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雍熙
更新时间:2010-07-11
“韩德让既然肯将他的子嗣托付给陛下,将来吾国进军关中,无后顾之忧矣!”勾落安颇为兴奋地秉道,现在韩德让在辽国的地位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他从中阻挠,或是暗通消息,辽国就不可太能攻打夏国。
“这个还要小心,到时候大军在外,安东军司须得防着辽人轻骑偷袭。”陈德也笑道。
“蜀地王祈伯差人传言,宋人盘剥越来越烈,民不聊生,希望早些起事。”勾落安接着道。
“让他暂且忍耐,特别是宋辽交战之际不可猝然起事,否则演变成便宜契丹人的局势,中原涂炭,我等都百思莫赎,你把我的话告诉他。”陈德皱着眉头,王安的个性始终是过于刚强、嫉恶如仇,若只是做一个教派的首领还好,若是谋干大事,却不免过于急进。
他顿了一顿,又道:“军情司一定要掌握好宋辽交战的进程,若是过早发动关中之役,和辽人形成夹击之势,甚至一举击溃了宋国,我等就要遗臭万年了。只有当宋国稳定住和辽人的战线之后,我们再进兵关中。”陈德倒不是和赵炅讲究一对一的君子之道,而是担心宋国如果在夹击之下忽然全盘崩溃,辽人趁机进兵中原,萧绰有韩德让的辅佐,这回就不会像当年耶律德光那样容易被赶出去了。陈德相信,韩德让宁愿牺牲他的妻儿,也会不惜一切地抓住在一统中原的大好的机会。
不经意间,过去几度寒暑,夏国推行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大获成功,据丞相府的计算,全国粮食增加三成五的产量,农牧曹所推广的良种羊,改良后的棉花,都获得了不错的效果。其它如同冶铁、织布、砖石、木工等工场的规模也有了很大提高,在三成分润的刺激下,西域发现了好几个大的铁矿,而淘金人也真的在阿尔泰山脉中发现了金子,授田和金子,即便是在宋国封锁边境的严令之下,也吸引了许多关中人冒险迁徙到夏国境内,他们的足迹沿着天山一直向西,就连河中的汉人数量也在增加。
随着夏国的强大,在宋国朝中有心人的安排之下,朝廷不断往西北增兵,但开拔过来的多是这两年由赵炅的心腹将领训练出来的新军,而调走的却被石守信、刘延让、曹翰等宿将统带过的禁军老营,几年下来,驻屯西北边境的禁军大部分都换成了老兵不足一成的菜鸟营。
在两国默契的和平下,甚至汴京的禁军也隐隐传闻,驻屯西北延泾环庆州皆是美差,不打仗,去时两手空空,回时腰包鼓鼓,而驻屯河东河北前沿则是苦差,不但没有黑钱拿,还要时时与契丹人拼命。这时节不比五代前朝沙场搏命能换来风光荣宠,现在卖命的汉子只图个钱多而已。
在绵延边境上的戈壁和沙漠中,有不少禁军与夏军秘密交易的地点。
“多好的战马,带回汴梁去不好么?”的卢军校尉梁园颇为惋惜地看着两百多匹瘦骨嶙峋地战马,当初将它们交付给宋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虽然以极低的价钱回购这批战马,再养上一阵子就能上膘,这笔交易对他是大大有利的。
龙捷军田固被头上的烈日晒得有些头昏,梁园是老交道了,两边交付过马匹,分过私盐,还分过马贼的首级,夏国人讲信用,田固对梁园的信任甚至超过许多禁军中的同袍。他颇为愤愤地骂道:“兵部的糊涂官只勘合他们配发的马匹,吾等奉调移防,回到汴京以后,不但底下没有额外进项,还要自己出钱养马,还怎么养家糊口。”
梁园奇道:“田兄将马匹卖给我们,不怕上官怪罪?”
“上官?”田固嘿嘿一笑,他左右看看,凑近过来低声道,“军主拿得比我还多呢。”又放开嗓子道,“军中战马损耗本来就大,吾营里的马匹比别家养得好,几年下来死的少,结果回到汴梁还要自己多出钱养马,哪里来的道理?”
梁园苦笑一声,无法理解田固的逻辑,他难道不明白多些马匹在战场上可以救命的么?
田固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嘿然笑道:“梁老弟,你们夏国人,打仗是没得说的,就是缺心眼儿,就算吾将这些战马带回去,好生养起来,到了上阵之前,校阅全军,将军们见你营头里面马匹超编,一个将令过来,那战马就不知归到那个裙带官儿孙子那里去了。倒不如换点钱财,在京城置个宅子来,买上两亩地来的实在。”
田固说得坦荡,梁园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他对田固拱手道:“契丹人向称凶悍,田兄此去,多多保重。”田固咧嘴一笑,道:“多谢梁兄弟,对契丹人,不是咱吹,在符魏王、石节度、曹观察底下,那次不杀得他们屁滚尿流,对了,在高粱河那次,吾还跟随你们夏王陈节度断后呢。”他言下颇为唏嘘,听说关南出身的朱导在夏国已经是出镇一方的军指挥使,自己这个校尉,看来要当到死了,死在战场上之前,先给家人多积累些田产钱财吧。
驻扎西北延庆环泾诸州以来,龙捷军和夏国白羽、的卢两军不打不相识,其间有交情的甚多,办完正事,各自道别后,梁园与众军士目送着他们离去,夕阳的映照下,是血一样的晚霞,西风劲吹,龙捷军的军旗猎猎飞动,四百余骑逶迤东去,沧桑的背影逐渐隐没在无尽的黄色沙丘之后。
雍熙三年正月,在赵炅的暗示下,知雄州贺令图,文思使薛继昭、军器使刘文裕、崇义副使侯莫陈利用等人相继上言。称契丹主幼母壮,朝中牝鸡司晨,韩德让宠幸用事,国中权贵各怀异心,幽燕汉民盼望王师,请乘官家其衅以取幽蓟。赵炅深以为然,召集群臣,再次商议亲征幽燕之事,丞相赵普、参知政事李至等力劝官家打消了亲征的念头,赵家便颁下阵图,禁军主力三路出兵。
东路军统帅为天平军节度使曹彬,河阳三城节度使崔彦进为副,内客省使郭守文为都监,侍卫马军都、彰化军节度使米信为幽州西北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汾州观察使杜彦圭为副。二十余万禁军屯驻雄州,按计划应当徐徐前进,沿平坦大路大张旗鼓地北伐,牵制辽军主力。
中路军统帅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静难军节度使田重,右卫大将军吴元辅、西上閤门使袁继忠为都监,自定州北上,先攻打辽人重兵把守的要隘飞狐口,然后攻打蔚州。
西路军统帅为忠武军节度使潘美,云州观察使杨业为副,崇仪副使侯莫陈利用,军器库使、顺州团练使刘文裕为都监,出雁门关,直取辽境云州,准备与中路田重进汇合,然后挥兵东进,从北面会攻幽州。
“赵炅的意图是以用兵持重的曹彬统领正兵,二十万大军徐徐前进,牢牢的将契丹主力粘在幽州附近,不能分兵去救其它幽云州县。而潘美、杨业、田重进诸将皆是用兵剽厉,他们攻打山后诸州,略定大局后,再和曹彬合攻幽州。”张仲曜颇为欣赏地指着地图上三路进兵的路线,“吃一堑长一智,和上次仓促北伐相比,这次不但声东击西,根据军情司的消息,赵炅还发布诏书,号召幽燕汉人攻杀契丹首领和抢掠马匹,还向高丽派出使者,希望共同伐辽,甚至还打算派出水师在辽西登陆。”他顿了一顿,脸上带着惋惜之色,叹道,“为了收复燕云,赵炅可谓殚精竭虑了。”进兵关中在即,他率领花帽军、止戈军、横阵军回来参战,河中安西军司暂时由解烦军指挥使米荻代署。
萧九却道:“幽州乃是燕云之腹心,得到幽州,辽人才不能立足于燕云之地,被迫退出,得不到幽州,便难以将契丹援军堵在关外,分了那么三路,到头来仍旧是要和敌人决战幽州城下,若是败仗,还是前功尽弃。”他指着地图道,“从涿州到幽州多是平原,利于骑兵奔驰,不如从易州一路依循山路持重而行。”
李朗的目光却投注在幽州之北,辽西走廊的咽喉要道平州上,又看着与平州隔海相望的沧州,叹道:“若是水师得用,一支劲兵自沧州出,渡海攻平州,夺取榆关,切断辽人援助幽州的大道。”
陈德笑而不语,旁观众将在地图前面谋划蜂起,有的说宋军当如何经略幽燕,有的说辽应当如何反击。因为夏国对关中攻略计划早已研讨了多年,此刻众将聚集在一起,反而是关注宋辽大战的多些。众将在陈德的熏陶之下,都大致清楚宋辽之间保持一种平衡的敌对状态对夏国最为有利,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宋灭辽,或者辽灭宋,到时候任何一国都会立刻穷天下之力发动对夏国的战争,虽然众将并不惧怕战争,但对夏国而言,时局会比宋辽相争艰难得多。
第十七章 儿戏
更新时间:2010-07-12
商讨完军略之后,众将领告辞离去。谋划进兵关中已非一日,各种准备周祥备至,眼下战争迫在眉睫,众将和行军、辎重等司反而清闲下来。除了值哨的营伍,诸军各营也都纷纷准许军士告假,抓紧时间和家人团聚。只有军情司仍在紧张地关注着宋辽前线战事的进展。
陈德回到内院,整齐的花畦和草皮颇为赏心悦目,走在庭院小径上,眼见旁边的蔷薇丛里隐隐约约有两个小脑袋,他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昂首往前,忽然,从花丛中射出一支轻飘飘地竹箭,啪地一声打在他的身上,陈德手捂着胸口,“啊”的惨叫一声,歪着躺倒地上。
“冲啊!”头上扎着小辫儿的小女孩带着两个挂着鼻涕的小男孩儿兴奋地从花丛中跑了出来,这是陈羽、陈安和陈恒,夏国的公主正带着弟弟一起玩伏击敌人的游戏,难为两个小男孩子耐得住性子等了好久,终于等到有人走近过来,三个孩子都异常兴奋。在他们跑到近前的时候,陈德忽然哈哈大笑,睁开眼睛将三个小孩都笼在他的双臂之内,用力抱起来,三个孩子兴奋得哇哇大叫。伏击成功以后还能这么和他们玩闹地就只有这个爹了,别的大人,不管是母亲们还是仆佣都是会斥责的,不过小孩对打仗的游戏总是乐此不疲。
“羽儿是姐姐,不许带着弟弟们胡闹。”黄雯在房内听到外面的声音,走出来,颇为无奈地看着陈德又在破坏她的教育成果,陈羽继承了她几乎过目不忘的天分,现在黄雯已经在教她读东汉蔡中郎所著的《女训》。陈羽颇为机灵的眼珠微微转了一转,撅起嘴唇,做出委委屈屈地样子,陈德看出她担心母亲责罚,故意这般,不禁莞尔,将三个孩子小心放下来,对黄雯笑道:“小时候多玩乐游戏,也好让这几个孩子多些手足亲近之情。”
黄雯白了她一眼,嗔道:“女儿给你惯坏了,将来如何嫁得出去。”伸手将躲在陈德后面的陈羽牵了出来,掏出手绢,一边把三个孩子仿照骠骑军的样式在脸上涂的黑泥和尘土擦拭干净,一边对陈羽道:“今天要把《女训》抄写十遍。”陈羽朝着陈德眨了眨眼睛,陈德耸耸肩膀,爱莫能助的样子,小女儿只好耷拉着脑袋,脸上带着委屈万分地表情回到书房里去。
两个小男孩见姐姐受罚,也不敢乱动,黄雯寒着脸道:“安儿比恒儿大着两岁,见姐姐胡闹也不劝解,反而跟着一起掺和,把手伸出来。”陈安颇为委屈,他和陈恒都是胁从,但黄雯对他的惩罚总是要重一些。黄雯折了一根花刺较为细软的蔷薇枝条,轻轻在他手心抽打了十下,而年纪幼小的陈恒则是五下,她出手责罚小孩已经颇为熟练,打得两个小孩儿紧紧咬着嘴唇忍痛,但也没有破皮流血。
陈德微笑着看黄雯寒着俏脸管教孩子,他常年忙于军国大事,家里若无这个贤内助,只怕要出不肖子孙,所以只要不是错的事情,他都用心地维护黄雯在孩子们心目中的威信。一般来说,黄雯对女儿的管教更为严厉一些,她有些担心女儿过于活泼,将来很难讨好公婆和丈夫,毕竟夏国的公主,教养不能像前唐那样,弄得满朝公卿一听要和皇家联姻都避之不及。而对小男孩管束就要稍微宽松一些,黄雯觉得男孩子还是要父亲来管,所以往往小惩大诫。但即便如此,陈德还是觉得她是个非常称职的母亲了。
见两个男孩耷拉着脑袋,陈德笑道:“母亲的话有道理就要听。”说到这里又被黄雯白了一眼,陈德报以一笑,“在花园玩闹可以,不可打扰大人做事。”他顿了一顿,“想不想和吾玩打仗的游戏。”两个男孩闻言眼睛一亮,若不是碍着母亲在旁边,几乎立刻就要跳着欢呼起来。
“来我的书房吧。”陈德笑着将他们带到自己的书房,在书桌下面拖出一个木盘,上面雕刻着整个夏国未来的疆域,包括了关中、陇右、河西、西域、河中、青唐等地。陈安已经有五岁多,见状好奇地睁大眼睛,陈德又像从百宝囊里掏宝贝一样又从书桌下面掏出来许多木头刻的军卒,有的服饰是夏国的步军和骑军军士,背后刻着“龙牙”、“骠骑”、“白羽”等字样,有的则是刻做宋军禁军模样,背后有“控鹤”、“铁骑”、“龙捷”、“虎捷”等字样,有的则是刻做辽军骑兵的样子,背后有“宫分”、“皮室”、“南院”、“北院”、“汉军”等字。
“我们来玩三国打仗的游戏吧。”陈德笑道,这三国话本在河西陇右一带极为流行,就是小孩子也知道曹孟德是白脸奸臣,刘皇叔是哭出来的江山,诸葛亮神乎其神,关羽是红脸好人。
“我要关羽!”陈安抢先道,颇为得意地从夏国骑军中挑了一个他心目中的关羽形象,摆在他的那边,又挑了好些个骑兵、步兵的木偶放在关羽的后面。陈恒不过才三岁不到的样子,懵懵懂懂,只觉得父亲和大哥在一起玩这些木偶非常好玩,也照着陈安的样子挑了一个骑兵放在前面,后面排了两排士卒,奶声奶气地道:“我是赵云。”
关羽对赵云,陈德不禁莞尔,伸手拿了一个辽国宫分军的木偶,沉声道:“我这是张辽,你们要小心哦。”随后又将剩下的木偶放在张辽的背后。
他刚刚摆好,陈安就兴奋的大叫“杀啊”,小手拿着他刚刚摆好的关羽冲了上来,这小小年纪就知道上阵不能搞单挑,又手忙脚乱地将其它军卒紧紧跟在关羽后面,生怕自己的大将落单。
陈德微微一笑,也将自己的张辽摆到前面,和关羽战作一团,两边铁骑纵横,军卒不断倒下去又站起来搏杀,父子二人口中不是还配以“杀啊!”“冲啊!”“死了!死了!”“当当当!”的声音,搞得真的和金戈铁马的战场一样惨烈,陈恒在旁边也看得颇为兴奋,将自己的赵云送上前去,一会儿杀倒陈德手下的几个兵,一会儿又杀倒陈安那边几个兵,可是他年纪幼小,只把主将送到战场上去,没多久,陈安就拿着好几个骑兵步兵的木偶将赵云围住,口中道:“你中了包围了!”
