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摊牌
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方婳到底是拗不过良心的谴责,上前又将他扶起来,他无力地半靠在她的身上,怪不得看他出来的时候走得那样慢,眼下这种情况再要他走回去是绝对不可能了。舒殢殩獍
方婳不免气道:“大半夜的,你到底出来干什么啊?”
他往树干上一靠,别开脸就不想理她。
方婳又道:“你别以为我想管你啊,只要这事儿和我下午说的那些话没关系,我才懒得管你!”
他终是开了口:“与你无关。缡”
“那好!我回去了!”她拍了拍手站起来,往回走了一段路,悄然回眸看了眼,皎洁月光下,他就坐在那儿,目光轻柔地望着她。
见她回过头去,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忙又低下头去。
方婳的黛眉微蹙,树影掩住他半侧身躯,她远远地看着,竟觉得他这样孤寂胫。
她咬了咬唇,到底是折身回去:“我扶你回去。”
他不说话。
方婳蹲下去,伸手捉住了他的手,他猛吃了一惊,本能地欲抽出来,她干脆用两只手一起拉着他,喝道:“别动!我可不是要怎么你,我就是想给你把把脉,我和你可是清白的,你别想诬赖我啊!”
他乍一听她说清白,眸华一颤,匆匆扫过她愠怒的小脸。
呵,他们算不得清白吧?
方婳的指腹探上他的脉,他到底安分了,她的眉心狠狠地拧起,低声道:“这什么毒啊,竟这样厉害?”
他却顺口问:“你还懂医术?”
方婳一愣,随即讪讪一笑,道:“我不懂,我就是……好像懂一点。反正我忘了,我问你呢,这什么毒啊?”
“嗯,很毒。”他却是答非所问。
方婳也见怪不怪了,反正这人就这样奇怪得很。她撤了手,圈着膝盖在他身侧坐下,抬头望着夜空中高高悬挂的月亮,“哎,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话语轻弱:“不管你的事。”
她斜斜地瞪他一眼,咬牙道:“臭脾气!”
他别开脸,却是偷偷地笑了。
方婳深吸了口气,头往后一仰,月光散漫树冠,她却在头顶的树上发现了好东西!她忍不住站了起来,笑着道:“有果子!”
她找了几根树枝敲下了几个来,果子圆圆地滚落在地上,她捡了揣在怀里,笑嘻嘻地递一个给燕修,道:“给你!”
他不接,她径直搁在他面前,自己坐在一侧,用衣角擦了擦,狠狠地咬了一口。
真甜!
燕修淡淡的声音传来:“檇李可不是这么吃的。”
方婳吃惊看着他,还以为他打算装哑巴呢!她却来劲儿了,哼一声道:“吃东西还有讲究怎么吃法啊?吃进肚子里不就可以了吗?”
他嗤笑一声,捡起了地上的檇李,伸手搓了搓,然后递给她道:“檇李一定要将果肉搓软,然后在皮上轻轻咬一个口子,就能将里面所有的果汁都吸出来。”
方婳愣愣看着他递过来的檇李,喃喃道:“真的?”
他低声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她伸手接了,在上头小小地咬了一口,一吮|吸,真如他说的那样。她笑着道:“这个办法果然好!檇李的皮还是带点酸酸的,你这个办法就可以不吃到酸酸的皮,只剩下香甜可口的果肉了!是谁教你的?”
“我娘教我的。”他淡淡望着她,六年前,他就很想教她,只是他没有抓住那个机会。
方婳微微愣住,脸上的笑容也悄然敛起,她叹息道:“也不知我娘在哪里?她是不是在家里等着我?我看见她,还认不认识她?”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果汁,坚定地道,“所以我是一定要记起来的,我要回家去见我娘!”
燕修的俊眉紧拧,他多想告诉她,她娘早就不在了,世上没有她所留恋的人,她根本就不该记起任何事任何人!
可是,他此刻却无法说出口!
“你不吃吗?”方婳将手中的檇李按照他说的搓软,递给他,“真的很好吃,很甜。”
他摇头道:“我不需要。”
方婳没有强求,她将剩下的几个檇李小心搁在一侧,打算带回去给容止锦尝一尝。
二人都不再说话,方婳心中思忖着是不是该回去叫人来背他,她考虑了很久,才欲开口,忽而觉得撑在地上的手背上滑过一阵凉意,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
“啊!有蛇!”
她惊叫一声,燕修蓦然回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抱住径直压在身下。
草丛发出细碎的声响,不多时,那声音渐渐远去。
方婳被他护在身下,她闻着他周身淡淡的药味一时间愣住了。
总觉得这一切都那样熟悉,但是却又说不上来。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你……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你……快起来!”孤男寡女独处,如今还弄得这样不清。
他缓缓起了身,冷冷地道:“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意思。我已经……已经娶妻了。”
方婳拉紧了衣襟,恍恍惚惚地道:“那正好,你已娶妻,我也嫁人,你我最好隔开些距离,这样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人来背你回去!”她说完,再不逗留,径直爬起来就往回跑去。
燕修直直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低缓一笑。
多好,这便是他曾经认识的婳儿,这样单纯可爱的婳儿。
他已经毁过一次,不想再毁掉她第二次了。
————
方婳回去后,什么也顾不得只能去了容止锦的房间。
那一个正睡得熟,被她狠狠地摇醒,容止锦揉着眼睛朦胧道:“方婳你干什么?”
“快起来跟我出去!”她将衣服丢给他。
容止锦这才一个激灵真正清醒过来,猛地扯过被子瞪着她:“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间!男女授受不亲你没听过吗?”
方婳识趣地背过身去,开口道:“我还听过人命关天,快穿衣服跟我去救人!”
容止锦无奈,只能拉过衣服套上,一面问:“这大半夜的你要救谁啊?”
“还不是那个……”她说得起劲又差点转过身去,只能忍住道,“还不是那个臭脾气!没事儿大半夜的出去不知道做什么,他自个儿回不来,你得帮我去把他背回来。”容止锦手上的动作一滞,他忙跳下来,惊道:“什么?你是说九……救那个人?”
最后容止锦还是被方婳推着出去了,她一路上念道不止:“佛家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再说了,我还给你留了好几个檇李呢,特意给你留着的!”
容止锦早把先前的不快都忘了,直直地问:“真的是特意给我留的?”
方婳认真地点头:“当然是真的,快走了,我吃过了,可甜了!”
容止锦立马就热血沸腾了,不就背一个人嘛!
他二人一走,马上就有暗卫去了华年成的房间:“华先生,侯爷和方姑娘趁夜离开了!”
华年成猛地惊醒,忙道:“还不去拦下!”
暗卫正要走,却又见一人急匆匆而来,额角冷汗涔涔:“不好了华先生,王爷……王爷不见了!”
“你说什么!”房门直接被打开,华年成的脸色铁青,“不是有人守着王爷吗?”
“是……可王爷故意支开了人,说想喝水,房内没有温水,所以……”
“一群饭桶啊你们!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华年成披上外衣便要出去。
“那,侯爷那边还要派人吗?”
“不必分人手,让他们都去找王爷!”
“是!”暗卫们飞快地闪身出去。
华年成深吸了一口气,忙也跟着冲出去。
————
“那里!”方婳往前面一直,带着容止锦便跑过去。
容止锦大步走到燕修面前,很是自觉地蹲下身道:“上来吧。”
他却道:“不必背我,我自己可以走。”
见他自己起身,容止锦只好伸手扶住了他,他咬咬牙道:“求之不得,我也不想背你!”
方婳将地上的檇李揣在怀里,起了身皱眉问:“可以走回去?”
容止锦不耐烦道:“他说可以就可以,你操什么心啊,走吧!”
方婳瞪他一眼,扭头就往前面去了。
容止锦故意慢几步走在后面,他是此刻才有时间跟燕修说上话,遂压低了声音道:“九王爷莫不是来找我师父医治你的宿疾吧?啧,可不巧,也没遇见我师父?”
燕修轻弱笑一笑,却转口道:“一会,请侯爷去我房内一趟,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容止锦的眉梢挑起,冷冷道:“我却没话和你说。”
燕修的眸华一转,轻盈落在眼前女子的背影上,他低语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是怎么失忆的吗?”
容止锦的眼睛倏然睁圆,他狠狠地睨视着他,发狠道:“是你下的?”
他然再回答,只轻声道:“你一个人来,不必让她知晓。”
“公子!”“公子!”
远处传来了声音,还有挥动的火把。
方婳奇怪地回头看了燕修一眼,只听得容止锦高声道:“别找了,在这里!”
华年成带着人很快就来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公子没事吧?”
燕修摇了摇头,由他扶着松了容止锦的手。方婳愣愣看着他们离开,不免拉住容止锦的衣袖道:“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
容止锦这才回过神来,他撒谎道:“哦,这些是他家的家丁,瞧他那个财大气粗的样儿!我告诉你,你大半夜把我拉起来救他我心里很不爽很不开心!看看,分明是用不着我来!”
方婳的目光悄然收回,赔笑道:“好了,别生气了,你又不是臭脾气。给你,很好吃的。”
容止锦气愤地接过方婳递过去的果子张口就要咬,方婳忙拦住道:“这样吃就糟蹋了,来,我教你。跟着我做啊,先搓软了,再小小咬破皮,吸一下看看。”
容止锦照做了,他顿时眉飞色舞道:“哇,我都不知道檇李还能这样吃啊!”
方婳笑道:“我也不知道啊,那臭脾气教我的。”
“什么?”容止锦笑脸立马垮了,也不管已经搓软的檇李,狠狠地咬了一口,吧唧吧唧嚼着吞下去。
方婳吃惊道:“干嘛呀?”
容止锦不说话,步子走得飞快。
方婳小跑着追上去:“你怎么也那么奇怪,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
二人一前一后回去,除却燕修的房间偶尔有说话声传出来,外头竟然空无一人。方婳这才想起一件事,忙道:“你说他那些家丁都睡哪儿了?”
容止锦走得飞快:“柴房、外头空地上,哪儿不能睡,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方婳摇头。
容止锦理直气壮道:“那不就结了!回去睡觉!”
他径直推门入内,方婳愣了下,到底也回房了。容止锦却径直从后窗出来,拐了一个弯曲了燕修的房间。
华年成见容止锦进来吃了一惊,见方婳没来,这才道:“侯爷这是做什么?”
容止锦尚未开口,却闻得燕修道:“是我让他来的,我有些话要和他说,你先出去。”
“王爷……”
“华年成,你出去。”他重复了一句,华年成无奈,只能退下了。
容止锦的脸上无笑,他疾步上前,怒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燕修的容色惨淡,低声道:“那便要从六年前说起。”
容止锦震惊无比地看着眼前之人,六年前?他和方婳在六年前就认识了!
……
…………
听完燕修的话,容止锦直接就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襟,额上的青筋跳动:“袁将军背后的人是你?竟然是你!”他狠狠一拳打在燕修的脸上。
唇角磕破,齿间弥漫着血腥气,燕修仍旧低低道:“如今你知道了这一切,相信你同我一样不希望婳儿想起过往。”
容止锦的双目赤色,话语发狠:“她就该忘了你这样的畜生!”
燕修艰涩道:“华年成暂且不会让你离开这里,日后你别再让她接近我。”
“你放心,你不说我也不会再让她靠近你一丈以内!”
燕修笑一笑,从枕头下取出一本书,道:“你要找的书在我这里,不过你一定也用不着。容止锦狠狠地夺过来,方婳是用不着,苏昀却未必。只是如今,也不知道苏昀在哪里。容止锦转身便要走,燕修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这几天要委屈侯爷屈居在此了。还有,别送她去燕淇的身边。”
容止锦到底动了容,他没有说话,大步离去。
回到房内,他在窗前一直坐到了天亮。
倘若燕修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皇上表姐跟他说已经送方婳去长安就是骗了他,他还骗了袁逸礼。他就说呢,怎么一转身就在越州城外碰见方婳了,原来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
他的指尖冰凉,皇上表姐要杀方婳,幸亏他没传信回长安!
那现在怎么办?他该怎么跟方婳解释他们不去长安,怎么跟她解释不能去见皇上?直接告诉她皇上是女的?不行不行,这样事情怕会越来越乱!
“你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容止锦吓了一大跳,他捂着胸口道:“你不会敲门吗?”
方婳无辜道:“我敲了,你没应,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所以就进来了。”
容止锦舒了口气道:“这么早来找我什么事?”
方婳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道:“那个臭脾气绝不是一个富家公子那么简单。”
容止锦的心口一震:“你怎么知道?”
方婳眯着眼睛道:“你真觉得昨晚我们看见的是家丁吗?我看着也不像,倒更像是侍卫,你没看他们的眼睛吗?那么冷酷,绝对不可能是家丁!””
第138章 钻入他怀
容止锦尴尬地笑了笑:“你想多了吧?”
方婳哼道:“我失忆了,你还真以为我傻吗?咦——”方婳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医书上,惊道,“你找到了!”
“啊……”容止锦还未开口,方婳就一把将医书拿过去,翻了翻,很快就发现其中有一页被撕下了,她吃惊地看向容止锦。
容止锦无奈地道:“喏,我想的就是这个,我们要的东西被撕了。”
“撕了?”方婳震惊无比,再次前后翻了翻,“只缺了这一页啊!怎么会这样?谁会知道我们想要干什么?”
容止锦无关痛痒地道:“也不知道谁干的,哎,给我吧。”
他伸手去拿,清风入帘栊,一阵清幽药香气自鼻息见盈盈飘过,方婳的美眸倏然一紧,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拿起手中的医书置于鼻下嗅了嗅。
没错,是书上散发出的药香气。
“这书你哪里找来的?”她回头问他。
容止锦一愣,皱眉道:“什么哪里找的,就……就是在书房找到的啊。给我吧。”
方婳却不给,目光定定地睨视着他,不客气地道:“你骗我。”
容止锦仍是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我得把这书还回去,若我师父回来发现它不见了,他会杀了我的。”
他伸手过去,方婳愣是推开了几步,回眸朝门外看了眼,低声道:“这书是那个臭脾气给你的。”
臭脾气……九王爷……燕修!
容止锦的脑子转了几个弯终于回过神来了,他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时间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
方婳又道:“书上有他身上的药味,我没说错吧?”
容止锦悄悄一拍额头,懊悔居然被她给猜到了,眼下也只能开口道:“也许……他看在我们救了他两次的份儿上才愿意帮我们,只是没想到我要找的东西却没了。”
方婳回瞪了他一眼,扬一扬手中的医书,骂道:“你怎么那么笨啊,一定是被他撕了!不然他怎么会那么好心突然把书给你!不行,我找他去!”
语毕,她转了身就跑出去。
容止锦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忙追出去:“方婳!喂,方婳!”他一边追,一边还不忘将撕下来的那页纸藏好一些,他不愿往她记起来,却还得留着那药房将来给苏昀用。哪知道方婳居然猜到了这书的来历,还误会是燕修给撕了去,这怎么越来越乱了!
华年成服侍燕修服了药,嘱咐道:“王爷这两日暂且在屋内歇着,再有三五日便能启程回沧州了。”
燕修点点头:“你下去吧。”
华年成却不走,迟疑着道:“侯爷与方姑娘的事……”
“可以留下他们,但是不能伤害他们。”他浅浅打算华年成的话,华年成略一思忖,到底是应了。
他才出去,片刻便已听见外头急急而来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推开,燕修回眸,见方婳气冲冲地过来,狠狠地将手中的医书摔在桌面上,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燕修惊讶地看了一眼,容止锦也来了,他忙冲燕修摇了摇头。
方婳上前,将医书翻开,指着那被撕下的地方道:“是你撕的吧?拿出来!”径直在他面前伸出手去,清亮眼眸中微微带着恼怒。
燕修见容止锦的脸色,又听方婳的话,自是明白怎么回事。他从容转身在床沿坐下,从容道:“不是我。”
“你骗人!”方婳紧紧握着拳头,气愤道,“只有你知道我来医治什么病!我连云天大师也没告诉!不是你撕的还能有谁!”
容止锦讶然道:“你连这个都和他说了?”
方婳瞬间有些憋屈,咬着唇道:“我一时口快没克制就说了,我知道错了。”后面一句,她很不情愿地压低了声音,惹得容止锦差点笑出声来。
她狠狠瞪他,低声道:“你别长别人志气灭我的威风啊!”
他这才咳嗽两声,一本正经地道:“要真是你撕的,你就拿出来。”
却不想,那一个淡淡道:“可见知道这件事的也不止我一个。”
“你!”容止锦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是做贼心虚,当然怕燕修这样说。
方婳咬牙道:“你别挑拨离间,真没想到你不但脾气臭,也品行也不怎么样!我的病医不好,你又有什么好处!”
容止锦一看她咄咄逼人的样子,怕再闹下去自己的马脚就要露出来了,赶紧拉住她的手臂道:“算了算了,看他的样子一定死不认账,我们还是回去吧。”
方婳认真地道:“不行,他必须给一个说法!”
容止锦无奈道:“给什么说法啊,这个世上赖皮的人多的是。”他故意压低声音,“现在咱俩势单力薄,你看,人家有那么多家丁护着,我们打也打不过,钱也没有他多……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方婳执拗地道:“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你没听过古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容止锦睁大了眼睛:“不是……”
她用力推他一把:“你要卧薪尝胆,你自己去!”她随即大步走到燕修面前,眯起了明媚眼眸,低低道,“我知道你后台大,爹是大官吧?是官更好,你今天若是得罪了我,你回去就得要你爹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在大梁好好混而不被我发现。”
她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将威胁的话说得那样顺溜。燕修忍不住抿唇一笑,圈起手置于唇边轻轻咳嗽两声,浅笑道:“我爹在大梁混,还没怕过任何人。”
方婳当然断定他在说谎,生气道:“行啊,那你敢不敢告诉我,你爹姓甚名谁?”
他脸上的笑容微敛,眸华一瞥落在容止锦的脸上,容止锦哀叹连连,忙上前拉住方婳道:“你别和他废话了,我看他就是一骗子,骗子的话你也信啊,反正现在他是山大王他最大,你何必跟他较劲!药方虽被他撕了,这不还有我师……师父的吗?我这就带你去求我师父去!”
方婳恍然大悟,回眸道:“你怎么不早说呀!走,我们去见云天大师!”
她心急火燎地拖着容止锦就出去。
燕修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淡了,他蓦然又笑了笑,虽记着要离她远一些,可他却又想着能同她多说一两句话。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居然问他爹姓甚名谁,即便是当今皇上见了他爹,也得恭敬地叫一声“皇爷爷”!
“臭脾气。”他低低念着,随即徐徐笑出声来,他的脾气当真那样臭吗?她小时候可不会那样说他。
他起身拿过了桌上的医书翻了翻,果真有一页被撕下了,除了容止锦还能有谁?
他清浅一笑,顺手将手中的书搁在柜子上。
两柱香后,华年成沉着脸来了。
“王爷在笑什么?”他不解地问。
燕修摇了摇头,开口道:“他们没去找你?”
“找了,我没答应,方姑娘气得跑出去了,侯爷跟着她,我让暗卫尾随着。”他无奈地道,“直接将他们拿下,将方姑娘送去白马寺,侯爷就囚在这里,岂不简单?”
燕修却道:“不妥,依婳儿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王爷……”
“此事不必再议。”他略一沉思,又道,“东边有棵檇李树,你派人去采一些檇李来。”
华年成以为是他想吃,忙应下出去了。
“噗通——”
这已经是方婳往溪中丢的第十三颗石子了,容止锦终于忍不住道:“消气了吧?”
方婳憋着嘴:“没有!”
容止锦赔笑道:“那你和我说话啊,惹你生气的人又不是我,不能叫我跟着一起遭罪吧?”
方婳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开口道:“你怎么在你师父面前说话一点用都没啊,你不觉得委屈啊?”
额角的青筋在跳,容止锦心下想着,若是云天老头敢那样对他,他还不把他的脑袋当木鱼敲才怪呢!他真是有口难开,怎么才能告诉她哪一个不是他的师父啊!
方婳见他不说话,态度终是缓和了些,轻声问:“伤着你的自尊了?”
容止锦心中哀叹,眼下也只要顺着她道:“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我师父最讨厌我。”
“为什么?”方婳好奇起来。
他叹气道:“我师父有好几个徒弟,每个徒弟有只学一种绝技,我学的是易容,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有一次易容成我师父的样子把所有师兄弟都整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当时我师父一直喜欢的一个姑娘,以为我是我师父,就……就觉得我师父没有师德,所以她和我师父的好事……黄了。”
“啊?”方婳惊讶地道,“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啊?俗话还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倒是好,还把人家搅黄了,难怪你师父不待见你!”
她看他一副自作自受的表情,容止锦捶胸顿足地哀嚎两声,方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了。”
容止锦以为她打算放弃,眼睛一闪,却听她道:“今晚我们潜入臭脾气的房间去把药方偷出来!”
“不是吧?”他忙道,“你会轻功吗?”
方婳理所当然地摇头道:“我不会,可你不是会吗?你去,我给你把风。”
容止锦趁机道:“我看那个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还是离他远一点。”
“怕什么,要说打架,他一定打不过你。而且,是他先藏起了我们需要的东西,那东西是你师父的,也不算是他的,真正意义上来说,我们也不算是偷,大不了看完了,再还回去。”她说得头头是道,容止锦一时间不好拒绝,只能另想办法。
容止锦回到房中,看见桌子上摆着一揽子的檇李,一个暗卫就站在边上,容止锦的脸色立马变了。
半个时辰后,容止锦带着那篮子檇李出现在方婳的房内,说是特意去给方婳采的,还不慎把脚给扭了,看来晚上的轻功是指望不上了。
方婳去给他找了药来,责怪他道:“谁让你去的啊?”
“我见你喜欢吃嘛。”容止锦笑嘻嘻地自己卷起了裤管在脚踝上擦药,不免还龇牙咧嘴一翻。
方婳坐下道:“你不会把两棵树上的果子都摘了吧?”
容止锦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摘了一棵。”
见他擦好了药,方婳将药瓶收起来,低声道:“你先回房休息吧。”
容止锦听话地走了,行至门口还不忘道:“你一个人晚上可千万别去啊,等我的脚伤好了我去。”
“知道了。”她乖乖地应下,见他离去,方婳才将房门关上。
她转身拿起了一颗檇李缓缓握在手中,分明只有一棵檇李树,所以这檇李不是容止锦采的,她一试探就试探出来了。容止锦撒谎无非是寻了个扭伤脚的好由头,他便是不想去偷药方。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容止锦知道那个臭脾气的身份,他忌惮他,所以不敢去!
可她却不怕,她答应他晚上不去,没说白天也不去!
径直拎着一篮子檇李径直去燕修的房间,他独自坐在木窗下,一手支颔靠着,一手握着书卷正在惬意地看书。
方婳的步子下意识地怔住,似是不忍破坏这种闲情逸致的氛围,他却抬眸望见了她。
“你来干什么?”话语瞬间冰冷下去。
方婳心中才生气的一丝好感瞬间散去,她大步上前,将篮子往桌上一摆,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修微微蹙眉,这容止锦怎么什么都同她说!
他将书卷搁下,淡声道:“没什么,就是谢你昨天帮了我的事。”
“你真要道谢,那把药方给我!”她伸出手,看着他。
他嗤笑道:“都说了,不在我手里。”
方婳自是不信他,上前一步扬起小脸道:“那你敢不敢让我搜?”
他不说话,她径直就上前拉开了柜子的抽屉,燕修的眼眸一沉,抬手按住了她的手,不悦道:“不许动我的东西!”
她才不管他,用力推开他的手,伸手往抽屉里翻了翻,一面道:“我就是动了又怎么样?你想打我吗?你想打女人吗?”
她“啪啪”又打开两个抽屉,什么都没有发现,却在第四个抽屉里看见一个小巧的红木锦盒,方婳的眼睛一亮,忙伸手将它取了出来。
燕修的脸色骤变,伸手握住了锦盒,方婳的眸华一抬,笃定道:“在这里,是不是?”
“不是!”他的言语间带着一丝咬牙切齿。
方婳却笑了:“一定在这里,臭脾气,你撒谎可不在行!”
她用力想要抢过来,燕修却要夺过去,二人你争我抢,方婳的力气到底不如他。他拿到锦盒见她又扑过去,燕修下意识地抱在怀中转身就走。
“你……你站住!”方婳冲过去,脚绊在桌脚上,她轻呼一声就朝前面扑去。她的手抓住了他的肩,又顺着肩膀滑下来,她本能地又拼命抱住他的腰身,结果压得燕修也一起摔倒在地上。
她倒是软软地压在他身上,他一侧肩膀直接撞在生硬地面上,方婳吃了一惊,抬眸见他蹙眉望着自己,便是那么一愣,她随即半爬起来就扑上去,径直钻入他的怀中去抢那只锦盒。
燕修被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拼了命要她忘记一切,她却跟个懵懂的孩子似的非要想起来。
“你给我给我!”她伸手欲扳开他的手,他却紧紧将锦盒抱在怀中:“这不是你要的东西。”
“我不信,你给我看了我才信!”
“是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看?”
“你心虚,这分明就是我要的药方!”她的眸子晶亮,断定了这便是她要的东西。
他墨色瞳眸凝望着她,启唇道:“这是内子的遗物。”
方婳心口一震,骇然盯住他,颤声问:“你夫人……死了?”
手上的力道散去,燕修抱着锦盒盘腿坐起来,轻弱目光看着她,丝毫没有回避:“是我亲手杀了她。”
第139章 没穿衣服
方婳紧拽着那锦盒的手蓦然松了,看他的眸光从愠怒渐渐地带了震惊与不安。舒殢殩獍她只觉得他脾气坏,品行也不端,却从未想过他还杀过人。
他倏地笑了笑,空洞寂寥,浓密睫毛覆下如墨双瞳,遮掩住眼底万千眸华星辉。他见她安分了下来,这才舒了口气从地上起身,红木锦盒被小心搁在床榻上,他垂目低看向地上的女子:“姑娘请回吧,你要的东西,不在我这里。我又不认得你,你的病好与否,与我何干?”
他的言语轻淡,方婳这才徐徐回过神来,撑在地上的手略微有些颤抖。说不清为何,他说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夫人,为何她却无端地难过起来。
眼下,早把她此行的目的忘却。
惶惶然从地上起身,她却不走,凝眸直视着他,启唇问:“你不爱她吗?缡”
他如雷击愣在当场,未曾想她会开口这样问他。
昔日她心中皆是他,他却从未在她面前轻言一句爱,如果她全忘了,以一个旁人的身份来问他,他心中自嘲而笑,薄唇轻启,终是道:“我很爱她。”
“那为什么……”既然很爱,未能保护她也算了,竟然还亲手杀她,方婳的心口惴惴一痛,她的脸色霎时苍白了一片钹。
他说的对,他又不认识她,那她也不认识他,但为何他此刻的悲凉无助她却像是感同身受?
燕修缓缓吐纳一口气,背过身去道:“你出去吧。”
他不愿同她多说,她亦不知还有什么理由能留下。恍然点了点头,转过身,她却又忍不住问:“那你会时常去祭拜吗?”
他没有回身,只留给她一个凄凉孤寂的背影,语声清浅微弱:“我没有安葬她,我让她随风逝去。”
随风逝去,不留骨灰。
她的心尖似芒刺触痛,他不葬她,不看她,可方婳却觉得那一个人并未在他心底消逝,而是永驻。
一路自燕修的房间回去,方婳都有些心不在焉。
浓郁的药味顺着清风徐来,方婳不免站住了步子,顺着味道前去,远远瞧见华年成站在药炉旁,他一手拿着炉盖,正弯腰闻着药味。听到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来,眉宇间似有踌躇,他蹙眉道:“方姑娘?”
“云天大师……”
自容止锦告诉她他是怎么让云天大师和喜欢的姑娘好事黄了之后,方婳便对眼前的人很是同情。
可她往那儿一站,总觉得心里头怪得很。
熬着药的炉子,站在一侧的医者,就连他叫她方姑娘她都觉得熟悉得很。
怎么会这样呢?
照容止锦的说法,她也没来过这里呀,更没见过云天大师,奈何一句“方姑娘”她熟悉什么呀?
华年成不再管她,自顾将药倒了又重新去配药,想着给燕修配一剂补药,奈何味道怎么都不对,他正烦着,自然没功夫去看方婳。
方婳看着他忙,站了会儿便走了。
路过容止锦的房间,他趴在窗口叫:“方婳!方婳!”
她回眸看他一眼,他便笑着问:“你去哪儿?”
“外面随便走走。”
容止锦忙道:“等等我,我也一起去啊!”
方婳却瞪他:“去什么去?你不是脚扭了吗?”
容止锦一阵吃瘪。
方婳见他的样子哼一声道:“难不成你没扭伤,骗我呢?”
容止锦忙摇头道:“谁……骗你,真扭了,疼呢。”
方婳不说话,大步从他面前走过。容止锦张了张口,眼下没理由叫住她,待她出去,他才懊恼地一拍大腿,咬牙切齿道:“好端端的九王爷送什么檇李!害我一时间头脑发热就想了那么个理由,现在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愤愤地转身在床沿坐了,悄悄地将袖中的药方拿出来,随即叹息一声,他知晓了燕修太多的秘密,燕修和华年成当然不会放他离开,他该怎么把这个送出去,最要命的是他连苏昀在哪里都不知道!
苏昀啊苏昀,她要是不走该多好,现下,好歹他们三人又都在一起了!
容止锦再次喟叹一声,整个人直接倒在床榻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头顶的轻纱顶账发呆。
————
越州城外的仗已打了两天了,叛军背叛退了二十里。
袁逸礼仍是燕淇的面孔坐在帐中,王爷们已抵达,袁逸礼并没有与他们相见,全都丢给了钱广延去处理。
此时,钱将军就坐在袁逸礼面前,沉声道:“我们人多,可叛军仍在死守,想来是在等袁将军的人。”
袁逸礼握着手中的情报,脸色低沉道:“最多两天,袁将军便会抵达。”
抵达之时,便是他们兄弟阵前对敌之日。
袁逸礼的脸上无笑,他蓦然起了身,开口道:“吩咐下去,这两日养精蓄锐,定要将叛军全部剿灭!”
“是!”钱将军郑重地应下,随后转身出去。
帐子一落,他便瞧见一身墨青色长袍立于前头的晋王,钱将军一愣,晋王已朝他走来。
“晋王殿下。”钱将军与他见了礼。
晋王蹙眉朝钱将军身后的营帐看了眼,低声道:“我等来了这么多天也甚少见皇上出来走动,钱将军,皇上没什么事吧?”
钱将军忙笑道:“殿下多虑了,皇上只是略感疲惫,没什么大碍。怎么,殿下不在帐内休息吗?”
晋王“唔”了一声,低缓笑道:“本王觉得帐子里闷,便出来走走,将军若有事要忙,不必顾及本王,将军请便。”
钱将军点了头离去。
晋王又抬眸朝那边重兵把守的营帐看了眼,身后有脚步声急急传至,他略侧目,只见一个侍卫快步行至他的身后,低声道:“主子,有密传。”
晋王转身回到帐中,侍卫将手中信笺递给他,晋王打开扫视一遍,蓦然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行至帐外。
侍卫吃惊地追出去,不解地问:“主子,发生了何事?”
