火光,她将信封翻过来,上面赫然两个大字——休书!
陈宜宁的眸子骤然撑大,握着信封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里头写着什么她根本已不必看。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他却始终装作不认得她!
那现在又算什么?
知道此处危险便想要赶走她吗?
她千里迢迢来这里,难道还怕一死吗?
她不怕的,更不怕和袁逸轩死在一起!
恨恨地将手中的休书撕成碎片,她一把推开面前的士兵就朝前冲去。
此时的袁逸轩正部署好了一切从军帐内出来,他一抬头便看见跑得气喘吁吁的陈宜宁。他的眸色一拧,站住了步子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径直上前,在他面前站住,目光不惧地望着他,张口道:“迎亲那一日你便没有来,就连红盖头也是我自己揭的。后来你明知我的身份却故意不认,在军中那么久,你也从不曾给过我任何优待,从来都是放我自生自灭,这些我劝都没有计较过!可是你凭什么觉得眼下我会愿意离开?又凭什么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
没有开场白,没有任何的前奏,她就这般劈头开始职责他。
袁逸轩的脸上无笑,只淡淡道:“军中本就不是女子能待的地方,如今我军将要迎战,你留下会拖累大家。”
陈宜宁冷笑道:“你真是太看得起我的,我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拖累大家?西楚大军真的冲过来,我挡不住大不了就是一死,不要谁护着我,更不会拖累谁!”
“陈姑娘……”
“陈姑娘?事到如今你还叫我陈姑娘,说出去真是叫人笑掉大牙,夫君!”
她咬牙切齿将“夫君”二字吐出来,把后面跟着的一队士兵惊得各个都瞪大了眼睛。
袁逸轩的脸色铁青,正要说话,便见一个士兵冲过来,禀报道:“将军,西楚大军靠近了!”
“依计行事!”他沉声吩咐。
士兵转身下去,袁逸轩上前一把径直将陈宜宁拉至身后,开口道:“跟紧我。”
沉沉语声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陈宜宁不觉一愣。
所有将士全都隐匿在林子草丛间,不一会儿传来隆隆的马蹄声,远远望去,火把多如天上繁星。
陈宜宁的呼吸有些紧张,她先前虽也身处战场,但是如现在这样待在前线还是头一次。
身前的男子下意识地侧脸看了她一眼,她忙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大无畏地瞪着他。他抿了抿唇未说话,转身又张望过去。
探子隔三差五地来报:
“将军,西楚大军的阵仗不像是来打仗的。”
“将军,敌军中又马车,简崇英始终跟在马车边上,并未在前方指挥大军。”
“将军,探子来报说远远看见敌军将士似乎边走边在聊天,半点没有要开战的样子。”
……
于是,直到大军从这里过去,这一仗都没有打起来,众人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疑惑起来。袁逸轩爬上山头站了很久,只见大军渐行渐远才终是相信真的是走了。
可是,怎么会这样?
————
彻夜未眠,燕修已在帐中呆坐了整夜,拼了命地想知道方婳到底会去哪里?
方家、白马寺、长安……这些都不可能,莫不是……
燕修的手指蓦然收紧,他直直站了起来。
他怎忘了,苏昀还在西楚!容止锦手中应有解药,怪不得她临走前执意要带上容止锦,他们一定是去西楚找苏昀了!
心口一震,燕修的脸色煞白,他怎没早想起来!
“来人!”
华年成正巧在外头,入内瞧见他难看的脸色,便道:“王爷怎么了?”
他的额角急得渗出了汗,忙道:“派人去西楚,再找人通知袁将军,婳儿她恐怕……”“正是有方姑娘的消息了。”华年成笑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字条递给他,道,“方才收到的飞鸽传书。”
燕修一把夺下华年成手中的字条,细细扫了一眼,是她的笔迹没错。
上面写:楚帝答应退兵,我与侯爷速回。
他将字条紧握在掌心,她果然去了西楚!可是信上说轩辕承叡退兵,这又是怎么回事?
燕修心中忐忑,仇定大步从外头进来,大笑着道:“王爷,袁将军的飞鸽传书!末将看了,说西楚大军不知何故退兵会西楚了,他还说眼下正是攻打长安的好时机!王爷您看!”
燕修越发愕然,轩辕承叡真的退兵了?
仇定已正了色道:“末将下去部署,明早便进攻。”
燕修点头:“好。”在看了袁逸轩的来信后,他终是放了心,太好了,婳儿没事,她很快便会回来。
————
远方流云暗淡,很快像是要下雨,方婳与容止锦娶未停下来,反而更是加快了速度。
日前一别后,她只想尽快回到他的身边,她有很多事要解释,只盼他不要生气才好。
容止锦全然不知方婳的惆怅,总之从西楚军营出来他的心情便一直很好。
二人有行了一段路,突然迎面瞧见一行人骑马冲过来,见了他们也不让路,二人被迫勒停了马匹。
方婳已隐隐觉出了不对劲,容止锦正欲开口,便闻得面前之大声道:“侯爷让属下们好找,太后娘娘与皇上等着您回去呢!”
第164章 再见燕欢
窗外风拂影动,花香四溢。
燕欢铁青着脸负手立于雕花木窗前,目光定定地望着御书房外的一切,密件被她随意丢弃在御案上,有风入帘栊,瞬间就飘落在地上。
连着半月,前线接连来信,燕修的人再次越过湛江与王师兵开战。
信中关于西楚大军的事只字未提,而燕欢在前一日便收到探子来报,轩辕承叡班师回朝了。
她原先还以为是误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珥!
怎会这样?
她坚持了那么久,努力了那么久,竟真的不能挽回吗?
