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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鼓元吉     夏鼎txt下载     夏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章 大风

    更新时间:2010-07-24

    函谷关城下面,夏军紧紧扼守着最后一道关前营垒,陈德在关城上督战。他已经是彻夜未眠,就在昨天,他顶盔贯甲,亲自带着龙牙军陌刀营反击控鹤军的冲击,又和断后的军士一起退回来。

    整个函谷谷道都弥漫着宋军制造的浓烟,曹翰似乎将整个中原的火器、硫磺、牛马粪都弄来了,陈德颇为厌恶地抽了抽鼻子,谁想得到,将要改变世界的火器,最初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登上战场。宋军的兵力优势太明显,在烟雾的掩护下,几乎不惜伤亡昼夜不停地攻打,函谷谷道,成为了铺满双方军卒尸首的坟场。

    傍晚时分,只要一旦没有两军相接的喊杀声,战场上空飞满了成千上万的秃鹰和乌鸦,嘎嘎地叫着,贪婪的盘旋着。

    感觉一阵凉风吹过,锦帆军百夫长周筠松了一口气。这函谷谷道是东西向的,南北向的风被两侧高山挡住,宋军中许多都是老兵油子,这数日交战,为了减少损伤,往往在利用毒烟浓烈,夏军弓弩手无法瞄准的时候冲上来拼杀。一旦风势加大,或是吹东西向的风时,毒烟很快会被吹散,对面的虎捷、控鹤军军卒便默契地与夏军同时休息,等待风势稍缓时再行放烟和攻打。周筠身旁的十夫长亢山抬头看天,只见片片浓云密布,不多时,强劲的罡风穿谷而过,将函谷谷道内浓烟一扫而空,赶上来的弓弩手端起神臂弩,叭得一声击发,一个撤得慢些的控鹤军士卒被射中颈项,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幸好函谷谷道狭小,宋军纵有十万大军,在这般狭窄的正面也展布不开,”张仲曜脸上带着烟熏的污渍,他刚刚从前沿鼓舞士气回来。

    龙牙军、花帽军、锦帆军、横阵军、同仇军、止戈军轮番上阵和宋军厮杀,都有了不少的损伤,陈德紧紧皱着眉头,现在情势便如同两牛角力般不能回退,函谷天险必守,否则,宋国十万大军长驱直入,新收的关中顷刻间便易手。

    “大散关方面的援军来了。”龙牙军校尉马靖禀报道。“嗯。”陈德混没在意地点点头,对萧九那边他没报什么希望,宋国还有数万禁军如同笼中猛虎一样困在蜀中。若是大散关方面抽兵过多,让这些入蜀的宋军反击出来,反倒是大麻烦。马靖补充道:“陛下前两日在前面督战,萧将军派练锐军一个营带了上万蜀中壮丁过来。”

    “什么?”张仲曜脸上露出惊喜神色,“蜀军不是在阆中和尹元对峙么?”

    函谷关后面的营垒中,万余名蜀中壮丁皆席地而坐,每十人围坐一圈,五百人一片,每片由五名原先锦城营的军士管带着,见陈德带着行军司的军官过来巡视,随着“起立”的军令声,万余壮丁一起齐刷刷的站起来。这些壮丁虽然身量不高,但面容都很憨厚老实的,特别服从军令。

    陈德脸含着笑意,点了点头,对身旁军官道:“不愧是锦城营带出来的兵。”

    “和宋国人打仗,蜀中壮丁绝不会临阵反水。”负责带队乐羊傅道。在宋人禁军的攻打之下,蜀中各支义军为了鼓舞士气,决定拥立李舜为蜀王。李舜深知蜀中和夏国之间唇齿相依,他不但抽调一万蜀军增援函谷关,还调了一万人配合练锐军,专门封锁由蜀地进入关中的各条要道。

    “宋人禁军攻打甚急,李舜抽调上万壮丁出来,不会有问题吧?”陈德问道,对李舜在蜀中称王的举动,他还一直没有正式认可。

    “阆中天险,蜀王一边着军兵紧守关隘,一边加紧操练士卒,只待陛下略定关中,遣一支偏师入蜀,蜀军愿与夏军并肩作战,击灭入蜀宋军。”乐羊傅解释道,“此番带出来的壮丁都是锦城营军士初步整训,和宋军开过仗见过血的。”

    “好!”李舜识得大体,陈德暗自感叹,称赞过后,便对乐羊傅道,“你可回禀李舜,夏与蜀国,肝胆相照,永为兄弟之邦。”他走入蜀军丛中巡视一遍,见蜀军衣甲单薄,兵刃不利,便转头对身旁的辎重军官道:“关中武库中获取的盔甲、兵刃,给他们配发充足。”

    乐羊傅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张仲曜也笑着对他点点头,陈德言出必行,既然已经承认蜀国,就算将来巩固了关中,夏国也不会有得陇望蜀之心。

    次日,辎重司将大批兵刃、盔甲、军袍都送入营中,还以大量肉食犒劳,蜀军营中欢声雷动,万余丁壮换装之后,衣甲鲜明,手持利刃,信心倍增。锦城营、练锐军军士充当军官,带领蜀军以营为单位,轮番进入函谷关前营垒中作战。

    这年气候较暖,黄河解冻得早,凌汛一起,宋军便无法渡河攻击,于伏仁轨立刻命同仇军赶到函谷关来增援陈德。与同仇军一起的,还有从环庆延泾四州征发的五千弓箭手,不过,不久前还是宋国百姓的关中壮丁,夏军也不敢用得太多。夏国在函谷关西面的守御兵力得到了充实,越发寸土不让。

    灵州的团练百姓被契丹军围困已是第五日,携带的粮食尚且充足,但食水已经不够。李朗估算时日,关中回援的骑兵不日将至,暗暗将虎翼军和骠骑军的精锐整合起来,准备最后决战,他抬头看天,天上浓云密布,此时尚是申时左右,天却渐渐黑了下来。

    “要刮风了!”尚忠信沉声道,灵州北面一年四季都刮风,冬春季节尤其常见飞沙走石的恶劣天气。

    “须得防着契丹人趁风袭营,”李朗赶紧站起身来,一边巡视军营,一遍布置防御,再举目望出去,外间契丹人踏出的烟尘已经被大风吹散。黑云蔽日,远处有敌骑刚刚举了火把,便被大风一吹即灭,不多时满地石头乱跑,风夹着粗糙的沙粒越刮越猛,数尺之外只见模糊人影。车阵中间两万多的灵州百姓,早已习惯风沙天气,都尽力蜷缩着身体,有的趴在大车底下,营帐中的妇女紧紧把小孩抱在怀里,几乎所有人都忐忑不安望着外面,看不见的敌人比看得见的更让人害怕。

    辽国军营中,士气已经低落到极致,北院军连续数日攻打汉军车阵不下,进退两难。这一路下来,契丹军几乎没有打到草谷,战马和士兵都是饿着肚子打仗,被包围在车阵中的军士和百姓反而比平常吃得更饱,只是不敢多喝水而已。

    “枢密使大人,不如舍了此处汉军,直奔灵州城下。”先锋官胡里室颇为烦躁地道。

    “哼,”统兵官耶律兴哥反驳道,“这里都拿不下来,灵州城高兵多,又怎么打得下来。”言语中对提议攻打夏国的耶律斜轸隐隐有不满之意。

    耶律斜轸皱着眉头,这几天交手下来,对面汉军的底细也摸清楚了,不过是万余团练乡勇,夹杂着三千多夏国军士而已,他有些后悔没有一开始就全力突袭,让那些原本不知刀兵的汉人乡勇,越战越是坚韧,打了好几天,虽然杀掉不少,但剩下的却更难对付。

    栏子马远远地往南撒了出去,最远的离灵州城不过十余里而已,也没有发现别的汉军,耶律斜轸不禁有些佩服那个孤注一掷地率军入援的汉人将领。

    忽然听到外面风声呼啸起来,夹扎着不少马匹咴曥曥地嘶鸣声,不少辽兵高声呼喊着,耶律斜轸脸色一喜,“长生天保佑!”他拔出腰刀,站起身来,对手下众将喝道:“你们快回去约束部属,顺风猛攻汉人大营。”众将脸上都露出迟疑神色,盖因风沙之时,骑军坐骑容易受惊,反而是纪律良好的步军受的影响更小些,所以一般都是汉兵趁风进击辽兵的时候更多。

    “汉人兵少,营中又有许多老弱,一旦打破车阵,我们就赢了!”耶律斜轸沉着脸喝道。

    不多时,原本已经在避风的契丹骑兵纷纷上马,大风中无法使用弓箭,都抽出了胡刀,相互间大声吆喝着,耶律斜轸与胡里室亲自率领一万骑自东向西顺风进击汉人大营,另外两万骑兵从侧翼包抄鼓噪,既可掩护主力进击,又可绞杀惊慌奔逃的汉人。

    大约南面五里地之外,骠骑军指挥使辛古、的卢军指挥使史恭达,踏燕军指挥使李冉同时站起身来。“辛将军神算!”李冉算是对辛古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一万四千骑夏军早一天便赶到了这里。一路上骠骑军利用熟悉地形之利,在契丹大军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清除了遇见的栏子马哨探。辛古判断两日内必有大风沙,打算利用我暗敌明的情况以寡击众,将三万辽国骑兵一举击溃。

    辛古点了点头,大声喝:“出发!”

    “辛将军且慢,三军进击,谁为先锋,谁为侧翼?”

    辛古闻言一愣,回头看了看,却是行军司派来的书记官楚先,他一挥马鞭,哈哈笑道:“风沙一起,打起仗来,营伍行列全都乱了套,那里还分得清先锋、侧翼,敌我皆是如此,此战,正是以乱对乱,乱中取胜!”一夹马腹,扬长而去,四千多骠骑军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行军司的秀才,沙子还是啃得少了啊。”不少军士还回过头来看了楚先两眼,充满讥笑之意。

    李冉和楚先在牙军营便是相熟的,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骠骑军久在漠北作战,就是这个脾气,楚兄弟勿怪啊。”楚先尴尬地笑笑,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

    的卢、踏燕两军,与骠骑军一同冒风前行,狂风大作之时,数尺之外已看不清楚,众骑军彼此间都用绳索连起来,直到最后,方才由校尉下令,砍断绳索,端起马槊,拼命朝前面喊杀声大作之处冲击过去。

    无数契丹骑兵冲突奔驰,黑暗的风沙里,灵州团练和军士们涌到被包围的灵州营垒边缘,用长矛、弩箭、刀斧,拼命阻止敌骑踏入车阵,喊杀声甚至高过了呼啸的风声。不少折断了矛头的团练就用矛杆去刺,射完了箭矢的就举着弓背去打,好些人到最后都没看清楚敌人的模样,满地都是石头、杂物和尸体,战斗中不少虎翼军的军士摔倒在地上,被敌人战马践踏而死。

三十一章 骤雨

    更新时间:2010-07-25

    灵州营垒的外围渐渐陷入了混战,身披重甲的虎翼军军士大都脱离了团练兵长矛手的保护,前后左右都是奔驰往来的骑兵,因为前几日吃了虎翼军的亏,不少骑兵手中提着狼牙棒,铁骨朵之类的沉重的兵刃,“杀契丹狗啊!”百夫长吴元庆高声一遍又一遍地喊道:“背靠着背!”“背靠着背!”

    周围呼啸的风声,战马嘶鸣声,密集的惨叫声,兵刃相击声,战场最让人恐怖的地方就是此处,似乎感觉自己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听到吴元庆的呼喝声,安重孝、石昌、曹怀德先后聚集在他左右,四个人背靠着背,竭力地挥动兵刃,砍杀任何接近自己的骑兵。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映得战场上的契丹骑兵和汉军步卒脸上都是煞白,紧跟闪电一霎间,安重孝看见一道黑影朝着吴元庆的方向驰去,一名手持着短柄狼牙棒的契丹骑兵,趁着雷电中汉兵有些混乱的时机冲上前来,他将战马速度催到极致,右臂抡起一个弧形,照准车阵外围一名最为彪悍勇猛的重甲军官砸去,契丹人的嘴角已经露出一丝笑意。忽然,那战马脖子被旁侧伸出来的铁矛透穿而过,前蹄一软便向旁边歪倒。吴元庆听得脑后生风,下意识地将头一低,一根短柄狼牙棒带着迅猛地风声从脑后扫过,那契丹骑兵,恰好摔在他的面前,吴元庆一矮身,双臂运力,一斧便剁下了他的首级。见那契丹人坐骑脖子尚且汩汩地冒着鲜血,回头对安重孝感激地点了点头,忽然,他的脸色一变。

    手持铁矛的安重孝正向吴元庆报以微笑,一骑契丹兵突然从风雨沙尘中冲了出来,铁骨朵沉重地砸在安重孝的铁兜鏊上,瞬时,他的脖子便短了一截,笑容永远凝固在脸上。吴元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安重孝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吴元庆手提着战斧正欲为他报仇,却见契丹骑兵一拨马头,战马四蹄奋力,连蹬带踏,重新钻入风雨之中。石昌、曹怀德见安重孝战死,各自后退两步,与吴元庆三人背靠着背,全力应付各自面前的倏忽来去的契丹骑兵。

    闪电一过,紧跟着惊天动地的雷声终于响起来,哗啦啦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在这初春时候罕见骤雨面前,久旱的地皮存不住水分,一炷香功夫不到,地上四处的涓涓细流汇成无数道沟渠纵横,冰冷的雨水凌空浇下来,车营中的两万余灵州百姓却顾不得躲避,一边瑟瑟发抖立在雨中,一边朝外不住引颈张望,外面的喊杀声一阵比一阵激烈,所有百姓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一边担心突然涌进来大队大队的契丹骑兵,一边祈求在车阵外面舍生搏杀的自家亲人要平安。

    数百名北院精骑簇拥着枢密使耶律斜轸督战,骤雨下来之后,视野反而比刚才飞沙走石之际更好些。打破车阵后,钱财妇女任由手下分取的承诺早已许下去,只要一见有契丹骑兵后退,耶律斜轸便命亲兵骑将上去斥责,“不许后退!”“契丹人里面没有怕死的懦夫!”“继续攻打汉人车阵!”只是这灵州团练抵抗地委实太过激烈,耶律斜轸也不禁有些暗暗后悔在萧后面前夸下海口,汉人民气如此之烈,难怪当年威震漠北的耶律德光皇帝也被迫退出中原。

    “杀!”踏燕军指挥使李冉马槊挑飞一名契丹骑兵,北院军遭到夏军大队骑兵的突袭,仓促的反抗着,突如其来的豪雨使他们更加混乱不堪。风雨中踏燕军同样很难保持严整的队列,但他们有备而来,又知道前面有本方步卒的坚固营寨,便不似契丹骑兵那样慌乱不堪。各个十人队、百人队齐心合力往北冲杀,也是一股不可遏止的洪流,忽然,前面出现了隐隐绰绰的车阵,踏燕军军士立刻放声大喊道:“大夏骑军数万来援!契丹狗子一个不留!”既有汉语,也有契丹语,灵州团练闻声无不士气大振,契丹骑兵则军心大溃,一些骑兵根本不顾军官约束,慌乱间只顾夺路而逃。

    听到夏军骑兵的呼号和车阵中传来的欢呼,北院枢密使耶斜轸脸色惨白,雨水顺着他的头盔涔涔而下,周围的亲将面面相觑,人人都失了主意,骑军相战,非胜即败,没有第三种可能,己方如此情势之下,显然是败了。

    “大人,夏国大队骑兵杀过来了,让末将去死战一阵!”先锋官胡里室大声吼道。他刚刚率领着五千精锐冲击汉人的车阵,差点就要成功了,却被夏国骑兵拦腰突袭,部属死的死逃的逃,簇拥在他身边的还只有数百骑。

    耶律斜轸脸色铁青,想起西征前提议拘押南院官员,韩德让愤恨的眼神,此战涉及北院契丹将领与南院汉人将门之争,大辽国输得,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却输不得,他抽出胡刀,大喝道:“我辽国有杀敌的将军,没有逃跑的将军!”麾下众将莫敢仰视,耶律斜轸便命左右收拢溃兵反击,亲自带了北院精锐,朝着南面汉人骑军攻来的方向逆冲了过去。

    此时灵州百姓车营四周的契丹人纷纷溃散,虎翼军指挥使李朗也纠合起军士,千余骑刚刚上马,便见一两千骑契丹骑军逆着溃逃的败兵,正欲力挽狂澜。

    “来得正好。”李朗深吸一口气,将马槊指着那旗号底下的契丹大将,对周围军士道:“便以敌酋首级,祭奠吾军死难同袍。”一提缰绳,在营中憋了数日的河中良驹奋力朝着契丹骑军奔去,千余重骑如同一股钢铁洪流,沿途碰到的契丹溃兵无不躲避。眼看就要追上那契丹骑兵,忽然一队骑兵从身旁超越过去,尚忠信骑在马上大声叫道:“李将军恕罪!敌酋首级还是留给吾灵州骠骑吧!”四五十个骠骑军咧着嘴紧紧跟在校尉身后,不停地猛夹马腹,扎入契丹骑军阵中。

    他被契丹骑兵围在车营中攻打了好几日,早已憋出火来,眼下得了报复的机会,便不放过,一杆长槊连挑带刺,几十骑居然生生搅乱了契丹骑兵原本还整齐的阵势,被李朗率领的虎翼军拣了便宜,顺着尚忠信开出来的口子一下将敌军队列截为两段。

    西北的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除了满地泥泞,视线已经完全清楚,久在漠北作战的骠骑军纷纷聚集在军官旁边,列成一个个小锋矢阵追击抵抗的敌军,

    “好一员勇将!”紧跟在辛古身后的行军书记楚先叹道,不知是说在耶律斜轸、尚忠信还是李朗。辛古面无表情,他身旁簇拥着不曾散去攻打敌军的两营千余骠骑,待北院军来到前面三百步外时,方才暴喝一声:“驾!”一夹马腹,战马猛冲了出去。

    耶律斜轸也正是朝着这最大的一股夏国骑军冲来的,按照他的算计,擒贼先擒王,己方虽然兵败如山倒,但夏军四散,若是主将有失,军心动摇,战局尚有翻盘之机。见那群夏国骑兵只驻马不动,他还以为这夏国将领和有的南朝统兵将一样,不愿亲身上阵搏杀,正暗喜之际,敌骑忽然启动,而且奔驰的速度远远超过他的估计,这攻守之际的节奏一下子便乱了。

    短短三百步的距离,容不得半点三心二意,唯有驱驰战马,加速,加速,再加速!在不远处的楚先看来,两边战马呼啸着相错而过,就在这短短数息之间,数百名骑兵掉落泥浆里。

    战马喘着粗气,骑兵扯着缰绳,强行坐骑在最短的距离内转过身来,战马口鼻吃痛,马蹄暴躁地扬起泥浆四溅,辛古一甩马槊上的血,见对面辽骑尚未整队,正待抓住机会再冲一阵,忽然前面的敌骑却发出几阵悲呼和喧哗,然后便仓皇地四散逃走了!