“毕风,你自己看。”晋王将手中的信笺丢给身后侍卫,目光却是怔怔看向前面那重兵把守的营帐。
毕风看完,眼底掩不住的震惊:“怎会这样?晋王冷冷一笑,这出戏倒是有趣了,他也很想知道那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是夜,月黑风高,袁逸礼的帐中却仍是点着明灯火烛。
这几日,他将边关的地形图看了不下百遍,一侧的桌面上隔着厚厚一叠纸,全是他用心记下的战略决策。
风从缝隙钻入,撩着烛辉晃动,袁逸礼蓦然抬眸,面前空荡荡,只剩一把冰冷椅子。
他却一愣,犹记得昔日在金陵,他与大哥一起研习兵法,时常深更半夜还一起待在书房探讨、争论。
他时常面红耳赤,只因大哥总能轻而易举地赢他。
后来,他终于赢了大哥一场,大哥未生气,看他的眼底尽是得意与骄傲。
袁逸礼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在战场上指挥作战,而要对敌的人,却是他最亲的大哥!
手指猛地收紧,将一张宣纸狠狠揉进掌心里。
眼前似又看见女子的音容笑貌,她曾信誓旦旦地说会叫他大哥回心转意,事到如今,他们仍是免不了沙场对敌的局面。
袁逸礼自嘲一笑,不管怎么样,她在长安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好就好。”他低吟一句,深吸了口气将眼前的东西有序地收拾好。
和衣平躺在床榻上,他的目光直直看向那盏烛灯,大哥很快将会抵达越州,他还有仗要打,必须休息,可是一闭上眼,满满的全是昔日他与大哥在金陵读书台时的情形。
他干脆翻身坐起来,呆呆坐一会,又突然讥讽笑起来。
自古忠孝难两全,他也是没得选了。
————
燕修醒来之时便见华年成坐在他的床边,他坐起身,华年成忙直垂的纱帐挽在床勾上,将软枕垫于他的身后。
他浅声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华年成说着,自袖中取出信笺递给他道,“仇将军的来信,一起都在掌控之中,请您不必挂心。”
燕修打开看了眼,随即还给华年成,华年成回身揭开了香炉盖子,将信笺焚毁。他将桌上的药盏端给燕修,他一口喝了。华年成又道,“我去给王爷打水来。”
伺候他洗漱完毕,他却起身要出去。华年成拦着道:“王爷身体还很虚弱,这几日不要出去走动。”
燕修莞尔笑道:“已经好多了,屋子里闷,出去也好透透气。”
他的眉目温然,言语间尽是漫不经心。华年成却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王爷像看方姑娘就不必了,从昨日开始她就安分得很,一直在屋内。”
燕修闻言,这才放了心。
华年成将空碗收拾了,才道:“晚上王爷泡个药浴,身体很快可以恢复。”
他淡淡应着,大战将近,西楚目前没有动静,可他却一直有些不安,他是该早些康复去沧州。
————
容止锦时不时便在方婳窗前晃悠着,见她一直在屋内才放心。坚决不能再让她接近燕修了,看他眼下又想不出逃走的法子,这才要命!
方婳见容止锦探头探脑,又不进来,她也不叫她,独自坐在桌前,一手支颔,一手执笔,思索着又写下一条。
容止锦无心害她,但也并非事事都与她说了实话。
她便将近几日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记下来。
容止锦和苏氏都说她是贵妃,这一点应该没有错。
容止锦的身份自然也应该是真的。
……
一直到晚上,她已经记下了满满三大张纸,方婳伸了个懒腰,窗外天色已暗,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她打了个哈欠,用竹签拨了拨烛火,为了记东西,她才在桌上添了一个烛台。
脑子里全是零零碎碎的东西,像是什么都有关联,却又一点也连不起来。
容止锦是知道臭脾气是谁,还是根本就是认识他?
“臭脾气……”
方婳将笔杆咬在嘴里,她靠在桌上有些昏昏欲睡。
——你爹姓甚名谁?
——我爹在大梁混,还没怕过任何人。
倘若臭脾气说的不是大话,倘若是真的……
“啊!”方婳惊叫一声,猛地清醒过来,她本能地跳起来,衣袖滑过桌面,上头那盏烛灯却被她不慎推倒在地上,被她随意丢弃在地上的一堆纸瞬间就燃了起来。
她的眼睛猛地撑大,下意识地上前欲用脚踩灭它。
燕修正阖着双目靠在浴桶边上,忽听得女子一声尖叫,他猝然睁眼,猛地站起身,拉过一侧的长袍套上就冲出去。
寂静夜里,方婳的房间分明有火光掩映。
燕修的眸子紧缩,当下什么也不顾,径直冲进了她的房间:“婳儿!”
方婳的心口一震,飞快地转过头去,来人只套着宽松的袍子,衣带未系,只被他用手裹着,他如墨双瞳里的担惊受怕此刻再无分毫遮掩,在她面前一览无遗。
她却惶惶然想着,方才,他是叫了“婳儿”吧?是她听错了吗?为何他叫得她这样亲切?
她才想着,却见燕修突然疾步近前,她本能地退后半步,他一手伸过来径直将她拉过去,她欲挣扎,他已怒道:“别动,着了!”
方婳心悸地低头,这才发现她刚才站着踩火,竟连衣袂着了火都不知道!
他直接将她的外衣拉了下来丢在地上,燕修的袍子却也不慎沾上了火星,他的俊眉微蹙,方婳惊叫一声直接就伸手将他的袍子扯落。
丝织绸缎顺柔自他肩头滑落,方婳的眼睛瞬间睁圆,“腾”的一股热气直冲上脑门,他,他他……他怎么里面没穿衣服啊!
“方婳!”外头传来容止锦的声音,接着那脚步声近了。
方婳心慌不断,也不知眼下是要先拦住容止锦,还是先找衣服给那个臭脾气……一踌躇,容止锦便冲了进来:“怎么回事啊?你房间这是……啊!他他……你们……”
方婳顺着他手指的房间一眼望去,她的脑子“嗡”了一声,他什么时候跑去了她床上!她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一定是他想欺负你!”容止锦的话落,直接冲到床边,一掀被褥打算将燕修拖下来,却被方婳拦住道:“不是……是我不小心脱了他的衣服……””“什么?”容止锦大叫一声,他诧异地看着方婳,又看看燕修,瞬间半个字再说不出来。
方婳忙捡起地上的衣服丢给燕修,转身推着容止锦就出去。
容止锦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你可是有夫之妇!”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做对不起皇上的事,真的真的!”她的心凌乱无比,她不过是太困了,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而已,她怎么就知道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不过今晚要是看见的人再多点,她可真就没脸见人了!
她急着拉住他:“侯爷,你不会乱说吧?这可事关我的名节啊!”
“名节?”容止锦气愤不已,“你若还知道什么名节就该离他远远的!”
方婳一愣,随即气道:“我都说了我和他没什么,这是个误会。你若说出去,才是诬陷我的清白!”她生气地推了他一把,转身进门,反手关上了房门。
目光淡淡一望,才想起屋内还有一人……
他已重新套上了那件长袍,底下被火烧掉了一些,此刻露着小腿,一边长一边短,看着着实可笑。
方婳掩住如鼓心跳,低下头道:“你……快走!”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道:“你挡着门,我怎么走?”
外头,容止锦踢了踢门:“方婳,你给我开门!”
方婳不让开,咬牙道:“从窗户走!”
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却见她整张脸都憋得通红,燕修蓦然一笑,要真算起来,今晚吃亏的貌似也不是她吧?
第140章 叫她婳儿
沈融这样的话,并不是口是心非,只是若非连意如此询问,沈融自然是不会这样回答的。舒殢殩獍
当然,她朋友不多,若真的是有人受伤如此,例如谭啸,她也会做到这般地步吗?
沈融没有继续让自己深究下去,而是感觉到了连意那冷漠的表情下,似乎疲惫不堪的心情一般,连意闭上了眼睛,淡淡的吐出来两个字:
“谢了。”
房间里的空气顿时如同突然凝结了一般,连意的姿态,似乎再想继续交流任何话都是多余缡。
刚刚滋生的那些疑惑,明明想问的,可是看着连意那不欲多说,无言逐客的姿态,沈融怔了怔,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连意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客气,多保重。钹”
刚刚那些关心与紧张,就像是一场暴风雨一样,一旦风雨初歇,终究要各回各的位置。
连意根本没有理会沈融的话,但沈融知道连意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睡着的。
走到了门口,沈融想了想,还是停住了步伐。
“刚才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吧?”
无论如何,沈融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连意,别的不说,一想到了连鸣跟随连意在一起会陷入如此的危险之中,沈融就无法事不关己的离开。
沈融转脸看着连意的眉,似乎皱的更紧了一些,但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等你伤势好些,我会给你电话,我会尽力争取孩子的抚养权。”
沈融说到这一句时,多少有些严厉,哪怕她知道此刻的连意可能正承受着**上的巨大痛苦,但该说的话还是脱口而出。
连意依然没有回应,沈融知道他肯定是听到的,索性转身准备开门离去,只听得这个时候连意却开口道:
“沈融,在你的眼底里,我是不是已无药可救,不值得半分留恋?不值得多给一点点时间?”
连意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疲惫的苦涩的感觉,仿佛在责怪她不能理解他一般。
沈融没有说话,也没有打开了病房的门就走,相反的,她的脸上露出来淡淡的疑惑来,连意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就在沈融想要出口时,房门被人突然间推开,匆忙走进的身形,险些和沈融撞个满怀。
“意~你怎么样?”
米洛急急闯进来后,在发现了房间里只有沈融一个人时,眼底里一闪而过的狐疑,但很快就随着连意躺着的身形,和沈融正欲离开的模样,而快速的恢复了过来,只见得她身上还带着水汽,急匆匆的就朝着连意奔了过去。
“意,你没事吧?”
米洛的声音似乎要哭出来一样,沈融的那些话自然早已没有了回答的必要,而连意睁开了眼眸的时候,看着险些扑过来的米洛,似乎语气里有些无可奈何一般:
“我没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连意的话,前三个字还显得漫不经心,后面的几个字,已经多了一份严厉来。
米洛似乎一时结舌,没有回答出来连意的话,有些委屈的模样,转身看向了沈融还站在门口没有走时,仿佛是在看着一个不知进退的多余的人一样。
“既然米小姐已经来了,连总的身体需要米小姐照顾,我想暂时还是带鸣鸣回去吧。”
沈融之所以留了下来,自然是想说这一句话的,而米洛听了沈融的话后,脸上微微一闪的光芒,却是转脸看向了连意,声音里有些商量的口吻道:
“意,你看看,是不是要让沈小姐~”
连意似乎没有多少心情去思考这个问题一般,淡淡的回答道:
“你来决定好了。”
米洛听了,连忙转身过来,表情里都是不得已的模样:
“既然如此,鸣鸣就拜托沈小姐好好照顾了。”
沈融的脸上没有多少变化,看着米洛那种俨然女主人的语气和姿态,淡淡的回应道:
“鸣鸣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会好好照顾。”
说完,沈融毫不迟疑的离开,走道里并没有吴志聪和连鸣的影子,沈融索性直接去拨打吴志聪的电话。
吴志聪很快的从旁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鸣鸣小大人似的看着沈融,语气里充满着关心:
“妈妈,爸爸好了吗?”
沈融矮身蹲下,点了点头道:
“爸爸需要好好休息,宝宝现在不能看爸爸,先跟妈妈回去好不好?”
连鸣似乎有些不舍得,但还是点了点头,直起身便准备拉着连鸣离开,只听得吴志聪叫了一声:
“沈小姐~”
沈融有些疑惑的看了吴志聪一眼,就看到后者脸上似乎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下了决心似的道:
“沈小姐,可能对连总有些误会,虽然连总的感情和生活我无权干涉,但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连总似乎对沈小姐更在乎~”
沈融略微讶然的看着吴志聪,仿佛不能置信的表情,让后者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我只是多嘴,沈小姐不必有心理负担,当然,也希望沈小姐别把连总想的那么无情无义,他对沈小姐,还是~很在乎的。”
从头到尾,吴志聪都没有说出来个所以然,沈融见他说的模棱两可,欲言又止,却没有继续问下去,如果是六年前,她或许会抓住任何一个这样的机会,都会给自己打气,甚至开心半天,默默的给自己加油,但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做那样的事情。
而且,连意会在乎她,也是她预料之中的,不是吗?
吴志聪看着沈融那么从容的表情,最终有些遗憾的笑笑,却没有再继续多说。
沈融领着连鸣走出了医院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下来,散乱稀疏的雨滴,似乎随时都有停下来的打算,天空再度明亮了起来,仿佛刚才的一起只不过是一场恶梦醒来了一般。
也在这个时候,谭啸的电话打了过来。
沈融与连意似乎都没有多少胃口的样子,让谭啸忍不住有些皱眉。
“遇到什没开心的事了,还是刚巧一起心情不好?”
谭啸开玩笑的又小心翼翼的看着沈融,沈融抬头,夹了菜给连鸣,提醒他不要偏食的同时,微笑着对谭啸道:“哪里有什没开心的事情,只是天太热,没有胃口罢了。”
其实刚下过雨,一片清凉,哪里会热,谭啸看了一眼沈融,并没有戳破。
周五,沈融接到了吴志聪的电话,通知她去和连意谈一谈连鸣的抚养权的问题。
沈融自然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把接孩子的任务交给了谭啸后,便朝着约定的地点赶了过去。
地址是吴志聪的事务所,沈融赶过去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一辆崭新的卡宴停在了事务所的楼下,车子挡风玻璃上挂着一只俏皮的洋娃娃,让那豪车顿时显得既奢华又俏皮。
而洋娃娃旁边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球,球里面是空心的,装满了七彩的颗粒状的物体,沈融不觉间多看了两眼,确认了那颗粒状的物体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大米,染成了五颜六色后,沈融的脑海里不由想到了什么。
沈融赶快转移了视线朝着事务所走了过去。
“沈小姐,请稍等,我去和其他几位同仁商量个事就回来,您稍等会儿。”
吴志聪看到了沈融这么早过来后,略微一怔,表情里有些闪烁,但还是如此开口,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着急,吴律师先忙!”
沈融礼貌客气,吴志聪笑了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还匆匆的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才走了出去,倒完了温水后,沈融有注意到吴志聪笑着绕道了办公桌前,似乎特意拿了文件压在了一片绯色的烫金卡片上。
沈融没怎么在意的样子,安静坐下来,静等吴志聪回来。
吴志聪走后,他的办公桌上一支圆珠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厦有轻微的晃动,还是窗户的风吹了进来,圆珠笔滚落。
沈融走过去捡了起来,放上去后,看到了那白色文件下压着的一角。
不由推了推白色文件,看到了一枚精致的烫金卡片,是一张结婚请帖。
打开结婚喜帖,沈融看到了熟悉的两张脸。
ps:抱歉,看到许多读者的不满,柳很惭愧,加油加油,务必把速度和剧情加快调整回来。
第141章 恢复记忆(转折,必看)
耳畔,是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殢殩獍晓
眼前,是汹涌不绝的刺目之色。
“啊——”
方婳惊叫一声从床榻上跳起来,半开的木窗外阳光明媚,内室纱帐轻曳,原来是个梦!
容止锦支颔靠在桌边,闻得她的尖叫声,他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揉了揉眼睛才喜道:“你醒了!甾”
她自顾从床上下来,颤抖着声音道:“我……我刺伤了他……”
容止锦将她按回床上,蹙眉道:“没有,别瞎说,他好的很,眼下早在去沧州的路上了。”
方婳愣住了,目光飘忽不定添。
容止锦叫了她几声也不见她回答,他心中不安,蹲在她面前道:“方婳,你怎么了?喂,方……”
他才说着,外头突然传来打斗声,容止锦的脸色一变,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快速行至窗口。
方婳也从呆滞中回过神来,跟着往前观望。
燕修走时留下了四个暗卫看着他们,凭容止锦的功夫是绝不可能带着方婳逃出去的。
来人一身玄墨色劲装,头上带着蒙纱斗笠,虽是看不清楚样貌,可单凭那身形也知是个少年。他出手干净利落,以一敌四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一柱香后,那四个暗卫均已败在他的手下。
随即,房门被推开,容止锦下意思地将方婳护在身后。方婳惊恐望去,少年手中的剑尖滴着鲜血,一路蜿蜒而来。
她又细细看一眼,这才惊讶地拉住容止锦的衣袖,想必他也已经看见了,来人手中握着的竟然是一柄木剑!
这番打斗非但没有断裂,反而越发喋血锋利!
容止锦沉声道:“玄木剑!”
“什么?”方婳小声问了句。
他侧目道:“玄木剑乃取材北寒之巅的铁桦木所制,传闻此木坚硬无比,比玄铁更甚。”
持剑少年清朗笑道:“师兄好眼力。”
容止锦紧抿着薄唇,他自然见过这柄剑,当年他还在这里求学时,这柄玄木剑还被闲置在师父的房内。此刻容止锦凝视眼前之人一眼,蓦然笑道:“看来师父是为玄木剑找到了一个好主人了。”
少年笑着往前一步,容止锦却身手揽住方婳又往后退了几步。方婳疑惑地看向他,他们师兄弟之间有种近乎敌对的感觉,她的心不免提了起来。
容止锦的声音略冷:“师父让你来的?”
少年笑一笑,却是答非所问:“师父说我所见之人都能随我处置,倒是没想到师兄也在此,哦,这位姑娘是?”
容止锦不说话,故意侧身一步将方婳完全挡住。
那一个又笑言:“莫不是嫂子吗?”
方婳躲在容止锦的身后,拽着他衣服的掌心已然悄悄冒出了汗,纵然她不知他们师兄弟之间的事,也已觉出了此时气氛的不妙,自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容止锦蓦地握上了方婳的手,将她拉着出去道:“看来师弟还有事要忙,我们先走了!”他的步子飞快,方婳回眸看了少年一眼,隔着直垂的轻纱,她仿佛瞧见那双精锐眸子正直直地瞧着自己,那种寒意不由得从脚底板升起,她迫使自己收回了目光。
行至院中,方婳才发现倒在地上的四个暗卫竟都已毙命!
每一剑都直刺心口,剑法精准狠辣,谁都不敢相信竟出自一位少年之手!
容止锦一言不发走得飞快,方婳小跑着跟上他离开。
面前二人已离去,少年这才抬手将头上的斗笠取下握在手中,他的目光空索,嘴角渐缓浮起一抹笑意:“嫂子……”
————
容止锦带着方婳一路走出山谷,直到穿出了瀑布他才似长长松了口气,脚下的步子却仍是为止。方婳被他拉着走,这才忍不住问:“刚才发生什么事?你怎么跑得这样快?”
他一面走一面道:“我承认我有些话骗了你,事关我师父和我的师兄弟,也只那句‘我师父每个徒弟只学一种绝技’是真的。”
方婳讶然望着他,他继续道:“我师父总共六个弟子,分别学习玄木剑法、布阵兵法、毒药、易容、暗器、巫术。我们师兄弟之间不会照面,更别提什么情分,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师父最得意的门生,所有人都想着能把对方击败。这也是我为何出了长安独身一人时几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
方婳瞬间了悟,匆忙中却又忆起一事,脱口问:“想必你若不是瞧见他的玄木剑,也不会猜出他的身份,既如此,他又是怎知你的身份?”照容止锦的说法,他们师兄弟并未相见啊?
容止锦的眉头紧拧,似乎才想起这一茬来。
思忖片刻,他才道:“大约是我在长安高调惯了,早已名声在外。”
这话若搁在以前,他说的时候一定会眉飞色舞得意非常,只是眼下,连方婳也听得出其中的苦涩与不安。
二人跑得气喘不止,方婳无奈道:“依我看,他既肯放我们走,也一定不会再追上来了,歇一歇吧。”
容止锦的步子这才稍稍慢了,他心悸地回头看一眼,见果真无人追来,他悬起的心才放下了。
二人坐在树下,容止锦见方婳转过脸来正要和自己说话,他忙抢先道:“我看我们还是暂且先不去长安!”
方婳一愣,脱口道:“你也这么想?”
容止锦的眼底略有诧异,他是不能送她去长安才这么说的,原来她早有此打算?那她想去哪里?
才想着,便闻得她道:“我们去越州!”
————
燕修等人快马加鞭终于赶在初晨时分抵达了沧州,城门开启,马队贯入。
“袁将军呢?”燕修顾不得下马便朝前来迎接的一名副将问。
副将忙答:“回王爷,将军已于四日前率军去越州了!”
燕修的眉目深敛,他未发一言,调转了马头便出城。
“王爷!”华年成忙叫人侍卫一起跟随出去。
燕修行得极快,华年成急追上前,大声道:“王爷,您再快也追不上了!”
他的目光冷峻,沉声道:“你难道还猜不出燕淇的用意吗!”
华年成一怔,身在其位,他又怎会猜不出燕淇的用意?皇陵内肃穆静谧,无风无动,树亦静止。
燕欢一袭龙纹尊袍立于墓碑前,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莹玉公主之墓”,她定定看了良久良久,才蓦然出笑,缓步上前,在它面前席地而坐。
她此番是秘密返京,除却朝中几个重臣在早朝议事时知晓外,其余人都尚以为她还在边疆战场上。
抬手自顾斟了一杯酒,她浇在墓前,低声道:“哥,欢儿很久不曾来看你了。”
她又给自己倒一杯饮下,侧身靠在冰凉墓碑前,颔首凝望着头顶蓝翠相交的画面,目光游离却带笑:“逸轩背叛了我,背叛大梁……我也确实不该有朋友的,倘若你还在,你会比我做得更好。可是我也很努力,为了大梁,为了母后,为了容家,为了你的大仇……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后悔,从不后悔。
日后,你若在地下见了他,替我说一句抱歉。我没的选择。”
身后传来脚踩在地上碎叶发出了细碎声,燕欢略侧过脸,钱成海疾步上前道:“皇上,飞鸽传书。”
燕欢的面色一冷,搁下了手中的酒樽酒盏接过钱成海手中的信笺,飞快地看了一眼,她蓦然起了身。
“皇上……”钱成海扶了她一把,她伸手推开,大步往前道:“回宫,朕要去见母后。”
————
西楚军营。
轩辕承叡与众将军们在军帐内待了一整个下午,他从里头出来时,见苏昀远远地站着看他。他转身将手中文书交给简崇英,随即大步朝苏昀走去。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柔荑,转身朝营帐而去,一面道:“明早孤让人送你回大兴宫。”
“为什么?”她抬眸看着他。
他未掩饰,开口道:“孤要上前线,届时怕顾不到你。”
“你要攻打梁国?”
他略一哼:“恰恰相反。”
苏昀的脸色低沉,任由他拉着回至帐中。这段时间他们不再提她失忆的事,他对她是极好的,她刻意选择遗忘,只因她已不知道轩辕承叡和方婳她该去相信谁。
帐帘落下,她抬眸望着他,低声问:“梁国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插手?什么也不要管,回大兴宫做你的储君不好吗?”
果然,前一刻还有温和笑意,这下立马就沉敛了脸色,轩辕承叡不悦道:“这种事你别管。”
苏昀甩开他的手,径直在床榻边坐下了,垂下眼睑道:“打打杀杀何时是个头!将来你登基称帝,难道还不够楚国这延绵万里的江山吗?”
他“哧”的笑出声来,好笑地看着她道:“若只安于现状,孤就不配做大楚的太子!”
何为配?又何为不配?
苏昀懒得跟他计较,反正他们各持己见,这件事上轩辕承叡根本不可能会听她的话。
外头有人端了吃的入内,苏昀一言不发坐在床榻边看着他们进进出出的忙碌。
————
马蹄声溅起尘土飞扬,容止锦与方婳共乘一骑一路往越州而去。
马匹还是方婳用耳环好说歹说换来的,为此容止锦一路都在愤愤不平,这若是搁在长安城,方婳那一对耳环换两匹马绝不在话下!
方婳没有说话,眼下她只盼着尽快赶到越州去。
容止锦自言自语了良久也不见方婳搭话,不免道:“我说你那么急着去越州作何?”
方婳未回头,只道:“九王爷对皇上回长安的事那么奇怪,是因为越州还有一个皇上,是不是?”
容止锦被她一口问得语噎了。
方婳略沉了声音道:“是谁?”这世上若除了皇上只有一个人知道,那这个人也必定是容止锦!没有他的面具,越州不可能出现第二个皇上!
容止锦终是叹息一声道:“说了你也不认得,是礼部尚书。”他这一路可都是刻意在方婳面前避免提及袁逸礼的,反正她失忆了,即便说出来,于她而言也不过只是个无关痛痒的人。
方婳拉着马缰的手指蓦然收紧,容止锦与她一同握着缰绳,不觉蹙眉道:“怎么了?”
她不答,只道:“我们快一些!”
————
这一场战事连着打了多日了,袁逸礼换了铠甲呆坐在帐中,距离士兵来报说袁将军抵达越州已过去一个时辰。他一手缓缓摩挲着剑柄,眸子蓦然一紧,伸手将一侧的肉色物件贴在颈项处,试着说了句话。
他蓦地一笑,云天大师的弟子果真名不虚传,要说易容术,普天之下也并非只有容止锦能,可连声音都能做得出来的,怕也只有他了。
袁逸礼深吸一口气,取了长剑出去。
外头一众将军还有王爷们都在,见他出去忙行礼。
晋王上前一步劝道:“我大梁这么多将军在,皇上实在没有必要御驾亲征。”
袁逸礼的手指收紧,他必然是要去见一见他的好大哥,究竟要背叛大梁至何种地步!
“皇上……”
钱将军打断了晋王的话:“晋王殿下的担忧我等明白,不过皇上有我等保护,自然会万无一失。还是殿下怀疑我的能力?”
晋王一愣,闻得身后陵王笑道:“就是,四哥还不信钱将军的能力吗?好歹钱将军也做了五年袁将军的副手啊!”
他在暗中意指若没有袁逸轩的倒戈,他钱广延还不至于能坐上大将军的位子。
钱将军的眉心紧蹙,见袁逸礼已经大步离去,他这才掩住怒意跟上前。
陵王笑一笑带着侍卫下去。见人都走远,毕风才上前低声问:“主子方才为何要阻拦皇上?”
晋王的目光望向远去的身影,嗤笑道:“毕风,你没听过激将法吗?”越是劝,他却越是会去。
毕风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笑道:“主子英明!”
……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一众人拥簇着袁逸礼出去。
对阵军队中,袁逸轩与仇定一道坐在高头大马上,他远远望见那抹明黄色身影,握住常见的手蓦然收紧。
仇定冷声道:“他怕失去民心竟不惜御驾亲征。”他的侧目看向袁逸轩,“袁将军不会顾念旧情了吧?”
袁逸轩的脸色铁青,他凉凉看仇定一眼,遂又将目光望向远处的男子。欢儿含冤而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与燕淇今时今日的局面,事到如今他又怎会心慈手软?
袁逸轩的目光掠过挂在马鞍上的弓箭,箭筒内仅插着三支箭,箭羽用孔雀翎制成,箭头以纯金铸造,这是他专门为那个人准备的。
欢儿绝不会枉死,他要燕淇与太后血债血偿!
目光再次朝对面看去,梁兵主动让出一条道,身着明黄铠甲的男子缓缓出来。
袁逸礼一眼便瞧见了对面的袁逸轩,他身着银色密匝铠甲,勒马立于千军万马前。他曾无数次地想象他的大哥在战场上是如何英明神勇,却独独未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一个梁兵策马上前,立于叛军阵前大声叫道:“袁将军,皇上有话要问你!”
闻言,仇定不屑道:“这是要临阵策反吗?袁将军,你可站稳脚跟了。”
袁逸轩的长眉紧拧,见对面军营中的人已策马从阵营里出来,他略一迟疑,终究还是一夹马腹上前。
双方身后都没有侍卫跟随,距离越来越近。
袁逸礼的呼吸声渐沉,目光凝聚在面前之人身上,他看他的目光里丝毫看不出熟悉,反而有种恨意在里头。
袁逸礼深吸了口气道:“你是忘了昔日的承诺了吗?”
“昔日?”袁逸轩冷笑着望着面前之人,言语冰冷无一丝温度,“皇上事到如今再来同我说昔日情分不觉得太晚了吗?”
“晚吗?你是大梁子民,现在却连同西楚人一起践踏我大梁国土,你这便是以下犯上,阴谋叛乱,其罪当诛!”袁逸礼狠狠地盯着他,双目因愤怒而变成赤色。
袁逸轩却是轻描淡写地一笑,话锋一转,指戳他的心口:“我不但不是以下犯上,恰恰是在匡扶皇位正统!皇上何以能成为皇上,天下人不知道,我却知道!如何?找先帝的遗诏找得很辛苦吧?”
袁逸礼的脸色骤青:“你当真要帮他?”
袁逸轩自然知道他指的是燕修,他却不答,径直调转了马头回去,朗声道:“你牺牲欢儿换来的龙椅也该坐够了,是时候换人了!”
袁逸礼本能地欲上前,伸手两个梁兵已上前来护在他的身侧,劝道:“皇上请回阵营!”
袁逸轩已经回至阵营中,他回身看着在梁兵的护卫下离去的人,眼底露出一抹肃杀,他一把抽出腰际长剑,直指向前,厉声道:“给我上!拿下越州!”
战鼓擂响,将士们大吼一声举着兵器冲出去。
仇定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调转了马头,双腿一夹马腹,退居后方指挥作战。
梁军的战鼓也跟着敲响,钱将军下令出兵。
袁逸礼的脸色煞白,他无法告诉袁逸轩他眼下的身份,可他没想到袁逸轩竟然已如此执迷不悟,丝毫不顾当日情分!
他咬牙拔出佩剑,喝一声冲上前。
“皇上!”
身侧的侍卫忙紧随其后。
钱广延眉头一皱,照理说该是“皇上”坐镇指挥的,不过看袁逸轩都上战场了看袁逸礼的性子必定的忍不住的,钱广延握了握腰际的佩剑,仍是站定在后方的指挥台上。
晋王与陵王负手站在城墙上远远地观望着。
晋王皱眉道:“皇上都御驾亲征了,你我站在这里似乎不太妥当。”
陵王笑道:“我们都已经出兵了还要怎样?好歹四哥与我人都在这里,可比不得八弟,还称病未出呢。”
晋王看了眼两军交战的场面,径直转身道:“身为臣子,还是尽一份绵薄之力的好。毕风,叫人开城门,我们出城。”
“是。”毕风应声飞快地下去。
陵王回眸看一眼,闻得身侧侍卫道:“殿下,我们可要去?”
陵王冷冷道:“去什么,这不有钱将军吗?”
————
方婳与容止锦一路前去,路上的难民似乎又多了,沿途都听到有人在谈论越州的战事,说叛将袁逸轩已抵达越州,与皇上的军队打起来了。
容止锦的脸色难看,低头道:“越州如今一定兵荒马乱,你去了能有什么用?”
方婳没好气地道:“你若是怕就别去,又没人求着你一起去。”
“方婳!”他咬牙切齿地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吗?”
方婳紧咬着唇,低语道:“快点吧。”
容止锦用力抽下一鞭子在马臀上,心中却是不悦,她都不记得袁逸礼了,为何还这本匆匆地要去越州?
马匹奔至荆越边界终于因体力不支轰然倒下,容止锦下意识地抱住方婳从马背上跃下,滚出了五丈远才停下来。
他翻身起来,急着问:“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方婳艰难地坐起来,一手按住右肩,摇头道:“我没事,你呢?”
“没事。”他扶她站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开口道,“走吧,前面就到了。”
他们已隐约可以听到如雷的鼓声,还有凌乱马蹄声。方婳点点头,顾不得身上的痛,抬步就朝前面跑去。
“方婳!”容止锦咒骂一声,只能追上去。
二人翻过一个矮坡,前面已是硝烟滚滚的战场了!要从千军万滦找人,可谓比登天还难!
