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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公子胜治     灵山txt下载     灵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1回、空门莫做留情地,身在观中何远求

    “为难她?以我今日之修为,我会为难那样一个人吗,那我与她还有什么区别?这么说未免太小看我了,我父亲从来没有小看过我,才会将弟弟、妹妹也送到芜州。”梅振衣提到裴玉娥之事,只说了这一句。

    裴玉娥带着十岁的儿子梅振庭、七岁的女儿梅素节来到芜州,张果出面迎接,将他们安置在后园一座独立的小院中。张果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告诉裴玉娥,这里就是大少爷当年养病之地,现在让弟弟、妹妹住。

    裴玉娥见如此安排,心下稍安,又问张果:“张管家,你是芜州主事之人,老爷将我到芜州为奴,不知你打算怎么处置奴家?”

    张果摇头道:“如今大少爷已经长大了,芜州一切都应由他说了算,今天不巧,你们来之前大少爷被玉真公主请到齐云观说话了,明天一早他就会来看看弟弟、妹妹的,有什么事你问他吧。……你们远道而来,先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早,梅振衣带着谷儿、穗儿来到菁芜山庄,在前厅先见到的是弟弟、妹妹。古时大家族规矩也大,父亲不在则长兄如父,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梅振庭、梅素节给他行礼,有些战战兢兢的叫了一身大哥。

    十岁的弟弟已经懂很多事情了,明白家中生了什么,看着大哥的眼神有些畏惧,而七岁的妹妹似乎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哥哥还很好奇。梅振衣看见他们,心中不由自主有一种柔软的感觉。弟弟长得比较文弱,五官中依稀有自己的影子——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啊,穿越前梅振衣是个孤儿,亲人这两个字对他犹为珍贵。

    上前拉住弟弟、妹妹的手,一起走到厅中坐下,柔声说:“芜州不比神都繁华,但是江南也有很多好玩的事物。父亲大人送你们到这里来住,你们安心在此,有什么事情就吩咐下人,一切与在洛阳时一样。”

    梅振衣不是说说而已,真的是按照梅孝朗地意思办,仍然是每人配贴身大丫头两名。使唤婆子四个,每月零花钱十吊,梅振庭还配了六名随行僮仆。张果总管梅家在芜州事务,菁芜山庄管事的人叫赵启明,也就是曾丢了孩子又找回来的那位家人,梅振衣吩咐他小心照顾好二少爷与大小姐,不要有所怠慢。

    安排好生活,又说起了家常。梅振衣给弟弟、妹妹介绍了两位柳家姐姐,也就是将来的嫂子,谷儿、穗儿拉着梅素节的小手也十分亲热。梅振衣问起了弟弟读过哪些书,在芜州需要请什么样的先生,从那些章句经文教起?

    梅振庭毕竟是个孩子,见眼前这位大哥不仅不凶,而且待他还挺好。渐渐也就不害怕了,话就多了起来,主动说道:“我在弘文馆读了三年多,《尔想》正在读,《礼记》只学了一点点。芜州有弘文馆吗?我觉得还是人多点好,一起读书热闹有趣。”

    梅振衣笑道:“芜州这个地方,可没有那种专为王公子弟开设地官塾,二弟喜欢这么读书的话,我和你商量一件事行不行?”

    见大哥有事和自己“商量”,梅振庭也来了精神:“大哥。什么事你说。”

    梅振衣:“没有官塾,但我们可以设家塾啊,梅家这些下人的子弟中,只要愿意读书又有那个天资,都可以入塾读书。多请几位先生,分句逗与经学两班,由浅入深分别施教,象二弟这种情况,就可以直接读经学班了。”

    梅振庭很高兴:“好啊,这个主意太妙了!”

    梅振衣:“若真设家塾。二弟是梅家少主,塾中应为子弟表率,也好约束下人,千万不可顽劣失了少爷的身份。”

    “那是当然!”梅振庭连连点头。

    梅振衣又道:“我梅家不缺钱,塾资就象征性收取。不足的费用都由梅家补齐就是。”

    “既然不缺钱。为什么不免费呢?”梅振庭好奇的问。

    梅振衣摇头:“此是私家之举,不可完全免费。我是希望此例一开,有别的大族人家也会效仿,又不至于太为难。……对于梅家子弟而言,有代价才会珍惜机会,不至于有太多不学之徒到家塾中混日子,打扰别人的学业,还有人不是读书地料,也就不会年年浪费银钱了,塾中子弟也图个清静。”

    梅振庭:“大哥说的有道理,还是应该收点钱的,我看一年两吊钱好了。”

    梅振衣又笑了:“两吊钱太多了,二弟还不了解民间生计啊。我看一年不过三百文比较合适,再加上些家中自备的纸墨开支,只要节俭点,普通人家虽有些心痛,但还不至于拿不出来。除去年节朔望假日,一年开塾三百天,上午先生授学,午后学生自便即可。”

    梅振庭:“为什么只学半天呢?”

    梅振衣:“梅家下人散居各处,有的路很远,还有不少孩子,平日里还要帮家里大人干活,不像你我这么有空,所以还是留半天吧。”

    梅振庭赞道:“大哥想得真周到!……我看一年的塾资也不必一次交齐,分冬夏两季交,有人学不会或不想再学,也不必勉强自己混满一年了。”

    梅振衣:“二弟想的也很周到啊?那就么定了!大哥事情多,这件事,就由你帮着这里地管事赵启明一起筹划好不好?”