    行军书记楚先却最先省过来,大声喊道:“辽人主将战死了!”他面带着狂喜的神色,旋即又用契丹语高喊道:“耶律斜轸死了!”一时间战场上到处响起“耶律斜轸死了!”的喊声,辽兵军心终于完全崩溃,纷纷朝北方溃退下去,而夏军骠骑则不依不饶地在后面紧紧追逐。

    不久之后,“辽人败了!”“我们得救了!”“陛下万岁!”的欢呼声在车阵中的百姓中响起,不少人不顾地上满是泥水,跪倒向来援的军士谢过救命之恩,许多妇人抱着小孩,踉踉跄跄地朝着车阵外面走去,想要在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男人是不是还活着。

    除了少数团练兵在军士带领下救治伤患,并且给遗弃在战场上的敌军伤兵补刀之外,为了防止契丹骑兵去而复回,大部分团练兵都被约束在车阵外围保持着御敌的队形。刘迪靠在车辕上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不知道自己杀了人没有,但是这几天被他用长矛刺过的人和马加在一起,比这辈子杀过的鸡还多,他浑身溅满了泥水和血水,直欲作呕。

    “夫君!夫君!”回头望去,只见刘王氏抱着孩子,站在车阵里面,正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刘迪不禁站起身来。“菩萨保佑!”刘王氏已经泣不成声。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校尉接到军令,契丹骑兵已经彻底溃败,“解散休息!”随着军士的一声令下,刘迪飞快地奔到妻儿面前,一家紧紧相拥在一起。就在这满地泥浆,万余边地民户有的喜极而泣,有的痛哭失声,唯一共同的感觉,就是筋疲力尽,和劫难过去的欣慰。

三十二章 两难

    更新时间:2010-07-26

    耶律斜轸越过贺兰山讨伐夏国,在灵州战败,部属逃散途中又遭遇蒙古人截杀,平安回到辽国的十中无一。先锋统军使胡里室拼死抢出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的尸体,东归西京。

    接到兵败的消息,萧绰半晌说不出话来,叹了一口气,道:“耶律斜轸虽败,但他力战殉国,亦当嘉奖。”一边下旨将耶律斜轸厚敛,一边召集重臣商议增兵伐夏。

    韩德让与耶律斜轸分别为南北院官员首领,向来在朝中敌对,眼下见他兵败身死,虽然生出同情之心,一听萧绰要兴兵为耶律斜轸报仇,当即大力反对。胡里室等北院将领一听韩德让开声说话,便道他要落井下石,全都对他怒目而视。

    “北院枢密使之败,非战之过也,”韩德让第一句话反而为耶律斜轸开脱,群情激愤的北院将领反而有些惊奇,沉静下来听他下文。

    韩德让面沉如水,缓缓道:“夏国与西京道之间,相隔着大片的荒凉之地。得知我军征伐的消息,为了抵御吾国骑军突袭,仓促之间,他们居然将牲畜过冬的草场,农家储存的草料,连同稍微整齐的农舍村镇都付之一炬。夏国不比宋境,到处都是无法逃走的百姓,坚壁清野之下,单靠打草谷,仅仅三万北院人马都要饿着肚子打仗,太后要兴兵十万伐夏,难道要从西京道一直输送粮草到灵州不成?”

    听韩德让说话,北院将领都面面相觑,萧绰亦柳眉深蹙,契丹大军出征,打草谷是重要的补给渠道,人的口粮还好办,眼下冬春之际正是青黄不接,夏国人狠心将所有的沿途越冬草场和草料积储都烧掉,大军讨伐,数十万战马的草料却是难办。若要等待夏秋之时,夏国早已巩固关中,从数次交手的情况来看,夏军兵马强悍处并不逊于辽军,还有数十万团练辅助,届时再征伐夏国,仅仅十万骑军也未必能胜了。

    “诸位跟从耶律斜轸大人伐夏归来,”韩德让看着胡里室等将,沉声道,“扪心自问,若不是在贺兰山北围困了数万百姓,夏军和团练只在灵州坚壁自守,你们能攻下城池么?若攻不下灵州,四面又无草谷可打,西征大军又能支持几日?若是大军退走,夏国骑军衔尾追击,平安撤回西京的把握能够有多少?”

    众北院将领低头不语,连数万团练的车阵都不能打破,谁又能拍着胸脯说灵州城定能打破,夏国人委实太过难以对付。

    韩德让吐了一口气,当初西征与南进之时的心头郁积终于消散了些,他的所思所想,萧绰无不了然,低声道:“那以南院枢密使计较,眼下局势,当如何应对?”

    韩德让看了她一眼,北院大军覆灭的消息显然对她也是沉重的打击,萧绰现在面容虽然镇静,但美眸中隐隐约约有焦灼之意,内里已经有些忐忑,北国部族全凭威势立国,兵败灵州,耶律斜轸身死,对西征的决策,太后萧绰难辞其咎,刚刚稳定下来的国势恐有不稳之虞。

    韩德让看着她的眼神中隐隐有求恳之色,心头微动,暗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沉声道:“兵法曰,先为不可胜,然后待敌之可胜。诚哉斯言。”

    于越、北院大王耶律休哥若有所思,底下众将都不明所以,韩德让继续道:“吾国与夏国之间远隔草原戈壁,夏国坚壁清野以逸待劳,便是先为不可胜之势,若是兴兵报复,我方如法炮制,也是同样。因此,北院枢密使之败,除了折损士卒之外,到不虞太过担心夏国的报复。”

    “反倒是南面宋国,张永德、刘延让回师拥立赵德昭之后,十万大军回驻瀛、定州的不到一半,”韩德让脸色显出凝重的神色,“南面消息,赵德昭为了攻打函谷关,连汴梁驻守的禁军都添给洛阳留守曹翰了。”

    “眼下河北一线,南朝各将分兵扼守雄州、定州、瀛洲等城,自保有余,但任意一部都不能出击与吾军决战于野外,汴梁空虚,正合我军长驱南侵。”韩德让站起身来,沉声道:“大军自南京出,舍弃沿途坚城不打,自澶州渡河,直薄汴梁城下。”

    众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耶律休哥当即道:“汴梁城高池深,城中驻守的禁军再少也有数万,若是南朝拼死守城,坚城难下,我军劳而无功。”

    韩德让道:“一战能下汴梁当然好,但此战更主要的目的,乃是以战迫和。”见众将脸上又露出疑惑的神色,解释道,“宋国失去关中和巴蜀,犹如被斩去一臂,国君新立,朝野犹疑,就算赵德昭决心与我国决战以固其位,他把大军都派到洛阳去攻打函谷关,那汴梁城中仅剩数万禁军出战,不过是又一个石重贵而已。”

    见萧绰与耶律休哥都凝神在听,韩德让走到厅堂中挂着的大幅辽宋山川关隘图面前,接道:“纵然赵德昭血气方刚,以南朝中赵普、王侁之辈,必然会谏阻赵德昭与我赌国运于一掷。正好威慑南朝与我定盟,南面巩固之后,我朝方才能抽出手来,平定东北面的渤海、女真的隐患。”

    直到此时,耶律休哥方才点了点头,南面官员一直主张大举南侵,盖因为按照辽国的官制,南侵所获得的土地和百姓大都由南面官统辖,与南朝作战获得的战果越大,南院枢密使韩德让的权势也就越重。这也是耶律休哥和战死的耶律斜轸所不愿看到的,眼下韩德让将南侵的最终的目的定位于以战迫和,将北面的女真、渤海等族作为优先考虑的征战目标,而不顾忌这是加强北院实力的方向,足见他出于公心。

    事关国运,耶律休哥仍然出言质疑道:“若是南朝紧守汴梁,有意令我军顿兵坚城之下,同时令各边镇诸军勤王,会攻我军于汴梁城下,又如何应对?”

    韩德让见他基本认可了南侵的方略,点头笑道:“宋人多是步军,我军多是骑军,他要与我朝会战于汴梁城下,首先要抽兵,从哪里抽兵?西面和夏国如两牛角力一般,一旦攻守易势,陈德起家河东,麾下多河东猛将劲卒,若是再被陈德取了河东。就算赵德昭挺过眼前这关,这中原朝廷,不出二十年便要改朝换代。”韩德让将手放在河东,萧绰与众将看得分明,河东与关中对中原呈居高临下夹击之势,若要对抗夏国,宋国确实是必守河东。

    “夏国骑军彪悍,聚若雷霆,散如野火,若攻守易势,宋国在黄河沿岸都要布防,所用兵力比猛攻函谷关也省不下来多少。”韩德让缓缓道,“真正能够回师勤王的,还是驻扎瀛、定、雄、真定、大名的河北军。”他微微一笑,“我们愁的是南朝禁军猬集一团,或是闭城严守,他们愿意出城分兵来援,这不是给我们机会各个击破吗?至不济,趁着边城空虚,急速回师夺取雄、霸、保、定、安肃军、广信军,全取南面地利。”这宋国的四州两军,控扼中原抵御北国的最后一片山地屏障,过了这四州两军,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若这四州两军在辽国手中,宋国在北边才真正是无险可守,也失去了攻辽的前进基地。

    “不过,为了给宋国制造压力,倒是有必要和夏国休兵息战,让他们可以把全部兵力都用在宋国人身上。”韩德让若无其事地缓缓道。

    “可是,北院枢密使......”北院先锋使胡里室争辩道,萧绰也露出为难的神色,耶律休哥看了看萧绰,又看了看北院众将和韩德让,沉声道:“事关大辽国运,只得如此,太后赐北院枢密使死后哀荣,亦可告慰英灵。”他在契丹将领中威望甚高,北院众将见他表态,便不再反对。韩德让心头微微一笑。

    函谷关城,陈德亦接到了灵州大捷的消息,得到蜀中壮丁和延庆泾延弓箭手的补充后,夏军和攻打函谷关的宋军相比已没有明显的兵力劣势,从甘凉瓜沙征发的四万团练弓箭手已经进入关中,关中防线终于稳定下来。

    “韩德让代表辽国传话,两家讲和,还约吾会攻宋国。”陈德将一纸军书放在桌案上。国家之间的关系可以变得比戈壁上的天气还要快。

    张仲曜拿起军书看过之后,脸色大变,又将军书递给李斯,李斯亦是脸现忧色。但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沉默不语。

    陈德淡淡一笑,问道:“二位何事,踌躇不决。”

    张仲曜拱手道:“天下逢此变局,臣不知当为陛下计,还是当为中国百姓计。”

    陈德心中了然,但仍然问道:“为吾计当如何?为中国计当如何?”

    张仲曜道:“当此宋国新君方立,朝野犹疑,军心未附之际,吾国与辽国合力攻打,辽取河北,吾国取河东,然后逐鹿于中原,就算大事不济,也可退保关中,为陛下计,一旦辽国南侵,吾国当取河东。”

    “那为中国计又如何?”

    张仲曜沉默片刻,沉声道:“吾国倾全国之力不过数万军士,而辽国立国已有百十年,骑军数十万,攻克中原后,又可收汉军为羽翼。就算宋国河东各镇投效吾国,短时间要辽国手中夺回中原亦是难事,刚刚安生没有多久的中原百姓沦为异族牛马。两强难以并立,此后吾国与辽国之间必定交相攻战许久,天下重回乱世,陛下可曾听闻,宁为太平犬,无为乱世人。”他言下颇有悲悯之意,李斯也点了点头。

三十三章 鼎成

    更新时间:2010-07-27

    关城外面,宋军攻城的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床子弩箭砸得关城乒乓作响,厅内却是寂静无声,陈德看着两位幕僚,这时代的人心,居然已有对“中国”如此强烈的认同和维护,良久,他沉声道:“两位有此见识,中国幸甚。”他负手走到窗前,不远处宋军和夏军尚在争夺关城前壁垒,从高处往下看去,英勇的士卒仿佛蚂蚁一样渺小,饱吸鲜血土地呈现出一种令人灼热的红黑色。站在这个视角,仿佛一切牺牲都微不足道,权力本身就是要无数的鲜血作为祭奠。

    陈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宋国想必还不知道辽国就要出兵河北的消息。”张仲曜和李斯都凝神等他决断,“先找两个俘虏,把以黄河为界休兵停战的要求带给曹翰。”

    五日后,洛阳城东的新函谷关城之内,曹翰皱着眉头看完了夏国送过来求和的信函,又将它交给身旁的虎捷左厢第一军程常安等将,程常安看了之后,哑然失笑道:“夏国居然以为,他们夺了关中,居然如此轻易便可算完么?”控鹤右厢第三军指挥使朱伯朝却皱着眉头道:“夏贼新近大胜辽军,士气正锐,各处赶到函谷关的援兵也越来越多,这时候提出议和,必有所恃。”

    曹翰点了点头,拿出另一份军报给二人看,朱伯朝接过来一看,大惊失色,道:“辽军入寇河北!”辽人初时为了防备宋国在12月间北伐,早已将北面精兵猛将聚集在西京、南京两道,后来又准备伐夏,聚集的兵力越来越多,此刻决定南进,厉兵秣马许久的各部军如出笼的猛虎一样。耶律休哥率五万北院骑军先后出现在瀛州、祁州、冀州、贝州城外,河北名城重镇一夕数惊,各州县堡寨已是草木皆兵,十数日之内,到处都上报遭受到优势辽军的攻打,枢密院将各处上报的数字加起来,入寇的辽军怕竟有数十万骑之多。

    原本河北防务是各将分守重镇,刘延让统率瀛州大营居中机动策应的格局,如今瀛州大营兵力不足以和辽军决战于野外,面对耶律休哥的攻打,只能婴城自守。而南院宰相耶律沙、南院枢密使韩德让、南院都监萧挞凛则统领南院诸军、奚军、皮室军、宫分宿卫军十五万骑,拱卫着承天太后萧绰鸾驾亲征,辽军长驱直入,兵锋极锐,一天时间便攻克了祁州,当下正围攻冀州、贝州,侦骑已经进抵澶州。

    “夏贼与辽人必有勾结!”朱伯朝愤愤道。

    “陛下要吾部回师汴梁勤王的旨意,不日也该到达了。”曹翰面无表情,“在圣旨到达之前,先暂缓攻打函谷关,朱伯朝先率所部沿大河修筑烽燧,防备夏贼入寇京畿及河东。”朱伯朝领命后,曹翰又道,“将夏贼请和的事情上报,请朝廷定夺。”

    十日后,汴梁皇宫崇政殿内,官家赵德昭接到了冀州、贝州、德清军先后失守的消息,十余万辽军进抵澶州,一边准备攻打河防重镇澶州,一边骑军四出,沿着黄河收集大小船只。辽军此次入寇的态势已经很明显,舍下沿途名城大邑不打,以名将耶律休哥统领的数万骑军精锐保证后路,同时监视河北边军动向,而萧绰亲自统率大军直指汴梁,一旦攻克澶州,便形成了问鼎中原的局面,而禁军出戍众多,留在汴梁的可战之兵不过七万余。

    “形势逼迫,两位丞相以为当如何应对,是否允了夏贼和议,令曹翰全师回援汴梁?”赵德昭揉了揉额头,颇为疲惫地道。辽国大军十五万围攻澶州,两军决战,就算是曹翰十万大军全部回援,也很难说必胜,汉地还是少马,军队调动不便,他的拳头紧紧攥着,骨节咯咯直响。

    “得知辽人入寇的切实消息后,夏国又改变了议和条件,”参知政事王侁的脸色很难看,“提出要全部黄河以西之地。”

    “什么?”赵德昭额上青筋冒起,“黄河以西的关中,不是全部被他们占去了么?”

    丞相赵普咳嗽一声,提醒道:“陛下,折家的节镇麟州、府州、丰州都在黄河以西,夏贼虽然入寇关中,但一直没有进入折家的地方。”他顿了一顿,又道,“折御勋已经把陈德劝降的信函上报朝廷,陈德许诺,若是折家完军完城归顺夏国,则不吝王爵之赏。”

    “王爵?”赵德昭的瞳孔缩了一下,“这贼子终于要称帝了么?”赵普和王侁都沉默着没有答话,夺关中而不称帝,那是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唯一不确定的,陈德是打算让安排李煜代表唐室禅让,还是干脆直接自立称帝。

    片刻后,赵德昭冷静下来:“一边向朕要折家的土地节镇,一边招降折家,好厉害的心机,好离间计。”

    “陛下,既然折御勋向朝廷禀报了夏国的招降,那说明折家还是心向朝廷的。”王侁慢吞吞地说道,赵普却道:“更可能是待价而沽。”他打断了王侁的话,接道,“夏贼还提出,若是朝廷允了黄河以西全部州府之地,那可以将陷在蜀中的禁军,连同关中不愿降的禁军军卒,近五万余人交还回来,这些禁军久经操演,重新配给甲胄兵刃,都可以立刻和辽人交战。”

    “哦?”赵德昭沉吟起来,陈德敢于提出交还禁军俘虏的条件,说明他确实有心帮助宋国渡过一劫,也说明他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认为就算要回这五万禁军,宋国也不可能再夺回关中。入蜀平乱的禁军和失陷在函谷关以西的禁军先后合计八九万之众,仅交还五万,那么至少有数万禁军已经被他收为己用。

    曹翰与赵普这将相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参知政事王侁暗自思量,若是归还五万禁军都归曹翰,他便要统率禁军总数的一半,几乎可以废立君王了,这不得不防,必须要让杨延昭在对辽人的战斗中多立功勋,然后削曹翰的兵权,加强京师禁军的实力。另外,五万禁军中间,有多少是陈德放回来的细作呢?但是,这五万禁军对于辽宋实力的天平,委实太重要了。

    见王侁垂首不语,丞相赵普微微得意,这晚辈虽有拥立首功,朝堂之内要超越老夫,还得再等上数年,他拱手秉道:“陛下,关中乃中国之地,不可轻易割让,然而形势格禁,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既然要调曹翰统领大军回师汴梁,可令折家移镇河东,改镇岚、石、隰三州,为太原屏障。”赵德昭尚有犹豫之色,赵普又道:“麟府丰偏处蛮荒之地,不如岚、石、隰三州富庶,折家祖上出自岚州,令他移镇,乃是衣锦荣归,必定不会对朝廷心怀怨望。”

    他接到禀报,赵德昭即位后,三交都部署潘美行事极为小心谨慎,张永德原本就有长者之风,宽以待人,因此,张永德担任太原留守,二将不但没有相互冲突,反而相处甚好,赵普建议让折家移镇,也是给河东道禁军诸将加上一道牵制的意思,另外,岚州乃是陈德起家之地,让折家去镇守此地,也顺便恶心一下企图招降折御勋的夏国。

    按照赵普的意思,为保全朝廷的体面,不在和约上同意夏国据有关中之地,但让出麟府丰三州,同时向夏国要求送还五万被俘的禁军。

    赵德昭沉默半晌,方才道:“如此,便依老丞相所言。拟旨,待夏......国移交失陷在陕西巴蜀各地的禁军之后,令折御勋等将移镇岚、石、隰三州。曹翰安排好函谷、西京及河防后,从速回援京师。待大军汇集,朕准备御驾亲征。御龙直指挥使林中从殿前班直、铁骑军、控鹤军中拣选两万步骑精锐,先行赴援澶州。”

    林中向来尽责尽忠,又是谨小慎微的性子,赵德昭即位后,杨延昭为铁骑四厢都指挥使,实际统领殿前侍卫两司驻屯京师的禁军,虽然得赵德昭的倚重,但论其亲厚来,尚且不如时常宿卫在赵德昭身边的御龙直指挥使林中,赵德昭此番点将林中出征,一是让这个自己信得过的将领先去为御驾亲征打前站,二是有心提拔于他,经历这些年的挫折,赵德昭深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培植出一批可用的亲信将领的重要。

