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夏鼎TXT下载夏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夏鼎全文阅读

作者:鼓元吉     夏鼎txt下载     夏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结发受长生(中)

    庄虎臣在屋子里,瞅着一张同文馆印制的《大清堪舆全图》,上面用铅笔在甘肃省画了一个大圆圈。甘肃、甘肃,这个名字在庄虎臣脑子里飞快的转。

    甘肃不是什么好地方,物产贫瘠,百姓贫困,想有大的发展怕是也困难。但是这里已经是庄虎臣最好的选择了。甘肃北接蒙古六盟,东临直隶,西边是新疆和青海,南边是四川。陕甘之地,民风彪悍,能耐苦战。而且回回每每做乱,平了又叛,朝廷对那里头疼不已。从大清定鼎之时起,连年征伐不断,不知道多少银子泼水般扔到那里,但是效用都不大,又不敢弃之不理。万一这些回回真的杀进直隶,威逼京师,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直到三十年前董福祥被左宗棠降服,才一举扭转了局面。这董福祥也是个有本事的,在甘肃把招安和剿灭两招用的颇为娴熟。回汉各路英雄对他又敬又怕,随左宗棠征伐张古柏的时候,战功更是在全军之首,十几年间,在天山南北,他的名字可止小儿夜啼,甘肃人更是只知道有个董军门,不晓得巡抚、总督是何许人也。

    可这老头运气不好,这次在北京称跌了个跟头,打了败仗那也罢了,偏偏攻教堂和使馆的主力就是他的甘军,这下子让洋人恨得压根痒痒,估计议和的时候能不杀他,就是他祖上积德,左宗棠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保佑了。这次他肯定是要跌倒的,他这么大地年龄,一跟头栽下去。想再复职那是难比登天。

    既然董福祥注定是要倒霉的,便宜谁都是便宜,杨士琦就打起了甘军的主意。甘军虽然是左宗棠所创,但是在编练成新军的时候,早就被李鸿章掺了沙子,后来荣禄执掌了北洋,统帅京畿六军。又往里面兑了水。现在早就不是楚军的底子了。目前,能使唤动甘军的除了董福祥就要属李鸿章和荣禄了。

    现在庄虎臣在娘子关和甘军打的火热,马福祥这些回回都成了他地亲兵卫队,而马家在甘肃回回里,那是头一份地大族,说一不二。如果庄虎臣接掌甘军,别人最头疼的回回做乱问题,就不再是什么大麻烦。在兰州的甘肃巡抚和陕甘总督对这支虎狼之军。从来就当是看不见,他们是朝廷新军的编制,根本不归地方督抚管辖,而甘肃和新疆又是要害之地,沙俄虎视眈眈,准葛尔的蒙古王公也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随风倒的墙头草,要是没这支甘军震着。那还真保不齐出什么大乱子。

    所以董福祥这个甘军的提督就没人敢换,就算是朝廷动了心思,恐怕换了别人也难把屁股坐热。董福祥一倒,今后这个甘军提督的位置,还真地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而庄虎臣自然与别人不同,既有太后的信任,又和荣禄、庆王关系密切,一人二十万银子,那能是白送的?又有马福祥这一族回回做内援。最关紧的一条是。他还有钱!这个就厉害了,甘肃贫苦。地方上对于甘军协饷的事情就办的不是很利索,弄的董福祥和当地督抚一直就不对付。而庄虎臣有“点金钱庄”这大清头一号地买卖撑腰,大不了饷银来的不及时的时候,自己先垫上点,等银子解来再还回去。

    庄虎臣现在是要钱有钱,要关系有关系,可谓是上上之选。尤其是杨士琦的一句话着实让他动了心:“一但天下有变,大人凭此虎狼之师,上策直取京师,传檄四方,天下定矣,中策发一支偏师南下取四川,再令一军取青海,则可争霸天下,下策也可以守甘肃、新疆以自保,成割据之势。”

    庄虎臣被这一番话说的觉都睡不着了。待天下有变?这天下没变倒是不正常了,既然是这样,那就不客气了,荣禄那里早就是买通了地,庆王自不必说,这次没自己给兜着,就他那个儿子载振闯军营要杀俘虏的事情,就够他喝一壶的。李鸿章的事情也不难办,听说他对自己还是满有好感的,而且杨士琦地哥哥杨士骧在他那里更是说一不二地红人,估计也能帮自己说几句好话,只要娘子关不出大问题,和谈成功之日,凭功劳,凭关系,凭银子,坐上这甘军提督的位置,那都是手拿把攥地事情。

    这杨士琦说的话,还真不是个忠臣应该说的,就算是奸臣恐怕也不敢说的这么露骨。如果说在娘子关那个一本正经的杨士琦让庄虎臣觉得有点不认识了的话,那么今天这个说话磨着牙齿,恶狠狠的人,算是让庄户臣重新又认识了他。

    简单的说杨士琦这种人是什么忠臣、奸臣,那也忒意的看轻了他。他的学问里什么八股文章、琴棋书画、医卜星象,只怕这些都不是他最精通的,他看家的本身就应该是帝王之术了!这流传在民间,师徒之间口口相传,被朝廷禁绝而不止的屠龙之技!

    他们这样的人如果在太平盛世,用的好了充其量也就是个能臣罢了,但是一但遇见乱世,那就是他们的舞台了,这些人骨子里就流着不安分的血液,做梦都盼着天下大乱,然后有刘皇叔三顾茅庐,让自己能一展平生所学。即使不能把江山重归一统,起码也把它搅和的乱七八糟,方不负平生之凌云壮志!

    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狂放不羁甚至是荒唐造作,不能说是刻意的表演,但起码是郁郁不得志的一种发泄。现在杨士琦觉得自己是个能辅佐的人物,干脆就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他这次也算是赌一把大的了,赌对了,万世留名,赌错了,庄虎臣把他送到西安,然后开刀问斩,株连九族。庄虎臣不禁叹了口气,不能不说,杨士琦是有眼光了,这一把又被他赌赢了,自己喝高了的时候,都没想过给满清做什么忠臣孝子,翻云覆雨的志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所成就,但起码自己明白,这大清朝是没几天活头了。就算自己不下手,也会有人把它了断。也许因为自己的参与,能让这老中国多少保留点元气。

    庄虎臣正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庄虎臣懒洋洋道:“谁?门没插。”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冰儿笑容满面的进来了,对着庄虎臣福了一福道:“奴婢给爵爷请安。”

    庄虎臣差点被她的话笑的掉椅子底下去,怎么觉得有那么浓重的韦小宝味道。冰儿被他笑迷糊了,问道:“莫非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庄虎臣平日里见惯了她和楚颦儿的冷脸,这几日的热情已经有点受宠若惊了,今天她一副做小伏低的样子,还真是不习惯。

    庄虎臣笑道:“以后,你还是叫姑爷吧,哪怕是叫名字,我听着也比叫爵爷舒坦。”冰儿皱着眉摇头道:“姑爷已经是爵爷了,奴婢哪还敢直呼您的官讳?那也太没高低上下了。”

    庄虎臣笑道:“都是什么一家人,何必搞的那么外道?”

    冰儿登时就红了脸,大眼睛白了庄虎臣一下道:“什么一家人啊?姑爷也是不正经的!”说罢,逃命般从屋子里跑了。

    庄虎臣被她弄的一楞,半天方醒悟过来,原来自己的话说的是有点毛病,一家人的解释恐怕不止一种吧?这妮子怕是又误会了,哎,不知道会不会到楚颦儿那里翻闲话!冤枉啊,真的是没半点调戏她的意思,真是要下六月雪了,庄虎臣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可是转念一想,也活该自己倒霉,谁让这个前世不修德,坏人做什么事情都会让人往歪处想!对了,这丫头跑这里来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给自己请安?可是现在既不是早晨,也不是晚上,不是请安的时候啊?

    外面传来很轻很细的脚步声,这个时代的人都穿布底鞋,走路的声音都很小,经常是到了你身后,你还没发觉,庄虎臣就曾经被吓过好几次。听脚步声这个人在门口团团打转,似乎是很犹豫的样子。

    庄虎臣叫道:“谁啊,有事就进来说!”

    冰儿从外面推门又进来了,低着头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一边用手摸着自己的辫子一边小声道:“爵爷,哦,不,姑爷,小姐问我问一声,迎娶的时候,花轿从哪儿出发?”

    庄虎臣苦笑道:“就这事儿啊?”