方婳心中短滞一念,一咬牙,猛地站起来冲下去。
待容止锦回过神来,她已半跑半滑着下了坡,他忙大叫着追出去:“方婳!你回来!方婳!你疯了!”
方婳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是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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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修等人是从沧州绕道过来的,眼下才刚刚抵达。他径直从马背上下来,直冲上前,留守后方的副将见他过去,忙上前来行礼道:“王爷您来了!”
燕修越过副将的身躯望向前方的战场,他的脸色一沉,却仍是问:“袁将军呢?”
副将转身道:“在战场上。”
燕修下意识地往前而去,华年成忙从后面冲过来拉住他,紧张道:“王爷,您要做什么啊?”
燕修侧目看向副将,厉声道:“派人去将袁将军叫回来!”
副将惊道:“王爷,战事已起,末将就算派了人,也未必能找到袁将军。”他见燕修的脸色难看,忧心问,“发生了什么事吗?”燕修没有时间回答他,只道:“带上一队人,进去找袁将军,就说本王的命令要他下战场!”
他的话语森然,令副将不觉一骇,忙应声下去吩咐。
华年成抓着燕修的手未松,生怕一不注意他就冲进战场上去。燕修的目光直直望向前面,浓烟滚滚中,他知要找人的确不是件易事。
“燕淇的手段丝毫不逊于当年的容氏。”他启了唇,音色中带着一抹讥讽。
华年成蹙眉道:“不然怎说有其母必有其子?”
……
方婳跑出好远仍是被容止锦一把拉住,她咬牙甩着他的手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容止锦怒道:“我还想问你干什么?你知道这里在打仗吗?你以为是什么,能这样不顾一切闯进去,真当自己是铜墙铁壁吗?”
“你不懂,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懂?我只知道你这一冲进去,我即便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救你!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丢了记忆难不成把脑子也丢了吗?跟我回去!”他说着,用力将方婳拽回去,他真是脑子有坑才答应带她来越州!
方婳死命挣着,眼看着无济于事,她只能惊叫道:“皇上要杀袁大人!皇上要袁将军亲手杀自己的弟弟!”
什么?容止锦的眼眸瞬间撑大,他下意识地看着方婳苍白紧张的脸色,手一松,她已抽出了手臂,转身就冲硝烟四起的战场冲去。
……
方婳一路跑去,只听见自己沉重不堪的喘息声,可她却不能停下来!
抬眸望去,却见梁兵似乎在往一个方向聚集起来,方婳的脸色一变,她咬牙冲过去。
燕修派出去将袁逸轩叫回的人已出发,却是此刻,有人惊讶地道:“快看!那是不是个女人?”
他顺着士兵错愕大叫的方向望去,离开战场还有二三十余丈的地方,确实有一人正缓缓靠近,她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人。燕修的眸子蓦然收紧,怎么可能?他不是将他们囚禁在云天大师的住处吗?
华年成也认出了来人,他下意识地拦住燕修道:“王爷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啊!”
燕修自知他有心上场也无力救她,只能拉过一侧跟随自己的暗卫道:“你一人过去,告诉我们的人给那位姑娘开道!去!”
暗卫得令,飞速翻身上马就冲进战场去。
华年成惊道:“王爷……”
燕修冷冷打断他,沉了脸色道:“难道你非要本王亲自去才安心?”
华年成一时语塞。
燕修的掌心尽是冷汗,目光直直地锁住远处的女子,他本能地往前走了一步,华年成跟着他走了一步,却见他站住了步子。
他紧握着拳头,呼吸声低沉,他的身体尚未复原,上战场只会添乱。
“拿弓箭来。”
“王爷……”
“给本王拿弓箭!本王不想在说第三次!”
他的话语冷滞,士兵忙呈上了弓箭给他,他伸手接过,抽出羽箭搭上弦。
……
眼前到处是飞扬的尘土,方婳呛了好几口。身后传来容止锦的声音:“方婳你站住!”
她没办法停下,眼睛红红的,她几乎快要哭了!
她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在她握着匕首抵上燕修身体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她曾经就是这样误伤了他,不得已还将他藏匿在宫中十多日!
燕修突然离开前往沧州大约也是猜到了燕欢的用意!
她紧张不已,战场上马蹄声震得她的心跳个不止。一个士兵一瞥瞧见竟有人从外围冲进来,他也顾不得来者何人,直接挥刀便要砍过去。
方婳吓得脸色惨白,眼看着躲避不开,她本能地眯起了眼睛。那士兵举起佩刀的动作却是定格在空中,紧接着,方婳见他整个人直直地倒下来。
他的背后,一支羽箭正中要害!
她的步子一顿,随即又拔腿冲进去。
又闻得“咻咻”两声,两个欲对她动手的士兵又倒在了她面前。
华年成看着燕修飞快地抽取箭筒中的羽箭,连发五箭,他再次拉弓上弦,方婳已深入战场,他的俊眉紧蹙,他已几乎看不见她!
咬着牙将手中的箭矢射出,他终是抵不住,身子微微一晃,华年成已眼疾手快扶住他。他站的地方太远,若非催动内力推进,箭矢根本没有办法射得那么远。
强压下喉头的腥甜,燕修仍是凝神朝战场上望去。
最后一支箭矢只射中那士兵的手臂,他吃痛地低头看了眼,依然举着长矛朝方婳刺去。
“咔”的一声,他手中的长矛被齐齐砍断,方婳只觉得眼前一阵明晃晃的光,那士兵的颈项被割开,***鲜血瞬间喷射出来。
容止锦持刀上前一把拉住方婳的手道:“就不能慢一点吗!”他说着,又挡住了另一个攻过来的士兵,来时随便捡的兵器,他用着并不顺手,眼下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他二人突然闯入,两边的士兵都视他们为敌,谁见了都会动手。
方婳顾不得其他,抬眸朝前看去,袁逸轩坐在马背上,她已远远看见!
“袁将军!袁将军!”
女子柔弱的叫喊在战场上如雷声响淹没。
容止锦咬牙道:“别喊了,他听不见!”
咝——
背后一阵刺痛,不必看也知他定是中招了。
一路挥刀过去,容止锦毕竟不擅长打打杀杀,很快觉得手酸无比,差点连刀也握不住了。他的额角冷汗涔涔,若是他打不动了,他和方婳一定会死得很惨吧?
想他平阳侯一辈子风光无限、风流倜傥,谁能想到死的时候竟是万人践踏、面目全非……
容止锦正胡乱想着,一侧有马蹄声径直冲过来,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是燕修的侍卫,他认得!
容止锦暗叫不好,这一群虾兵蟹将他眼下都得靠体力和他们拼着,这会再来个真材实料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他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正打算对敌,却不想那侍卫大声喝道:“王爷的命令,给这位姑娘开道!”
容止锦吃了一惊,方婳猛然听到有人说话,这才回头看了眼,身后人影走动,她并未看见那个侍卫,自然也没听清他刚才说了什么。前面的路瞬间留了空隙出来,容止锦二话不说,拉着方婳就往里头冲。
袁逸轩仍是骑马留在那里,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一处地方。
方婳高声叫着他“袁将军”,他却仍未听见。
————
锃亮的剑刃早已染满了鲜血,袁逸轩转了几个烧于看见了那抹明黄身影。他的眸子一紧,干净利落地将长剑入鞘,伸手抽出了挂在马鞍上的长弓,黄金羽箭上弦,直直地对准了十余丈外的男子。
欢儿去时他未能伴在她身边,也不知她去得如何凄凉,那一个凭什么安然享受那把龙椅带给他的荣华富贵!凭什么要他忠心以待!
袁逸轩的俊颜低沉,他的手指一松,羽箭离弦射出,擦着袁逸礼的肩膀而过,直直***土中。袁逸礼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远处闻得一个声音大叫道:“燕淇——”
袁逸礼勒马回转了身子,有什么东西刺破了空气飞过来,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之际,才见那支羽箭已直直射入他的胸口!
手中的长剑落地,鲜红色的血缓缓自伤口流出来……
“皇上!”身边的侍卫见此,忙靠过去。
————
此时,距离越州城外五十里处,西楚军队浩浩荡荡地行进。
简崇英开口道:“殿下以为梁帝的话可信吗?”
轩辕承叡冷声道:“届时记得给孤找出九王爷手中的遗诏,孤谅梁帝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简崇英点头道:“殿下英明!”
轩辕承叡策马上前,大声道:“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是!”简崇英调转马头时,遥遥看见一个楚兵骑马飞驰而来,看他的装束竟是信哨!简崇英的脸色一变,忙回头道,“殿下,您看!”
轩辕承叡闻声瞧去,那信哨近了,翻身下马,单膝跪下道:“太子殿下,司徒大人急报,皇上病危,要您即刻回宫!”
“你说什么?”轩辕承叡的脸色骤青,他跃下马背,一把将地上之人拎了起来。
士兵急喘着气道:“司徒大人的飞鸽传书,皇上病危,要您即刻班师回朝!”
简崇英也下了马,他接过士兵手中的密信看了眼,这才变了脸色道:“殿下,顾不得东梁的事了,我们这得赶紧回去,一旦皇上驾崩而储君不在宫中,恐引发宫变!”
轩辕承叡的胸口起伏不定,简崇英规劝道:“殿下已等了这么久,万不能错过啊!”
轩辕承叡自然知道,可眼下……
他的眸光一黯,转身道:“班师回朝!”
————
这一战,双方几乎势均力敌,期间不知谁到处散播皇上中箭的话,梁兵瞬间军心不稳。仇定打算趁机大举进攻,却见位于后方指挥的钱广延高举着一枚印信道:“全军听令,谁都不准退缩!”
袁逸轩的眸子紧缩,他不会看错的,那是燕淇的印信!
怎会……
身后有士兵过来,大声道:“袁将军,王爷请您回去!”
袁逸轩蹙眉回眸,士兵冲着他道:“王爷请您下战场!”
九王爷回来了?袁逸轩本能地朝后方望去,他隔得太远,自是什么都看不到。
此刻,方婳与容止锦也终于靠近,她见一群梁兵正围在一起,又听到谁在叫“皇上”,方婳的心口猛地一颤,她挣脱了容止锦的手拔腿就冲过去。
外围的士兵见她冲过去,忙举起了兵器对着她。
她大叫道:“全部闪开!本宫乃大梁贵妃,你们谁敢拦我!”
士兵一时间愣住。
容止锦也冲过来了,厉声道:“还不闪开,不认得本侯吗?”
容止锦在军营待了也不是一日两日,士兵自然认得他,这才终于让开了。方婳直冲进去,袁逸礼已被人从马背上扶下来,她一眼就看见了那支深深***他胸口的箭矢。
“袁大人!”她惊叫着冲过去。
袁逸礼的眉心微拧,是他的错觉吗?为何像是听到了婳儿的声音?
方婳颤抖地半跪在他身侧,扶着他的士兵却不让开。晋王也来了,看了一眼才冷声道:“没见是贵妃娘娘吗?还愣着干什么?让开!”
士兵这才讪讪松了手,方婳忙扶住袁逸礼的身子,鲜血仍是随着他的呼吸少量流出来,可眼下却是拔不得箭!她将他抱在怀里,他闭合的眼睛艰难地睁开,朦胧中看见她的泪水,他艰涩一笑,话语几乎微不可闻:“婳儿……”
他其实还想问她怎会在这里?皇上不是说已经送她去长安了吗?她来了,皇上也来了吗?
他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她,可惜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那边的袁逸轩见他竟还活着,反手将箭筒中最后一支羽箭抽出,重新上弦。他身侧的士兵已是满头的汗:“将……将军,王爷说……”
士兵的话未完,便瞧见他狠戾的眼色,立马吓得闭上了嘴。
剑尖的反光照在方婳的鼻尖,她本能地抬头望去,见袁逸轩正用弓箭对准着她怀中的人!方婳的脸色大变,她下意识地用身子挡住了袁逸礼,冲袁逸轩大叫道:“他是你弟弟!是你弟弟!”
握着弓箭的手猛地一颤,袁逸轩深邃的眸子骤然撑大,她说什么?
容止锦上前,一把掀掉了袁逸礼脸上的面具,狠狠地冲袁逸轩丢去,咬牙道:“看见了吗?”
“逸礼……”袁逸轩愤怒的眼底瞬间染起了惊慌,箭矢一松,径直从马背上滚落在地。
方婳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落在袁逸礼的胸前,他却费力拽住她的衣袖,艰难道:“别……别求他!他已不是……不是我大哥……”
“别说了!”方婳哭着打断他的话,她回头道,“还愣着干什么?送他回营去!”
“逸礼!”袁逸轩策马欲上前。
晋王沉声道:“毕风,拦住他,来人,快送袁大人回营!”
毕风拔剑迎上去,袁逸轩的脸色惨白,见来人一跃朝自己刺来,他抽剑挡住。“叮”的一声火花闪现!
毕风的眉目素淡,嘴角衔一抹轻蔑笑容,讥讽开口道:“袁将军未免太过天真,你都背叛大梁,背叛皇上了,还指望皇上能善待你们袁家的人吗?”
袁逸轩的心口一震,他的目光看向那边速速离去的一行人,心神一恍惚,猝不及防被一掌击中,他径直被打落下去,毕风欲再往前,却见敌兵蜂拥过来,他一顿,随即抽身离开。
袁逸轩顾不得胸口的闷痛,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径直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长剑便要上前。一个士兵拉住他道:“将军不可!”
他不管不顾,非要冲进去,也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仇将军”,仇定这才看见这边混乱的局面,他忙厉声道:“全都拦住他!把袁将军送回去!”他说着,一夹马腹上前。
袁逸轩用力推开上前的士兵,狠戾道:“全都给我闪开!”他不会走的!目光再次往那边看去,一行人已远了,他知再追不上,唯有让王师兵战败,他才能进越州城!
手拉住马缰绳,平地一跃,利落地翻身上马,袁逸轩的眸光犀利,很快便看见坐镇后方指挥的钱广延,袁逸轩的脸色煞白,举剑就朝他冲过去。
————
晋王才命人将袁逸礼送回营帐,出来时便见毕风回来了。
“主子,该说的话属下都说了。”
晋王淡淡一笑,道:“很好,皇上和袁将军这一个梁子算是结下了,本王就坐看好戏。”二人说着,军医匆匆背着药箱入内,毕风睨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里头怎么样?”
晋王负手转身,开口道:“不关我们的事,走吧,去城楼。”
“是。”毕风应声跟上,才走几步,便遥遥望见陵王带着人心急火燎地赶来。
此刻一见着晋王他便拉住他道:“四哥,皇上中箭了?可是真的!”他分明就是从高台上看得清清楚楚,眼下却还是要拉着晋王问一问才安心。
晋王面带微笑,抬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道:“六弟不必担心,皇上高瞻远瞩,原来早就秘密回长安了,本王也是才知道,留在这里的是礼部尚书袁大人。看来皇上宠信袁大人,想要他将功折罪,却没想到袁将军不知此事,一个不慎将袁大人当做了皇上。”
他一番话落,只见陵王的脸色变了好几层颜色。他还真的以为皇上中箭,正兴奋着,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
他忙赔笑道:“皇上没事就好,好……哦,四哥受伤了?”
晋王的铠甲上沾染着鲜血,他低头看一眼,这才道:“本王没事,战场上沾上些血也属正常,六弟没上过战场,看着自然也觉得心悸。先不说这些,本王去看一看外头的局面。”他说着,再不逗留,带着毕风往城楼去了。
陵王蹙眉回望他一眼,他这四哥素有城府,方才看他也并未似他般的不悦,便是提及皇上不在越州一事也不见他吃惊,莫不是此事他早就知道?
陵王心中震惊,不免回头看了身后的营帐一眼。
侍卫的声音传来:“殿下,要进去吗?”
他径直转身离开,里头又不是皇上,他与袁家也素无交情,眼下进去作何。
晋王走了一段路,这才回眸看了一眼,果真就见陵王也往这边来了。
毕风却是沉了声音道:“主子,方才在战场上,您可见了,贵妃娘娘与袁大人的交情可见一斑啊。”
晋王“痴”的一笑:“你也瞧出来了?”
毕风低头笑了笑,晋王的眸光幽深,话说得意兴阑珊:“看来真是不身在长安不知道,这些年竟出了这么多令人兴奋的事。否则皇上在长安,奈何贵妃却出现在这里?”
毕风接口道:“那主子是否该替皇上分忧?”
晋王认真点头道:“那是自然。”
正说着,见陵王带着侍卫近了,他主仆二人这才缄口,转身上城楼。
————
此时袁逸礼的营帐内已忙做一团,方婳帮忙将他身上的铠甲卸下,他整个人已陷入了昏迷。军医站在榻前脸色难看,容止锦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他医治!”
额角有汗低落,军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侯爷恕罪,这一箭已射断袁大人的心脉,我……我也无能为力啊!这箭拔不得,拔了只怕……去得更快……”话至后面,军医的声音颤抖不已,他悄然瞥一眼容止锦,见他的脸上虽有怒意,却咬着牙不再说话。
方婳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呆呆坐在床头听完军医的话,她才忙站起来,紧拽住容止锦的手道:“你师父呢?你师父是神医,他可以救他的,是不是?”
容止锦不忍去看床榻上之人,只反握住她的手道:“方婳!你清醒一些,没人说我师父是神医!我师父也根本不是什么神医!”
他师父只是喜欢研究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若论医术,他还比不上华年成!
方婳的眼泪流得更凶,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容止锦使了个眼色,军医忙诚惶诚恐地退下去。
她却突然又似记起什么,含泪道:“阿昀……阿昀可以救他!”
容止锦从未见过这样捂住的方婳,心中骤然一痛,他垂下眼睑道:“我把苏丫头带出了西楚军营,现下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找不到阿昀……那华先生!华先生的医术那样好,他一定可以救他!”她像是看到了希望,推开容止锦便要出去。
容止锦一把拉住她,沉痛道:“方婳,你别傻了!就算华年成有这个本事,他是九王爷的人,他会救吗?”
她哭道:“我去求他!我去求他!”只要燕修应了,华年成一定会答应的。
“现在外头在打仗,你怎么求?”他用力抱住她,苍白道,“你清醒一些吧!你也不想他醒来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吧!”
最后一面……容止锦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方婳的心,她蓦然回首,床榻上的男子仍是昏迷不醒,她的双腿一软,整个人突然倒下去。
“方婳!”容止锦抱住她,什么也不必问,他已知道她全都记起来了。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想不明白,可眼下他却懊悔非常,扶她过去床边坐下,他才悔恨道,“这段日子我从不在你面前提他,是因为我嫉妒。我总觉得你待他比对我好,我不说便是存了一点点小私心,对不起!”
方婳缓缓摇头,眼下这些早已无关紧要。
容止锦别开脸,低语道:“我去外头,你若有事就喊我。”
他转身行至门口,方婳突然叫住他:“侯爷,当初皇上要你做面具的时候,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容止锦整个人呆住,他的双拳紧握,脸色越发铁青,却是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
只因皇上说有急事要回长安,他只以为皇上为了稳定军心才要人假冒自己留在越州,他根本没想到皇上是留袁逸礼下来送死!他若一早就知道,即便他在讨厌袁逸礼,也一定不会放任不管!
方婳不再说话,容止锦顿了顿,终是抬步出去。
战场上惊天动地的声响仿佛也在瞬间掩去,方婳的眸华缓缓回落在袁逸礼苍白容颜上,泪水湿了衣襟,她哽咽地拉过薄衾给他盖上。
————
钱广延坐在指挥台上,眼看着袁逸轩单枪匹马冲破了重围朝自己冲来,他下意识地起身抽出了长剑。
袁逸轩杀红了眼,他自己全身也有多处受伤,他却像是不知道痛,大叫着杀到钱广延面前。
钱广延足下一蹬,飞身下去与袁逸轩交手。边上的士兵们见此,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插手相助,便只能围着愣愣地看。
袁逸轩一路交战,体力虽比不得钱广延,可他被一丝执念缠着,出招狠辣,且招招毙命。钱广延起初还能招架得住,慢慢就落了下风,猝不及防间,胸口已被狠狠地踢中一脚。
他捂胸退后数步,低头吐出一口血,袁逸轩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提剑就刺上来,钱广延大惊,忙伸手去挡。
剑尖“当”的一声刺中钱广延的剑身,袁逸轩猛地上前,迫使面前之人一路后退,他运气上剑,细微处,已然可闻见剑身裂开的声音。
袁逸轩沾满鲜血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悲痛,他咬牙道:“你一早就知道!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钱广延满口的血腥味,他低头吐了一口血沫子,冷笑道:“将军在背叛皇上的那一刻便该知道有此下场!”
袁逸轩悲愤非常:“可他是无辜的!逸礼是无辜的!即便我背叛皇上,逸礼对他的忠心他难道看不到吗?”
钱广延笑道:“袁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鉴,替皇上去死,是我们身为臣子的光荣!将军该替袁大人高兴才是!再说,袁大人的死也是将军的功劳!”
“他私底下可也喊过你一声大哥!难道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我与将军各为其主。”
“我不为九王爷!”手上的力道加大,袁逸轩的眸中一片肃杀,他失望道:“你跟随我那么多年,如今竟然也助纣为虐!”他大吼一声,“砰”的一声,剑尖刺断钱广延手中的长剑,直接刺穿他的身体!
钱广延低头愣愣看一眼,只闻得一阵兵器摩擦血肉的声响,袁逸轩狠戾将长剑抽退,钱广延的身体晃了晃,随即重重地倒在地上。
一侧的士兵见此,都吓白了脸,颤抖地叫道:“将军死了!将军死了!”
主将一死,王师兵瞬间犹如一盘散沙。
晋王与陵王利于城墙上远远望见,二人脸色微变。
陵王道:“四哥,眼下是你去指挥作战,还是我去?”
晋王嗤笑道:“依我看,你我都不必去了,这一战我方必败,还是保存你我的实力要紧。毕风,下去准备。”
陵王朝毕风离去的身影看了眼,不免问了句:“四哥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晋王蹙眉道:“自然是逃命回晋国的要紧事,怎么,六弟难道还打算留下等死吗?”
一句话说得陵王脸色大变,眼下也什么都顾不得,忙带着侍卫转身下去。
————
外头瞬间似乎乱了起来,到处都能听到奔走的脚步声。
容止锦的声音传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接着,方婳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掀起了帘子张望一眼,只见那边的士兵全都往城门方向去了,方婳的黛眉微蹙,才动了步子,便听得身后传来袁逸礼微弱的声音:“婳儿。”
她惊喜地回头,忙冲过去:“你醒了?”
脸上笑着,眼泪却仍是止不住落下来。袁逸礼勉强一笑,道:“哭什么,我……我没事。”
她狠狠地点头,紧紧握住他冰冷无一丝温度的手,哽咽道:“你没事,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的目光回转,瞧见插在自己胸口的羽箭,手指无力地触及箭身,方婳忙按住道:“你别动,侯爷……侯爷去叫军医了,军医来了就能给你拔箭,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点点头,微弱笑道:“我以为是在做梦,你……你怎会来?皇上呢?”
方婳的心头剧痛,他还想着皇上!
他不知道就是皇上设计让他留下来送死,设计要他大哥亲手杀他!
浑身颤抖不已,可她却不能将事实告诉他,不能让他知道不仅是袁逸轩亲手杀他,连他所信任的皇上都背弃了他!
她擦了把眼泪,低声道:“我求皇上让我来的,我担心你,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答应我好不好?”
他笑了,努力地反握住她的手,却实在是没有力气,方婳忙用力握住,冲着他笑。他的眸子晶亮,将她整个身影都映入其内。他不提袁逸轩,那她也不会提!
气息渐渐弱下去,他的目光仍是定定地凝视着她,随即轻声道:“皇上说要给我们赐婚,我知道……知道你不愿意,可是婳儿,我听他那样说,我还是很……很高兴,哪怕只是昙花一现……”
方婳哭着俯身抱住他,在他耳畔低低道:“你忘了,我们很早就有了婚约,不需要皇上赐婚!”他仍是笑,言语中带着方婳从未听过的温柔:“你才忘了,那婚约早就……”
“洛阳花会是你悔婚的,你只要肯收回那时的话,我方婳还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她急急打断他的话,颤抖地吼出来。
怀中之人却没了声响。
方婳紧紧抱住他,开口道:“你不肯吗?你还要再弃我一次吗!”
“婳儿……”
“你是不是还要抛下我一次!是不是!你还想抛下我一次吗!”她害怕得像个孩子,执拗地抱着他,一遍一遍地问。
袁逸礼的手徐徐抚上她颤抖的脊背,她哭得叫他觉得心碎。他怎舍得抛弃她,当年在洛阳是他不懂事,是他不知她的好。
他有快乐温暖的童年,却以为她也同他一样。
是以他把她的坚强倔强当成践踏他尊严的行为,他只记得自己的骄傲,却忘了她的。
视线开始慢慢变得模糊,他努力地撑起意识想要将她看得更清楚。
他舍不得丢下她,却不肯说收回那时的话。
倘若时间能回到过去,即便是死他也不可能做出当众弃她的事来,可是没有如果,过去的早已过去,他们终究是错过了。
她心里爱上别的男人,他明白,更不会强求。
他不说话,方婳整颗心都觉得虚空难过,她松开了他,含泪双眸狠狠盯住他,咬牙道:“说话!你说话啊!你是不是要抛下我,是不是!”
他苍白脸上却是有了笑容,话语如风般和煦:“皇上赐婚你不愿,如今……又是为何?”
她露出清浅笑容,半带着哽咽半带着笑道:“你不会骗我!”
他依旧笑着道:“这是感激,却不是爱。”
“我可以学,我会努力……”
“婳儿。”他摇头勾住她的手,“爱情学不会,也无需努力。”
她拼命地摇头。
他的语声更弱了:“我总想听你叫我的名字,不是袁……袁大人。”
她咬着唇,哽咽地叫他:“逸礼,逸礼……”
他深深凝望着她,目光却渐渐有些迷离,方婳用力握住他的手,闻得他轻轻地道:“世人只道洛阳牡丹甲天下,却不知金陵梅花亦是别具风味,‘别角晚水’、‘单瓣跳枝’、‘水红朱砂’……”
方婳仍有泪水打湿脸庞,忍住胸口的难受道:“等你的伤好了,你一定要带我去看一看。我没去过金陵,没见过你说的那些美景。不都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金陵花’吗?我不但要看梅花,还要看金陵的樱花、杜鹃……
我还没去过袁府,你要带我参观,要去读书台,我要看你小时候念书的地方,看你的书房,你生活过的一切。”
他点点头,嘴角带着幸福的笑,眼睛却是缓缓闭上。
方婳惊道:“不要睡!你看着我,看着我!军医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不要睡,求求你不要睡!”
她下意识地扣上他的手腕,微弱的脉息几乎已经觉察不到!
他艰难地动了动唇,“婳儿,我今日……很高兴……”
“逸礼!逸礼!逸礼——”
床上的男子静静躺着,睫毛掩住了双眸,他的唇边仍有笑意。
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不顾一切嚎啕大哭。
此事外头已乱成一片,有人掀起了帐帘入内,方婳丝毫没有察觉。那人大步上前,看了床上的男子一眼,随即抬手一掌劈在方婳颈项。她只觉一阵剧痛袭来,眼前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容止锦一路听他们都在说顶不住了,越州城要被攻破了,他不信,奔上了城楼往下一看,见他们的人果真已抵挡不住,大部分人早就弃械投降,只有少部分人还在殊死抵抗。
一个士兵跑过来,撞在容止锦的肩上,他忙道:“侯爷快走吧!您是容家的人,要是落在九王爷手里一定不会放过您!趁眼下越州城未破,您快从地道走!”
地道?容止锦的心头一跳,他倒真还不知道有地道!
“还能坚持多久?”
那士兵苍白着脸道:“最多两个时辰!”
容止锦回头朝城下看了眼,叛军已抬着巨木用来撞破城门,他咬着牙,忙转身下了城楼朝袁逸礼的营帐跑去。
“方婳,不好了,越州城……”容止锦掀起了帐帘,里面哪里还有方婳的影子?他的脸色一变,“方婳!”
袁逸礼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容止锦于帐门口一站,不见他动,似乎连胸膛都没有起伏了。容止锦的指尖颤抖,他瞬间愣住了。
“小侯爷!”身后传来陵王的声音。
容止锦本能地回头看了眼,陵王大步过来,拽了他的手道:“你还不赶紧走!难道真的想等叛军冲进来被抓去挡人质吗?”
容止锦被他拉了出去,走了几步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我不和你们一起走!”他挣脱了陵王的手,他还要去找方婳!
“小侯爷!”陵王大吼了一声,见他急急离去,陵王忙朝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疾步上前从身后将袁逸礼打昏,直接扛上肩。
“快走!”陵王说着转身朝地道的方向而去。他不免瞥一眼侍卫肩上的容止锦,冷冷一笑,这位可是国舅的儿子,太后娘娘的亲侄子,不管今日之后谁主天下,把他交给袁逸轩亦或是太后,那都少不了他的好处,他又怎会放任这个香饽饽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
耳畔是远处振聋发聩的声响,马蹄声骤然近了,随即传来仇定的声音:“王爷!”
燕修蓦地睁眼,他径直站起来,回头直声问:“如何?”
仇定一眼瞧见他的脸色大吃一惊,他忙看向华年成道:“不是说带王爷休养去了?他的气色怎还这样差?”
燕修却不待华年成开口说话,重新问了一句:“仇将军,那边如何?”
仇定不悦地沉声道:“赢了!”
燕修未有预期中的高兴,仇定继续道:“袁将军不知怎么了,突然杀红了眼,把对方的主帅都杀了。不过,若是钱广延没有死,这一场仗不会赢得这样容易。”
燕修的眉心紧蹙,仇定不知为何,他却知道。他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道:“给本王备马。”“王爷……”
华年成才开了口,已被燕修打断:“备马,本王要进越州城!来人,看着华先生,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他离开这里半步!”
接过士兵牵过来的马,燕修翻身上去,策马朝城门方向冲去。
握着马缰绳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着,他低头咳嗽一声,斑驳鲜血洒在胯下马背上,方才出箭用力过度,他全凭一丝执念强撑着。
可婳儿还在城中,他必须要去的!
————
袁逸轩带人冲进越州城,士兵们蜂拥而入,缴械的王师兵全都软禁,不愿投降的全部处死!
士兵们挨个营帐搜索落网之人。
袁逸轩浑身浴血地走入军营,握着长剑的手颤抖不已,剑尖一路拖着入内,松散泥地被划出了蜿蜒的痕迹。
目光环顾,最后落在那明黄顶的营帐上。
袁逸轩的心口沉痛,原以为麻木了,可终究他还是个活人。
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惶惶然朝那顶营帐走去。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仿佛淡去了,惨叫声、求饶声也都听不到了。
他颤抖地伸手掀起了帐帘。
床榻上的人安静躺着,双眸轻阖,仿佛熟睡。
他踉跄入内,那支黄金羽箭仍是直直插在床上之人的胸口。
……
开平三十年仲夏,金陵读书台。
年仅十岁的袁逸礼低头跪在院中的刺槐下,烈日晒在脊背上,几乎要将人晒落几层皮。
袁向阳端正坐在亭中,训斥道:“果真是出息了!谁让你把考试的答案传给别人的?你以为你很聪明,就能无视规矩吗?”
十五岁的袁逸轩欲开口,却见袁向阳冷睨他一眼,“不必替他求情!”接着,一节赤鞭被丢过来落在袁逸轩的脚边,袁向阳道,“你身为大哥就该好好管教幼弟,今日你亲手抽他二十鞭,好叫他长长记性!”