天分明已渐渐炎热,燕欢却是在六月感到了刺骨的寒冷论。
仿佛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窟深潭,她拼命地想要往上游,却怎么也做不到……
“皇上。”
钱成海已前前后后进来了三次了,每回叫她都不见她应,他叹息一声,只得将点心悄声搁下退出去。
迎面瞧见容芷若款步朝这里走来,钱成海忙迎上前道:“芷若姑娘怎么来了?”
容芷若朝他身后紧闭的门看了眼,才道:“是太后娘娘要我给皇上送燕窝来的,皇上在里头吗?”
“在在!”钱成海忙点头道,“你进去看看吧,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了。”
钱成海说着,伸手推开了御书房的门,容芷若深吸了口气入内。
那抹身影就站在窗边,负手背对着她。
容芷若轻声上前,瞧见桌上的东西一点未动,她担忧地看向燕欢,小声道:“奴婢听钱公公说皇上一整天未进食了,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好歹也吃一些,太后娘娘让奴婢给您送了燕窝来。”
她将食盒放下,果真见面前之人回过身来。
“放下吧。”她淡淡说了一句。
容芷若回头定定地看着她,她的容色略带着苍白,眼底再不复往日的神韵,黯淡里沉着一抹失落。
容芷若握着锦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下意识地往前一步,低声道:“是不是前线的情况不太好?”
后宫女子素阑会知晓前朝的事,即便是太后也不会同她说这些,可她这段日子看见皇上的样子,心中已然猜出了几分。
燕欢的眸色又淡了几分,她终是蓦然出笑,抬步朝容芷若走去。她被她看得不觉往后退了一步,燕欢的脸色微变,嘴角淌出一抹暗笑:“芷若也怕朕吗?”
容芷若心中倏然一惊,她也说不清方才为何就退了一步,此刻才忙摇头道:“芷若不怕。”
纱影轻摇,映着燕欢明媚的一抹笑意,她启唇道:“守不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第二个人面前承认,即便是母后,她也未曾说起过。
容芷若美丽的瞳眸里骤然浮起一抹诧异,守不住……是那个守不住吗?
那皇上又何以……何以说得这样平淡出奇?
容芷若只觉得双腿一软,她本能地伸手扶住了桌沿,努力睁开眼睛望着面前之人。
燕欢一步一步走得从容,深沉地凝望着容芷若,笑容里夹杂着几分落寞,低语道:“湛江防线一破,叛军便会长驱直入,长安城破,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芷若,你走吧,离开这里。”
容芷若震惊非常地看着她,半晌,才狠狠地摇头:“芷若不走!”
燕欢叹息道:“眼下长安还无人知晓外头的局势,你此刻不走,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芷若不会走!”她惊叫着冲上前,跪在她面前,抬眸微笑望着燕欢,道,“在芷若心里,您永远都是大梁高高在上的皇上,就算国破宫倾,芷若也不会离开皇上!”
有泪自眼底弥漫起来,燕欢悄然别开脸,微微叹息道:“朕做得很失败,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容芷若诧异地摇头道:“花无百日红,皇上又能要求谁做得十全十美?即便所有人都背弃皇上,芷若也不会!”
不会吗?
即便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吗?
燕欢动了动唇,终究还是喟叹一声没有言语。
容芷若自顾擦干了眼泪站起身,将燕窝端出来,道:“皇上过来吃点东西吧,太后娘娘也跟记挂您。”
燕欢点了头,才往前走了一步,便见钱成海自外头进来,他一见容芷若不觉愣了下。
燕欢却径直开口道:“说。”
如今她大势已去,还有什么能叫她觉得害怕的?
钱成海这才开口道:“皇上,小侯爷回来了。”
不待燕欢开口,容芷若已喜道:“我二哥来了?”
见钱成海点了头,容芷若忙笑着看向燕欢,燕欢抿了抿唇,道:“去吧。”
此时的容芷若便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兴奋地告退便冲出去,她与容止锦甚久不见了,这一回……这一回真的是她的二哥吧?
她边跑还边想着,大梁出了大事,二哥回来也许还能帮到皇上也说不定。
这般一想,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
钱成海仍是站在御书房内,见容芷若行得远了,他才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和小侯爷一起回来的,还有贵妃娘娘。”
“婳儿……”燕欢喃喃开口,须臾,才回过神来,明眸朝钱成海看去,低声问,“人在哪里?”
钱成海开口道:“暂且先送去静淑宫了,太后娘娘还不知道,皇上您看……”
她轻阖了双眸,道:“朕去看一看。”
————
容芷若得了恩准径直出宫回了容府,穿过回廊,老远便听见容止锦愤怒的声音。
他的房门外果真部署着多名侍卫,看来这一回他是插翅也难飞了。
她上前一亮令牌,侍卫们帮放了行。
虽是白日里,门窗紧闭,内室免不了仍是要点灯。
容芷若拂开了珠帘进去,见容止锦被五花大绑捆在上,他一眼看见容芷若,两只眼睛猛地撑大,吃力地撑起头道:“芷若!芷若快快!快给我松绑!”
容芷若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形,她忙上前道:“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绑着你!”
容止锦一脸的咬牙切齿,哼着声道:“说来话长,你先给我松绑,我的手都要断了,痛死我了!”
容芷若叹息一声,只得上前把绳子解开,他一溜烟儿就坐起来,跳下冲至门口。“二哥!”
容芷若才叫了他一声,就听见他一声痛叫,接着人被推了进来。她跑过去,见他捂着屁股站起来,又要往窗边走去,容芷若一把拉住他道:“不必去了,姑母铁了心要看着你!”