    冰儿不做声的点了点头。

    庄虎臣突然发现,这还真是个问题,难不成花轿从前屋抬到后屋?挠挠头道:“这个,我再想想吧。”

    冰儿点点头,又飞快的出了门。

    庄虎臣突然感觉,这小丫头害臊的样子,也是满可人的。

第四章 结发受长生(下)

    “敢问尊驾是哪位?”陈东听清楚那人的话,沉声道:“辽夏虽强,不过竞逐于气力,而本朝之盛,非为其它,乃是道德之盛,直追三代之治。”

    那中年汉子脸上带着不屑之意,答道:“我乃大辽国使者郭存,书生叫我郭大人便是。”他一手指着旁边射柳的儒生道,“我一生功夫都在弓马上,花言巧语不如你们这些书生。但书生也习射箭,若是不服,可以和我比试箭法。”

    站他身旁的辽国正使耶律磐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郭存乃是幽燕汉人将门世家子弟,外表粗豪,内里却是狡诈,向来都是避实击虚,是个和书生比弓马,和军汉比口舌的人。“既然起了纠纷,便只能挫一挫这些宋国儒生的锐气了,不可堕了大辽国威。”耶律磐心中暗忖道,此番出使乃向宋国朝廷要求禁止商人走海路与女真国做贸易的,朝见的日期却被蔡京、赵质夫等一再延后,他心里也暗暗不满。

    “我大宋英豪辈出,怕你不成?”太学生当中亦颇有善射者,此刻被辽国人挑衅,哪里按捺得住,纷纷摩拳擦掌。

    来到射柳的场地站定了,却听郭存道:“射柳之戏,只有娘们儿才离这般近,当再往后五十步。”说完也不待太学生答应,自顾自的朝后面退了五十步,取出腰囊中的一张硬弓,傲然地看着众人。

    此地距离远处悬挂的柳枝已经有百步之遥,软弓虽然勉强能用抛射的办法射到这个距离,但却无法取准,唯有用二石以上的硬弓平射才行。适才郭固在一边仔细观察,太学生中虽有精于射艺者,但所挽的弓没有超过两石的,因此在这个距离上,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众士子应承下比试射艺,此刻却不能反悔,陈东皱着眉头,忽然想起一人,忙站起身来,冲着不远处高声招呼道:“元直,赵行德!”

    赵行德渐渐学会了打马的门道,颇得了几次李若雪的赞许,正玩得兴致盎然。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抬起头来,不远处陈东、李蕤等人正望着这边。

    “是太学的同窗。”赵行德解释道。晁补之点了点头,赵行德只对陈东他们几个挥了挥手,并未起身。李若雪正全神贯注的计算棋步,居然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太学士子。

    却见陈东已经奔到了近前,向李学正行了师生之礼,不由分说便扯赵行德起来,一边走一边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赵行德被丈二摸不着头脑地带到了射柳的场地,陈东已命人借马回去取那张太学中赵行德用惯的弓,一边指着场地中间,向他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这射柳的规矩,大宋和辽国又有不同,大宋之射柳,乃是如春秋时出国养由基一般,将柳枝悬挂,以射中柳叶多者为胜。远处的柳枝已经用细绳拴好,随风轻轻摆动,现在既然是在大宋境内比赛,自然是按照大宋的规矩。

    附近的士绅百姓听闻太学的士子要和辽人比射柳,纷纷相约过来观看,片刻功夫,场地外面便围了上万人。不多时,前去取弓的同窗带回来好几张硬弓和数壶箭矢,赵行德伸手拉了拉弓,试了几箭,感觉还算趁手,看向那辽人郭存中,沉声道:“可以开始了么?”

    郭存心念微动,他适才看赵行德那几箭射得毫不费力,他自忖也没有胜算,低头和耶律磐耳语几句,耶律磐点了点头,郭存便对赵行德道:“我这伙伴也欲和你比试,我们相持不下,各不相让,因此请你们也出两人来比赛!”

    四面围观的太学生纷纷哗然起来,陈东、邓肃等太学生相互望了几眼,太学生中虽不乏射艺出色的,但能挽三石强弓的也只有赵行德一人而已,勉强再出一人应战,只能是自取其辱。周围观战的人群中虽然也有禁军的军汉,但一则这些黥卒上不得台面,二则禁军训练荒疏,万一武艺不精,传扬出去,丢人的还是大宋太学。

    众人计议未定,郭存却洋洋得意,高声道:“中国自称人才济济,难道说,连两个射柳的人也凑不出来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人群中有人高声道:“不过是个契丹的奴才而已,也敢在中国放肆,满嘴胡言乱语!”郭存脸色顿时铁青,辽国自从韩昌变乱之后,为了防止汉人再度掌握权柄,对汉将汉臣都有极强的限制和歧视,无论身居何等高位,始终要低契丹和奚族官员一头。

    郭存举目向人群中望去,只见中间有人缓步走出,伸手拿起场地旁边的一张硬弓,拉了两下,道:“我康德裔不过是汴梁城中一介商贩而已,今日看不惯你目中无人的气焰,便陪你玩玩。”言罢放下弓,撩起长袍的下摆扎在腰间,对赵行德拱手为礼。

    赵行德忙拱手还礼,仔细打量此人,他年纪不过三十左右,身型挺拔,剑眉朗目,别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耶律磐见康德裔取出取出一个黝黑的扳指戴在右手拇指上,心知此人必是射术的高手,暗暗怪郭存惹出事端来,但此时已经势成骑虎,事关大辽国声威,便稳了稳心神,取了张硬弓,站到白线之上,双方以三十支箭为限,射落柳叶多者为胜。

    箭射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柳枝,还是第一次,赵行德感觉远处人群中有一道关切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便抬头冲那个方向微笑着点点头。李若雪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赵行德仿效康德裔的做派,将长袍下摆扎在腰间,又将宽松的衣袖裤腿全部结束扎紧,行动利落了许多,身形也显得猿臂蜂腰,矫捷挺拔。

    郭存冷哼一声,弯弓搭箭,先声夺人,一箭便射了出去,却只不巧只擦着一片柳叶掠过,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巨大的喝倒彩的声音,他却脸色沉静,丝毫不为所动。接下来赵行德、耶律磐的第一箭也射偏了,康德裔走到立脚射箭处,也不见他如何平心准备,便搭上长箭,缓缓开弓,还未等众人看清楚,便嗖得一箭射出,那箭似乎沾着点儿柳叶的边,堪堪飞了过去,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巨大的叹息声。

    第二轮射箭,郭存慎重了许多,几次开满了弓,又放下来,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那随风不断摆动的柳枝,人群不满他磨磨蹭蹭的,不断喝他的倒彩,还有人高声冷嘲热讽,此人尽皆不理,脸色反而更见沉静,终于,当柳枝有一阵子不再摆动的时候,举起弓嗖得放出一箭,那箭带着劲风笔直的穿过了细小柳叶,巨大的冲力将叶柄从柔软的柳枝上撕扯下来,啪的一声钉在后面的树干上。

    全场都沉默了下来,赵行德在巨大的期待中上场,他仔细调整着呼吸和心跳,缓缓拉开大弓,在场的四人当中,只有他用的是三石硬弓,其它三人都是用的两石或两石半之间的弓。这不是因为他自恃力大,而是只习惯使用三石弓而已。他平心静气,开满弓,待双臂稳定之后,右手一放,箭矢飞出,却因为忽然一阵轻风吹过,柳叶微微转了个方向,叶面被锐利的锋矢划开,箭矢便啪的一声扎入了后面的树干。按照规矩,这样的一箭是不算射中的。人群再度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叹息声,但也有人高声地在加油,李若雪到此时方才呼了口气,仍然紧着攥拳头。

    耶律磐面色严峻,他也像郭存一样,好几次举起大弓又放下,最后趁着风势平缓的时候,一箭射中柳叶。而康德裔上场之后,肃立半晌,待风向合适,便一气呵成的开弓放箭,同样射中了柳叶。顿时,人群中爆发了巨大的欢呼声。

    前二十枝箭里,郭存射落八片柳叶,赵行德射落六片,耶律磐射落了九片,而康德裔射落了九片。这时,风忽然停了,柳枝静静的下垂不动,四人射柳的命中率皆有提高,但一直到最后两轮,赵行德与康德裔仍旧落后一片。

    郭存再度上场,射落了一片柳叶,赵行德一箭出去,却堪堪擦着柳枝的边飞了出去,离柳叶还离得远,人群再次爆发出巨大的叹息声,李若雪的眼中满是担忧,赵行德却面无表情,提着弓箭走下去,接下来,耶律磐和康德裔都箭无虚发。

    最后一箭,郭存照例等待了许久,方才一箭射出,稳稳地将一片柳叶钉在了树干上,他脸上带着一丝讥笑经过赵行德的的身旁,赵行德却恍若不见,提起自己的弓,搭上箭,引而不发若能射中柳枝最中心的那一段,以三石弓的力道,便能狠狠地将柳枝断为两截,而哪怕一丝一毫的偏差,柔软不堪的柳枝都会侧滑开去,就像刚才那样。

    赵行德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天地万物都化为前面微微摆动的一剪柳枝,全身都绷紧了,仿佛和弯曲的弓合为一体,而张紧的弓弦则似乎随时要将笔直的箭支弹射出去,终于,在风势稍缓,而呼吸变幻之间,赵行德觉得瞄准的精力已经达到极限,不知是否是幻觉,不远处那根静静垂下的柳枝,仿佛那不是细细的一线,而是粗若廊柱一般。由于精神过于集中,他几乎听不见弓弦的响声,目光直追随着那箭矢风驰电掣的朝前飞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李若雪的心几乎都停止跳动了,那枝箭带着劲风,几乎是毫不客气的一头扎在了柳枝的中部,人群还来不及发出叹息,便见那柳枝被箭矢一扯,居然从中间被截为两段,下面那一段,带着七八片叶子,软软地掉在了地上,而依旧悬挂在空中的,只有光秃秃的一根柳枝而已。

    赵行德轻松吐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放下弓矢。霎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应该如何反应,李若雪掩住口,几乎就要激动的大喊出来。郭存和耶律磐带着不可置信的眼光望着赵行德,辽国的射柳之戏便是射柳枝,但柳枝既柔且细,根本不是这么容易被射断的,要不然,他们早就这么干了。康德裔看着赵行德,脸上露出笑意。

    “大宋万岁!”“大宋!”“大宋!”