就在陈德抓紧时间在关中大战之前陪伴妻儿的时候,幽燕前线的军报流水一般送往汴梁枢密院。皇宫大内,因为群臣劝谏而放弃亲征的赵炅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而且告知左右,一有幽云军报就要立刻通传官家。
开始时进军颇为顺利,三路大军攻城略地,攻势凌厉,辽国重兵布防的各处关隘州县先后失守,东路军与曹彬分道而行的幽州西北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米信连夺拱卫涿州的新城、固安两座堡垒,幽州南面大门涿州已经裸露在宋军攻击范围内。
面对宋国来势汹汹的三路大军,南京留守耶律休哥采取逐次抵抗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策略,同时不断派出骑兵袭击宋军的粮道。
在涿州,辽兵拼死抵抗,宋军先锋主将范廷召和李继隆先后负伤,但最终拿下了军事重镇涿州。为了等待攻打山后诸州的中路和西路宋军前来合兵攻打幽州,东路宋军主力在涿州停留了十天,粮尽而退。耶律休哥以为宋人大军彻底溃退,不但分兵前去增援山后诸州,而且派出精锐骑兵全力攻击任断后的米信所部,都部署米信仅率百余骑突围而出。曹彬随即派猛将李继宣率骑兵增援新城,苦战两日,击退辽军,救出了米信所部。
退回雄州取粮的曹彬遭到了官家的严厉斥责,指责他不当敌前撤退,应该立即再度进兵,继续牵制辽军主力。于是曹彬与米信合兵一处,再次率领宋军主力出击,并再次攻陷了涿州,再次等候西路军和中路军前来合兵攻打幽州。
然而,经过韩德让数年经营的幽燕汉人将门对宋军的抵抗激烈程度远胜上一次北伐期间,中路军和西路军在山后诸州几乎每夺取一座城市都要经过惨烈的战斗。耶律休哥还抓住了宋军因为粮草不济退往涿州的短暂空隙,向山后诸州派出两支精锐的援兵,继续迟滞中路和西路宋军的行动,辽军精锐在幽燕汉军的配合下,甚至开始在山后诸州发起反攻。一直到最后,宋国中路与西路大军都未能实现与与东路军会师决战的计划。
与此同时,辽国从各地调集的大批援兵,宫分军、奚军、南北院军主力已经陆续汇集幽州附近,韩德让拱卫着萧绰的御帐也到达了距离涿州五十里外下寨。完成集结的辽军迅速对宋军展开反击,并且聚集重兵攻下涿州东南方向的固安。
宋军东路军主力士卒连番奔波苦战,疲乏不堪,更为窘迫的是,面临被辽军骑兵自东向西切断退路的危险。在探明攻陷固安的乃是上京援兵,甚至萧太后也亲征督战后,面对辽国倾国之兵的压力,曹彬不得已,当夜冒雨再度退兵。
此番辽军追击的迅猛和强度远胜上回。在歧沟关宋军东路主力被辽军追上,曹彬都督全军和辽军决战。此时距离宋军出师伐辽已经近两个月,在涿州等待西路和中路军前来会师,太奢侈地给了辽人集结举国精锐迎战的时间,在岐沟关前,无论从兵力数量还是士气体力上,辽军都占据了绝对优势。在辽兵的猛攻之下,宋军会战失败,曹彬再度下令连夜撤退。
大雨滂沱之中,撤出岐沟关的宋军在强渡拒马河的时候又被辽人骑兵追上,这时尚有部分未来得及渡过河流的禁军倚靠着粮车拼命抵抗四面围杀过来的辽人精骑,禁军将士奋力和如潮水一般的辽兵搏杀,他们宁死不降。次日天明,拒马河上到处漂浮着战死宋军的尸体,血水染红了整条河流,直到猛将李继宣再次率领五千铁骑返身杀回,才击退了辽兵,使落在后面的宋军残兵得以度过拒马河。
宋军在易水以南下寨,与追上来的辽军对垒。官家再度下旨,令诸将分兵退保各边城关隘。辽人大军逼迫之下,宋军再次分兵撤退,曹彬率主力退往定州,米信和崔彦进所部掩护主力撤退,稍后便退往往高阳关,宋军一分兵,辽军立刻选择了较为弱小的米信进行追击,斩杀过万。此役,河北前线的禁军遭到了彻底的重创,前后死者高达数万,损失之高远远超过第一次北伐。
在岐沟关,辽军发现数万宋军民夫因为来不及逃亡而躲在原本是空城的歧沟关城内,民夫们不愿为辽兵俘虏,占据关城拼死抵抗。辽兵围城难下,又急于收服岐沟关,直到恰好太后萧绰的生日,这一天是萧绰下旨,令前线辽军将领和这数万宋国的民夫讲和,只要民夫们退出歧沟关城,承诺他们可以安返宋国境内。这数万宋国民夫凭着自己的勇气,居然奇迹般没有沦为奴隶,而是回到了家乡。战后他们各自返回家乡,姓名湮没无闻,但陈德闻讯后立即派军情司和承影营到这批民夫中间招揽军士,得了两千多人精壮,安排他们举家迁移到河西居住。
第十八章 奇冤
更新时间:2010-07-13
前线损兵折将的消息几乎要将枢密院完全淹没,枢密院上下官员胥吏忙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将战况上秉宫中,还要安排边境各州县收容溃兵,执行官家要诸将“分屯“边境关隘抵御辽军的最新指令,与此同时,还要应付来自文官系统铺天盖地的弹章。兵败的消息,使被排除在北伐决策之外的中书省积蓄许久的不满,一下爆发出来。
前任丞相赵普、现任丞相李昉都上表要求消兵饵战,官家赵炅却是有苦自知,他选择了如何发起战争,但大败之下,如何结束战争,却要看辽人的选择。
前线溃兵的编制近乎混乱,曹彬、田重进、李继隆诸将在军中威信扫地,很难保证在契丹人再度入寇时能做有效坚决的抗击。于是,赵炅权衡利弊,终于决定起用早已赋闲的宿将。岐沟关战后一月,曹彬入京待罪,左卫上将军张永德出镇沧州,右骁卫上将军刘延让出镇雄州,令其“击契丹以自效”。
“殿下,机会来了。”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王侁不动声色地在枢密院厮混了整天,回到府中,才匆匆潜往赵德昭府邸将这消息告诉他。
连年累月的与道士和尚交往的赵德昭一愣,片刻后才意识到王侁的意思,他颇为激动地站起身来,沉声道:“拨乱反正,全仗先生之力也!”兴奋之下,连脚下的木屐齿都折断了两个。
岐沟关大败后,辽军的攻势一直没有停止,六月,名将耶律斜轸奇兵长途奔袭,一举夺取距离雁门关要道较近的寰州,造成新收复的云、应、朔三州与雁门关之间的通道置于辽军威胁之下,七月,赵炅终于痛下决心,放弃刚刚夺取的云应朔寰四州,令潘美、杨业出雁门关,护送四州新附军民归于关内。然而,最坏的消息终于传来。
“杨业兵败被俘,降于辽人。”主帅潘美、监军刘文裕、侯莫陈利用三人联名请罪的奏折证实了这个消息,赵炅旋即下令将杨业的家眷全部下狱待罪,就连在北伐之战中负了箭伤的杨延昭也不例外,只待杨业降辽的消息确实,就满门抄斩。
丞相李昉却在为另外的事情苦恼,近日编修的史书进呈官家,因为涉及岐沟关之败,已被两次退回。修史乃是国之大事,若不能秉笔直书,天下士人悠悠之口难填,李昉正不知如何是好,翰林学士王侁登门拜访,陪坐待客之时,李昉也没有丝毫笑容,反而一直愁眉不展。
“丞相大人何须苦恼,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王侁呷了一口龙凤茶汤,含笑道,“官家虽未明言,但对北征诸将的处置,在大臣奏折上种种批示,不都是解题的关窍吗?”
“秘权的意思是?”李昉恍然大悟,近来赵炅对北征诸将处置颇有些奇怪,先行抵达涿州,等待许久的东路军众将反而受到重惩。兵败受责,虽然是理所当然,但当真计较起过功过,绕道山后诸州,行军失期,未能及时赶到涿州与曹彬会攻幽州,潘美、田重进所部的责任似乎更大,却被官家轻易放过了。此外,官家在赵普等人的奏折上朱批解释,北征策略毫无问题,问题在于东路诸将不依成算,进军过速,以致三路大军难以呼应所致。
“三路进兵之策,乃是官家亲自拟定,”王侁似笑非笑地缓缓道,“若是罪责绕道山后诸州的潘美、田重进等将,百年千年之后,有心人勘测山后地形,辽兵布置,捏造依据,胡言乱语,甚至辩称曹彬就算再在涿州等上几个月,也等不到另外两路前来会师,悠悠众口,置天子圣名于何地?”
官场上最忌讲话点透,像王侁这般直白,要么是他精神失常,和丞相李昉掏心窝子的说话,要么是受了圣上的嘱托,前来暗示的,李昉心下揣测,国史修改数次都未能迎合上意,想必是惹恼了官家,这才令王侁专程前来点醒。
李昉恍然大悟,叹道:“果是如此,老夫愚钝了。”向王侁道谢,二人拉拉杂杂说了好些不相干的话,王侁这才作别。
数日后进呈官家的史书写作,东路主力诸将争功,妒忌西路和中路攻城略地,不顾官家成算,擅自进军,又没了粮草,仓促退军,以致失败,赵炅这才命史官将这段记载正式写入国史。
杨业在辽军大营中绝食数日,他的身体极度虚弱之下,含恨而死。
“见惯战场上力战不降,如今见到杨业绝食而死,才知道南人所说舍生取义,不是虚言。”耶律斜轸颇为惋惜地叹道,“听说宋国传说他已经降了,已经将他家小都下狱,我本来还想放出消息,等宋国皇帝斩了他妻儿,再劝说他投降呢。”他知道苏武与李陵的故事。
韩德让眼神复杂,有人心怀忠心,即使全家被错杀,亦不愿屈身从贼,他许久没有感到过惭愧了。耶律休哥却沉声道:“既然他是个英雄,就应当有个英雄的死法,把他首级砍下来,到边境宋人各处关隘要塞前面去夸功吧。不要让他死了也背着叛逆的名声。”韩德让点点头。
辽人将杨业的首级装在木笼中,在雁门关、雄州等地传递炫耀,杨无敌殁于阵中,令河东一带宋军士气大挫。此外,杨业遭受不白之冤,夫人折氏不断上书辩冤,折家也暗暗相助,将辩冤疏甚至递到了三皇子赵德昌那里。
“父皇,辽人已将杨业传首边关,他乃是被俘绝食而死,是堪比南唐刘仁赡的忠臣啊。”赵德昌不比他兄长赵元佐那般胆大,跟他父皇说话总是一副战战兢兢地模样,但他心地仁厚,赵炅正是看重这点,才有意在百年之后,将帝位传给他,让他做个守成之君。
赵炅冷冷地看着这个老实儿子据理力争,契丹人将杨业传首,若再强行将降敌的罪名加诸他的身上,河东降卒,杨家、折家那边也不能安抚,眼下朝中诸将不堪用,黑龙附身的杨业既然已经除去,他的儿子杨延昭也一员能战之将,就留给儿子吧。
“杨家久在边关,父子握兵,死士为用,这次杨业兵败身亡,元气大伤,”赵炅缓缓道,他也不知道儿子到底懂得多少帝王心术,只能尽量跟他说清楚西北将门之间的形势,“所谓使功莫如使过,朕重用杨业降将,一则牵制西北握兵的宿将,潘美虽然是外戚,也不得不防,二则杨业在所受荣宠越深,禁军诸将对他妒忌也越大,河东折杨将门与驻屯代北的禁军众将得以互相牵制,朝廷方可高枕无忧。这些,你可都明白么?”
赵德昌不知父皇为何细细说起这些平常从不会与儿子们讨论的军国大事,只得低头唯唯道:“儿臣明白。”
赵炅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杨业的几个儿子都是将才,杨延昭更是智勇兼备,我便留给你用好了。你只需像我对待杨业一样对待杨延昭即可。”赵德昌唯唯称是。
“他奶奶的,拼死拼活的打仗,战则先锋,退则断后,居然受惩也是最重!”被罢黜的彰化军节度使米信颇为气愤地在自家府邸后面射箭,他膂力颇大,箭箭都透靶而过。
“将军,“家将秦千里低声秉道,”“有客来访,是张老点检的人,自称和将军是殿前司旧识。”
米信迟疑着放下弓箭,朝游廊那边望去,一名身穿灰色布衣的汉子等在校场边上,张永德在禁军中威望素著,虽然不点兵已近十年,这里才刚刚被官家点将出镇沧州,但老上司的面子,米信还是不能不给的。
代州牢城大狱之中,杨业满门皆被拘禁在内,幸得杨业父子数十年捍卫北边,救活边地番汉百姓无数,这看守监狱的狱卒也多对杨家心怀敬慕,外面又有杨家其它旁支和姻亲折家打好招呼,折老太君与杨延昭等都未受多少折辱,只是可怜杨延昭箭创尚未愈合,便给锁在这终年不见天日的阴湿之地,已经昏迷了两日,戍卒连忙从代州城内请来名医诊治,昨天方才醒转。今日是代州的肖神医再来为杨延昭诊脉的日子。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杨延昭沙哑着说道,将手伸给那郎中,郎中为他把过脉,笑道:“杨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这么深的箭创,前段时间又染了暑湿,居然生生挺过来了。”
杨延昭听他声音铿锵,与前遭的肖神医不同,眉头一拧,将脉门收了回来,沉声道:“尊驾是谁?何故来访?”
那人不动声色,看了旁边的狱卒一样,狱卒会意退出牢门,这尊神来头不凡,有的事情,知道的越少,就越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那狱卒干脆离开杨延昭的牢房更远一点,抱着双臂坐在地上,竖着耳朵,也只听得见大狱里不知何处的呻吟惨叫,以及叮叮咚咚地滴水声。
“吾为什么来到这里,并不重要,”他人悠悠叹道,“重要的是,杨将军会什么会在这里。”
杨延昭心头一惊,静静地听他讲述,潘美、刘文裕、侯莫陈利用三人,为何会合谋陷杨业于死地,官家为何不辩黑白,真相不明时便将杨家满门下狱,直欲斩草除根。听到后来,杨延昭几乎目眦尽裂,铁打的身躯也是一晃,压抑住声线悲呼道:“父亲,你死的冤呐。”
第十九章 蜀变
更新时间:2010-07-14
“杨将军被迫出战,耶律斜轸故意诈败,杨将军虽然看出是计,但受命为大军夺路前行,又被那中贵侯莫陈利用以降将耻笑,不得不奋力向前,终于在狭道中伏,众将士拼死突围撤回了陈家谷口,却发现接应兵马杳无踪影,杨将军心知遭人陷害,便遣散部属,自己率领愿意同死的亲兵返身杀入辽兵阵中。”
在完全可以逃生的情况下,杨业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听完军情司的回禀,陈德陷入沉默,低声道:“让蜀中开始举事吧。”
旬日后,岷江二郎神庙外,黑压压地聚集了上万信众,此番聚集的不像平常善男信女,反而全部都是手持各种农具、木棍,甚至刀剑利刃的壮年农夫。神庙前面点起了好几堆篝火,火焰明灭,百姓们脸上有激动、有害拍,有狰狞,有忐忑,唯独平常的那种谨小慎微的安逸平和。
祈伯王安昂首立于神位前面,大声道:“吾乡吾民,原本富甲天下,自从北人入蜀之后,搜刮无所不用其极,财富尽输送于汴梁,现在大家都朝不保夕,饥寒交迫,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拼却性命,驱逐外人。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贫富不均,大家都是人,宋国朝廷,什么要蜀人受穷,凭什么要蜀人低贱,今天,我们就来均平一下。”
底下的乡民们静静地听着,这些干犯天条的话,都是数年来大家在私底下议论过的,但造反之后应该如何,总叫人有些忐忑不安,这时王安高声道,“吾师弟李舜,乃是孟大王的遗孤,现在吾等愿意奉他为主,兴复大蜀,重建天府之国!”
李舜身披着从前从未穿过的黄袍,在乐羊傅等几名锦城营军士的簇拥下,站到了王安旁边,他静静地扫视了一遍下面的乡民,这些人都用敬畏和激动的眼光看着他,祈伯王安的话他们是愿意相信的,不少人暗暗想着,如果李舜真的是孟大王的血脉的话,赶走宋人以后,拥立他为皇帝,蜀中的生活,应该能够恢复到宋人侵占之前那样的富足安乐吧。
李舜面对着上万乡民狐疑的目光,他原本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初时颇有些不习惯当着上万人讲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回忆陈德在军营中训话时候的举止言谈,去发现那是自己所无法模仿的。
李舜沉默了片刻,终于沉声道:“我不像别的状元秀才那样能说会道,只和大家约定两条,”他精神一振,振臂高呼道:“等贵贱,均贫富!”这长期以来在二郎神教的各种活动中深入到人心里去的两句话,虽然简单浅显,却是由孟大王的血脉,未来的蜀王高声呼喊出来,瞬时间引发了众多乡民的情绪,大家一起跟着李舜高声喊道:“等贵贱!均贫富!”“等贵贱!”“均贫富!”“等贵贱!”“均贫富!”
喊了无数遍之后,终于所有人才安静下来,李舜看着下面的乡民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他们面前的是全部希望所系,终于找到了那种的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感觉,刚想要再说些什么,王安却抢先道:“吾等先打县衙,再打州府,杀贪官污吏,吃大户!”