容止锦的脸色惨白,顾不得摔痛的屁股便急着道:“我若出不去那方婳就死定了!”
“贵妃娘娘?”容芷若的脸色大变,“你真的同她在一起?那……那次去宫中将她带走的真的是你?可是……”她怎么觉得不对啊,她都糊涂了。
容止锦眼下没有时间解释这些,只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晃着她道:“芷若,好妹妹,你二哥眼下只有靠你了,你帮二哥逃出去,二哥求你了!”
容芷若一时间怔住,犹记得那次的“二哥”要他帮忙带方婳出宫,即便是请求时也那样冷静,她蓦然低头一笑,那一次果真不是她的二哥,她的二哥就该是这样的。
容止锦见她笑了,急着道:“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怎还笑得出来?”
容芷若推开他的手,背过身道:“你也不必求我,你就算出得了容府,也入不了宫,否则何以皇上会将你送来容府,而不让你入宫去见姑母?二哥,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我再说更多。”
婳贵妃能被带走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一次,不管来是的燕修,还是容止锦。
其实这些容止锦心中也明白几分,不过听容芷若说出来,他心中的气便不打一处来,上前握住她纤细的手臂,便道:“是不是因为皇上,你对方婳心有防范,你希望她死在宫里?”
容芷若不知他好端端何以就发了火,她的面色一拧,也不客气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独你却还在这里儿女情长!二哥,太后姑母是姓容的,你也是姓容的,你怎就没一点忧思忧虑!难道你不知道大梁已经守不住了吗?”
她说得激动,明艳眸子里悄然滑出了泪。
容止锦抓着他的手猛地一颤,王师兵抵挡不住他自是知晓,还是他帮方婳去西楚军营使轩辕承叡退兵的……
太后姓容,他也姓容,仿佛这些在之前他从未想起过。
“芷若……”
容芷若哽咽地望着他,道:“皇上说这件事未告诉过别人,并且要我离开这里,可我不会离开他,死也不会!”
“芷若!”容止锦的声音一冷,容芷若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桎梏,他手上的力道加大,咬牙道,“芷若!我不能再让你糊涂下去了,其实皇上……”
“住口!”房门被人自外头推开,国舅高大的身影沐着阳光入内。
容止锦骤然怔住,容芷若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
国舅缓步上前,低声道:“芷若,你先回宫去。”
容芷若在不看容止锦,扭头就跑出去了。
直至房门再次被合上,容止锦才回过神来,自他被告知大哥的事,并且被太后姑妈软禁之后,父亲再没有在他的面前出现过。
也许他是不屑,也许是愧疚,容止锦心中说不清楚。
国舅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儿子,沉声道:“太后娘娘同你说的事就是秘密,即便是死也要给我烂进肚子里!”
容止锦咬着牙:“难道爹就忍心看着芷若弥足深陷吗?您就炕到芷若的痛苦吗?”
“你能保证她知晓了真相就不会痛苦了吗?”国舅的话语冰冷。
容止锦瞬间愣住了。
是啊,倘若芷若知晓了真相,真的会不痛苦吗?
他不知道,他迟疑了。
国舅悄然转过身,低语道:“你乖乖待在这里,别想着要逃。”
语毕,他再不逗留,径直出去。
廊外日光凄迷,国舅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容家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早已没有任何退路,若皇上不是皇上,容家在霸篡朝政的罪名后还得背负一个逆乱超纲,届时,止锦、芷若一个都逃不了。
倒不如现在这样,临到头,他们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国舅叹息一声,默默离去。
————
微微一动身子,颈项传来尖锐的痛,方婳猛地惊醒过来。
头顶是华贵的紫罗纱帐,前一张水墨屏风,曼妙轻纱飘曳在后。
这里是……静淑宫!
方婳心中一沉,猛地跳了起来,头连着脖子一并痛着,她略一低头,只觉得胸腹间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她抚着胸口就呕吐了起来。
宫女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见她醒了,忙上前来询问:“娘娘哪里不适?”
方婳摇摇头,见宫女要走,她忙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宫女回头答:“娘娘是今日回宫的,来时一直昏睡着,奴婢不知您昏睡了多久。”
方婳的黛眉微蹙,只得道:“那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宫女道:“二十六了。”
“二十六……”方婳喃喃道,这么说来,距离她与苏昀一别又过了半月了。
不对呀,二十六?方婳猛地似想起什么,怎会已经二十六了?
那她的月信一直不曾来啊!
方婳霍然一惊,她几乎是本能地搭上自己的脉,可是搭来搭去也没个所以然。昔年在白马寺她虽学过一些皮毛,可华年成终归是为治燕修的病,她又哪里懂得把什么滑脉!
才想着,又是忍不住一阵恶心,方婳捂着嘴干呕了好一阵。
宫女蹙眉道:“可要奴婢叫了太医来看看?”
方婳忙摆手:“不用!”
宫女虽还叫她一声娘娘,她可没傻到真的那自己当娘娘了。
眼下这可是虎口,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个问题,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宫女正犹豫着,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方婳吃惊地抬眸朝外头看去,珠帘冰冰碰撞的声音传来,随即那抹身影轻缓入内。燕欢不看她,只朝一侧的宫女道:“没你的事了,退下。”
宫女恭顺地告退。
方婳下意识地往内缩了缩,遂又撑大了眼睛望着燕欢。
她的目光随之瞧来,眼底似跳动着火光,方婳屏住了呼吸不敢开口说话。这是第一次,她在她面前胆怯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燕欢的脸上无笑,她径直上前在榻边坐了,目光直直地顶住方婳道:“朕不明白,你为何不将朕的身份告诉九皇叔?”