    赵普告退出去拟旨,王侁留下继续商议,赵德昭站起身来,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顿时灌满殿宇,他立于窗前,半晌不语,嘿然叹道:“国势颓废若此,朕有何面目见父皇于宗庙。”

    王侁躬身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陛下勿要过于自责,君子当自强不息。”

    赵德昭眼神一凛,点点头,沉声道:“春秋时勾践有卧薪尝胆之举,十年生息,十年教养,终灭吴国。朕意已决,此番将辽人驱逐出去后,便依王卿所议,推行保甲法、保马法、将兵法、屯边法、水利法,设军器监,期以二十年,必定重张大宋国威。”他一掌拍在窗栏之上,呯的一声,吓得外面侍立的宦官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三十四章 迫和

    更新时间:2010-07-28

    大宋的圣旨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蜀中,西川招安使尹元对禁军宣旨后,全军恸哭,欢呼雷动,于是解甲弃兵,蜀中宋军徒手在夏军监视下通过函谷关返回汴梁。驻守麟府丰州的折家军,也接到移镇的旨意。

    “大哥,麟府丰三州基业,就这么一朝舍弃么?”折御卿颇为不舍道,站在黄河岸边,络绎不觉的战马、粮车,背负着大小包裹的民夫和家属,挤满河滩,折家经过慎重抉择,终于接受了朝廷的旨意,移镇岚州、石州、隰州。

    折御勋登上黄河渡船,回头望了望府州,一万五千多折家军连同家属,已经陆陆续续迁入河东。他笑了笑,道:“二弟莫不是还想留在府州。”

    折御卿沉默着没有说话。折御勋叹了口气,望着黄河西面的起伏的沟壑,沉声道:“夏国陈德麾下战将如云,严行军士推举之制,吾辈若在夏国,既难于辛、萧等将比肩,又难似从前般独掌一方。在宋则不然,折杨两家对今上有拥立之功,朝廷要抵御夏国,须得借重于吾。杨延昭正得官家器重,隐然已是禁军大帅,日后说不定就要外放太原为帅,这河东基业,远胜麟府丰边地啊。”

    见折御卿沉默不语,折御勋脸色肃然,沉声道:“但眼下势分敌我,折家不能像当初杨家那样,兄弟几人各为其主,被朝廷所轻,反而弱了家势。这三州的基业,迟早要由你来执掌。二弟,吾知你与陈德有旧,但万万不可轻信于人。”折御勋长兄如父,颇有威严,折御卿只能凛然称是。

    折家一开始移镇,夏国即通过函谷关向宋国移交关中及蜀中的禁军,每批五千徒手禁军通过函谷关后,立即被送到汴梁,由殿前司铁骑四厢都指挥使杨延昭重新整训,发给衣甲,一批一批补充到与澶州隔着黄河相望的河南大营中去。

    林中坚守澶州,辽人始终难以渡过黄河,双方在澶州相持一月之久,其间辽人游骑四出,既打草谷,又劫掠财帛子女,河北诸州县为之一空。一直等到曹翰自洛阳带回的八万大军抵达汴梁,赵德昭方才在杨延昭和曹翰的拱卫下御驾亲征,又会合河南大营禁军,渡过黄河,依澶州结阵,二十万禁军与十五万辽骑遥遥对峙。

    “真没想到,那陈德竟有如此胸襟。”萧绰把军报放置在桌案上,幽幽叹道,“恨不能身为男儿,与此人决战疆场之上。”夏国将关中与蜀中的禁军放归宋国,又向双方传话,愿三国订立盟约,互不侵犯,共享太平盛世,永为兄弟之邦。

    韩德让皱着眉头,大好的逐鹿天下的时机,此人居然不为所动,盘踞中原的两大势力隐隐有联盟抗辽之势,到叫他腹中许多反间连横、声东击西、批亢捣虚的后着都无法施展出来。眼下若是贸然与颇具兵力优势的大宋禁军决战于黄河之畔,却是对辽国大大不利。

    这时侍卫来报,宋国使者来到,萧绰传诸南院官员一起进来,不多时,正使参知政事王侁、副使左谏议大夫张齐贤、右谏议大夫辛仲甫三人昂首而入。这三人虽然是文臣,却俱都身形挺拔,在一众顶盔贯甲的将军环绕之下,傲然立于大帐中间。

    王侁拱了拱手,躬身道:“大宋国使臣,参知政事王王侁、左谏议大夫张齐贤、右谏议大夫辛仲甫,参见承天皇太后。”

    南院丞相耶律沙喝道:“既是来使,见到吾国承天太后为何不下跪请安!”

    王侁看他了一眼,沉声道:“若是兄弟之邦,敬以外臣之礼,无可厚非,当下你我两国份属敌对,辽兵侵我家园,焚我庐室,掠我人民,杀我士卒,侁腆为国使,焉能屈膝事敌,而令中国蒙羞乎?”

    近两月来辽兵一边攻城,一边四处劫掠,耶律沙被他激起凶性,当即抽出弯刀,喝道:“既然两国交兵,我便先杀了你这不识时务的南朝官儿,为大军祭旗!”萧绰有意折辱南臣,也任由他胡闹,韩德让默默地观察三位使臣,见他们均气度沉雄,脸色不变,不由心中暗叹,南朝人杰辈出,气数未尽。

    张齐贤微微一笑,道:“吾朝三十万大军枕戈达旦,将军手中刀斩吾三人容易,九泉之下相侯将军与诸位便了。”他话语虽然诙谐,却不折丝毫气势,反而隐隐有威胁之意,契丹人深入宋国腹地,一旦战败,后果亦是莫测。

    萧绰眼神微闪,问道:“你便是上奏治国十策于赵匡胤的张齐贤么?”

    张齐贤微微欠身道:“不才正是区区。”

    萧绰点了点头,韩德让道:“宋国要议和可以,此番吾国大军南来,不为别的,乃是讨还瓦桥关南莫州、瀛州十县之地,燕云十六州乃是晋朝割让给大辽,当时国书犹在,周世宗无端兴兵讨伐,趁我朝不备,背盟夺取两州十县,需得归还吾朝。”

    他这么说话,张齐贤眼中隐现怒意,正欲斥责,王侁却微微笑道:“贵人也说了,关南十县乃是晋朝、周朝前代之事,本朝定鼎之初,太祖皇帝留下的疆土,便囊括关南十县,贵使若要讨还,也只能向晋朝、周朝去说理,却不应来强要本朝再度割让疆土。”

    韩德让不想他堂堂副相之尊也在这国家大事上打浑胡赖,一时语塞,王侁却不待他反驳,接道:“关南与幽云之事且放一旁,眼下要紧之事,乃是贵国侵我田园,杀我人民,掠我财富,使我国劳师动众而来,眼下贵国大军若要从吾国腹地全身而退,只怕需得先补偿侵犯吾国府库和百姓的损失才行。”

    韩德让“哼”了一声,斥道:“宋国两度伐吾大辽,掠走百姓财帛非少,吾国不过报之一二而已。近年来,宋国一直在河北各处修城筑堡,积储粮草,常年在边境屯兵以十万计,觊觎我幽云之心不死。若吾大辽不先发制人,只怕贵国军队,又已经到达幽云城下了吧。”众辽国将领不似韩德让这般娴熟汉语,机敏应变,通译将韩德让的话不断契丹语,句句都是维护大辽,众将不由频频点头,萧绰却若有所思,只听韩德让又道,“宋国若有诚意息兵安民,须得归还大辽瀛、莫二州。不得在河东河北两地增筑城堡。赔偿吾大辽军旅之费银一百万两,绢两百万匹。在边境设置榷场,不禁互市贸易。”辽兵此次南下,早有以战迫和之意,这合约的条件,萧绰、韩德让、耶律休哥、耶律沙等辽方重要人物早已商议过无数次。

    辛仲甫冷冷一笑,喝道:“两国大军对峙,胜败未分,贵国却如此勒索吾国,为免太没有和议的诚意,不如辽国归还吾大宋幽州、云州,辽兵不得出没于榆关以南,贵国南侵河北残破,须得赔偿我国百姓安置费白银两百万两,绢四百万匹。”

    韩德让听他出言不逊,眉头一拧,正欲发怒,王侁却笑道:“辛副使果真有举一反三之能,日后可与韩贵人多多切磋。”又皱着眉头道,“假若和议不成,战乱难免,南北两朝,地域广阔,人民众多,大国相争,难言一战而定胜负。战士、牲畜、财物死伤非少,国家深受其害。唯主张征发攻战之臣窃享国难之利。愚以为,凡北朝之臣劝太后用兵于大宋者,非为国家福祉,乃为自利!”他也不看韩德让,对着萧后与众契丹将领,道:“就算打得矢尽弓折,中原士民亦绝不屈膝事敌。届时两国损兵折将,大鲜卑山南北的女真和室韦诸部,草原西面不服王化的蒙古诸部,都是贵国的麻烦,也是我中原的大患啊!”

    他乃是宋国朝庭中少有的清楚北面情势之人,这一出言恫吓,到让旁边许多契丹将领脸色凝重起来,他们不少人都和女真、室韦、蒙古部落打过仗,深知平定这些蛮夷部族的艰难。眼下北面精锐大举南下,后方空虚,这些蛮部又要入寇辽国了。

    韩德让却哂然道:“那些蛮夷小族,不过是疥癣之疾,反手可定。倒是贵国集天下精锐于禁军,禁军一失,恐怕天下便有土崩瓦解之虞,夏国又勃兴于河西,指日便称帝关中,吾深为大宋忧。”

    二人唇枪舌战许久,听得旁边的契丹将领目瞪口呆,最终缔结和约,辽国将已经占领的冀州、贝州、莫州、德清军等地归还宋国,辽军退出宋境,在宋国境内劫掠的百姓,由宋国一次性出银二十万,绢二十万赎回。辽人不得越界打草谷,宋国承诺不再在辽宋边境开垦水田,修筑堡寨,屯兵伐辽。

    送走宋国使臣后,辽国重臣都神色复杂,此次南征虽早有以战迫和之意,但大军饮马黄河,汴梁近在咫尺,却没能占着什么便宜,实在心有不甘,倾国精兵而来,偃旗息鼓而去,契丹人随时南下牧马中原的时代,似乎渐行渐远。韩德让长出了一口气,道:“和议既成,当可徐徐返师归朝,略定室韦、女真、蒙古、高丽等诸多蛮夷,为大辽奠百世之基。”萧绰亦点了点头,南面事了,又有地利可恃,当趁国中名臣济济一朝之时,略定北部边境的心腹大患。

    王侁与张贤齐、辛仲甫策马徐徐返回澶州。张贤齐问道:“以王相所见,吾国当真在河北河东两地不得添建寨堡,开垦水田?”他打定主意,若是王侁真有此意,便定要参他误国之罪。王侁却沉声道:“谋国者不修边备,若开门揖盗焉,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只待辽人退走,吾国在沿边修筑寨堡,开垦水田,屯兵却敌,全都照做不误。届时吾国边备充实,辽人倘有言语,也不惧他。”张贤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辛仲甫原是主张与辽国决战于澶州的,这番出使一直少言寡语,叹道:“不能尽歼辽人深入之孤军,真千古遗恨。”王侁却淡淡道:“战无必胜,二十万禁军乃社稷安危所系,焉能轻掷。吾国百姓数倍于辽国,只要知耻后勇,励精图治,必能一雪前耻,重振国威。”辛仲甫哼了一声,不与他争执。

    两国议和的消息传到澶州军前,二十万大军都欢声雷动,澶州左近百姓也欣喜不已,盖因兵战凶危,两军交战无论胜败,必有溃兵四散,为祸乡野,议和之后,辽人在禁军的监视下整军退出宋境,实则大大减少了普通百姓的兵灾,而得知朝廷出钱赎回被辽人掳去的百姓之后,许多百姓诚心诚意地为官家赵德昭供奉长生牌位,更有流言说当朝官家乃是菩萨天尊转世,专为济世救民,开太平盛世而来。

三十五章 龙升

    更新时间:2010-07-29

    宋辽两国在澶州议和,直到五月,辽兵方才全部撤回幽州,经此一役,辽宋夏三国各有忌惮,没有十足把握,不愿妄动刀兵,令他国坐收渔翁之利。

    九月,各州县护民官,诸军指挥使、校尉,丞相府群臣劝进,陈德定于十月在长安登基,立太庙。

    “敦煌处于吾国正中,若四边有事,大军自河西出,倍道兼程,援应四方。”陈德指着地图上河西走廊敦煌的位置,从这里到河中撒马尔罕、关中长安、以及北方的乌拉尔山口要隘与小海的距离几乎相当,龙牙、虎翼、教戎诸近卫军团若驻屯关中,则难以响应河中及漠北,驻扎在河西走廊,较容易援应四方之变。

    “皇帝必须和他的近卫军在一起。”陈德沉声道,“正因如此,吾朝以敦煌为西都,长安为东都,皇帝在长安登基,驻跸敦煌处理国政。”

    李斯点了点头,关于国都定于何处,曾经有过许多争执,有主张灵州的,有主张长安的,也有主张敦煌甚至高昌的,最后陈德还是决定以敦煌为皇帝日常理政的西都,而以长安为新皇登基及太庙所在的东都。

    接过李斯奉上册封功臣的圣旨,陈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藩王里面,蜀王李舜已经上表称臣,排在李舜之下的,依次是康居王康曲达干、于阗王尉迟达磨、高昌王仆固勤,藩国当中只有李舜的蜀国是实际独立的国度,蜀王李舜在境内推行诸般制度皆仿照夏国体制。又与夏国订立盟约,夏蜀之间不禁止百姓往来,不收关税,若夏国与大宋、辽国等外敌交战,蜀国当出兵相助,若蜀国受到强国侵略,夏国亦当履行盟约,保护蜀国的安全。

    真正排在功臣前列的,乃是秦国公辛古、魏国公萧九、韩国公李斯、赵国公于伏仁轨、楚国公张仲曜,更往后去,则是列侯,镇北侯蒲汉姑、镇南侯罗佑通、镇东侯米荻、镇西侯石元光、博望侯李朗、澄海侯余喜等等,共有五十余人获得封侯殊荣,骠骑军校尉尚忠信也因其在灵州之战中的殊勋,封武毅侯,成为诸军校尉当中少有的封侯者之一。

    国公与列侯乃是世袭勋位,享有千顷到百倾不等的封地,并且和藩王一样,不逐代递减。这些开国勋贵的子孙,却没有无条件进入丞相府或者各军获得优职的机会,倘若不能凭借自身本事获得选拔的正途出身,便只能以服役于虎翼军的方式获得士人身份,不然,即使尊贵如国公,也只能成为皇家荫户,不但没有职禄,还要将自己岁入的三成交给皇家。倘若连续两代都无法为国效力,则会失去爵位。

    除了开国这寥寥几十位公侯外,此后公侯显爵作为国家重赏,例不轻授,需要皇帝提议,校尉会议、护民官会议绝对多数通过才成。

    公侯以下,是逐代减爵的四级世袭贵族,从低到高分别为大夫,上大夫,亚卿,上卿,这些世袭贵族世子虽然可以得到递减一级的爵位,如上大夫世子袭爵大夫,但他必须积累到相当于未袭爵者两倍的功勋才能进爵。在李斯列出的单子上,分别获得大夫到上卿爵位的共有两百多位。

    大夫以下,是五级不能世袭的爵位,从低到高分别为:公士、材官、上造、庶长、彻候。所有军士、文士、匠师、学士都至少享有最低爵位公士,此后依据功勋大小,分别由大将军府和丞相府考核其功勋晋爵,所有爵位都有终身的食禄。

    建国以后,战争不比前十年那般频繁,军士的俸禄由三部分组成,职禄、爵禄和岁入,职禄为根据军士的武艺和职位高低发给的年俸,从军士到上将军,分别四十贯到一千五百贯不等,爵禄为根据爵位高低发给的俸禄,由三十贯到五百贯不等,岁入则是依附军士的荫户上交的三成岁入。例如,刚刚晋身军士、武艺普通且并非军官者,职禄为四十贯,公士爵禄为三十贯,则年俸为七十贯再加岁入,若军士武艺出众,职禄为六十贯,爵禄仍为公士三十贯,则年封为九十贯再加岁入,若尚忠信职禄为校尉年俸两百贯,爵禄为列侯年俸三百贯,则年俸为五百贯再加岁入,若辛古职禄为上将军一千五百贯,爵禄为国公一千贯,则年俸为两千五百贯再加岁入。若是战争当中,还有赏赐和缴获可以分配。

    陈德微微点了点头,将名单交还给李斯,问道:“公侯的世袭封地,可都选好了?”夏国地广人稀,虽然大量授田,但开垦的土地主要还是靠近原有的城池和要道,许多偏远的水草丰美之地尚且无主,这些土地大都由皇室代表国家所有,一切归入丞相府掌管的国库藏,再由国库拨给皇室用度。若皇室想要将这些土地分封给功臣,则要和公侯爵位一起得到校尉会议、护民官会议的同意。

    李斯呈上另一张地图,上面陈德划出了百十片大小不等的土地作为公侯的封地,其中,辛古选择了小海之旁的一片苦寒但辽阔的草原作为秦国公封地,于伏仁轨将赵国公封地也选在小海附近,张仲曜的楚国公封地则选了乌拉尔山口东侧一块水草丰美宜农宜牧的土地,萧九的魏国公封地在在靠近蜀国的汉中。国公的封地都大的有千倾之广,小的也有百倾。

    “你怎么没有选封地?”陈德问道,五十多位公侯的封地都已注明,唯独没有丞相李斯的。

    “丞相府中,尚有许多僚属没有爵位,微臣腆为丞相,陛下赐爵不敢推脱,若是再要封地,则无颜对属下。”李斯泰然自若道,他实际上是反对赐给世袭爵位和封地的,认为凡是晋身都要从遴选正途出来,但陈德从酬谢功臣和稳定边疆地区两方面考虑,仍然册封了五十多位公侯和两百多位的世袭勋贵。现在的封爵制度乃是陈德本意和丞相府意见的中和,韩国公李斯更以推辞封地以示态度。

    “好,”陈德没有相强,沉声道,“你且去拟定一个条陈,让丞相府乃至州县官员的薪俸,与国财民富的增长相应地挂钩起来。”他思量片刻,又问道:“太庙和国士墓修筑进展如何?”