“好!”“王祈伯带头,我们跟着!”“王祈伯!”“王祈伯!”底下的乡民又开始高呼起来,李舜在锦城营军士的簇拥下退到后面,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前面享受着信众欢呼的王安。
第二天,起事的蜀中义军便攻克青城县,开仓放粮,又将城中大户吃了一遍,勒令他们拿出埋藏的钱财和粮食分给附近的贫民。在青城县均贫富以后,义军转而进攻附近的彭山县。
彭山县知道乡民起事的消息,早已关闭了城门,厢军和弓箭手在城墙上不断的放箭,攻城的乡民死伤不少。
“杀啊!”张余左臂裹着箭伤,眼中透着愤怒的眼神,这狗官兵,他周围皆是手持乱七八糟的刀剑、锄头甚至木棍的乡民,上千人扛着毛竹做的简陋云梯,只凭着不怕死的血气,一股脑儿冲到城墙底下。城头上厢军都头大声喝道:“放箭!”嗖嗖的箭雨从眼前落下来,当即便有些人见血,其它没见血的庄稼汉子抱头鼠窜道:“哎呀,我的妈呀!”张余硬着头皮再往前冲了几步,一根利箭擦着他的鼻端,又穿过裤裆,深深扎到土里,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蛋就没了,后怕得浑身冷汗,一转身,追着部属们逃了下去。城头上的官兵欢呼起来,军官们哈哈大笑。乱民嘛,不足为惧。
乐羊傅拧着眉头看着义军和官兵在城墙下面低劣的攻防,颇为尴尬地催促道:“快快快!”锦城营士卒还在手忙搅乱地组装床弩,他们从河西只带了核心的部件,其它的皆是在蜀地制作,因为行军时携带不便,便拆开来分别运送,到了城下再重新组装起来。只是王安不理会乐羊傅等军械造好再攻城的劝告,执意派出乡民先将阵势闹起来。用他的话说:“到了城下面不撑起个场面,既寒了人心,又让下面的头领自己撒了鸭子。”
“好了!”百夫长涂关高兴地大声呼道,一架完整的床弩已经被搬到上车身,紧接着,第二架、第三架床弩也陆续装好。“那还等什么!”乐羊傅着急地大叫。
涂关颇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乐羊校尉就是不经事,反而不如小蜀王李舜那般沉着。自从锦城营军士知晓李舜的真正身份后,愈发对他心悦诚服,特别是这群人离开蜀中已有数年之久,在夏国体系中呆的久了,反而和原来的二郎神教的头领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因此更以蜀王的心腹嫡系自居,牢牢抱团起来。
“跟我上。”李舜已经换上在夏国军中常穿用的步军百夫长铠甲,猫着腰,和十几名军士一同推着床弩朝城门运动过去,彭山县城头应该也是有床弩的,但是一年也用不了几次,不像锦城营的军士,操纵床弩就像使筷子一样熟练。
第一架床弩很快被推到了预设的阵地,李舜亲自瞄准了城门,搬动扳机。随着一声巨大的弓弦响声,粗大的弩箭带着绳索啪的一声,牢牢地扎进硬木制成的城门上面。“好!”周围的锦城营军士都高声欢呼起来,他们这边的动静被城上城下的厢军、义军们注意着,厢军有些手忙脚乱,他们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这群泥腿子中间居然还会有床弩这等利器,而且第一箭就射中了城门,更为可怕的是,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而义军中间则高声欢呼起来,那些由分出去的锦城营军士充当头领的小队欢呼得更是大声。
“放!”“放!”“放!”随着连珠炮一般的口令,十七八根粗大的床弩箭都钉在城门上,远处的锦城营军士手忙脚乱地将床弩后面连着的绳索套在赶上来几十头耕牛身上。
“听吾号令!”李舜高声喝道,“一,二,三,拉——”
“驾!”军士们同时猛力鞭打耕牛,几十头壮牛吃痛,拼命拉动绳索,所有的缆绳都绷得笔直,从发出第一支床弩到此刻,不过是短短数十息的时间,但李舜额头却已微微见汗,幸好守城的是毫无作战经验的厢军,否则,他们只要抢先派死士垂下城来斩断绳索就可以了。
彭山县城门的门闩虽然是粗木制成,但几十头耕牛同时发力往外拉扯的力道足有数千上万斤之强,只见那城门几乎要被拉倒一般,极不情愿地微微开了一丝缝隙,忽然噼啪几声爆响,城门后面的扣住门闩的铁圈居然被生生扯了出来,随后发出难听地吱吱嘎嘎地声音,两扇城门被拉开了足有五尺多宽。
“锦城营,杀呀!”李舜抽出横刀,先站起来朝后面的义军示意,王安一愣,刚才莫名其妙地扛着梯子,朝着城墙冲了半天,死伤无数兄弟,没想到要打开城门如此容易。“杀呀!”此刻眼见城门洞开,义军哪里按捺得住。不待主将那边的命令,似涂关这样勇猛一点的头领已经带着手下冲了上去。
李舜等锦城营军士也收好床弩,跟着别的义军往县城里冲,他们不似普通乱兵那样四处乱打乱杀,而是部分占领了城楼,将宋人的旗帜扯了下去,换上大蜀旗帜,部分则引导者义军前去占领县衙,捉拿县令齐元振。外面的义军看见城楼上飘起故国旗帜,军心大振,高声欢呼着“大蜀兴,均贫富”的口号,如潮水一般涌入城里。
宋人在蜀地暴敛十数年之久,此时竟成了遍地干柴的局面,加之二郎神教在蜀中教众数以十万计,遍布各地,又有拥立小蜀王为号召,各地乡民起事响应的就有数十起,几乎在十数日之内,成了燎原之势,义军都打着拥立蜀王,驱逐宋人的旗号,仅聚集在王安身边的就有数万之众,各地乱民越来越多,而且在军情司、承影营和锦城营的协调之下,渐渐有围攻成都府,封闭剑门关的动向。
蜀地骤生大变,当地官府和驻军节节败退,赵炅不得不命尹元为西川招安使,内侍行首,排阵都监宦官王继恩为监军,雷有终、裴庄为峡路随军转运使、同知兵马事,率领原本驻守长安和关中腹地的禁军,就近入蜀平乱。
第二十章 夺军
更新时间:2010-07-15
“不要!”宋皇赵炅再一次从噩梦当中醒来,为了睡得安稳,官家就寝时严禁宦官和宫女靠近,就是醒来后,不经传唤上前者,也会受责。眼下,这富有天下的大宋皇帝,唯有独坐在龙床上,冷汗从脊背上涔涔而下。
在梦中,忽然契丹十余万骑兵高呼着“杀赵炅啊!”冲进汴梁,四处烧杀掳掠,赵氏宗族,尽数被北虏拴在马匹后面,一路颠沛流离地到上京献俘,更有甚者,皇妃公主路上尽被契丹蛮将蛮兵玷辱,甚至有途中小产而死者。到了上京,那荒淫无耻地萧后更令大宋皇室妇女与契丹奴隶当众交,有女眷不从者又被杀死数人,尸体罗列于大帐之外,则自己和三皇子赵德昌一起被关押在一处草原上的囚城之中,每日以泪洗面,苦熬岁月。
然后,场景忽然转换,时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汴梁皇宫中,仍旧是锦衣玉食的天子,正在感慨刚才不过是南柯一梦,忽然外面杀声震天,已经死了的石守信和仍然活着的刘延让簇拥着一身黄袍的张永德,在骄兵悍将的簇拥之下,冲进了皇宫,四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宫女和太监,外面的乱兵四起,听声音,有的在放火,有的在抢掠,更多的则在嘈杂的高呼:“点检做天子!”“点检做天子!”刘延让凶相毕露,手持利刃逼上前来,喝道:“今日为吾大哥报仇矣!”一柄直剑直捅心头。
赵炅捂住心口,仿佛那里真的有一处伤口在流血一样。岐关沟大败,他惊恐之下,迫不得已任用久已赋闲的张永德、刘延让等宿将出镇北边,但是,这心头的隐忧一直未去,契丹人是大患,这批桀骜不驯偏偏又能征惯战的宿将悍卒更是心腹大患,皎洁的月光下,官家的眉头深锁,冥思苦想着,为今之计,唯有......
“刘延让调知瀛州,令其邀击契丹以自效,贺令图回镇雄州,侍卫马军都虞候李继隆出镇,为沧州兵马都部署。”赵炅面无表情地下旨道,让刘延让这老将和追随他的旧部去和契丹人虚耗实力,心腹将领贺令图在旁监视,而国舅李继隆出镇沧州,一方面分了原先出镇沧州的张永德的兵权,另一方面,在刘延让出兵契丹的时候,让李继隆带兵顶在他的后面,防备他如同当年陈桥兵变一样作乱。杨业已死,代北掌兵的主帅潘美乃是国戚,虽然有些不太放心,赵炅叹了一口气,杀杨业还是嫌早了一些,他冷冷道:“杨业战死,主帅有过,潘美坐削秩三等,责授检校太保。”
两日后,雄州禁军大营,官家旨意到达,刘延让恭恭敬敬接旨谢恩后,待宦官得了赏钱高高兴兴地离开后,帐中只留下心腹将校,方才吐了口痰,恶狠狠地骂道:“他奶奶个球!”
“要将军统率大军十二月出征,一月邀击辽军,这不是给契丹人送肉么?”龙虎卫指挥使张思钧牢骚道。“正是滴水成冰的时候,契丹人骑军愈寒愈劲,而且我军中弓弩大部分都拉不开了。两军相交,这不是让我等送死吗?十二月间出瀛州,只怕还没出君子馆就被辽军吃掉。”大将桑赞也愤愤道。
刘延让放任麾下的心腹将领各自抱怨,心中盘算着王侁早已传递过来的计划,情势如此,这笔买卖,看来不干也得干了。待众将都安静下来等他拿主意,刘延让方沉声道:“隆冬时节邀击辽军,九死一生,有了功勋还要分给李继隆那裙带官儿,眼下还有另外一条路,倒有六七分的把握,一旦成功,大家富贵无极。太祖皇帝长子赵德昭,仁爱宽厚,当年太原之战便为我等请赏而甘愿受责,说起来,这皇帝大位本来就应该是德昭来继承的,赵光义杀兄夺位,眼下又倒行逆施,将我等送入死地,莫不如干脆回军汴梁,拥立德昭即位,此事若成,诸位都有拥立大功,德昭亦必不吝赏赐。这桩大事,不知诸位敢不敢做?”
他的虎目扫视着帐下众将,对张思钧这样由周入宋的宿将而言,这等事情也不生疏了,左右互相看了片刻,终于,在事先知情的刘延让心腹的带领下,众将七嘴八舌地嚷道:“末将等甘愿追随刘大人,共谋大事!”“愿为大人效死!”“杀进汴梁!”“拥立太祖血脉,拨乱反正!”
旬日后,新出镇沧州都部署李继隆颇为志得意满,他甫至沧州,便以圣旨捋夺了张永德的兵权,张永德还是那个踏脚石一样的庸将啊,怪不得身居殿前点检高位,一手提拔了太祖,临了还被人摆了一道,踩着他来登基。李继隆皇恩眷顾已不在曹彬、潘美之下,手握沧州大军数万精锐,而且还负有监视前线瀛州、雄州、高阳关的十余万军队的职责。
不过这刘延让也颇为知情晓事,主动提出来,日后进击契丹,由刘延让自己率领前阵十数万人出击,请李继隆再往他营中挑选精锐营伍组成殿后阵,作为援应。李继隆也是惯战的宿将了,晓得刘延让这是摆明了是向他示好,前锋阵打硬仗,殿后阵捞功劳,已是心照不宣的规矩了,更何况,刘延让还以全军精锐拱手相让。
在数百亲兵的护卫下,李继隆昂首阔步地踏入了刘延让在瀛州的军营,周围的军兵莫敢仰视,唯一的遗憾是刘延让这老匹夫倚老卖老,既然决心示好,却要摆架子,仗着自己官职高,不知变通,不到营寨门口相迎。
“呵呵呵,刘老将军。”虽然腹诽不已,李继隆见到刘延让还是笑着拱手。他挤出来笑容让刘延让右眼皮子一跳,不知怎的,他一见到李继隆,心里就生出自己一定会被被他摆上一道的厌恶感,原本因为他是官家看重的心腹国舅而不得不相让,不过眼下嘛,似乎这个并不重要了。
刘延让冷冷一笑,一挥手,沉声道:“给我拿下!”
李继隆没想到天下一统多年,居然还有胆敢造反的叛将,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冰凉,脸色煞白,怒呼道:“刘延让,你敢投靠契丹人,背叛朝廷!”一边喊,一边挣扎。旁边的军卒三拳两脚将他放倒在地,用绳槊绑了个结实。
刘延让嘿嘿冷笑道:“契丹人,我呸!你爷爷我扶保的是真龙天子,”他顿了一顿,他看着惊疑不定的李继隆,吐了一口气,开声道:“太祖皇帝驾崩,原本就该德昭即位,可是赵光义杀兄夺位,又将我等兄弟胡乱糟蹋,重用你等小人,伐辽丧师辱国,折腾够了,这天下,也该换回德昭侄儿来坐!”李继隆一惊,旋即咬牙切齿地骂道:“原来是赵德昭!”刘延让怕他骂出什么污言秽语来,忙名麾下军卒将用臭布条将他的嘴堵住。
众将计议已定,由宿将张思钧留守瀛州,既防契丹人入寇,又防高阳关方向的田重进所部抄袭后路,若来辽兵势大就坚壁不出。而刘延让则亲自统领大军出雄州,中道与定州张永德、米信率领定州驻屯禁军合兵一道,先斩了赵炅的国舅李继隆祭旗誓师,打出拥立宋太祖长子赵德昭的旗号,近十万禁军向汴梁开进。“刘节度,你不是要跨海击契丹么?”宿营的时候,张永德开玩笑道。
“这个”,刘延让有些尴尬,解释道:“这都是军中礼聘的穷措大瞎写的,百十年来,有谁当真渡海出师的,谁想得到赵光义这厮居然当了真。”
雁门关内,杨业被辽兵传首边关后,军中的河东兵立刻哗然,有的胆寒,声称如杨业之勇猛无敌仍不免为辽人所杀,那大家还是趁早逃吧,有的则是传说杨业是被潘美嫉贤妒能给害死的。这时代的步兵为主的中原军队与擅长骑马作战的塞外蛮人相比,作战中的阵势配合极为重要。其中最为常见的做法就是一支敢战之军为前阵,与敌人骑兵缠斗,限制住骑兵奔驰的空间,作战到一定的时机,后阵压上,发挥弓弩和混战的优势,击败敌军。这样的战法,使前阵军与后阵军之间的信任尤为重要,潘美此番见死不救,在代北军中,算是数十年声名毁于一旦。
因此,边寨将士逃亡日众,潘美却束手无策。近些日子来,边寨军兵成建制逃亡的情况也出现了,潘美唯有从大营抽掉兵马补充上去而已。
这些逃出来的军兵,倒有一多半如同涓涓细流汇成大河一般,聚集到太原南面,太行山中一处山寨之中。外人只不过以为此处是一个山贼寨子,实则此地乃西北折杨家经营了数十年的屯兵据点,原本就是以防万一之用的。这次赵炅借用潘美之手剪除杨家家主,痕迹太过明显,折杨两家各旁支都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所以对杨延昭的举动都给予了默许和暗地里支持的态度。营寨中除了原本储备的马匹粮食军械,前段时间王侁还送来一批粮食和军械箭矢等物,和赵德昭手书的旨意。
这早晨,杨业长子杨延昭召集众军,准备南下汴梁。
“害死老将军的,潘美、刘文裕、侯莫陈利用只是爪牙,真正的主谋,便是汴梁那个弑兄夺位的畜生!”侥幸未死的杨业副将王贵站在杨延昭身旁,高声道,“正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左卫大将军张永德,右骁卫大将军刘延让已经率领驻屯定州,雄州的十万大军拥立太祖皇帝长子赵德昭,现在新皇帝明白老令公的冤屈,请杨将军带我们入汴梁,既为老将军报仇,又从龙立功!”
五千臂扎白麻的河东健儿,人人脸上带着悲愤而激动的神情,杨延昭脸色冷峻,翻鞍上马,一提手中河曲大枪,沉声道:“出兵!”
二十一章 王佐
更新时间:2010-07-16
萧关南面,大宋环庆延泾驻泊兵马都部属大营内,上万精兵正列队待发,顶盔贯甲的校尉们将主将曹翰拱卫在中间,曹翰一边检阅着将要赴汴梁拥立赵德昭的精兵,一边向留守萧关大营的诸将交待方略。
“将军,王侁大人早先传递来的消息,只要我们紧守萧关,扼住夏贼寇关中的要道,将来拥立之功,少不了一份。现在擅自回军汴梁,只怕......”虎捷军校尉程常安颇为担忧道。
曹翰身披铁甲,面无表情,他自从周朝以来,便以悍勇著称,深得世宗重用,只因陈桥兵变没有拥立之功,似义社十兄弟众人,又似曹彬、潘美等辈都官居节度,曹翰却最多不过做到观察使,实在与他本身才具抱负相差甚远。功莫大于拥立,这是十数年来刻在曹翰心头最深的一道教训。
“若皇帝登基之时,吾等不在一旁环卫,谁会记得你有‘拥立之功!’”曹翰冷冷道,“哼!若不去汴梁,如何算得拥立之功!”他怀里另有赵普给他的一封密信,称张永德、刘延让皆是桀骜不驯之辈,恐怕这二将挟持赵德昭,行董卓曹操之事,让曹翰另起一支精兵出函谷关,赶回汴梁,拱卫新君,此乃雪中送炭之举,待到将来新君即位,必定将曹翰倚若朝廷柱石。赵普密信一到,曹翰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片刻也不耽搁,立即整军出兵。
“吾大军离去之后,不管夏军如何挑衅,汝等各自紧守城寨,万万不可轻易出战,中了敌军诡计。”曹翰匆匆交待过后,便翻鞍上马,他的心思已经飞到汴梁,谋朝夺位,拥立新君。
“成则五鼎食,败则五鼎烹。”曹翰心中默默念叨,东方尚未日出,但一线鱼肚白已经在地平线上方,昭示着新的太阳就要升起。“咄!”的一声暴喝,一提马缰,身后七千多皆是骑乘健马的龙捷军骑兵,另有三千虎捷军步兵护送着辎重跟随在后,逶迤出了大营,往东南而去。
汴梁皇宫文德殿中,啪得一声,官家赵炅暴怒地将张永德、刘延让谋反,打出拥立赵德昭旗号的奏折摔到地上,他头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乎愤怒地说不出话来,好容易平复下郁积的怒火,狠狠道,“赐死赵德昭!”他盯着匍匐在下面的皇城司勾当官李神福,这阉货两股战战,居然没有起身领旨。
“叛贼一现,皇城司便立刻前去捉拿赵德昭,谁知......”李神福声音也开始打起哆嗦来,“他居然不见了。”赵德昭在两日前向一个道士求了丸仙药,服药后,说要闭关练气,为防走火入魔,府中婢仆万万不可擅自打扰,于是便一直在丹房打坐。皇城司的人过府缉拿,单房内唯留一袭锦袍而已,三清真人像后面一个大洞,通向外间一处民宅,这民宅中堆满泥土,想是谋反的逆贼从外面挖掘进去,配合赵德昭使了这金蝉脱壳之计。
“什么?”赵德昭居然不见,赵炅一愣,背上冷汗顿时便下来了。他环视底下的诸臣,丞相李昉、枢密使曹彬、崇仪副使侯莫陈利用,都是面面相觑,“王侁呢,怎么还不前来觐见?”赵炅忽然想起早已传王侁觐见,此子颇有机变之才,如何应付现在的乱局,倒可以要他参赞谋划,只是等了许久,王侁到现在还未领旨进宫。
“内臣去王大人府上传旨,找寻不见,家人说兴许是出外游玩了。”李神福继续战战兢兢地秉道,往日勾当皇城司何等的风光无限,眼下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交卸这个职务。“立刻发海捕公文!通缉捉拿这两个乱臣贼子!”赵炅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暴喝道。丞相李昉心底下叹口气,当初李筠,李重进起兵谋反的时候,太祖皇帝可不是这般方寸大乱的。
海捕公文很快到达了汴梁北面的相州,州衙内的后花园里,相州知州韩锡恭敬地告退下去,赵德昭看着石桌上的海捕公文,感叹道:“若非王大人安排周详,德昭焉能活到今日。”
王侁依旧一袭青衫,悠然品着蜀地的雪顶香茗,笑道:“天下精锐尽在禁军,禁军四分之三已经效忠于殿下,这相州知州是靠得住的人,只需在此安抚了杨延昭,再与张永德、刘延让二人统领的河北军会合,汴梁反手可定。”
赵德昭奇道:“为何不径自前去与张永德、刘延让大军会合?偏偏要在此等候兵不过五千的杨延昭?”