方婳的手指瞧见攥紧了锦衾,她明白,如今的燕欢无疑会用她威胁燕修,事情若真到了那一步,燕修之前付出的种种都将付诸东流,不复存在,她不允许!
“怎不说?”燕欢骤然靠近她,目光灼灼。
方婳已退无可退,她深吸一口气道:“皇上是真的想知道吗?”
“说。”她说得淡而无味,唯有那双犀利的眸子仍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早在燕欢未来之前方婳便已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她必须为自己,为燕修赌一把。
将纷乱思绪全部收回,她从容看着面前之人,低声开口道:“我早将皇上的身份告诉他,独袁将军不知晓罢了。”
果然,在她提及袁逸轩时,燕欢平静的眸子里到底涌起了波澜。
方婳继续道:“不能告诉袁将军是因为袁将军起兵谋反的原因,是公主你。”
美如画的眸子蓦地撑大,燕欢不可置信地看着方婳,随即冷然道:“休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方婳干脆坐直了身躯,一字一句道,“袁将军以为当日死的是公主,以为是太后娘娘与皇上合计谋害了公主以图自己的利益。袁将军他是在为您报仇,是在为心爱的女子报仇!”
第165章 有孕
袁将军起兵谋反的原因,是公主你。他是在为你报仇,是在为心爱的女子报仇!
……
方婳的话恍恍惚惚回荡在燕欢的耳畔,她随即摇头,不是,袁逸轩是背叛了大梁,背叛了她和哥哥!
目光狠厉地望向上的女子,方婳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广袖下的十指蓦然收紧,燕欢冷冷一笑,道:“朕知道你为了什么,怕朕拿你要挟九皇叔,是不是?可是婳儿,你以为你同朕说这些朕就会信你,就会放过你吗?珥”
她猛地又倾身,一把扼住方婳虚软的手腕。燕欢的指上发力,指甲似已嵌入方婳的肌肤,刺痛徐徐卷上心头,方婳的目光淡淡看向她,不躲不逃避,只低声道:“事已至此,早就无法挽回了,从你设计要袁将军亲手杀死袁大人的那一日起,你同袁将军才是真正的不可能了。”
原来以她会解释,会惊慌,没想到都没有。
燕欢听她从容地将这番话说出来,心口钝痛瞬间糜烂蔓延。从方婳开口说袁逸轩是为了她时,她心中首先想起的人便是袁逸礼,那个相伴了她多年的挚友骂。
是挚友……
所以才无法忍受他的欺骗和背叛……
眼泪在眼中氤氲浮动,燕欢死死地咬住了唇。
方婳然打算放过她,挺直了脊背开口道:“袁大人从未背叛过你,只是你一直不信罢了。他到死都不怪你,一直觉得是袁将军的错,从未想过是你算计了他,他至死都对你深信不疑!”她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拼命地稳住自己的气息,才继续道,“是你辜负了他。”
扼住她皓腕的手猛地一震,随即松开,燕欢惊声道:“你胡说!”
方婳惨淡笑道:“如今人都死了,我还有必要在这里胡说吗?你九皇叔未将你的身份告知袁将军,是因为他一旦知晓真相,会怪责自己报错了仇,他更不会原谅自己因此而害死自己的亲弟弟。”
燕欢的眸子闪着光,她黯然往后退了数步,才喃喃道:“我不会信的,你说的一切我都不信!若不是九皇叔欺骗袁将军,他又为何会以为是开平三十九年的事与我母后有关!这分明就是九皇叔的阴谋!”
“阴谋?”方婳兀自一笑,面前之人终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如今她眼底的害怕与隐怒终将她小女儿的心态显露出来。方婳到底不怕她了,干脆从上下来,起身立于她的面前,一字一句道,“元白是你母后的人,当日你九皇叔是如何去了皇陵,难道你母后她没告诉你吗?”
燕欢如画瞳眸定定看着方婳,将面前容颜平静的女子映入眼帘。
开平三十九年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燕欢的脸上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她不自觉地抬手捂上心口。
哥哥被羽箭射中心脏的模样她仍记得,她惊慌扶着倒下去的他,还有满手温热粘稠的鲜血的感觉……
方婳的声音再次传来:“是元白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药令他病发,是以他才会离开龙山行宫,待他再醒来,便已身处皇陵,伴在他身边的仍然只是元白。”
燕欢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方婳又道:“你当他是傻子,即便要暗杀皇太孙,又为何会用柳家专用的羽箭?”
昔日哥哥死时,她曾将一切的不合理全都选择无视,今时今日竟是怕被他人提及。
燕欢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的手死死地攥紧了衣角。
————
开平三十六年,长安。
东宫上下仍是黑纱遍地,白灯高悬。
燕欢带着两个宫女路过书房,望见里头有灯光透出,还传来翻书的声音。
她以为是父亲,惊喜地提着裙摆便冲进去。父亲已去世一个月了,她却仍为能从他的离世回过神来。
“哥……”
在看清楚了里头之人时,她不觉愣住了。
燕淇手中握着书卷,望见她进来,疲惫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浅声道:“怎来了这里?”
她缓步上前,瞧见桌上已经堆满了各种书籍,不免拧眉道:“这几日你一直在这里看书吗?”
他笑一笑,道:“无事便回房吧,我再看一会儿。”
她的眼睛一红,上前一把将他手中的书卷夺下,哽咽道:“那你为什么就不回去休息?”
燕淇无奈看她一眼,叹息道:“前日皇爷爷问了我几个问题,我竟没能答上来,我是父亲的儿子,不该叫皇爷爷失望。”
燕欢瞪大了眼睛道:“你没答对,可皇叔们也答不出来,凭什么你就要这样辛苦!”