    终于,沉默了片刻的人群忽然爆发出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如雷鸣一般,此刻如同不是清明,而是元宵之夜那般的热闹,许多人都拼命向身旁的人说他刚才是如何预测的,更多的人朝中间挤去,想要看清楚为大宋扬威的太学士子。太子赵柯远远站在人群之外,带着欣赏的笑容望着被太学士子不断欢呼着抛起来的赵行德,沉声道:“文武兼资,如斯豪杰,吾必得之。”而郭存和耶律磐,则自讨没趣,悄悄地离开。

    许久之后,赵行德好不容易从欢呼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回到李家的营地,才发现只有师尊晁补之还留在当地,李家因为有好几位女眷,现在场面又混乱,便先行离去。看着满脸皆是失望之色的赵行德,晁补之脸带着笑意,温言问道:“元直,文叔兄看重你的人品才学,有意将爱女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赵行德闻言,顿时呆若木鸡,片刻后方才回味过来,心头狂喜,一揖倒地,高声道:“求之不得,谢老师成全。”晁补之哈哈大笑,抚着胡须,对成全了这桩美事极为得意。

    在一辆回城的牛车中,李若虚饶自眉飞色舞地议论着刚才射柳之事,李若雪似乎刚才过于紧张兴奋,心跳的太厉害,以至现在都有些疼痛,她轻轻按着胸口,回想刚才,心头浮现一丝甜蜜。亲!如果你觉得本站不错,还请记住本站帮忙宣传下哦 !本站shuyaya哦 !

第五章 误逐世间乐(上)

    赵行德向晁补之道谢后,高兴得仿似五脏六腑都抹了花蜜一般,如腾云驾雾一般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太学生的人群之中,康德裔上来和他说话,他犹自遥望回汴梁的道路,心潮起伏,脸现痴笑。康德裔见他如此神情,还以为他今日在万众瞩目之下大大扬名,难免有些飘飘然,他有意和赵行德结交,也不以为意,便主动和他攀谈道:“赵兄,不知如何习的这般精湛的射艺?”

    赵行德听他说话,这才回过神来,正要回答,忽然一位朱钗罗裙的俏丽丫鬟走到近前,看清楚他的容貌,福了一幅,,将一条蓝色的松花汗巾呈给赵行德,未语先笑,秋波流动,垂首低声道:“这是奴婢的主人赏给赵公子的,贺赵公子扬大宋国威。”

    “赏赐?”康德裔眉角一挑,和赵行德一起顺着那丫鬟的目光望去,正是适才和李若虚的风筝纠缠在一起的出游队伍,已经准备回程,数十名骑马的护卫打出了皇室的旗帜,还有一些命妇仕女掀开车帘朝着这边张望,也不知这汗巾到底是哪位贵人所赠,赵行德只得接过来,笑道:“却之不恭,多谢你家主人。”

    康德裔目送那丫鬟离去后,方才笑道:“大宋的公主教养极严,个个都温柔贤淑,和前唐公主刁蛮任性不可同日而语,赵兄好福气。”他这玩笑开得轻巧,赵行德却赶紧道:“皇家威严,行德一介庠儒而已,康兄休要拿来说笑。”

    二人闲谈一阵,康德裔又问赵行德从何处习得的射艺,方才解释道:“射艺乃六艺之一,吾从七岁进学开始,便每天练习了,不过手熟尔。”

    “是么?”康德裔眼神微闪,又问道:“没有教射箭的师父么?”

    赵行德点了点头,沉声道:“没有拜过师,自己照着《列子》中所述的古之神箭手甘蝇、飞卫、纪昌射箭的诀窍,边练边琢磨出来的。”康德裔大感有趣,问道:“从诸子中学射箭之术,果真?”

    赵行德点了点头,笑道:“果真,日积月累,不过手熟而已。”康德裔点头笑道:“如此读书,方是真学士。结识赵兄,不枉吾陪两个跳梁小丑戏耍一场。”此时太学的士子纷纷围拢过来,康德裔便和赵行德约期再会,别时和赵行德换了名帖,名帖的正面写着名字,后面是他家宅的地址。

    刚刚和康德裔作别,赵行德便被邓肃和张炳左右拖住,邓肃高声道:“今日元直扬吾大宋士子的威风,走,去会仙楼,今日不醉不归!”赵行德被他俩拽住,见李蕤等同窗好友都在左右,只得和众人一同簇拥着往酒楼林立的新门里而去,沿途,赵行德问道:“怎不见少阳兄?”邓肃摇头嬉笑道:“不可说,不可说。”张炳低声道:“应赵光实之邀去了。”

    众人来到会仙楼,事先已有斋舍中好上下奔走的同窗订好了雅间,荔枝膏、糖脆梅子等各色果子零食先罗列满席,怀抱着丝竹管弦的歌姬侍女陪坐在二十几位太学生旁边,满场都是年青士子和莺莺燕燕的嬉笑玩闹之声。邓肃见赵行德似乎有些拘谨,笑道:“今日华章斋雅集,陈少阳因故未到,须得有个惩罚,以儆效尤。”

    “哦?”张炳眼珠微动,似乎猜到了邓肃的注意,笑着接道:“如何薄罚?”邓肃笑道:“便拿着陈少阳的名帖,将矾楼的李师师请来作陪如何?也算是夫债妻偿。”说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扬手将一杯美酒灌进肚里,周围的陪坐侍女有的掩口而笑,有的娇嗔不已。

    “这如何使得?”赵行德知晓陈东与李师师的关系非比一般,急道。“这有何不可?”邓肃笑道,伸手将赵行德按住,口中吩咐酒楼伙计进来,拿了一张陈东的名帖叫他去请师师。那人走后,张炳更道:“若是陈少阳不至,元直便和师师姑娘一醉方休。”说完众人又大笑起来,唯赵行德暗暗叫糟,如何与陈少阳交代。

    李师师抱着琵琶出现的门口的时候,满场的吵闹居然都静了下来,只见她随意挽了发髻,身披件淡绿色的襦裙,并未有穿金戴银的华丽打扮,脸上淡施薄粉,一双眼睛如秋水一般在场上望了一圈,旋即发现陈东并不在座,露出些哀怨的神情,虽然还没开口说话,却连邓肃、张炳这样厚脸皮地也感到颇为不好意思来。娼妓既然已经到场,便没有未奉命而离开的道理,她先向在座四周均福了一幅,目光最后落在垂着头的赵行德身上,便抱着琵琶,屈膝做到了他的身旁,垂首低声道:“师师蒙众位官人相召,不知想听些什么曲子?”

    适才邓肃、张炳乘着酒劲儿叫来李师师,此刻见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担心调笑过了则得罪陈东,都没有说话,反倒是另一个士子,喝高了的莫玉,高声嚷道:“吾等国子监生,自然要听今上的‘浅酒人与共’。”说完便得意的大笑起来,邓肃脸色一沉,斥道:“莫玉,你喝多了。”莫玉却高声道:“今上做得词,师师姑娘唱不得?”他话锋一转,又道,“什么花魁娘子,不过是个娼女,唱个曲儿还有什么,你等怕陈东,吾却不怕,难不成他和师师还有私通之事?”