王侁放下茶盏,缓缓道:“为人主上者,当制人而不可制于人。殿下乃万金之躯,不容轻掷。张永德、刘延让,乃虎狼之将,手握大军,但若是殿下与张刘二人会和之日,身旁没有一支可靠的军队拱卫,则无以存身自保,不投张便投刘,形同赌博,谈何令这二将互相牵制。”他顿了一顿,望着河东方向,道,“杨延昭则不同,他身负奇冤,来投殿下,如饥寒之盼暖饱,如游子之盼父母,殿下稍加安抚,便可收其心。杨延昭纠合五千河东精兵悍卒,安天下则不足,保殿下则有余,会师之日,那张永德、刘延让二将见殿下身边已有得力的亲兵拱卫,也只有争相效力于前,不敢挟持殿下,行董卓、曹操之事。”
赵德昭得王侁点拨,一边思索,一边迟疑着问道:“以王大人所言,张、刘二将若果真心怀异志,他二人兵力远远超过杨延昭,为何会忌惮他这五千兵马,甘愿为吾前驱。”
王侁点点头,沉声道:“刘延让自不必提,张永德貌似忠厚,但周世宗何等样人,他若是毫无异心,岂会因为一句‘点检做天子’将他开革。”这二将与赵德昭的父亲,太祖皇帝赵匡胤都关系匪浅,王侁也是怕赵德昭轻信二将,铸成大错,这才将话点出,见赵德昭缓缓点头,王侁才继续道,“谋大事者,必因势利导,张、刘二人已经富贵无比,为何甘冒大险,愿意拥立殿下,无它,厚利也。太祖驾崩已久,殿下羽翼单薄,一旦夺位成功,必然不得不倚重他二人,裂土封王可期,若是大势推动,更进一步,也未尝不可能。”
“若殿下孤身前往张、刘二将军中,若绵羊自投于虎狼之间耳,就算不被这两人挟持,日后他们挟功邀赏起来,也不易应付。若是先收服了杨延昭为心腹,拱卫着殿下前去与这两人合兵,这两人虽有重兵,却无法随意加害殿下。天下归赵久矣,张、刘二将杀了李继隆,与赵炅已经势不两立,大义在殿下一身,要成就大业,唯有俯首听命而已。”
“杨延昭虽然兵不过五千,他所代表的,却是河东折杨诸镇将门对殿下的支持,张永德、刘延让与河东军交锋也有几十年了,对彼此之间的实力一清二楚。这两人若是干脆就当真谋反作乱,以杨延昭之勇,护卫着殿下突围逃走。仓促间未必能灭掉折家杨家。张、刘二将失却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力,没有大义名分,兵力虽劲,却难以服众,是否自相攻战不说,外面辽人虎视眈眈,内里州县藩镇不服,谋朝篡位成功的机会不过十之一二。天下乱起,他二人最后得不到丝毫好处。既然成败之机迥异,大义又在殿下这边,这二将权衡利弊,只有辅佐殿下,博一个位极人臣的尊荣。”
“待汴梁光复,殿下荣登大宝,殿下可封张永德、刘延让高官显爵,令张永德为太原留守,让他去河东捋夺潘美大军兵权。河东军多年跟随潘美和杨家打仗,张永德仓促间难以掌握,唯有效忠朝廷而已。令刘延让为河北诸路都部属,河北多有禁军宿将,殿下更可大力优抚拔擢,既收田重进、米信等禁军中后起骁将之心,又使河北军中上下相制。有这两员宿将掌管河东河北大局,协调诸军应对辽国,自保当无问题。而令曹翰为西京留守,让他防御夏国入寇关中,曹翰此人功名心重,但反而不似张、刘两将那般野心勃勃。”
“京师方面,启用一员老迈宿将为殿前指挥使,任杨延昭为铁骑四厢都指挥使,实则让他统领京师禁军,折杨家的根基都在西北,用禁军中羽翼全无的杨延昭来统领殿前、侍卫两司驻防汴梁的禁军,不易生乱,殿下更可以徐徐以自己的心腹将领遍布殿前、侍卫各军,待张永德老迈,杨延昭又对殿下归心,令杨延昭为太原留守出镇,他是西北将门,到了河东,自然会与张永德的旧部互相牵制,保证驻屯河东诸路大军只能忠于朝廷。”
“宿将悍卒出镇于外,忠臣勇士宿卫于内,陛下励精图治,以中原民力之丰,不出数十年,盛世可期。”王侁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见赵德昭颇为用心地听自己解析天下大事,他不禁有些莫名的激动和兴奋,这些时日以来,王侁越来越有种当初自己父亲尽心辅佐周世宗的感觉,居于朝堂之上,为帝王师,谈笑间,治国安邦,平定天下,致百年太平,至于当初因为复兴祆教而转投赵德昭的初衷,却已渐渐淡薄了。
“先生胸中才华,胜得数万精兵。吾得遇先生,真如汉高之遇张良,请受德昭一拜。”赵德昭到此站起身来,作势要向王侁做一长揖,王侁忙侧身避过,叹道:“万万不可,”他顿了一顿,又道,“此诚危急存亡之计,殿下如欲成大事,当礼贤下士,只需如此对待那杨延昭便可,他父宁死不降,在辽人营中绝食而死,一门忠臣孝子,若得杨家死力相助殿下,乃是社稷之福。”
二十二章 天时
更新时间:2010-07-17
“经略关中有三个要点,一是要骑军大胆穿插进去,压制和孤立各州县寨堡驻泊禁军,二是步军要快速推进,夺取大散关、函谷关、黄河西岸各处关隘,割断关中与中原、蜀中的联系,三是要在最短时间内争取关中民心倒向我方。”陈德站在关中地图前,面色沉静地向诸将交待道。
自从张永德、刘延让拥立后,陈德亲自带着龙牙军和军情司来到灵州。曹翰率军离开萧关大营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到了灵州。而骠骑军、的卢军、白羽军、花帽军、练锐军、锦帆军、踏燕军、虎翼军、同仇军、止戈军、横阵军已经陆续聚集在灵州附近,只待战机出现,便挥师关中。今天是发动战役前最后一次聚将议事。
“突破萧关之后,骠骑、的卢、踏燕、止戈四军游弋于庆州、秦州、渭州、延安府与凤翔府之间,监视和压制宋国在边境驻泊的禁军堡寨,由辛古将军总管协调诸骑军,只要有宋军敢于出寨向我军挑衅,就要迅速将他们粉碎。罗佑通将军率踏燕、锦帆两军威胁京兆府,若是京兆府禁军敢于出城,就与辛将军协力将之击败。”行军司主事张仲曜缓缓重复着各军的任务,而辛古、于伏仁轨等宿将都注意地在听。
“与此同时,吾率领花帽军、横阵军倍道兼行,夺取函谷关,封锁关中与中原的通道,”张仲曜沉声道,函谷关虽然号称天险,但因为数十年来深处宋国腹地,根据军情司的情报,平日防备极为松懈,又经历了曹翰经函谷关回师汴梁,在夏国军队出其不意地纵深突袭之下,很可能一举夺下。而花帽军和横阵军更重要的任务则是,“夺下函谷关后,两军要日夜不停加固关隘,防备宋国禁军主力对关中的反扑。白羽军、同仇军负责监视黄河沿岸其它关隘,防止宋军绕道偷袭,同时监视折家军的动向。”
“萧将军率练锐军、锦帆军夺取大散关,封锁子午道、褒斜道、傥骆道、陈仓道、金牛道、米粮道和荔枝道,经略汉中,切断蜀中平乱宋军回师关中的道路。”萧九闻言点了点头,原先驻屯蜀中的宋军大部分已经被义军击败,后来入蜀平乱的禁军粮道和退路一旦被切断,军心崩溃也是迟早之事。陈德用他去攻战大散关,既是让他最后为蜀中故国尽一点心力,同时以萧九在锦城营中的威望,和蜀国打交道相对要容易很多。
“由李朗率虎翼军留守灵州,防备塞外蛮人的骚扰,”张仲曜微微一笑,虎翼军是质子军,这些河中贵胄子弟,陈德在河中完全同化之前,不想让他们承受重大伤亡。虽然李朗代表虎翼军向陈德和张仲曜、萧九、辛古都请战过多次,最后还是决定将他们留在后方,不过宋人少骑兵,几乎全是具装甲骑,机动性不够的虎翼军也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请陛下亲自帅龙牙军在京兆府扎下大营,坐镇指挥各军,以应缓急之需。待局势稳定,协调各军逐一拔除宋军坚守不降的城寨。”
陈德点了点头,见众将都清楚作战计划,示意军情司主事勾落安将一些安民告示发给众将军传看。
这传单全都是用宋国通行的繁体字印刷出来的,内容丰富,花样繁多,不但有对夏军善待百姓基本政策的宣传,而且还有对夏国皇帝陈德的一些奇闻异事,涉及各个方面,例如江南山中射虎,箭入石棱,这是让某些迷信天命的百姓看的,又如勇救故主李煜,数年来对周后秋毫无犯,助他夫妇二人破镜重圆,这是告诉百姓陈德不是残暴的胡虏之主,又如陈德亲领大军恢复大唐西域、河中版图,播华夏国威于万里,这是激发向往曾经大唐盛世的关中百姓对夏国的认同感的。为了与传单相配合,军情司还招募了一大批说书先生和小戏班子,将陈德和夏国的故事编程二十几个折子的话本,一旦拿下来地方,便由军士保护这些说书先生和戏子为百姓说书唱戏。
陈德站起来沉声道:“我军要达成攻略关中的任务,争夺关中民心与在战场上奋勇作战同样重要。”他手拿起一张传单,皱着眉头看了看。众将也拿着传单看得津津有味,许多故事他们都是亲历其事的,一边看一边相互谈笑。
这一天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大地,关中北部锁钥萧关北数里之外,夏国大军在野地里寂静无声地等待前面偷关的承影营和军情司的讯息。自从曹翰离开萧关以来,在夏国骑兵的严厉压制下,宋军早就不敢出萧关北面哨探。这几年来,夏国军情司对萧关的渗透可谓无孔不入,上到禁军军官们中间勾心斗角,下到都头校尉的婚丧嫁娶,事无巨细,都有专人分析整理,行军司关于如何夺取萧关的计划制订了几十套。
入夜,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忽然,萧关方向响起号炮,跟着火光冲天,诸将脸色一喜,辛古率骠骑军当先进发,来到萧关之前,只见萧关城楼上已然换成夏国的旗帜。“驾!”指挥使辛古带着骠骑军毫不停留地从城楼下穿城而过,紧跟在后面的练锐军才是巩固萧关胜果的主力。而分属骠骑、的卢、踏燕、止戈、龙牙、白羽六军的三万骑兵,则是如同奔涌的洪水一样冲入了关内,先将宋军驻扎在萧关南面环州地界的泾延环庆都部属大营围了起来,防止留守的禁军主力增援萧关或是向南撤退。
一发现萧关方向的动静和火光,留守大营的宋军便似炸了窝的马峰一样,闹嚷起来,各指挥,各都头都忙不迭地将睡得实沉的军兵叫起来,点名的点名,列队的列队,校尉们到处找指挥使请示对策,将军们则聚集在曹翰留下的中军帐里面,或面面相觑,或争执不下。还未来得及拿出一个应对方略,外间来报,夏国数万骑兵,居然已经将大营团团围住。这夜黑风高的,又没有领头之将,谁也不敢冒夜率兵逆袭夏军,到了天明时候,往外一看,不但有密密麻麻地骑军,夏国的步军已经架好了各种各样的攻城器械,还有的在挖掘壕沟、堆砌矮墙,摆开一幅大打出手的架势。
终于,驻守萧关南面,大宋在西北边境最大一支机动力量,环庆泾延都部属大营内留守两万五千余禁军精锐,在夏军围困和抛石机弩箭攻打三日之后,决定投降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夏国军队,关中的大门,彻底向夏军敞开了。
夏军数万步骑大军,自萧关鱼贯而入,避实击虚,骑兵长驱直入,数日之内,关中到处风声鹤唳,每一处宋军营寨都感到自己遭受了夏军的攻打。
相州州衙后院亭,纷纷扬扬地飘洒着细沙般的小雪,最近旬日以来,外面不断传回好消息。这两年又是北伐,又是调兵入蜀平乱,汴梁实在空虚之极,倘若派军出击,那守城的兵力就捉襟见肘。各支拥立大军距离汴梁越来越近,而赵炅竟束手无策,除了委任曹彬以守城重任外,唯每天在朝堂上斥骂众臣而已。当朝官家越是慌乱,赵德昭与王侁心情就越佳,所以不畏寒冷,这后院亭台之中,悠然自得的赏雪品茗。
直到一名仆从将一卷鸽书交到王侁手上,王侁混不在意地展开一看,眼神却骤然凝固,大惊失色。
“曹翰居然擅离职守,回师汴梁!夏国军队已经夺取萧关!”平常风度翩翩的王侁接到消息,瞬间便反应过来,颤声道,“曹翰误国,关中危矣!”他近日来尽心竭力地为赵德昭谋划,原以为万全之策,大事若成,大宋只需励精图治,国势日涨,讨平燕云河西自然水到渠成,眼下曹翰擅离关中,而夏国觊觎关中已久,以陈德之能,焉能坐失良机。眼看天下大局转瞬崩坏,王侁不禁喉头一甜,强行将气血咽下肚去,眼前一黑,竟然坐了下来,喃喃道,“棋局已乱,时不再来,奈何?”
赵德昭犹豫片刻,终于道:“曹翰将军遣人来报,他已经誓师出征,将在汴梁城下与张、刘二将会师,拱卫吾讨逆定乱。”其实这消息是赵普秘密传递给他的,赵普在信中还叮嘱道,身为君王,无论文武,国家大事不可专委一人之身,曹翰这支奇兵可以先不告诉王侁。
王侁没有理会赵德昭的话,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他更为担心的是,陈德夺取关中后更生得陇望蜀之意,甚至韩德让也可能辅佐辽人趁机再出兵争夺中原,若是三家都做了火中取栗的打算,数十万大军在中原腹地交错攻杀,只怕刚刚安定不久的天下又要重回战乱之局,国破家亡,生灵涂炭,似自己这等做局之人,都是百死莫赎的千古罪人。
见王侁脸若死灰,赵德昭不免觉得他有些小题大作了,笑道:“曹将军的想法与王大人相似,只带了一万精兵出函谷关,仍有数万禁军精锐由部将统率着在环庆泾延秦渭各处寨堡驻屯,防备夏国,各州县守备也算扎实。若是朝政能很快安定下来,吾当以先生之策,尽快命曹翰为西京留守,统率大军,将夏军驱逐回去。”以他的意思,既然张永德、刘延让都能放着契丹人大军压境不管而回师汴梁,曹翰自然也可以如此,却不知王侁料定契丹人就算入寇,不过是烧杀抢掠一番而已,而陈德却是极有可能在关中立足生根的。
王侁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赵德昭虽然长在军中,但未尝领军,不知潘美、曹翰、杨业这等统兵大将对一军之重要,不过此节未曾亲身体验,说也是说不明白的,而且,谋朝拥立之军,如同开弓之箭,岂有轻易回头的,只得拱手道:“如此甚好。曹翰乃惯战宿将,受过太祖厚恩,他亲自率军勤王讨逆,安定朝政又多了一分助力。”事已至此,唯有心中期盼,关中四塞,边境堡寨林立,凤翔府、京兆府、秦州、渭州等皆是雄城,陈德部属多胡人,国中制度又迥异于中原,他要略定关中,一路征战下来,非得数月不可,只要以雷霆万钧之力解决汴梁方面,迅速派曹翰领一支大军回师关中,大事或有可为。
赵德昭见王侁脸色缓和下来,方才放心,笑道:“听闻王大人为王事操劳奔波,至今尚未婚配?”
王侁拱手道:“正是。”
赵德昭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德昭愿先生为国戚,可惜吾父皇诸公主都已适人,大事若成,先生可在赵氏宗族待字诸女中任择一人,吾亲自封为公主,赐婚以示荣宠。”
王侁一愣,旋即明白赵德昭是向自己表明,只要他能登上大位,自己的地位不仅仅是朝廷重臣,更是大宋皇族的“自己人”,以赵德昭颇为顾念亲情的性格,这已是非常的信任和倚重了,当即拱手道:“殿下抬爱,微臣惶恐。”
二十三章 国策
更新时间:2010-07-17
“真乃百年难遇之机,”辽国焦山行宫内,南院枢密使韩德让大声道。宋人内乱,张永德、刘延让率河北前线的禁军主力回师汴梁,夏国进军关中,中原门户大开,“天佑我朝,宋人边备松弛,正适合大军长驱直入,饮马汴梁。宋人内乱,此番赵炅与赵德昭争夺大位,无论胜负,禁军仓促间难以齐心合力,我朝全力击之,一战可定天下!”
更让韩德让几乎要喜形于色的是,因为细作报知宋人大约将在12月到1月之间再度出兵北伐,辽国决心先发制人,早早地将皮室军、南北院军及奚军精锐调到榆关南面,现在不论西京道还是南京道都聚集着重兵。
出乎韩德让意外的是,他的提议并没有得到南京留守耶律休哥和北院枢密使的附和,就连萧绰也微微蹙着眉头,没有立刻赞同。见萧绰看向自己,耶律休哥躬身秉道:“韩大人此策虽然不错,但仔细推算下来,却容易被夏国所乘。”他顿了一顿,缓缓道,“汉人有卞壮刺虎之典故,两虎相争,大者伤,小者死,猎人乘伤者而刺之,一击而得两虎。吾国进兵中原,与宋朝禁军决战再所难免,恰如两虎相争之势,纵然胜得宋军,自身损耗必重,到那时夏国陈德觑出便宜,挥师出函谷关与吾军相战,胜败难以预料。”
他的声音不大,但思路却很清晰,说胜败难料,其实按照耶律休哥对宋朝禁军和夏国军队的了解来看,辽军虽强,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先后打败这两支汉人军队,最后形成如同当年耶律德光本来已经占领汴梁,却被刘知远起兵赶出中原,一番辛苦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局面。
“宋王此言差矣,”韩德让毫不客气地驳斥道,“夏国可用精兵不过七八万,趁乱经略关中已是行险一搏,将兵力用到了极限,一番攻占下来,与我军同样疲敝不堪,陈德若是紧守函谷关尚好,若是贪心不足出关争夺天下,我军正好一战击破,追亡逐北,干脆夺取关中,天下一统指日可待!”说到此处他不免有些激动,若是局势当真如此演变,天下正朔终归于辽,自己这一生功业,可算是到了极致。
“一战而定天下,一战而失天下,何等轻忽!”耶律休哥与韩德让为是否攻宋而争执不休,耶律斜轸却躬身秉道,“臣以为稳妥之策,不应出兵攻宋,而应攻打夏国。”
“哦?”萧绰原本额头微蹙,忽然眼神一亮,“兵法说远交近攻,宋国近而夏国远,你却为何说要为攻打夏国?”
耶律斜轸沉声道:“微臣主张攻夏,一则若宋王所言,我们攻打宋国,有可能被夏国捡了便宜。宋国内乱,自顾不暇,若我们攻打夏国,宋国无力干涉。二则若韩大人所言,夏国兵少,进兵关中必然倾巢而出,腹地空虚,我们正好趁机袭取灵州,夺得河套,甚至向西攻取陇右河西,贯通西域。我朝取得河套与河西之地,以此为根基经略西北,南收吐蕃健马,西取回鹘勇士,天下弯弓射猎之族尽数纳于我大辽御帐之下,便如同当年匈奴冒顿单于一样,真正成为纵贯东西草原戈壁的北朝大国,而即便陈德取得关中,也只能与宋国各自治理中原的一半,那时候,我朝以一统北面之力,攻击南面分裂之中原,形势更胜过当年匈奴攻打汉朝。”
耶律斜轸的建议令萧绰与耶律休哥都眼前一亮,辽国虽然号称北朝,实际上对于西方的草原部落都只有羁縻而已,威势远远不如当初雄踞整个北方草原的匈奴人。夏国崛起以后,辽国的势力范围更被压缩到了东面。若是按照耶律斜轸的方略,夺取水草丰美的河套地,以此为基础经略西北,真正一统北方草原,再南下攻略中原,显然更符合契丹族长于管治草原部落,却难以收服汉人的感受。眼看争议演变成西进还是南下之争,就连韩德让也在皱眉思索,三位大臣都在等待萧绰的决断。
良久之后,萧绰终于点头道:“那便依北院枢密使所言,讨伐夏国,攻取河套,需要多少兵马?”