他眼中的无奈缓缓变了柔和,温声道:“因为我是储君,他们不是。”
燕欢一时语噎,手中的书卷再次被他拿走,他温婉声音传来:“送公主回去休息。”
“是。”宫女应了声,却见燕欢转身推开她们便跑出去,一面愤愤地道:“谁也不许跟着我!”
寂静夜里,只听见她自己的脚步声。
一路往正殿而去,远远就看见守在外头的宫人们,似乎还有容府的侍卫。
太子刚殁,皇帝为安抚太子妃情绪,特地准许太子妃兄长容子聿自由出入东宫拌驾。
燕欢熟稔从小路进了内院,才要靠近,便闻得里头传来舅舅的声音:“皇上虽立了皇太孙,可似乎对九皇子更为喜爱一些。”
太子妃的声音未及传出,燕欢便已推门入内。
里头二人都吃惊地看过来,燕欢哽咽地冲上去扑进容氏的怀内,哭道:“为什么哥哥要那样辛苦,父王已经不在了,欢儿不想哥哥也那样辛苦!您去跟皇爷爷说,要皇爷爷不要问哥哥问题,让哥哥不要那样辛苦可好?”
容氏望着她的眼底涌出几分不忍,她伸手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低声道:“娘不会叫你哥哥一直那样辛苦的,一定不会。”
……
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在耳畔裂开,她记得哥哥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她更是记得母后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来时的那种失去一切的恐惧。
失去一切……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破碎了,燕欢的思绪瞬间拉回来,她的目光不由得涣散,苍白薄唇微动,喃喃道:“可是柳贵妃她自己也承认了。”
是以她更加深信不疑。
方婳不觉咬住了唇瓣,柳贵妃为何要承认,这当中又涉及燕修的病,方婳迟疑了片刻终不打算说出来。
他的病好之事相信燕欢与太后定然也是不知道的。
眼下这个时候,她不该将燕修的事透露太多。
这样想着,她便道:“她以为她认了才能保住师叔一命。我知道,如今我说这么多也许你仍是不信,你大可去问一问你母后,看看她是否真的与当年之事无关!”
————
从静淑宫出来一路行至太液湖旁,宫女太监全都远远地跟着,连钱成海也不得上前。
燕欢独自在湖边站了良久,其实方婳那一番话她听得耳里,心中早已有了疑心。
她缓缓在岸边的石块上坐下,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湖面上被风吹起的涟漪出神。
韦如曦正巧扶着璃儿的手自远处走过,璃儿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娘娘,皇上在那边呢!”
韦如曦的目光不禁|看过去,数不尽多久不曾见过皇上了,她的步子一怔,随即抬步朝那边走去。
钱成海见她过来,忙上前拦着道:“娘娘,皇上说了,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不见任何人。”
原本欣喜的心情瞬间就淡下去了,她听闻皇上去了静淑宫,可那里不是早就人去楼空了吗?
关于婳贵妃,宫中早已流言四起,一说她已死了,又说她还好好地活着,被皇上圈养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
彻夜难眠的晚上,韦如曦也曾想起过方婳,她此生而无法取代那个女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只盼能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就好。
自静淑宫空后,皇上已不再召倖任何一个嫔妃,仿佛是那一个走了,连皇上的心也跟着走了。
韦如曦叹息一声,脸上苦涩一笑,默默地转身离去。
“娘娘,或许皇上会见您呢?”璃儿在身边小声说着。
韦如曦径直离开,没有再说话。
小时候她曾想,这辈子一定要陪在燕淇身边,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毫无怨言地守着他。只要能守着他,她心里苦亦是甜。
如今长大了,她才知道苦就是苦,哪里会甜?
只是,后悔吗?
她低下头一笑,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想离开。
……
也不知隔了多久,燕欢才闻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来人开口道:“臣参见皇上!”
她徐徐侧目,国舅换了朝服站在她的身后,她也已记不清有多久不曾见过舅舅了,似乎是她登基之后,舅舅便时常称病不朝,久而久之,她仿佛也已成了一种习惯。
从静淑宫出来后,她突然想明白了,有些事与其去问母后而得不到一个答案,不如问国舅。
倘若当年之事母后果真脱不了干系,那么舅舅一定也是知。
置于膝盖的手有些颤抖,燕欢蓦然抓紧了衣衫试图遮掩自己的慌张,她略回眸,重新望向微有涟漪的湖面,开口道:“这几年,舅舅的身体还好吗?”
国舅的话语轻淡:“多谢皇上挂心,臣还好。”
“止锦……好吗?”
“止锦也很好,臣让他好好待在府上,他哪里也不会去,请皇上放心。”
燕欢点点头,她终是起了身,又往前一步,半个脚掌已悬空在湖面上。
国舅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前道:“皇上危险!”
她并未回眸,只低语道:“开平三十九年那件事,真的是柳家所为吗?”
国舅伸出的手蓦地愣在了空中,他不可置信望着面前之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舅舅,你告诉朕一句实话,九皇叔中途离开龙山行宫是不是元白动的手脚?”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却在冥冥之中将耳朵尽可能地打开,生怕漏掉一个字。
然,身后之人始终未发一眼。
燕欢然管不顾,继续问道:“舅舅远离朝堂就是因为哥哥的死,是不是?”
国舅不答。
燕欢的心却再是无法平静。
无声胜有声。
她的指尖冰凉透彻,亦如她此刻的心。
很多年前一直不愿去想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被她忆起。
她的声音颤抖不已:“因为是容家的人,你究竟要帮母后做多少事才算够?止铭表哥和止锦,他们都是你的儿子啊!”