    借设家塾之事,兄弟俩越聊越热乎了,渐渐没有了刚见面时的生疏感。妹妹与谷儿、穗儿在一旁说话,听见他们的议论,突然脆生生的插了一句:“大哥,你不是白痴吗?”

    这一句话,把大家都说愣住了,场面有瞬间的安静。这一定是平时裴玉娥讲的话——梅家在芜州有位白痴大少爷,梅素节童言无忌,竟然在这里说了出来。梅振衣呵呵笑了:“妹妹说的不错,我十二岁之前一直有病。躺在那里就像个白痴。四年前孙思邈真人将我治好了,现在早就不是了。”

    梅素节:“哦,孙真人真了不起!我看大哥也不是白痴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梅振衣问了一句:“妹妹,你娘亲怎样了?”

    一直没见到裴玉娥,在这种场合她不好出现。梅振衣不问别人,却问这个不太懂事的妹妹。梅素节答道:“娘亲说不舒服,到了芜州就一直没出门。”

    梅振衣:“那也许是水土不服之症,没关系,大哥会治病。……谷儿、穗儿,你们带着大小姐四处看看,介绍一下山庄各处。……赵管事,你到门外候着。我有话和二弟私下说。”

    打走了其他人,梅振衣这才对弟弟道:“你已经年满十岁,是个大孩子了,家中生了什么事你应该清楚。你娘亲的事情我不多说,弟弟啊,你照顾好自己,做出有出息的样子来。就是对你娘亲最大地照顾。妹妹小,不懂事,你应该时常关照她。”

    说完这些,让下人陪着弟弟去找妹妹,一起参观熟悉山庄,梅振衣则仅带着赵启明一个人,来到后园小院去见裴玉娥。以梅振衣的手段,两个孩子好哄,至于这位大人嘛,还确实不太好调理。

    裴玉娥一直忐忑不安。儿子、女儿都被带到前面去见大少爷了,这么久没有消息,大少爷究竟会怎么处置呢?正在她忧心不已的时候,大少爷来了,只带着山庄管事一个人。

    这是裴玉娥第一次见到梅振衣,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十六岁的梅振衣个子已经有成年人那么高了,长的英俊威武,小小年纪沉着脸自有一股逼人地威严。一见到儿女都没回来,裴玉娥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大少爷。奴家曾开罪于你,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你怎样处置都无话可说,但是振庭、素节毕竟是你的弟弟、妹妹,请你千万不要为难他们。奴家求你了!”裴玉娥在梅振衣面前含泪开口。双膝一曲就要下跪。

    “你也有今天啊!”梅振衣心中暗叹一声,衣袖一拂。一股无形的力量出,将裴玉娥地身形扶住,开口道:“我的弟弟妹妹当然会好生照顾,绝不会无故为难!……赵管事,刚才我让你们怎么安排的,都说出来吧。”

    赵启明赶紧上前答话,将刚才的安置事宜都说了一番。裴玉娥听明白了,大少爷真地没有为难弟弟妹妹,低头道:“多谢!老爷我到芜州为奴,大少爷打算如何处置奴家?”

    梅振衣看着她:“既然说是你为奴,就不能再象家主那样待你,免得传出去,人说我父假意奉旨。赵管事每月会交给你一些女红地活计,做成什么样随便你,领地也是家奴的月钱,没事不要随便出门,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裴玉娥弱弱地答道,语气中有一丝悲凉之意。

    梅振衣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你也不是没有其他事可做,二少爷与大小姐的衣食起居由你负责照顾,他们成年之前,每月的零用与每年地赏钱也由你掌管,相信没有什么人能比你做的更好了。……还有,在山庄中,下人们还会叫你一声夫人,你不能使唤小院之外的其他下人,但下人们也不会使唤你——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裴玉娥抬起了头,已是泪眼婆娑,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梅振衣又道:“你的心思我明白,想在儿女面前,保留一个母亲的尊严,我就给你留这一点尊严!可怜我自幼无母,看见弟弟、妹妹,也不得不心软!……你不必谢我,这是应我父的叮嘱,也是给弟弟妹妹面子。……赵管事,你先出去,我还有一句话要私下里说。”

    赵管事出去了,房中只剩下裴玉娥与梅振衣,裴玉娥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大少爷,你,你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梅振衣面无表情:“有些话,只能私下里说,过去的恩怨,我可以不计较,但前提是你也莫在背后纠缠。在我弟弟、妹妹面前。有些多余的废话与怨言,就不要再提,这样对你好对他们也好。我希望他们能在江南过一个舒心的童年,不要在少年时就沾染衔怨之心。”

    裴玉娥轻咬粉唇,点了点头。梅振衣说完这句话转身欲走,到了门前不知为何又转过了身。大步走了回来,一低头就凑近了裴玉娥地身子。裴玉娥下意识的伸手抱在胸前,全身都在颤,不知这位大少爷想要干什么?

    然而梅振衣却没有什么举动,只是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番话:“裴炎一案,若干年后,未尝没有平反机会,就不知你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心存此念。就好好待在这里罢!”