耶律斜轸思考片刻后道:“兵贵神速,趁着夏军陷在关内,我愿率以三万精骑为先锋军,偷袭灵州。但若经略河套,既要防止夏国军队从关中回师河套,又要西取河西,非得十万骑不可。我军若袭取灵州成功,则大军粮秣无忧,太后可另选大将,以大军徐徐后继。”
耶律休哥当即赞道:“斜轸大人此策甚是周详。”韩德让也迫不得已地点了点头。萧绰见他二人皆不反对,便允了此策,令耶律斜轸带三万南北院军精锐先取灵州,待前锋奏捷,另外再从西京道和南京道征发十万骑军后继。
“此战事关我大辽国运,北院枢密使还有什么要求?”萧绰道。
耶律斜轸看了看萧绰,又看了看韩德让,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抱拳道:“臣有个不情之请,请皇太后恕罪。”萧绰点头道:“尽管说来,恕你无罪!”
“南院枢密使公忠体国是臣所钦佩不已的,但他和他手下的人与夏国陈德交情甚深,偷袭灵州非同小可,事涉军机,臣请求此番出兵只用北面兵马,而且先行将知情的南院枢密使和南面汉官都暂时圈禁起来。”耶律斜轸面沉似水地说道。
“耶律斜轸,你欺人太甚!”韩德让闻言当即暴怒,这几年来他权倾朝野,契丹人中间不是没有腹诽,但在他和萧绰的全力打压下,无人敢当面如此无礼,耶律斜轸简直是赤裸裸地表示了他对韩德让和南面汉官的不信任。
出乎韩德让意料之外的是,此番萧绰不但没有斥责耶律斜轸,反而在凝眉静思片刻后,点了点头,沉声道:“北院枢密使所言不无道理,南院枢密使当须避嫌。西征灵州之际,韩德让留在焦山行宫总领宿卫,南院属下官员,由北院军监视护卫起来。”
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告退以后,宫室内只剩下韩德让与萧绰二人,韩德让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一样,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萧绰轻移莲步,缓缓走到他的跟前,握住他的手,开口轻声道:“德让,不要生气了,你平日操劳国事,这段时间正好陪着我。”
韩德让却站起身来,退后两步,冷冷道:“原来我有眼无珠,你是契丹人,我是汉人,你终究是更相信自己的族人。”
萧绰看着韩德让,美眸闪动,似乎又惋惜,有失望,有愤怒,有哀伤,这些复杂的神色,眼望着窗外的韩德让皆未注意,只听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将自己的妻室和子嗣都送到夏国,叫我如何信任与你。”
韩德让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身子一颤,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绰,屋内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之声。
与环庆泾延一带边民对夏军的到来几乎是望风景从,甚至有勇力的边郡豪民颇为期盼夏国通行的军士荫户制相比,居住在内地州府的关中百姓大都只是听说过这个远在西北的敌国,少数人使用过产自夏国的小玩意,只有极少数的大商人暗暗盼着夏军夺取关中过后,从关中贩卖货物往河西西域就不用交关税了。夏军越是向关中腹地挺进,百姓对外来军队的敌意也就越深,甚至结寨自保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关中秦州官道旁边一处村庄中,百姓们一夜都没有安卧。这一夜,密集地马蹄声一阵又一阵,怕不有千军万马从这里经过。惊破了胆的丘二十二员外家的钱粮早已埋藏起来,但人还没来得及逃到附近的州县城池避难,谁知道夏国军队此次出兵竟然如此迅速,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南无阿弥陀佛,关老爷保佑我丘家度此大难,小人从此行善积德。”丘员外唯有整夜祈祷外面的军队千万不要冲进来乱杀乱抢,哪怕是有秩序地*,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直到天明时分,外面渐渐不闻声息,丘员外才打发一个仆佣出去探听消息,回禀说外面已经没有乱兵,到处张贴着告示,那仆佣不识字,也不敢乱揭字纸,只好请员外大人自己去看。
丘二十二也算是这庄子里少有的几个识字的人,给那仆佣一把赏钱后,他探头探脑,提心吊胆地走出房门,刚刚顺风闻到尽是马粪干草的味道,他的心就是一突,腿肚子也有些软,战战兢兢地来到一处布告面前,定睛一看,那白纸黑字写的是“夏王陈德告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抵罪!”这不是当初汉高祖的安民告示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痛得叫唤。他细细思索片刻,叹了口气,把一颗心放了下来,大步奔回宅邸,对那正急着收拾细软要到城里避难的娘子道:“先暂且放下吧,来的是有心成大事的王师,并非胡虏乱兵。”
二十四章 贰臣
更新时间:2010-07-18
“李克远、李克宪两位大人托小人前来求和,只要将军承诺保全两位大人和部属的性命,我们愿意投降,并且愿意为夏王陛下打仗。”拓跋成颇为羞耻地跪在地上,向高高在上的骠骑军指挥使辛古秉道。骠骑军将关内大营设在庆州,与内附宋国的银夏州党项大营遥遥相对。
辛古毫不理会故作谦卑的夏州刺史世子,遥望着不远处党项羌人的营寨,沉声道:“李克远手上有洗不干净的血,夏王不接受投降,他有种就自尽吧。”挥手让手下将拓跋成的左右手拇指都砍掉后放回去。
数日后,李克远下令杀死了营寨中的老弱妇孺,焚烧了所有财物,内附宋国的党项骑兵两千余人在夏州刺史李克远、银州刺史李克宪的带领下试图突围逃走,中途被骠骑军伏击,全部斩杀。
清水寨平常驻屯一千多禁军,这里是秦渭粮道上的一处寨堡,粮道走蜿蜒的清水河谷,而寨堡则修建在北侧陡峭的高崖上,易守难攻。从哨探发现寨子外面出现夏国的侦骑开始,到时不时有数百上千的夏军骑兵从寨子下面的河谷里经过,校尉杜浒一直惶惶不可终日,他曾经派出军兵试图和附近的寨堡,秦州州城联系,都一去不返。
“看样子,夏国人是大举入寇了。”杜浒望着空空荡荡的河谷,旬日来,外间一点消息都没有。忽然,河谷中一队数百骑的夏军骑兵护卫者几名禁军军官和百姓打扮的人朝着寨子而来。
“上面的宋军听着,”的卢军校尉张镝大声喊道,“这里是左近乡老和萧关驻泊禁军,特来向汝等告知外间形势!汝等若是愿意听,便答应一声,吾放他们上来!”
那几个百姓都是平常熟识的乡绅,杜浒犹豫了片刻,挥手让手下将他们放了上来,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夏军已经大举入关,不但在围攻京兆府、凤翔府等名城大邑,还占据了函谷关、萧关、大散关,彻底隔断了关中与中原的联系。更让他震惊的是,张永德、刘延让两位大将军居然谋反,河北十万大军拥立太祖太子赵德昭,叛军已经快要杀到汴梁,朝中无论谁胜谁负,一时半会都没有空闲来理会他们这些被落在夏军占领区之内的驻屯兵马了。
“夏军只重勇力,重推举,将军若是审时度势,早日归顺夏王陛下,则兄弟们也早有晋身之机,”原虎捷军都头费珲沉声道,他因为武艺出众,已经被录用为军士,“若是将军和麾下兄弟欲归汴梁,则待战事平息,吾国将恭送诸位东返。”
杜浒沉默了半晌,又和转身和旁几个都头军官商量半晌,终于道:“张永德、刘延让两位将军起兵河北,都部署大营降了夏国,吾等再回汴梁,也不知如何自处,吾等在哪里都是当兵吃粮的,愿投夏国,请费大人做个引荐吧。”
长安城下,龙牙军大营之内,陈德站起身来,对准备入城里劝降的几十名乡绅拱手道:“为免关内刀兵再起,生灵涂炭,烦劳众位先生为吾劝说京兆尹大人完城来归,陈德在此拜谢。”唐代长安城已毁于战火,此时重建的长安城虽小,但长安的得失,对关中军心民心的影响非小。
众乡绅连忙谦让,陈德又取出一封书信来,笑道:“这里有一封京兆尹魏羽大人的故人给他的信函,烦劳众位带给他。”众乡绅只道陈德与京兆尹都是在南唐为官过的,想必有些共同的旧识,便唯唯接过。
长安城头,京兆尹魏羽颇为无奈地又迎来一群城外进来来劝降的乡绅,这些人都是世居长安左近的大家望族,打着为桑梓宁静的旗号而来,虽然魏羽决心坚守长安为大宋尽忠,但他也要为自己与长安军民留一条后路。眼下长安与外界隔绝已久,从这些熟识的乡绅那里也能打听出些外界的情况。随手打开信函,魏羽心头却是一惊,这信赫然是南唐后主李煜的笔迹。
“当年君献当涂归宋,使桑梓免遭涂炭,功德非小,君之苦衷,吾亦深知,并不怪责,今日夏之进兵关中,情势同于当年,君何不择善而从,使一方百姓免受刀兵之灾。”
魏羽当年因上书被李煜赏识,授以弘文馆校书郎,此后更拔擢为雄远军判官要职,然而,宋军侵唐时,魏羽不能守土,反而以当涂要地降宋。赵匡胤、赵光义兄弟都爱用读书人,魏羽也凭着本身才华逐步擢升为京兆尹,此后又转任宋州、阆州,丁忧后起复为官,因为长安左近的商贾豪绅顾念着他为官清廉,能护佑一方百姓,出钱帮他第二次出任京兆尹一职。谁料早已故去的南唐旧主李煜,居然还在人世,而且被夏国收留,还写信劝他以京兆百姓为重,以长安城降了夏国。
“吾已负了后主,如何能再负汴梁官家。”魏羽将书信折起,正欲拿到火烛上烧掉,沉吟半晌,又将手缓缓缩了回来,把这封信放到怀里。
此时此刻,汴梁城内,赵炅却没有心思考虑关中战况,叛军来势汹汹,沿途州府几乎望风而降。
“殿前、侍卫司诸军出镇者众多,留守汴梁兵不过五万,臣恳请陛下让班直精锐登城射敌军助守。”枢密使曹彬颇为小心地奏道,他更为担心的是,留守的禁军与叛军纠葛甚多,不如御前班直精锐对官家忠心耿耿。
自从张永德、刘延让谋反,赵德昭失踪以来,赵炅的脸色愈加阴郁,头发也白了不少,他用颇为狐疑地眼光盯着曹彬,仿佛他是张、刘二将的内应一样,良久,方才沉声问道:“入蜀平乱的五万禁军,朕早派人宣谕他们回师勤王,可有消息?”
“江陵与巴蜀间的道路早被蜀贼割断,近日夏贼占据函谷关、大散关,又隔断了关中与蜀地的联系,”崇仪副使侯莫陈利用奏道,“所以......”
“好了,朕知道了,”赵炅颇为疲倦地闭上了眼,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低声道:“诸班直卫士有宿卫皇城重责,登城助守之事,容朕再斟酌一番。”挥了挥手,让曹彬等大臣退下。
相州官道旁,十里亭中,赵德昭与王侁翘首北望,遥遥望见到一支人马打着“杨”字大旗,便出了凉亭。杨延昭远远地翻鞍下马,快步奔到赵德昭身前,沉声道:“殿下亲自相迎,折杀末将,请恕延昭迟来之罪!”他刚开始时尚且要小心避开沿途的官府耳目,但到了后来,却发现各州县都惶恐不安,曹彬更将附近州县驻屯就食的禁军全都集中到汴梁,一心防备东北方向的叛军,这才放心大胆日夜兼程,最终在张永德、刘延让之前与赵德昭会合。
赵德昭把杨延昭搀扶起来,颇为欣喜地道:“杨家父子名将,国中柱石,本王得延昭相助,真如鱼得水。”一挥手,五名仆佣托着木盘上前,木盘内分别装着金印、锦袍、玉带、兜鏊、宝剑。见杨延昭脸上露出疑惑之意,赵德昭道:“孤这一身安危,便托付杨将军之手。大事若成,杨将军可愿为孤统领禁中宿卫?”赵德昭语气诚恳,杨延昭却有些诚惶诚恐,不顾甲胄在身,当即单膝跪下俯首秉道:“殿下信重,延昭愿为殿下效死!”
王侁望着这君臣二人,他也是生于乱世,长在军中之人,谙熟望气之术,这五千杨家军确是天下有数的精兵,那张永德、刘延让二将若见到有此勇将精兵宿卫殿下身旁,即便真有野心歹意,恐怕也只有暂时收拾起来。
数日后,张永德、刘延让、曹翰先后到汴梁城下合兵,大军开到汴梁城下,东门之外。
只见城门紧闭,守将也不打开城门相迎王师,刘延让大怒,便要呵斥部将准备攻城。
王侁却微笑着劝解道:“都是禁军一脉,总不好同室操戈,刘老将军且慢动怒,让晚辈与杨将军护卫着殿下前去晓之以理,说服这守将。”
刘延让一愣,脸现疑惑之色,见王侁不似说笑,便沉声道:“那便有劳王大人了。”
东门守将正是骁武军指挥使董遵诲,见十万大军摆开攻城的阵势,他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住地朝远处张望,终于望见一支人马簇拥着身披黄袍的贵人出阵而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在下翰林学士王侁,敢问东城守将是哪位将军?”王侁脸高声喊道。
董遵诲连忙示意麾下亲兵答话:“我家将军乃是晓武军指挥使董遵诲大人!”晓武都虞侯林中颇为疑惑地看着主将。
“原来是董将军,久仰久仰。”王侁微笑道,“在下此番护卫太祖皇帝太子殿下进京登基,还望董将军打开城门相迎王师,殿下必不忘此拥立之功!”他转过头来,笑着对面带疑惑的杨延昭点了点头。
“末将早盼着太子殿下继承大统,请殿下恕末将迟来之罪!”董遵诲看清了赵德昭与王侁二人,大喜过望,当即吩咐守军打开城门,并亲自带着林中到城门外面相迎,一边走一边对林中叮嘱道:“跟我出去面见殿下,这拥立之功是跑不掉了,王大人甚是看重于你,将来若是飞黄腾达,可不要忘记于吾。”林中赶紧拱手道:“将军提携之恩,末将谨记心中。”
张永德、刘延让面无表情地看着汴梁城门缓缓打开,久负天下盛名的大宋禁军,无愧于它墙头草的传统,再一次拥抱了新的君主,张永德、刘延让相互间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对王侁的忌惮,当初太祖皇帝声言,若是王朴在,则对黄袍不敢奢望,并非虚言。见王侁谈笑间让董遵诲大开城门,二人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句话来“功莫大于拥立。”又不禁疑惑,自己的下属中间,有多少人是暗暗向赵德昭效忠过的。
二十五章 夺位
更新时间:2010-07-18
王侁陪着赵德昭大大嘉勉了有献城之功的董遵诲与林中二人,而刘延让则统领大军入城清扫赵光义逆党。大队的河北驻屯禁军从东门涌入汴梁,不多时,就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南、西、北城守将见大势已去,再加上王侁早已和他们有所联络,纷纷倒戈归顺了赵德昭。
“殿下,适才那晓武都虞侯林中,乃是一员骁将,当初在灵州城下,曾经单手掷矛斩断夏王陈德的帅旗。更难得是,他出身寒门,与禁军中的亲贵将门素无瓜葛,与逆贼赵光义的心腹,御龙直指挥使高琼还有极深的仇怨。殿下若是收为宿卫,使其归心,到可能是国朝栋梁。”王侁低声道,若非林中与陈德有过好几次交道,他还真很难注意这个颇为低调老实的禁军抢棒第一高手。
望着带兵前去围攻皇城的林中,赵德昭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父皇一手组建的禁军,如今终于成了自己的手中的剑。
汴梁城中,到处是兵马喧闹之声,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唯恐乱军洗城。好在王侁事先许诺众军,大事若成,将打开封椿库,尽出财帛劳军。禁军大都在汴梁左近驻屯过,都知道封椿库中财帛堆积如山。当年赵德昭不顾嫌疑,肯为太原犒赏请命,如今自己做了天子,出手肯定不会太吝啬,所以都还保持着军纪,没有四处劫掠。
武胜军节度使高怀德府内,老将军一身戎装站在厅堂中,怒视着同样顶盔贯甲的儿子,御龙直指挥使高琼手提着铁锏,眼望着紧锁的大门和庭院内全副武装的亲兵,大声道:“叛党正欲围攻皇城,孩儿腆为班直统领,正当尽忠王事,请父亲放我出去,护卫官家,驱逐乱贼。”
“糊涂!”高怀德脸色铁青,指着高琼骂道,“事已至此,大军入城,你带着几百军兵出去,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徒死何益?”看着儿子震惊而愤愤不平地眼神,高怀德叹了口气,道:“我们父子,对赵氏官家也算是忠心耿耿,如今汴梁城中,形势未定。你若是出去了,不但无力回天,还会被定个谋反附逆的罪名,连累你兄弟姐妹,连累高家满门!你若是不出去,赵氏料理完家务事,多将你投置闲散数年,若是要稳定朝纲,就不可能对吾等勋贵重臣下手。”言罢,高怀德便让家将做好防御乱兵冲进府邸的防备,大事底定前,不准高琼擅自出府。
枢密使曹彬尚在府中小憩,忽然听闻外面乱兵四起,他来不及披挂盔甲,便立刻带着三百多名亲兵策马出府,往皇城旁御前班直大营赶去,他心下计较,叛军未必皆是死心塌地造反,若是能够掌握着近两万班直精锐,依托着皇城抵抗,尚有扭转乾坤的机会。街面上迎面却遇到一队铁骑军,见这部分军兵并不相识,便毫不客气地杀了过来,曹彬府上亲兵皆未着重甲,顿时吃了大亏。
“保护枢密使大人!”亲兵们拼命挡在他身前,两拨骑兵便在狭窄的街道上厮杀。
“前面是逆贼枢密使曹彬,取了他的首级,赏钱千贯,官升两级!”对面统军将领认出曹彬的形貌,高声喝道。
“汝等才是叛贼!”曹彬怒喝道,挥动兵刃,他虽然许久未曾亲自上阵,此刻以寡敌众,杀发了性子,仿佛回到当年从禁军中踩着敌人和同袍的尸体往上爬的岁月。对面兵马觑出曹彬这伙人厉害,一边以骑兵缠斗,一边派弓箭手从两侧房舍内朝他们攒射,前面是杀之不尽的敌骑,四周是乱飞的箭羽,曹彬身旁亲兵越来越少,他背上也中了一箭,身形一晃,大喝一声,奋力将当前的一柄长矛砍为两截,催马又向前行了两步,却被旁侧刺来的马槊插中肩膀,鲜血如泉涌一般。
消息立刻被骑将禀报到刘延让那里,刘延让脸色一沉,暗骂道:“螳臂当车之徒,真是杀也杀不绝。”一边不置可否,一边将这消息报知赵德朝,对曹彬是杀是留,由他决断。
然而,当赵德昭的使者赶到混战之处,曹彬已然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周围横七竖八皆是分辨不出敌我的禁军尸体,据在场军卒禀报,曹彬临死前长叹:“陛下以国士待我,今日以国士报之。”赵德昭闻言唏嘘良久,令厚敛曹彬,葬之以节度使之制。
枢密使曹彬于乱军中身死,其它汴梁城内的名臣宿将皆闭门不出,御前班直两万余人虽然是数十万禁军中选拔的精锐,但群龙无首,众军兵见乱兵势大,逃散归家者多,剩下的各自为战,被人多势众的叛军摧枯拉朽一般的击溃。
王侁亲自都督着众军攻克了皇城,又带着晓武都虞侯林中来到赵炅所在的垂拱殿,只见他颓然倒在龙椅上,空荡荡的大殿,愈发显得他孤家寡人。外面闪动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让每一道皱纹都格外清晰。
看见王侁带着十数个气势汹汹的禁军走进来,赵炅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冷冷笑道:“赵德昭这贼子不敢亲自来见朕,派你这叛臣来么?”