袁逸轩缓缓捡起地上的赤鞭,立于袁逸礼的身后,小小的他倔强地道:“大哥,你打吧!”
他将手高高扬起,最终还是没有落下赤鞭,而是转身道:“爹要罚就罚我吧,答案是我给的,不关逸礼的事!”
后来,袁逸轩被抽了整整五十鞭子,三天都下不了床。
小小的袁逸礼拉着哥哥的衣袖哭道:“你怎么不打我,打了我也就二十鞭子!”
……
别说二十鞭子,就是一鞭他也舍不得打下去。
视线早被泪水模糊,袁逸轩单膝跪在床榻前,从小到大,他都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如今,却是他亲手杀了他!
猛地将床上之人拥入怀中,悲鸣声自他的胸膛发出,他的牙关紧咬,眼泪低落在袁逸礼冰凉的身体上。
他紧紧握住他无力冰冷的手,恨极的怒意自心口缓缓沉淀。
“燕淇,我袁逸轩必要你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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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拦着我,我会很自觉地找个洞躲起来的
第142章 绞死
燕修一路策马而来,空气里到处可闻到血腥气,他的俊眉紧蹙,翻身下马,疾步往前。舒殢殩獍
“王爷!”仇定也跟着跳下马追上去。
燕修驻足一望,一眼便瞧见了眼前的明黄色营帐,他的薄唇紧抿,忙抬步过去。袁逸礼既然扮成燕淇留在营中,那婳儿一定和袁逸礼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行至营帐门口,抬手掀起了帐帘入内。
袁逸轩丝毫未注意到有人进来,黄金羽箭已被拔出丢弃在地上,一侧放衣服的木箱也被打开,那套袁逸礼的衣服被袁逸轩找了出来。他坐在床边,细细地给袁逸礼换上衣服甾。
“王……”
仇定也进来了,燕修抬手示意他噤声,仇定这才看见床上的男子,他的眸中掩不住的惊讶。怎么回事?中箭的不是燕淇?
在战场上时他隔得远,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眼下他才如醍醐灌顶,怪不得袁逸轩最后会杀红了眼条!
仇定惊魂未定地看向燕修,见他的眉心紧拧,眼底却没有惊讶,仇定更觉疑惑,莫不是王爷早就知晓了?
那又是何时的事?
燕修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之人,袁逸轩正笨拙地替榻上之人扣上扣子。燕修垂于两侧的手悄然收紧,他张了口,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原本是想拦着的,可惜他来晚了一步。如今再多安慰的话,亦是枉然。
眉目低垂,他瞧见滚落在地上的黄金羽箭,箭尖仍沾染着触目惊心的血渍,他似恍惚中忆起袁逸轩与他合作时曾说过的话。
他说莹玉公主便是被一箭射断心脉而死,他定要燕淇也尝一尝这种痛。为此,他专门命人精心打造了这支黄金羽箭,既然燕淇觉得权力那么重要,那他定会打造一种配得上他帝王身份的兵器。
只是谁都没想到,被黄金羽箭射中,并且躺在这里的人并不是燕淇,而是袁逸轩最疼爱的弟弟!
燕修的脸色铁青,这种看着挚爱死在自己面前却又无能为力的痛楚他明白!
————
开平三十九年七月,碧色蓝天,难得风和日丽的一个好日子。
燕修连发三箭都正中红心,引得一侧伺候的宫女们惊叹连连。他转了身,鎏金青顶华盖下,柳贵妃品茗着好茶微笑地望着他。
“殿下的箭术又进步了。”柳将军笑着起身上前,伸手接过燕修手中的长弓。
柳贵妃搁下手中的杯盏,浅声笑道:“那还不是哥哥教的好?”她的美眸转至燕修身上,低语道,“过来歇一歇,一会你的皇兄们就该来了。”
燕修依言落座,元白倒了茶水递给他,他接过抿了一口,突然问道:“今日父皇来吗?”
柳贵妃朝柳将军看了一眼,唇角似有笑意,言语轻柔道:“皇上不来,不过皇上让你今晚去紫宸殿,说有些话要同你说。”
“什么事?”他抬眸凝着她。
柳贵妃又端着杯盏轻呷一口,低语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燕修点头,元白忙笑着道:“皇上定是觉得殿下长大了,也想着要赐个封号给殿下了!”
燕修笑了笑,柳将军的目光看向远处,开口道:“他们来了。”
昌王燕俦与陵王燕傲走在前头说笑着走来,晋王燕付与寿王燕仁跟在后头,二人走得极缓,正惬意地一路欣赏着美景过来。
诸位王爷近前与柳贵妃见了礼,昌王笑着道:“贵妃娘娘倒是好兴致,来看我们切磋吗?”
柳贵妃翩然笑道:“过几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皇上打算在行宫给太后娘娘贺寿,皇上信任本宫,将此事交给本宫准备,本宫正好趁着这机会来行宫看看。你们若是觉得本宫碍事,本宫离开便是,正好那边的事也没忙完。”她说着由宫女扶着起了身。
晋王上前一步,笑着道:“三哥不是这个意思,娘娘不必走,我等兄弟几个随意切磋而已,您坐着看便是。”
后面的侍卫已上前将弓箭呈上,各位王爷选了顺手的长弓便转身往靶场走去。
“娘娘。”宫女轻声唤一声,柳贵妃笑着正要回身坐下,一侧“当”的一声,杯盏落地的声响令她本能地回头看去。
燕修半垂下眼睑,扶着茶几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柳贵妃的脸色一变,忙拂开了宫女的手上前,忧心地问:“修儿,怎么了?”
燕修的呼吸声略微急促起来,他勉强摇头道:“没什么,不小心打翻了茶盏罢了。元白,把我的弓箭拿过来。”
元白应声去拿。
燕修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只走了一步,忽而觉得心脏一阵剧烈收缩的痛,他下意识地揪住了胸前的衣衫。柳将军眼疾手快对扶住他,急声道:“娘娘,殿下是犯病了,药呢!”
白玉瓷瓶自袖中取出,柳贵妃娴熟地倒出了药给他服下,美丽容颜上再无笑意,俱是心疼与担忧:“好端端的怎会犯病?修儿,很难受吗?元白,送殿下回宫!”
元白闻言,忙放下了弓箭跑过来。
燕修却摇头道:“不用,儿臣休息片刻便好。”
“母妃不许!”柳贵妃嗔怒道,“你忘了华太医的嘱咐了吗?现下就乖乖地回宫去,母妃忙完这里的事马上回宫去看你。”
燕修无奈地抬眸看了前面的靶场一眼,柳贵妃了解他,叹息一声道:“母妃知道,不会同你的皇兄们说你身子不适,就说你有事回宫一趟。元白,扶殿下出去。”
“是。”元白小心扶住他,低声道,“殿下当心。”
柳贵妃回眸望着他们离去,她的黛眉紧蹙,他从小便要强得很,最不喜欢别人拿他的病说事,她若不在身边,他只会硬撑着,这一点,像极了他父皇。
想到此,柳贵妃无奈地一笑。
元白扶着燕修出去,马车就停靠在行宫外头。
车帘落下,马蹄声自外头传来,燕修靠在车内软垫上,额角早已沁出了汗。这一次发病和以往似乎都不太一样,除却心口的痛,他仿佛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张了嘴欲叫外头的元白,马车突然一个颠簸,他的额角撞在车壁上,整个人缓缓滑倒在车内。柳贵妃携了宫女的手出了围场,与柳将军二人缓步行在回廊上。
阳光被云层遮住,不远处几只琉雀落在凭栏处叽叽喳喳地嬉戏着。柳贵妃的脸色低沉,柳将军低声道:“在担心殿下吗?”
她叹了口气,言语中难言担忧:“本宫如今是什么也不求,只盼着修儿能够平平安安。”她顿了下,抬眸看向身侧的男子,“哥哥可知皇上要同修儿说什么?”
柳将军笑一笑,道:“我怎会不知?皇上那样喜欢殿下,自然想委以重任。”
柳贵妃突然伫足,转身面向着廊外,幽幽一叹。
柳将军皱眉道:“娘娘不愿?”
她浅声道:“皇上虽不曾在本宫面前明言,可本宫亦是知道他的用意。他能有此想法本宫自该高兴,修儿确有惊才伟略,本宫却担心他的身体。太医说他的病只能用温药养着,不宜过度劳累。高位之上的人,如皇上,如先去的储君,哪个不是忙于政事,连闲暇时日都难得,本宫不是不愿,是实在不忍心。这几年多亏华太医,修儿的病也不见发作……”她的话语一低。
一侧的宫女鼓起勇气道:“自华太医接手殿下的病后,殿下尚未犯过病,娘娘可还记得最后一次,还是六年前的上元节。今日殿下出宫前才请太医诊过脉,太医还说,寻常骑射并不是问题,奴婢就是心里觉得奇怪,忍不住要说出来。”
柳贵妃的脸色凝重,她蓦然转身看向柳将军。柳将军沉下心略一回想,似乎也觉出了不对劲,他忙道:“我去看一看!”
……
燕修再次醒来发现自己仍是在马车上,他蹙眉撑起身子,惊讶地发现元白也昏迷着躺在车内,他推了推他也未见他醒来。
燕修掀起了车帘,眼前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林木,他凝神望去,林间似乎隐约瞧见了禁卫军的服饰。他略一沉思,才想起这里是皇陵外!
这时,他看见那边的禁卫军突然都朝皇陵里冲进去,他下意识地从马车上下来,才往前走了几步,便闻得柳将军的声音传来:“殿下!”
他吃惊回眸:“舅舅?”
柳将军的脸色苍白,他一把扼住了燕修的手,沉声道:“出事了,莹玉公主在皇陵遇刺了!”
“你说什么?”燕修的目光本能地朝那边看去。
柳将军将他带回到马车上,急着道:“什么也别说,先离开这里!”
燕修的心中混乱,似乎才清醒了一些,他忙道:“马车不知为何来了这里,元白被人打昏了丢在车内,舅舅又是怎么也会在这里?”
柳将军将怀中的字条塞给他,言语中已显沉重:“我们怕是被人设计了!”
燕修打开那张字条,上面清晰写着:舅舅,来皇陵。
字条是柳将军出行宫的时候有人用飞镖传给他的,他没看见人也知晓这不是燕修留的,他当时只以为是燕修被人挟持了,故而什么都没多想便策马而来。他是来了此处才想起今日太子妃携同皇太孙与公主在皇陵祭拜先太子,他自那边过时听闻有人大叫着公主遇刺,他当即下了马悄然绕了过来,果真就看见了燕修!
莹玉公主遇刺身亡,柳家专用的箭刺入了她的心口。
据太子妃容氏所说,刺客当时想杀的人是皇太孙,公主为了护住皇太孙才被羽箭射中。
皇帝龙颜大怒,先太子去的早,他所留下的两个遗孤一直是皇帝心头的宝,一来是宽慰先太子在天之灵,二来那两个孩子也确实聪慧非常,很是惹人喜爱。
很快,行宫里便有人供出燕修与柳将军无故离场的事,说起来,正与公主在皇陵遇刺的时间吻合。
诸位王爷也说柳贵妃是说他们的九弟有事回宫了,可事实上燕修并未回至宫中。
至于他与柳将军一前一后出了行宫去了哪里,他二人却说不出来。
公主之死与他们无关,他们却真的在那时出现在皇陵!
幕后之人算计得很精准,种种迹象都显示燕修与柳将军就是凶手!
皇帝震怒,当即便将他们打入天牢。
而皇帝也在第二日病重卧床,连早朝都歇了。
皇帝半靠在病榻上,愤怒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抽泣道:“一切都是臣妾的错,与修儿无关。当日修儿犯了病,这才提前离场,您是他的父皇,您最了解他,他从不愿在人前显露他的脆弱,是以才要臣妾那样对诸位王爷们说。他定是路上实在难受得紧,这才没有及时回宫!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全是臣妾与哥哥策划的,与修儿无关!”
皇帝端着药盏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他看着她的眼底尽是愤怒与失望,在听到她说是她欲柳将军策划时,皇帝的面色一沉,抬手狠狠地将药盏砸在她的身上,怒道:“你伴在朕身边整整十七年了,朕一直以为这后宫之中最了解朕的人就是你!难道你真的不知朕为何要单独见修儿?即便有皇太孙在又如何,朕心中中意的人始终是我们的儿子!”当初太子仙去,他一时悲伤过度才会为了告慰太子在天之灵立下皇太孙,可他最喜欢的还是燕修。
柳贵妃不顾肩头的痛俯下身去,眼泪不断地流出来,她怎会不知道?
如今证据确凿,她与柳家已不能翻身,即便这样,她也决计不会让修儿卷入其内,无论如何她也要保住他!
“无忧,你太令朕失望了!”皇帝的声音沉痛,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宫女忙上前搀扶,只见他一低头,床单被衾上,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之色。
五日后,沉重的锁链被打开,元白自牢外冲进来,扶起燕修道:“殿下,没事了,我来接您出去。”
燕修是那时才知道,柳将军将行刺皇太孙,误杀公主的事供认不讳。柳将军不过是一个外臣,师从无名,是以柳贵妃自然就成了幕后主使,杀了皇太孙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储君。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错杀了莹玉公主。
皇帝赐给柳贵妃三尺白绫,勒其自缢。燕修匆忙回到宫中时,他原本想去紫宸殿求情,却得知皇帝病重昏迷。
景云宫的宫人们全都被逼退在院子里,燕修入内时,只见太子妃容氏的人守在寝殿外头,他不顾一切冲上去。
燕修推门进去,柳贵妃吃惊地见他疾步近前,“修儿,你怎么来了?”
他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转身看向太子妃道:“公主之死与我母妃无关,皇嫂断不可冤枉了好人!”
太子妃睨着他,冷冷地道:“证据确凿,贵妃娘娘自己也已经认罪,你现在来同我说无关也未免太好笑了!父皇信你无罪,可我却不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证据,让你给我欢儿偿命!”
柳贵妃慌张抱住燕修的身子,目光看向太子妃道:“与修儿无关,真的与他无关!修儿,你走,出去!”
“我不走,您是无辜的,等父皇醒来,我去求父皇,他一定会听我的!他会信的!”
太子妃森然打断他的话道:“父皇英明不会让凶手逍遥,时辰到了,来人,将他给我拉开!”
侍卫上前来将燕修用力拖开,他拼命想要拉住柳贵妃的手,慌张道:“母妃,不要,不要!”
柳贵妃的眼眶红肿,她颤声道:“你们……你们别弄伤他!”
宝琴上前将托盘摆在她面前,开口道:“娘娘,时辰已到,该上路了。”
燕修的脸色苍白,摇头道:“母妃,不要!您是无辜的,公主的死和您无关,您为什么不和父皇说!您为什么要认!”
寝殿内,无人在意他的话。
太子妃阴鸷望着柳贵妃,开口道:“娘娘还不动手吗?”
柳贵妃含泪道:“你们带他出去。”她不能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自缢。
太子妃侧目朝燕修看了一眼,随即冷笑道:“依我看,九皇子并不想离开,娘娘还是动手吧!”
柳贵妃咬牙道:“太子妃,你也是做母亲的,你怎么能让本宫在修儿面前自缢!”
太子妃的脸色骤青,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我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面前,你现在来同我说这些!你要顾及他的感受,那我呢?”她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广袖一甩,她抬手指着面前女子道,“贵妃娘娘不愿领旨,那你们就送她一程!”
另有两个侍卫领命上前,压住柳贵妃柔弱的身躯,强行将白绫绕上她的脖颈,一人牵住一头,用力地拉紧。
“母妃!”
燕修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至亲死在自己眼前。
两个侍卫的手一松,柳贵妃纤弱的身子宛若一片落叶,飘然落下。钳住燕修的人也终于撤了手,他苍白着脸冲过去,从地上捞起那具绵软身躯,他拼命地摇晃着她:“母妃,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母妃,您看看修儿……”
心脏处的剧痛蓦地袭上来,他低吟一声却仍是用力抱住柳贵妃逐渐冰冷的身体。
————
“王爷。”耳畔,传来仇定的声音。
燕修蓦地回过神来,他的脸色苍白,目光再次看向面前床榻边的人。他曾亲眼目睹生母被绞死,时隔六年,那种痛在他心中分毫不减,每每思及,仍是痛彻心扉。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营帐,外头的士兵却说哪里都没有方婳的身影,也不见容止锦。燕修的眉头蹙得更深,袁逸礼的尸身还在这里,婳儿怎会离开?
心中微窒,他蓦然又自觉好笑,他怎忘了,她失忆了,又怎会记得袁逸礼。
“王爷!”一个士兵匆忙跑来,急声道,“在那边发现一条密道!”
密道直通越州城外,看来他们是从地道走了。
燕修缓缓松了口气,这么看来婳儿没事。她身边有容止锦在他也就放心了,容止锦一定不会送她去长安,一定不会。
————
马车缓缓行驶在小道上,毕风的声音自外头传进来:“主子,我们真的不回晋国吗?”
晋王低缓一笑道:“陈将军会将本王的军队安然带回晋国的。再者,你不也说本王身为臣子就该为皇上分忧吗?如今皇上与贵妃娘娘分隔两地那么久,一定思念得紧,本王急着把贵妃给他送回去啊。”他说着,低声一笑,目光回转,落在女子绝美的脸上。
晋王脸上的笑意更深,先前一片混乱,他倒是没注意到,方婳脸上的疤不见了,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神医吗?
不过说实话,这样的贵妃果真倾城美艳,难怪皇上和礼部尚书都对她爱不释手!
那他就更是期待了!
第143章 王牌
马车一阵颠簸,容止锦的后脑勺“砰”的一声撞在车壁上,他龇牙咧嘴地醒来。浪客中文网舒殢殩獍
这里是哪里?
容止锦的眼睛撑了撑,很快就看见了坐在他面前的陵王。陵王见他醒来,笑着道:“小侯爷可算是醒了,你若再不醒来,本王差点就要杀了那将你打昏的侍卫了,真是不知轻重!”
容止锦一手本能地抚上后颈项,怪不得还这样痛!
他随即咬牙道:“你的人把我打昏了?甾”
陵王并不想掩饰,点头道:“若不那样又怎将你从越州城救出来?”
“我们已经出城了?”容止锦脱口问着,本能地转身掀起了车帘,外头一片绿色盈盈的原野,他们的马车此刻更行驶在官道上。他心中一个激灵跳起来,立马冲出马车去。
“侯爷!”陵王的脸色一变,忙跟着出去条。
马车被迫停下了,陵王从车上下来,见容止锦的脸色低沉得厉害。他前后看了看,看来陵王带着自己的军队打算回陵国去。
容止锦回头见陵王朝自己走来,他忙问:“方……贵妃娘娘呢?你们有没有看见贵妃娘娘?”
陵王蹙眉摇头:“没有,后来就没见她了。”
容止锦立马想起当时他冲进袁逸礼营帐的时候就不见方婳了,他的脸色难看得厉害,伫足片刻,突然又往回跑去。
陵王大声道:“拦住他!”
几个侍卫很快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容止锦厉声道:“滚开!谁敢拦住我!”
陵王的声音不紧不慢自身后传来:“本王也是为你好,眼下越州已经沦陷,你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容止锦用力咬着牙,袁逸礼死了,依方婳的性子一定不会离开越州的!说不定那时他进去,方婳刚好出去找他了!不管是哪种情况,容止锦都深信她还在越州!
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的!
陵王眼看着侍卫们拦不住,他的眉头紧蹙,千辛万苦把他带出越州了,他又怎么会允许他就这样回去!他使了个眼色给侍卫,侍卫会意,上前就又一掌劈在容止锦颈后,随即利落地接住了容止锦倒下去的身体。
重新被带上马车,车轮轧轧的声音传来。
容止锦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广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同样的戏码用两次,这陵王看起来还真不算个聪明人。可容止锦却学乖了,刚才那个侍卫的手劈下来的时候他稍稍转过了一点,是以那侍卫根本就没把他打晕,他自知面对千军万马硬闯不出去,只好暂时忍着。这陵王看架势是要将他送回长安去,他可不要回去!
果然在夜里扎营的时候容止锦就等到了机会,陵王留下一个侍卫在马车外看着他就带人离去。
容止锦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迅速放到外头的侍卫,转身就溜进了林子里。
等陵王发现时,容止锦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
长安,皇宫。
御书房内传出“砰”的一声响,钱成海站在外头摇头叹了口气,今天已是第四次了。
“公公,太后娘娘来了。”宫女在一侧小声提醒着。
钱成海回头,见太后扶着容芷若的手急急走来,他忙迎上去行礼道:“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必多礼了,皇上在里头?”
钱成海点头道:“是,自早上收到飞鸽传书后,皇上的心情就一直没见好过,也不见任何人。”
太后的眉头微蹙,开口道:“去开门。”
沉重殿门被打开,太后松开了容芷若的手独自入内。容芷若伸长了脖子朝里头张望了一眼,并未瞧见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她不免有些失落,忙拉着钱成海问:“钱公公,皇上还好吗?”
钱成海勉强笑道:“应该没什么事,姑娘不必牵挂。”
容芷若点点头,她随即又想起容止锦,甚久不见他了,也不知他在云州过得好不好。
太后缓步入内,见燕欢坐在敞椅上,一手扶额,脸上无一丝笑意。
“哀家听钱成海说前方来消息了,皇上怎没高兴?”
燕欢抬眸看向太后,嗤笑道:“轩辕承叡未带人从后面堵截叛军,现下钱广延已死,越州失守,母后叫朕怎么还笑得出来!”
太后大吃一惊,忙上前一步道:“怎么会这样?皇上不是已经和西楚太子订下合约了吗?他竟然言而无信?”
燕欢愤怒地站起来,她的声音冰冷:“眼下不必考虑轩辕承叡,袁将军才是棘手的,越州失守,他便可一路东行,朕的那些皇叔们一定不会选择殊死抵抗折损自己的兵力!”
太后被她说得冷汗涔涔,颤声道:“那……那怎么办?”素来高枕无忧的太后在这一刻才又突然感到了危机。
自从柳家倒台,宫中再无人能撼动她们的地位后,这种不安的感觉已经多年不曾有了。
燕欢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咬牙道:“九皇叔还活着,他还活着……呵,看来感情在他心里真的不算什么!”
太后不知她在说什么,蹙了眉才要开口,却见燕欢抬步行至窗边,目光远远看向外头,低声道:“九皇叔若真越过湛江,那就看他怎么堵住悠悠之口,朕还健在,他这摆明就是阴谋篡位,即便他顶替朕坐上这把龙椅又如何?照样被世人诟病!”
太后紧绷的脸色丝毫未见舒展,手中的锦帕已被拽得褶皱不堪,燕欢见她的脸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不觉回身问:“母后的脸色怎这样难看?身子不适?”
太后摇头,挣扎了良久,才咬着唇道:“哀家有一事,一直未曾告诉你。”
“何事?”燕欢见太后的脸色凝重,不觉皱了眉。
太后蓦地压低了声音道:“先帝……先帝也许真的留了遗诏。”
“什么遗诏?”燕欢的眸子一紧,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太后沉着脸道:“当年先帝一直中意九皇子……”
燕欢的心猛然一震,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道:“不可能!皇爷爷当初分明已立下皇太孙!”
后来先帝驾崩,因为没有遗诏,按照惯例自然是有皇太孙登基称帝。此刻听太后这样说,燕欢完全不敢相信。太后紧张道:“哀家也不能确定,只是怀疑,也许没有,没有才好……”
御书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燕欢愣愣地站着,她心中清明,倘若先帝真的留了遗诏,那燕修做这一切便是理所当然。她的牙关紧咬,不,他应该没有,元白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也不曾提及过,倘若他当年真的带着遗诏出宫,元白不可能不知道!
燕欢缓缓转身,她蓦然又记起一事。
太皇太后仙去前燕修曾秘密入宫来,他明知那段时间她对他心存戒备,那他为何还冒险入宫?
燕欢的指尖猛地颤动,莫不是……为了遗诏?
先帝的遗诏在太皇太后手中?
太后见她不说话,她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些,遂叹了口气转身,才行至门口,忽而听得身后之人又问:“母后怎知皇爷爷中意九皇叔?”
太后的步子一滞,她随即回眸道:“先帝爱柳贵妃,又钟爱柳贵妃所出的儿子,这些整个大梁的人都知道。”
燕欢脱口道:“那又如何?皇爷爷可以喜欢他,却未必要立他为储!是哥哥做得不够好吗?皇爷爷不喜欢哥哥吗?”
太后的眼底泛起了一层晶莹,她急忙摇头:“不,你哥哥做得很好,只是你父亲去的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
燕欢喃喃道:“那皇爷爷怎会……”她的话语一顿,似是猛地想起什么,眸华看向太后,皱眉道,“倘若皇爷爷真的有那种意思,那柳贵妃为何还要设计杀死哥哥让九皇叔成为储君?”
若真如太后所说,柳贵妃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当年替柳贵妃喊冤的呼声她不是没有听到,哥哥遇刺时,柳将军与九皇叔正好离开行宫,九皇叔声称是回宫然曾回来,后来元白说他被人打昏了丢在车内,他醒来时发现他们在皇陵,只是当时碍于元白的身份无法出来作证。但仅仅只是这些便已足够,柳将军没有不在场证明,柳贵妃有动机!
而她与母后,只需要听到元白的话就断定哥哥的死于九皇叔和柳家有关!
这么多年她也一直这样认为,可她从不知道皇爷爷中意九皇叔的事,遗诏,当真有遗诏吗?
太后已再次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燕欢,她开口道:“即便当初先帝有此想法,想来柳贵妃也是不知道的,所以她才会做出那种令人发指的事来。你大约不知道,当日先帝召见柳贵妃,听里头侍奉的宫女说,先帝还把药盏直接砸在了柳贵妃的身上,可见对她有多失望。”
燕欢的眼底掩不住的讶异,她突然又道:“既如此,为何幕后觉得皇爷爷临死前可能留下了遗诏?您找过?”
太后没有否认:“是,哀家的确找过,但是没有找到。先帝驾崩已是柳贵妃死后两年,你们于他来说是孙子辈,隔了一代总比不上儿子来的亲,他早从失去你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再者,他该也信了柳贵妃的事与你九皇叔无关,他要改立储君也不是没可能。只有哀家始终觉得那件事和九王爷脱不了干系!”
燕欢的脸色铁青,看燕修如今做的种种,他不就是要皇位吗?她也愿意信母后所信,就是燕修害死了她的哥哥!
可眼下,若是没有遗诏还好,倘若燕修手中真的有遗诏,那事情可真就复杂了。
夜里,燕欢独自从御书房回至紫宸殿,她又收到了前线传来的密信。
信中确认袁逸礼死于袁逸轩的手上。
她的手指一颤,信纸飘然从手中滑落,轻轻落在地上。
她一手扶着木窗自嘲一笑。
本就是她设计了这个结果,为什么再听到确信的消息时心里还是那样难过。
袁逸轩一定会很恨她吧?
她又何尝不是!
他们兄弟,一个两个都背叛她,把她的信任无情地践踏!
她的心碎逸轩知道吗?她的失望逸礼知道吗?
“哈哈——”她突然笑出声来,长夜漫漫,那笑声竟是这样凄凉悲伤。
玉策匆忙自外间入内,见她凄凉笑着倚在木窗边上。玉策疾步上前,低声问:“皇上怎么了?”
她回眸直直睨视着面前的宫女,突然道:“玉策,你后悔吗?”
玉策不解地看着她:“皇上,您怎么了?”
燕欢上前伸手握住了玉策的双肩,低低道:“后悔亲手杀了你妹妹吗?你后悔吗?”
玉漱……
玉策的心口一紧,玉漱从高台上掉下去拼命抓住她衣衫的情形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还有最后玉漱口吐鲜血,睁大了眼睛死去的模样……
她略低下头,掩住心慌道:“奴婢也曾后悔过,可在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还是会那样做。”
“为什么?”燕欢痴痴地问。
玉策毫不犹豫道:“奴婢是皇上的人,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好,哪怕要奴婢的性命,奴婢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有些事不该世人知道的,他们就不该知道,天下太平是皇上所愿,也是奴婢所愿。”
“你不恨朕吗?”
“奴婢不恨。”
“可是他会恨……”
玉策蓦地吃惊问:“谁?”
那一个然愿再说,推开了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入内室。
玉策迟疑了片刻,终是转身跟进去。
————
光启二年五月,沧州、越州相继失守。
袁将军的军队一直横扫大梁整个西部,五月中,起义军打着匡扶大梁正统的口号往东行进,更是拿出了先帝遗诏。
沿途官员见此,纷纷归降。
消息传入长安,闹得人心惶惶。
未下早朝,太后便已早早在紫宸殿等候。
燕欢的脸色不见好,之前的担忧都成了真。
太后未开口,便闻得她道:“母后还是先回去吧,朕换下朝服便要去御书房召见几位重臣。当年皇爷爷也不过是错信了九皇叔,您也不必怕,这件事朕会解决。”
“你打算怎么解决?”太后不甘心地问。燕欢沉着脸,说实话她心里也没有底。
外头,钱成海匆匆入内,禀报道:“皇上,晋王殿下求见!”
燕欢吃了一惊,蹙眉看向太后,太后的脸上也有疑色,不禁道:“他来干什么?”
钱成海低头道:“晋王殿下说,带了一个人来见皇上,称皇上一定会高兴的。”
“传。”她吐出一个字,随即转了身入内,由玉策伺候着更衣。
厅内,晋王见燕欢出去,忙上前来行礼。
燕欢虚扶了他一把,道:“眼下这个时候四皇叔怎会来长安?”藩王无召不得回京,晋王这个时候来,莫不是见她帝位不稳吗?
晋王却是笑着道:“臣在越州时遇见了一个人,臣知道皇上定是思念得紧,所以特意给皇上送来。”他拍拍手,一个侍卫将一人抱着入内。
燕欢的目光瞧去,侍卫怀中的女子紧阖着双眸,她早已一眼认出她来。
是方婳!
怎么可能?燕修还活着,他不是没有救她吗?
她的神色紧拧,疾步上前一把摞起了方婳的衣袖,手臂上的守宫砂早已消失。燕欢不觉讶异,片刻,她才暗自冷笑,她当时真是昏了头了,千娇百媚是他下的毒,他怎么会没有解药!
晋王见她的脸色大变,以为是她知晓了贵妃与礼部尚书的丑事,想着袁家是不能翻身了。他张了口正要说话,却听燕欢道:“四皇叔长途跋涉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来人,送贵妃回宫!”
她现下还想不明白既然燕修与方婳都没死,他们又怎会不在一起?不过眼下,她有方婳在手,无异于握住了一张王牌!
第144章 机智应对
容止锦自陵王手中逃出来后原本是想去越州找方婳的,后来听闻燕修已离开越州抵达了辽州,他郑重地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辽州,倘若当初方婳真的留在越州城,那燕修无疑会带走她。舒殢殩獍
他感到辽州已是五日后,连日的逃亡他身上早已分文不剩,自然也没有钱去买做面具要用的材料。
现在怎么办?
他有些懊恼地徘徊在军营外,凭他这张脸要混进去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这些的人谁不认识他?