    梅振衣只在她耳边留了一句听上去很玄妙的话,等裴玉娥回过神来,现梅振衣已经走了。屋子里有些冷,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仅流了泪,而且也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禁有些后怕。这位大少爷留给她的印象非常厉害,别说是今天失了势。就算回想得势之时,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总之第一次见面就有这种感觉。

    出门之后,赵启明跟在梅振衣后面拍马屁道:“大少爷,看您今天处事,小小年纪已有大家之长地风范了!”

    梅振衣闻言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大家之长”也不好当啊,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些人,就是那些修行大派的掌门,他们平时都在操心什么事呢?想必不是这些琐事。但也很不简单吧。

    裴玉娥领着一双儿女在菁芜山庄安顿下来,倒也相安无事,紧接着就过年了。这一年的除夕格外热闹,梅振衣吃了两顿年夜饭。

    第一顿是午后在齐云观陪着曲振明、积海长老等一众出家道士一起吃的,行踪飘渺不定的钟离权也来了,当然是东华上仙坐主位。包括那位提溜转,不吃东西也来凑个热闹。

    第二顿是梅氏家宴,晚间在菁芜山庄开席。主桌上有梅毅、张果、梅振庭、梅素节、谷儿、穗儿等人,裴玉娥没有上这一席,主位上坐地是玉真公主。公主是十二万分地开心。能与梅家这么多人一起过年,是她懂事以来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新年。公主的气色真好,谈笑间就像一朵娇艳的花。

    梅振衣看在眼里,只能暗自叹息,这个年总算过得开心。等过完年再说别地吧。

    大年初三这一天。梅振衣命人将公主先送回齐云观,却将提溜转找来说有事要商量。梅振衣与张果、梅毅当着提溜转地面说了一番“隐密”的话。提溜转出门之后就急奔齐云观。

    提溜转见到玉真地时候,她正在后院地齐云台上看风景,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知提溜转是怎么说的,公主刚听几句就神色大变如遭雷亟,一个不小心就失足落下了齐云台。

    齐云台下是绝壁深渊,提溜转拉不住公主啊,说来也巧,就在此时对面青漪三山中有一条红色的人影飞出,救了公主。这人竟然是知焰仙子,她大过年的居然躲在青漪三山,公主当时已经晕过去了,知焰救醒她之后,提溜转才来得及将全部的话说完。

    齐云观中积海等人察觉到动静,早想出门查看,钟离权突然现身拦住众人,没让他们管闲事。等公主听提溜转说完,拉着知焰的手,求她立刻送自己去城中翠亭庵。

    知焰听说了事情地始末,又见公主心念坚决,也无奈的将她送到了翠亭庵。公主找到星云师太,就说自己要出家。星云师太很是震惊,好不容易问明了是怎么回事,却说了这么一番话:“入空门是为了斩断尘缘,你却因为情缘不能断而要入空门,菩萨这里不能收留你。”

    玉真跪在地上,拉着星云师太的僧衣流泪道:“师太不收留我,我去别处出家也行,但在这里出家,还能时常与他相伴,如此已别无所求。……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嫁给南鲁公的,圣旨难违,只有这一个办法,请师太垂怜玉真。”

    星云师太起身扶她的时候,在耳边小声道:“你有这般心思,我就更不能留你在此出家,但是公主哭什么呀?只要圣旨还没出,这事很好解决啊!”

    玉真一听师太话里有话,止住泪水问她何意?师太将她一个人领到后院,在那面心愿墙下单独问了两句话:“公主,你怎么跑到我这里出家,自己不就是从道观来的吗?你想出家躲婚,又想与他常相伴,他不就是常住在那家道观中吗?”

102回、金仙尚为家中客,公主持盈又何妨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玉真公主既然想出家,何必一定要当尼姑呢,做个女冠也行啊?芜州就有齐云观,梅振衣就住在齐云观中,还用找别的地方吗?

    唐代道教大兴,但是与世界上其它的成系统、组织严密的宗教不太一样,道教的思想虽脱胎于道家学说,托言老子为道祖,但是道教与传统的道家是两回事。道教派系林立,戒律不一。在唐代,立观受官方承认,正式受之后可称道士。

    那时候还没有后世王重阳创立全真教,道士受入观修行,号称出家人,但也是可以娶妻的,比如孙思邈,他就娶妻生子了。道士娶妻和平常人家嫁娶是不一样的,没有媒聘之事、文定之礼,在受之地记入道籍而不是普通的户籍。

    还有些道人不是入观修行的出家道士,虽自称道人,但不穿道袍与平常人无异,那与正式出家的道士是两回事。

    正式入观修行的女道士称为女冠,上面所说的都是针对男性而言,女性却不同。男道士可以娶妻,但女冠却没有嫁为人妻的,原因无他,因为世俗间的法律男女间的地位不平等。人妻是从属于夫家的,必然是在家人,而女冠却是出家人,所以女冠不嫁人。

    女冠不嫁人,但可以结道侣。所谓道侣与夫妻的概念不一样,结缘随缘,不受世俗间宗法牵绊,也不在一起成家生活。有的教派中戒律禁止*,那么道侣之间连男女之事都没有,就是修行互证。具体是怎么回事,还要看所受何戒,所行何愿。

    总之一句话,在古代,道教的体系非常复杂,现代人想要完全搞清楚很不容易。关于玉真之事,了解这么多就行了。

    玉真公主听提溜转转述宫中正在拟定的圣旨,以及梅振衣等人“私下”的议论,当时就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无法想更多。张果在提溜转面前说了一句“公主可以假托菩萨梦中显灵招唤。到翠亭庵出家。”提溜转如实转述,公主立刻就到翠亭庵来了。

    公主懵了,可是星云师太这个局外人很清醒,听说事情来由,又明白了公主心意,她也有惋惜维护之意,私下里告诉玉真公主,最好的办法不是到翠亭庵当尼姑。而是直接到齐云观受为女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玉真公主不哭了,脸上泪痕未干,眨着眼睛道:“师太好计较,我怎么没想到?”