    张炳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站起身来想再要劝他,赵行德也皱紧了眉头,见李师师嘴唇微微颤抖,眼中隐隐有泪珠,她虽然是娼妓,但并非官娼,因为色艺俱佳,向来有挑选客人的自由,结识的都是温柔体贴的恩客,也从未被人当面羞辱过,今日若非见了陈东的名帖,也决计不会贸然出来献唱。

    今上所作的“浅酒人与共”,实实在在是一首淫词,下面几句是“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今日若被如此调戏,往后就算从良,跟了陈东,恐怕也难以在他的同窗和同僚面前抬起头来。

    那莫其执意不休,并声言要检举陈东身为儒生与娼妓私通之事,李师师无奈,正要就范之际,赵行德却道:“今日既然诸位为行德庆贺,不才恰好得了一首新的词作,这便吟咏出来,再请师师姑娘轻吟浅唱一番。”众人听赵行德又有才思,一时都轰然叫好,此时虽然朝廷禁止词赋,但士人私下雅集,反而以写诗填词以示风骨。

    赵行德随即默了一首后世的《仆算子》,李师师接过笔墨,凝神细看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意,轻轻拨动丝弦,喉音婉转,浅酌低吟地唱到:“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李师师将风尘女子的彷徨和无奈唱得如此淋漓尽致,妩媚之中带着凄婉伤感的味道。赵行德心下暗赞,如此好词也要有佳人来唱,抬手将一杯浊酒倒入喉中。这一曲歌罢,众人都齐声喝彩,李师师亦起身向众士子道谢,唯有那莫其仍旧不依不饶要她唱那淫词艳曲,邓肃眉头一皱,正要呵斥与他,却听赵行德又道:“师师姑娘的歌喉,真是绕梁三日的余味,吾这里还有平日的几首游戏之作,且一一唱来。”说罢也不待众人答应,便取过纸笔,将记住后世的七八首好词书与纸上,令李师师一一唱过。

    如此一来,众人皆知晓赵行德的回护之意,未几,邓肃、张炳等也各自将平日所作的好词写就,让歌姬一一唱来。而莫其被赵行德所慑,亦不敢犯了众怒,只得偃旗息鼓,和众人一起品词听曲。李师师偷空低声向赵行德道了声谢。赵行德笑着道低声:“此所谓‘嫂难叔援之以手’者,想来少阳兄不会怪罪吧。”李师师看了他一眼,掩口轻笑,此刻别的歌姬正在唱词,她便放下琵琶,为赵行德斟酒劝饮。

    不多时,会仙楼各种美食流水般的传递上来,华章斋士子这厢里觥筹交错,管弦歌吹不绝,热闹至极。隔壁一处包厢却既静且雅,面如冠玉的三皇子,景王赵杞居中而坐,左上首鸿胪少卿王恒一身平常的儒服,下首是军器少监白懋辛,右上首乃女真国使者完颜宗弼,右下首是副使完颜希尹。几个姿色清丽,举止脱俗的歌姬安静地坐在酒席旁边斟酒。

    “贵使仰慕天朝之心,孤已知晓。定盟击辽事关重大,需得从长计议。”赵杞斟酌着词句。女真人自称藩国,但在鸿胪寺的名册中,东北藩属只有高丽而不见女真的国号,想来不过是以声言结盟抗辽为由头,想要多骗些回赐钱粮的化外蛮夷罢了,若不是这完颜部进贡三百颗东珠,千两黄金,又走了蔡公相的门子,赵杞都不愿见他们。

    “契丹残忍暴虐,欺压我族,还请上国垂怜。”完颜希尹秉道,赵杞有些不耐地点了点头,王恒代替他答道:“军国大事非同小可,自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定下来的,不过嘛,景王殿下和蔡相怜悯你等处苦寒之地,特许你等以黄金向军器监购置铠甲、铁器、火药和弓弩,在山东诸路购置粮草,经由密州板桥市舶司查验后出海。”他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意味,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希尹只得唯唯称是。

    “详细的情形,汝等可与白大人商议。”赵杞说完最后一句话,便站起身来,和王恒离席而去,下面还要赶一场士大夫赏画的雅集,为了营造取代太子的声势,他必须不断提高自己在士人中的声望。

    完颜宗弼和完颜希尹留坐在雅阁中,心中亦喜亦忧,忧的是宋朝不肯和女真国联盟攻辽,喜的则是宋朝终于答应和女真由海路通商,完颜部落占据的金矿中开采出来的不能吃喝的金子,可以换到源源不断的钱粮和军械,这可以使更多的男丁摆脱射猎和农事的劳作,操练出更多的精兵。而这所谓的“多”,也不过是万余战士,远远不能和辽宋这等当世大国动辄数十万的军队相比。

    军器少监白懋辛脸色看不出深浅,在景王离开后也不搭理旁人,只顾着和歌姬调笑。完颜希尹暗道,中原的大官果然沉得住气,他按照高人的指点,说话之前先摸出了三百两的交子金票,恭恭敬敬呈给白少监,笑道:“化外蛮夷之地的一点特产,还请大人笑纳。”

    白懋辛见他循规蹈矩,暗赞孺子可教,不动声色的将号称“汇通天下”的交子接过来,眼神一扫,却着实吃了一惊,三百两黄金,看来确实是值得下功夫的主,脸上堆笑道:“受之有愧,却之不恭,既是蔡相的吩咐,完颜三太子需用的军械,下官定当尽心尽力,挑选精良给用。”

    完颜希尹乃是女真族人中少有饱读汉人诗书的,当下便和白懋辛推杯换盏起来,酒酣耳热之际,两人恨不得结为兄弟,完颜阿骨打反倒被抛在一边,一杯一杯的陪他二人喝酒。熟络之后,白懋辛含混道:“辽人骑射厉害,城池又高,克制骑射,攻打城池,最厉害的便是火器。”完颜宗弼眼中一亮,亲自将酒杯端到白懋辛面前,请他喝下后,道:“我族倍受契丹人侵凌,还请大人指点相救。”

    白懋辛见他虚心求教,满意地点了点头,遣走侍酒的歌姬,招呼完颜希尹一同到近前来,低声道:“世间火器之利,莫过于火炮,火炮之利,全在火药之力。军械监中藏有专为京城所用的精制火药,乃是购置夏国的上品,寻常火铳用药需三两的,用此种精药七钱便可,更难得的是药粉纯净均匀,保管得当的话又不易受潮,只要试好填充的药量,每次所用完全一样,火炮若用此药,则操炮简便,炮子打得远且极不易炸膛。”

    完颜宗弼一听当即大喜过望,女真人不惧和辽人野战,唯独无法克服黄龙府坚固的城防,所以辽人讨伐女真便利于不败之地,此番到南朝出使,最大的心愿便是向宋国买用于攻城的大弩和火炮,还有火药,真是天从人愿,长生天将这个精通火器的白大人送到眼前。完颜希尹则赞道:“大人一言指点,胜过百万雄兵,在下代合族上下十数万老幼同感大德。”一边又亲自给白懋辛斟满了酒。

    白懋辛斜着醉眼看清楚两人谄媚讨好的模样,心头快意,低声道:“若是金子足够,下官居间和三衙的大人商量一下,将这批精制火药,连同上等的好炮调换出来给二位,也不是不行。”

    三人商议片刻,白懋辛便满意而去,完颜宗弼让完颜希尹叫留在外面的莽汉完颜宗翰进来一起将残余的酒食吃了,完颜宗翰一边吃,一边调戏陪侍的歌姬,一边笑骂道:“若是将来打下汴梁,这样的女子便要抢他十个百个回去,高兴的时候便干她一顿,不高兴的时候揍她一顿,然后带到草原上去换马。”

    完颜宗弼和完颜希尹不理他的疯话,自顾自地商谈如何凑齐答应白懋辛索要的钱款,算计了半天,此番携带的黄金都算尽了,仍是差着两千贯,二人便决定将身边值钱的明珠宝刀等物事拿到外面当铺去当成现钱看看是否能够足数,完颜宗弼叹道:“正如先生指点,若有金子开路,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天助我族,此后女真若兴,必当定国号为大金,取其无往不利之意。”亲!如果你觉得本站不错,还请记住本站帮忙宣传下哦 !本站shuyaya哦 !