没法子,他只能等天黑看看能不能趁机溜进去甾。
————
帐内一片静谧,袁逸轩静静坐在矮桌前。燕修掀起了帘子自外头入内,夜风撩动着一侧的烛火摇曳。
自袁逸礼死后,袁逸轩几乎都不怎么说过话廷。
闻得身后的脚步声,袁逸轩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王爷还不休息?明日大军便要过湛江,还有硬仗要打。”
燕修点点头,上前将一壶酒搁在矮桌上,他自顾坐下,开口道:“长夜漫漫,既然将军与本王一样失眠,不如小酌喝几杯。”
他将酒盏斟满,推至袁逸轩面前。袁逸轩没有拒绝,端起酒盏扬一扬手,然后仰头饮尽。他随即自己有倒满了整杯。
燕修低头浅啜一口,笑容轻淡道:“本王与将军上一回在一起喝酒还是开平三十五年父皇的寿宴上,。”
袁逸轩低嗤一笑,又饮一杯,道:“那时柳将军还在先帝面前夸我剑法好,日后必能成大器。彼时我爹还仍希望将来我能当个言官,希望我能像他一样接手读书台。”
到底是事与愿违了。
他心中暗自一叹,目光飘然看向面前之人。
燕修伸手与他碰杯,他脸上的笑容悠然,语声轻弱:“不能改变过去,那就创造未来。将军是聪明人,定能明白本王的话。”他说着,将杯中剩下的酒灌入喉中,随即起了身离去。
才掀起了帐帘,便闻得身后之人定定道:“我做这一切,并不为王爷!”
他与他会携手并进,只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仅此而已。
燕修的步子一顿,却仍是一笑离去。
天气渐热,纵使夜晚也微微感到了热气。燕修驻足颔首,夜空中已有疏星,闪闪点点,他阖了双眸深吸一口气,寒冬终是过去了。
站了片刻,不远处传来了打斗声,燕修蹙眉睁开眼来,见那边火光移动,有士兵拿着兵器往那边冲过去。
“发生了何事?”他伸手拦住了一个欲前往的士兵。
士兵忙低头道:“回王爷,说是营地里出现了刺客!”
燕修的脸色一变,士兵已匆忙跑去,他迟疑了片刻,到底也是往前面去了。
仇定早已赶到了现场,燕修过去时见一人被士兵擒住狠狠地压在地上。
仇定见他过来,伸手拦着道:“王爷当心,刺客已被拿下,但不知还有否别的同党。”他转过脸,朝士兵吩咐道,“下令全军戒严,加强巡逻,一有异常及时禀报!”
士兵领命下去了。
燕修的目光仍是看向被压在地上的刺客,他的脸在火把微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燕修蓦地推开仇定的手上前一步,蹲下身仔细看了眼,随即惊愕道:“怎么是你!”
脸上虽然涂了一些泥巴,可燕修还是认出来了,不正是容止锦吗?
容止锦见这么快就被认出来,干脆也就不遮掩了,咬着牙道:“装什么装,我为什么来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放肆!”押住他的士兵大喝一声,钳住他的手用了力,痛得容止锦哼出声来。
燕修却道:“放开他。”
士兵们吃了一惊,仇定忙上前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燕修已负手站起身,开口道:“放开他,是平阳侯。”
“什么?”仇定惊讶之余又将目光扫向地上之人,经燕修一说,他倒是越看越像了。
士兵们松了手,容止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揉着胀痛的手臂在嘴上碎碎地骂着。偷偷摸摸果真是比不上光明正大,他若是能做个十张八张面具带在身上,哪轮得到他们嚣张!
容止锦有些愤恨地擦了擦脸,抬头直直看向燕修,直声问:“方婳呢?”
他一句话,问得燕修脸色大变,他蓦地回身凝视着容止锦,脱口道:“她不是和你在一起?”
容止锦也懵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华年成闻声赶来了,见了他吃惊道:“侯爷?王爷,他怎么在这里,这怎么回事?”
燕修顾不得回答华年成的问题,伸手便将容止锦带回自己的营帐,帐帘一落,他才忍不住又问他:“我亲眼看着她和你一同进了越州城,后来你们不是一起总地道走了吗?”
容止锦的脸色苍白,他半张着嘴瞪着燕修看了半晌,才恍然回神,匆忙摇头道:“我没和她在一起,我是被人强行带走的,我以为她被你带走了啊!没有吗?怎么可能,她一定留在越州没走啊!”
燕修的目光微微沉下去,他的呼吸声也沉重起来,他很确定方婳没有留在越州城,他们的人入城后前是搜了军营,后来挨家挨户都搜查过,方婳一个人不可能藏得住!他以为她是同容止锦一起走了,怎会这样?
容止锦原本还以为燕修在撒谎,如今看他的脸色好像也不是假的,莫非方婳真的不在这里?
他短滞一念,一手握拳敲打在掌心,咬牙道:“糟了!”
燕修抬眸看向他,只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脱口道:“当日营中很多人都知道她是身份,她该不会是被人送去长安了吧?”
燕修的身子略微紧绷,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倘若婳儿落在燕淇手里,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缓缓往前一步,在榻边坐下,眸华回转落在帐内点燃的烛火上。
大军正要东进,眼下却又出了这样的事,他该怎么办?
————
眼前似有人影晃动,方婳的黛眉微蹙,缓缓睁开眼睛。
鎏金凤尾勾挽起降色纱帐,眼前珠帘晃动,琉璃青灯照得内室一如白昼。
是她所熟悉的一切,这里是……静淑宫!怎么回事?她不是在越州吗?她守在袁逸礼的边,看见他在她面前缓缓地闭上眼睛……
方婳猛吃了一惊,捂着胸口坐了起来。
“娘娘,您醒了!”宫女忙来到她的边,脸上是一片喜色,转了身便道,“奴婢马上去告诉皇上!”
皇上,皇上……不是梦!
方婳蓦地回神,脱口叫住了宫女:“站住!不许去告诉皇上!”
宫女惊讶地回头看她,不解道:“可是皇上很担心娘娘,皇上若事知道娘娘醒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方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她缓了口气,才道:“本宫这样也没梳洗打扮就冒失请皇上来,恐御前失仪。”
宫女恍然道:“奴婢该死,还是娘娘想得周全,那奴婢马上给您打水去!”
“不必了。”方婳朝外头看了眼,才道,“眼下天色已晚,皇上明日还要早朝,还是等明早再告诉他,本宫也累了,还想再休息会儿,你先下去吧。”
宫女只好点头道:“娘娘说的是,您是该好好休息,太医说娘娘被喂了很多迷|药,也不知谁这么心狠!”
方婳的眉心拧得更深:“谁送本宫回来的?”
“是晋王殿下啊!”宫女笑着道,“皇上很高兴呢。”
方婳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女退下了,方婳这才起身下,用力咬下唇,很痛,果真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那袁逸礼是真的……
想着他临终前的情形,方婳的眼睛不禁湿润了,怕他失望,怕他抱憾,她甚至都不曾对他说一句实话!
燕欢……
那二字被她狠狠地在心底念出来,方婳的双拳不自觉地紧握。
她在对付她的时候她没有过怨言,可她怎么能那样对袁逸礼!他又有什么错!
还让他死在亲哥哥的手上,这实在太恶毒太心狠!
燕欢还不知道,袁将军是为她报仇才会背叛大梁,她却设计要他杀了自己的弟弟,那便是断了自己最后的退路!
窗户被悄然推开,夜里的热浪卷在自己的脸上,眼泪却冰冷。
燕欢要保住容家,要给燕淇报仇,这些都没有错。可她然能为了报仇设计利用袁逸礼,这是她始终无法原谅的!
唇角被咬破,齿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方婳深吸了口气,轻阖上双眸,晋王自作多情将她送回宫中,殊不知便是将她推向了一个无比危险的漩涡。
那一个再不是能与她相依的朋友了,如今她早就成了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折手段、断情绝义的狠心之人。
而她方婳知晓了她太多的秘密,知晓容家太多的秘密,如今再回来,还有她活命的机会吗?
她睁开眼睛,颔首看了看天色,此刻离天亮顶多还有三个时辰。天亮后,她已醒来的消息怕是再瞒不住,她必须在此之前想好应对之策!
————
辰时一过,外头的阳光灿烂,纵使内室也觉得有些闷热。
几个宫女拿着团扇在窗前给方婳扇着,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了声响,方婳支起身子问:“怎么回事?”
宫女忙答:“大约又是哪宫的主子来看娘娘,不过皇上说了,娘娘身子虚弱,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您,等皇上忙完手上的事,他就亲自来看您。”
方婳笑一笑轻卧在上,她猜的不错,燕欢禁止她与别人见面,便是怕她将她的秘密外泄。
她闭上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似迷迷糊糊地睡着,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出去,方婳悄然睁眼,见一身明黄的身影入内,直直立于她的榻前。
方婳的心口一紧,藏于薄衾下的手不自觉地紧握。
里头的人已被全部遣退,燕欢上前,拂袍落座在方婳的边,盈美如画的双瞳直直地看着她。
不待燕欢开口,方婳便低声问:“您就是……皇上?”她的眸子略微撑大,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燕欢的眉头微蹙,方婳坐起来,大方地看着她道:“他们都说我是大梁的贵妃娘娘,侯爷还和我说,皇上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还说哪天我见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燕欢终是忍不住脱口道:“你不认得朕?”
方婳从容点头道:“我把以前的事忘记了,不过幸好有侯爷在,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我知道自己是娘娘,还知道我是洛阳人士,我爹是天下首富方同。哦,我还有个妹妹也在宫里,是不是皇上?”
燕欢被她问得愣住。
她又道:“可我怎么会在越州?我又是怎么回宫的?皇上,您知道的对不对?”
燕欢蹙眉凝视着眼前女子,她的眉宇间坦荡,瞧着不像是装出来的。她记得当日袁逸礼曾对她提过苏昀失忆的事,看来燕修也给方婳用了那种药?这也便能解释为了他们两个都活着,却没有在一起。容止锦不知道燕修的事,自然在他的叙述里便没有燕修这个人了。
“皇上?”方婳见她不说话,又皱眉唤她一声。
燕欢站了起来,低声道:“你刚醒来身子还虚弱,先休息吧,这些事,日后再慢慢说。朕还有事,先去御书房了。”她说着转身便走。
方婳忙掀起了被子下道:“皇上,我……”
燕欢转过身来,美眸落在她的脸上,低笑道:“日后,在宫内要自称本宫。”
她抬步出去,方婳愣愣看着她的背影远了,她才长长松了口气。暂时应该是把她骗到了,可是方婳心中仍然不安,即便如此,她也不安全,一旦燕欢想通了,便会觉得死人永远比活人更安全。她得想一个法子,一个能暂时确保她平安无事的法子!
————
辽州军帐中。
袁逸轩的脸色大变,厉声道:“为何要延期?趁如今王师兵士气大减,便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仇定也劝道:“王爷,末将以为袁将军说的对,为何这个时候您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燕修仍是那句话:“等三天!”
婳儿若真的在燕淇手中,三日内他必会收到消息。他已伤害过她一次,决不能不顾性命再让燕淇伤害她!他再不逗留,大步走出军帐,袁逸轩愤恨地将手中的旗标丢在地图上,抬步就追出去。
“我听说昨日平阳侯来了,莫不是他同王爷说了什么?”
燕修的步子未止,袁逸轩跟在他身侧又道:“是不是和方婳有关?事到如今,王爷却被感情所累,难道忘了我们付出的一切吗?这件事由不得王爷,我会下令东进!”
“袁将军!”燕修侧目看向他,沉声道,“今时今日你肯出兵反梁,无非是为了给挚爱报仇,那么你更该理解本王!本王不愿若干年以后再来后悔今日做出的决定!不愿日后再来后悔当初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心爱之人!”
一番话,说得袁逸轩心中一震,片刻,他才冷冷道:“欢儿的仇,逸礼的仇,我早已等不及了!王爷无法体会我的痛!”
袁逸轩转身便要走,燕修回头看向他,嘲讽道:“本王怎会不懂?你看着亲弟弟死在眼前,本王也曾亲眼看见母妃被生生绞死!将军的痛,本王感同身受!”
袁逸轩的步子蓦地止住,他不可置信地回身看着他。他所知道的是柳贵妃被赐白绫三尺自缢,燕修却说柳贵妃是被绞死。
是容氏吗?
燕修转身朝他走去,眉宇间淡化了愤怒,渐渐露出了担心忧虑:“请将军给本王三日时间,三日后,全军单凭将军调遣。”
第145章 试探利用
刚下过一场春雨,叶尖上还挂着晶莹的露水,空气里浮起一抹清新的香气。殢殩獍晓
韦如曦扶着宫女的手从内室出来,燕欢着一袭金丝线织就的团云纹龙炮斜倚在桌边品茶。韦如曦忙上前朝她行了礼,道:“皇上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燕欢笑一笑,俯身扶了她一把,拉她在一侧坐下,道:“朕知道这段时间忙于政事忽略了你,日后朕得了空自会常常来看你。”
韦如曦低首笑道:“皇上日理万机,不必想着臣妾。”她顿了一下,才鼓起勇气问,“边疆的事……还好吗?”
她的话落,只见燕欢的笑意稍敛,再不是之前的惬意神情。韦如曦忙道:“臣妾……并不是要干政,臣妾只是……甾”
“朕知道。”他淡淡打断她的话,眸子里染着笑道,“外面的事自有朕在,你不必担心。”
闻言,韦如曦才松了口气,她随即又浅声道:“臣妾去过静淑宫,可那边的宫人说是皇上的意思不让任何人去打扰贵妃娘娘。皇上,贵妃娘娘病了吗?”
燕欢的眉头微蹙,他随即起了身道:“其实朕不让你们去见婳儿,是有原因的。铜”
“娘娘怎么了?”韦如曦紧张地跟着站起来,手指本能地绞着手中丝帕。
燕欢叹了口气,伸手抚上桌沿,道:“她失忆了,以前的事根本不记得了。”
韦如曦惊道:“怎么会这样?她好端端的怎么会失忆?”
燕欢摇头道:“朕也不知道。朕知道你同她交好,那便去看看。正好朕还要去一趟延宁宫,你就准备准备吧,朕有空再来看你。”
她说着,负手转身出去。
“皇……”韦如曦张了口,见那抹身影已出去了。宫女璃儿蹙眉道:“皇上怎来的这样匆忙,娘娘还专门命人下去准备点心呢,这点心也没吃上。”
韦如曦浅浅叹息一声道:“算了,这段时间皇上忙得很。你下去叫人把点心装进食盒里戴上,我们去静淑宫。”
“是。”璃儿点了头下去。
————
从昨夜起,宫里便都在传,说婳贵妃其实不是去龙山行宫养病,而是让皇上偷偷带出去找了一个神医治病。
那位神医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令玉茎重生的本事,那区区脸上的一道疤自然算不得什么。
方娬立于窗前,暗沉着脸色听着外头两个小宫女叽叽喳喳地说着。
贴身宫女木芸小声道:“娘娘别听她们胡说,现在皇上不让任何人去看婳贵妃,惹得宫里头那些好事的人到处乱嚼舌根。哪里真的有那么高明的太医?”
方娬嗤笑一声,回眸看向她,低声问:“你之前见过婳贵妃吗?”
木芸先前是司衣房的宫女,是方婳出宫后才来玉清宫伺候的。她低头道:“奴婢虽不曾仔细地瞧过,可婳贵妃也来过六尚几次,奴婢远远地见过。”
方娬转过身,伸手拂开了珠帘出去,木芸说未曾见过方婳脸上的疤也觉得不可能,她倒真是好奇了,这些流言又到底是如何传出来的?
木芸扶着她在锦绣榻上坐下,才奉了茶给她,便瞧见外面一个小宫女飞快地跑进来,低头道:“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方娬的指尖一颤,杯盖“当”的一声撞在碗口,她的黛眉微蹙,目光直直朝门口瞧去。方婳很快进来了,她望着方娬的目光里尽是坦荡笑容,方娬一愣,木芸忙悄然拉了拉她的衣袖,方娬这才恍然回神,起身朝来人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方婳疾步上前,亲自扶了方娬起来,笑道:“这里又没有别人,你那么多礼做什么?”
“娘娘……”方娬的眸中露出了错愕。
方婳忙制止她道:“哎呀,叫什么娘娘,我是你姐姐,你以往在家怎么叫我,现在也一样。”
在家?
方娬的脸色蓦地变了,她在家大多时候都是直呼她的名字,只有少许情况会不情愿地叫一声姐姐。
今天的方婳怎让她觉得这样奇怪?
方婳拉她坐下,却是朝屋内的宫人道:“你们都下去,我们姐妹要说些体己话。”
宫人们都退了出去,方娬的眼中越发的不可置信,她的眸华定定看向方婳,原本有一道丑陋疤痕的脸颊果真是光洁无暇,肤质细腻白嫩,就像是根本没受过伤一样!
这……这什么可能!
方婳注意到她在看自己的脸,她的素手缓缓抚上脸颊,蹙眉道:“他们都说我这里原来有一道疤,可是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好像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呢。如今连你也这样看着我,看来便是真的了。”
方娬心头一震,脱口道:“什么叫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方婳低下头道:“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什么?”方娬惊呼一声,怪不得这次见她回来她整个人这样奇怪!可是,她是怎么失忆的?方娬张了口,这才觉得好笑起来,她已经失忆了,问她又有什么用?
方婳然顾她的惊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皇上又很忙没空去看我,我想在这个宫里,你才是我的亲人,有些事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亲人?方娬不觉暗自冷笑一声,大约在这个皇宫里,与她最不亲近的人也就是方婳吧!她倒是忘记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却来同她说什么亲人!
方婳接着道:“大家都说我是贵妃娘娘,那我为什没在宫里,却去了战场上?”
她的话说得方娬一阵讶异,她脱口道:“你是说你去了战场?”这又是怎么回事?皇上分明是对外称贵妃染病出宫去龙山行宫养病去了,难道这段日子她根本没在龙山行宫?
方娬的脸色低沉,是了,这也便能解释为何好端端的是晋王将她送入宫来了。边疆起了战事她自是知晓,但具体情况如何后宫嫔妃是无从知晓的,照这么说,晋王该是也去了战场上。
方婳叹息着点头,表情尤为无辜:“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在战场上,但是那边的士兵却都不叫我娘娘,他们叫我方姑娘。哦,我一直和逸礼在一起,逸礼……”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逸礼说要娶我呢!可惜,他后来……后来战死在沙场上了……”
方娬的美眸猛地撑大,指甲不慎嵌入了掌心,痛得她皱了眉,她的目光仍是定定地看着方婳,心下思绪飞快。逸礼,逸礼……她说的可是礼部尚书袁大人!
袁逸礼要娶?!
方娬惊讶无比,强压住疯狂乱跳的心深吸了口气。
皇上说她在行宫养病,实则她却在千里之外和袁逸礼在一起。
如果是皇上在撒谎,如果方婳是和袁逸礼私奔的呢?
方娬的手指狠狠地收紧,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方婳脸上的疤好了,皇上却到了眼下才来解释说去找了神医,因为神医根本不是皇上找的,是袁逸礼想要方婳改头换面,完全摆脱贵妃的身份?
她的掌心冷汗涔涔,思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当初她便怀疑方婳行为不端,可她却弄错了人,她怀疑容止锦……现下想来,此人若是袁逸礼也不无可能!
方婳去洛阳,有袁逸礼随行。西楚太子来大梁她去龙山行宫那一次,袁逸礼也是随行官员。
这么说来……
方婳的目光淡淡扫过方婳美丽的五官,她的心蓦然沉了下去,方婳与袁逸礼有染!
皇上知道吗?
方婳起了身站起来,脸上的笑容淡了,低头道:“大家不是都说皇上最爱我吗?说我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还说皇上把凤印也给我了,可是我回来了,根本感受不到皇上对我的感情,她就来看过我一次,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我怎么觉得皇上像是有点讨厌我呢?”她回眸看向方娬,“你说,皇上讨厌我吗?”
“怎么会?”方娬勉强笑着站起身,她的目光低垂,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来皇上也知晓她与袁逸礼的事!
由此可见皇上是真的很喜欢她,她失忆了,袁逸礼死了,皇上便打算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可惜方婳太笨,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她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时机!
当初她失去孩子的时候,她曾求方婳帮她将凶手绳之于法,那时候她背弃了她,她们之间便再没有半点姐妹之情了!
方婳有些失落地行至桌边,她突然伸手摞起了蝉纱广袖,方娬忙问她:“怎么了?”
方婳细细朝光洁藕臂上看了眼,摇头道:“没什么,好像被蚊虫叮咬了一口。”
“是吗?那我叫人进来把熏香换了。”方娬才要叫人,却被方婳拦住道:“不必了,好像也没有红肿,你看看。”她大方地将手臂伸过去。
方娬有些厌恶,她们姐妹素阑亲近,如今方婳对她这样,她还真是受不了。不过此刻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只能低头假装认真地看了看。
她的肤色很白,甚至比方娬的还要白,看得她有些嫉妒。
目光才要移开时,方娬突然瞧见方婳手臂上一个红色小点,看来真是让蚊虫给咬了。她的目光扫过,却是一瞬间,她脑中灵光乍现。
皇上如今还不揭穿方婳与袁逸礼的事,是因为皇上对她仍有旧情,她却想到了一个法子!
一个让皇上怒不可遏能狠下心来处死方婳的法子!
方娬的嘴角勾起,她忍住笑道:“没什么大碍,有个小红点,明日就会消退的。”
方婳点点头,唉声叹息地坐下道:“你不知道,记不起事情来的感觉很不舒服,不过好在宫里还有你在,日后你无事也常去我那走走好吗?”
方娬故作遗憾道:“妹妹又何尝不想去?只可惜皇上在乎姐姐,不让我们进去打扰你。”
方婳蹙眉道:“说的也是,不过好在皇上没说我不能出来,那以后我常常也看你。”
方娬笑着应声。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方婳才起身离开。
走了一段路,方婳才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玉清宫,手中的锦帕被不自觉地拽紧。
袁逸礼不在了,容止锦也没有回来,她如今在宫里可谓是孤立无援,方娬对她心存歹心,那也别怪她利用她!
一路回到静淑宫,便有宫女匆忙跑出来告诉她韦如曦起来,还等了好久。
方婳才入内,韦如曦便起身迎上来道:“娘娘可算回来了,皇上让臣妾来看看您,然想您不在。”
方婳故作讶异地望着她,半晌,才道:“本宫不记得你了。”
因着早就知道她失忆的事,韦如曦也没有太过惊讶,便拉着方婳说一些之前的事,方婳一概表示不记得。
韦如曦一直待到傍晚才离去,方婳折腾了一日真是倦了,早早便歇息。
轻阖了双眸躺在上,燕欢不许任何人来看她,却独独准了韦如曦前来,她无非还是想试探试探,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方婳的黛眉微蹙,她只希望方娬那边能快一些,好让她暂时有一个筹码,让个燕欢即便想杀她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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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燕欢特意去了一趟晴梧苑,韦如曦欣喜非常,亲自给她泡了好茶。
燕欢轻呷了一口,才浅声问:“去了静淑宫了,怎么样?婳儿可有记起什么来?”
韦如曦叹息着摇头:“她真的什么都忘了,臣妾去的时候,她竟去玉清宫了!臣妾还听随同的宫女说,看见贵妃娘娘和妩昭仪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韦如曦又叹息一声。
燕欢的眉目幽深,她定定望着杯盏中翻滚的新茶出神。
都能喝方娬和好,看来还真的是失忆了。
那她暂且留她一命,先送信去辽州,看看她在燕修心里到底是何种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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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静,雨后的空气里带着丝丝凉薄。
一抹身影迅速越过玉清宫的围墙悄声入内。
木窗“呼”的一声开了,闪身间,那抹身影已立于内室的榻前。
方娬自是醒着,她拉开了帘子看出去,角落里的夜灯照得窗前之人若隐若现。她下了低声道:“在我面前还戴什么斗笠?”
少年轻声浅笑,将斗笠取下,昏暗光线下,仍能瞧得出他脸上尚未褪尽的稚嫩。他伸手将东西丢在桌面上,笑道:“这东西服下去容易,那十个月后你又打算如何?”
方娬抬眸凝视着他,笑着道:“谁说我要自己用?”“哦?”少年的眉梢轻佻,“你想对付谁?”
方娬冷冷一笑,指腹拂过桌上被锦囊包住的东西,沉声道:“那个曾对你下过毒的人。”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不自觉地紧缩,他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向面前女子。她将锦囊紧握在手中,咬牙道:“那个仇我一直记着,总有一天会叫她偿还的!”
少年伸手拉过桌上的斗笠,提剑转身,言语略冷道:“日后这种事不要叫我做。”
方娬的脸色大变,她猛地转身,尖锐道:“西辞,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难道你忘了那时候的事了吗?忘了她差点害死你的事了吗!”
方西辞没有回身,他行至了窗边,淡淡道:“不是忘了,只是觉得为了这种事我冒险入宫一趟不值得。”
语毕,他将斗笠重新罩上,足下一点跃出窗外,方婳追过去,院中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西辞!”方娬怒得大吼了一声。
外头守夜的宫女被惊醒,她忙推门入内,瞧见方娬站在边,惊讶地道:“娘娘,您怎么了?”
方娬的脸色阴沉,狠狠地睨了她一眼道:“没你的事,滚出去!”
宫女吓得忙退了出去。
方娬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锦囊,方西辞离开洛阳这么多年,这中箭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21章 再见燕修
容止锦见燕修看完了手中的信,忍不住上前问:“如何?”
燕修的脸色铁青,沉声道:“婳儿的确在长安。”
容止锦“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他似略有迟疑,最终还是咬着牙道:“我去长安把她带出来!”
燕修的眸华定定落在容止锦的脸上,见他要出去,他忙起身问:“事到如今,侯爷还有什么瞒着本王?”
容止锦的步子一滞,下意识地回头看他一眼。
燕修径直道:“凭你跟婳儿的感情,你不该有所迟疑。而据本王所知,容氏疼爱你,也绝不可能会同意你来战场,本王倒是好奇,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妲”
容止锦会迟疑,便说明他不想回长安,但却应该不是讨厌回去,否则在当下的情形,他不该会犹豫的。
但燕修一时间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容止锦的眼底徐徐浮起了讶异,他没想到燕修竟然这样敏锐。不过他为何不愿回去的原因他当然不能告诉燕修,那是姑妈和皇上表姐最大的秘密,他是容家的人,不能背叛容家。
垂于两侧的手悄然紧握,容止锦脸上却是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我贪玩逃出来的。怎么,我说我回去你还不高兴吗?你不想救方婳?”
看来他是不会说了,燕修往前一步,蹙眉道:“本王比任何人都想救她!”
容止锦点点头,掀起了帐帘出去。
燕修行至门口,目光望着容止锦离去的背影,话却是对士兵道:“去请仇将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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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晚到现在,方婳躺在床上并未睡着,脑中一遍遍地想着自己的计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叫了宫女入内给自己梳妆打扮,不多时,外头有宫人说玉清宫的妩昭仪特地派人送了些点心了。
这么早就送点心?
方婳的嘴角一勾,彻底松了口气。看来方娬对她的恨意并未消减,不过如今是她也正是需要这个。
宫女扶了她出去,木芸站在桌边,朝方婳行了礼才道:“皇上吩咐娘娘静养,我家主子虽不方便过来但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今儿一早特地亲自做了点心让奴婢给娘娘送来。主子还说这些都是昔日在洛阳时娘娘最喜欢吃的点心。”
木芸说着打开了食盒,里头摆着小桃酥、芝麻酥、桂花糕……
木芸细心地用筷子夹了一块小桃酥搁在碟子里,笑着道:“娘娘快尝一尝吧,新鲜的才好吃呢!”
方婳才要伸手接过,便闻得一侧的宫女道:“娘娘,皇上说了,您的饮食都要让人检验过。”她说着,示意一侧的太监上前。
方婳笑着道:“妩昭仪乃是本宫的亲妹妹,你的意思是本宫的亲妹妹会对本宫下毒吗?”
木芸的脸色微变。
宫女已经吓得跪下道:“奴婢不敢!”
方婳望着她一笑,伸手将她拉起来道:“什么敢不敢的,又不是什么大事。这是本宫的妹妹亲手做的点心,还有什么好验的?木芸,快给本宫尝尝。”
“是。”木芸这才松了口气,将手中的小碟子递给方婳。
方婳未见迟疑,接过就放入口中。香酥松软,甜而不腻,味道真是好,不过方婳也知道这根本不是方娬的手艺,以往在家里,她可从来不下厨的!
“真好吃,你回去替本宫谢谢她。”
木芸笑道:“是,奴婢一定转达。那奴婢不打扰娘娘了,先回去了。”
方婳点头,看着木芸匆忙离去,她松一口气笑了笑。
木芸回去复命时,方娬正站在院中赏花,瞧见她来,忙压低了声音问她:“如何?她吃了吗?”
木芸肯定地道:“吃了,奴婢看着她吃下去的。”
方娬冷冷一笑,伸手将花圃中的一根杂草连根拔起,笑着道:“这花园里的花早就该清理清理了!”她转了身,又道,“木芸,一旦静淑宫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盯着,本宫希望那个好消息,本宫是第一个知道的人,而第二个知道的,便是太后娘娘!”
木芸低头浅笑:“娘娘放心,奴婢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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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欢等了三天也未等到燕修的回应,倒是等来了叛军渡江的消息。
镇守在湛江对面的王师兵被迫与叛军开战。
燕欢的眉心紧蹙,她在去信中写得明明白白,倘若叛军过江她就杀了方婳血祭三军,难道方婳在燕修心里真的什么都不是,她已是一枚弃子?
蓦地握紧了手中的信纸,燕欢的脸色铁青,既如此,那她还留着方婳的命做什么?
她猛地站了起来,钱成海忙劝道:“皇上稍安勿躁,您可还记得那日,九王爷急着冲出来求您救娘娘,还说愿意拿他的命做交换?奴才以为九王爷心里是有娘娘的,他对于您的要求没有应也没有不应,只是不回信,那还不能说明一切,您不然再等等。”
燕欢冷声道:“朕觉得已经没有等的必要了,机会朕已给过他,是他自己不要。”
钱成海再欲说什么,但瞧见燕欢的脸色,到底是什么也没有再说。
————
方婳自一早起来就呕吐不止,宫女忙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来。
太医给把了脉,随即惊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啊!”
“真的?”宫女兴奋地问,“可是娘娘回宫时也有太医来把过脉,也没说起啊!”
太医略有迟疑:“也许是当时娘娘身体虚弱,才没有发现,但是这次绝对是真的,我已特地把了两次脉。”
宫女笑着道:“奴婢马上去告诉皇上这个好消息!”
她说着,转身就跑了出去。
方婳的脸上带着笑意,眸华落在太医的脸上,轻声问:“不会错吗?”
太医奇怪地看着方婳,随即郑重道:“下官行医多年,绝对不会错的,娘娘这就是喜脉!恭喜娘娘啊!”
静淑宫上下闻得此消息都高兴得合不拢嘴,都在底下传,倘若贵妃娘娘能生个皇子,日后荣登皇后宝座便毫无悬念了!
方婳穿好了衣裳坐在桌边,倒一杯热茶慢慢地品着。
半个时辰后,外头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皇上驾到——”
方婳的指尖微微一颤,她深吸了口气将杯盏搁下,成败在此一举了!
起身款款迎出去,她朝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燕欢的面色铁青得厉害,她径直上前捏住了方婳精巧的下颚,话语冰冷道:“朕听闻朕的贵妃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方婳吃痛地蹙眉道:“皇上,您弄疼臣妾了。”
“疼吗?”燕欢的眸子微缩,目光直直落在方婳无辜的脸上,她沉声道,“两个多月前你还在宫外,朕倒很想知道你肚子里的野种到底是谁的!”