    “地面已经平整完毕,正在按图样修筑排水系统,各处的工场取石刻料进展也很快。”李斯谨慎的答道。

    皇帝登基,在长安接受臣民、军士和朝廷重臣代表的效忠。其他时候则主要在西都敦煌的宫殿中处理政事。长安历经五代战乱,唐时宫室早已残破。陈德不欲大兴土木,只令在大军校场旁修筑专为皇帝登基之用的兴庆宫,旁边建筑太庙。国士墓则建在敦煌旁边的沙漠之中。陈德亲自审定图样,建筑以永恒为主题,乃是全部采用玄武岩、花岗岩及大理石料砌成的殿宇。

    除了和所有于国有功之士同样获得配享太庙的殊荣之外,所有自江南起兵以来牺牲的将士姓名都被镌刻在国士墓黑色花岗岩的矮墙上,龙牙军、虎翼军的营垒将国士墓与皇宫连为一体。从陈德开始,每一任夏国皇帝,每一位上将军和为国战死之士,都将魂归此处。

    夺取关中后,从输诚的宋国禁军中间,陈德挑选精锐又组建了三支步军,分别赐名为拔山军、细柳军、擒贼军。大将军府之下,除原有的安东军司、安西军司外,又设安北军司,以辛古为行军大总管,协同骠骑、的卢、度寒、同仇四军经略漠北草原。开国诸军中,龙牙军、骠骑军、教戎军、白羽军、花帽军、练锐军、驰猎军、承影军、虎翼军则被授予了近卫军的殊荣。

    李斯面露喜色退了下去,留陈德独自在兴庆宫中准备登基大典。

    陈德立于一人高的大铜镜前面,虽然没有顶盔贯甲,但夏国皇帝登基所穿礼服并非宽袍大袖,而是颇为利落的明黄色将军袍,腰悬天子剑,外披一龙纹披风,以示举国尚武之风。看着铜镜中的影像,陈德恍恍惚惚,似乎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这就是我。”陈德轻声道。

    “陛下。”一声娇呼将陈德唤醒过来,回头一看,却是黄雯身穿了皇后的服饰,娇怯怯地站在殿内,美眸似喜还羞地望着陈德。她头戴凤冠,外披一件五彩翟纹的深青色大袖罗衫,领口、袖口、裙裾处镶缘是红色云龙纹样。纤腰一束,挂着羊脂白玉双佩及玉绶环。作为皇后,黄雯是唯一有资格与陈德在登基时候享有臣民效忠的妃嫔。这件尊贵无比的皇后礼服缀满珠玉宝石,分量比寻常礼服更重,黄雯穿在身上,颇有些有些弱不胜衣的味道。

    “登基大典就要开始了。”陈德脸上神情,不像是马上就要登基的皇帝,而是轻松得如同平常向他的部下们讲话一样,“你过来,”陈德深吸了一口殿宇中淡淡的香味,将走近身旁的黄雯抱在怀中,搂住她的肩膀和腰肢。

    皇帝亲吻着皇后,黄雯身后的侍女们俏脸绯红地垂首。

    “陛下。”黄雯挣扎着从陈德的怀中挣脱出来,俏脸绯红,略带责怪地白了他一眼,展平罗衫领口,将将青纱中单遮住,陈德对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将她的手牢牢挽住,两人静静地并肩站在大殿门内。

    殿宇之外,天朗气清,碧空如洗,大校场上,上万龙牙军和虎翼军的军士列队环卫,近千名军官、护民官、朝廷重臣、教士的代表静静地矗立着,万众瞩目地仰望那兴庆宫正殿大门,仰望着即将接受臣民效忠的皇帝。

    吉时一到,礼炮九响,侍卫将宫殿大门打开,早晨的阳光射进了恢弘的大殿,陈德与黄雯一起走出殿宇,站在汉白玉栏杆围护的台基之上。

    本卷《鼎成龙升势争强》到此结束,明天将发布最终章尾声“会盟”,全书也就结束了。多谢书友们一直以来对元吉的支持!我会在接下来几天发布几章《夏鼎》时代之后架空新作的新章节,请大家多提意见。再次致谢大家!

一 家国天下

    更新时间:2010-07-30

    大夏开国十年七月,皇帝陈德首倡弭兵之会,辽国大丞相,兼南北院枢密使韩德让,宋国丞相王侁同赴河曲。

    河曲以黄河蜿蜒曲折,东、西、南三面环绕而得名,乃河东边镇,地处宋岚州与辽朔州之间。辽军常渡河打草谷,宋军不能救,岚州父老辗转哀告于夏王。大夏开国元年,陈德趁辽宋交兵,折家移镇之际,令白羽军渡河,收河曲城,安抚百姓,编制团练,修筑堡垒,使之成为夏国在河东唯一的据点。河曲自归夏后,辽兵不至。

    对宋辽而言,河曲乃弹丸之地。夏国夺了关中,又助宋退辽,辽国兴兵伐夏大败,正担心夏国大举报复。辽宋都没有对夏国占据河曲及时做出反应。安东军司亦不断结好地境相连的辽宋官员。十年下来,河曲为夏地,竟成了辽宋双方默认的事实。更因河曲位于辽宋夏之间,被陈德选为三国弭兵之会的所在。

    此刻的河曲城外,千万顶帐幕犹如夏季草原雨后的蘑菇一般,为了彼此威慑,辽国五千宫分军随扈韩德让前来,在朔州还有三万铁骑枕戈待旦,宋国则是新任太原留守杨延昭率五千铁骑军护送丞相王侁前来,河东各镇都严阵以待,戒备辽兵趁机南下入寇。反而是首倡饵兵之会的夏国皇帝陈德,除了河曲原先驻守的五营细柳军之外,只带了五百龙牙军赴会,如今本是夏地的河曲城中,反而是驻扎在城外的辽宋双方兵力超过驻扎在城内的夏国军队。

    不过河曲的百姓到不担心,统率宋军来会盟的的杨延昭祖籍便是河曲,深知河曲父老久为兵灾所苦,不但刻意约束部属不得扰民,还隐隐监视着辽兵。

    根据和约内容,宋辽夏约为兄弟之国,宋为兄,辽为次,夏最末。若有妄兴兵革者,另两国举兵共击之。此次会盟,奠定了宋、辽、夏之间长达数十年的和平,边地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和约仪式结束后,便是欢宴,陈德以夏国皇帝之尊居中而坐,左边是宋国丞相王侁,右边是辽国丞相韩德让。

    正式开宴前,侍者先端上来冰镇的河曲酸粥,这地方的美味,以夏国御厨改良调制后,居然极为解暑开胃,韩德让、王侁两人都号称食前方丈犹无处下箸的人物,居然也满饮了一碗。

    陈德笑道:“河曲美食酸粥、酸捞饭、酸稀粥,号称三酸,倒还有个掌故。”

    王侁看他一眼,心道此人已作了十年皇帝,爱卖弄的习惯还未改掉,真不知那些妙手偶得的诗词是从哪里抄袭得来的,如若不然,便是天上文曲星君瞎了眼。

    他做了十年丞相,这十年间,夙夜忧劳,大刀阔斧地力行变法革新,使大宋国中百业俱兴,府库充实,推行保马法,精选操练禁军过四十万,宋国已经隐隐从十年前被辽夏交相攻伐的窘境颓势中恢复元气,而皇帝赵德昭和王侁年不满五十,居然都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饶是如此,与陈德这旧友相见,王侁心头还是涌起一阵难得的轻松,甚至比面对宋皇赵德昭还要轻松一些,虽然腹诽,仍然凑趣道:“不知有何掌故?”

    陈德微微一笑,道:“河曲地处四战之地,每每大兵渡河打草谷,百姓连锅灶也来不及收拾,便匆匆出逃躲避,几天后还家,锅中泡的糜米已经变酸,百姓不舍得丢弃,权且煮粥充饥,可出乎预料的是,这变酸了的饭做好后居然异香袭人,于是便有了这道美食。”

    韩德让、王侁听了,脸上都有些尴尬神色,打草谷的是辽兵,不能护佑百姓的是宋朝,坐在王侁下首的杨延昭则早已了然这酸饭的来历,看向陈德的眼神,多了一丝理解。

    宴罢,按周礼,“以饮食之礼亲宗族兄弟,以宾射之礼亲故旧朋友,以飨燕之礼亲四方之宾客。”夏宋辽三方在校场行燕射之礼。

    王侁笑道:“吾皇听闻夏国、辽国尚武,特意送来几十张好弓给两国的勇士。”挥手让侍卫将早已准备好的两张强弓送上来,分别对陈德和韩德让道,“此乃殿前司禁军弓弩手喜用的兵器,贵国勇士可以在席间试着开弓,看看是否合用。”

    韩德让麾下勇将郭太保奉命试弓,运起全身之力,面红耳赤,也只拉得半开,陈德此番宿卫龙牙军皆是骠骑,并不以膂力见长,戍守河曲的各营中也没有专开硬弓的神箭手,便笑道:“吾国拉得动这般硬弓的勇士不在此处,姑且拿回去再试。”

    王侁却笑道:“既然如此,吾便命麾下勇士先为陛下试此强弓吧。”他此番带了殿前司膂力特强的弓弩手二十人,一一上前试弓,每个都能将那硬弓拉得如同满月一般。

    韩德让与陈德相互看了一眼,知道这是宋国有心炫耀武力,宋国的人口比辽夏两国加起来还要多,从中选拔出膂力超强的弓弩手,确实大占优势。

    百五十步外的靶子摆好,陈德亲自弯弓搭箭,一箭命中靶心作为开场,宋、辽、夏三方善射的勇士依次下场,箭箭中靶。

    见宋人和夏人俱都善射,韩德让皱着眉头,忽然远处数行大雁飞过,他微微一笑,挥手叫过宫分统领萧敌烈道:“射死靶何用,将天下大雁射下几只来献给皇帝陛下和王丞相。”众宫分军闻令,纷纷弯硬弓,搭铁箭相射,只听嗖嗖的数十声,飞箭如电,数头大雁从天上掉落下来。

    王侁见状,也命殿前司弓弩手射雁,然而,一则宋军弓弩手以射死靶为主,不似辽人那般习于射猎活物,二则天上雁群见势头不对,纷纷振翅远逃,尚有一头大雁,兴许是因为伴侣被人类射死,尚在高空中哀声鸣叫,盘旋不去,只是强弓之末不能穿鲁缟,箭矢还未触及雁身便已掉下。见韩德让对自己拱拱手,王侁只能视而不见。

    陈德见状道:“取我弩来。”片刻后便有一架特制的神臂弩呈了上来,夏国神臂弩经历十年改进,威力更远胜初从拓跋氏那里得来之时,为了平衡击发时的力道,弩身后还肩托,陈德举起上好弦,有些沉重的弩箭,趁那头大雁飞得稍低些的时候,扣动扳机,箭如流星一般射入大雁肚腹,那大雁哀鸣一声掉落下来,天空中再无别的猎物。陈德将神臂弩交给旁边的侍卫,对韩德让道:“此雁既失爱侣,势不能独生。雁亦如此,人何以堪。”韩德让一愣,神色复杂地望向别处。

    宴射完毕之后,杨延昭护卫着丞相王侁先行离去,韩德让交代左右在外守护后,带着一名侍卫迈步进入陈德帐中。

    陈德身旁站着一个十三四岁年纪,黑色儒服腰系孝带的削瘦少年,两道剑眉和他的年龄显得颇不协调,他面无表情,见到韩德让既不上前请安,亦不退避。

    “昌儿,”韩德让出乎意料地先开口道,见少年仍然倔强地盯着自己,一言不发,他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对陈德道:“这孩子,见笑了。”陈德摇了摇头,对他们父子的家事,不置一评,温言对韩昌道:“昌儿,虽然你母亲有心愿,但男儿的命运当由自己选择,吾再问你一句,是否愿意回去辽国?”韩昌母子寓居敦煌之时,陈德待他如子侄一般,此子既聪慧又勤勉,陈德亦颇为嘉许。

    韩昌眼神微微闪动,垂头不语,良久,方才重新抬起头来,对陈德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下去,压抑住胸中起伏的情绪,开口道:“小子韩昌,并代亡母,谢过叔父......皇帝陛下十四年照料之恩。”他毕竟还是个少年,说到此处,语声已有些哽咽。

    陈德见状,也不再相强。韩德让便命侍卫将他先带回宫分军营中。

    陈德缓缓道:“得知兄长欲接母子回辽之后,嫂夫人不欲为君之累,以此簪自尽,遗言曰昌儿长成,韩氏有后,此去无憾矣。”言罢,从怀中拿出一根玉簪交予韩德让。

    韩德让身为大丞相,兼南北枢密使于一身,为免外人物议,萧绰多次催促他将避居夏国这对母子接回辽国,谁想最终却是如此了局。这十年来,他威权日重,吞并高丽,降服室韦、女真,使北地英雄尽皆俯首,又在国中提携汉人,奖励农耕,倡导儒学,做了好大一番事业,对远在夏国的这对母子,却始终只有亏欠。

    他长叹一声,收起那物事,揖道:“多谢贤弟。”片刻后方道:“听闻贤弟长女年方二八,聪颖贤惠,端丽无俦,承天太后为两国盟好计,特命为兄私下询问,两国可否联姻?辽国皇后世为萧氏,若贤弟不欲委屈侄女为皇妃,则可以在隆绪的兄弟当中人任择一人。”辽皇耶律隆绪事韩德让如义父,韩德让直呼他的姓名也颇为习惯。

    陈德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吾女焉能配犬子,却只微微一笑,道:“她母亲不舍得女儿远行。”韩德让早知是这个结果,只是替萧后传话,聊尽人事而已,闻言也不再多说。联姻的另一种形式是辽国公主远嫁夏国,但陈德只字不提。

    数时辰后,五千宫分骑军亦簇拥着韩德让离去,韩昌独骑跟在韩德让的身后,回首看满天红霞映照下的河曲城池,道路两旁麦草随微风浮动,斜照的阳光让他削瘦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单。

    陈德站在城头上远眺,离人渐行渐远,缓缓消失在淡淡的夜色之中。

    作者:可能还会有章尾声。江南宝藏之类,犯汉必诛,呵呵,袅袅未绝啊。

二 煮酒闲话

    更新时间:2010-07-31

    大夏威远十年,宋乾兴元年,四月,大江之上百舸争流,两艘三桅船放下白帆,停泊在这烟波浩渺的采石矶江畔。

    王侁向窗外张望出去,不远处,是禁军水师的官船在逡巡警戒,回头苦笑道:“江宁知府太过热心,吾不过是一赋闲老夫,却派了这许多明桩暗哨在左近巡视,到叫陈兄为难了。”他年逾六旬,须发斑白,身披一件鹤羽大氅。

    “前后相加,王兄执掌政事堂近二十年,门生故吏遍天下,若是在这江宁地界遇到什么麻烦,这知府大人恐怕要夜不能眠了。”陈德面色平和,他望了望外面的水色烟波,心里颇有些遗憾,既然惊动了王侁,这趟故国之行,只怕要提早返程了。

    “营营役役大半生,搏得些挂眼浮名罢了,”王侁颇有些唏嘘,端起一杯烫暖的黄酒,缓缓饮下,却仍呛了一口,叹道,“当初寓居金陵,与陈兄妄论天下英雄,真是年少荒唐啊。”话虽如此,他脸上却流露出缅怀的神情,韩德让已于数年前身故。

    陈德微笑道:“王兄品评当世人物,可谓字字珠玑,不过却是灯下黑,漏算了自己。”他又朝外望了望江面上巡视来回的水师楼船,颇为感慨道,“若在三十六年前,谁能想到,天下居然是三分局面。”

    “陈兄不必担心。”王侁见陈德看周围的宋国水师,不禁抚掌笑道,“竟能让陈兄注目,这水师统领今年的考评当得上上。”他虽已不在政事堂,随口说考核官吏,仍是寻常之事,后来这江宁府水师统领果真得了上上考评,数年后,还升了官。

    “不瞒陈兄,吾确实很想知道,大夏开国太上皇龙驭归天之后,辽国韩昌是否会挥戈西进,与陈安侄儿决战于漠北,只不过,”王侁转动着酒杯,悠悠道,“陈兄如今身在宋国,侁为大宋社稷朝廷计,倒要千方百计保护陈兄的安全。若有万一,夏国皇帝与辽国韩帅联手一击,这中原之地只怕是又要血流漂杵了吧。”他言下颇有憾意,似乎真的认真考虑过要把陈德留在宋国,

    陈德皱了皱眉头,叹道:“安儿在你等眼中,竟然是个残暴好杀之君么?”他顿了一顿,又道,“韩昌乃萧绰爱婿,尽心辅佐大辽,功勋卓著,又怎会和安儿联手攻宋。”他端起酒杯,与王侁手中酒杯一碰,笑道:“王兄见事不明,也老了。”

    王侁道:“残暴未必,杀伐果断却是远胜陈兄你啊,魏文帝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孙仲谋不过守业之君而已,怎比得陈兄虎子,十年间向北拓地数千里,多少羁縻的部落在利剑之下变成军士荫户,夏国铁蹄北到终年寒冰之海。”他喝下杯中暖酒,又道,“陈兄可知,韩昌将夏国太上皇画像悬于书房,与韩德让像左右并列。”

    陈德颇有些感慨地道:“德让兄有子如此,亦是无憾。韩昌实心纯孝之人,只可惜苦了他自己。”

    王侁哑然失笑,道:“陈兄这评语,晓得韩昌厉害的人都难以置信了。”

    这十几年来,韩昌逐渐接掌了原先韩德让的权柄,甚至犹有过之,他将辽国北方叛降不定的女真、室韦、蒙古、高丽等部,与原有的亲信汉军、汉民,按照夏国军士荫户制度编组起来,以孙武子兵法之“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为名,新立四军。为了把田地和民户都分给能打仗的勇士,他铁腕镇压北地部族和辽国国内契丹贵族的反抗,却深得受了他好处的女真、室韦、蒙古勇士之心。

    韩德让在世时,韩昌便不欲在父亲卵翼下的南京道,远赴东京道为官,开掘铁矿、煤矿,辽国原本就擅冶铁,如今盔甲兵刃坚锐,其中以步卒铁浮屠、重甲连环马军最为精锐难当,不但威震北国,宋国几次试探性地攻击都吃了不小的亏。

    送走王侁,陈德来到甲板底下的舱室,在这艘大船的舱室里,整齐地放置着数十个木箱子。正徐徐展开一幅长卷的黄雯抬起头来,展颜笑道:“存放这多年,居然一点都没有朽坏。”当初陈德将木箱周围全部以石灰填满,地面用石磙夯实,到了岚州后又令军情司将当初藏宝的旧宅买下,几十年守护下来,从建业文房中携带出来的这些文集画册都没有受潮霉变。

    “不知梁左丘看见这批无价之宝,眼珠子会否拔不出来。”陈德笑道,夏国近来从西域奇书中衍生出来的学派之争极为发达,楚国公张仲曜、韩国公李斯、故相王坚,都在退隐之后都著书立说,大力倡导西学,丞相府吏员更有许多以法家自诩,梁左丘老而弥坚,至今仍然为了维护国学正统而笔战不辍。这批典籍运回学士府,由梁左丘主持整理,当能助他一臂之力。

    船身微微晃了两晃,铁锚收起,风向已正,这艘木船转舵向北,驶入运河,孤帆远影,渐渐消失在烟波水雾之中。

三 虽远必诛

    大夏威远二十八年七月,夜色深沉,敦煌未央宫,皇帝处理政事所在的简章殿仍然灯火通明。138看书网()

    旬日前,河中地不少大地主反对强制推行赎买均田法,在外敌的蛊惑下掀起叛乱,在乌浒水一线,乱贼仗着异国的支持,号称要驱逐异教徒,杀戮新迁移去的良民尤为猖獗。西方突厥人的塞尔柱王朝趁火打劫,军队开到了边界,军情司发现有塞尔柱的军官在指挥乱贼作战。

    “大军自河西出,两个月可至康居,”陈安虽年逾五旬,精力却不亚于壮年,“吾欲率龙牙军亲征河中,虎翼军、教戎军,练锐军、驰猎军从征,沿途会合蓄怒军、百战军,增援安西军司。”

    丞相王元当即道,“陛下亲征河东,若宋辽来攻关中,如何应对?”