第五章 误逐世间乐(中)

    月上重檐,汴梁最大的酒家熙春楼仍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最为宽敞的三楼雅阁之内,太子赵柯正和颜悦色地与庠儒陈东说话,座中相陪的除了学正秦桧,刑部员外郎罗汝楫之外,还有太子伴读赵光实。

    此时,一队十八人的面罩薄纱的舞姬款款入内,在领舞者的带动下,众舞姬随着音乐扭动腰肢,手足腕上的小银铃铛随着节律作响,仅仅为轻纱所遮掩的曼妙身姿顿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只见赵柯竟忘了手中尚且有饮了一半的酒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中间最为身姿动人的领舞女,似乎灼灼的目光就要将轻纱撩开一样,秦桧低头自斟自饮,罗汝楫和赵光实相视一笑,陈东却皱起了眉头。

    一曲舞罢,舞姬们都蹲伏在地,唯有中间那领舞的半跪着将一杯美酒呈到太子面前,一双的眼眸大胆地盯着着赵柯。赵柯颇为受用地将杯中美酒一口饮下,哈哈大笑道:“抬起头来,让孤看看你的容貌。”

    “是,殿下。”那舞姬颇为乖巧温顺,遵命抬起螓首,轻轻取下面纱,露出容颜,就连见惯美色的赵柯也不禁吸了一口气,只见脸如莲萼,唇似樱桃,肌肤细腻若白璧无瑕,含情脉脉中带着三分羞涩。就连素来颇为注重容止的秦学正在心中暗叹,所谓我见犹怜,正是如此,如此美女误落风尘,得以邂逅太子,也算是她的运道。

    赵柯惊艳之下,正盘算要否将此女收入东宫,却听旁边陪坐的陈东低声吟道:“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忽然止住吟哦,问旁边的赵光实道:“在下才疏学浅,这李延年的诗下面两句居然忘了。”赵光实有些尴尬,讷讷不语,下面两句乃是“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赵光实心道:“陈少阳和娼妓私通,却来装正人君子,劝谏太子勿沉迷美色,如此做戏却让人难堪。”

    赵柯自觉有些失态,咳嗽一声,心道:“陈少阳果然是直人,当此用人之际,到不能叫他寒心了。”挥手让舞女们都退下。

    “少阳不但学识过人,在乡里还曾经做过一件大事。”罗汝楫颇为识趣的把话题岔开,道,“政和元年,奸党气焰正烈之际,联络润州丹阳左近五百名乡绅,上十万百姓联名上书,请止行方田均税法、免役法、市易法,震动天下,政和二年朝廷废除方田均税法,少阳亦是有功之臣。”众人呵呵笑起来,废除方田均税法乃是旧党狙击新法的得意之作。”赵柯有心招揽陈东众人皆知,于是都抚掌称赞。

    似太子赵柯、罗汝楫与赵光实皆是就在汴梁,对地方情势不甚明了,陈东便解释道:“朝廷方田均税法将地分五等缴税,本意是使负担均匀,但底下官员借此贪墨,胥吏讹诈乡里,反而使贫者负担更重,而地方豪强借此将田地定为最下等以逃避税赋,实际执行下来,东南诸路百姓都怨声载道,吾不过是义之所至,循直道而行罢了

    东南诸路乃朝廷赋税的主要来源,在层层盘剥之下,早已不堪重负,民心思乱,隐隐有遍地干柴之势,乡绅结社与官府相抗,更有邪教趁势而起,在各处都广收信众。

    陈东正想借此机会进言,却赵柯道:“似少阳这等年轻俊彦,日后必为朝廷栋梁之臣。”他右手转了转酒杯,侧头对秦桧道,“当下奸党把持着上舍生的出仕考评,少阳若要早日出仕,须得参加科举,还要烦劳秦大人向礼部打个招呼,要好生为国家选材。”秦桧微微一笑应了下来,陈东知晓这是赵柯要礼部官员让他进入殿试,眉头微皱,却不好当场退却太子好意,只得拱手谢过。

    赵柯看出陈东的不豫之意,微微一笑道:“少阳的才学吾深信之,不过当今之世,光有才学还是不够的。”他转头问秦桧道,“赵杞果真要参加科举么?”秦桧点了点头,赵柯哂道,“真是浮浪,只凭父皇任他这般胡来,今科这汤水已经浑了。”他颇为期待地对陈东道,“虽说礼部无碍,少阳需好生准备,在殿试上好生挫折一下不安其位的狂妄之徒。”

    从熙春楼出来,罗汝楫留意到赵柯回头张望了一眼,心道:“殿下还是对那美色恋恋不忘,不如将那舞姬买下来送到东宫,太子也记得我的一份心意。”当即寻了个由头折返回去,和娼楼的嬷嬷谈好价钱,先不让那舞姬再出来抛头露面,为防止太子误会,却没有将她领回家中,而是仍旧养在娼楼之内,择机送入东宫。

    次日一早,罗汝楫又想要购置些珠宝添在舞姬的身上,好更趁太子的心意,便亲自到汴梁最大的当铺,名叫至宝斋的一处,此间常常能买到在普通珠宝商人那里买不到稀世奇珍,而且价格更加便宜。刚刚踏脚入内,边听三个蛮人在和伙计争吵不休,罗汝楫本不愿和这些蛮夷同处一室,但眼光往那当铺的柜台上一看,便再也收不回去。

    只见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用五彩丝线缠绕着,珍珠本身雪白细腻,毫无瑕疵,成色上佳,在珍珠旁边,还放了一把形制若汉代环首的古刀。完颜希尹怒道:“这东珠和宝刀都是奇珍,一样当一千贯亦是极其便宜了,怎么还压价?”一个獐头鼠目的朝奉先生却道:“破旧铁刀一把,不过几贯钱,还想当一千贯,你这蛮子没得失心疯了。”

    罗汝楫目光落在那珍珠上,颇为意动,正想说户,忽闻身后赵光实的声音道:“王朝奉,近日有没有收进好的金石古董?”不待王朝奉答话,又“咦”了一声,赵光实匆匆和罗汝楫拱了拱手,拿起放在柜台上的刀鞘便摩挲起来。罗汝楫心中暗叫奇怪,这位赵公子向来附庸风雅,只喜欢搜集金石古玩,刀剑之类,空心的尚可,实心的便嫌重了,今日怎么忽然对这胡人的刀感兴趣来。

    那王朝奉见大主顾来了,忙笑道:“赵公子来的可巧,近日收了一幅徐熙的《牡丹图》。”赵光实却恍若未闻,径自抬头问完颜希尹道:“这刀多少钱?”完颜希尹见来了识货之人,心头意动,沉声道:“这是祖传的宝刀,公子若是喜欢,两千贯拿去。”完颜宗弼却道:“这刀只当不卖。”

    赵光实闻听大急,道:“怎能不卖?”罗汝楫心中暗暗摇头,这位宰相公子长于富贵之家,未免太不谙世事了些,偏偏还位居太子伴读,白白浪费一个好位置,他咳嗽一声,缓步上前,拿起刀看了看,叹口气道:“虽然是古物,可惜太过破旧,也没有镶金嵌玉,显然不是有来历的王侯所用之物,五百贯已是高价了,还要贪得无厌么?”赵光实一听便不乐意,正要出言反驳,却被罗汝楫抓住右手,罗汝楫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公子家财巨万,可也不能让这等奸人白白赚取。”赵光实见他似有心思,便沉默下来。

    罗汝楫见这三个蛮人面目粗陋,头上胡乱扎着乱蓬蓬的发辫,笼在皮袄外的锦袍都是便宜货,显然是初至中原的,心中笃定他们不了解在珠宝古董之类在汴梁市面的行情。他一边摇头,一边对完颜希尹等三个女真人道:“这颗明珠,吾开价一千五百贯,刀值五百贯,总共两千贯,不能再多了。”完颜宗弼正要拒绝,完颜希尹却用女真话对他道:“跑了十几家当铺,这里开价最多了,大事要紧!”完颜宗弼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这宝刀乃是他十四岁时,第一次进山射死一头大熊,父王赏给的,他握紧拳头,像看仇人一样看着完颜希尹,闭住了嘴。

    完颜希尹松了口气,转头堆笑着对罗汝楫道:“这刀确实是一柄宝刀,能够削金断玉的,”他见罗汝楫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而那赵公子似乎也被罗汝楫给按住了,便道,“大官人好眼力,这样吧,一共三千贯,刀和珍珠你们都拿走。”

    罗汝楫正欲还价,赵光实却已按捺不住,抢先道:“好,便如汝说。”他生怕这三个蛮夷反悔,当场便拿出交子交给完颜希尹。待女真人走后,赵光实将东珠交给罗汝楫,不待他开口,拿起那柄宝刀,用手仔细摩挲着刀鞘上面的铭文,笑道:“今日捡到宝贝了。”

    罗汝楫奇道:“莫非赵大人知道这柄宝刀的来历?”赵光实笑了一笑,将刀交给王朝奉,颇为得意地道:“你可识得这上面的铭文么?”王朝奉拿起刀鞘来,仔细辨识了片刻,面带惭色道:“小人不知。”赵光实又将那刀取到面前,指着那刀鞘上颇为古朴的两排铭文,一字一句地顿挫道:“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世甚弭之。”

    “此乃晋末夏国赫连勃勃所佩的龙雀大环刀。”赵光实说着,用力将龙雀从漆黑的刀鞘中抽了出来,他没想到这刀颇有些沉重,右手一沉,只见刀身隐隐有血光流动一般,伴随着刀身微微的颤动,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因为被抓在文弱之手而鸣叫。“看似平凡无奇的一把古刀嘛。”罗汝楫心道,“却给这赵光实捡了便宜。与辽宋并立的夏国最尚武风,这龙雀刀的出处带了个夏字,若是将此刀转卖到夏国去,只怕要卖出万贯以上吧。”亲!如果你觉得本站不错,还请记住本站帮忙宣传下哦 !本站shuyaya哦 !