她一句话,说得在场的宫人脸色大变。
方婳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颤声道:“皇上,您在说什么?”
燕欢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
方婳咬牙爬起来,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哽咽道:“皇上您怎么能这样说?臣妾腹中的孩子当然是您的!您怎么可以说他是野种,怎么可以!”
“贱人!”燕欢狠狠一巴掌打在方婳的脸颊,厉声道,“你身为皇妃居然秽乱宫闱!”
她甩开方婳的手站直了身子,方婳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含泪望着她,她仍是冷冷看着方婳道:“贵妃方氏,品行不端,行为不检,即日起削去贵妃头衔,降为庶人,赐死!”
底下的人忙转身下去准备。
静淑宫众人各个吓白了脸,颤抖地瘫倒在地上,连求情都忘了。
方婳的掌心沁出了冷汗,这一次她是真的会要她死了。
前两次,她都甘愿赴死,而唯独这一次,她却想要活!
死得不值,那就活下来!
面前之人已不是她的朋友,她还设计害死袁逸礼,这是方婳无论如何不能原谅的!
宫女端着毒药入内,方婳惊恐地撑大了眼睛往后退去,两个太监上前狠狠地押住了方婳的身子,宫女一步一步走进。
褐色的汤药被送至唇边,方婳惊慌地看向面前之人,咬牙叫道:“皇上,这是您的骨肉啊!”
燕欢不屑看她一眼,冷冷吐字:“灌!”
方婳下意识地闭紧了嘴巴,宫女见此,不由得回头看了燕欢一眼。
一侧钱成海叹息道:“愣着作何,撬开她的嘴灌下去。”
宫女忙伸手狠狠地捏住了方婳的嘴,方婳拼命挣扎着,汤药近了,近了……
却是此刻,突然闻得外头传来太后的声音:“都给哀家住手!”
燕欢吃了一惊,蹙眉回身道:“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的目光看向方婳,开口道:“哀家听闻婳贵妃怀孕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燕欢深吸了口气道:“方氏秽乱宫闱,朕正要处置她!”
“秽乱宫闱?”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燕欢一眼,随即冷笑着道,“怕是皇上听信了谁的谗言吧?哀家虽不怎么喜欢婳贵妃,但也知道她从不恃宠而骄,要说她秽乱宫闱哀家是不信的。宝琴,扶贵妃入内休息。”
宝琴应了声,上前推开了方婳身边的宫女太监,伸手将方婳扶起来,低声道:“娘娘请小心。”
方婳惊魂未定地看了太后一眼,这才跟着宝琴入内。
燕欢的脸色大变:“母后这是干什么?”
太后径直转了身道:“哀家有话要和皇上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等哀家说完,皇上若还信婳贵妃对你不忠,你再处置也不迟。”太后说着,再不逗留,抬步出去。
燕欢咬着牙,须臾,到底是跟了出去。
外头,所有的宫人都远远地静候着,太后与皇上坐在八角亭中。
太后猛地转过身看向燕欢,冷声道:“皇上现在是要做什么?”
燕欢冷笑道:“做什么?母后难道看不出来?就算全天下的人不知道,难道母后也不知道?朕宠没宠幸她,母后最清楚!”
太后的脸色略微有些异常,她极快地调整,道:“现在不是和哀家置气的时候,皇上生气是因为贵妃怀了礼部尚书的孩子?”
燕欢惊道:“您说什么?”
太后笑道:“你别以为哀家老了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有了两个多身孕,那个时候她在越州和礼部尚书在一起,不是他的孩子又会是谁的?”
燕欢蓦然一怔,随即嗤笑道:“怕是九皇叔的!”
“什么?”太后脸上的笑容倏地僵持,片刻,才闻得她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哀家怎么被你弄糊涂了,什么九皇叔,贵妃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喜欢的人是九皇叔!”燕欢的言语里不含一丝温度。
太后的眸子微微撑大,竟还有这等事!
燕欢无视她的讶异,自顾转了身道:“所以朕才要杀了她,既然九皇叔告诉朕已不要她,那朕倒是很想看一看他知道她死后的表情到底会如何!”
语毕,她再不看太后,转身便要走。太后猛地回过神来,伸手一把拉住了她道:“那也不能杀!”
“母后!”燕欢诧异地看着她。
太后沉声道:“当初哀家要止铭代替你跟妃子们同房,为此你一度跟哀家置气。哀家知道你想从燕氏的子孙里挑一个继承将来的皇位,可哀家一直不同意。倘若贵妃腹中真的是九王爷的孩子,那不正好是你所愿?”
燕欢睁圆了眸子睨视着面前之人,她厉声道:“母后您疯了!难道您忘了如今是谁要反了朕,是谁想当皇帝吗?”
太后凉凉看她一眼,冷语道:“那又如何?方婳现在是你的贵妃,她又正好失忆了,她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真若那么恨她不想她活着,等孩子生下来,你爱怎么样哀家绝对不拦着你!”
“朕绝对不同意!”
太后跨步挡在她面前,开口道:“无论如何,哀家也绝不同意你现在去杀她!皇上,撇开一切不说,你得好好为以后想一想,止铭不在了,止锦那孩子又誓死不同意那件事,眼下人还不见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妃子怀孕,你怎么能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母后……”
“此事你不必再说!你现在要杀她,那就从母后的尸体上踩过去!”
太后愤怒地打断她的话,随即转身大步朝方婳的寝殿走去。
燕欢的脸色铁青非常,她握紧了双拳狠狠地咬唇,怎么会这样!
————
太后步入内室时,见方婳蜷缩在床榻上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太后娘娘。”宝琴起了身去迎她。
太后径直上前,一面吩咐道:“把贵妃的东西搬去延宁宫,这段时间贵妃和哀家一起住。”她说着,在床边坐下了,伸手拉住了方婳的手道,“你别怕,皇上听信谗言冤枉你与人暗通款曲,哀家却不信。哀家会叫人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眼泪自脸颊流淌下来,方婳哽咽道:“臣妾谢太后娘娘!”
“不怕。”太后扶她下床,亲手拉着她出去道,“哀家就是要后宫那些人瞧一瞧,看看日后谁还敢去皇上面前嚼舌根!”
外头,燕欢早已不在了,不必看也知定是被太后气得不轻。
太后亲自送方婳上了撵轿,这才由宝琴扶着上了自己的轿子。
帘子一落,方婳布满泪痕的脸上缓缓有了笑意。
她深知在子嗣上太后与燕欢之间的矛盾,如今她想要活下去,不得不暂时利用太后。手缓缓抚上平坦的小腹,这若是只有方婳一人是绝对办不到的,假孕的禁药宫里没有,而她没有心腹又是无法从宫外索得,方娬果真是有办法,她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第147章 不在乎你
太后特意命人辟出了西侧的翡翠阁给方婳住,连容芷若也被指派到了翡翠阁伺候方婳。
宫人们前前后后忙完了出去,方婳这才松了口气在床沿坐下。
房门被轻轻推开,容芷若端着燕窝进来,搁在桌上道:“娘娘,这是太后娘娘特地叫人炖制的血燕,给您补身子的。”
她说着,上前来扶了方婳过去,方婳在桌边坐下,目光落在燕窝上,笑着道:“本宫现下没有胃口,什么都吃不下,你替本宫谢太后娘娘恩典。”
容芷若却是劝道:“即便是没有胃口也好歹吃一些,这对娘娘腹中的皇嗣有好处。”
方婳略一笑,眸华一抬落在容芷若娇美的脸庞,轻声道:“本宫何德何能,竟要芷若姑娘主动要求来伺候本宫。妲”
容芷若脸上的笑容微微僵持,她随即笑道:“娘娘身怀有孕,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气。”
“芷若姑娘不愧是太后娘娘亲自调教的,让本宫受宠若惊。”她说着缓缓起了身,望见容芷若低头浅笑,她话锋一转,道,“不过本宫这十月怀胎日后还需得有劳姑娘,这碗燕窝是太后娘娘赏赐,必是上品,本宫就借花献佛,赐给姑娘吧。”
话落,容芷若的脸色蓦地变了,她吃惊地看向方婳,忙道:“这怎么使得?这可是太后娘娘专程给您补身子的。”
方婳依旧浅笑如花,话语轻柔道:“怎么使不得?姑娘照顾本宫也得有副强健的好身体,这碗燕窝给姑娘吃,同本宫自己吃是一样的。本宫把话说到这种份儿上了,你还要拒绝吗?”
容芷若的手指狠狠地收紧,菱唇因为用力而咬得有些泛白,片刻,才见她颤抖地伸出手,缓缓端起了燕窝,送至唇边。
苍白的薄唇已触及碗口,刹那间,眼前那抹华丽身影回转,只觉广袖如风,手中的燕窝瞬间就摔碎在了地上。容芷若吃惊地看着方婳,方婳的眸子紧缩,面色低沉道:“值得吗?”
容芷若的眼底分明有诧异,却仍是道:“奴婢不知娘娘在说什么。”
方婳冷笑道:“你不知吗?是不是要本宫现下禀报太后娘娘,要太后娘娘宣了太医来验验这碗燕窝里到底有没有毒!”
容芷若倏然抬眸与方婳对视,咬牙道:“是又怎么样?娘娘与人私通就是死罪,奴婢虽不知娘娘用什么方法哄骗了太后娘娘,可事实就是事实,皇上不会说谎的!您便是告诉了太后娘娘又如何,奴婢心甘情愿受罚!”
望着她坚定的神色,方婳心中不免一叹,她上前一步,低声道:“我知道不是你的主意,是皇上要你这样做的。”
“你……胡说!是我自己要做的!”容芷若煞白着脸道。
方婳摇头叹道:“为了不让皇上与太后嫌隙更深,你竟甘愿至此……芷若姑娘,你不值得。”
容芷若心中一震,眼底缓缓浮起了一层晶莹,她忍住哽咽道:“对于你这样会移情别恋的人来说当然不会理解我!就算全世界都背叛皇上,我也不会背叛他!”
方婳听了心底难受,从当初容芷若处心积虑要楚姜婉流产,到如今下毒害她,容芷若都是为了皇上。可她却不知道她一心一意面对的人早已不是她的心上人。
好几次,方婳动了唇都差点说破这个秘密,可临到头终于还是忍住了。
很多时候,知道真相反而比不知道好。
当初她以为自己将死的时候拼命地要问清楚燕修是否利用过她,如今想来,倘若时间能回到过去,她宁可不知。
不知道便还能抱着一丝幻想,便能毫无顾忌地去爱。
方婳转了身,背对着她,言语中掩不住的怜惜:“就算你为她做尽千般事,她最终也不会爱你,不会纳你为妃。”
容芷若低着头,唇瓣被咬破,她仍是道:“我不信!”
方婳笑一笑,回眸凝视她道:“皇上若心中有你,便不会让你来做这种事,今日我死了,太后娘娘待你还会一如从前吗?你不会明白我腹中这个孩子对太后娘娘来说有多重要,所以皇上若真的在乎你,就不会对你有如此要求。”
容芷若的眸子徐徐撑大,血色褪尽的脸不似活人的样子。
方婳又道:“即便你今日担下所有罪责,你以为你死后皇上会追封吗?芷若姑娘,你是个聪明人,你活着皇上都未能纳你为妃,死了又怎么可能会封一个罪婢为妃?”
容芷若呆呆站着,眼泪早已打湿了脸颊,这些道理她其实明白,只是不让自己去想,不愿将它捅破。
方婳重新坐下,道:“你下去吧。”
容芷若仿佛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脱口问:“你为什么不向太后娘娘告发我?”
她的眉睫低垂,指腹轻轻摩挲着娘留下的那串和田手链,低声道:“我只是希望姑娘可以为自己而活,不该是你的就不要惦念着。”
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容芷若颤声道:“你是觉得皇上不爱你,所以你才要背叛皇上吗?”
方婳脸上的笑容尽收,她的声音冰冷道:“我从来就没背叛过她。”
她一字一句说得那样坚定,容芷若不免浑身一震,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方婳。
皇上可不是这样对她说的,可是为什么,她却像是有些想要相信眼前的方婳?
总觉得她是这样坦荡干脆,怪不得二哥这样喜欢她。
容芷若再是不发一言,默默蹲下身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退出去。方婳直直望着房门被合上,眼底笼起一抹忧伤,她若是知晓她大哥和二哥的事,还会对太后和燕欢更加失望。
但这件事,容止锦不说,还轮不到她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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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方婳独自在延宁宫的花园内散步,正巧见方娬向太后请了安出来,她远远地看见方婳,扶着木芸的手不自觉地一紧,脸上更是一丝笑意皆无。
方婳未躲开,反而笑着上前走向她,开口道:“妹妹知道我怀孕了不高兴吗?”
方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终是咬着牙道:“比起姐姐怀孕的喜悦,妹妹更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太后娘娘站在姐姐这一边的?”她思来想去也不明白,皇上都认定方婳不贞了,她特意让木芸去告诉太后,不过是怕皇上对方婳念及旧情不愿处置,她本想让太后去添油加醋的,没想到事与愿违,太后居然救下了方婳!
眼看着方娬铁青的脸色,方婳清浅笑道:“妹妹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怀了皇嗣,难道太后娘娘不该站在我这边吗?”
“你!”方娬终是忍不住了,咬牙道,“你到底有没有怀孕,难道你会不清楚?”
方婳的眉梢一挑,笑看向她:“是吗?难道我没有怀孕吗?”她笑一笑,转了身,走出几步,忽而又回眸道,“哦,忘了,我还要谢谢妹妹送我的点心,很好吃,很补,最重要的是,还救了你亲姐姐的命。”
方娬愤怒地看着那抹身影渐行渐远,她狠狠咬住的唇角几乎要沁出血来了。
木芸亦是一脸惊讶道:“娘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方娬怒道:“本宫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是一道催命符,怎么到了方婳手里竟变成了救命丸?
还有,方婳刚才说的话和那得意的态度,她事先就知道自己要对她下药?难道她失忆也是假的?
方娬的脸上露出了惊恐。
可即便如此,方娬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太后到底为什么会救方婳!
一侧,傅云和扶着宫女的手远远地看着,见方婳离去,她也转身离开。
方婳回到翡翠阁,见容芷若站在门口,朝她道:“娘娘,婉昭容来了。”
宫人们都遣退在外,方婳入内,一眼看见坐在桌边的女子。多日未见,她清瘦了许多,颧骨都微微有些凸出了,见方婳入内,她猛地站了起来,疾步往前道:“王爷的事是真的吗?”
燕修叛变的事如今已是总所周知,可自方婳回宫后,楚姜婉是直至今日才有机会来见方婳。
方婳本能地往后推开半步,漠然道:“之前的事本宫都不记得了,有关九王爷的事,昭容妹妹听到什么便是什么。”
方婳失忆的事楚姜婉自然也有所耳闻,如今见她如此,楚姜婉愣了片刻,才终是红着眼睛出去了。
方婳吐了口气转身坐下,眼下她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假孕一事做不得长久,再过两三个月显怀后她就瞒不住了,那她就该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找机会逃出宫去。
————
太后侧卧在风榻上听着容芷若禀报方婳的情况,她满意地点头道:“哀家就知道让你去哀家就放心了,芷若,你先下去吧,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
容芷若忙低头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太后笑着道:“等婳贵妃生下皇子,到时哀家再好好地赏赐你。”
容芷若仍是低着头:“奴婢不要赏赐,就是很久不见大哥、二哥了,届时想跟姑妈请个假,让芷若也去云州见见两位兄长。”
太后的脸色骤然一变,随即才又勉强笑道:“也好,那你先下去。”
容芷若告退了,太后脸上却无笑。宝琴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替她揉着肩膀道:“太后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贵妃娘娘临盆还早,等时间一久,芷若姑娘就会忘了。”
太后却不说话,真要忘得了才好!
她深吸了口气阖上双目,叹息道:“叛军虽已被拦在湛江畔,哀家这心还是不能平静。”
宝琴劝道:“前朝有皇上在,您不必担心。”
说话间,一个太监急匆匆入内,附于太后的耳畔轻言了几句,太后的眸子猛地撑大,忙站了起来道:“那还不快叫他进来!”
太监应声下去了,不多时,身着华服的男子轻摇着折扇嬉笑着入内了。
“姑母。”他淡淡叫了一声。
太后的眼底涌起了泪水,她忙起身将他拉过,细细打量一番,才微怒道:“这段时间你到底跑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哀家很是担心!”
容止锦闷闷道:“也没去哪里,就是……随便兜了一圈。”
“快坐下,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太后不由分说将他拉着过软榻上一同坐了,略带哽咽道,“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哀家派出去找你的人却都说没见着!你哥哥不在了,哀家好怕你也会出事!”
容止锦微微蹙眉:“姑母……”
宝琴递了帕子给太后,笑着道:“太后娘娘快别哭了,小侯爷这不是平安无恙地回来了?”
太后擦了擦眼泪道:“那件事你不同意,哀家会再给你时间考虑的,但你要答应哀家,一定不能再随便出走了!”
容止锦笑了笑,开口道:“我知道了,对了,芷若呢?”
太后道:“婳贵妃有了身孕,哀家把她接在翡翠阁,芷若过去伺候了。”
“什么?”容止锦的脸色骤变,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太后皱眉道:“怎么了?”
容止锦立马缓和了脸色道:“哦,您又不是不知道芷若对皇上的感情,您让她去照顾有孕的贵妃娘娘,芷若一定很伤心,不行,我得去看看!”他说着,转身便冲出去。
“哎,止锦!”太后跟着站了起来,那一个早就一溜烟跑出去了,太后笑着摇了摇头,“还同以前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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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婳独自坐在窗边,细细数着宫内能为她所用的人。方娬已经被她利用过一次了,决计不能用第二次。
找楚姜婉帮忙也不妥,一旦方婳要出宫,楚姜婉一定会以为她去找燕修,楚姜婉不落井下石就该不错了。
难道她真的要去找钟灵秋?
也不行,她找到钟灵秋该怎么说?
“哎呀!”方婳懊恼地一拍大腿,算来算去竟无一人可用!
她正烦恼着,突然听得外头传来一声“芷若”,接着房门被人推开,方婳不由得起身出去。容止锦反手关上了房门,又是佯装叫了两声“芷若”,抬眸瞧见方婳站在珠帘后时,他整个人愣住了。
方婳面露喜色,破开了碧色珠帘冲出来,笑着叫:“小侯爷!”
果真天无绝人之路啊!她还想着没人可用,容止锦就从天而降了!
容止锦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方婳吃惊地道:“怎么了?”
容止锦低咳一声,道:“没什么,只是……现在在宫里。”
方婳也回过神来,她忙道:“我差点忘了,对了,你怎么会来?你就不怕再次被太后看住不让你走?”
面前之人神色微凝,只蹙眉道:“是一定要来的,我要救你出去。”
方婳心中高兴,脸上却尚有担忧:“那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容止锦的眉心紧拧,摇头道:“我还没进长安就让我爹给抓回府上去了,把我关了两日,我心里着急,只好说不管姑妈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他这才准我入宫来。你……没事吧,我真怕皇上对你不利!”他有些咬牙切齿,垂于底下的手早已握紧了双拳,手背上寸寸筋骨分明,他真怕赶不及啊!
方婳错愕道:“什么?你怎么能答应!你……”
方婳才说着,外头传来容芷若的声音:“二哥!”
接着房门被推开,容芷若径直冲进来抱住了眼前的人,哽咽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二哥,我很想你!大哥好吗?他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回来?”
方婳略微侧过身。
隔了片刻,才闻得容止锦开口道:“大哥很好,我回来是有点事。”
“什么事?”容芷若抬起头问他。
他侧目看了方婳一眼,径直道:“我要带方婳出宫,芷若,你一定要帮我。”
方婳的心口一震,她不可置信看着容止锦,这种话他也敢在容芷若面前说!
果然,容芷若变了脸色道:“二哥,你在说什么?”
第148章 放不下
方婳下意识地将房门重新关上,只见容止锦从胸口拿出一张面具,径直搁在桌面上,重复道:“我要带方婳出宫。舒璼殩璨”
方婳的目光本能地看向那张面具,她的眸子不禁撑大,那不是容芷若的面具吗?
容芷若自然也瞧出来了,眸子猝然紧锁,容止锦已开口道:“你去跟姑妈求个恩典,让她准许你和我出宫,今晚住容府。”
“然后你让她扮作我的样子和你出宫?”容芷若抬眸望着他。
不待他说话,方婳便拒绝道:“不可以!事情败露就会牵连到芷若姑娘,侯爷,她可是你的亲妹妹!玎”
容止锦的眉目幽深,他侧目看了方婳一眼,淡淡道:“放心,我有万全之策,不会连累芷若。”
“什么万全之策?”方婳追着他问。
他的脸色低沉,却是低声道:“眼下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他转而看向容芷若,开口道,“芷若,你帮我这一次,日后,我许你一个愿望,不管什么我都会做到!猊”
容芷若微微吃了一惊,从她刚才进来抱住他的那一刻就觉得二哥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不过他看方婳的眼神依旧满是关心,甚至,较之先前的更深。
因为深爱,她能为表哥做一切事,这也是二哥突然回长安的原因吧?
手指不觉圈紧,她抬起脸望着他,启唇道:“她背叛了皇上,怀了袁逸礼的孩子,二哥,即便这样你还是要帮她吗?”
方婳的脸色微变,只见容止锦的眸子闪动,长睫覆盖着双瞳,他的声音仍是坚定:“不惜一切也要带她出去。”
容芷若的心口一震,她的嘴角缓缓有了笑意,转过身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和姑妈说。”
她伸手触及门闩,闻得身后的声音传来:“我和你一起去。”
容止锦径直跟着容芷若出去,方婳往前走了一步,只能伫足先将桌面上的面具收起镭好。
————
从太后寝殿出来,容止锦与容芷若二人缓步走在回廊上。
容芷若的脸上略带着笑容:“说起来,我真是好久没有回过家了。”
“芷若……”
容芷若摇头道:“你什么都不必说,我都明白。二哥,是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无论何种境地都不会对她加以利用?”
容止锦的身子一震,长睫下的瞳眸微微撑大,他略转过身,于廊下站住,咬牙道:“是。”
容芷若的美眸中笼起了一抹阴霾,她失望一笑,回眸看向身侧之人,她蓦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快走吧,趁天黑前出宫才好。”
容止锦被她拉着往翡翠阁而去,他的目光落在女子娇小的身躯上,眸中渐有暖意。
方婳安静地待在寝宫内,见容止锦等人回来,她才换了衣裳,又戴上面具。容止锦行至容芷若身后,低低道:“抱歉了。”说话间,他抬手用力劈在容芷若颈后,随即飞快地接住容芷若的身子,小心将她放在地上。
“侯爷……”方婳才开了口便被他打断道:“出了这道门尽量不要说话,来的匆忙,没时间给你做改变声音的东西。”
方婳却仍是忧虑地看向容芷若:“真的不要紧吗?”
他抓住她的手,低语道:“不要紧,相信我。”
方婳深吸了口气,点头跟上他的步子。
外头的宫女见他们出去,忙低头推至一边,容止锦开口道:“贵妃娘娘要小憩一会儿,你们无事不要入内打扰。”
“是。”宫女忙点头。
从延宁宫一路往宫门口而去,二人的步子飞快。
……
燕欢与钱成海自另一侧过来,远远望见韦如曦扶着宫女的手伫足看着什么。她蹙眉往前,低唤了一声:“曦儿。”
韦如曦回眸看见她,忙笑着过来道:“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燕欢笑道:“刚来,看是看得这样出神?”
韦如曦忙道:“哦,也没什么,就是很长时间不见小侯爷了,突然见他进宫就多看了两眼。皇上是要回寝殿吗?”
燕欢的脸色微微一变,顺着韦如曦看的方向瞧去,此刻早已不见容止锦的身影,她不觉拧起了眉心:“止锦回来了?朕怎么都不知道?”
“臣妾看那方向大约是去看了太后娘娘回来。”韦如曦一顿,才又道,“芷若姑娘也跟着小侯爷一道走了,他们兄妹也是甚久不见了。”
“芷若……”燕欢一怔,忙抬步朝延宁宫的方向走去。
“皇上!”韦如曦见她的步子飞快,疑惑地看向琉儿,“本宫说错了什么吗?”
琉儿亦是不解道:“没有啊,不过看皇上那么急着去延宁宫,不会又要跟太后娘娘吵架吧?”
宫女说得韦如曦一脸紧张,她忙道:“快去看看!”
————
容府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口,方婳出去一眼就看见马车边上的十几个壮实的男子,那绝不是家丁!她吃惊地抬眸看了容止锦一眼,瞬间便想起来了,一定是太后与国舅怕他再逃跑特地找来看住他的。
容止锦一言不发将方婳扶上马车,为首一人过来道:“小侯爷,小姐……也回府?”
容止锦“唔”了一声跳上马车,方婳才要说话,却被容止锦制止了。车轮滚动,容止锦开口道:“先不回府,芷若要去灵空寺进香。”
外头马上有人道:“可是小侯爷……”
“可是什么?爹只说不准出城,可没说在长安还有哪里是本侯不能去的!难道你们这么多人也怕炕住我们吗?若真炕住,也要你们无用了!”
语毕,外头的人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容止锦松了口气,他回眸看向方婳道:“出来了总比在宫里逃走简单。”
方婳的心弦依旧紧绷,话虽这么说,可外头那么多人,要逃走也是不易的。
“不能回容府,我即便以你妹妹的身份也待不长久,顶多住一两日便是要回宫的。”
容止锦点头道:“所以在灵空寺一定要逃出去。”
方婳脱口问:“你有办法?”
他难得一笑,浅声道:“算是吧。”修长的手指将车帘挑起,他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蓦地似又想起什么,回眸道,“一会逃走你可以吗?你的身体……”
方婳明白他自是想起容芷若告诉他她怀孕的事,她将声音压低道:“我没怀孕,那都是骗皇上和太后的!不然我哪有命活到现在?”他的眸子倏然紧缩,眼底似有后怕,用力握紧了车帘,才道:“那就好。”
那就好……
————
太后早早听闻皇上来了,自那次她强行将方婳带来延宁宫后,她与皇上还不曾说过话,这次倒是她自己主动来了。
母女终归是母女。
太后的嘴角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
宝琴却是匆匆跑进来,喘着气道:“太后娘娘不好了,皇上去翡翠阁了!宫人们都不敢强行拦着啊!”
“什么?”太后猛地站起来,脸色大变,“还愣着做什么?快带哀家去翡翠阁!”
翡翠阁外,一众宫女太监全都跪在燕欢面前拦着不让他进门。
燕欢铁青着脸道:“叫婳贵妃出来!”
一个宫女忙开口道:“皇上,娘娘正睡着呢。”
“那就叫醒她!”燕欢厉声喝道,吓得那宫女缩了缩脖子,却仍是跪着不动。燕欢气得一脚踢在拦住他的人身上,欲冲进去。
“皇上!”太后的声音自后头传来,“你这是干什么?”
燕欢不理会,强行冲进去,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太后吓得脸色大变,忙大声道:“还不快上去拦住皇上,贵妃腹中的龙嗣若是有什没测,哀家叫你们全都陪葬!”
宫人们都急急忙忙爬起来冲过去,在门口一站,却都呆住了。
里头哪里有什么婳贵妃,只见容芷若被人打昏了倒在地上。
太后喃喃道:“怎……怎么会这样?”
燕欢径直转身,泠然道:“钱成海,封锁长安城,一定要把人给朕找出来!”
————
马车在灵空寺前停下,侍卫们全都跟随着方婳与容止锦入内。
二人先是上了香,随即转至后面的厢房内。两个侍卫跟着进了厢房,方婳坐下假装要抄写佛经,容止锦起身取了一炷香,飞快地在上面洒了一些粉末,随即走到那两个侍卫面前道:“有火折子吗?帮本侯点火。”
侍卫才将容止锦手中的香点着,只觉得一抹香气自鼻息间流淌而过,二人的眼睛蓦地撑大,随即倒在地上。
容止锦忙灭了火,这才吐了口气,回眸道:“没事吧?”
方婳亦是松开了遮住口鼻的手,点头道:“没事。”
容止锦径直上前解开方婳的衣带,将她的外衣脱下,随即揭掉她的面具,将手中一块东西递给她,道:“贴上。”
方婳吃了一惊,他给她的是一块胎记,想来真是匆忙得很,没时间做那么多面具,不过贴上这么大的胎记一时间也该无人能认出她来。她不禁有些佩服了,他一早想好了出宫还要换身份,所以才要她在宫里时多穿了一套容芷若的衣裳在里面。
带她贴好了胎记回身,见容止锦已经换上了侍卫的衣裳,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张面具,却是他自己的脸!
方婳微微诧异,容止锦将手中的面具和方婳换下的面具一起丢在矮桌上,回眸冲她一笑。
方婳愣住,原来这就是他说的万全之策,等有人发现他们逃了,再看见这两个面具,便会以为连容止锦也是假的,那容芷若自然不会受到牵连了。
容止锦将方婳脱下的衣服,连同其中一个侍卫一起藏在门口。方婳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问:“你怎没戴一个面具?”
他答得从容:“没那么多时间做,我身上已经没有面具了。你也去门口藏好,快点!”
方婳无奈,只能依言做了。容止锦快步推开了后窗,随即冲至前门口,捂住口鼻叫:“不好了,有迷烟!他们从后面逃了!”
外面的人看一眼地上昏倒的侍卫,又见后窗被打开,当下什么也没多想,带人就追了出去。
“走!”容止锦一把拉住了方婳往反方向逃去。
眼下他们只要先逃出灵空寺,马车就在外面!
二人直接冲出去,方婳先上了马车,容止锦才要上去,便听见前面有马蹄声传来,接着又人大声道:“小侯爷呢?”
容止锦惊觉回眸,见来的居然是禁卫军!他这才猛地想起自己身上的侍卫服饰没来得及脱下!
方婳掀起了车帘却被容止锦一把按住,他伸手指着寺内,恰到好处地挡住自己的半边脸,大叫着:“侯爷往那边跑了,我在这里守着大门,你们快去!”
禁卫军纷纷翻身下马就冲了进去。
方婳偷偷看一眼,容止锦已伸手拉住她的手道:“换马!”
马车的速度必定没有马匹来得快。
方婳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马,低头蹙眉道:“皇上一定知道了,城门大约已封锁,现在怎么办?”
容止锦低头沉思片刻,随即道:“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合适的时候去城西的陈记铁铺,后门,敲三下门,再两下,会有人帮你。”
方婳吃了一惊,才要开口,却见容止锦用力在马臀上抽了一记,马儿嘶鸣着朝一侧的小路冲出去。
“侯爷!”方婳猛地回头看他,却望见他淡淡一笑。
她已换了衣裳与容貌,即便被人看见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出来,可他然一样,他没有面具换了。
倘若二人在一起,一旦被发现就谁也逃不了,不如分开走,还有一线生机。
容止锦的嘴角微微扬起,他随即驾着马车离去。
方才进去的禁卫军突然又折回,有人远远地看见马车,急着道:“大人,您怀疑的是对的,刚才那个侍卫不在了!您看那马车!”
为首之人面色一拧,厉声道:“那还废什么话!还不快追!”
————
也不知跑了多久方婳才好不容易勒停了马匹,前后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有风吹来,到处都可听见鸟儿浅唱。
方婳蓦地回头看去,她来时的小道上静谧非常,没有马蹄声,也没有人影。
在他将她的马匹赶进小道时她就知道他的打算了,一定是怕两个人在一起都逃不了,所以想要她先走。
手不自觉地抚上脸颊,她易容了,禁卫军要找到她得费一些力气,可他然一样。容止锦素日张扬跋扈惯了,在长安谁不认识那张脸?