    “眼前北院精锐平叛尚且不暇,根本无力西侵。”陈安撇了撇嘴,“韩昌当世名将,竟死在宵小之手,辽国自毁栋梁,女真、室韦诸部降而复叛。”韩昌死后,他当即起兵拔了朔州,威胁大同府,辽国被迫归还了韩昌的骨殖,陈安将他以将军之礼葬在敦煌韩母墓旁。

    “宋国一直厉兵秣马意欲犯我关中,”陈安踌躇半晌,烛火明灭不定,终于下定决心道,“将军械司铸造的火炮运进大散关、武关、萧关、函谷关、长安、凤翔、延安府的炮垒。此番让宋国也知晓吾大夏火器的厉害。”

    平定河中事关重大,一旦让宋国得知夏国中央近卫军主力西征,必不肯放过这个入寇关中的机会。河洛驻泊兵马都部属狄青用兵极为凌厉,但只要各处雄关坚城不失,大军回师,自能将入寇的宋军瓮中捉鳖。

    行军司主事,上将军赵仲达又道:“河中叛贼裹挟乱民甚多,如何处置?”

    陈安微微闭了下眼睛,沉声道:“乱世需用重典,若校尉和护民官会议同意,在河中可暂行告奸连坐法,编制保甲,作乱者格杀勿论,同一保甲有隐瞒叛贼不报的,发卖为奴。”他顿了一顿,西迁良民无辜被乱贼杀害,夏国军士的尊严遭到挑衅,早已在校尉会议和护民官会议上掀起惊天怒潮,实行连坐法是护民官会议提出来的,格杀令则是校尉会议为保护军士的安全所提的。

    关中、蜀地、陇右一带人口繁衍很快,近十几年授田已经不够,朝中早有“川陕填河中”之议,并且不断鼓励汉民前往河中接受授田。因为河中未开垦的田地多属于当地的大地主,官府已经出了高价,这些人仍然囤积居奇,反而希望新去的移民成为佃农旁户,大地主的不合作态度惹怒了陈安,他支持护民官会议通过了赎买均田法,这条法令成为了河中叛乱的导火索。

    王元心头一凛,大声道:“陛下如此一来,杀戮必重,大大有损陛下英明啊。河中地卷入叛乱的民户甚多,若要强行格杀令与连坐法,只怕户口减半啊!”

    “那丞相府要从速拟定方案,”陈安道,“从关中、陇右、蜀地组织移民到河中去开垦授田,五年内,可以给他们关中授田两倍的土地。”

    “眼下护民官和校尉们虽然有格杀令与连坐法之议,但只要河中战事绵延,或是杀戮过重,天下物议顷刻反转,陛下清名受损,东面宋国更是会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对吾国大加诋毁,陛下三思!”

    王元一开始便反对过快在河中推行均田令,更警告过宗教裁判所在河中执行神旨不力,但当时陈安一直忙于征战漠北,将羁縻的部落编成军士荫户,后来又在乌拉尔山口楚国公封地旁修筑堡垒,建威远镇,封锁西方罗斯人进入漠北的孔道,一直将这事耽搁下来,直至酿成如今民变之祸。

    陈安叹了口气道:“民可以乐成,而不可以忧始,天下若果真物议汹汹,朕当下罪己诏,传位于皇长子贤。”他眼神一凛,沉声道,“河中之地乃是大夏国土,此等叛逆,却绝不能纵容,要让他们知晓,犯吾大夏者,虽远必诛!”

    全书完

第二章 十二楼五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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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早膳,见到准备一同出门去送行黄舟山的李蕤时,赵行德不禁莞尔,外面阳光明媚的,这厮却脚踏长齿木屐,手拿一把绿油纸伞,俨然后世戏文里西湖烟雨中浊世佳公子的打扮。

    赵行德干咳一声,指着木屐和伞问道:“李兄,这是为何?”

    李蕤俨然正色道:“吾观天象,昨夜有少男阳风踯躅于院隅蔓草之下,今晨又有少女~阴风流连于墙头柳梢之上,阴阳相逢,难免行云布雨,所以不得不早作绸缪。”

    用后世的术语来讲,东方的暖湿气流和西方的干冷气流可能在今天在汴梁上空交汇,形成一场锋面降雨,这点东西被李蕤这个方式说出来,到真唬得住不少人。

    赵行德点了点头,笑骂道:“你不去做道士当真可惜了。”他自持年轻力壮,些许风雨躲避一番便可,不欲像李蕤这般郑重其事的准备雨具,惹人耻笑。

    李蕤却反唇相讥道:“吾所习乃是管公明的观天术,倒是元直你那些冷气暖气相会而行雨的说法,本身没有师承,又颇类新学元气之说,如今党争正烈,倒要谨防落人口实。”

    赵行德、李蕤二人安步当车,一路说笑打趣,来到离着内城东角子门还有数百步之遥的保康门街。黄舟山将在内城东角子门外的汴河码头登船出发,顺着汴河进入大运河,在扬州换海船,沿海而下,一路航行至传说中瘴疠横行的琼州。

    此时许多茶坊、酒肆、脚店尚且关着店门,街上人流却已经摩肩接踵,富绅士子尚且有些忌惮丞相蔡京一党的权势,满城的成千上万的贩夫走卒却不管这些,闻听今日是上书反对竞地、间架两道恶法的舟山先生被贬离京之日,纷纷暂且歇了营生前来送行。出了东角子门,人潮涌动的声势更是浩大,十数里之内到处是朝着汴河码头涌来的人流,而东角子门外聚集的百姓更有数万之众,横跨汴河的虹桥仿佛摇摇欲坠,上面挤满了不住张望的人群。

    “马骇舆,则君子不安舆;庶人骇政,则君子不安位。”在汴河旁边的丰兴酒家三楼雅阁之内,一个身着青白精缎儒服,方脸长髯的中年男人凭窗瞭望,若有所思地吟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他侧头看着旁边窗口正在作画的画师,沉声道:“这幅‘倾城送贤图’,定要如实地画,用心地画。”

    中年男子这声嘱咐虽和颜悦色,却不怒自威,那画师打了个哆嗦,躬身秉道:“是,大人。”中年男子看不惯看不惯画师胆小怕事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头,将脸别到一边,继续观察汴河两岸的情状。

    旁边另一儒士打扮的嗤地一声笑,道:“难怪恩相如此看重,会之想出这一石二鸟的妙策,实在高明。今上酷爱工笔山水长卷,若不是张画师这样的丹青妙手,也难入圣上的法眼。这幅图呈到圣上那里去,只怕老贼再难蒙蔽圣听。”

    这两人乃是朝中暗暗与蔡京相抗的副相赵质夫的心腹。赵质夫更看重胸有城府,举止沉稳,兼且办事果断的秦桧,特意安排他担任清贵的太学学正来积累门生和人望。而罗汝楫官居刑部员外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兼且眼高于顶的人物。

    听罗汝楫口风不密,秦桧眼中闪过不满的神色,看了画师一眼,见他正专心勾勒山水人物,似乎并未注意两位大人的谈话,这才哼了一声,摇摇头,叹道:“老贼在圣上心中的地位稳如泰山,岂是一幅画可以动摇得了吗,只不过多行不义必自毙,待到日后时机合适,也许有些用罢了。”他脸色微微一沉,调转话题道:“彦济兄,老贼党羽已经调动衙役和禁军,可是确定了?”

    “正是。”罗汝楫面有得色,秦桧微微点点头,吟哦不语。

    旁边的罗汝楫却不识趣地继续道:“话说回来,这黄船山所著学说,既和元祐学术向左,又与奸党伪学不同,仔细推敲起来,反而和西夏梁苏之学相类,专门煽动刁民,诋毁人君,妄论‘天下兴亡,吾辈之责’,‘夺天下之利以徇私欲,谓之国贼。’圣上也是看在本朝优容士大夫的祖宗家法,才容他一头,谁知他越发厉害,居然反对竞买、间架两道理财之法。他自持学富五车,却不知本朝秉承王丞相遗意,以为国理财为第一要义。只看满朝公卿士人,除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学士子,便只有这些贩夫走卒之属前来送行,便知此人昧于时事,失道寡助了,哼!”

    他喋喋不休地啰嗦,秦桧却只微微皱紧眉头,眼底闪过一丝寒芒。送行的人山人海突然骚动起来,轻微的涟漪很快扩散成为沸腾的波澜。

    “黄大人,黄大人来啦。”挤在虹桥上的百姓纷纷从两边的护栏探身张望,前后层层叠叠的压得那木质的栏杆吱嘎直响,爬在汴河两岸柳树上的小孩冒险又朝上攀援几步,拼命伸长了脖子。就连赵行德、李蕤这等士子,淹没在这群众之中,也被感染了莫名的激动,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朝东角子门的官道涌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遮断了东角子门通向汴河码头的去路。只见一大群门生弟子簇拥着两名身穿儒袍的中年人从东角子门缓缓步出,在这群儒生的身后,跟着几辆载着家眷和细软的牛车,更外面则是开封府的押送官带着十几个挺胸凸肚的衙役,吹胡子瞪眼地将挡路的人群赶开。

    汴梁百姓平素见了官差仿佛羊见了狼似地,此刻却只管朝前涌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黄舟山一行围得水泄不通。前排的人踮起脚尖张望,后排的只看得到前排的脑袋,“黄大人!”“舟山先生!”的呼喝之间,更夹杂着许多七嘴八舌的议论,赵行德便亲耳听到一个闲汉口沫横飞地嚼舌道:“这奸相蔡京一党乃是妖魔鬼怪所化,专门下凡间来祸乱朝政,荼毒生灵的,蔡京是个熊罴怪,高太尉是个马妖,梁师成童贯是两头前世被阉了的猪妖投胎,李邦彦是头淫羊妖,幸喜我朝有黄大人”

    今上即位以来,丞相蔡京等人极力征敛以取悦上意,国库所入数倍于从前,上下官吏又中饱私囊,在乡间,粮食还未成熟,官府便预征夏秋两税。比预征两税更可恶的是预借,有的江南州县居然将十年以后的两税都预借了,更让百姓欲哭无泪的是,前任地方官升迁之后,后任地方官大都对预借的两税便不承认。

    太祖初年,官府所用丝麻尚用钱买,现今也和两税一样白取,除此之外,还有军队打白条支取粮草,大斗进、小斗出的省耗、鼠雀耗、仓耗,对一切民间钱物交易收取经制钱,为增加军费而特别征收的月桩钱最为苛杂,底下州县官在月桩钱下巧立的名目包括引钱、纳醋钱、卖纸钱,甚至打赢了官司还要交既胜欢喜钱,等等不一而足。

    蔡京秉政以后,更干脆将田赋、布帛都折算成钱币让百姓缴纳,称为“折帛钱”。普通农家哪有多少银钱存留,百姓不得不以重利向商人借贷,一遇荒年,入不敷出,便有食不果腹,卖儿鬻女之虞,即便是丰年,若是奸商乘机压价,谷价低贱,百姓卖粮之后所得的银钱往往不足以交税,不得不将口粮卖掉。在缴纳税赋的时候,百姓还常常遭到贪官污吏的勒索。黄曦在上书中便斥之曰:“朝廷暴敛,上下贪赃,剔骨吸髓,无所不至,使市井百业凋敝,生民膏血不存,地方为之耗竭。”

    蔡京以“为国理财”为标榜,大肆科敛,深得圣心,满朝读书人之中,唯有眼前这黄大人仗义执言,上书请废除苛捐杂税,却被贬斥琼州,送行的百姓思及苛敛日重一日,生计艰难,便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汴河两岸哭声震天动地,不少人踉跄着跪倒在地,一边哭一边高声为黄曦喊冤。

    黄曦朝四边拱手谢了好几次,人群兀自不散,亦未让开道路。黄曦索性止住脚步,颇为感慨地望着拥在四周的汴梁百姓,叹道:“前番出使辽国,与辽国公卿论天下大势,辽人说我朝人气虚体弱,全无胆魄,为奴婢之国,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但今日见之,吾中原百姓,虽经压抑,亦未失勃然之气,只需有一二英主名臣加以整顿,北威契丹,西服强夏,未尝不可。”又回头对送行的监察御史邵武道:“愚既已见逐,匡扶社稷之事,还要止戈兄多担待。”

    邵武点了点头,答道:“舟山兄之言虽有些道理,但朝廷自有纲纪,民气勃发则乱纲常,能抚之则好,不能抚之则为乱,本朝历代圣君每逢灾年便招收流民中强壮者为厢军,正是此意。”无论学术还是政见,他和黄舟山都见解不同,只是膺服此公一身风骨,这才不惜犯了奸党的忌讳,集齐门人弟子相送,但在道德政见上,是万万不能相让的。亲!如果你觉得本站不错,还请记住本站帮忙宣传下哦 !本站shuyaya哦 !

第二章 十二楼五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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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行德、李蕤、陈东、张炳、邓肃等太学生仗着太学身份,此时已经挤到前排,赵行德也第一次亲眼看到了黄曦这当世大儒的真容。只见他身量不高,约略有些清瘦,脸颊狭长,颔下三绺长髯,眉毛浓密,皮肤微黑不似士人,眼神却甚是湛然。

    赵行德寒窗十载,除了朝廷科举必考的经书之外,当世儒学大师的著作,各朝廷重臣的学术倾向也是必须掌握的窍要,否则的话,在一个新党重臣面前大谈元祐学术,下场会比不学无术的浪子更加悲惨。新党所反对的,正是旧党所标榜的,反之亦然。简单来说,新学乃是朝廷的官方学术,假托三代之治行变革之事,崇尚三代圣贤而鄙薄汉唐,专注经术而鄙薄词赋史学。

    和新学儒术大兴于朝堂相反,在民间,以司马光等元祐重臣学术相标榜的旧学却更为流行,新党和旧党之外,又有程氏兄弟在河南书院倡导讲求‘天人合一’的洛学和黄舟山倡导“天下为主,君为客”的主张。各门儒术门人众多,在民间都有一大批支持者,但互不见容,更将儒术之争上升军政大略,与朝廷争纠缠不清。这也是二程虽然为当世大儒,却一直赋闲在乡,蔡京敢于不顾物议,将黄曦从太常少卿高位贬斥为琼州别驾的缘由。自王安石、司马光两相之争以来,朝廷虽然大力抨击朋党,但没有得力的党羽支持,就算是孔孟再世,管仲乐毅复生,在大宋朝堂上亦难以独树一帜,唯有颓唐于江湖而已。

    赵行德正沉思间,忽然被推搡了一下,差点跌倒,回过神来,只见一名衙役左手提着刀鞘,右手持腰刀,瞪眼骂道:“臭酸丁,挡住官差去路,可是想要造反么?”眼看刀柄就要朝赵行德脸上抽打过来。

    赵行德还未答话,陈东已高声斥道:“污浊小吏,竟敢殴打太学士子么?”张炳、邓肃太学生纷纷大声鼓噪起来。朝廷素来优容读书人,太学生不是普通百姓,只需通过上舍考试为官,便是这些衙门胥吏的顶头上司,焉能受他们的欺辱。

    那衙役吃了这一喝,也犹豫起来,远处的市井闲汉见这边气沮,愈加得意,更有人高呼道:“这般奸臣谋害忠良,吾等先将这党羽尽皆打杀了,再求官家清除奸臣!”人群中居然涌出好几个手持铁尺木棍的壮汉,劈头盖脑便向那衙役打去,原本情绪激动的百姓纷纷上去拳打脚踢起来,打得十几个衙役不住地开口求饶,就连后边的黄曦、邵武等人也劝解不住,眼看就要将人打死了。

    那带队的押解官一边往黄曦等人身边躲去,一边喃喃喊道:“谋反了,谋反了。”取出一支响箭,朝天空发射出去,尖利的哨声在一片喧嚣中传出老远。

    “不好。”李蕤脸色大变,赵行德心中暗暗叫糟,黄曦、绍武一行和众太学学子聚集之处为中心,四周混乱不堪的人群不断涌上前来,有想看一眼黄大人的,有想打太平拳泄愤的,又乱挨乱挤看热闹的。喊打声、斥骂声、告饶声、甚至哭爹喊娘之声响成一片。

    不多时,远处隐隐约约响起凌乱的马蹄声,约五百余骁武骑军奔驰出来,禁军手持短棍四下乱打,直往人多之处冲去,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抱头奔走,紧跟在骑军身后更有两千余殿前司步卒,各持刀剑,拳打脚踢,骂骂咧咧地驱散人群,在殿前司步卒后面则是开封府的衙役,手持铁尺锁链,专门捕拿领头闹事之人,甚至连身穿低品官服和儒生模样的人也不放过。

    黄曦邵武的门人弟子都看向恩师,黄曦脸现愤怒之色,喝道:“奸相忌吾,何苦残民以逞!”邵武却面色不变,袖手昂然而立,回顾左右弟子,沉声道:“孟子曰威武不能屈,是之谓大丈夫。天下士人的风骨,愈摧愈劲,今日倒要看看,奸相党羽到底要将我等如何?”众弟子得了恩师吩咐,纷纷点头,并肩站在黄曦、邵武二人左右,千余人肃立不动,衣袂飘飘,神色凛然,宛若慷慨赴死一般。

    禁军和衙役冲到近前黄曦等人面前,威吓一阵后,见众人巍然不动,便兵分两路,只殴打捕拿四散的人群,将普通的百姓和黄曦、邵武这群人分隔开来,又留了数百名殿前司步卒在周围守卫。宋国重文轻武,读书人地位尊崇,军卒地位颇为低贱。这些殿前司步卒殴打百姓时如狼似虎,此刻被军官约束着,只强撑着样子在四面吆喝,连望也不敢朝黄曦等人这边望过来。

    丰兴酒家楼上,罗汝楫脸上露出失望神色,若是这些禁军和衙役不知分寸,打杀了士人,违背赵氏祖宗规矩,就可以趁机大作文章,就算扳不到蔡京,也可以趁机剪除他不少党羽。秦桧暗暗地叹了口气,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居然是恩相赵质夫之子赵光实陪着太子赵柯走了进来。

    “奸相党羽竟敢擅自调动禁军,真是大逆不道。”赵柯脸现愤愤之色,赵柯今日带了赵光前来暗访情状,若不是走的快,差点也挨了禁军的打,奔走的踉跄,袍服的下摆沾满了泥点子,令平日衣食务求精洁的两位公子大感愤慨。

    赵光实摇了摇头,叹道:“夫子任恕之道未行于世,何其悲哉!”他从酒楼上凭栏望下,军卒和百姓狼奔彘突地混乱场面不似刚才那般惊心动魄,一颗心才缓缓慢了下来,适才和赵柯小跑一阵,不觉湿了中衣,身上觉得有些寒冷,左右一望,周围没有仆佣伺候,只得强行忍耐,待回府后再换衣裳。

    “擅自调动禁军非同小可,秦大人,老贼欺人太甚,可否上书弹劾奸相?”赵柯眼现阴狠之色,和平常在皇帝赵佑面前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大不相同。

    “开封府,御史台,”秦桧犹豫了片刻,方才言道,“还有皇城司,都会为老贼说话,大可以民乱为借口,称事急从权,推脱责任。十几年来,圣上对蔡京恩宠不减。若将此事来做文章,最多不过蔡京受到申斥而已,但老贼若因此而衔恨,反而不利于太子殿下。”

    他语气不缓不急,却带着一股说服力,太子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他年吾若即位为帝,定要将蔡京这等见风使舵的奸佞尽数斥退。”赵柯暗暗道。

    他母后早逝,个性又不类父皇那般飞扬跳脱,因此虽然被立为太子,但不甚父皇的欢心。近年来三皇子赵杞越来越得父皇的宠爱,近年来,居然连监察宗室百官的皇城司也交给三皇子提举。

    东宫移位的流言愈传愈烈,赵柯日日如坐针毡,因为皇城司在三皇弟手上,平日里生怕行差踏错给他逮着把柄。父皇所倚重蔡京、梁师成、童贯等重臣纷纷向赵杞示好,而副相赵质夫与李邦彦,也都只是暗中表示支持,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公开得罪蔡京。

    秦桧见太子眼现恨恨之色,暗暗叹了口气,回头再看那东角子门外至汴河码头一带,原来的人山人海已经尽数被驱逐干净,只留下百十个被开封府衙役捕拿的乱民首领,其中居然还有几个身穿绿袍的低品官员委顿在地,再定睛一看,应是司天监、太史局或者东西八作坊的伎术官,想是因为黄曦曾上奏将这些庸流伎官的品级和待遇,这些人心怀感念,今日前来相送,却自惭形秽,不能和士大夫走在一起,这般形势,眼看要被蔡京拿来作法了。

    众禁军和衙役将百姓驱散之后,便将黄曦、邵武连同送行的门人学生都围了起来,在军官的喝令下,四周马队不住地来回奔驰,禁军钢刀出鞘。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一名军官骑马过来,也不和众人多说,指挥军卒让开了通往汴河码头的去路。

    邵武冷冷地“哼”了一声,这军官若不识时务,是上前啰嗦,甚至通名报姓,他官居监察御史,职责纠察百官,刀笔有千钧之力,了断这小小低品武将,就算是蔡京也阻拦不了。众人在步骑环卫下缓缓行至汴河码头,目送着黄曦和他的家眷仆佣登上官船,赵行德和众太学生目送孤帆远影渐渐消失在天际。

    待官军和送行的士人都散去之后,从汴河堤坝下的草丛中钻出三个穿皮裘,戴着虎豹皮帽子的女真人,其中一人面相蛮狠,呸呸地道:“若不是大哥拦着,我完颜宗翰定然不做这缩头乌龟。”中间的完颜宗弼却笑道:“你这莽夫,我们来打仗的么?”他又转头问另一边的人道:“希尹,你怎么看?”