王侁先让带来的禁军到殿外去四下把守,挥手让林中将一杯御酒恭恭敬敬地进献道赵炅面前,轻声道:“天命已归于新皇,陛下若饮了此杯,吾皇亦念着亲情,会善待元佐、德昌等诸皇子公主。”
赵炅瞳孔一缩,盯着王侁,骂道:“汝这小人,朕恨未能早日将汝斩杀!”王侁脸色如常,反唇相讥道:“人心如镜,君子眼中,普天之下多为君子,在小人眼中,普天之下皆为小人。从汝弑兄夺位之日开始,便与天下之君子陌路矣。”
“杨业一生保境安民,若非你却听信谗言,借潘美之手除去,折杨家焉能死心塌地助新皇夺位。”
“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之后,张永德、刘延让等宿将原本已打算安享富贵,若非你对宿将一再猜忌,竟强逼大军隆冬出战,刘延让焉能舍得一身荣华,为拥立新皇殊死一搏。”
“曹彬忠心耿耿,若非你一直削他的威信,又忌惮他独掌汴梁重兵,不肯授予他班直兵权,汴梁城防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堂堂枢密使,竟只能率数百家将战死街头。”
最后,王侁叹了口气,沉声道:“说到底,这天下,还是陛下亲手送到新皇手上的,吾等臣子,不过是因势利导,做个从龙之臣罢了。”
说完以后,见赵炅仍然不肯老实喝下牵机毒酒,王侁担心夜长梦多,便朝身旁的晓武都虞侯林中使了个眼色。
林中却有些被赵炅的皇权气势所慑,未敢当即迈步上前灌酒,王侁低声道:“林将军,功莫大于拥立,此乃百年难遇之机,官家让吾带你来办此事的用心,你可要好生体会!”
林中悚然一惊,随即明白过来,感激地朝王侁拱了拱手,横下一条心,大步朝御座走去,赵炅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喝道:“大胆!”他这一喝却未能阻止林中逼上前来。
赵炅脸色灰白,对王侁道:“望德昭顾念同为赵氏血脉,善待诸皇子公主。”端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未多时,脸露痛楚神色,七窍流血而死。王侁躬身拱手道:“恭送陛下。”
赵炅身死,赵德昭择日登基,起复赵普为丞相,任王侁为参知政事,曹翰为西京留守,令其速率五万大军西征夺回函谷关,张永德为太原留守,出镇河东,刘延让加侍卫马步军指挥使,出为河北诸路排阵使,张美为殿前都指挥使,杨延昭为铁骑四厢都指挥使,林中为御龙直指挥使,其余从龙功臣俱有封赏。
在赵炅身故后归顺的大臣,如丞相李昉、定州驻泊兵马都部署田重进、河东三交口都部署潘美等,新皇帝皆未怪罪,仍官居原职。赵炅得位不正,以庶人之制下葬。他的后代,如楚王赵元佐、韩王赵德昌等,爵位削为郡王,其它的皆不再称皇子皇女,诸大臣都盛赞新皇顾念亲情,宽厚仁爱。
崇政殿中,新皇赵德昭高踞龙座,王侁面色恭敬地侍立在身边,丝毫不以辅佐拥立的首功之臣自居。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进来,使平常有些幽深的大殿难得的亮堂起来,而伏地听旨的赵炅的成年子女们,神色却是阴云密布,赵元佐眼含忿忿,赵德昌脸色苍白,其它子女大都战战兢兢,唯恐堂兄赵德昭狠下心来斩草除根。
“天家尚有亲情,”赵德昭冷冷道,“汝等之父虽有谋逆之罪,朕只罪其一人。汝等好生在家中安居读书明理,便是大好事。”经历了近十年惶恐不安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仁慈,说一句,“汝等若没有不明白的,这便回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正欲谢恩告退,却有一女子跪伏秉道:“父亲虽然犯了谋逆之罪,以庶人下葬,但请陛下准许罪臣子女,每逢时节到坟上拜祭。”她语意甚哀,赵德昭俯首一看,却是赵光义最小的女儿。赵德昭皱起眉头,转头看向王侁,见他微微点头,便沉声道:“本朝以孝悌治天下,便准汝所请。”
待赵光义的子女都退下后,赵德昭方才吐了一口气,心怀大畅,直至此时,他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九五至尊的大位,居然如梦中一般,为自己所有。
侍立在旁的王侁也松了口气,大宋的皇位之争在旬月间便告结束,禁军主力终于从内乱中腾出手来。
二十六章 势争
更新时间:2010-07-19
赵德昭在关中的安民告示被夏军及时送入围困的州府县城,投降近在眼前的夏国,还是等待汴梁新官家的恩泽,成为赵炅所任命的众多地方官员不难判断的选择。
“赵德昭谋朝篡位,吾乃官家亲手选拔的进士出身,岂能从贼。也罢,归顺夏主,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伺,也免得关中父老生灵涂炭。”太平兴国五年进士,秦州知州卢显澄第二日便开城降于夏军。赵炅虽然打压武臣,但他在位期间,科考次数与录取的进士人数之多堪称空前,十年内提携起来的新晋文官无数,几乎遍布关中各州县,十数日之间,京兆府、凤翔府、环、庆、陇、渭、凤诸州先后归顺。
长安城中,陈德颇为繁忙地接待了一批又一批前来表达忠心的关中官员的代表后,将关中治理委托给跟进的丞相府官员。听闻宋将曹翰已经率领七万禁军攻打函谷关,陈德亲自带领龙牙、锦帆、止戈三军前往赴援。
在关中与中原、河北之间,黄河、吕梁山,伏牛山、中条山、崤山、秦岭纵横交错隔断东西的广大地区里,函谷谷道是最重要的东西向通道,它窄处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函谷关因关在谷中,深险如函而得名。正是因为函谷关乃是长安与洛阳之间的咽喉要道,远自战国时期,这里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历经大小战事无数,先期到达的军士掘土挖濠,在关前几乎每一寸土地下面,都挖出了累累白骨和残破的兵刃。
就在这条东西向的狭窄古道上,历代建有三座险峻的关隘,分别是潼关、秦函谷关和函谷新关。而夏军夺关之前,宋人重兵防守的还是靠近长安的潼关。行军司和军情司一是考虑到由于潼关距离长安太近,一旦被敌军突破,关中腹地毫无应变的时间,二是潼关位于函谷谷道西侧,宋人完全可以在函谷谷道东侧另修关城,将此天险与夏国共有。于是张仲曜率花帽、横阵两军攻破潼关后,干脆继续前进,占领居于函谷谷道中的秦函谷关,将它重新修整加固,它是这函谷谷道的真正锁钥,恰好卡在函谷谷道最为狭窄险峻之处,两侧丘峦起伏,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
当西京留守曹翰统率着大军来到关前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两个月时间不到,原本残破不堪的旧函谷关,居然完全变了模样。
夏军不但将关城加高加固,还在关前挖掘了五道深壕,壕沟内侧是削尖的鹿角和矮墙,矮墙上布满了床弩,按照夏军的习惯,矮墙后面修建了真正的营垒,营垒中安置着抛石机,不管是床弩还是抛石机都已经校对好了射程。函谷谷道两侧都无法通行,宋军若要前行,唯有用血肉铺路。
远处宋军已经顺着函谷谷道来到第一座壕沟面前,横阵军校尉简子通颇为兴奋地望着将军石元光,久闻函谷关大名,没想到它竟然如此易守难攻。现在狭窄的谷道上挤满了推着攻城车,手持各种兵刃的宋军,弩手密密麻麻地跟在重甲步卒的后面,打算靠近射击。然而,宋军所行经这一段谷道,早已被三道壕沟后面的床弩和抛石车试射了无数次。
石元光不需要千里镜就看得清清楚楚,他低头对简子通笑道:“不用着急,宋人吃了头一回亏,就会学乖,我们也占不到这么大的便宜了。”这时前面的宋军已经开始将宽大的木板铺在壕沟上,举着大盾刀剑的重步兵冒着密集的箭雨当先跃出,夏军保持着适当的抵抗烈度,让前阵的宋军统领觉得只要再加上一把劲就可以突破头道壕沟,越来越多的宋军被督促着涌入谷道,密集得连士卒挥舞兵刃也要小心误伤同袍。
“是时候了!”石元光沉声道。“发!”简子通高声下令,无数的石弹、陶弹、火箭、床弩,几乎没有漏过第一道壕沟面前的每一寸土地,几乎就在转瞬之间,这狭窄的战场正面,刚刚还气势如虹向前攻击的禁军,已经十损七八,好些受了重伤的大声哀嚎着,尚且能够行动的更飞快的向后退去。矮墙后面夏军大声欢呼着,刀盾手趁机冲了出去,将宋军辛苦搭好的木板桥推下壕沟。
在函谷关城上,陈德用千里镜看着远处。
张仲曜道:“曹翰真是莽撞,我军深濠壁垒相待,他居然一上来便全力相攻。”
陈德笑道:“赵德昭夺得大位,自然要一场大胜来巩固他的威信,关中乃帝王之居,他夺回了关中,才好继续自称正朔。”他望着如潮水般顺着谷道涌上来的禁军,暗道:“关中已定,李斯正在抓紧整理州县,不多时便有百万民夫可以输送上来。在这函谷天险前面,不知宋国愿意流多少血才肯罢休。”
宋军虽然遭受了重大的伤亡,统兵将领却仍不放弃,选拔了少数精锐,带着强弩利刃继续一波一波地朝西攻打,没过多久,夏军所挖掘的深濠已经填满了尸体,成为通路,寨墙前面也层层叠叠铺着宋军的死尸,被火油烧成重伤的伤者浑身焦黑,在一边哀嚎,一边四处乱爬。
西京留守曹翰亲自在后督战,他皱着眉头看着这惨烈的景象,自己从关中回师拥立,虽然官家并不怪责,但随即任命西京留守,又让自己亲自率军夺回函谷关,显然有一层将功折罪的意思在里面。
虎捷左厢第一军指挥使程常安浑身带着血水和泥土,颇为狼狈地退下来,跪倒在曹翰面前秉道:“将军,函谷关实在太险峻,夏人器械又厉害,不如让暂缓一阵,待投石机,床弩运送上来再行攻打。”曹翰面色冷峻,喝道:“短短月余,夏国人就能把函谷经营的固若金汤,我们有时间等床弩、抛石机,他们难道就坐着看么?如今之计,正当一鼓作气,拿下险关!”下令控鹤、虎捷各军选拔精锐,轮番攻打。
在曹翰的严令之下,宋军一拨又一拨发起冲击,后队弓弩手顶着石弹列成弩阵,不惜耗用箭矢,将漫天箭羽倾泻到夏军阵地上,夏军据守的矮墙上,宋人的弩箭密如猥毛,这等不顾伤亡的打法令双方都损失惨重,第一道壕沟后面,堆叠的尸体渐渐与夏军修筑的矮墙平齐,控鹤右厢第三军指挥使朱伯朝甚至亲自上阵,顶着盾牌冲入了夏军营垒,挥舞钢刀大声喊杀。
眼见工事几乎被破坏殆尽,负责前沿的横阵营指挥使石元光便命军士退到第二防线。
宋军大声欢呼一阵,却再也没有余力继续攻击,几乎杀得浑身脱力的朱伯朝靠在被血水浸泡得有些酥软的矮墙后面,解开胸前甲胄,小心翼翼地将一枚卡在两层铠甲之间的夏国连弩箭取了出来。在他身旁,控鹤军、虎捷军的士卒散坐一地,有的忙着裹伤,有的忙着把夏军未来得及破坏的床弩掉转过来。
“朱伯朝果然是条好汉,”曹翰在后面望见前面战况,赞道,见前队攻打的军卒确实已经疲惫不堪,他脸色微变,沉声喝道,“夏国人怕死后退了,谁愿领兵继续攻打!”
“吾去!”适才被曹翰训斥的程常安脸色惨白,左肩上裹着的白布浸出来血迹斑斑,却在亲兵的搀扶下站起身子,沉声答应道。
“好!吾就知道,虎捷军中没有孬种!”曹翰脸带微笑。
前面控鹤军已经把自己的床弩推到了夏国人修筑的矮墙上面,程常安咬了咬牙,带着刚刚从虎捷军中选出的精锐超越了控鹤军的防线,朝着夏军的壕沟冲杀过去。
“每一座雄关险隘的威名,实是无数血肉牺牲推起来的,”张仲曜颇为这些汉子不能与胡虏决胜于漠北,却白白丧命于此而惋惜,“可惜了这些大好男儿,将血流在这里。待关中平定,是否让骠骑、白羽诸军合力东出函谷反击宋国。”他建议道,巩固关中最好的方式便是以攻为守,待关中平定,夏国大军东出函谷关,威胁洛阳甚至汴梁,只要在野战中击败宋军,就能迫使宋皇签订城下之盟,割让关中。
“且看战事如何发展吧,让行军司先把进兵方略准备妥当。”陈德笑着接过亲兵递上来的一卷鸽书,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
“可是国中有事?”张仲曜心中升腾一一阵不详的预感。
陈德点点头,沉声道:“辽人数万骑兵,正沿着贺兰山行军,距离灵州大约还有三日路程而已。”
“什么?”张仲曜大惊失色,“军情司为何事前没有消息?”
“军情司在辽国的细作是通过康曲达干和韩德让的关系发展的,”陈德缓缓道,“此番辽人出兵,不但一直宣称是要经河北攻打宋国,而且为了保守秘密,只动用契丹族兵马,将南面汉官全部拘禁,还禁止一切商旅出入。幸亏骠骑军在草原上的荫户发现了辽人的大军,拼死将这个军情传递了出来。”
“原来如此,”张仲曜稳了稳心神,道:“如今灵州一带团练军有五万之众,尚有虎翼军留守,执行行军司早有坚壁清野的计划,坚守灵州,等待关内大军回援,应该不难。但是,”他皱紧眉头,“若是契丹人竟敢舍下坚城,长驱直入吾国中腹地,一路烧杀过去,倒是难办。”
“若契丹人敢如此,就让他匹马不回,辛古已经请命,他立即率骠骑、的卢、踏燕三军回援,”陈德望着前面正不惜代价地争夺第二道壕沟的宋军,沉声道,“骑军北返,关中空虚,绝不能让宋军越过函谷关。从现在开始,每一道防线都要全力争夺。”
二十六章 坚壁
更新时间:2010-07-20
辽军袭击灵州的消息公布下去,不出指挥使李朗所料,因为被留在后方待机而满腹牢骚的虎翼军从上到下,都是一片兴奋庆幸之意,仿佛那数万辽军是来送脑袋的一般。
“行军司看不起我们,哈哈,人算不如天算,”虎翼军百夫长尉迟崇明颇为得意地嚷道,“可算捞着打硬仗的机会。”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宝刀。
“战场上杀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可就发财了。”身旁的百夫长吴元庆有些担心这人用力过猛,把镶嵌在刀鞘上大大小小百十颗宝石给震下来。“老子真是倒霉,却要和这帮少爷兵一起并肩作战。”吴元庆暗道,皱着眉头看着周围的同袍。
校尉康恪阗是夏王国舅,康居国世子,百夫长尉迟崇明是高昌国世子,十夫长尉迟僧迦乃是于阗国王世子,百夫长安重孝出身河中将门,舍弃了哈里发封给的布哈拉安家的世职前来效忠夏国,十夫长石昌是大宛最大马场的继承人、百夫长曹怀德的父亲是布哈拉西面沙漠游牧民的首领、军士何伯周的家族是撒马尔罕珠宝行会的领袖、军士霍天成家里有河中最大的葡萄园,每年酿的酒汇流成河、军士毋博雅、米迭部、史文远是各自世家的继承人。
校尉康恪阗颇为担忧地看着这些精力旺盛,唯恐天下不乱的手下们,他虽然也号称是康居国世子,但从小便出门经商,辽国也去过好多次,颇晓得南北院军精锐的厉害,“敌军来势汹汹,留守灵州的一营骠骑已经前去掩护贺兰山南麓屯垦的边民。将军大人有令,我等需在辽人进抵灵州之前,将附近数百里的草场全部烧毁,牲畜杀死,水源下毒,将附近百姓撤入城内。”
随着骠骑四出,辽人就要来袭的消息传遍了贺兰山南北,一时间,到处皆是鸡飞狗跳,家家放火,村村冒烟。
荫户王庆手持着火把,脸上满是舍不得的神色,他的老婆王于氏忙着在屋子里收拾细软,稍为值钱点的物事,比如铁锅,粮食,陶碗,价格不菲的铁制农具,都被仔细地打好包袱,家里养的鸡鸭都全杀了烤成肉脯,五头绵羊用绳子拴在马车后面跟着带走。
王庆终于咬了咬牙,将秋天堆积得仿佛小山一样高的草垛点燃了,火焰熏天,映出在他的眼睛里,满是心痛,接着又按照军士大人的指示,将茅草屋顶洒上了牲畜一吃就要拉稀倒毙的草药粉。王于氏抱着小孩颇为留恋的回首看着家园,王庆将一柄长矛和弓箭平放在身侧,暴喝一声“驾!”挥了一个响鞭,两匹马艰难地迈动脚步,大车载着高高的都是沉重的细软,往南而去,荫户们将在骠骑军指定的地点会合,然后在军士的带领下一起往南撤入灵州。
“小心!小心!”灵州官道旁的孙掌柜看着伙计们拿着白瓷的餐具在磕磕碰碰地放在木箱内,颇为肉痛,他恨不得自己生出几十只手,亲自打包。“掌柜的,”梁德上前请示道。“后院还有几十头羊怎么料理?”“带走!”孙掌柜毫不客气地训斥道,“还有那些仓库里的葡萄美酒、熏肉、上好的白面、稻米,全部要打包带走!,也要带走!”“是!”梁德苦着脸退了下去,足足折腾了整日,这原本储备丰实的客栈几乎比被乱兵洗过十遍还要干净,孙掌柜才带着他的伙计们,赶着五辆大车和着几十头羊,匆匆向南撤退。孙苟智脸上淌着汗珠,看着被点燃的客栈,恨不得跳下车去救火,军士觉得这座建筑修得太过坚固,有可能被辽军作为指挥所,就让他自己烧了。
撤退的命令从灵州一直向北传递,而还未来得及接到坚壁清野和撤退命令的草原荫户,已经开始了他们的抵抗。
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脸色颇为难看地看着被焚烧成一片黑地的冬窝子草场,很少有游牧部落做的这么绝的,可以想见,没有了这些牲畜越冬的草,这个冬天,部落的牲畜全都要死光。
自从踏入夏国在漠北的势力范围以来,虽然辽军兵力庞大,当地蒙古人几十人,数百人一群的骚扰几乎从未停止过,辽军的目标是奔袭灵州,也不可能专门停下来拍死这些讨厌的苍蝇。
一个被栏子马抓获的蒙古俘虏被押到耶律斜轸地马前,蒙古人扬起头,毫不客气地盯着辽兵簇拥的贵人,若不是被牢牢反剪着双手,他肯定会扑上去咬开他的喉咙。
“附近还有没有烧毁的冬窝子草场么?你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耶律斜轸让胡里室问道。
那蒙古俘虏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一言不发。
胡里室大怒,当即扒下他脏兮兮的皮袄,按在地上抽鞭子,只将他脊背打得血肉模糊,再问道:“附近还有没有烧毁的冬窝子草场么?”