第五章 误逐世间乐(下)

    回到府中,赵光实正待将这柄龙雀环首刀悬挂在书房之中,母亲郭氏带着秦学正夫人王氏走进来,向他说了向李府求亲被拒的事情。

    “丞相大人屈尊与他家结亲,李学正也太不识抬举?”王氏忿忿道,没能遂了丞相公子的心愿,她亦觉得面上无光。

    “李家小姐果真已经许配他人了么?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赵光实有些失魂落魄地道。

    “吾向旁人打听过了,是已故赵惕新侍制之子,在太学中就读的赵行德,据说乃是两家长辈早就说好的亲事。李家那孩儿也是没福气的人,因为这个倔强古板的爹爹,现成的丞相公子不跟,却要嫁入那破落的人家。”王氏安慰道。

    赵母见儿子那如丧考妣的摸样,心疼不已,皱着眉头问王氏道:“那赵侍制已经过世,两家亦没有三媒六聘,此事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王氏面露难色,答道:“吾也是这般劝说来着,连李夫人都有些意动。怎奈李学正铁了心要将女儿嫁给赵行德。眼见科考将近,为了让赵行德安心准备,竟然让他寄居李府备考,只待今科之后,便要将婚事办了。”说罢颇为不甘地哼了一声。

    正在赵丞相府两位贵妇人恨得牙齿发痒的时候,赵行德正陪着未来的小舅子一起叹气。在李府的书房之中,出了一面朝南布置着门窗桌椅之外,三面书架皆排满各类书籍,散发着淡淡的灵香草的味道。两本书摊开在宽大的桌面上,赵行德负手背对着门窗和书桌,明亮温暖的阳光从他身后照入书房。李若虚却愁眉苦脸,一再叹气。他容颜俊美,因为年龄才十六的关系,身材还很单薄,嘴唇上只生着浅浅的胡须,却一副为情所困且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过一面之缘而已,怎么就念念不忘了,难道是中邪了么?”赵行德笑道,清明那日郊游之后,李若虚便打听那黄衫绿罗的女孩,孰料打听来去,竟然是极受今上宠爱的王贵妃所出的公主赵环,李家虽然是世代书香门第,要高攀皇室却难如登天。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道阻且跻,道阻且右,唉——”李若虚再叹了一口气,默不住声。赵行德看着他因为睡眠不足而稍显苍白的脸颊,暗道:“李家的人都这般多愁善感么?”伸手拍了拍李若虚的肩膀,开解道:“何必为一个女子如此自苦呢,只见了一面便惊为天人,说不定她只是衣饰华丽,卸了妆之后,容貌连中人之姿也不足。”

    李若虚却闭目回想半晌,认真地摇了摇头道:“远观皎皎若朝霞,近看如清水出芙蓉,绝不会只是中人之姿。”赵行德心下摇头,道:“赵环既然是今上的掌上明珠,平常必定骄纵惯了,你是和她相处未久,若是一起呆上个十天半个月,肯定受不了公主的脾气。”

    李若虚却道:“形貌为心性之表,虽然吾和她只说过一句话,但决不会是你说的那样。”言语之中竟然带了几分怒意。赵行德暗暗叫屈道,我这不是为了开导你吗,笑道:“若虚,怎能说一眼就看透一个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样的感情,岂是见上一两面,说上一句话就能确定不移的呢。须得有个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李若虚通红着脸,正要反驳,刚刚找到点说教感觉的赵行德却止住他,自顾自地继续道:“依我看,你是你家教太严,接触女子的机会又太少,因此见到了一个小丫头便沉迷了进去。就好像没有尝遍诸般美食的人,偶尔尝到一道好菜便要天天吃它一样。更何况这道菜你还只是看了一眼,连尝都还没有尝呢。唉,怎能为一棵小树就放弃森林呢,何况这棵树离你还有十万八千里。”

    李若虚抬起头正要说话,神情却是一愣,脸现尴尬之色,住口不言。见他并未接茬,赵行德便大包大揽道:“这样,吾和巩楼的李师师有几分交情,带你去见识一下那里的风月,你再回味我这番话有无道理。”李若虚却面露尴尬神色,讷讷道:“吾是绝不会去的,这可不行。”赵行德笑道:“你今年也年满十六了,也该”他注意李若虚只顾望着自己的身后,便止住谈笑回头望去,顿时张口结舌。李若雪站在书房门外,俏脸微红,见赵行德回过身来,便将目光移到别处,檀口微张,胸口起伏不停,看脸色似乎是生气了。

    “唉,流年不利,流年不利。”李若雪可以随意出入书房,赵行德却不能在内院找李若雪解释,心情郁闷之下,想起和康德裔还有约,便叮嘱李若虚带自己好生向他姐姐解释,又答应小舅子下次贴揭帖的时候带他一同前往,方才唉声叹气地从李府走出来。

    当初李若虚发现赵行德在写揭帖,那几张揭帖正好又是攻击当朝的权奸的,便对赵行德的风骨仰慕得不得了,以为这才是清流士子当做的事,坚决要求参与进来,赵行德心下暗道,我今日为清流攻击权奸,明日说不定便要为权奸攻击清流了,不过贴补生活费用而已,这种卖文的事怎好让你参加进来,一直都没有松口同意。但出了今日的误会,赵行德要拜托李若虚去向他姐姐说好话,只得答应了他。

    康德裔的住处在一家名为浮海行的商号后面。“看来此人是个大富商了。”赵行德将名帖交给门房,打量着高大得违制的门楣。浮海行乃是江南一带商人合股开办的大商号,也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大商行,总号设在金陵,分号和生意遍及各国,东至日本、高丽,西至大食,中东,南至安南、天竺、三佛齐,甚至和出产昆仑奴的层拔国也有往来。从汴梁到金陵,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宦投了股份在浮海行里食利,若康德裔在浮海行中颇有地位的话,在汴梁修筑一个违制的高大门户又算得什么呢,说不定开封府尹大人每年都从浮海行拿红利呢,赵行德笑着摇了摇头。

    出乎赵行德意料之外,康德裔穿着宽松的白袍,脚踏着木屐,亲自到门口将他迎进了书房,仆人摆好茶具之后便退了出去,赵行德四下打量,发现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商人的书房,感觉非常的奇怪。

    通常商人的书房,书籍一定非常精美,而且因为仆人经常打扫,往往都一尘不染,但只要和书打交道多的人,自然而然地在这些书上感觉不到人气,各种书分门别类的整齐码放在书架上,好像从来不曾被翻动过,反而是放置在案头的账本和契据的簿子,往往因为主人经常检视,而将又硬又厚的封皮磨得起了毛。

    康德裔的书房却并非如此,各种各样的书籍新旧不一,从显露的封面题目上看,既有诗词兵法史籍之类,也有星象医占卜之类,甚至还有农书,既有装帧精美的,也有极为简陋的,杂乱无章的插在书架上,越是接近书桌的地方就越乱,应该是放账簿的地方,却整齐地码放着一扎书信,一把银纸刀随意放在旁边,墙壁上挂着弓囊箭壶,另外还有一把剑,赵行德也曾仔细研究过这时代的兵刃,一望便知这剑并非佩剑,而是能够搏斗杀人的利器。

    康德裔亲自将茶水斟满,笑道:“四海为家之人,为了求学问进益,酷好读书。日积月累越来越多,吾又时常搬家,这些累赘却总舍不得丢弃,总要带在身边。”他说话时候的目光炯炯有神,但并没有让人感到不舒服,斜倚在竹椅上,仿佛和赵行德是多年的老友一般的随意轻松,举手投足间中透出一股自信。

    赵行德端起茶盏,笑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嘛。康公子射艺惊人已让人叹为观止,原来还是文武双全之人。”康德裔却摆摆手,笑道:“赵兄也不遑多让啊。”

    一番谦让寒暄之后,康德裔叹道:“以赵兄的才华,出仕是迟早之事,只不过,如今大宋君上昏庸,蔡京、李邦彦等奸臣当道,我看赵兄的人品,若进入官场,就如同明珠投入泥沼一般。”

    赵行德不想初次见面的人竟敢说出这等诽谤朝政的话来,笑道:“世上何处皆是善恶杂陈,哪里不是藏污纳垢呢,若是正人君子只顾洁身自好,岂不是将世道交给奸佞之人。”康德裔微微一愣,转动茶杯,沉吟道:“想不到赵兄有心清扫天下,竟是如陈仲举那样的心胸。”

    赵行德拱手笑道:“岂敢,只不过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尔。”二人大笑,康德裔也不再劝说赵行德,只与他说些夏国、辽国,乃至更远处的罗斯、突厥国的见闻,他的阅历既广,见识又深,将天下大势娓娓道来,引人入胜,赵行德听罢后叹道:“以康兄之才出仕,方是社稷之福。”康德裔一笑置之。

    此时有一名脸色沉峻的仆人从外面进来,将一张纸条交给康德裔,康德裔当着赵行德的面打开匆匆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将纸条卷起来揣入怀里,仍然谈笑自若,赵行德却隐隐感到他有些分神,便知机告辞。