猛地回神,目光如炬地望着国舅,他的脸色苍白胜雪,嘴唇微微抖动着。
那么多问题,他虽一个都不回答,但于燕欢来说,已经够了。
她失望地往前走了一步,国舅终是开了口:“皇上难道还不明白,人在其位身不由己吗?不出击,便只有等死的份。”
燕欢的美眸倏然撑大,她握紧了双拳道:“你怎知不出击就只能等死,也许他们……他们根本就不会对我们如何……”
国舅的眉头深蹙,开口道:“他们?皇上指的他们是谁?皇上又如何知晓他们会放过一个失势的储君?”
失势的储君……
哥哥温柔的笑脸缓缓出现在眼前,燕欢的呼吸一窒,记忆中她解开自己的披风披上他肩膀的情形越发清晰起来。
也许……那时死的就该是她,母后是想牺牲她换得哥哥君临天下……
是她害死哥哥,然后得到了本该属于哥哥的一切苟且偷生,报错了仇,还害死了逸礼……
眸瞳空洞地望着前方,原来这才是真相,这才是真相……
“舅舅,今日之事,请不要告诉母后。”
————
皇帝已连着五日不朝,叛军与王师兵交战的消息再也瞒不住,大梁上下早已人心惶惶。
太后多次前往紫宸殿要求见燕欢但都被拒。
又是半月,方婳闻得宫里的太监宫女在底下私传,称王师兵已溃不成军,九王爷的人不出月盈定会攻入长安。
方婳长长松了口气,才起了身忽而又觉得恶心,奔入内室便扶着柱一阵呕吐。
边吐,心里却是开心。
她一定是有孩子了,这是害喜,否则月信为何一直迟迟不来?待燕修来时,她便要告诉他,她有他的孩子了。
平复下去,方婳才吐了口气转身倚在柱上,她微笑着睁眼,却见燕欢不知何时站在她的面前,此刻正直直地看着她。
多日不见,她清瘦了很多,那双眸子里再不似往日的杀伐狠戾,到处弥漫着哀郁。
她往前一步,哑声道:“你有了九皇叔的孩子?”
方婳心口一怔,她下意识地站起来,往后退去:“没有!”
“没有吗?”她淡淡道,“宫里女人怀孕我见过也不是一次两次,我还可以叫太医来证明一下。”
方婳的神经紧绷:“你想干什么?”
没想到燕欢却是自嘲一笑,上前几步,自顾在沿坐下道:“如今的我还能做什么,也许留着你的命,届时还能要九皇叔饶我一命,不是吗……”
方婳吃惊地望着她,她笑得惨淡,侧身缓缓躺在上。临到头,偌大一个皇宫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去,思来想去,还是来了这里。
而她同她却早已不再是朋友。
婳儿曾说,她不需要朋友,如今看来,根本就是她不配有朋友。
燕欢的嘴角一勾,蓦地起身离去。
“皇……”方婳动了唇,终究没有叫住她。
————
三日后的清晨,方婳闻得院子里头到处都有人奔走的声音,她不觉起身下。
有人影进来,竟是玉策!
方婳吃了一惊,尚未开口,便见玉策上前拉住她道:“姑娘请跟奴婢走吧。”
“去哪里?”她脱口闻到。
玉策低声道:“皇上命奴婢将姑娘送出宫去。”
“皇上?她人呢?”
“皇上亲自带兵出城了。”玉策的话语里没有波澜,她的眼底还有笑意,将一封信交给方婳,道,“这是皇上留给姑娘的。”
第166章 爱深恨切
有些茫然地将信踹入怀中,方婳讶然望向玉策。
似乎从方才进来开始她就没叫过她一声“娘娘”,她叫她“姑娘”,燕欢是要放她走吗?
方婳蓦然一阵吃惊,这才又想起燕欢托玉策给她的信来,她低头欲打开信件,玉策却伸手拦住,道:“皇上交代了,这信等姑娘出了宫再看。”
方婳脱口问:“为什么?”
玉策仍是笑了笑,道:“皇上没说为什么,只是要奴婢如此转达。姑娘请随奴婢走吧。桄”
方婳想了想,终是点了头。
————
窗外的牡丹开得明艳如斯,晶莹水珠顺着叶尖低落下来,容芷若伸出手接住冰凉的水滴,忽而一阵急促脚步声自对面匆匆传来,她的手蓦地一颤,目光已本能地回眸望去痴。
隔开一道回廊,若是瞧得没错,竟是父亲吗?
容芷若缓缓站直了身躯,才欲上前,已见宝琴从寝殿内退出来,将房门拉紧,领着宫人们静侍在门外。
容芷若不免呆住,自她落选来到延宁宫后,记忆中似乎还不曾见过父亲来这里见姑母。今日来了,却是连宝琴都被遣了出来……
宝琴可是姑母最贴心之人,有些话姑母不能让她知晓的,宝琴也能听,今日是怎么了?
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指甲缓缓嵌入掌心,容芷若兀自又记得那日在御书房皇上对自己说的话。长安也要守不住了,皇上要她走,如今父亲也入宫了,真的要结束了吗?
呆滞双眸中似有氤氲水汽浮起,心中却无害怕之意。
她的目光又朝那边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垂手将掌心的水滴甩尽,她深吸了口气,抬步朝延宁宫外走去。
……
薄薄的熏香自錾金香炉内升起,精美珠帘后,太后一袭华服端庄坐在敞椅上。她抬眸朝来人看了一眼,国舅已低头行礼。
太后动了唇,开口道:“哥哥坐吧。”
国舅谢了恩上前在她身侧坐下,他侧目看她,那精致粉饰的华美容颜下,终是有几道皱纹再也遮挡不住。
他垂下目光,幽幽一叹。
太后转身亲自沏了茶递给他,低声道:“哀家听闻哥哥前些日子入宫来了,然曾来看看哀家。”
国舅端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颤,他随即低头抿了一口,才道:“是皇上召见,问了一些止锦的事。”
“是吗?”太后的容色里带着几分笑,言语间却是从容不迫,“当真只是问你止锦的事吗?”