她该回去吗?还是就此去陈记铁铺?
方婳前后张望着,手指狠狠地拽紧了马缰绳,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虽然她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也许还会添乱,可是她若就这样走了,又实在放心不下!
眸光一紧,方婳调转了马头,扬起马鞭的手却又迟疑了。
也许,她不该回去,他的心思缜密,一定会给自己留好退路的!
眼前似乎又瞧见方才她离开时,他的笑。
那样温柔……
方婳的黛眉紧拧,到底是大喝一声朝来时的路上返回去。
还是放不下,始终放不下……
此时的灵空寺外,很多香客都站在大门**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方婳下了马冲上去,拉住了一人便问:“大姐,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大约被方婳脸上巴掌大的胎记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才开口道:“哦,好像听说在抓逃犯。”
“不是不是,我听说是小侯爷!”一旁一个大妈听到凑过来说。
方婳径直问:“那人呢?”
“往前去了,后面好多人追着呢!”
方婳的心一沉,当下便上马追去。
第149章 重逢
延宁宫内,太后沉着脸坐在桌边,燕欢亦是一言不发,指腹来回不停地摩挲着光滑的桌沿。舒璼殩璨
容芷若入内才飞快地跪在太后面前道:“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实在不知道二哥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奴婢……”
“好了,起来吧。”太后冷着脸打断她的话,怒道,“那不是止锦,外头已传来消息称在灵空寺找到了两张面具,一张是你,另一张是止锦。”
“啊?”容芷若吃惊地看着太后,宝琴上前将她扶起来,容芷若仍是愣愣地想着,那不是二哥吗?
燕欢的目光落在容芷若的惊讶非常的脸上,低声问:“身上有不舒服吗?玎”
容芷若乍然回神,忙低头道:“没有,只是被打昏了。”
燕欢抿着唇不再说话,容芷若的目光悄然在她的脸上流连,手中的锦帕不自觉地握紧。
皇上还是关心她的裆。
这样一想,她不禁又浅浅地笑了。
太后坐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来人不是止锦,那会是谁?他又怎么会有制作那么精良的面具?哀家可是和他面对面坐着,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都没看出来啊!”
容芷若也蹙眉看向燕欢。
她的手指仍是不停地摩挲着,片刻,才嗤声道:“想来止锦落在九皇叔的手上了。”
太后“啊”了一声,不觉站了起来,容芷若的脸色也变了,脱口道:“皇上的意思……来人是九王爷?”
太后立马道:“这不可能,他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冒这么大的危险来长安?”
燕欢的脸上无一丝笑意,她缓缓站起身,负手行至窗边。将木窗推至最大,暖风涌入,燕欢微微眯起了眼眸颔首看着碧色蓝天。
她如今终于知道为了燕修会不顾她的信挥军过江,原来他人早来了长安,只是他没想到会被国舅关在容府多日,这才没有及时来宫中将方婳救走。
否则,怕是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杀方婳!
燕欢蓦地又想起什么,她猛地握拳狠狠地砸在窗台上。太后吓了一跳,容芷若忙冲上去握住了燕欢的手,急着道:“皇上这是做什么?”
燕欢依旧紧握着拳头,心中怔怔地想着,这么说来,方婳失忆也是假的?
她竟被他们这么简单地耍了!
“钱成海!”
太监闻声急忙从外面进来,听燕欢吩咐道:“传令下去,抓不住活的,必要时,格杀勿论!”
钱成海下意识地看了太后一眼,见太后呆呆站着没有说话,他这才应声下去了。
燕欢将手从容芷若的掌心抽出,容芷若只觉心跳加快,她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太后似乎已从失神中回转了心思,她上前几步立于燕欢的身侧,沉声道:“倘若皇上猜测的是对的,那必然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长安。”
如今两军还在湛江畔僵持着,倘若这个时候燕修死了,那群乌合之众便无需担忧了!
————
禁卫军追至城郊的山脚处,便见那两马车静静地停在山脚。
有侍卫上前查探了,回来禀报道:“大人,里面没有人,看来是躲进山里去了!”
统领一挥手道:“包围起来!”
一队人马很快便散开。
两柱香后,有马蹄声靠近,来人下马附于统领耳畔轻言一番,将一包东西叫至他的手中,这才由匆忙离去。
方婳躲在一个树后定定看着,只见那统领握着长剑大声道:“给我进去搜,皇上的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侍卫们齐齐应声,随即飞快地消失在丛林中。
方婳的掌心一片冷汗,确定人都进去了,她这才悄悄出来。从先前到现在又多了两倍的人马,这般地毯式地搜索过去,只怕苍蝇也难逃,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的心跳加快,不过好在那些侍卫们以为他们两人都上山了!
方婳思忖片刻,才悄然尾随着上前。
这一片山林不小,侍卫们找了很久也没有看见线索。
天色渐暗,火把被点了起来。
方婳却是松了口气,敌在明我在暗,这总算也是个不错的局面。
侍卫们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了,方婳吃了一惊,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她悄然蹲下去,手扶着一侧树根处一块打石头,探出脑袋往前看去。
前面传来声音道:“前面好像有人!”
一人示意所有人都别说话,伸手指挥人都散开,小范围地包抄过去。
方婳暗叫不好,当下什么也顾不得,大叫一声,随即咬牙将那块大石头从山坡上推了下去。
那边有侍卫道:“听见了吗?有女人的声音!”
“快快,一定在那边!”
“好像有人滚下去了!”
“愣着干什么!追!快追!”
一群人借着昏暗的光,举着火把匆匆朝石头滚落的方向而去。
方婳忙站起来往前冲去,月色暗沉,她似隐约瞧见有人从地上站起来,方婳咬牙冲过去。那人已回过神来,猛地转过身欲朝方婳出手,方婳忙压低声音道:“是我!”
掌风扫过了方婳的鼻尖儿!
方婳只觉得一阵凌厉的风自面额擦过,她随即已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方婳深吸了口气,一把拉住他的手便往前跑去。
那些人追下去发现是石头一定会马上折回的,他们必须在侍卫们回来之前先找地方躲起来!
今夜的月色适合躲藏,却也不利于逃亡。
也不知跑了多久,方婳只觉得身侧之人的步子略微缓慢,他一手扶了树干一把,方婳仍是低声道:“别停下来!”
再次勉力跑了好远,二人终于在一个矮坡下的树干旁找到了一处藏匿之地。
躲了进去,拉过了一侧的树丛遮挡一些,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一深一浅两道呼吸声交织着。
掌心的汗几乎要流淌成小溪了,他的腕口似乎滚烫起来,方婳蓦地松了手,大口喘着气,心底默默地盘算着他若问她为什么回来,她第一句话到底该怎么说?
继续陪着他装傻充愣,还是一下子揭穿他的谎言给他难堪?
然后他的声音并未传来,黑暗中仍是只有他们的喘气声,奇怪的是,她的声音渐小,而他的呼吸声却仍是沉重不堪。心尖似被什么触动,方婳循声伸手扶住了他,掌心欲抚上他的胸口,却触及他捂住心口的手背。
方婳的眸子蓦地一撑,脱口道:“师叔!”
他的病不是好了吗?怎会……
面前之人被这一声“师叔”惊到了,本能地回眸看过去,虽是什么都炕到,他却像是已经看见她满眼担忧的样子。
他突然一把推开了方婳的手。
她的脊背撞在背后的泥土上,浑身却似被凉水浇透,他不说话,便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来人根本就不是容止锦,是燕修!
他不是没有面具戴上,而是已经戴了一张面具,不可能在面具上戴面具!
他同她一样不想面对彼此,所以才要借容止锦的身份来救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在她面前说破……
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她仍是记得那晚在农舍,他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承认利用她的一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痛得麻木便也不知道痛了,她终是开口道:“为什么要来?”
就那样结束,不要留念想,从此他争他的王权,她只愿找了机会远远地离开,那样不好吗?
他没有答话,良久良久,才闻得他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方婳简直气结,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在乎这个!
她咬咬牙,怒道:“你说你答应太后的要求时我便有疑惑,你知道太后要侯爷做的什么事吗!”
他显然愣住了。
方婳又道:“侯爷不可能对灵空寺内外的地形那么熟悉,只有在那住过的你才可能!”
他不说话,沉默以对。
有泪滑过方婳的脸颊,一直以为自那晚后,她会变得坚强,起码再次面对他时不会软弱哭泣,却没想到还是什么都没有变!
其实之前她确实想过狠下心来离开,可是到头来,终究还是她心软了。
强忍住喉头的不适,她颤声道:“其实你早就想好了退路,是不是?你有退路的,是吗?”
他是燕修,城府极深的燕修,他会来救她,一定想好了退路,他一定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问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
黑暗中,他的声音终是轻淡响起:“当然,我有缜密的撤退计划。”
话落刹那,方婳听见自己松了口气的声音。
身侧之人站了起来,低语道:“别跟着我,我不想被你拖累,这次救你出来,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他的步子跨了出去,方婳却猛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袂。
“放手!”他的声音骤冷。
她不放,眼泪流得越发汹涌。
“什么计划,你说与我听听。”
她炕清他的脸色,却明显感到他的身子略微僵直,她拽着他衣袂的手更加不肯松了。
他到底又是冷冷地道了一句:“你没必要知道。”
是吗?来都来了,人都救了,现在倒是不肯对她说撤退计划了?
她用力将他拉过来,扑入他的怀中,哽咽道:“怎么办?即便知道你利用过我,即便知道我在你眼里只是一枚棋子,我还是放不下你,还是不忍看到你有危险!”
他伸手推住了她的身子。
她不松:“什么撤退计划,你根本就没有撤退计划!和我分开走,你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是吗?那你的大业呢,你的大仇呢!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这样!”
他低眉垂目,仿佛看清了她害怕颤抖的样子,看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口一阵抽痛,他终是蹙眉唤她:“婳儿……”
这一声似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温柔似水,轻盈如风,熟悉若经年,那样深入她的心,击溃她所有防备顾虑。
胸前的衣衫似已被她的眼泪打湿,他轻阖了双眸伸手圈住她颤抖身躯,微微叹息:“傻丫头,你真傻,不该原谅我,不该回来。”
她流着泪咬牙道:“谁说我原谅你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不原谅,却依旧爱他,依旧舍不得看到他出事!
他蓦地一笑,那样恣意畅然。
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胸口,连耳朵也贴过去,忐忑地问他:“刚才是不舒服吗?”
他的大掌摸着她一头秀发,轻言道:“跑了半个山头,太累了。”
“说实话!”她的语声里带着担忧与紧张,甚至还微微有一丝怒意。
他似乎从来如此,这样细细一想,这么多年,他在她面前到底说了几句真话!
他却道:“是真话。”
方婳心中有气,透过轻薄衣衫,掌心下已然能清晰地感受道拿到疤,她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反正已逃不出去,他们即便夜里找不到,天亮了也一样能找到我们,就是这样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
他握住她贴在他胸前的手,将她紧紧都贴在自己的心口,低语道:“你是对的,你所感受到的这颗心已不是原来那一颗。对不起,你一直想去的那个地方,我没有留住。”
她的指尖颤抖,记得那时她对他说,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他的心……
“是谁的?”她紧靠着他问。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迟疑:“是我母妃。”方婳的眸子蓦地撑大,他继续道,“母妃死后,华年成早就把她的心用千年寒冰封存,想来你也知晓,云天是华年成的弟弟,是他帮的忙。
云天有本医书上便记载过换心术,虽然听之荒唐,可我母妃却愿相信。我是后琅知,母妃那时候便多次秘密见过云天,云天说母妃的心可以治好我的病,但他却没有把握给我换心,所以那件事一直搁置着。
直到苏昀的出现,华年成经过多次试探才终于确定,我的机会来了。”
方婳震惊无比,当日在战场上,他以仇定的身份出现救她,那时他分明没有受伤,胸口却有血流出,想来便是苏昀留下的这个伤尚未痊愈。
他却为了救她强行拉弓……
心跳逐渐紊乱,脸上的泪水更多。方婳紧紧拥住他,他的言语中带着至深的痛:“当年容氏冤枉我害死莹玉公主,母妃在我入狱后不久便认下所有罪责,我是后琅知,她一来是想借机让我出宫,二来便是想用她的心来医治我的病,她知道这件事若被我知晓我一定不愿,便在容氏冤枉我时来了个顺水推舟……”
方婳惊呆了,燕修身为皇子是不幸的,失去至亲,还被贬被逐,没有尊严地活着。可同时他却又是幸运的,他有那样一个深爱着他,又那么伟大的母亲。
方婳很羡慕,真是羡慕。
狠狠地擦了把眼泪,她突然用力推开了他,怒道:“既然活下来那么难,你又为什么要来长安!”
这一刻,她倒是宁可他还是那样她在白马寺认识的燕修,要利用她那就利用个彻底!最恨这种该断不断,藕断丝连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暖笑意,轻声道:“爱一个人很简单,要放手却是那样难。”
她的心口刺痛。
他……他说爱……
他从阑曾在她面前说过爱……
他又道:“你该知晓袁将军为何愿意同我站在一个阵营。从前我与他也谈不上有交情,如今却时常见他懊悔自责,悔恨当初没能陪在公主身边保护她。索性我们都还活着,我不愿让自己成为另一个袁将军。”
方婳蓦地回神,她忙开口道:“其实当初……”
话至一半,燕修突然捂住了她的嘴,方婳的眸子撑大,她自是也听到了夜幕中正在靠近的细碎脚步声……
第150章 以吻封缄(甜蜜蜜哟)
开平四十一年,冬,洛阳。
“啪嗒”,方婳轻呼一声捂住了头,一大团雪落在她的头上,接着传来元白不悦的声音:“这么大早的你来干什么?难不成刘妈在这种天气还要你出去砍柴、挑水啊?”
方婳狠狠地瞪他一眼,大步跨进院子里。
昨夜下了整晚的雪,积雪足足有四五寸厚,她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元白见她不理会,叉着腰站在屋檐下道:“喂,你听没听见我的话?禾”
方婳一抬头,脚底打了滑,哎呦一声就摔倒了,元白嗤的笑了。方婳咬咬牙道:“你那么闲着怎么就不清理清理这满院子的积雪啊!你混蛋!”她说着,抓起一把雪狠狠地就朝元白砸去。
元白灵活地一闪身,那团白色的雪球直接飞过去妲。
房门刚巧打开,雪球“啪”的一下砸在燕修身上。
元白“啊”了一声,方婳忙爬起来就冲过去:“师叔!我……我不是要砸你来着……”
她小巧的鼻子冻得红红的,说话间还呵着白气。
燕修好脾气地笑了笑,伸手将身上的雪掸落,浅声道:“不是元白犯懒了,是我不让他扫雪,推开窗户,这样白皑皑的美景一年之中可也见不了几次。”
方婳回头看了眼,只见长长一串脚印,院子正中还因为她的摔倒出现了好大一个雪坑,什么美感也没了。
她像是犯了错,低着头道:“师叔,我不是故意的。”
燕修却回头朝元白道:“去给我沏壶茶来。”
元白应声下去了,他这才又笑道:“我们去外头赏雪。”
“真的吗?”她抬眸看着他,笑靥如花。
他点头抬步出去,方婳开心笑着跑上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他侧目看她,嘴角噙着笑意,修长手指圈紧了她的手。
外头的雪早已让个寺内勤劳的小师傅扫干净了,就算一会元白追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方婳心里得意极了。
她拉着他的手,从西厢小院一路跑到了白马寺的后山,漫山遍野都是白色雪景,她搓着手呵着气,又回头看他:“师叔你冷吗?”
“不冷。”他墨晶色的瞳眸里似也染着笑。
方婳吐了口气道:“其实师叔也不喜欢元白吧?”燕修蓦地一愣,闻得她继续道,“元白在的时候你都不怎么说话,他不在,你笑的都不一样。”
“是吗?”他低低问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当然是真的!”方婳认真地点头。
他拉住她的手一路往前,清浅道:“有些话在元白面前不能说。”
她撑大了眼睛道:“我知道,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愿说!”
他抿唇一笑。
二人在林子里逛了很久,元白与华年成一起找来了,方婳拉着他躲在树丛后,听着身后两个人的叫声心中得意。
一直兔子倏地从身边窜出来,方婳下意识地欲叫出来,却被燕修伸手捂住了嘴。
————
“别出声。”燕修悄声在她耳畔说着,方婳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远处再不是元白与华年成的叫声,黑夜静悄悄的,凌乱的脚步声仿佛是越来越近了。
看不见他的脸色,方婳却仍是固执地抬眸,扳开了他的手,她离得他很近,轻声道:“我出去把他们引开,你在这里别出声。”
“婳儿!”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
她却故作轻松道:“你忘了我脸上贴着东西呢,就算被他们抓到了,我就说我迷路了。”
他的眉心紧拧,捉住她的手却不放。
她的掌心尽是冷汗,他的手上却徐徐传来了一丝暖意,她的脸上仍是笑,什么误会憎恨仿佛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她反握住了他的手,略笑道:“既然不放我走,那就永远别放开,要死死在一起!”
他的心口一震,恍惚中似瞧见那双盈亮诱人的眸子,他轻启了薄唇道:“好。”
倘若这次能活下来,他就把一切都告诉她。
“准备好了吗?”她轻轻问他。
他“唔”一声,紧握住她的手,深吸了口气拉着她冲出去。前面是一片漆黑,隐约能看见树木的影子。
后面早已是成片的火把缓缓靠近。
有侍卫的声音响起:“快看!朝那边去了!”
“追!快追!”
方婳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好多的火把朝他们靠近,她咬着唇,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我有一件事忘了问你。”她喘息得厉害,侧目看着他。
燕修微微一怔,开口道:“什么事?”
她急促地喘息着,尽量使自己的话听起来清楚一些:“小侯爷是不是在……在你手上?你……”
她尚未说完便被他打断:“放心,他好的很。”
好的很……
这她就放心了,放心了。
手再次握紧了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往前跑去。
这么黑的夜,她也许再也没有办法看到阳光了,最可惜的,是没能在太阳升起时看清楚他最后一眼。
“放箭!放箭!”
身后有人大叫着。
接着,“咻”的一声,有箭射入树干的声音。
燕修紧紧拉着方婳往前跑去,前面似乎能听到水声,恍惚中还有光亮。
箭矢铺天盖地地朝他们射去,有什么擦过方婳的肩头,她吃痛地蹙眉,脚下没站稳,直接往前扑过去。燕修飞快地接住她的身子,二人在坡上滚了下去。
突然,身子一空,迅速往下掉,方婳惊叫着抱紧了燕修。紧接着“噗通”一声,二人沉入了水底。
河水湍流得很急,方婳睁开眼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肩头是火辣辣的痛。双手胡乱挥着,谁的手伸过来,用力地拉住她的手臂,她的防线一松,蓦地呛了两口水。
意识徐徐散了。
她只记得有个怀抱紧紧都圈住她,不是流水的冰冷,恰恰如春天般温暖。
……
禁卫军们追至山头,用火把一照,只见满地插满了箭矢,却不见人。
“听声音是掉下去了,大人,现在怎么办?”
为首之人眉头紧蹙,又有人道:“有血!大人,看来是受伤了!”
统领的目光定定地望着下面湍急的河水,沉声道:“下去找!”
“是!”禁卫军迅速分散找路下去。
————
耳畔,隐约似有说话声传来,燕修猛地睁开眼睛,头顶的阳光猛烈,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循声看一眼,发现是前面的路上有人走过。他蹙了眉,似乎记起来了,昨晚他与方婳落了水,索性的是那条河一直通至城外,他带着方婳一路游出城,终是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婳儿!”他撑起身子,见方婳就躺在他的身边,他半松了口气上前将她扶起来,“婳儿!婳儿!”
怀中的人脸色苍白,脸上的假胎记已浸水时间太长,早有一小半已脱落,燕修只好将它撕下丢弃,自己脸上的面具也撕了。方婳身上的衣衫虽已干,整个人却依旧冰凉如水,燕修这才看见她受伤的肩膀,被箭尖擦伤,伤处居然呈现了黑褐色。
箭上有毒!
燕修的脸色大变,她此刻的脉象虚弱,怪不得怎么也不醒来!
怎么办?华年成不在这里,眼下看来也根本没办法进城!
官道不能走,也许附近的村庄会有大夫,这样想着,他忙将她抱起来。沿着官道旁的小路走了好久,逃亡了一夜,他眼下也已累至极限,手臂上再无法承受方婳的重量,他的身子一倾,忙反身将她扣在怀里,脊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手臂已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燕修的俊眉紧蹙,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先知晓哪里有村落,不然这样盲目地找,他的体力流失得厉害,最终也救不了婳儿!
艰难地撑着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他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华年成嘱咐他不能太过劳累,他已不知自己还能再撑多久。
“婳儿。”
眸华落在怀中女子苍白的脸上,他伸手与她十指相扣,他答应她的,即便要死,也会死在一起。
这时,远远地传来有马车靠近的声音,燕修屏住呼吸拨开了长草望出去。官道上,有一辆马车正往进城的方向而去,赶车的是一位老者,另有一个少女就坐在他边上,手中把玩着狗尾巴草还一面哼着歌。
燕修凝视着那二人,衣着普通,看来是寻常百姓。
他正犹豫着,便听得长安方向传来大批马蹄的声响,燕修忙松了手,用长草遮挡住他与方婳的身躯,他下意识地抱住她压下身去。
禁卫军的人马与老者的马车相遇,燕修闻得侍卫开口问:“喂,有没有看见一男一女从这里过?”
少女细声细气地问:“大人,您要找的人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呀?又或者是老的还是小的?”
老者拉住少女,呵斥道:“别胡说!”他转而看向面前的侍卫,赔笑道,“我这孙女不懂事,还请大人们见谅。我们这一路过来也没见着大人说的一男一女啊,这都是大早上,进城的多,出城的倒还真没有。”
侍卫哼一声,径直用佩刀挑开了车帘,见里面果真空无一人,这才挥手道:“走!”
一大队的人很快便过去了。
老者这才又道:“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出来不要那么多话,祸从口出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在长安城你更不能乱说话,天子脚下,保不准就是要掉脑袋的!”
少女吐吐舌头,亲昵地挽住老者的胳膊道:“爷爷,哪有您说的那样可怕!再说,您可是去悬壶济世的,怎么会掉脑袋呢?”
“就你鬼灵精!”老者笑着摸了摸少女的头。
燕修的眸子蓦地紧缩,那老者是大夫?
竟有这么巧的事!
他忙拨开草丛望出去,禁卫军方才还盘问过他们,如今他带着方婳出去求救,他们必然会联想起来,倘若他们将追兵招致……
他握着长草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车轮再次滚动了,燕修却倏地站了起来,大声道:“等一等!”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要救婳儿,绝不会让她去死!
老者听到声音回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从一侧的草丛中跑出来,他的脸上还有污渍,看起来狼狈不堪。
少女下意识地往老者的身后躲了躲。
马车停下了,老者皱眉问:“大人这是……”
燕修一低头,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下,眼下他也顾不得这些,径直上前道:“我是请老先生救人的!”
老者讶然道:“大人哪里受伤了吗?”
“不是我。”他忙转身将方婳抱出来,少女惊讶地叫了一声,拉住老者的衣袖道:“爷爷,刚才那个大人是不是说找一男一女?”
燕修的眉心微拧,抱住方婳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老者看了一眼,略一思忖,终是道:“先上马车。”
紧绷的心弦略微松了些,燕修将方婳抱上马车,少女撑大了眼眸盯住车内的女子,又指着燕修道:“你们是逃出来的?”
燕修点点头,沉声道:“我原先是宫里的一个侍卫,她是一个宫女,我们相互喜欢违反了宫规,太后要处死她,我不忍心便带着她逃了。”
少女“啊”了一声,道:“喜欢也不可以吗?这算什么宫规?”
燕修的目光落在方婳的脸上,叹息道:“皇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是皇上的人,别人,自是连喜欢都不可以。”
少女同情地看着燕修道:“这也太苛刻了吧?”
燕修朝那老者道:“请老先生救救她,只要你愿意救她,要我怎样都可以!”
老者一言不发地调转了马头。
少女笑着道:“我爷爷仁心仁术,他愿意救这位姐姐了!哦,对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燕修一愣,随即浅声道:“我姓柳。”
“真的吗?太巧了,我也姓柳!我叫柳絮!”少女的眉眼弯弯,指着外头的老者道,“那是我爷爷。”
也是柳……
燕修仿佛心口一暖,他不自觉地笑了笑。
柳絮盯着燕修看了好久,蹙眉道:“柳大哥,我看你的脸色也不好,你也受伤了吗?”
“没有。”他摇头,握着方婳的手悄然收紧,“婳儿中了毒。”
柳絮闻言朝方婳看了眼,果真就见她肩头的伤口,柳絮低头细细看来眼,吃惊道:“好厉害的毒,不过才擦伤了这么一点点!”
燕修浑身一紧,脱口道:“能医吗?”
柳絮朝外头看了眼,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得要爷爷看了才知。”
燕修伸手将方婳拥入怀中,徐徐咬紧牙关,这一趟长安他不会白来的,一定不会的!
————
柳大夫的家就在一处山脚下,独立的一座小屋,外头的院子里全种着草药。柳絮说房子选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上山采药。
柳大夫的儿子媳妇在外做点小生意,所以这里常年便只有他们祖孙俩住着。
柳絮下了马车便道:“柳大哥,你让婳姐姐住我房里!”
燕修道了句“谢谢”,小心将方婳从车上抱了下来。
柳絮与柳大夫走在后面,他听到柳絮缠着柳大夫道:“爷爷,柳大哥也姓柳,遇见了说明是缘分,您可一定要救婳姐姐啊!”
柳大夫沉默着跟进了门。
替方婳把了脉,他的眉头未见舒展,柳絮忙问:“爷爷,怎么样?”
他的目光看向燕修,燕修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闻得他道:“这位姑娘中的什么毒一时半会儿我也看不出来,不过照她的脉象来看,再不救治,最多也撑不过今晚。”
燕修的脸色大变。
柳絮已拉着柳大夫的手臂道:“爷爷,我们家不是有祖传的解药吗?可以解百毒……”
“絮儿!”柳大夫沉声打断了她的话。
燕修脱口道:“老先生当真有祖传的秘药?”柳大夫的面色为难,他上前跪下道,“求你救救她!”
柳大夫叹息道:“不是我不救,实在是……”
“爷爷!”
柳絮才开了口,便被柳大夫瞪了一眼,他随即弯腰扶起燕修道:“柳公子请跟老夫出去说话。”
燕修回头看了方婳一眼,这才抬步出去。
柳大夫伫足立于院中,回头看向燕修,为难道:“那个秘方是我们柳家祖传的,虽说可以解百毒,但却有种不可或缺的药引。正所谓良药易得,药引难求啊。”
燕修急着道:“什么药引?”
“人血。”
“用我的!”他往前一步,话语说得无比坚定。
柳大夫抬手捋了把胡须,郑重地道:“公子当真想清楚了?做药引可不是一滴两滴的事情。”
他已无须多想,心中重石似已落下,释然道:“我想得很清楚。”
柳大夫点点头:“那好,你随我来。”
屋子后面还有一间小屋子,进门就闻到扑鼻的药香,地上还摆满了药炉。柳大夫取了一口瓷碗,又见桌上的匕首退鞘,他伸手拉过了燕修的手,正要下手,却闻得燕修道:“等等!”
————
因不知方婳所中何毒,解药全是温性药物所配,柳大夫说不能操之过急,得一点点将余毒清除才可。
已是喂下的解药的第三天,整整六碗药。
“婳儿……”
似乎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声音。
方婳的黛眉微蹙,缓缓睁开眼来。
入目的一切都是那样陌生,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环境。
这里是哪里?
“婳姐姐,你醒了!”少女悦耳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兴奋。
方婳吃惊地看着出现在床边的柳絮,艰难动了唇,沙哑地问:“你是谁?我……这里是哪里?”
柳絮坐在床边道:“我叫柳絮,是我和爷爷救了你啊!你都昏迷三天了,爷爷今早给你把脉的时候说你体内的余毒清得差不多,很快就可以醒来,没想到这才过两个时辰你真的就醒了!”
方婳的眼底仍是带着诧异,她只记得她和燕修在一起,为了逃避禁卫军的追击,他们一起从山头滚了下去,最后掉进了河里。
对了,燕修呢!
她猛地撑起身子,脱口问:“和我在一起人呢?”
柳絮笑着道:“你说柳大哥啊!”
柳大哥?方婳拧着眉,随即很快便想起这是燕修母妃的姓氏,想来他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改了姓。
她忙点头道:“他人呢?他没事吧?”
望着方婳担忧的样子,柳絮握住了她的手,开口道:“你不用担心,他没事,在隔壁屋里休息呢。”
虽闻得柳絮这样说,可方婳的心却仍是紧张,她反握住柳絮的手,又道:“既然没事,他为什么不来?麻烦柳姑娘去告诉他我醒了,麻烦你!”
柳絮点点头,方婳吃力地坐起身,若不是实在无法下床,她一定会亲自去看一看,燕修到底有没有事!
手指不自觉地拽紧了被褥,片刻,便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方婳忙抬眸瞧去。
燕修一身布衣出现在门口,目光直直看着她。方婳细细打量着他,除了脸色不是很好,他全身上下似乎没有伤,她松了口气,开口叫他:“师叔。”
他“唔”了一声,淡淡道:“醒了?”
她点头,却是蹙眉道:“你为什么不进来?”
他仍是站着,语声里不带一丝温度:“觉得没必要。”
方婳吃了一惊,听得他又道:“身体好了就离开,我已通知了华年成,会在这里等他派人来接应。”
语毕,他转身离开。
“师叔!”方婳本能地掀起被子,却因身体虚弱,直接摔到在地上。床头的药盏也被她带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燕修一定听见了,他却没有折回。
方婳咬着唇将拳头紧握,为什么她仿佛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昨夜还是好好的,如今危险解除,他对她又恢复这样的态度。
真就那样讨厌吗?
————
长安,御书房。
燕欢愤怒地将手中的信笺揉成团,整整三天了,没有消息,还是没有消息!
“一群饭桶!”她厉声斥道。
禁卫军统领低着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太后担忧地道:“不会已经回辽州了吧?”
燕欢随即否认道:“不可能,如果他已经回去,指挥作战的人不可能仍是袁仇二人。”她的目光一凛,看向禁卫军统领,道,“给朕挨家挨户地搜!”
禁卫军统领不觉道:“皇上不是说他们该不敢向人求助的吗?”
燕欢将手中的信笺砸在他身上,冷冷道:“不然你告诉朕为什么各个关卡封住却仍是找不到人?”面前之人忙跪下去,燕欢负手往前道,“朕看总有几个不怕死的,连叛党都敢包庇!”
钱成海自外头进来,见禁卫军统领跪在地上,他愣了下,这才绕上前道:“皇上,晋王来请辞。”
燕欢一愣,似才想起把方婳带来长安的晋王还没走。她一个眼神示意禁卫军统领退下,这才开口道:“让他进来。”
————
又在屋内休息了两天,方婳终于可以下床。
燕修再没来看过她,她从柳絮的口中得知他时常与柳絮在一起,教柳絮下棋、作画。晚上柳絮回来睡觉时便会和方婳说她与燕修在一起的事。
这日,柳絮与柳大夫出去采药了,方婳在房内思忖片刻,到底是去了隔壁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阳光照在地上,她望进去,见他坐在桌边惬意地喝着茶。
她将门推开,他的目光随之瞧来。
“师叔。”她低声唤他。
他放下了茶盏,蹙眉淡声道:“有事?”