    完颜希尹面带兴奋神色道:“韩”见完颜宗弼脸色一沉,忙将后面几个吞进肚里,舌头打转道,“的指点没错,南朝强盛,甲坚刀利,物产丰饶,我女真族要从契丹治下独立一国,非和大宋结盟不可。”他意犹未尽,啧啧赞道,“只看刚才那如狼似虎的勇士,不过五百骑就驱散了上十万人,难怪南朝兵马可以力敌契丹。”忽然又面带忧色,担心道:“若是南朝嫌弃我女真国太过弱小,不愿与我们结盟,可如何是好?”

    他这话正道中了完颜宗弼的心事,完颜宗弼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行与不行,试过了才知道,就算不能结盟,向南朝多买些粮食、火药和铁器也好。”

    三人手脚并用从汴河堤坝下面爬了上来,随意拍打几下尘土和草屑,从东角子门进了飞檐斗拱、鲜花着锦的大宋都阙,汴梁。亲!如果你觉得本站不错,还请记住本站帮忙宣传下哦 !本站shuyaya哦 !

第三章 仙人抚我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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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汴河码头会斋舍的路上哗哗啦啦下起瓢泼大雨,众太学生不耐在屋檐下久等,纷纷冒雨疾行回斋舍,赵行德侧头看见李蕤夹着油伞在旁边走,好奇的问道:“李兄,有伞为何而不用?”李蕤苦笑着回过头来,反问道:“元直,今日共患难,它日能共富贵否?”赵行德心头一热,点了点头,李蕤又苦笑一声,摇头道:“未必,未必。”

    华章斋的太学生们脚力甚健,不多时候便回到了斋舍内,换了干衣后,身上尚且冒着丝丝热气,陈东又问道:“今夜有诗赋雅集,元直可有兴前往?”目光炯炯地盯着赵行德。他观察同窗后辈,禁军四面包围,钢刀出鞘之际,旁人大多强自镇定,却掩饰不住心头惶恐,唯有赵行德与李蕤二人神色自若。此时新党秉政,不但科举取消了诗赋,连民间的印版也销毁,并禁止士人吟诗作赋,而清流中人则偏偏以诗赋会友,以示相抗,陈东早知此子才华过人,今日又认可他的风骨胆识,便有心提携他一把,将他引入汴梁清流中去。

    此时党争正烈,在朝廷中为官,非清即浊,非为君子即为小人,非为同党即为仇敌,决无首鼠两端的可能,清流旧党虽被权臣新党压抑,但实则有极大的潜力,赵行德模模糊糊地记得,蔡京权倾朝野似乎是新党最后的辉煌,此后王安石学说被彻底打倒,官方斥之为伪学,再往后就是程朱理学大行于世。

    赵行德自忖不过一个小小太学上舍生,新旧两党的党争对自己来说还太过遥远,新党重臣大都高不可攀,而且还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奸臣,所以自己和尚且低迷的旧党清流中人建立起关系是很重要的。想清楚之后,他点了点头,对陈东拱手道:“多谢师兄引荐。”

    陈东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赵行德的肩膀便转身离去。

    入暮时分,赵行德换上一袭青色儒袍,将父亲留下的一块美玉系在腰间,这是他身边最值钱的东西,和陈东一道赴会。陈东看着他半旧的服色,笑道:“元直倒是崇尚俭朴。”赵行德摇了摇头,苦笑道:“囊中羞涩而已。”陈东正色道:“昔年范文正公就学时,有画粥之贫,照样位列宰辅,治国安邦。只要勤学苦读,吾辈总有出头之日。”

    见赵行德唯唯以对,陈东便改口道:“若贤弟当真囊中羞涩,愚兄倒有几个贴补求学费用的法子,不过有点委屈元直的高才?”赵行德眼睛一亮,脱口问道:“当真?”陈东笑道:“这是当然。”

    赵行德大喜,当即向陈东请教起来。自从他父母过世之后,赵家的产业大都败落。赵行德原打算中了举人之后,要么直接考进士做官,要么以读书人的身份为遮掩,找个代理人经商,以来自后世的见识,发家致富当有五五之数,至不济做个教书先生也能混口饭吃,取个温柔善良的古代美女过日子。

    谁知皇恩浩荡,让元祐党人后代都到太学读书,衣食住虽然都是官家管着,还有少许零用钱发,但汴梁的消费水平实在是太高了,太学的读书生涯可能长达数年,所剩不多的钱帛还要留着应急,虽然父亲在汴梁有几个旧交叔伯,但君子相交不言利。因此赵行德绝对是太学华章斋中生活最为俭朴的几人之一,这些都被陈东看在眼里。

    陈东虽然出生富商之家,但他家严却是吝啬鬼,陈东在太学中所用的生活费,一丝一毫都要有详细的账目,否则就要大发雷霆,这陈东自从读书之后,原本就看不起父亲的市侩做派,虽然爱好交游,但绝不肯低三下四的向家中伸手要钱,于是陈东便苦心琢磨了好几项生财之道,若非有心拉赵行德一把,这些事情他原本是绝不告人的。

    陈东原本还担心赵行德拉不下元祐党人之后的脸面,谁知此子毫不拿架子,果然是同道中人,心下也是大喜,当即将先将一种赚钱贴补的办法讲了出来,那便是代为揭帖。当下党争正烈,朝廷新旧两党相互攻忓,除了朝堂过招之外,经常捕风捉影捏造谣言,写成揭帖四处张贴。这时代识字的人少,能写一手好文章的人更少,为了将仇敌的丑事编排得天花乱坠,每张揭帖要内容丰富,笔迹不一,这才显得民怨沸腾,大人物往往雇佣落魄文人代写揭帖,再雇佣旁人张贴出去。这行营生在汴梁专门有人收集和分发,写手与雇主互不见面,双方各取所需。

    “吾等有太学士子的身份,衙门胥吏就算当场抓住,也只是交送太学受师长斥责而已,所以吾就连写带贴一起承揽的,写一贴可得三百钱。”陈东得意道,赵行德也颇为眼热的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陈兄,下回有这好事还请捎带上吾。”陈东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失了清流前辈的身份,干咳一声,正色道:“清浊党争正烈,现在多写揭帖能增长见识,亦是练手,吾辈和朝堂中的奸党小人势不两立。”

    赵行德一笑,道:“正是。”又问道:“若是奸党雇佣写揭帖攻忓清流,吾等做还是不做?”陈东面现尴尬之色,道:“都是些捕风捉影之事,我们不做别人也要做的,这份钱凭什么不赚,再有,若是奸党当真暗藏阴谋,我等正好提前知之。”赵行德心下笃定,忙道:“陈兄高见。”二人经过这番交流,感觉更近了一层,临近监察御史邵武府邸时,陈东又叮嘱赵行德万万不可将写揭帖之事泄露出去,方才取出请柬,交给门口的家丁。

    邵武府邸大门已然宽阔宏伟,迈步入内,道路两边明晃晃的大灯笼一直指引到后院深处,陈东一边走,一边道:“恩师的祖籍和名讳一样,都是邵武,也是一桩美谈。”赵行德微笑着点点头,对这位被目为清流领袖的邵御史大人,他还是多少有些了解。

    邵武之父邵奎官至龙图阁侍制,邵家不但是世代簪缨之族,更是福建邵武当地大地主,大茶商。有家中雄厚财力的支持,邵武在太学就读时便交游广阔,人望极高,他个性极为执拗,甚至在太学时便多次参与策动议论朝臣的风潮,偏偏背景又硬,令学正极为头疼,好不容易盼着他中进士离开太学,但太学生中反而有更多人甘愿做他的学生,令邵武在清流中间声望更长。

    “恩师,这便是学生上次提起过的赵行德,乃是元祐党人碑上的赵侍制之子。”陈东恭恭敬敬地邵武一稽到地。对能够拜在邵武门下,他是颇感幸运的。

    “原来是忠良之后,”邵武手抚着胡须,看了赵行德一眼,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啊。”然后便转过去招呼旁边的宰相公子赵光实。陈东见机便带着赵行德在院落中一处桌案后面,二人席地而坐。

    粗若儿臂的熏香炬烛,既将花园照得亮若白昼,又没有太学油灯那样的烟气,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颇令人心旷神怡。赵行德心中暗暗算计,这样的炬烛一枝最少也要百文铜钱吧,低头拿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淡茶。

    桌案前一溪清水潺潺而过,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漂浮着片片花瓣,据说有这种天然清澈溪水穿过后院的宅邸,要比一般的宅邸又要贵上不少。此番诗赋雅集乃是仿照前代清溪流饮的故事,放杯至盘上,放盘于溪流上,盘随水转,轻漂漫泛,转至谁前,谁就赋诗或作词一首,众人称美者可随意畅饮,众人不满意者则罚酒三杯。

    二十多位客人大多是邵武的学生和后辈,众人便尊邵武居上游而坐,而赵行与陈东坐在稍为下游的一处桌案后面,这里视野却是不错,所有在席间殷勤劝酒的美貌侍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还不易引起旁人注意。陈东看了赵行德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本朝不禁官员、太学生狎妓,而且不仅限于喝喝酒听听歌,陶冶情操而已,只禁止与娼妓私通,或者宿娼为滥。甚至每逢节气,还要差遣官妓到太学生的宴席中助兴,士大夫风流倜傥的潇洒习性,那是一代传一代的。

    酒席开始,随着杯盘流转,众太学生一一或吟诗,或作词,都是年轻士子,彼此之间难免有争强好胜之心,就连平日里颇为慷慨豪迈的陈东,也摩挲着酒杯,绞尽脑汁的寻章摘句。赵行德却德泰然自若,他腹内有从前因为失眠打发时光而不知不觉记诵下来的诗词数百首。

    因为本朝不以诗词取士,所以赵行德在诗词方面没有下过半点功夫,不过在此之前,也没有任何展露诗词的机会。现在他不担心做不出好词来,反而担心自己记得的大都是千古传颂的佳句,过于引人注目的话,反而容易露馅。

    过不多时,杯盘传到了陈东面前,陈东刚刚做的一首“西江月”,便举起酒杯,清声吟道:

    “风动一轩花竹,琅玕青锦薰笼。怜才自是宋墙东。更识琴心挑弄。暮雨乍收寒浅,朝云又起春浓。冰肌玉骨信俱融。不比巫山闲梦。”

    见邵武微微颔首以示赞许,众人也无异议,陈东方才放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颇有喜色。

    接下来轮到赵行德,他便用了首元好问的“摸鱼儿”,正是他当年为一本武侠书而热血沸腾,反复背诵下来的第一首宋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谛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几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赵行德颇不好意思地拿起酒杯,心中有些惭愧,不是他不想低调,实在是所记的无一不是千古名篇,再多就不会做了。

    席间听赵行德吟罢之后,一时间都愣了,片刻之后,邵武方才沉吟道:“行德这首词,往而不复,未得中正平和之道,韵律虽工,格调却不足,且饮三杯吧。”

    这番轮到赵行德发愣了,他没想到堂堂名列宋词三百首的佳作在邵武嘴里居然也如此不堪,见在座的士子都频频颔首,显是认可了邵武的评判,无奈只得端起酒杯,连饮三杯。酒入肚里,一线灼热,赵行德心道:“看来邵先生的格调真的好高啊。”

    见赵行德神色黯然,陈东有些于心不忍,便低声安慰道:“以吾看行德这首词堪比司马相如长门赋,若是勾栏的俏姐儿依依呀呀唱来,那还不让公子王孙连魂儿都掏了出来。”说完又觉得好像还是在暗示他格调不高,陈东微觉尴尬,便岔开了话道:“你看恩师家中教养的这些侍儿如何?”赵行德抬起头看几眼,无精打采地答道:“不错。”陈东接道:“正是如此,不但美貌温柔,而且各擅技艺,还有几个能吟诗填词的呢。”赵行德笑道:“可惜这些才艺都被埋没庭院深墙之内了。”

    陈东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这些歌姬侍女,调教的出色,倒要远胜那些乏闷的良家女子,真可惜。”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杯酒喝了。赵行德知道陈东与一名妓有些瓜葛,便陪他喝了一杯,陈东又道:“听说李学正家中有女公子,知书达理,美貌可人,还做得一手好词,那便是既有良家的贤淑,又有勾栏的情趣了。”这话令赵行德差点没有将口中的酒喷出来。

    一轮过后,邵武点评众人词作,将赵光实所作的“清平乐”评为第一,陈东的“西江月”评为第四,可怜赵行德盗取那首“摸鱼儿”,因为格调不高,腆居末座。

    出师不利,第二轮清溪流饮,赵行德便上了心捉摸邵武适才那“往而不复”的评语,搜肠刮肚的寻了一首辛弃疾的“青玉案”,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念完以后,赵行德仍有些忐忑不安的,不禁和众士子一起等着邵武开口。

    邵武微微点头道:“词句倒是有些可取之处,”他话锋一转,皱着眉头道,“只不过,此乃桑间濮上,淫奔之词,乱世之所好。行德今后定要用心道德学问。”赵行德到还好,陈东脸色立变,在众人的鄙视下,都不好意思和赵行德说话。这一轮比试过后,邵武再行点评众才子的诗词,仍将赵光实的“菩萨蛮”列为第一,赵行德的“郑卫之音”为第十四,而陈东为第十二。

    第三轮词赋,赵行德想要扭转自己品格卑下的评语,便吟了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邵武评之曰,境界尚可,但暮气太重,为强说愁绪,失了年轻人的朝气。最后点评众人,赵光实的“鹊桥仙”被评为第一,赵行德被评为第八,而陈东则被评为第十五。

    最后一轮,赵行德已完全不抱幻想,便随意吟了一首李清照的绝句,“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邵武脸色略寒,语重心长道:“行德须读史书,项羽杀楚怀王为不忠,坑杀秦卒二十万为不仁,如此乱臣贼子,怎可咏而赞之。”再次将赵行德定为最末。

    最后总评,丞相赵质夫的大公子赵光实才高八斗,冠绝群伦,四首词均被列为第一。

    告辞的时候,邵武命仆佣送上两张百贯的交子,交给赵行德,沉声道:“令尊赵侍制名列党人,吾深敬之,这些身外之物,聊表心意吧。”

    数日后,丞相蔡京府邸书房中暖香正浓,蔡京信手接过邵府坐探传递过来的旧党士子的诗词抄本,读到赵行德所作三词一诗之时,不禁笑道:“好个不识时务,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晚辈,就算是梦笔生花,仙人抚顶,也该当受些挫折。”暗忖道:“赵惕新与吾作对数载,郁郁而终,到生的一个好儿子啊。待他在那般伪奸徒那里去碰个头破血流,看看是否能将此子拢入袖中,不能用之,则须锄之。”

    旁边帮闲的奉承道:“这些旧党以诗赋雅集为名,非议朝政,真该治罪。”蔡京摆摆手,道:“君子有容人之量,士大夫乃是国之栋梁,岂可轻易摧折。”亲!如果你觉得本站不错,还请记住本站帮忙宣传下哦 !本站shuyaya哦 !

第三章 仙人抚我顶(中)

    祁县小东街,“点金钱庄”铺面上生意火暴,里面也是忙的不亦乐乎。一听说庄虎臣要娶媳妇儿,整个西帮都当了天大的事情来办,各家都派了人帮忙。典礼所需一应物事采办,都有专人负责,现在连赵驭德都插不上手了,他也乐得清闲。

    庄虎臣是“点金钱庄”的最大股东,不说他钦差的身份,单论这一条,已经算是西帮的盟主了。谁让他代理着天字第一号的买卖呢?大家都指望着从这口锅里多盛一勺子呢。所以他娶老婆,哪个敢不当个事儿来办?

    庄虎臣悠闲的房间里品茶,楚颦儿的茶道还真是不赖,这几天庄虎臣好象有点喝上瘾了。这功夫茶,刚开始喝是苦,回味却是甜丝丝的,而且喝了以后,精神见长,真是不错的东西。但是楚颦儿现在是待嫁的新娘,按规矩是不能和他见面的,只好央求冰儿两边跑。好在冰儿也乐意给他跑前跑后。

    杨士琦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电报抄稿道:“大人,西安寿元和汤竟轩的急电。”说罢,递给庄虎臣道:“本来是昨天夜里发的,祁县电报局子的人混帐,到现在才给送过来。”

    庄虎臣看完了,不在意的道:“就这?”

    杨士琦见他满不在乎,似乎也受了传染,从桌子上端起小杯子,也饮了一盏,笑道:“少奶奶好茶道啊!我家那几个吃货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功夫!大人有福啊,少奶奶又漂亮又会伺候,大格格也是出奇的能干,将来这齐人之福,哪个也比不了啊!”

    庄虎臣笑道:“杏城兄,你就别没事糟践我了!你家里都六房太太了。还不够啊?再添俩就够两桌子麻将了!”