那蒙古人抬起头来,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盯着胡里室,仍旧一言不发。
耶律斜轸亲自开口,用蒙古语问道:“夏国给了你们的好处我都可以双倍给你?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那蒙古人仍旧一言不发,只用蔑视的眼神看着耶律斜轸,耶律斜轸盯着那仿佛宋国读书人一样的眼神,这样的人,他在南面杀过不少,挥挥手,喝道:“砍了!”胡里室早已按捺不住,闻言抽出腰刀,照着那蒙古人的脖颈斩下去。
耶律斜轸看着那身首异处的尸体,心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是什么东西,使卑贱的蒙古人,居然以为自己能够胜过强大的辽国。“草原上已经没有什么留下来了,全军加速前进,过了贺兰山有许多汉人的农庄,在那里可以打草谷!”耶律斜轸看着南面,目光仿佛越过群山,此时夏国的军队的主力,应该还和宋人纠缠在一起吧。
函谷谷道中,曹翰都督的禁军攻打一日紧过一日,而夏军一改初时逐次后退,打便宜仗的作风,开始强硬地寸土不让,双方的战斗显得更加惨烈。
曹翰派出后继的龙捷军沿着黄河东岸试探渡河进入关中的可能性,遭到了于伏仁轨率领的白羽、同仇两军的迎头痛击,曹翰又派人请折家军南下关中平乱,但折御卿却以在贺兰山、阴山一带发现大队契丹骑兵,折家要防御辽兵入寇为由拒绝发兵。无奈之下,曹翰唯有一边督促前沿各军轮番攻打,一边向赵德昭上书,请求加派禁军增援,强攻函谷关。
禁军已经占领了两防线,在短暂的战斗间歇,程常安满脸血污,颇为气恼地指着一名都头大骂:“让你到后面取弩箭,怎么领上来这些耍把戏用的物事!”贾六颇为心虚地辩解道:“曹将军将洛阳武库储存的器械都调拨了过来,后面堆积如山,都装在木头箱子里,末将分辨不清,便错搬了这几十箱火器。”他顿了一度,接道,“要不,末将再带人将它们搬回去?”
“蠢才!”程常安又骂道,搬回去还要再浪费一趟脚力,指着壕沟对面夏军的营垒,喝道:“全部射到对面夏国人那边去。”贾六领来的这批洛阳武库中库藏火器花样繁多,有火箭、火毬、火聤、火蒺藜等等,他忙不迭地将这些乱七八糟地玩意儿送上前沿,板起脸,对麾下禁军喝道:“程将军有令,将刚刚领来的火器全部投射过去。”
这种火器无论对夏军还是宋军都不是新鲜物事了,眼看着宋军竟然突然释放火器,石元光立刻命令前阵检查是否有发射剩下的火油陶弹,这玩意儿如果在本方阵地上被点燃,麻烦倒比宋人那些火器更大。
宋军的火器有的无法点燃,有的干脆飞到一半就燃尽了,但大多数都带着火花不断落到夏国的防线后面,发出浓浓地黄黑色毒烟,呛得的前面的军士眼睛流泪,但夏国军士将浸湿的布条绑在口鼻外面,也就能在阵地上呆得住了,火器不过是呛人而已,比见血要命的弩箭还要好应付些。
在宋军后阵土垒的高台上,西京留守曹翰看皱着眉头,面铺满宋军尸体的谷道和夏国军队的营垒都渐渐笼罩在浓烟之中,这函谷关两侧皆是陡峭山峦,烟雾不容易散去,反而随着贾六满心希望将自己的失误报销在夏国的阵地上,火器发出的浓烟越来越浓,曹翰几乎完全看不清前面的战况了,忽然他神一亮,叫过亲兵,喝令道:“趁着浓烟蔽目,夏国弓弩无法取准,前阵牌子手、刀斧手赶紧强攻函谷关!”这两天来,宋军所受的伤亡倒有多半是夏国的弓弩造成的,夏军弓箭手都是精选苦练又极富实战经验的悍卒,若是瞄准击发,几乎可以做到箭箭咬肉,眼下浓烟几乎遮蔽了整个谷道,正适合兵力占有优势的宋军贴上和夏军肉搏夺关。
“他奶奶的,跟我上!”眼见火器居然取得了意外的效果,指挥使程常安也格外兴奋,取下膀子上面两片铠甲,免得妨碍挥刀,带着五百多名虎捷军精锐冲入浓烟之中,这条狭窄的谷道双方已经争夺过多次,就算是宋军闭着眼睛也能找着夏军的营垒,而夏军则看不清楚浓烟中的宋军到底攻打到了哪里。在一阵弩箭攒射之后,浓烟中看不清战果,直到挥舞着刀斧的宋军冲到近前,“拔刀!”“拔刀!”前面的弓弩营校尉、百夫长们下令,刚刚拔出护身兵刃的夏国弓弩手和虎捷军杀在了一起。
二十七章 乱局
更新时间:2010-07-21
“痛快,痛快!”若不是程常安躲得快,差点就被夏军陌刀阵的反击砍成几块,他的背也被被一柄锤头砸中,亲兵死活将他从夏军的第三道防线上拖了下来,“比挨打还不了手痛快多了。”他转头望向已经不再发射的火器的己方阵地,再次怒火万丈的吼道:“贾六,你这灰孙,怎么停了!”
“刚才那几十箱火器全部都用光了。”贾都头颇为委屈地秉道。“再去要,”程常安大声道,现在情势,打得下函谷,就算是把洛阳拆了,曹翰也会满足他的要求。要是打不下函谷,就算把虎捷军全部填进夏军的壕沟,曹翰也不会心软。
火器造成的浓烟渐渐散去,曹翰颇为仔细地观察了前方的形势,倒在夏军阵前前面五十步到两百步之外的禁军尸体已经比从前少了很多,宋军连壕沟也没有填满就冲上了夏军的营垒,肉搏战的损失应当相差不大,根据从前掌握和这几天交兵的情况来判断,对面夏军要比自己这边人少,地利优势被削弱,消耗下去,胜利是必然的。
“不错,”曹翰的脸上罕有地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回头对属吏道,“洛阳武库中还有多少火器,全部输送到前面去使用,另外,督促洛阳匠作再多造发烟火器。”
夏军阵地上,军士们正抓紧时间休整,陈德面色带微笑地视察前沿,心情却有些沉重。刚才宋军的突然袭击,造成前面猝不及防的弓弩手几乎折损了八成,此后刀盾手和陌刀手虽然将宋军反击了下去,但已经不是初时只付出少量伤亡就能让宋人大量流血的态势。
“对面宋军比我们多上几倍,”张仲曜脸色严峻道,“关中还有一些厢军和投诚禁军,要不要把他们整训了送上来作战。”
“新附之卒,尚未归心于我,容易生乱,还是要慎重,”陈德道,“蜀军已夺了剑门,大散关那边能够抽调一些兵力过来。到万不得已时,宁可从关中征发的壮丁去和宋军拼消耗。”
蜀中成都府城下,到处飘扬着“兴复大蜀”、“等贵贱”、“均贫富”的旌旗,王安皱着眉头,看着义军一波波地冲上去,又一波波地被朝廷禁军杀回来。
义军几乎席卷全蜀,打开了不少州县武库,现在攻城的军兵也大都配齐了刀枪弓箭等武器,少数精锐还有盔甲护身,但战力还是大大不如朝廷禁军。王小波亲自率领二十万义军围攻成都附近州县,攻下了蜀州、眉州、汉州、梓州,唯独这成都府打了许久,也未能攻克。
而李舜率领锦帆营为骨干的另一支队伍已经克剑州、绵州、阆州三州,不少闻风起事的豪杰都汇集在李舜的周围。萧九率练锐军夺取大散关后,驻守川北州县的万余禁军,因后路和粮道被断,军心大溃,最终被李舜击败,宋国马步军都头王杲兵败身死。
成都府城城楼上,西川招安使尹元脸色凝重地看着下面像蚂蚁一样不知疲倦攻城的蜀中义军。
同知兵马事裴庄眼中流出复杂的神色,自从赵德昭夺位的消息传入蜀地后,排阵都监王继恩已经被这二人软禁起来,按照尹元的意思,先击败蜀中乱民再说。裴庄是蜀人,此番入蜀平乱原本多少有些莫名的心思,偏偏朝廷却又换了官家。
“乱民人数虽众,却不足为惧,不但阵势散乱不堪,而且中军遮护不密,攻打了这十数日毫无所获,刚开始的血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尹元语气一凛,“贼兵可破,请裴大人率军出战,取贼酋首级。”他颇为玩味地看着裴庄,又指着城墙下不远处盔甲鲜明的一群,明显是乱民将领首脑聚集之处,
“遵令!”裴庄沉声道。
成都府突然城门大开,在不远处观战的王安还来不及招呼头领率军抢门,只见两千余铁甲骑兵,雷鸣般从府城内冲出。
刚刚被城头弩箭射退的义军皆是数月前还在乡间务农的百姓,蜀中交战极少见着骑兵集团冲锋,如何吃得住这般惊吓,纷纷哭爹喊娘乱跑开去。
尹元在城楼上观看,只见乱民被骑兵一冲之下,大部分当即逃散,来是乱哄哄地铺天盖地,去时更逃得漫山遍野。只有数万人居然紧紧围绕在中军周围,生生扛住了铁骑的冲击,这些义军并不懂得如何对骑兵,所依仗的,无非是拼死搏命而已。
“不许退,不许退!”王安高声喊道,眼见敌骑直冲着自己的帅旗而来,不但不退,反而抽出腰间横刀,督促左右将领拦截那些四散奔逃地溃军,头领们的身先士卒的朝着敌骑冲去,不时有几百人一群的溃兵被这些骨干首领所感召,翻身朝着宋人铁骑冲杀过去。他们被铁骑撞到,重重的马蹄将受伤倒地的踏为肉泥,被大枪高高挑飞,被下探的横刀割去首级,鲜血四溅,到处是残肢断臂和呻吟呼痛的残兵,但后面的却不住地朝前用去,“兴复大蜀!”“驱逐外人!”衣衫褴褛地蜀军中,有的几乎不会使用兵刃,单单用血肉之躯挡在战马前面,更多的完全舍弃了自身的防护,仿佛潮水一样涌上前面的宋军骑兵,哪怕舍了性命,只要在敌人身上划上一刀,捅上一枪。
“螳臂挡车之徒!”尹元脸色一寒,三万余禁军主力,举盾牌持铁刀,全身挂甲的重步兵在前,手持强弩的弓箭手在后,还有三千多铁骑军在旁护卫,列队开出城门,来到与骑兵缠斗的蜀军主力之前,弓弩手开始轮番放箭,只见万弩齐发之下,聚集成团的蜀军一片片的倒下死去,最后,终于在这宛如一边倒的屠杀般的战斗下,崩溃了意志。
“快跑吧。”“打不过啦。”“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刚开始溃退的首领尚且还为自己找些理由,到后来则是如山崩坝倒一般,战场上到处皆是逃散的蜀军,坚持抵抗地唯有簇拥在王安身边的数百亲兵。
“不许后退!”王安挥舞着横刀,“宋人兵少!”但是很快他的眼前就只剩下宋军朝着自己这边杀气腾腾地涌来,“兴复大蜀!”“均贫富!等贵贱!”无数箭雨朝着战场上最后仍在抵抗地蜀军铺天盖地而来,王安浑身都插满了箭矢,尸身仍然撑着大旗不倒,在他周围数百亲卫,包括了从河中回来的一百多锦城营军士,抵抗到最后一刻,全部阵亡。
成都之役入蜀平乱宋军击杀民变首领王祈伯,震动全川,祈伯王安阵亡,蜀军主力溃散,李舜麾下虽有蜀中义兵十余万众,除了少部锦城骨干外,皆未谙熟战阵,难当宋军数万精锐,于是退守阆中。西川安抚使尹元欲夺回大散关,就要先清除来自侧后方的威胁,于是引兵北向,与李舜率领的蜀军在阆州对峙。阆中以周围山形似高门,城在其中,阆水迂曲,环城三面而得名。三国时张飞在此屯兵,大破张郃于瓦口,后世吴玠、吴璘兄弟以此为据点,独抗金兵数十年,都是凭借了阆中天险。
而宋军在蜀中胜利的消息,却因为交通断绝的缘故,无法到达汴梁。
崇政殿内,参知政事王侁正为添兵夺陕的事情和官家争得面红耳赤。
“关中虽然是帝王之居,但只要曹翰据洛阳四塞之地,扼守函谷新关,夏军要出函谷亦不容易。”口沫飞溅之际,王侁还不忘将歪了的长翅帽扶正一下,继续道,“吾国两面受敌,西面对夏国已是立于不败之地,唯东面辽人十余万骑兵时时威胁河北,数日可以饮马汴河,方是心腹之患,数月前张永德、刘延让回师拥立,乃是万不得已之下行险之举,回师的十万大军,六万兵给了曹翰去夺取函谷关,只有四万兵由刘延让带回瀛州、定州,河北兵力空虚,仅能婴城自保而已,如何能再抽兵。汴梁无险可守,只能以兵为险,驻屯京师的十万禁军乃是以备缓急之用,更加不可抽调。”
“王卿说得虽有道理,”赵德昭脸色微带激动,但气度还很沉着,被赵炅压抑了十几年,脾气远远超过他的父皇,对敢于面折廷争的王侁,他是尊重多于恼怒,“但夏贼趁乱入主关中,等若斩朕左臂,南唐后主李煜诈死苟活,现在不断给他的旧臣写信,为陈德邀买人心,若不趁夏贼立足未稳之际夺回,不出数载,朕恐关中士民尽归心于夏贼矣。关中、巴蜀若失,中国州县、财富、户籍四去其一,朕有何面目见太祖于地下。”
“再者,折御卿禀报的消息,辽人已经进兵灵州,陈德亦受两面夹击,正踌躇于保关中还是保河西之间,吾给曹翰添兵,就是要让他受到更大的压力,撤兵回师河西。”赵德昭沉声道,“河东新败,契丹国主正驻跸云州虎视眈眈,张永德、潘美二人交接未定,不便抽兵。河北空虚,仅能自保,亦不能抽兵。唯有从汴梁驻屯禁军中再抽兵三万给曹翰,定要拿下函谷关。”
“陛下。”王侁还待争执,却听赵德昭沉声道:“朕意已决,王卿且为朕拟旨吧。”他的脸上神情坚定,要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有的时候就不能畏首畏尾。
二十八章 坚守
更新时间:2010-07-22
“赵德昭又添兵函谷关,将夏国人牢牢粘在关中。”萧绰将一份奏折递给韩德让,“耶律斜轸也该穿越贺兰山谷道,进入河曲了。”脸上带着两分得意,三分欢喜,出兵伐夏,乃是她掌握大权以来,第一次拂逆韩德让的决定。
韩德让哼了一声,将那奏折放在桌上,看也不看。被软禁以来,萧绰与他相携出入,处置军国大事从不避开,以示信重不减。北院官员见了这般形势,知晓南院枢密使并未失宠,对待监视扣押的南院官员也客气了三分。
萧绰眼波流转,微微一笑,却不说话。过了半晌,韩德让终于忍耐不住,伸手拿起军报,凝目细看起来,看完这封,不待萧绰开口,又拿起汴梁细作回报的军情,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看完后又将军报放在一边,良久,方才叹了口气,道:“连草原上的牧人都在为夏国作战,耶律斜轸轻兵袭远,要深入灵州,甚至陇右河西,何其难也。”
贺兰山谷道南端,一股狼烟直升天际,耶律斜轸颇为感慨地望着前面焦黑的草地,夏国人的坚壁清野实在是太彻底了。不过好在,前锋侦骑已经发现了大股逃难百姓踪迹,“追上他们!”耶律斜轸沉声令道,拍拍因为挨饿而有些掉膘的战马,一提缰绳。
在辽国侦骑栏子马出现的时候,“辽人来袭!”的报警声同时响起,在灵州北面百姓撤离队伍中激起巨大的反应。逃难百姓惊慌失措,不少孩子开始大声哭泣,女人呵斥小孩,驱赶着大车的男人乱作一团,有的想要超越队伍往南跑,有的朝为数不多的军士涌过来,更多的则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原本就散乱不堪地撤离队伍顿时成了一一锅粥也似的。
骠骑军校尉尚忠信非常后悔,在撤退地点没有强迫民户们抛下所有累赘,拖慢了撤退的速度,当时他确实很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烧掉的,但是民户们一片片跪下来哀求他,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瓦罐难免井边破,猛将本当阵上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腿猛夹马腹,让战马跑动起来,一边拿刀鞘抽打那些像没头苍蝇一样乱奔乱跑的民户,大声吼道:“原地列阵!”