    康德裔将赵行德送出门外,并不入内,而是匆匆来到熙春楼,也不经通秉,径直来到已经被罗汝楫买下的歌姬所居住的绣房之外,先匀了匀呼吸,咳嗽一声,伸手在房门上轻叩了两下。

    “你来干什么?”她素颜若洗,随意挽了个堕马髻,身上披着件半旧的淡绿罗衫,已没有为太子献舞时的艳冶倾国之色,唯让人瞧着舒服而已。

    “我来阻止你。”康德裔沉着脸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话语间带着淡淡的寒意。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康德裔强硬地说道,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她却退后了半步,康德裔的手在半空一滞,叹了口气,缩回了来。

    韩凝霜冷着脸,看着康德裔失望而又失落的神情,星眸微黯,旋即将目光转到一旁,低声道:“殿下身份贵重,最好不要和我这样国破家亡的苦命弱女子混为一谈。”

    “母后已经同意了,你跟我回敦煌吧。”康德裔盯着韩凝霜的侧脸,此时虽然是正午,但看她脸上的神情,却似在夜晚的月光下的一个幽灵,苍白得让康德裔心头没来由一阵心疼。

    “是吗?”韩凝霜冷冷道,“皇后陛下不再担心我是红颜祸水?”她伸手扶了一下发髻,淡淡一笑,这含着千般妩媚万种风情的一笑,在康德裔眼里却像万年寒冰一样冷,“陈康,你还是自己回敦煌去吧,”她目视着窗外正午的阳光,似对康德裔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责任。你我的路,是不同的两个方向。”亲!如果你觉得本站不错,还请记住本站帮忙宣传下哦 !本站shuyaya哦 !

第六章 破穷理乱情(上)

    “凝霜,”陈康缓缓道,“你处心积虑,图谋进入宋国太子东宫,以你的才华心机,又有韩氏故人旧部相助,立为正妃并非难事,日后晋位皇后,待赵柯驾崩,就仿照刘、高、曹三位太后旧例,临朝听政,届时你便要推动大宋北伐辽国,以报当初辽国诛杀韩氏满门之仇。”他顿了一顿,语气中带着某种决心,道,“但是,我决不容许你这么做。”

    陈康说话的时候,韩凝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她猛的抬起头望着陈康,双目圆睁,紧握拳头,厉声道:“陈康,你凭什么不容许?”她气喘吁吁,用手抚了一下剧烈起伏的心口,“夏国的国策,乃是守根本之地,按兵观天下之衅,一击必得二虎。我推动大宋伐灭契丹,宋国亦元气大伤。”她惨然笑道:“这事总有二三十年才能做到,到那时,夏国正好一统天下。”

    “哼”,陈康脸色生寒,沉声道:“我大夏还没有卑鄙到用女人做交易的地步。”他语调稍缓道,“大夏自先祖建基以来,上下一心,百业兴盛,国势蒸蒸日上,反观辽宋,变乱不断,上则主昏臣奸,下则哀鸿遍野,在我眼中,那些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你不需要做无谓的牺牲和陪葬。”

    “无谓的牺牲?”韩凝霜仿佛被刺痛了一般,她看着陈康,沉声道,“以夏国之强,为了不付出这样的牺牲,而却宁愿再等五十年,一百年是么?”她因为情绪激动而稍微提高了声量,“你们能等,我却不能等,哪怕一天。你见过当初高丽王将逃难的韩氏一家老幼交给契丹后,男丁全部杀死,女儿备受蹂躏的惨状么?契丹灭我韩氏后,汉人已是猪狗不如一般的贱民,你有过发霉的粗糠都吃不饱的日子么?你见过辽东工房里的奴隶没有活过四十岁的么?你见过一匹马换五个女奴么?你见过么?”她握紧了拳头,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水,凄然笑道,“你知道么?”

    她叹了口气,又道:“我跟你说这些无谓的东西干什么。我倒忘了,在没有大夏两府的同意,就算是陛下也不能随意征兵宣战的。两府是绝不会同意做出这样‘无谓的牺牲’的,是么?”

    陈康被她问得语塞。按照夏国的制度,若是要与敌国开战,需得到护国与柱国两府同意。而随着在葱岭以西定居繁衍的人口越来越多,两府也越来越注重维护夏国在西部国土的利益,不愿在东部与辽宋两国擅开战端。

    夏国土地广大,东部以函谷关、黄河与宋辽为界,西部国境已经越过葱岭,抵达河中之地,与狂热信教的突厥人以及野心勃勃的罗斯国接壤。初立国时,河中几乎没有汉人,为了巩固河中,夏国举全国之力,以兵力强行将鼓吹祸国干政的几种邪教镇压下去,又从关中、把巴蜀两地往河中移民垦殖,百年积累下来,在葱岭以西定居垦殖的国人达到七八百万人,才算是让华夏的势力在葱岭以西扎下了牢不可破的根基。

    “若论威胁的大小,西面罗斯、突厥等胡国乃吾国宿敌,河中四战之地,一旦后援不及,他们便要乘虚而入。若要开疆拓土,石山东西两侧,阿尔泰山以北多是无主之地,往南的天竺诸侯也极衰弱,只需徐徐垦殖蚕食便可。东部边境本来无事,何必付出军士宝贵的鲜血和性命,去和辽国、宋国打仗?”这就是两府的定策,即便是皇室,也不便强行在东部擅开战端。

    陈康沉默了半晌,下定决心道:“虽然目前无法说服两府攻伐辽国,但我也绝不容许你嫁给赵柯。一则赵柯与赵杞的皇储之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二则宋国朝野上下厌战,就算你当真临朝称制,一意擅开边衅,必定是声名狼藉,遭受万人唾骂;三则,”他顿了一顿,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道,“就凭赵柯那个废人,根本配不上你。”

    “既然是殿下一定要阻止的事,自然没有成功的希望。”韩凝霜冷冷道,她转过身躯,眼中隐隐孕有泪光,用单薄的背影对着陈康,低声道,“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康德裔从熙春楼出来,正午炽热的阳光照着无精打采的他,胸口似乎压着一块大石一般,憋得难受。不知不觉走到热闹非凡的汴梁市集中,到处都是做买卖的商贩,道路两旁都是各种底层百姓光顾的食店,柜台上挂着卤煮的猪羊头和烤鸡烤鸭,门口支着大铁锅熬着粘糊糊的给鸡鸭去毛的焦蜡,散发出浓烈的油烟气,夹着这汗水和尘土的味道。康德裔正欲匆匆走过这片鱼龙混杂之处,却忽然见赵行德挤在前面闹闹嚷嚷的一大群人后面,正升长脖子朝里张望。

    “快来看啊,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剁来卖了,要哪一块肉都可以。”一个面目狰狞,赤裸上身的彪形大汉站在肉案后面,挥舞着一把解腕尖刀,一边吆喝,一边用刀尖在女人的身上比划来去。

    那大汉粗声粗气地喊道:“耳朵、鼻子、奶~子、大腿,随你们挑,快来买呀,要哪一块肉都行,不要这么小气,比猪肉贵一点,比羊肉还便宜,你们就不想买回去尝一尝吗?”

    周围人群越来越多,有的缩头缩脑地看着那被捆绑在肉案上的尤物,有的目光中带着惋惜,有的畏惧地瞧着那大汉背上纹着的一条吊睛白额虎,有的窃窃私语。

    “这个女人到底造了什么孽,要被王二爷这么收拾。”

    “她跟着书生私奔,结果书生家里有妻室的,不肯好好过日子,被卖到青楼,又不肯老实接客。”

    “王二爷当真要剁了她么?”

    “吓吓她,要她老实点罢了。老鼠皮,难道你还想英雄救美?”

    “都破相了,还美个屁呀,我娘子叫我出来打酱油的,正撞上一场好戏哎呦,娘子怎么来啦,痛痛痛”

    赵行德看那女子静静地躺在肉案上,紧紧咬着嘴唇,眼眸暗淡失去了光泽,也似乎失去了羞耻,心中不忍,此时听王二爷又高声叫道:“这就是一个贱货,没有人买,那就有先剁下一只手来。”说罢手起刀落,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刀砍下去,众人和赵行德惊呼一声,几乎以为那女人的手就要被砍下来,却见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牢牢托住那汉子握住刀的手。

    “康兄。”赵行德一愣神,方才认出对王二爷怒目而视的康德裔。

    康德裔原本是绝不会驻足看热闹的,但此刻禁不住心中好奇,缓步上前,越过人墙往里看去,顿时怒从心起。只见一个年轻女子仰面朝天地被绑在一条肉案上,女子的下巴微尖,脸颊被纵横交错地划破了好几条血痕,依稀看得出原本有些俏丽的容颜,上身的衣服被褪下来来,露出微黑的细腻肌肤,一条破烂的罗裙搭在腰间。令康德裔勃然大怒的是,女子的腰间分明系着一块出自夏国的铁木户牌。

    康德裔出手救人,王二爷用力往下压了几次,被康德裔抓住的右手却纹丝不动,还被捏得隐隐生痛。见康德裔衣着华贵,身上透出一股富贵气,手底下功夫也不弱,王二先自觉矮人一头,但众目睽睽之下却不能塌台,色厉内荏地喝道:“我自处置自家奴婢,这位兄台,你这是什么意思?”