    杨士琦尴尬的摆手一笑道:“都是些庸脂俗粉,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随即转换话题道:“大人。这些子满人大爷要对你动手了!”

    庄虎臣不屑的笑道:“就他们?能掀起多大的浪?”

    杨士琦一笑:“大人越来威风越大了。一个郡王还有几个贝勒、贝子,国公,乖乖,咱大清地近支宗室都快到一半了,你居然不在乎?佩服的紧呐!”

    庄虎臣端了小茶杯,让了杨士琦一杯,自己也弄了一杯,喝了下去。巴咂了一下嘴,笑道:“这大清是太后当家,再多人闹都是闲扯,只要她的心思不活泛,谁能闹出花儿来?现在地局面,还由得太后心思动摇吗?”

    杨士琦哈哈一笑道:“这话说地透彻,大人果然不是凡俗,一语中的!现在的大局是什么?议和是大局。天大的事情也漫不过这个,咱们在娘子关打的热闹,图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议和的时候多少能讲点价钱?大人优抚这些俘虏为什么,也是为了议和。这大清谁最盼着议和早日成功?非老佛爷莫属,哪个动了这个大局。那就是自己找死!”

    庄虎臣轻蔑的笑了一笑道:“杏城兄果然是深知兄弟的心思啊!这些人闹地越厉害,倒霉的越快!”

    杨士琦摇摇小泥壶,已经没水了,又自己从西洋暖壶里往里面注上,给茶盘上的几个杯子都挨个倒满。拈起来一杯。一口饮尽,方道:“这功夫茶好喝是好喝。就是讲究太多,又是什么关公巡城,又是什么韩信点兵的,麻烦!”然后看着庄虎臣道:“大人说的极是,这大清的庙是太后修的,她老人家让哪个当神,哪个才能当神,惹她不高兴,说句不该说的话,就是皇上,也当得不稳妥!”

    庄虎臣一笑道:“杏城兄,你一口一个大人,叫地兄弟别扭,别人这么叫,我就生受了他,你老哥和别人不同,咱们还是朋友论交,按说,你的大少爷比我还大着一岁,叫你一声兄长,我已经是高攀了!”

    杨士琦急忙摆手道:“现在下官是大人的属员,这朝廷的礼法破不得!”

    庄虎臣笑的把茶都喷出来了:“你老哥居然是个讲礼法地?你别笑死我!”

    杨士琦正色道:“大人这话,让兄弟汗颜,我平日里是张狂了些,我平生最是个不服人的,但大人是让我十二万分的折服!我敬重大人,非重大人名爵,而是敬大人的本事!这朝堂上兖兖诸公,有谁有大人的见识?说句不敬地话,就是李中堂,那在咱们大清,顶尖地见识了吧?我觉得尚且不及大人对天下大势的把握!”

    庄虎臣被他夸地脸一红,别人对天下大势是分析判断,而自己根本就是知道会如何发展,实际上是作弊啊!这些日子吹捧也听的多了,多少有点抵抗力了,不象刚穿越那会儿,一碗米汤就灌的头晕。连忙岔开话头道:“估计这会,朝会上正吵的凶呢!”

    杨士琦笑道:“管他呢,谁不怕死就闹去!咱们喝茶要紧!呵呵,再过几天就要喝大人的喜酒了!”

    庄虎臣笑道:“是啊,随便闹,关我什么事?”

    庄虎臣还真没猜错,端郡王载漪弄的这一出儿,还真的不是为了他,更不是给那个死鬼载澜出气。庆王接到溥伦的密报,眼珠子连转都不需要转,就明白他想干什么,立刻就披上衣服,亲自去找荣禄了。

    第二天一早,小太监在巡抚衙门口,大鞭子甩的响亮,高叫道:“太后叫大起儿!”

    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堂官,还有小醇王载沣鱼贯而入,裕庚也被破例允许参加了。按说,朝会是不应该有载沣的,他虽然贵为亲王,但还是没职事的空筒子王爷,太后今天专门特许他列席,让这些大臣们都是一肚子狐疑,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看来这废立之事。怕是要做罢了。裕庚就更不用说了,他自打从法兰西回国,还没派过差使。今天也让参加。看来圣眷正隆,升官指日可待了。

    进了大堂,行过三跪九叩首的大礼,慈禧笑着道:“都赐座吧,这里不是紫禁城,没那么多的规矩,都坐着好说话!”

    又是照例的称颂谢恩,太监把早就预备下地乌木圆凳搬来。还特意给领班军机礼亲王世铎和庆王、荣禄、鹿钟麟等几位老臣准备了椅子,上面都铺了软垫子。

    慈禧看着裕庚笑的格外的开心,对他道:“裕庚,你是个有福气地,生地女儿好本领啊!你现在威风好大!连洋鬼子都得给你看门守户!”

    裕庚紧张的冒汗,也听不出慈禧话里到底是真心,还是弦外有音,急忙跪下道:“奴才教女无方。惹出笑话,请老佛爷治罪!”

    慈禧笑道:“起来吧,看你吓的样子,还是个爷们?你比你的俩丫头差远了,她们俩我瞧着都是好的!”

    裕庚哆哆嗦嗦的爬了起来。坐回到凳子上,两条腿还兀自在打颤。

    慈禧笑着道:“这俩丫头我都是瞧着喜欢的,功劳也不小,我看,都封了和硕公主吧!”然后看着世铎道:“礼亲王。你看呢?”

    慈禧一出口就是惊人之语。和硕公主那是亲王的品秩,拿地也是亲王的俸禄。虽然说没有什么实际的职权。难得的是这份体面,更别说一家封了两个了!

    裕庚又给吓的跪在地上了,急忙道:“请老佛爷收回成命!这份恩典太大了,奴才消受不起啊!”

    慈禧笑着不说话,庆王接口道:“裕庚啊!君有赐,臣不敢辞,这才是为臣子之道,你仔细君前失仪,再说了,老佛爷封的又不是你,你推辞算是哪家的道理?朝廷的爵赏是酬其功,赏罚分明,这正是太后地英明!你再推辞就是做作了。”然后转过脸,笑着对慈禧道:“不知道奴才说的是不是老佛爷的意思?”

    慈禧更是眉开眼笑道:“还是七爷会说话!裕庚,你也起来吧,今后好好的替朝廷做事,不要辜负了我的这片心思!”

    裕庚已经是激动地满脸泪花了,除了磕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用袖子偷偷抹了下眼泪,又重新坐回凳子上。满朝都是艳羡之色,这裕庚家生的女儿,可比自己家的儿子强了百倍了!

    慈禧环顾了全场,说道:“今天朝会的正题还是议和的事情,现在洋人提出要把娘子关地兵撤回山西才肯开和议,你们军机处是个什么意思?”

    礼亲王世铎急忙站起来道:“奴才们自然是听太后地!军机处承旨就是了。”

    慈禧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问道:“荣禄,李鸿章是个什么态度?”

    荣禄站起身答道:“李中堂回了电报,说是洋人信实无欺,撤军不过是给他们个面子,不妨事地!洋人也要议和,既然是要和谈了,还陈列大军,是有些不妥。”

    慈禧点头道:“这洋人的事情,怕还就李鸿章明白些。”

    荣禄附和道:“是啊,咱们国朝只有李中堂是办洋务的行家里手。”

    慈禧又问道:“庄虎臣一直是在前线的,他是个什么说法?”

    庆王从怀里掏出电报抄稿,慈禧摆手道:“不用给我看了,你说说就行了。”

    庆王道:“庄虎臣的意思是说,兵断不可撤!”

    慈禧一皱眉头,问道:“噢?他是个怎么说法?”

    庆王答道:“庄虎臣的意思是说,和自然是要议的,但是洋人怕是不可轻信,他来电言三事!”

    慈禧道:“哦,是哪三事?他个恶少,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主,现在也会上书言事儿了,呵呵,稀罕!”

    满朝凑趣的哄笑。

    庆王把庄虎臣的电报一条条讲解。其实庄虎臣的意思很简单,就是首先优待联军俘虏,做出文明之姿态,再是将地方上的教士和教民由地方官员和朝廷派员甄别,确实是无辜受害的的那些则立即抚恤,对那些鱼肉地方的则暂由地方官看管,并要求中、外记者陪同监督,以做今后和洋人瓣扯的证据。最后,娘子关的兵只可增强,不可撤退,只要这些洋俘虏安然无恙,那就可以和洋人耗下去。最终联军还得坐在谈判桌上来解决问题。电文里,庄虎臣再三强调,只有娘子关打的越好,两宫就安全,洋人就不敢在谈判的时候,议和条件里扯上太后。

    慈禧兴奋的一拍公案,大叫道:“好!”然后看着这些王公大臣,激动道:“听听,听听,你们都听听,这才是个忠心的!”

    荣禄道:“庄虎臣说的好!两宫之周全乃是大清之根本,必要以策万全!李鸿章电报里说,两宫之安已是万全,庄虎臣则说,必须是万全之后再加万全!这又高了李中堂一层啊!”

    庆王连忙凑趣道:“庄虎臣是太后亲手简拔的,自然比别人不同,要是也不懂事,那就是没天良了,太后的眼睛什么时候看错过人?”

    一直坐在上面死尸般的光绪,怕是听不进去这么肉麻的吹捧,低着头,不停的摆弄手里的意大利进贡的珐琅金怀表。

    大家好一阵的称赞,大堂里才渐渐静了下来。外面传来了一阵阵的哭声。

    慈禧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谁在那里嚎丧呢?晦气!”

    荣禄和庆王相对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第三章 仙人抚我顶(下)

    慈禧看着地下跪着的几十个近支宗室,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一个个都是肩膀上挂着孝章,进了大堂就开始哭。慈禧压着火气道:“都起来说话,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呐?说说吧,这是给谁戴的孝?”

    端郡王载漪抬头看了看慈禧,带着哭腔道:“老佛爷,您可得给奴才们做主啊!辅国公他死的冤啊!”

    慈禧冷冷一笑:“哦,你们是给载澜出头来了?好,都起来。”见他们还在地上哭,勃然大怒道:“都给我起来!怎么,我老了,说话不管用了是怎么的?”

    几十个宗室都是吓的一哆嗦,赶忙爬起来。在慈禧几十年的积威之下,早就怕她怕的要命了。

    这些人的眼睛都红了,但是不是哭的,一夜打牌、听戏顺带“端”了几个坤角,都没睡觉,硬熬成了这样。载漪道:“老佛爷,这庄虎臣也太无法无天了,眼睛里还有朝廷吗?一个四品的道台没请旨就敢杀国公,这还了得?奴才看,和造反也没多大区别了!”

    慈禧冷冷的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他没请旨?”

    载漪梗着脖子道:“奴才就没看见邸报。”

    满屋子的大臣一起白了他一眼,心里都是郁闷,这事儿捂都还怕捂不住,还明发邸报?怕洋人不知道你们这些爷去杀俘虏啊?可事情又不能明说,难道说朝廷在作伪?那也太打脸了。

    慈禧一摆手道:“好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们跪安吧。”

    载漪还来劲了,大着嗓门吆喝道:“请老佛爷的示,今天奴才们想给枉死的澜公爷讨个说法。不杀庄虎臣,朝纲不肃,人心不安。宗室不宁。八旗人人自危啊!”

    慈禧火也上来了,往下一看,近支宗室一共分了左、右两翼,左翼两族,右翼四族。六个族长下面居然有四个,右翼近支第一族族长镇国公载泽,右翼近支第二族族长贝勒溥伦,这端郡王载漪是右翼近支第三族的族长。还有个左翼近支第二族族长贝勒载澍,来的也够全的,都到了一多半了。

    慈禧突然笑了,心里明白,这是载漪带人来和自己打擂台了,估摸着看着大阿哥即位无望,垂死挣扎罢了,但是这么多地近支宗室。一但合了槽那也是很不得了的势力。她平静的问道:“那依着你地意思,怎么办?”

    载漪仰着脸道:“依着奴才地意思,灭了庄虎臣的九族,把这庄虎臣千刀万剐祭奠辅国公。”

    荣禄半闭着眼睛声音不大的接了一句:“杀了庄虎臣,那前线的仗怎么办?”

    载漪乜斜了他一眼道:“这天下又不是只有庄虎臣一个会打仗的。咱大清猛将如云,又有百万神拳忠勇可恃!量他几个洋毛子也翻不了天!”

    慈禧听他说起义和团,突然一阵恶心,当时怎么就听了这些人的话,发什么昏。和九洲万国。普天下的列强就同时开了战,弄的差点没命。洋人地子弹都打到了慈宁宫了。当时李莲英吓的直哆嗦,壮着胆子拣起了弹头,还热的烫手。想起这些,慈禧还有点后怕,但是还是强装平静,看着他道:“哦,你倒说说,你有个什么章程,杀了庄虎臣容易,那善后的事情如何是个了?”

    载漪受了鼓励,更是气壮如牛:“奴才以为,那些洋鬼子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这娘子关不就是个例子?一仗就抓了一千多活的!咱大清百万雄师,还有四万万百姓,都是久服王化的,各个都是心向朝廷,只要调度得宜,这些联军不在话下。奴才以为,这个和也不要议了,那些主张议和的都是些奸臣,统统抓起来,该罢官地罢官,该杀头的杀他几个,调天下勤王之兵,奴才愿领一旅之师,亲冒矢石,杀回北京城,迎太后回銮,也让这些洋鬼子知道知道咱们八旗的厉害!”

    慈禧见他说的口沫四溅,越看越觉得他这脸是如此的讨厌,平日里怎么就没瞧出来呢?荣禄和庆王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冷冷一笑。昨天他们接到溥伦地秘报,早就明白什么意思了。这载漪是最怕议和成功的。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洋人是帮着光绪的,一旦议和成功,说不定光绪就又重新亲政,那还有他的好?他带着几十个义和团就冲了紫禁城,要不是太后拦着,当时就把皇上给杀了,如果一但光绪重新掌了权,头一件事怕不就是要砍了他的脑袋。就算太后还继续训政,可太后马上就七十地人,光绪纵然身子骨不好,可也才三十来岁,熬也把太后熬死了,一旦太后没了,他地下场恐怕比和绅还惨,和绅好歹有十格格在嘉庆面前求情,保住了全家的性命,只杀了他一个人,载漪就凭这弑君地罪过,灭门就不冤枉了他。现在满朝的人都明白了,感情他的意思就是不要去议和。

    载漪还在滔滔不绝道:“这庄虎臣一个汉人居然骑到咱满人头上了,他狗一样的东西,杀他不过是捻死个臭虫,这些汉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下犯了众怒了,几个汉人军机和大学士都是把眼睛瞪得铃铛般大,慈禧也实在听不下去了,怒道:“够了!你混帐!圣祖康熙爷就说过满汉一体,好家伙,过了快二百年了,你居然还提什么满汉之分?康熙爷的母亲佟佳太后就是汉人!乾隆爷的母亲钱佳太后也是汉人!这么说,列祖列宗都不是好东西了?这大清朝就你一个好东西!”慈禧也是真火了,连这些先太后的尊号都不叫了,直接称呼起姓氏了。

    载漪吓的一哆嗦,急忙跪在地上,但是他今天也横了心:“奴才失言,但顺治爷在罪己诏里就说自己其罪一,就是重汉人不重满人。动了国本!”

    载漪今天也是说话糊涂,满汉之分是民间的说法,实际上应该是旗民之分。汉军八旗也是旗人。也有铁杆庄稼,今天他一杆子算是把一船人都打了,连裕庚都对他虎视眈眈的,他虽是贝勒,可也是汉军旗出身的。慈禧也老辣,直接就抓住这个语病,把几位先太后都给弄出来了。这几位虽然是汉军出身,可都是旗人。算不得正经地汉人。可谁敢挑她话里的毛病啊?

    慈禧平复了怒气,也觉得今天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这么多地宗室,也不能一棍子都打死吧?她看着载澍道:“你是左翼近支第二族地族长,你说说吧。”

    载澍平日里口吃,说话结巴,今天居然口齿也利索了,他道:“奴才以为。端郡王虽说话语激切了些,但还是为了大清好,忠心可嘉,这庄虎臣目无朝廷,擅自威福。将来必是朝廷的祸患,如不及早处置,将来天下督抚和掌兵大臣都效法,开了疆臣杀亲贵的头,那恐怕国将不国了!”载漪也急忙接话道:“对。奴才就是这个意思!这样的人要是不杀。那朝廷以后还叫什么朝廷?”

    慈禧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然后看着礼亲王世铎道:“礼亲王。你是领班的军机,你说说,你是怎么看的?”

    世铎哆哆嗦嗦站起来道:“奴才这个耳朵,最近是越来越不好使了,刚才端郡王和澍贝勒说什么,奴才都没听见,现在这耳朵里还是嗡嗡叫呢。”

    慈禧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办法,世铎是出名地“世面糊”,万事不做主的摆设,因为他身份贵重,亲王的爵位,年龄又大,所以做了领班的军机。有清一代,自打成立了军机处,那就是领班军机一个人说了算,其他人都是样子货,惟独他是打定主意明哲保身的,所以现在荣禄以军机第二位的身份,行了领班军机的职权。

    慈禧又看看下面一脸无所谓表情的溥伦,心里也是有点奇怪,这位平日是荒唐惯了地,从来不搅和到军国大事,今天是怎么了,也跟着起哄?

    慈禧看着他,问道:“溥伦,你是右翼近支第二族的族长,也是亲贵,这些人里,你年龄也是最大的,既然来了,你也说说吧,看你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

    溥伦收起了那副轻浮相,正色道:“奴才以为,凭庄虎臣的功劳,应该给封个官了,老是这样地候补,也实在是冷了功臣的心啊!刚才老佛爷问奴才想什么,奴才在想,该给这庄虎臣上个什么好听点的勇号。”

    溥论的话,如同晴天里的一声霹雳,把这些憋着来闹事地宗室惊呆了,载漪更是怒不可遏叫道:“溥伦,你他娘地到底是哪一头的?”

    慈禧用手指着载漪,气地浑身都颤抖道:“你混帐!这里是朝堂,你就敢这么撒野?口出秽言!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

    几个大内侍卫直接就把他给架了出去,他今天也是王八吃了秤砣了,大叫道:“溥伦,你这个混蛋,吃里爬外的东西!”

    慈禧仍然气的发抖,嘴角都在抽搐,半天说不出话来。

    满朝都吓得跪在地上道:“请太后息怒!”

    过了好半天,慈禧才平静过来,伤心道:“这都是我调教出来的,怎么都是些这样的东西?活活要怄死我!”然后她看见下面跪着的乌压压的一地人,叹气道:“算了,都起来吧。”

    大家这才爬了起来。慈禧看着庆王道:“老七,你是左翼近支第一族的族长,今天这六大族长都差不多到齐了,你也说说话吧。”

    下面那些今天准备上演《三哭殿》的宗室,一看叫到了庆王,都知道载振是挨了打的,而且庆王最是溺爱这个儿子,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这位最受太后宠爱的总理王大臣给他们出头。

    庆王轻轻一笑道:“老佛爷,奴才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这次也去祁县闹事了,还被庄虎臣打了二十军棍,奴才给庄虎臣发了个电报,上面就三个字

    慈禧也来了兴致。问道:“哪三个字?”

    庆王慢悠悠道:“打轻了!这样不懂事的畜生,打死了也不可惜!”