她径直行至他的身边,眸华落在他的身上,那日只在门口远远看着,终究不似此刻般细致。
他看起来还好,就是面色略带着苍白,见她坐下,他伸手替她倒了杯茶。
方婳没有接,在他身侧坐下,仍是定定地看着他:“华伯伯的人还没来吗?”
他点头道:“差不多快到了,你可以走了。”
她的心头微颤,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哽咽道:“愿意和我一起死,现在又为什么要叫我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将手从她掌心下抽出,低沉道:“我只是想通了,你说的对,我那么难才活下来,大业未成,不该儿女情长。我将你从长安带出来,也算对得起你了。你走吧,不要再连累我。”
“我不走!”她固执地再次抓住他的手,撑大了眼睛看着他。
“放手!”他低喝。
她不放,他突然站起来,狠狠地将方婳推到在地上,居高临下看着她,怒道:“听不懂我的话吗?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让我彷徨!不要再让我犹豫!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我救你也不过是因为想要弥补对你的亏欠,我心里,根本没有你!还不明白吗?”
眼泪瞬间弥漫起来,方婳咬牙爬起来:“我不信!”
燕修嗤笑着摇头:“不信?你又何曾知晓我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不是也不信我说有退路吗?柳家祖孙就是我安排的退路,否则你觉得怎么会这样巧,恰好就有人救我们了?眼下禁卫军到处在搜寻我们,若非的我的人,又怎敢收留我们!婳儿啊婳儿,为什么你总这样天真,你当真以为我会为了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吗?”
方婳震惊地看着他,他继续道:“走吧,你白马寺,等我回辽州,我会安排容止锦去那里找你。”
他果真就决绝地不再看她,悄然别开脸去。
方婳撑在地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狼狈的声音。
再看他一眼,她才咬牙站起来,转身冲出去。
燕修回眸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扬,终是松了口气。
方婳一口气跑了很远,在溪边的杨柳旁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他一定有什么原因才要拼命地推开她,还可笑地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真的很想冲上去打他一巴掌,然后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和她说一句真话!
可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做,除非她知道他推开她的原因,否则依他的性子,只会抵死不承认。
最终也只会难为他将谎言编造得更加彻底,伤人亦伤己。
她叹了口气,俯身喝了几口水。溪水清凉得很,还带着丝丝回味的甘甜。
方婳却是蓦地一愣,她似隐隐回想起这几日她喝的药中带有的血腥气……
捧着水的手蓦地送了,溪水从指缝间流走,她已猛地站了起来,回眸朝来时的方向看去。
————
燕修才喝完两杯茶,房门被人狠狠地推开,他抬眸望去,那抹熟悉的身影沐着阳光冲进来。
他的指尖一颤,差一点握不住手中的杯盏。
方婳反手关上了门上前,他蹙眉道:“又回来做什么?”
她什么话也不说,狠狠地夺下他手中的茶杯,伸手便摞起他衣袖,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她的力气却很大。
两个腕口都完好无损,没有割过的痕迹。
燕修愤怒地握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方婳却是愣住了,错了吗?难道是她猜错了?
他扳开她的手,眼底是出离的怒意:“出去!”
她惶惶然退了一步,却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一手扶着桌沿站着看她,苍白容颜上掩不住的怒。
她又退一步,心口却是倏然一震。
似乎从开始到现在,他一步都没有移动过,她亦记得她刚醒来的那一天,他只站在门口与她说了几句话,他说没必要进来……
她的眸子紧缩,疾步上前,然后蹲下,飞快地掀起他的衣袍。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本能地伸手去拦,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左脚踝处缠着厚厚的纱布,纵然如此,却依旧能看得出隐约透出的殷红色。眼泪瞬间涌出来,她抬眸看他,哽咽道:“我没有猜错,你以血为药引给我制药,是不是?”
他愣住了,再找不出任何借口来。
脸色似比之前更加苍白,为防她知晓,才故意割在脚踝处,却不想仍是被她发现了。
方婳站起来,生气地将他按在桌边坐下,怪不得他的脸色这样难看,原来他每天都在失血……
“你根本没有通知华伯伯,你是怕自己走不动,怕连累我,是不是?”她握住他双肩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的眉头微蹙,动了唇却被方婳打断道:“如果还要找借口,你就给我闭嘴!”
他的眼底似有微微的诧异,随即抬手握住她的手臂道:“趁柳家祖孙还未回来,你快走。”
“他们真的有问题?”方婳也不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燕修眼下来不及跟她分析,他只知道当初是没有选择了,不找他们,方婳便会死。
她扶他起身道:“我扶着你走。”
他摇头,他的左腿失了太多的血,有两日甚至都几乎没有知觉。
“师叔!”
“他们便是算准了你不会丢下我……”
“柳大哥!”柳絮大叫着冲进来,在看见里头二人时明显一愣,她随即上前半开了屋内靠墙的一个衣橱,后面竟有一扇门!
方婳与燕修对视一眼,柳絮已回头道:“你们躲进去,外头来了很多侍卫,一定是来找你们的!”她说着转身出去了。
方婳沉下心思道:“他们不是皇上的人?”
燕修低笑道:“但也绝不是朋友。”
这是自然,否则早该挑明了说。
方婳下意识地看了眼燕修的腿,柳大夫真心救人便不会任他失血过多,哪怕他与柳絮稍稍献出一些血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她咬牙撑住他,开口道:“那我们不躲进去,从后窗出去!”
他叹息道:“婳儿,我走不了。”
她却冲他浅浅一笑,低声道:“已经出了长安城了,眼下的情形总比那晚好,师叔,天无绝人之路,即便真的到最后一刻,你还有我。”
外头,已传来侍卫问话的声音,方婳推开后窗先翻了出去,然后伸手扶住了燕修。
后面便是连着上山的路,二人相视一笑,燕修道:“别这样看我,那晚爬了半座山,果真是别想有第二次了。”
“先躲起来!”方婳将他扶去山脚下的树丛后,不过是短短三五丈的距离,她发现他的左腿果真使不上劲。
扶他在树丛后坐下,她这才掀起他的衣袍查看。
“糟了!”伤处又裂开了!
燕修的眉目幽深,那地方每日都要割开三次,伤口已很深,加之方才用力过猛,这才又裂了。
方婳用力撕开自己的衣服将伤处缠住,若再大量失血,他就算能保住命,这条腿也要废了!
她急得双眼通红。
他却握住了她颤抖的手,低语道:“没事。”
她担忧的神色里又忿然夹杂了怒意,转身用力抱住他,拳头落在他的后背,咬着牙道:“跟我说真话就这样难吗?真的这样难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抬手抚上她的背,阖了双眸道:“对不起,我从小……习惯了。”
宫中尔虞我诈,面对敌人,他不能说真话,面对亲人,他亦选择了假话骗他们安心。
这些她都明白!
她只是很心疼他!
“不哭。”他温柔的抱住她,总想她可以远离这一切,总想着能帮她,到底是他没用,一次又一次叫她这样担惊受怕。
她却突然狠狠地将他推开,他蓦地睁开眼睛,见她胡乱擦了把眼泪,瞪着他道:“你若再编造那些有的没的来骗我,我马上就找个人嫁了!”
他蓦然一惊,随即温和道:“好,我会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
方婳咬牙道:“我要嫁给你身边的人,比如仇将军,比如华年成!”她说得他怔住,她继续道,“我就是要每天在你面前晃悠,然后告诉你,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他用力扣住她的纤腰,沉声道:“要嫁就嫁得远远的!”
她仰着小脸不惧地凝视着他:“为什么要嫁得远远的?反正你不喜欢我,我嫁给谁与你何干?”
“你!”
她干脆眯起了眼睛,挑衅道:“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
他直直望着她,眼底的笑意徐徐地晕染开,他一字不发,却是突然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舌尖似利刃,处处攻陷她的防守,席卷过一切属于她的气味。
她痴痴地笑了,泪水滑出了眼角,闭上眼睛回应他的吻。
掌心下,他的心跳那样快,正是她想要的那种节奏。
前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她却一点也不怕,还幸福地想,这一刻总比那晚上强多了,起码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眉眼,他的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声响淡了,燕修徐徐松开了她。
方婳回头望去,闻得他低语道:“一会记得躲在我的身后。”她诧异看着他,他浅笑道,“最后一次,让我站在你前面。”
她呆住了。
“柳大哥!婳姐姐!”柳絮的声音隔空传来,燕修蹙眉望去,见那少女翻过了后窗朝这里跑来。
燕修深吸了口气,来的禁卫军必然不会少,这番打斗柳絮却还能活着过来,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
不是燕淇的人,那他们祖孙俩还留在这里,一定是在等谁。
柳絮跑过来,很快就看见了坐在树丛后的两人,她似舒了口气,伸手拉住了燕修道:“你们怎么躲在这里?我不是……”
她的话未完,便见燕修飞快地反手,手指重重弹在她的麻筋上,柳絮吃痛地缩回手,皱眉道:“柳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跟我走,一会还有更多的人会来!”
燕修低声道:“婳儿,扶我起来。”
柳絮捂住手肘睨视着面前二人,“柳大哥……”
燕修略一笑,道:“我不姓柳,其实你也不姓柳。”
柳絮的脸色大变,他继续道:“的确是好手段,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还说是柳家的人来增加我的好感,降低我的防备,只可惜百密一疏,普通人家的女儿,手上怎可能会有那么多茧?”
柳絮悄然握紧了双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日,再你帮我扶婳儿下马车的时候,你的手不慎碰到了我,那时我便已经知道了。”他从容说道。
柳絮的眼眸撑大,不可置信道:“那你为何不走?”
为何……
他侧目看了方婳一眼,那时她中了毒,他一个人带着她又能躲到哪里去?而柳家祖孙既然一路都没有杀他们,那便不会要他们死,他只能放手一搏。
柳絮的的目光流转,落在方婳的脸上,她不禁笑道:“九王爷果真是个痴情种,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装作不知道吗?”
话落瞬间,她突然朝燕修出手。
他的凤目微眯,飞快地伸手挡住她的攻击。
方婳屏住了呼吸躲在他的身后,她现在只需撑住他的身子,其他的,不给他添乱便是。
面前二人出手极快,方婳看得眼花缭乱,燕修的面色一沉,出掌击在柳絮手臂上,她吃痛地一缩手,他急速向前毫不迟疑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说,谁派你们来的?”他沉声问。
柳絮的小脸因窒息而涨红,她咬着牙却不愿说。
燕修越发用了力,又问道:“说!”
她却艰难地笑了起来,出声道:“素闻王爷温文尔雅,却不知王爷竟还有这样一面……其实我第一眼看见王爷就喜欢你这样的,不管……你是温和的样子,还是如现下般的咄咄逼人,我都很喜欢……”
她垂于底下的手蓦地翻过了掌心,方婳一眼便瞧见她掌心里的粉末,她心头一震,脱口道:“师叔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柳絮的掌风扫过来,燕修一掌将面前女子震开,他下意识地转身将方婳压在地上,二人本能地捂住口鼻。
柳絮稳住了身形趁势欲上前偷袭,却是这时,有什么东西自身后直飞过来,待她回过神来,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她吃惊地低下头,只见一柄长剑已贯穿她的身体!
鲜血自她的口鼻流出,身后的脚步骤然逼近,接着,那柄长剑被快速抽离她的身体,她喷出一大口血,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随即她的身子“砰”的倒在地上。
半截身子还压住了方婳的脚,她轻呼一声,睁开眼睛望见立于柳絮尸体旁的持剑少年,他仍是上次见过的样子,玄色劲装,头上戴着斗笠,他手中的玄木剑此刻还滴着红色的血。
“是你!”方婳错愕的撑大了眼睛。
燕修闻言撑起身子望过去,方西辞蹙眉看了地上的二人一眼,随即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方婳坐起来,闻得燕修问:“你认识他?”
方婳咬着唇道:“不算认识,我只知道他是云天大师的弟子,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方婳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柳絮的身上,她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伤处流出的血在沾上了她掌心的粉末时赫然变成了黑血。
方婳的神经蓦地紧绷,她想起来了,容止锦曾说过,云天大师的弟子们都想成为最厉害的那一个,所以到处追杀同门师兄弟。
难道说——
柳絮便是那个善用毒药的人!若真是这样,那他们身后的人一定非比寻常!
“婳儿。”燕修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不免叫了她一声。
她一把抓住了燕修的手臂,急着问:“师叔,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刚才将她护在身下,还不会中毒?
他蹙眉一愣,随即摇头:“没有,放心,我很谨慎,方才没有呼吸。”
她不放心,抓着他的手便替他把脉。
脉象平稳,真的没事。
他收回手,淡淡一笑道:“别闹了,我们得快离开这里。”
扶着燕修绕至前头,方婳才发现屋子前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全是禁卫军。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些禁卫军明显是自相残杀所致。
燕修的俊眉紧拧,看来全都中了毒。
回想起柳絮死前满手的毒粉,二人便都猜到怎么回事了。
柳大夫死在门口,一剑毙命,定是那少年的杰作。
此刻,他还站在院门口的树下,似乎在清理他的剑。
方婳下意识地靠近了燕修,压低声音道:“当初你留在云天大师住处看着我和侯爷的人也是他杀的。”
燕修的呼吸一沉。
她扶紧他的身子道:“不要和他硬碰。”
燕修自是明白,即便他完好也不可能会是那少年的对手,何况他眼下的情况?
那辆马车就停在外面,方婳扶燕修上马车坐下,她才爬了上去,突然感觉到车身的重量一沉,她回眸才发现那少年竟然也上了马车,不待她回过神来,他已一鞭抽打在马臀上,马车飞快地离去。
方婳习惯性地往后,一下子撞在燕修的怀中,他抱住她,目光看向外头:“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方西辞不说话。
方婳欲起身出去,却被燕修拉住了身子,他缓缓摇头:“他不是那两边的人。”
方婳仍是紧皱着眉头,燕修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怕,有什么事还有我。”
都死里逃生那么多次了,她倒不是怕,再说燕修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惧。她就是觉得那少年有点熟悉,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次在云天大师的住处见过吗?
“师叔。”
“嗯?”
“你有没有觉得……”她侧过脸,却瞧见他脚踝处的伤口仍有血溢出,这才变了脸色俯身下去,伸手压住伤处,早把外面之人抛至了脑后,“一直没止住吗?你怎么不说!”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不知道。”他早就没有知觉了,哪里还管有没有流血?
她咬牙又撕下自己的衣服裹上一圈,这样根本止不住,必须要用药止血才行!
她的目光看向他几乎失尽血色的容颜,他缓缓靠向她,嘴角挂着笑容。
她气急道:“你还笑得出!”
他轻阖了双眸道:“再差也活下来了。”
活下来……
方婳的心头一跳,六年前他被贬出长安时他大约也是这样想的吧?
活下来了,活下来才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马车也不知行了多久,方婳模模糊糊地似乎也睡着了,等她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不是柳家祖孙的那个家,又是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眼前蓦地闪过少年持剑的样子,还有燕修……
她捂着胸口坐起来,又是夜里了,屋子里空无一人,她忙跑出去,迎面一人提着灯笼过来,看起来是个药童。
他见方婳醒了,笑着道:“姑娘醒了?”
方婳顾不得客套,径直便问:“同我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脚上受了伤的那位公子!”
“哦,就在那。”药童伸手一指,方婳转身便冲过去,身后之人急着道,“哎,姑娘,灯……”
她哪里还管什么灯,一把推开了房门冲进去,房内的桌上摆着琉璃青灯,燕修安静地躺在床上。她冲过去,抓起他的手腕把了脉,确定一切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那药童跟了进来,开口道:“我家掌柜的已经给这位公子上了药,血止住了,就是这腿日后能不能恢复便说不好了。”
闻言,方婳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燕修的腿。
伸手之人继续道:“你们就安心住下,掌柜的吩咐了,但凡你们要什么都可以随便提。”
方婳诧异道:“我们没有钱,为什么要帮我们?”
药童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有人送你们来的,掌柜的亲自接手的。姑娘放心,我们这里是药铺,什么药都有,药钱你也不必担心。”
是那少年吗?
方婳吃惊地站起来:“你知道送我们来的是谁吗?”
药童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姑娘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哎……”方婳还想再问,那人已经转身下去了,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方婳长长松了口气,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就像燕修说的,好歹是活了下来。
坐在燕修的床边,才握住了他的手,却见他突然醒来。
“师叔!”她惊喜地叫他。
他笑一笑坐起身,见她眉宇间愁云惨淡,便问:“又怎么了?”
她不解道:“你怎么不问这是哪里?”
他淡声道:“我知道,离开长安七十多里的一个小镇,这里是家药铺。”
“你怎么知道?”
他将她的手拉至身前,开口道:“我看着马车进来的,你太累睡着了。”
怪不得!
方婳忙道:“那你知道那少年是谁了吗?”
他摇头,却是道:“不过我在进来的时候在外头做了记号,我没有按照原来的时间回去,华年成一定知道我这里出了事,他会派人来找我的。”
终是他考虑得周到,方婳点了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他左腿的情况,他知道了吗?
见她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他的腿,燕修不觉叹息道:“眼下是开始嫌弃我变成瘸子了吗?”
方婳大吃一惊,本能地捂住他的嘴,呵斥道:“不许胡说!”
他却从容笑道:“真若废了也是命,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不要我?”
她美丽的瞳眸不自觉地睁圆,他竟说不要……
分明一直是他在推开她,是他不要她,现在倒像是她才是那个恶人吗?
她气得捶了他一拳,吼着道:“你是真的会怕吗?”
他蹙眉揉着胸口好脾气地笑。
她的鼻子突然一酸,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身子:“你若为我冒险,我宁愿你是那个只会利用我的卑鄙小人!”
他的心口猛地一震,片刻,才伸手回抱住她颤抖的娇躯,低头浅浅一个吻落在她的额角,他的语声轻弱:“我从来没有利用过你,千娇百媚也不是我下的。”
抚在他后背的手倏然一颤,她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错愕非常地盯住他墨晶色的瞳眸。他就这样坦荡地看着她,没有躲避,没有伪装。
眼泪模糊了他的容貌,她发狠地打了他一下。
他仍是温和而笑,低声道:“那些话是说给燕淇听的,那时我只想激励撇清我与你的关系,以为那样,燕淇会顾念旧情不会杀你,我只是没想到,他似乎很君子,没有听见我的话。”
他说他没有利用她时,这些她便已想到,可她却仍是要问:“凝娇露没有毒,是不是?”
“没有。”
“那是谁?”
这一问,他却不愿回答。
方婳亦是明白,他有他想要庇护的人。因为不管是谁,那都是为了他好,是想帮他报仇,帮他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可于她来说,这样便足够了。
含泪吻上他的唇,用力地吮|吸、撕咬,发泄长久以来心中的不快。
他吃痛地蹙眉:“婳儿……”
她气道:“听到我说没有怀孕时你松了一口气,如何,是不愿我怀上你的孩子吗?”
他的眸子一闪,怎会……只是那时并不是个好时候。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他扳过她的身子,直接将她压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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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妈正名了,有木有!!
第150章 以吻封缄(甜蜜蜜哟)
烛火灯辉渐渐变得旖旎妖娆,屋内两道喘息声交织缱绻。
他的大掌紧紧地扣住她的纤腰,将她的身子紧贴着自己。她的指尖滑过他性感的锁骨,指腹下已感觉出他身上渗出的密密的汗。
炙热的唇在她胸前落下一个吻,燕修艰难地深吸了口气,伸手将她推开。
她的小脸染着不自然的潮红,他略带苍白的脸颊亦有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绯色。
她娇羞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那次不是好时候,现在却不是好地方。”
在他面前,这丫头素来大胆得很,燕修的唇角勾起一抹笑,点了头翻身在她身侧躺下。虽说在这里他们暂时看起来没有危险,但是那个少年的身份不明,凡事还需谨慎些才好妲。
方婳识趣地下了床,坐在床边盈盈地看着他,纤长手指与他的手指相交,他浅笑着坐起来,望着她道:“婳儿,把窗开了吧。”
他自认克制力很好,眼下放着心爱之人在身边也差点把持不住,此刻整个人都还如火一般烧着。
方婳窘迫地起身开了窗,风马上吹进来,轻拂在身上,霎时舒服极了。
她听他又道:“晚了,回房休息吧。”
她却执拗地不走,蹙眉道:“怕一觉醒来是个梦,怕你又在我面前说各种各样的谎言。”
“不会了。”他叹息着。
她瞪着他道:“你知道吗?每次你在我面前撒谎我都很想揍你!”
他终是忍不住笑出来,目光缱绻落在她带着绯色的脸颊,半似庆幸道:“幸亏你忍得住,否则我岂不是会被你揍得很惨?”
她哼了一声,嗔怒道:“原来你也知道在我面前说了很多谎话吗?”
他无奈地笑了。
她仍是过去在床边坐下,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就算回房也不一定会睡得着。
“婳儿……”他的俊眉微拧。
她抬眸便问:“你困了吗?”
他一愣,随即摇头,先前是药物所致,他才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眼下有怎么可能有睡意?
方婳深吸了口气,俯身将他身上的被褥掀起,查看了他脚踝处的伤口,终于没有再出血了,她松了口气,随即伸手在他腿上轻轻捏了捏,道:“感觉怎么样?”
他动了唇,在看见她的眼睛时,到底转了口,摇头道:“不太好。”
“没有知觉吗?”
“嗯。”
他低低应着,方婳的脸色凝重,她又加重了力气,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她开始有些心慌。燕修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好好的,对我来说就值了。”
她的眼眶红了,如果她活下来的代价是他的一条腿,她宁可不要!
燕修瞧见她的脸色,黯然一叹,只好道:“我倒是觉得困了。”
她知道他只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勉强笑了下道:“那我扶你躺下。”
她伸手过去,他却笑道:“不用,别真的当我是残废。”
殊不知她的脸色骤然一变,脱口道:“你才不是残废!”
他一惊,见她转身便冲出去。
“婳儿!”
她跑得飞快,连门也来不及带上。燕修不免一叹,他就是怕她自责,奈何怎么说都像是错的。
他抚着左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果真是没有感觉。
方婳一路冲出来,再是忍不住,在凭栏处一站便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难道老天叫他吃得苦还不够吗?为什么现在还要折磨他!
一个人哭了很久,她似猛地想起什么,沿着长廊往前走去。
就像那个药童说的,这里是药铺,步入前厅就已闻到各种药香混杂的味道。她在又折回自己的房间拿了灯笼前来,打开了几个放药的抽屉,她才又失望了。
她又不懂医术,这么多药,能认出的也是寥寥无几,更别说医治燕修的腿。
要是苏昀在就好了。
“阿昀……”
方婳低头叹息,她已经很久没有苏昀的消息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她静静坐着,烛火将她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静谧中,似有声音自后院传来,方婳吃惊地回头,见燕修突然出现在通往内院的门口。她惊得站了起来,见他冲着自己笑,额角尽是一片涔涔的汗。
她忙冲过去扶住他,他一手扶着墙壁,另一手也不见有握着什么东西,他便是这样扶着墙走来的吗?
仅靠一条腿支撑着,不必想也知道他这段路走得多辛苦。
她哽咽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扶着墙壁的手一松,他整个人有些不稳,她忙撑住他的身子,闻得他笑,“这样就好了,我站不稳,还有你。只要你一直扶着我,我就不会倒下。”
“师叔……”
“婳儿,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以后,我怕是更离不开你了,所以你再不能像刚才那样不声不响地跑开,不然,我找你的时候,会很辛苦……”
他的话落,她的眼泪已夺眶而出,狠狠地一把将他抱住,用力抱住,咬着牙道:“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任性,再也不随便跑开,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伸手环住她,嘴角是欣慰笑容。
————
才下了早朝,燕欢回宫更衣,便见一个侍卫已早早候在紫宸殿外。
玉策替她换下朝服,钱成海这才宣了人进来。
燕欢沉着脸色道:“又是人没找到的消息?”这段时间她已经听到了太多了,每回都要发一顿火。
侍卫却跪下道:“不是,是西楚来的消息。”
燕欢的眉头微蹙,钱成海已上前将侍卫手中的密函呈上。她打开,一眼就看见右下角轩辕承叡的私印。
西楚皇帝驾崩,如果轩辕承叡已是西楚新帝。
燕欢的目光缓缓看下去,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钱成海见她笑了,悬起的心这才松懈,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几乎都不怎么看见她笑了。
————
由于燕修迟迟未归,仇定与华年成派了很多人秘密暗访燕修的下落。
自长安解封后,华年成便知燕修已逃出长安,自然也就将目光转向了长安周围的大小城镇。
马队在一处亭子前停下,华年成下马喝了几口水,远远便听见马蹄声传来。
便衣打扮的男子下了马径直冲上前来,开口道:“华先生,属下在前面的镇上一家药铺门上发现了六个点!”
华年成猛地站了起来,六个点便是“六”,与“柳”同音。
“是王爷!快带我去!”
他迫不及待地上马,闻得身后的男子道:“我刚才来时,看见禁卫军往那边去了。”
华年成的神色一凝,厉声道:“快走!”
————
药童来敲门的时候,方婳正打算出门,她一打开,便看见药童焦急地站在门口:“姑娘,掌柜的叫我来带你们从后门走。”
“怎么了?”方婳紧张地问。
药童急着道:“有很多禁卫军进城了,听说挨家挨户在搜呢!”
方婳的脸色大变,忙朝燕修的房间跑去。燕修早就听到动静起了身,此刻见她进来,他已脱口问:“禁卫军来了?”
她一怔,随即点头上前,扶他下床道:“这位小哥说带我们从后门走。”
燕修的目光看向药童,低声问:“禁卫军一定会挨家挨户地搜,眼下城门大约也封锁了,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药童忙道:“公子放心,掌柜的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前头已经有几家店铺被搜查过了,你与姑娘先去那边躲着,等禁卫军查完了这里,我们自会接你们回来。”
方婳与燕修对视一眼,见他点了头,她才转头对药童说了句“谢谢”。
马车就停在后门口,方婳与燕修上车,那药童就上车赶了就走。
马车从后面绕过,直接在一处后门停下了。
药童上前敲了门,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方婳见他二人说了几句话,药童回身道:“请二位下车吧,阿勇会带你们进去的,我一会再来。”
那叫阿勇的人穿着一件破旧的衣裳,脸上、手臂上全是污渍,看起来脏兮兮的。他上前来帮忙扶了燕修下去,人倒是憨厚:“公子当心点,看着台阶。”
在发现燕修的腿脚不便时,他微微拧眉道:“公子的腿……”
不待燕修开口,方婳已道:“受伤了。”
阿勇忙道:“那还是我背公子吧。”
燕修按住他的手臂,笑着道:“不必了,我可以走。”
阿勇憨憨地笑了两声,将他二人带进内院,方婳见地上搁着很多铁器,有成品、半成品,仔细听,还能听见前面传来打铁的声响。
阿勇将他们带到一个房间,这才道:“二位先休息着,一会儿商陆会来接你们。”
他口中的“商陆”大约就算是那个药童吧,不然怎会连名字都用了草药的名字。
等他出去,方婳才道:“师叔,你歇着,我出去看看。”
“婳儿!”他拉住她的手臂。
她轻笑道:“放心,我不是要出去,我就在里头转转。”
他却仍是不松,轻声道:“我知道你想找什么,不必找了,你是怀疑是对的。”
方婳的心蓦然一怔,她撑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的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过去,按在身边坐下,这才又道:“方才进来时,后院井边倚靠着一柄长剑,剑柄就有你们方家的记号。”
方家是除朝廷以外唯一能够经营战马与兵器的地方,是以刚进门燕修便注意到了。
方婳没想到他会这样细心,惊讶之余,终于缓缓地冷静下来。
兵器铺是方氏产业,那药铺看来与这里的关系匪浅,否则他们不知她的身份又怎会庇护?
她想起来了,那年方西辞中毒后体弱,爹就曾在洛阳特地为了方西辞开过药铺,起初是为了给方西辞调养身子而搜集各种奇珍异草,后来发现效益极好,便又在大梁各地开了分号。
莫不是……
方婳的眸子一紧,眼前似乎又忆起那少年的样子,看着年纪,似乎像。
怪不得她会觉得那少年熟悉。
真的是方西辞吗?
她的指尖一颤,随即更加茫然,他不是和方娬一样恨她吗?那为什么要帮她,为什么……
“婳儿。”
燕修淡淡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方婳蓦然回神,她勉强一笑,道:“没事,就是……觉得那救我们的少年,是方西辞。”
在她心里,那一个从不是她的弟弟,大约在方西辞眼中也是如此看待她。
那又是为什么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伸手搂住她的身子,下颚抵在她的肩上,轻声道:“想不通就别想,他总不是想杀我们。”
照方西辞眼下做出的种种来看,还真的不像要杀他们。
————
华年成带人赶到时,正巧见禁卫军闯入那家药铺,华年成的脸色大变,急着要冲进去。
身后一人拦住他,低声道:“华先生不要轻举妄动,那掌柜的既然肯收留王爷,看来有心相助,我们且等一等,倘若王爷真的被他们发现,我们再进去救人不迟。”
华年成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前面的药铺,心知是自己冲动了,眼下也只好忍着。
两柱香后,那些禁卫军出来了,却是径直走进下一家店铺里面。
华年成松了口气,忙带人走进药铺。
掌柜的抬起头来,开口道:“这位爷要点什么?”
华年成径直上前,低声道:“我知道掌柜的收留了一位公子,我等是那位公子的家仆。”
正在一侧忙着的药童闻言回过头来,掌柜的亦是皱眉,他悄然拉开了底下的抽屉,里面搁着一张画像。
他仔细看了看,又抬眸看向华年成,是这个人没错。
少爷走时给他留了画像,称若是画像中的人亲自来接人,那就说出实情,否则,任何人来都不要承认。
他朝药童点点头。
药童放下了手中的活,过来道:“请随我来。”
————
方婳与燕修在房内等了许久,阿勇又回来,将手中的茶壶放下道:“二位先喝点水。”
方婳叫住了他,迟疑着问:“你们少爷……经常来吗?”
阿勇吃惊道:“原来姑娘认识我们少爷啊!他不常来,你别看我们少年年纪小,做生意可一点不含糊!我们都很佩服他!原来是少爷的朋友,怪不得我说怎么商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伺候呢!”
方婳被他说得有些尴尬,燕修淡笑着道:“那你知道你家少爷如今人在哪里?”
阿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燕修又道:“你若能联系上他,你就告诉他,说我有事找他,让他务必来见一见我。”
阿勇疑惑道:“公子要少爷去哪里找你?”
燕修笑道:“你家少爷自是知道。”
阿勇还是不明,才要开口,便听得后门传来敲门声,他忙转身出去了。
方婳看向燕修,只听他笑道:“看着我做什么?方家是做生意的,能为燕淇所用,自然也能为我所用。”
她就知道他打的这个主意!
阿勇很快又回来,跟在他身后的竟是华年成!
方婳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紧张早已散去。
华年成疾步上前,紧张地道:“公子如何?”
“没什么。”燕修看向方婳,她忙上前扶他起来。华年成见他走了一步便变了脸色道:“腿怎么了?”
他仍是说得极淡:“不慎伤了,没什么大不了,先离开这里。”
华年成扶着他走了几步便已知晓严重性,他朝方婳看了眼,方婳咬着唇愧疚地低下头去。
燕修却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揽过方婳的身子,他看华年成的目光里悄然带了一抹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