    星云师太:“关己则乱,你未及细想。”

    玉真公主的心定了下来,也开始寻思了:“师太能想到,梅公子等人怎会想不到。为什么只说到翠亭庵出家之计?”

    星云师太苦笑:“他们只知宫中的圣意,不敢确定公主的心意,只是私下议论而已。身为梅家之人,有些话是不能出口地,公主只要聪明,自己还想不明白吗?”

    说的也对呀,天后要给南鲁公赐婚,还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公主,身为南鲁公之子以及家奴,能主动破坏老爷的好事吗?传出去是不忠不孝。非常不好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提醒玉真公主,就看公主自己怎么想了。

    公主又想到一个问题:“我若想出家,梅家无法阻止,但想在齐云观出家,又赶在圣旨出之前,恐怕不容易办到。”

    星云师太:“在芜州地界上,只要梅公子点头就能办到。如果你执意如此,梅公子也会让你如愿的,那孩子心很软。又有手段,我了解的。”

    公主现在已经将星云师太当作命中救星,不由自主上前拉着她地衣袖道:“我这一番心意,他应该明白,如果他促成此事。就是接受了?”

    星云师太轻轻摇了摇头:“这是两回事。梅公子如果按你的意思办了,那是尊重你的选择。妾有情未必郎有意。其它的事暂时就先放下,你不说相伴他身边心愿已足吗?至于那一番心意,日后再谈机缘吧。你若真想在齐云观出家,应当……”

    她又小声交代了一番话,最后道:“贫尼是出家人,本不该说这些的,罪过、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知焰等在翠亭庵门外,见公主出门泪痕未干却面露喜色,也觉得有些奇怪。玉真上前施礼道:“多谢仙子两番相救,再麻烦你一次,送我回齐云观好吗?”

    玉真公主走后,星云师太站在翠亭庵后院中,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星云,自言自语道:“梅振衣呀梅振衣,你这小子,自己不开口,却让贫尼这个出家人说这番话。……唉,也罢!我不帮你谁帮你,只是公主心意如此,我看你将来怎么办?”

    玉真公主今天跑了一个来回,那边提溜转也忙的够呛,知焰带玉真公主进城,它随后就溜到了芜州府,向梅振衣报告了在齐云观生的事。

    听说公主失足落下齐云台,梅振衣也是心中一紧,一旁地张果道:“果然出事了吧,要不是有高人相救,连命都没了!公主的心念果然坚决,少爷打算怎么办呢?”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芜州府,赶紧准备好公主受之事吧,两日之内办成。”

    梅毅还不太习惯芜州刺史这个角色,一时没反应过来,提溜转在一旁插话道:“梅将军,公子叫你呢!”

    梅毅这才意识到是说自己,不解的问:“公主不是去了翠亭庵吗?少爷怎么说受之事?”

    张果这时一拍脑门:“梅毅呀,我们都不如少爷聪明,星云师太不会收留公主的,她一定会劝公主到齐云观出家,所以不是受牒而是受。”

    提溜转打着旋在三人身边问道:“怎么回事,你们说什么呢,公主又要到齐云观出家?”

    梅振衣无可奈何的笑了:“张老,你很了解师太嘛!……毅叔,做好准备吧,公主要出家。芜州府一定要办手续,越快越好!曲振声明天一大早就会来,他来你就办,不要多说别的。”

    张果道:“少爷,您什么时候也会推演天机了?”

    梅振衣:“这还用推演什么天机,事情出了。就能想到变化。”

    提溜转:“梅公子,我还是不太明白啊,你在说什么呢?”

    梅振衣把脸一板:“提溜转,我们商量的事情,你怎么一出门就告诉公主了?”

    提溜转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也没交代不能告诉公主啊,我觉得对公主很重要,当然要告诉她,在芜州除了梅公子。只有我和玉真公主关系最亲近了。”

    梅振衣:“那你回去问一问公主不就清楚了?快去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公主身边也应该有个能拿主意的人,你和她关系亲近,得去看着。”

    提溜转走了,梅毅皱了皱眉头道:“这事的内情可不能说出去。”

    梅振衣:“毅叔就放心吧,星云师太自会叮嘱玉真。玉真也会叮嘱提溜转。”

    张果看着少爷,笑容有些古怪:“少爷,公主真地在齐云观出了家,你打算……”

    梅振衣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了一句话:“金仙尚为家中客,公主相伴又何妨?”

    张果在后面一挑大拇指:“行,少爷你真行,然啊!”

    第二天一大早,齐云观观主曲振声飞马来到城中。他不知道事情始末。昨天玉真公主天黑之后找到他要在齐云观出家,事出突然,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本来应先报芜州府,想了想还是先到菁芜山庄来找梅振衣,没想到梅毅也在此地。

    梅振衣见到曲振声,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的来意我们已经清楚,芜州府已经准备好了,用最快的度办吧。……恭喜你,曲观主,你要财了!”雌勿先动。能行否?”这是第二天正午,齐云观的玄元殿中,曲振声正在主持玉真公主出家受戒的仪式。面前跪地是一位公主,这位年轻的小观主声音不由自主有些紧张。但挺胸站在那里。还真有一观之主的气派。

    玉真公主跪在道祖像前答道:“愿行。”

    曲振声:“行无名,行清静。行诸善。能行否?”