    慈禧感动道:“有你这样的阿玛,孩子不会学坏了。你是懂管教的!”

    庆王一翻话让这些都死了心了。呆呆的看着,这庄虎臣杀了个辅国公,这么泼天地大事,竟然会是这么个结局?庆王今天的态度也是太出他们意料之外了。

    慈禧又转过脸看看在座位上瑟瑟发抖的载沣,说道:“载沣,你也是去过祁县地,你也说说吧,说说这庄虎臣是如何地跋扈。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年羹尧。”

    小醇王载沣本来就胆小,一见太后问他,吓的立刻就突碌到地上了,跪着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道:“老佛爷,这是奴才的请罪折子,奴才糊涂,一时莽撞。请老佛爷降罪!”

    他这一手,大出所有人的意外,只有荣禄好象是不以为意,还是坐在椅子上眼睛半眯着养神。小醇王偷眼看太后的脸色缓和了些,又壮起胆子道:“奴才的阿玛是带过兵的。奴才小的时候也看过,俗话说,大将军八面威风,载澜把枪都顶到庄虎臣地头上了,庄虎臣要是不杀他。怕是以后这兵也就带不了啦。统兵的大将要是没有杀伐之气,那不就成了庸人。这娘子关的仗今后打起来也就艰难了,奴才回头想想,这庄虎臣要是不在那个当口杀一儆百,怕是再闹出什么大乱子也说不定,奴才现在想起来,还冒冷汗呢!”

    他这一番奏对,让一直摆弄怀表的光绪都听楞了,眼睛里闪过光芒,这弟弟是长大了,懂事,将来必是个可用的。晓得韬光养晦了。

    慈禧满意的看着他道:“嗯,你能懂得这些,这趟祁县你也算没白去,你阿玛是个明白人,可惜死的早,你额娘拉扯你不容易,朝廷将来还要指着你们这些年轻的。”

    载沣在地上跪着眼圈都红了,带着一丝地哭腔道:“奴才不懂事,惹老佛爷生气了。”

    慈禧脸色转好,轻笑道:“算了,起来吧,知道错了,以后不犯了,还是个好的。”

    这些来弄事的宗室这下是彻底蔫巴了,事情的发展都邪门了,载振挨了打,庆王楞是不生气,载沣在祁县丢了面子居然还上折子请罪,看来要糟糕了。呼啦啦跪倒了一片,满屋子都是请罪之声,只有贝勒载澍还是站的直挺挺地。

    慈禧看见他就讨厌,他的福缙虽然也是自己的侄女,但是夫妻感情不好,经常在自己这里说载澍对她如何如何不好之类的,听的久了,也就腻味这个有点口吃地侄女婿,偏偏戊戌年地事情上,载澍对光绪甚是同情,经常在家说什么“牡鸡司晨,非国家之福”这样的混帐话。今天见他这样地挺着腰杆子和自己呛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问道:“载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载澍平日和宗室里来往不是太多,惟独佩服薨了的老六王爷奕忻,六王爷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他的一句遗言一直在耳朵边回响:“这大清的宗社怕是要亡在方家园了!”这话当时把他吓的一激灵,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方家园可是太后的娘家啊!

    现在他也是把心一横,直楞楞的答道:“太后任用私人,现以私爱废大清国本,区区一个道台擅杀国公而不问,这样的事情如何让宗室心服?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慈禧本来刚刚好点的心情被他又给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指着他,半天才把呼吸调匀:“好,你说的好!我就是任用私人了,我就是要国将不国!我就是打算把祖宗的江山给败坏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然后高叫道:“来人啦!把这个忠臣孝子给我发往宗人府看管,削了他的爵位!永不叙用!”

    几个侍卫又过来,把他也给拖出去了。这下子,那些宗室就更是吓的只剩下磕头了。

    慈禧怒冲冲的看着他们道:“把这些混帐东西都给我

    荣禄一看,要出大事儿,也顾不得养神了,急忙跪道求告道:“老佛爷息怒啊!”

    所有的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的堂官也都跪下道:“老佛爷请息怒,息怒啊!”

    慈禧长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你们都给我滚出去,都交给宗人府看管读书,多看看圣贤书,磨磨性子吧。”

    这些人都是谢恩后,连额头的冷汗都顾不得擦就赶紧的退了出去,个个都是面无人色。

    庆王轻声问道:“那端郡王如何处置?”

    慈禧提起载漪本是恨的牙根痒痒,但是一想起自己那个最宠爱的侄女,就灰心丧气道:“罢了,他就罚俸三年,也交给宗人府看管读书吧。”

    庆王见慈禧情绪低落,笑道:“太后,奴才有个私事,不知道在这朝堂上讲,合适不合适?”

    慈禧看他笑的诡秘,也是有些奇怪道:“老七,有什么你就直说。”

    庆王一指载沣道:“奴才看醇王年龄也不小了,太后也该给他指门婚了。”

    慈禧沉吟道:“哦,你的意思是谁家的格格合适?”

    庆王道:“这个奴才还没想清楚,还是太后定夺吧。”

    慈禧想了想,看着荣禄道:“你家的大丫头,我是看着好的,就把她指给载沣吧?”

    荣禄当时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

    庆王笑道:“荣中堂家的大格格是太后亲手调教出来的,又是太后的养女,配醇王奴才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荣中堂,醇王,还不谢恩?”

    俩人都是跪地磕头谢恩连连。

    慈禧的心情又高兴了起来:“好!索性这丫头也封个和硕公主吧!和载沣你是敌体了,一般的品秩,你可不许欺负我闺女啊!”

    载沣又是连连磕头道不敢。

    荣禄看着慈禧哭的说不出话来,心里五味杂陈。自己是把光绪得罪苦了的,一旦他要亲政,自己怕是末日就到了,现在慈禧给配的这门婚,就是自己一家将来的护身符啊!况且光绪无子,大家都知道将来载沣要是有了儿子,那很可能就要承袭大统的,到时候,自己就是太国丈了!老佛爷对自己的荣宠那是没话说了,替自己想的深呐!

    光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弄的蒙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是呆呆看着这个身材瘦弱的弟弟,见慈禧回过脸看自己,又低下头继续把弄那块金怀表。

    庆王见慈禧转怒为喜,哈哈大笑道:“今天一天封了三个公主,真是我国朝的大喜事啊!说什么也要多喝几杯,荣中堂、醇王、裕贝勒,少不得最近要叼扰你们几顿好酒了!”

    三人连忙起身对庆王道谢。

    荣禄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老佛爷,这庄虎臣如何封赏?”

    慈禧一拍椅靠子,笑道:“这刚才又是生气,又是高兴,怎么把他这个正主给忘了?他的事情回头你们军机处拟个条陈,总不会让功臣寒了心的。”

    庆王笑着对慈禧道:“老佛爷,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您不得留我们几个在您这里吃顿饭?奴才家今天可是没开了伙啊!”

    慈禧笑的前仰后合道:“老七,你也不是好东西,打秋风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好,今天就赏你们一顿好的!来人,安排传膳!”

    满朝文武哈哈大笑,朝堂上一团和气,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第四章 结发受长生(上)

    祁县“点金钱庄”,庄虎臣的婚礼还在有条不紊的张罗着。今天是个大阴天,虽然还只是刚过了晌午,天就黑的如同黄昏,眼看就要下雨了。天气虽然不好,但是人们都是挂着笑意,一副喜气洋洋。现在连赵驭德看这个年轻的钦差的眼神都变了,这个打小自己看着长大的少爷,真的是不一样了。搁在别人身是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过,居然到他这里就是风平浪静,庆王爷还专门派人到祁县给他送贺礼,来的人满嘴都是道谢的词。这还真稀罕了,真的被少爷说中了,打了他还得说声谢谢。

    昨天更是来了天大的喜事,朝廷发了电谕,授予庄虎臣果毅巴图鲁勇号,赐紫禁城骑马、佩授紫缰,赏黄马褂,最难得的是封了个子爵。这可是能传之子孙的荣耀啊!虽然不是铁帽子的,后代还要减等袭爵,可毕竟也能传三代,后世就算不肖,入不得考场,中不得科举,起码也算有个出身了。真是好事接连不断,又是赏东西,又是封爵,再加上庄虎臣小登科之喜,“点金钱庄”现在比过大年还热闹。

    杨士琦看着电谕,偷偷的乐,庄虎臣看着他笑的贼忒兮兮的,有些奇怪了,问道:“杏城兄,你怎么笑成这样?”

    杨士琦顾左右而言道:“大人的荣宠在年轻一代的汉员里,怕是一时无两,这紫禁城骑马怕是难了些,现在洋兵还占着北京城,怕是容不得大人在里面打马扬鞭吧。”

    庄虎臣对他太了解了。摇头道:“杏城兄,你笑的怕不是这个吧?实说了吧,你到底笑什么?”

    杨士琦在桌子上拿起一个核桃,用小锤子砸开,一边吃一边道:“我想起乾隆朝的两个故事。”

    庄虎臣知道,这故事肯定和自己有些关联,忙问道:“是什么故事?”

    杨士琦还是不紧不慢。边砸核桃边道:“乾隆朝有个宰相叫傅恒。大人听说过吧?就是大将军福康安地爹。”

    庄虎臣道:“知道,知道,你说吧。”

    杨士琦又是一阵怀笑,看的庄虎臣直想用脚踢他,半天才道:“当年傅相爷年轻的时候,也被封了子爵,然后乾隆爷就让纪晓岚给他写个牌匾,这纪晓岚大人必是知道的吧?”

    庄虎臣急道:“知道!你就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杨士琦微笑道:“当时纪晓岚看着他家的门楼直笑,笑的傅恒也是直发毛,问他为什么发笑,纪晓岚就说道,这有了封爵以后,私邸可以称宫了,不晓得这子爵府应该称个什么宫?”

    庄虎臣被他说的脸都红了,还能叫什么?子宫呗!这纪晓岚也真是个促狭鬼了。怪不得那么好地学问,一辈子作不了宰相。庄虎臣心里暗骂杨士琦口上无德,心里还想听,就又问道:“还有一个呢?”

    杨士琦又笑道:“这纪晓岚后来做了礼部地尚书,他这个人最是嘴上不吃亏的人。以前当御使的时候参过吏部的黄侍郎,后来这黄侍郎复了职,纪晓岚也升了尚书,听说黄侍郎背后骂他叫鸡上树,他也反唇相讥。叫他黄鼠狼!”

    庄虎臣笑道:“两个都不是好东西。这些文人心思都用在这儿上了!”

    杨士琦挑着眉毛笑道:“这些都是野史和前人笔记的故事,当不得真的。不过刚才我一直在想,将来不知道大人的雅号会是什么?”

    庄虎臣略一思忖,气的蹦起来就给了杨士琦一拳。这些文人都不是好东西,骂人都不带脏字地!自己是果毅的勇号,又是子爵,那不就是果子爵吗?私邸称宫?自己的绰号已经不用想了,肯定就是子宫里的果子狸!这杨士琦真够坏的!

    杨士琦倒吸着凉气,苦着脸边揉着胸口边道:“大人你也轻着点!手也太重了,真想打死我啊?”

    庄虎臣笑道:“打死了你,我还省几个银子。”

    杨士琦斜着眼睛看着他道:“呵呵,我死,早着呢,还没喝过你的喜酒,哪里舍得死。”

    庄虎臣也不理他,自己也拿起个核桃敲着吃。

    杨士琦正色道:“大人,说点正经的,大人受的这些封赏也有些蹊跷。”

    庄虎臣看他一本正经地样子,也上了心,问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杨士琦一条条开始掰扯了起来。这几天,赏赐是不少了,除了给大营众将士的例行的恩赏以外,还专门给庄虎臣赏了银子、绸缎、珊瑚、如意等物品。这次又是赏穿了黄马褂,又是封了爵,真的可以说是圣眷优渥了。但是杨士琦一分析,却大有文章,紫禁城骑马和佩授紫缰,放到康熙朝,那是了不得地荣誉,必须是功勋老臣,而且都是辅助过两代或者两代以上帝王的元老重臣才能有的荣耀,可是到了乾隆朝以后,就成了常例的一种荣誉,朝堂里一半人都受过这样的赏赐,算不得什么了。黄马褂更是在军中赏地烂了,从曾国藩平长毛开始,那些游击、守备都能弄上一件穿穿,更是不值得什么。只有这个子爵难得,毕竟是个可以传之子孙地恩荫。可到了清末,实缺的官才是真地,有官才有权力,才能捞到好处,而爵位已经是不值钱了,除了点可怜的俸禄,就什么好处都没了,只是被别人叫个“爵爷”,听着好听些,实际的用处不大。

    所以,看起来受了不少的赏赐,却没给个实缺的官,有点不对头了。起码说给指个省,遇缺即补吧,可连这个在旨意里也没有,还是个候补道。而且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补。眼下看着风光,多少一、二品的提督、总兵见了自己都要递手本庭参,可是一但这个仗打完,回去缴了旨,就又是空筒子道台了。到那时候,万一朝廷过河拆桥,对自己的功劳视而不见。那可就是白忙活了。如果自己弄不到实缺。那手下这些人还能跟着自己吗?那不都成了闲人,这些人都不圣人,自己也不是刘皇叔,哪里有那么多地关羽、张飞、赵子龙什么都求就跟着自己混,到时候一股脑做了鸟兽散,怕是必然的结局。

    杨士琦讲的口干舌燥,端了茶杯,“咕咚咚”灌下了半杯凉茶。最后的结论出来了:“大人,莫看你现在红的发紫,可是朝廷还是在防着你呢!怕你又是个吴三桂!”

    庄虎臣无奈的苦笑道:“我哪里比得了吴三桂?朝廷的事情我能做得什么主?”

    杨士琦叹了口气道:“大人可惜太年轻了些,若是再大个十多岁,凭大人地见识,就是做个北洋大臣也是满够地。”

    庄虎臣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不说我做军机大臣,总理大臣呢?”

    杨士琦道:“军机大臣再过十年你也做不了,总理大臣就更别想。惟独这北洋大臣还有点希望。”

    庄虎臣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杨士琦解释道:“军机大臣都是些老臣,谁个都有可能做,只要你官够大,资历够老就行了,总理衙门是新设立的。现在是庆王的总理,今后怕不成了常例?估摸以后就是满州王公当这个差了。而北洋大臣责任重大,不似大学士、军机清贵,又要和洋人有诸般纠缠,虽然油水甚大。但朝廷里够资格的大佬都是避之不及。而垂涎三尺的却都资望不够。所以,有一天。李中堂要请辞的时候,他的推荐那是最重要的。怕是能一锤定音。”

    庄虎臣笑道:“那你地意思,是让我烧李中堂的热灶了?”

    杨士琦叹气道:“大人若是大上十多岁,不消你去烧李中堂的灶,怕是中堂大人拉拢你还来不及呢!李中堂对你赞誉有加,可惜了啊!中堂的身子骨不行了,怕是撑不许久了,早年行伍里落下了病根,年岁又着实大了,大人你现在资历尚浅,怕是等不及接老中堂的差使了!”

    庄虎臣见他说的煞有介事,笑道:“既然是没用的事情,想它做什么?还是喝酒来的正经些。”

    杨士琦道:“我说这么多,实际上就是一个意思,大人要早做盘算了,未雨绸缪才是王道,莫要临渴掘井啊。”

    庄虎臣把这个话听到心里去了,想了半天道:“你地意思是说,要抓权了?”

    杨士琦笑道:“一说就中!大人果然聪明!”

    两人谈了许久,现在的情势已经不同于咸丰年间,洋人是强盗,来中国是要抢东西的,而长毛是家奴,他是要夺了大清的江山自己来坐,比较起来,还是家奴比强盗可怕些。所以朝廷准了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成立团练,而现在的局面,洋人是可以议和地,赔点银子最多再割点地,这场灾祸就免了,所以再想效法他们编制团练,怕是不行了。朝廷的旨意在东南各省已经和废纸区别不大了,要不然怎么能弄出个东南互保这样的怪物。而在北方,朝廷还是可以控制的。清朝的制度是以文抑武,实际上掌握兵权地是地方地督抚,可是要想混到督抚一级,除了圣眷,年龄资历那也是很重要的,按照庄虎臣二十岁地年纪,那是想也不要想。武职倒是容易,凭娘子关的功劳,封个提督那是满够的了,但是武职又没实权,除了能喝点兵血,没多大好处,见了督抚一级的官还得低三下四,有些混蛋点的地方官,一个小知府就敢不给你面子,无它,武人在清朝是被人瞧不起的。

    庄虎臣听他絮絮叨叨分析了半天,也好象有了点思路,问道:“杏城兄,你就直说,你是个什么意思?”

    杨士琦对着窗户外面看了看,又把门给插上,轻声道:“大人觉得,这大清还长的了吗?”

    “刷拉拉”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然后“咚”的一声炸雷,好象是在耳朵边响过一般,庄虎臣的心“通”的一下吊在了半空中。

    杨士琦阴沉着脸道:“大人拿我当兄长,那我这个做哥哥的就掏心窝子了,你看看这个朝廷,政令不过长江,已然是个南北朝了,现在太后在,还能控制的住,可太后也都是快七十的人了,说句杀头的话,她今天晚上脱下的鞋,明天早上能穿上穿不上还是两说着。太后在,没人敢乱来,太后哪天归了西,谁还能控制住这个局面?到时候,天下大乱,分崩离析,有枪便是草头王!大人要抓兵权呐!”

    庄虎臣苦笑道:“要抓兵权,非要混个总督、巡抚不可,我的年龄怕是危险。”

    杨士琦笑道:“只要大人有这个心,那就有办法!这大清那么大的地盘,还能找不出条缝来?大人要做督抚自是难为,但是要弄个提督那是满够了!”

    庄虎臣疑惑道:“武职只有练兵的份儿,可没有调兵的权力啊?”

    杨士琦哈哈一笑道:“这天下的事情,总有个例外,大人现在只要结好荣中堂和庆王,只要和议一开,自然就是另一番天地!”

    议和、议和,怎么自己的命运就和这议和掰扯不开呢?连将来的出路都要靠议和!庄虎臣真是觉得自己所有的好运气都要伴随着中国的霉运,难道自己就是这老中国的灾星?但是顾不得感慨,又问道:“杏城兄到底有什么好主意,就一发都倒出来吧。”

    杨士琦微微一笑道:“别说武职无用,要看什么地方,君不见董福祥乎?”

    庄虎臣突然明白了什么,大叫道:“甘肃?”

    杨士琦挑起大指,哈哈笑道。

    外面的大雨落了下来,把窗柃打的“啪啪”,庄虎臣看着外面的雨感叹道:“又是一个风云变色的日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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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介绍:
五代宋初,祆教和胡人曾经在中国舞台活跃一时,契丹汉人曾经心怀故土却被排斥,巴蜀和江南人不希望被大宋统治。天下风起云涌,兵强马壮者逐鹿。
神秘的西域,文明的交汇,丝绸之路上汉人苦苦地坚持和数不尽的财富。
聚九州之精英重铸夏鼎,回到被重重史籍掩埋的过去。
入则袍服牙笏,人皆目之为枭雄而英主不能制,出则驷马高车,提数万虎狼之士而天下莫能当,初战江南,再战太原,别走平夏,丝路称雄,归则意气飞扬,倚红呷翠而举世尊为圣。大丈夫当如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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