    康德裔死死盯着王二爷的眼睛,压住心头火起,一字一句地道:“这个女人,我买了。”

    王二爷被他盯得心下发毛,见康德裔愿意买人,便顺驴下坡道:“全部?”

    “全部都要。”康德裔冷冷道,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交子,汴梁上好羊肉价钱五十文一斤,这女人身材娇小,不过七八十斤,4贯钱就足以买下全部。王二接了交子,刚刚动手将那女子从肉案上解下来,那女子坐起身来,刚刚将腰下的布裙拉上来掩住上身,便对康德裔道:“你若是把我买回去做妾,那便是打错了算盘。”她容颜憔悴不堪,薄薄的嘴唇全没了血色,吐出来的字句却甚是坚决。

    康德裔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牌在她眼前一亮,旋即收了回去,沉声道:“现在可以跟我走了?”这铜牌与那女人腰间的户牌是同一制式,那女人眼地里闪过一丝惊诧,旋即垂首不语,低头跟在康德裔身后走出了人群。

    赵行德本待出声将那女子买下来,却被康德裔抢在前头,心底对他也颇为佩服,跟着二人挤出人群,只听康德裔对女子道:“你先养好伤,半月后有一支商队去撒马尔罕,你便跟着他们回家吧。”那女子却黯然道:“奴家阿绣,违背父母之命,与人私奔,终身蒙羞,再也无颜归家。”她抬起头,带着期待的目光对康德裔道:“若大人不嫌弃,奴家可以在汴梁帮公子的做事。”康德裔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赵行德,没有多说什么,先转过身与赵行德见礼。

    赵行德快步上前来,拱手赞道:“康兄路见不平便解囊相助,真乃仁义之人。”康德裔淡淡笑道:“不瞒赵兄,吾乃夏国人,见到这位姑娘,便动了桑梓之情。春秋时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于府。夏国因循此法,吾解救这位阿绣姑娘,举手之劳便有,所谓解囊破费便没有了。”

    赵行德又称赞了一番夏国的善政,与康德裔分手作别,前去太学华章斋舍寻到陈东,将自己写好的十几张揭帖给陈东看。陈东一边看,一边啧啧赞道:“别的不敢说,若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太学士子三千,元直稳居第一。”赵行德笑道:“可惜今科不考揭帖。”陈东也笑着摇了摇头,二人一同到汴梁的街头巷尾,趁着街面上没有衙役、里正这些人物,快手快脚地贴好了三十多张,陈东带着赵行德前去一处店面狭小的书坊里领了十贯钱。刚才康德裔救下阿绣的破费才不过4贯,赵行德看着手中的交子,正暗暗感慨才学就是钱财,忽然听陈东神秘地道:“还有个来钱的法子,恰逢今日,元直愿不愿同去?”

    赵行德附耳过去,陈东详细说来。原来此时风俗,大户人家做法事,或是礼佛敬香时,女眷要将绸缎丝线达成各种难解之极的结,亲自交给寺庙的高僧,而僧侣则要在限定的时间之前将这些丝结全部解完,结同音劫,取其消灾化劫之意。贵妇小姐们闺阁无事,不知何时起发现打结和解结其实是个颇有意思的对抗性~游戏,于是各种丝结开始繁复无比,难解得变态,以至于大相国寺的高僧偷偷地找人代为解开那些已经让他们大犯嗔戒的丝结。不但奉送有时裹在丝结里金瓜子小银锭之类的贵重物事,还根据解开丝结的难度大小和时限长短另外付给高低不等报酬。

    “解个丝结而已,有这么难么?”赵行德脸上带着怀疑的神色。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陈东颇为感慨地摇头道,“元直,你太不了解咱们汴梁的夫人小姐了,她们为了让锦结难解开,打的时候先用温水把丝线浸透,打好以后再晒干,甚至有反复水浸又晒干的,非得让死结缩水变得和一块石头相似,这还是最最普通的招数啊。”他脸上带着曾经沧海的神情,显然是吃过不少苦头。

    “有这么夸张么?”赵行德心下暗道,将信将疑地随着陈东来到大相国寺,陈东先去和寺中负责此事的高僧接洽,赵行德留在一处殿宇的重重帷幔中等待。

    康德裔将那阿绣带回浮海行,先写了张帖子,暗示左军巡衙门的刘巡史狠狠收拾那胆敢公然羞辱夏人的市集地痞,然后问阿绣道:“那将你骗到汴梁来的书生家住哪里?吾这便派人去剜了他的心肝出来看看颜色。”夏国河中地处在四战之地,周边皆是狄夷之族,百姓常习战斗,民风悍勇,最重报恩了仇,阿绣知道康德裔不是随口说笑,当即跪倒在地,口称恕罪,却怎么也不肯吐露那宋国书生的姓名,康德裔唯有叹了口气,暂且收留阿绣在身边做事,他手头俗务甚多,也渐渐将此事放下了。亲!如果你觉得本站不错,还请记住本站帮忙宣传下哦 !本站shuyaya哦 !

楔子

    象征周际导弹的亮点一步步的接近全世界每一个大城市,一团亮光之后,以命中点为核心出现一个个黑色的大圆,表示该区域已遭到毁灭性的污染,不再适合人类居住。随着一个一个黑点的叠加,整个地球平面图都已经被黑色覆盖,连海洋也变成黑色,此时如果有人有幸在地球上空观察的话,他会发现所有的大陆和海洋实际上变成了红色,天空中弥漫着沸腾的海水蒸发出来的水蒸气。

    核爆炸引发了剧烈的地球物理效应,地震,海啸使整个地球表面宛如一锅翻滚的稀粥,如果此刻有人在太空观看地球,他会看到整个地幔都裸露了出来,红色的地球表面遍布岩浆的河流和海洋,不知是那个国家的核弹仓库被直接命中所造成的大爆炸,在地球表面上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最高指挥官的脸越来越模糊,“各位是华夏复兴的希望,忘记悲哀,现在我们大家进到各自的封闭舱里去,睁眼醒来时,还有很多事情要干。”

    电脑屏幕变成一片雪花,陈德叹了口气,曾经以为绝对不会来到的这一刻,最后终于还是来到了。他刚才已经试过着开启直接观察装置,但电脑显示近地系统已经遭到完全破坏,“这不是演习。”

    核战之后的下一场战争最有可能用石器,根据智囊机构的预测,在毁灭性的核战之后,即使有大量人口幸存的最佳情况下,重建大约中世纪水平的文明也需要至少500年的时间。

    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居安思危的意识早已深深烙印文明内核中,根据一个代号“复兴”的重建计划。每年由一些特定的机构从当年的高考考生中招募人员,他们必须头脑聪颖,身体强健,最重要的是,对华夏文明有坚定的归属感。

    除了军事和政治业务学习之外,他们以合同工的身份在国家农科所的大田里学习如何种植农作物,也许以学徒的身份在钢铁厂里学习如何从矿石得到钢铁,或者在景德镇的作坊里学习如何把土变成生活器具。然后,这些人会在毕业后进入长达十年的等待期,在此期间,他们在以核战避难所为圆心,直径不超过3公里的区域内生活。

    按照计划,核战后的地球表面将不适合人类生存,为此,被选定出来作为种子的人需要在特殊的容器和营养液中进入长达500年的冬眠期,以确保复兴计划先期释放的各种动植物种子能够在地表创造出适宜人类的环境后再苏醒。

    陈德闭上眼睛,静静的躺入了狭窄的冬眠容器,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21/ 第一时间欣赏夏鼎最新章节! 作者:鼓元吉所写的《夏鼎》为转载作品,夏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夏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夏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夏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夏鼎介绍:
五代宋初,祆教和胡人曾经在中国舞台活跃一时,契丹汉人曾经心怀故土却被排斥,巴蜀和江南人不希望被大宋统治。天下风起云涌,兵强马壮者逐鹿。
神秘的西域,文明的交汇,丝绸之路上汉人苦苦地坚持和数不尽的财富。
聚九州之精英重铸夏鼎,回到被重重史籍掩埋的过去。
入则袍服牙笏,人皆目之为枭雄而英主不能制,出则驷马高车,提数万虎狼之士而天下莫能当,初战江南,再战太原,别走平夏,丝路称雄,归则意气飞扬,倚红呷翠而举世尊为圣。大丈夫当如此也!
夏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夏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夏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