    玉真:“欲行。”

    曲振声:“行无欲,行知止足,行推让。能行否?”

    玉真:“当行。”

    曲振声从身旁道童手中接过来一面金盘,盘子上是一件道衣、一顶道冠、一柄佛尘,他上前一步道:“玉真,此道衣加身,你就不再是世俗中的公主了,贫道赐你法号持盈。……持盈道人,请起身受衣受。”

    至此仪式已毕,公主换上道装正式成为持盈道人。领芜州刺史定远将军梅毅、都骑尉梅振衣、洞玄法师齐云观观主曲振声等人上前行礼祝贺,在这种公开的场合,说的都是恭喜早登仙之类的场面话。

    梅毅代表芜州府,说了一句实际的:“公主在此受,但观中并无女冠修行,恐多有不便,应如何安置更为妥当呢?”

    曲振声看了一眼梅振衣,躬身答道:“只有暂设清静别院,让持盈道人修行,还请都骑尉大人多遣女眷照应。”

    梅振衣赶紧接道:“应当如此,齐云观中就暂设别院,让持盈道人修行,我遣家中未婚女眷随行伺候。芜州府请上报朝廷,恩旨到后,我等再做安排。……持盈道长,你看这样可不可以?”他们几个在这里装模作样谈事情,持盈一双美目瞄了梅振衣一眼,低下头面色微红道:“持盈没有意见。”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什么暂设别院地话那都是扯给别人听的,玉真公主还住在以前地地方,从上到下什么都没变,就是玉真公主改称持盈道长而已。玉真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如今达成所愿,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持盈”二字,也可理解为心愿可满的意思,曲振声这个法号赐的有讲究。他也不是笨蛋,回过神来也看明白公主出家是怎么回事了。

    公主出家为女冠,芜州府非常“震惊”,领刺史梅毅当天晚上就派人骑快马,八百里加急报送神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出家了,总要有个说法呀。公主有一份上疏,其中写道——

    “玉真乃带罪之身,居巴州思过,不想被妖人劫掠,本欲粉身殉国,却有幸遇高人相救。芜州战前登城,为国以尽绵力,眼见将士捐躯流血。忽生悲悯之心。天后有谕,命玉真暂住芜州梅家,乃奉谕栖身于齐云观中,醮为天后及天朝祈福。

    越新年,元旦日,忽闻天有仙乐,有一仙子自称绿雪。引一对金童玉女自敬亭山来,言玉真祈福心诚,与道有缘,言毕而去。感其迹,玉真心愿往之,愿在芜州出家为女冠,永祝天后长生永福。”

    至于这份上疏是玉真自己写地,还是星云师太暗中交代的,其它人就不清楚了。芜州府也有一份急报,同时也是上表祥瑞。说玉真公主在齐云观中为天后祈福醮,诚意上感于天,齐云观又生了神迹,有一绿衣仙子携金童玉女从天而来,说公主与道有缘云云。

    齐云观观主、洞玄法师曲振声以及观中数十位道人都是亲眼所见,感叹天后恩威。公主次日就在观中出家,受为持盈道人。芜州府不敢怠慢,即日上报神都。

    玉真公主地上疏与芜州府的急报,四天后送到文昌台,文昌台官员不敢怠慢。立即送入宫中呈天后御览。武后看见这份东西,愣了片刻,随即就笑了,说了一句:“如此,倒也省心了!”

    玉真公主出不出家。武后并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是这些皇族子弟会不会在朝中结党和自己作对,打算赐婚给梅孝朗也是一箭双雕的笼络之意。而玉真公主自愿出家。还真是省心了,武后本来对玉真公主就不怎么待见,这一次是因为立地功劳太大不得不赏,既然赐婚的圣旨还没出,也无损皇家脸面,就这么罢了吧。

    原本欲的三道圣旨,现在第一道圣旨变了,直接单独出。元宵节那天,宫中传旨,赐持盈道人“上清玄都三景法师”地称号,赏黄金百两、紫丝绶衣一件。传旨芜州府,拨库银在敬亭山下修建玉真观,为持盈法师修行之地,拨皇田三百亩供养。另有恩旨命芜州府拨银修葺齐云观,重赏观主曲振声。

    圣旨传到芜州后,玉真公主钱也收了地也要了,芜州府也拨银修了玉真观,但是玉真公主根本就不住在玉真观中,以访道之名一直就在齐云观中住着,与谷儿、穗儿还有提溜转为伴。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她,况且也没人吃饱了饭没事干来管这种闲事。

    赦建玉真观是后来锦上添花的事了,麻烦在公主出家时已经圆满解决。玉真公主的生活起居与以前相比没什么改变,可她注定是无法按自己的心意嫁给梅振衣了,除非等到武后归天,她再还俗,而那时梅振衣无妻又肯娶她。

    但玉真已经很满足了,能住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人人待她很好,又能和心爱地人相伴,这比孤苦伶仃幽居巴州强上百倍。