国舅“唔”了一声,仍是低头喝茶。
太后缓缓扶着指上的护甲,略带失望道:“不知何时开始,哥哥与哀家竟然生分了。”
静谧空气中传来黯然一阵叹息,国舅的眸华一抬,准确无误地落在身侧美妇的容颜上。圈着茶杯的手指蓦然收紧,国舅的气息一敛。
他是父亲的长子,从小父亲便望子成龙,从不允他同其他兄弟们一起玩耍嬉戏,自三岁起便将他单独隔在学芜苑读书。
此后数十年,衣食住行他从未踏出过学芜苑。
直到八岁那一年,有个女孩悄悄从外面溜进来,探出脑袋望着他,脆生生地喊他“哥哥”。他的生活从此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不知自己有个如此漂亮可爱的妹妹,从不知有个妹妹是何种感觉……
她每隔三日便会偷跑进来一次,给他带他从未见过的零食和玩具,还会在他累的时候给他擦汗。
他是从那时开始喜欢她的吧?
只因无人告诉他,妹妹就是妹妹,哥哥是不能喜欢妹妹的。
他亦是从那时开始便在心里发誓,不论他的小妹妹要什么,他都会双手捧着奉至她面前。
开平二十年秋,他金榜题名,父亲很高兴,在容府大摆筵席。
那一日是十六,月亮却尤其的圆,他的小妹妹悄悄将他拉至一旁,指着席上的华服少年,羞赧地告诉他:“哥哥,我好喜欢他!”
那夜皇上驾临容府,而随驾前来的少年便是太子。
他的瞳眸闪着光,笑着道:“好。”
他因才华横溢,连太子都歆羡,他同太子很快便成了挚友……
后来,他的小妹妹终于成了太子妃。
再后来,她有了皇太孙和公主。
后来的后来,他发现他的小妹妹变了,再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会笑着脆生生喊他哥哥的女孩了。
“哥哥?”
略带探究的声音骤然响起,国舅的思绪纷乱,他蓦然回神,杯盏已从指间滑下,“砰”的一声碎在了地上。
他忙站起来,低头道:“臣一时失手,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的目光望着面前之人,蹙眉道:“哀家见哥哥的脸色难看,是身子不舒服吗?”
国舅低眉垂目,点头道:“臣怕是不能陪太后娘娘聊天了,就先行告退了。”他施了礼,转身退出去。
身后传来长裾淌过地面的声响,紧接着便是她略带颤抖的话语:“哥哥终究也恨了我吗?”
他的步子倏然止住,广袖下的手顷刻间握成了拳,那道声音还在继续:“止铭的事我也很伤心,我同哥哥一样深爱着他,他是哥哥的儿子,亦是我的儿子,因为止铭的离去,哥哥也在心里恨我了吗?”
国舅的眉心紧蹙,片刻,才回过神低首道:“臣不敢。”
“不敢?那你又为何处处躲着我,能不见面就不与我见面,长安城要破了,连我最亲的哥哥也要疏离我了吗?”太后似瞬间苍老了,眼泪仓惶自眼睛里涌出来,她晃晃往前,颤抖地拉住他的衣袖。
犹记得小时候,她时常这样攥着他的衣袖,踮起脚尖冲他微笑着撒娇。
她要什么他都能满足她,且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开平三十六年的那个仲夏夜,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不。
欢儿突然闯入,哭着求她别让淇儿那么辛苦,她抱着她哄了好久女儿才在她怀中哭累了睡下。
唤了宫女将欢儿抱走,她的眸华才又徐徐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深吸了口气道:“哥哥也说皇上虽立了皇太孙,但却更喜欢九皇子一些……我然允许这种事发生,殿下已经不在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淇儿的皇储之位!”
他的眉目微拧,低声问:“你想怎么样?”她紧拽着衣袍,咬牙道:“让九皇子无问鼎可能!”
面前之人惊恐地撑圆了双目,蓦地直起身子道:“不行!”
……
视线渐渐地再次落在他的身上,太后黯淡眸色里染着一抹哀恸,望着他道:“那夜在东宫一谈之后,我虽不愿承认却也感觉得出你同我疏远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变得可怕了?变得为达目的不折手段?那夜你走后,我在殿下灵位前哭了,我知道你不同意是怕我再也不是你认识的妹妹……”
他的手臂悄然一紧,心口悲伤弥漫,阖上双眸道:“即便我不同意,你还是做了。”
太后的眸子顷刻间撑大,决然道:“我没有!”
国舅蹙眉叹道:“事已至此,你仍是连一句实话都不愿同我说吗?”
太后松开抓住他衣袖的手,失望地看着他,颤声道:“原来你真的从未相信过我,包括当年那件事一出你便来质问我……也许你忘了,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你冲入东宫时的眼神有多可怕,你说虎毒不食子,你说我不配做一个母亲……”眼泪再忍不住从眼角滑出,太后凉凉一笑,道,“记得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我吗?”她自嘲笑着,继续道,“你说不信,我便没有再解释,你既已经选择了疑心,那么我多说无益。”
国舅震惊地转过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太后的容色惨白,孑然道:“其实那段时间我也恨过你,在我和欢儿最孤苦无助的时候你没能站在一如既往地站在我的身边保护我。直到后来,你同意让止铭入宫,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你相信那件事与我无关。没想到你仍然以为是我做的,那么,为什么后来又愿意帮我?”