校尉的军令立刻发生了作用,骠骑们立刻策马四下跑动起来,“列阵!”“团练兵出列!”“怀远镇的在此列队!”随着骠骑军士的喝令,原本闹嚷嚷杂乱的百姓们安静下来,手持长矛和弓箭的团练壮丁开始列队。
怀远镇老刘掌柜从大车上取出捆好的长矛,伙计张昌、陈十五、刘发泰、罗八各拿了一柄。刘迪也将长矛从大车上取了出来,大车上搂着小女儿的刘王氏眼中满是担忧,却紧咬着嘴唇,什么也没说。刘迪回头看了一眼,奔了出去,外面已经推推搡搡地挤满了团练兵,大家按照冬季操演的队列站好,刘迪听到了同伴沉重的呼吸声,正欲左顾右盼对齐取准,忽听骠骑军的军士姚果毅暴喝道:“向前看!”刘迪脖子一拧,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左臂下垂紧贴身躯,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长矛。“向前三步走!”百名团练兵一起出左脚,跨前三步。
将近两万妇孺老弱被大车圈在中间,坛坛罐罐都被掀了下去,五千余的弓箭手站在大车上,最外圈环绕着近万长矛手,尚忠信驱策战马环绕庞大的阵型奔驰了一圈,有些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他亲手整训的回乐县团练并不在其间,而回乐团练会操是整个灵州最为整齐的。
“囡囡不哭,哦哦哦。”车阵里面,刘王氏低着头哄着女儿,不少新迁移到灵州的年青荫户都在近几年添了男女,而这些战火荒原上出生长大的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不少都乖乖地埋首在母亲的胸脯里面,香甜地睡去。脸上满是皱纹的刘掌柜左手握着弓,右手拿着两支箭,眯缝着眼睛看着远方。
辽兵,越来越多,刚开始只有三三两两的侦骑,被骠骑驱赶时,口中示威似地大声呼喝着,后来,数百骑一群的先锋骑兵开始在周围压迫外围的骠骑军,双方箭来矢往。
尚忠信已经派出军使向灵州告急,为了避免损伤骨干,将军士收缩了回来,他抽出横刀,盘着战马,大声的吼叫着:“辽兵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同伴中懦夫!不要忘了,躲藏在你们身后是谁,后退就是把自家的父母妻儿出卖给契丹人,只有和他们拼了!”尚忠信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更大的声音道:“拼就是活路,退就是死路!灵州大军会救援我们!”他绕着车阵跑了两圈,不断的重复着这番话,直喊得他嗓子有些沙哑。
不远处,奔袭灵州的辽军主力已经赶到,见盔甲全无,服色混乱的汉民居然摆出抵抗的架势,耶律斜轸颇为不屑地道:“乌合之众!”先锋辽兵三千骑换乘了战马,在统兵官胡里室的带领下,大声鼓噪着向灵州团练的车阵冲杀过去,人马未至,先都卷起漫天的烟尘,夹杂着轰鸣的马蹄声和高声吆喝,点点闪烁的寒光,已令对面的团练兵脸现惧色。
辽骑奔到近前。“放箭!”团练弓箭手第一轮箭雨过来,辽骑纷纷拨马闪避,同时将骑弓取在手上,刚刚进入射程,便朝着敌阵抛射两箭,丛丛箭矢落入汉人大阵当中,又惊起一片慌乱,“举盾!”“妈呀!”“躲到大车底下去!”的声音四起。刘迪在背朝着车阵站着,强忍住回头,甚至回身的冲动,眼看辽兵越来越近,“放箭!”又听身后一声暴喝,尚忠信的声音,在平素听起来是那么可怕,但这一刻却让团练兵有种笃定的感受。弓箭手如此近的距离放箭,即便是彪悍有素的北院先锋精锐也不易躲避,更何况,他们正在全力调整马匹,寻找车阵外面长枪手的弱点,好几十个骑兵惨叫着掉下马来,尚忠信遗憾地叹了口气,这轮箭雨若是军中弓弩营所发,杀死的辽兵当数倍于此。
见夏军前阵并未慌乱崩溃,辽军先锋统兵官也不强来,骑兵奔到尚有几十步的距离,他一声喝令,辽军一起射出一箭,长枪手和弓箭手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濒死惨叫声,辽骑又忽然拨马,回首又是一箭,许多刚刚松了口气的团练兵,猝不及防,连圆盾也来不及举起来遮挡,便被射中额头、咽喉等要害处。
更远处,耶律斜轸见这万余团练已经能够成列而战,不由皱起眉头,低声对身旁的统兵官下令。两万余原本等待在旁,准备趁汉民溃决一拥而入的契丹骑兵上了战马,马匹后面拖着枯枝,开始环绕汉人阵营奔驰起来,不多时,汉人车阵外面已经尘土漫天,黄土中只见隐隐约约契丹骑兵的身影偶尔一现,跟着往往是夺命的箭矢直射过来。而天空中抛射下来的箭雨从未停过,后阵不少躲避不及的老弱已经中箭受伤。
烟尘同时影响这契丹骑兵的视线,在阵中弓箭手的反击下,被射死射伤的团练兵并不多,然而,莫名的恐惧,浮上每一个团练兵的心头,唯有听到身旁还有军士在不停地大声吼叫,他们的心才会稍稍安定下来。骠骑军的军士都下了战马,或持刀站在长枪阵之中,约束着团练兵不可擅动,或持弓立于车上,用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搜索着契丹骑兵的身影。
忽然,百夫长裴筠眼神眼神一凛,暴喝道,“挺枪!”底下三百多名团练兵被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将长矛向前伸出,尾端抵住先前挖掘的土坑,用尽全身力气将又长又硬的矛杆挺住,这个动作刚刚完成,就有有数百骑契丹骑兵从烟尘里冲了出来,带着巨大的冲力毫不客气撞入长矛阵中,飞溅的血肉,被践踏的士兵,掉下马来的敌骑,后继冲上来挥刀乱砍的辽兵,大声的呼喊,奋力的攒刺,几乎在短短数息之间发生,刘迪脸上的尘土掩盖住了底下的苍白,他的嗓子很干,顾不得恐惧,此刻如不照着冬训中的动作来做,就是一个死。忽然,契丹骑兵飞一般地打马离去了,侥幸活下来的团练兵们相互看看,眼神中只有庆幸,每一次战斗都是赌命。“持枪,整队。”耳畔又传来军士的号令声。
耶律斜轸脸色阴沉地看着远方扬起的烟尘,两万余骑围着汉军营垒跑了半晌,居然没有达成决定性的突破,这时,占据上风处的契丹骑兵已经点燃了释放毒烟的火堆,大队骑兵开始收兵,聚集在上风位置准备冲锋。
黄黑色的毒烟带着呛鼻的味道,混合着刚才被骑兵践踏而起的风尘,飘过团练兵的营垒,到处响起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刚才好不容易哄睡着了的孩子纷纷高声地哭闹起来。“幸好行军司想得周到。”校尉尚忠信一边将浸湿了水的布条勒住了自己的口鼻,一边从别的方向抽调出三千长枪手,两千弓弩手,布置到迎风方向。
二十九章 中坚
更新时间:2010-07-23
天色渐晚,疲倦不堪的团练兵依靠着大车坐在地上,尚忠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被辽兵围困之地乃是一片平原,掘地三尺都无水源。
这一天,灵州团练付出了比契丹人多好几倍的伤亡,尚忠信麾下的军士大都带了伤,在下午的战斗中,几次千钧一发之际,全仗着军士拼死将突进车阵的辽兵驱赶出去。“若是步军,契丹人焉能如嚣张。”尚忠信叹了口气,步军有强悍的陌刀手,有重甲长矛手,神臂弩、连弩、抛石机、火油弹,都能一口崩掉契丹几颗犬牙。
远处,夜色中,契丹人铺天盖地晃动地火把,仿佛和天上的星空连为一体。为了不使汉军休息,辽兵不停地鼓噪击鼓。耶律斜轸也长叹了一口气,原以为一击即溃的汉民车阵,居然围攻整日都没有打破,他眼望着南方,原本触手可及的灵州,似乎也变得遥远了。
隐隐约约,汉军营垒中传来歌声,那是军士在鼓舞团练兵的士气。夏州团练的冬训,并不特别注重骑术、搏斗、射箭等战斗技巧的训练,而强调军令、纪律和士气,军歌作为士气养成的一部分,是正规的考核项目。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鄴下黄须兒。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刘迪怀抱着长矛,侧身靠在车辕打盹,眼睛熬得红红的,晚上契丹骑兵偷袭了几次,都被当值的军士领着团练堵了回去,他困到了极处,渐渐合眼睡去。
第二天刚拂晓,契丹人再次烧起了黄黑色的浓烟,仿佛不知疲倦的战马又踏出起漫天的风尘,烟尘中不时有数百人的骑兵冲出,骑射连发。刘迪疲惫地挺着长矛,身旁的伙伴已经倒下了三成,能活着就很幸运。大量的团练兵睡眠不足而有些浮肿的眼睛里,有越来越多的畏惧,甚至绝望。
尚忠信咽了一口唾沫,四处几乎声嘶力竭地高声喝道:“妻儿父母就在你们身后,都要给我挺住,灵州大军会来救援我们的!”这样的激励在昨天还有些作用,在经历了大量的伤亡和连续战斗之后,团练兵们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听到前面试探攻击的先锋回禀的情况后,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契丹万匹战马来回奔驰,雷鸣般声音传于数里之外。虎翼军指挥使李朗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他看了看麾下三千余军士,人马皆笼罩在重甲之中,虎翼军的具装甲骑大都是由身家不菲的军士们格外改制过的,因此从盔甲外饰的花纹和锦袍上可以轻易地分辨出各自的身份。
接到近四万百姓被契丹人围困在灵州北面的消息后,李朗立刻便做了决定,绝不能舍弃这些夏国子民。不管是对开垦边地还是收复草原部落,夏国军士对荫户的保护承诺都绝不是空谈。
骠骑军指挥使辛古带着一千骑先行赶到灵州,李朗便将灵州防务交托给他,亲自率虎翼军出援。虎翼军与灵州团练将就地坚守待援。待后继骑军援兵到达灵州,趁契丹骑兵围攻车阵疲敝之际,辛将军可以一举将其击破。
面对着的麾下将士,李朗深深地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让纷纷开始鼓噪的军士安静下来,一挥马槊指着北方,沉声道:“战场,就在前面,”他提高了音量,大声道,“是光荣的战死,还是幸运的活下来,半凭本事,半听天命,身为指挥使,我知道,在你们中间,没有一个摆设,更没有一个懦夫。”他这话引起麾下军士一阵哄笑,并非通过军士考核而晋身的贵胄子弟开始互相打趣,李朗微笑着点点头,挺起马槊,沉声喝道:“天佑吾夏!”放下头盔上的面罩,拨转马头,调整了一下姿势,百骑牙兵的簇拥着他,列成了一个引导全军的锋矢阵。
“天佑吾夏!”众军士一起大声呼喊军号,放下铁面。“为了康居。”校尉康恪阗在默道,也握紧了手中的弯刀,“为了于阗。”“为了高昌。”“为了疏勒!”三千余骑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事,摆成一个三列的冲刺阵型,“为了大夏!”吴元庆高声喝道,一手擎着肋生双翅的斑斓猛虎大旗,一手策动战马,紧随在李朗身后。
耶律斜轸忽然听到一阵不同于己方的整齐蹄音,与此同时,斥候来报,是灵州方向出来的数千重骑兵出城救援百姓。“让开道路,让他们进去!”他沉声令道,辽国也有铁林军,但此番长途奔袭,他所选取的都是轻骑,在这四面平坦之地,平夏铁鹞子冲刺起来,到还真难当其锋,不过,重骑兵的弱点耶律斜轸也深知,他们既然要来送死,就不妨笑纳。
虎翼军是夏军中战马最为高大,铠甲最为精良的骑兵,三千余具装甲骑列队冲刺,就是一股势不可当的铁骑洪流,契丹游骑纷纷避到两旁,有的一边躲避,一边射箭,然而,大部分射向虎翼军的箭矢都不能穿透铠甲,只弹落在地。
刘迪几乎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的铁骑朝着车阵冲击而来,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这时候,身后的军士欣喜若狂地高喊道:“是虎翼军!灵州救兵来啦!”“不可放箭!”“大家闪开!”之类的话他都听不见了,只看见一线黑色的铁甲骑兵,如怒涛拍岸一般,朝着车阵撞来,快要到达之时,忽然两边一分,围绕着车阵传起圈子,那些尚且流连在汉军车阵附近的少数契丹游骑,不是被马槊挑落,便是被撞下马去,踏为肉泥,等到麾下铁骑的速度减缓下来,清除了周围的契丹游骑,尚忠信也为虎翼军打开了一道营垒的入口,李朗方才低喝一声,率领并未有多少折损的虎翼军军士进入营垒,当他掀开面罩,周围有爆发出来一阵欢呼!
“是小李将军!”这句是惊喜的语气,见多识广的军士立刻把灵州援军到达的喜讯传达给了荫户们,百姓们虽然并不认识李朗,但在说书先生“张将军出使定河中,李校尉风流夺美人”一类的话本里面早就知道这个人乃是陛下爱将,文武双全,有胆有识,乃是薛丁山一般的人物。“是虎翼军!”这句是失望的语气,虎翼军平时不大被诸军看得起,它的名号和特色,在极端尚武的灵州也是为大家所津津乐道的话题,灵州荫户一般的看法,在戈壁里,五百骠骑军就能把五千虎翼军拖垮。
虎翼军带来了一千架连弩和弩箭,尚忠信脸上堆着笑意,一边道谢,一边怀疑地看着那些传说中的少爷兵,关键时刻,这帮人不会拨马就走吧。但李朗接下来命令打消了他的怀疑,虎翼军的军士都披挂重甲,持了步战用的长刀大斧之类,以百人队为单位,分布于车阵四周,当做重步兵来使用,这些骨干的加入,既巩固了外围阵线,又使那些畏惧忐忑的团练兵沉下心来。
“敌众我寡,当前的要务,是要巩固住车阵防线。不过,到了契丹人攻杀甚急的时候,我军还是要策马冲出去和敌骑厮杀。”李朗面色凝重地对辛古交代道,他的官阶高于尚忠信,又是陈德委任的灵州留守,因此自然而然的接过了战场指挥权。
见重骑兵进入了营垒,北院先锋统兵官胡里室大声下令,三千骑直冲着适才汉军营垒放入本方骑兵之处冲杀过去,辽人骑射~精湛,人马未到,又准又劲的丛丛箭羽先到,如同夏天的蚊蝇一般追着人咬,团练兵们举起木盾、铁锅、锅盖、涂湿泥的粘毯一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抵挡,引得远处的契丹兵一阵讪笑。
虎翼军的军士大多使用的是下尖上圆的骑盾,刚好能将大半身形掩住,少量流矢很难贯穿冷锻铁甲,吴元庆小心地从盾牌上缘瞭望出去,估算着辽兵的距离,他还不知道这批团练兵能不能在敌骑冲阵面前保持住不崩溃。“挺枪!”后面的骠骑军军士一声令下。
团练兵没有令吴元庆失望,迎着前方还在不断飞来的箭矢,直起了身形,虽然瞬间便有几人中箭,但其他人丝毫未动。骠骑军的军士眼神很毒,辽骑并非佯攻,而是冲着车阵直撞而来,同从前无数次攻打一样,前面的扰乱汉兵的阵脚,后面的趁机渗入长矛手当中,挥舞马刀,带起一片片鲜血四溅,契丹胡刀的形制最适合骑兵坐在马上向下挥动,专门砍杀步卒的肩部和脖子。团练兵笨拙的用长矛反击着契丹精骑,他们的牺牲抵消了骑兵的速度和冲力。
“杀!”吴元庆暴喝一声,从盾牌后面跃出,双手持握着重斧,第一挥动便卸下一条战马的前腿,顺手向上撩起又划开旁边另一匹战马的肚子,在他身旁,那马匹被他开膛破肚,五脏六腑带着血流的满地都是,软软地倒在地上,手忙脚乱的契丹骑兵一下便被两三柄长矛刺中。在吴元庆身旁,浑身披挂重甲的安重孝、石昌、曹怀德与他一样,势如疯虎一般地挥动着兵刃,契丹骑兵坐在马上,失了速度,单凭臂力和弯刀很难伤到这些重甲军士。
对于双方来说,这两军相接的短短数十息,和一个时辰样漫长,终于,在李朗及时调上来的连弩队的反击下,辽人付出了比之前多出几倍的伤亡,后面的契丹骑兵终于潮水般撤退下去。拼尽全力的吴元庆靠着车厢大声喘息,他感觉口中有异物,吐了出来,原来是一块肉。汗水浸透了贴身的绸甲,吴元庆左右看看,安重孝、石昌、曹怀德都还活着,大家眼中有些欣慰,甚至有些笑意。周围的团练兵面带畏惧地看着这批几乎刀枪不入的杀神,但再看辽人骑兵时,却是笃定了许多。
三千余重甲军士带动起团练兵士气振作,再加上李朗和尚忠信时不时轮番带领百余骑出阵反击,使辽兵对这夏国车阵的攻击变得艰难了许多,原本仅仅是打草谷一般的战斗,现在竟然要全力应付。契丹北院精锐颇耐苦战,此时也有些倦怠和怨言,耶律斜轸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对战局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