    事情过去了,梅振衣还是每日修行,经常在齐云观东院的书房中陪玉真公主聊天,公主看他的眼神温柔的都能滴出水来,谷儿、穗儿也一旁也时常掩嘴偷偷笑。刚开始难免有点尴尬,后来梅振衣心下也释然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对公主有怜惜之情,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让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唐朝,去谈男女之情,在那个时代感想可能完全不一样。唐代地贵族,如果在酒席上不能吟出几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同样,如果没有什么风流韵事,都不好意思出门称名士。

    在那样一种环境下,以梅振衣的身份,他能怎么处置男女之情呢?他注定不会只娶一个女人,别人不说,谷儿、穗儿已经明确了将来媵妻地身份,这两人此生也不能相弃。那么,再多“持盈道人”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也没什么,两厢情愿足已。

    不过梅振衣可没在齐云观闹出什么风流韵事,别忘了钟离权给他立了一戒,就是色戒,到现在还没有允许他破戒呢。这件事谷儿、穗儿知道,玉真公主也听说了。

    爱情是什么?梅振衣偶尔也会思考这个问题,似乎根本没有一个抽像的答案。独自沉思时,他眼前曾闪现穿越前付小青的影子,那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女人。然而在眼前出现最多地人,却是曲怡敏。

    想起她似乎已经很久远,仿佛是前世地记忆,然而曲怡敏的一颦一笑在他脑海中却越来越鲜活。穿越前地梅溪,尽管再聪明有多么的少年老成,但在感情方面还是很懵懂的。到现在梅振衣才回过味来,当初他看似想尽量避免与曲怡敏更为亲密的接触,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动情了。

    可惜此时明白似乎有点晚,或说太早了,足足早了一千三百多年!

    元宵节这天午后,他在齐云观上独坐却没有练功,在那里想着心事,莫名又想起了曲怡敏,心中很是感慨。就在此时背后有人道:“徒儿,你地心境有些乱啊?”

    是钟离权的声音,梅振衣赶紧起身道:“师父,近日独思之时,心境确实有些杂乱,很惭愧,本不应如此的。”

    钟离权拎着葫芦喝了一口酒,笑眯眯的说:“是因为玉真公主之事吗?”

    梅振衣实话实说:“有关,但不完全因为她,很复杂,徒儿自己也说不清。”

    钟离权:“玉真公主之事你做的很干脆啊,偷天换日之计,真是好手段。想当初我看见公主含泪跪在你面前的时候,就已经料到有今日的结果,你应该也能看透吧?”

    梅振衣:“我当然能看得开,此事只是心境杂乱的源起,本来修炼心法有成,定心中已无杂念,不知近几日为何如此。”

    钟离权:“不是你的修为退步,恰恰是因为心法更进,这一步,谁都难免的,我看你地火候差不多了。连天刑雷劫都向你点破了,这一关对你应该不是最难的。”

    梅振衣:“师父所说的这一关,难道是情关吗?”

    钟离权:“修行中,可没有情关之说,遇事而为只谈心性如何,凡事皆可乱你的心性,就看你自己怎么做了。……小子,你行啊!”

    梅振衣:“师父何故夸我?”

    钟离权:“我不谈玉真公主,有一位流落人间的仙子,过年之时,可一直住在你家呀。”

    梅振衣:“你是说知焰吗,住在我家?哦,我明白了,她一定住在青漪三山地承枢峰上,那里有现成地房舍,上次被清风仙童移过去的。”

    钟离权:“那你知道她是什么来意吗?”

    梅振衣:“我与她有言在先,三年之后还她飞云岫,如今三年之期已满。师父,你也该正式为我举行入门仪式,赐器于我,好了结这件事情。”

    钟离权:“就定在二月二吧,这下你放心了?……咦,山下有人来找你了,又是个小女娃。……嘿嘿嘿嘿,臭小子,你地人缘不浅呐!”

103回、寸心牵袖掌中暖,阿郎身着旧衣裳

    山下来的是一对兄妹,哥哥十七、八岁,身材魁梧长的浓眉大眼,表情十分憨厚,正是妙门山下何家村的何火根。妹妹何幼姑今年十岁了,个子比三年前高出不少,头不再那么枯黄,脸上也有了血色,现在的她越来越有曲怡敏的模样了。

    梅振衣曾送了她一瓶生元丹,叫她按节气服用,那一瓶生元丹确实灵验,用一年多时间服用完毕之后,何幼姑的身体已经恢复的与常人无异。何家父母以为女儿的病已经好了,对这位“小道士吕岩”自然是万分感激。

    但梅振衣心里却很清楚,何幼姑看上去恢复了,这只是表像。生元丹能补人的元气,却治不了何幼姑先天不足的根本,这姑娘的天年仍是三七之数。让她在有生之年能够过的和正常人一样不被病痛折磨,现在的梅振衣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就算换成孙思邈,恐怕也只能如此施治。

    这几年梅振衣与何家兄妹混的很熟,没事的时候经常见面,那兄妹俩一直不知道他就是梅家大少爷,否则也不敢和这种大贵人交平民朋友。梅振衣教他们的那套很像形意拳的五禽戏,兄妹俩练的都很认真,结果却不太一样。

    何火根练了之后是身强力壮,走几十里路上山连气都不带喘的,然而也仅仅是身强力壮手眼灵活而已,这人并不是修炼内家功夫的好材料,更别提踏入道法修练之门了。而何幼姑与哥哥不同,她习练时恰恰服用了一年生元丹,虽没有习成内家劲力,却隐然有几分御物法力。