后来……
他就算恨极了,又怎能真的弃她于不顾?
他就算自己先死,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因为他是她的哥哥,那段感情他必须埋藏在心底,任谁都无法告诉。
所以即便知道她错了,既然知道她的心狠手辣,他依然义无反顾……
直到止铭的死,让他有种幡然醒悟的痛,是以他放任止锦逃走……
深吸一口气,他的语声低沉:“可元白是你的人。”
太后嗤笑道:“那两年若我说从未想过要杀九皇子便是骗你的,我的确想过,非常非常地想。尤其是在侍奉先帝时,见先帝看九皇子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慈爱与疼惜我就恨不得他立刻死在我的眼前!好让我的淇儿再不受任何人的威胁。于是我让元白将他带出龙山行宫,想要元白杀了他。那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起两年前你在东宫离我而去时的模样,想起温柔宽厚的淇儿,想着我可爱的欢儿,我最终没能下手。我放了他一条生路,可柳家却杀了我的淇儿!”
她的脸色骤变,话语似被咬碎了银牙才能说得出来。
国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脱口道:“怎会这样?”
太后冷声道:“哥哥是不信我吗?我是那时才知道,原阑止我有过杀心,原来柳贵妃她一直都有!否则那日柳将军何以会出现在皇陵!我只让元白将九皇子带去,却没叫他带柳将军!我好恨,好恨没能保护好我的淇儿!可我更伤心的是哥哥在那个时候没能在我的身边!今日我解释了,你还要疑心我吗?”
国舅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脊背地上冰凉木门,他的眼睛惊恐中带着悔意,脱口道:“欢儿以为那件事是你做的!记得她曾说过她将披风给淇儿披上的事,她……她定以为当年是你想牺牲她嫁祸柳家,除掉九皇子以换得淇儿稳坐储君之位!”
“你说什么?”太后的美眸瞬间睁圆。
这时,外头传来太监急促的声音:“太后娘娘不好了,皇上……皇上御驾亲征了!”
房门“哗”的一声被打开,宝琴眼看着太后踉踉跄跄地奔出来,她忙上前扶住太后。太后的眼珠子死死地盯住地上的太监,厉声道:“你说什么?”
太监颤抖道:“皇上御驾亲征了!”
“太后娘娘!”宝琴惊叫着扶住那具瘫软下去的身子,国舅的手臂伸过来,一把将她抱住,沉声道:“宣太医!”
————
马车一路从宫内出去,待停下,方婳掀起车帘,抬眸便望见“容府”二个金边大字赫然出现在牌匾上。
方婳一阵吃惊便见玉策已下了马车,她只好跟着下车。
府上的人瞧见玉策手中的令牌无一敢拦着,唐蜜前脚才入内,后头又一辆马车停下,家丁瞧见来人,忙恭敬道:“小姐来了!老爷入宫去了。”
容芷若蹙眉朝里头张望一眼,开口问:“刚才进去的是谁?”
家丁只好道:“奴才不认得,不过拿着皇上的令牌。”
容芷若略一沉思,到底是抬步入内。
方婳与玉策一路过去畅通无阻,直至一个重兵把守的房门前停下了。玉策一亮令牌,侍卫们忙恭顺地退至一侧。
玉策低声道:“姑娘请进吧,小侯爷在里面。”她说着,将令牌塞入方婳的手中。
方婳吃惊道:“这是干什么?”
玉策笑道:“皇上说姑娘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方婳低头望着手中的令牌,她当然明白,燕欢是要放她与容止锦走,可是,为什么?她不明白!
玉策福了身,道:“奴婢不宜久留,先行回宫了,姑娘进去吧。”
语毕,她转身便要走。
方婳不免叫住她:“玉策!”
她回眸,闻得她道:“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玉策清秀脸上带着微笑,她浅声道:“奴婢不会走的,皇上说,这是她六年来最清楚自己该做的事,奴婢要在紫宸殿泡好茶等她回来。”
她到底是离去了,方婳驻足愣愣望着,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里头的容止锦听到声音推开门,果真就看见了方婳,他吃惊地道:“方婳!你怎么在这里?”
方婳蓦然回神,略一思忖,还是跨步入内,转身将房门拉上。容芷若自廊柱后过来,侍卫见了她才要打招呼却被她制止,她悄声上前,静静地站在容止锦的房门口。
屋内,容止锦上下打量着方婳,见她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放心道:“我都担心死了,还以为皇上会杀了你!”
方婳摇头道:“皇上去前线了。”
“什么?”容止锦的脸色大变,拉着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婳其实也还不十分明白,手指触及袖中的书信,她的眼睛一亮,这才道:“对了,皇上留了信与我!”
容止锦急道:“那还不打开看看!”
方婳点头取出,小心将封蜡割开,从里头有掉出一个更小一些的信封,上面写着“婳儿亲启”,是燕欢的笔迹。
二人不免吃惊,方婳见大信封中还有一张纸,她忙取出来,见上面写道:汝见此信,朕已离京。汝与止锦速离长安,执朕之令牌可畅通无阻。朕若归来,亦不再追究一切,汝当代朕将另一封信毁之。朕若不归,汝当亲启阅之,朕必不会携憾至九泉。昔日情形历历在目,前尘之故你我嫌隙横生,却实非朕所愿。
落款处却只有两个字——保重。
容止锦惊道:“皇上什么意思?”
方婳的脸色苍白,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她一把抓紧了信纸,回头道:“我同皇上说了一些话,也许……是一些不该说的话。侯爷,我们去前线,马上去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