    这法力非常微弱,也就是在练拳时,假如提溜转靠的太近又不注意,能不由自主被她推的转个圈。何幼姑自己根本感觉不到,梅振衣却是清楚的。他也觉得很意外。一年多以后生元丹服尽,何幼姑再练功时就没有这种微弱的法力了,因为没有了外来的药力补她的先天元气。

    看来何幼姑倒是个修炼道法的好苗子,可惜先天炉鼎不足,自己没有办法去修炼。

    前一段时间因为芜州之战,紧接着又要解决玉真公主地麻烦。梅振衣已经有小半年没有见过这对兄妹了,估计他们家事情也多,也没来过齐云观找他。现在江南太平,正月十五是乡间闹灯会的日子,也是各大庙宇道观开门的法会日。城中人一般都去翠亭庵烧香了,而附近的乡民都习惯这一天到齐云观来进香。

    尽管持盈道人住在此地,但除了东跨院和后院闲人免进之外,齐云观的大殿与西院还是待客迎香的。兄妹俩随着三三两两香客上山。手里还提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干净地白布。

    他们还没到门前,梅振衣已经得到消息,换好道装“恰好”就站在大门外。何火根大老远就看见了梅振衣,小跑过来搂住他的肩膀道:“小吕道长,前一阵子芜州打仗,我也应征从军了。好几个月没来看你了,一直为你担心呢,你还好吧?”

    梅振衣:“我很好,原来何家哥哥也登城作战了,受没受伤啊?”他没想到梅毅征召的六千名民勇中也有何火根,当时没看见他也正常,梅振衣在城上只出现过一次,还是顶盔带甲站在玉真公主身边面朝城外。

    何火根拍了拍胸口:“当然没有了,小道长教我的那套功夫很好用,我手中那杆竹枪挑翻了不少叛军呢。别人都累的时候就我还有力气!……后来我想报名参加梅毅将军的铁骑队,可惜骑术不好,将军大人没有选中我。”

    他说的是实情,芜州守城之战在弩阵的掩护下以长竹枪防守,从头到尾敌军都没有登上城墙,守城兵勇伤亡很小,而最后地决战是在青漪江边而不是在城下打响的。梅振衣赶紧抱拳道:“原来何家哥哥也是守城的英雄啊,失敬失敬!”

    梅振衣从西侧门把他们领到后院一间小小的房间内,房内只有一床一桌一凳一箱,陈设非常简单。看上去应该就是“小吕道长”平时住的地方。何幼姑把篮子放在桌上,掀开白布道:“道士哥哥,这些点心都是我娘过年时做来待客的,我挑最好的给你拿来,快尝一尝。”

    梅振衣说了声谢谢。吃了几块。对于普通农家来说,这点心做地还算不错。就是味道咸了。梅振衣吃了几块便没有再吃,用那块布把点心包起来道:“谢谢你娘的心意,味道很不错,我留着慢慢吃。”

    何幼姑看了看房间里的陈设,有些心疼的说:“道士哥哥,你的日子过的很清苦嘛?”

    这间屋子没人住,梅振衣临时用来招待何家兄妹,难免布置的有些简陋,他笑了笑道:“修行人,不讲究那么多,我不觉得清苦。”

    何火根:“小吕道长,如果有什么难处,就到何家村去找我们,如今哥哥家日子过的也算不错,不仅年前得了州府赏的不少钱粮,而且年后我爹就要成为田庄的管事了。”

    梅振衣:“谁家地田庄呀,怎么让你爹管事?”

    何火根:“就是梅家在养贤乡的田庄,这两年我爹一直帮田庄做活计,上面管事的见我爹人老实又能干,我娘在乡里认识的人多知道的事情也多,算是有见识、有脸面的人家,就让我们家做田庄管事了。”

    梅振衣:“那要恭喜了!”

    何幼姑坐在梅振衣的身边,拉着他的袖子道:“我娘说了,要道士哥哥正月里一定要到我们家去吃顿饭。我娘还说了,小吕道长小小年纪出家,家里人离得又远,肯定没人照顾,有空就多上我们家走动,千万不要客气。”

    梅振衣曾经对何家人讲过自己的身世,他自称自幼丧母,父亲远在关中每天操心的事情很多,就把他送到芜州齐云观来了。这些都是实话,但听在何家人耳中觉得这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平常对他挺关照地。

    梅振衣:“多谢你们一家人的好意了,你娘还说什么了?”

    何幼姑说话没什么忌讳,听小吕道长开口问就实话答道:“我娘和我爹在一起还议论过你,说你在道观中好好修行,如果受成为真正的道长,还能得到三十亩官田。节俭点将来娶亲没有问题。”

    何火根有些尴尬:“妹妹,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小吕道长,不好意思,我娘和爹在私下里议论也是关心你。”

    梅振衣笑道:“为什么不好意思呢,说的都是好话呀。”看来那位何仙姑在乡村中就算很有见识的人了,懂地事情真不少。

    何幼姑又问:“道士哥哥,那你什么时候能受啊?”

    梅振衣:“快了快了,也就这两年地事。我会尽力争取的。”

    兄妹俩告辞离去时,梅振衣一直把他们送到山脚下,何火根一个劲地叮嘱,一定要他在正月里到家里来吃顿饭,有一只最肥的老母鸡没杀,就等着他上门呢。分手时何幼姑拉着梅振衣的手,放了一块东西在他手心。小声道:“道士哥哥,这是给你的。”

    梅振衣一看,是一小块碎银子,大约有三钱来重,很惊讶地问:“幼姑,你哪来这些钱,为什么要给我?”

    何幼姑:“哥哥打仗时立了军功,州府赏了不少钱粮,爹娘和哥哥都给了我很多零用,我攒下来兑的。我看你这身旧道袍都小了。过年也没换新的,不知够不够做两件新衣服的?……我给你的,一定要收下!”

    何火根也看见了这一幕,过来拍着梅振衣的肩膀道:“不要推辞了,你就收下吧,过完年我们家的日子也好了,应当多照顾你的。”

    梅振衣最终还是收下了,兄妹俩走后,他手握那一小锭还带着何幼姑体温地碎银子,心中着实感动。三钱银子。何幼姑那么个农家小女孩能攒下来,实在太不容易了。她将散碎铜钱兑成银锭,过年带在身上一定是想买点什么东西的,却临时改变主意送给了“道士哥哥”。

    何幼姑应该是临时起意,她让梅振衣去做两身新衣服。梅振衣此时穿的这件道袍确实有些旧了。还是半年前上一次见到何家兄妹穿的那一件。这半年他个子又高了一截,这件衣服有些小了。被细心的何幼姑现了。

    这些日子实在太忙,何家兄妹来的时候,他也没准备一件新道袍穿着见客,大过年的确实显得有些寒酸。

    回到齐云观地时候,恰好碰见了曲振声,曲观主笑道:“师弟,何家兄妹又来看你了?”

    梅振衣将那锭银子递给曲振声道:“这些钱,够做两套新道衣吗?”

    曲振声掂了掂:“寻常衣料与裁剪手工,做一套够了,两套有些勉强。至于你穿的衣物,远远不够,连一只鞋都不够,衣料就不说了,就说谷儿、穗儿小姐的那份手工,在民间也值好几两银子啊。”

    梅振衣:“不是我平时衣物,就是寻常的道装,托你帮个忙,给我弄一套,剩下的钱再加一件道袍就行。”

    曲振声:“师弟需要道装,还用给我钱吗?”

    梅振衣:“当然得给了,这是幼姑送我的,让我添置新衣,我用她的钱按她的心意办。钱你拿着,衣服我要的急,过两天出门去人家做客要穿呢。”

    既然这样,曲振声收了银子给他张罗道袍去了,堂堂洞玄法师曲大观主,管这种琐事也实在很少见。

    谷儿、穗儿也听说何家兄妹又来了,在东跨院书房中对玉真公主讲起了大少爷与何家结交之事。大少爷冒充小吕道士,齐云观上下都不揭穿他,已经有三年了云云,姐妹俩说的很有趣。她们正聊地热闹,梅振衣拿着那包点心进来了。

    谷儿迎上前道:“何家兄妹给你带什么来了?手中的就是吗?”

    梅振衣把东西放到桌上:“农家过年时待客的点心。”

    玉真公主很感兴趣:“我可不可以尝尝?”

    梅振衣:“就是想请公主尝个新鲜,这里恐怕只有你没吃过这种东西。……尝两口就行了,面里和了些猪油,吃多了会腻的,而且味道太咸。”

    玉真尝了两口,感觉有些新奇,与自己以前吃过的那些点心自然无法相比,但也不至于吃不下去。多吃几口果然如梅振衣所说,有些腻也太咸。她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要把点心做成这样呢?”

    穗儿在一旁抢着道:“玉真姐姐你这就不明白了,农家做体力活的人,不会觉得腻,反而会觉得很香呢!这种点心是过年时放在桌上招待客人地,客人要吃也不能拦着。如果不做的咸点,一下子被人吃光了,第二天不就没有了吗?”

    谷儿接着道:“是啊是啊,这还算挺好吃的,有地小气人家,摆在桌上的点心做的又硬又咸,简直是死人了!”

    “原来这么有趣,一块点心在民间还有这么多讲究?”玉真公主抿嘴笑了。以前地公主幽居巴州。虽然孤苦,但压抑主要是来自精神上的,在生活中,她也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哪知道这些。现住在芜州,经常与谷儿穗儿聊这些从未听说过地新奇事物,日子过地是越来越开心了。

    说笑了几句。留下点心,又来到院后齐云台上,钟离权没走,躺在那里摇着扇子看天,神态很是悠闲。见梅振衣回来,他坐起笑道:“小子,你冒充小吕道士,既骗吃的又骗穿地,混的人缘不错呀?幸亏人家姑娘年纪还小,否则连人都要给你骗走了。”

    梅振衣耸了耸肩:“师父莫要取笑我。阴差阳错而已,这也是结善缘,我并没有图他们什么,假如这对兄妹知道我是谁,恐怕也不敢上门了,我哪里还有点心吃?朋友都不好做了。”

    钟离权:“那你就慢慢吃点心吧,不要打扰我老人家晒太阳。”

    梅振衣:“弟子没有挡住阳光,只想请教一个问题。”

    钟离权一拍破扇子:“什么时候学会吞吞吐吐了?说!”

    梅振衣伸手摸了摸耳朵,表情有些扭捏:“师父当年曾给我临时立了一戒,就是色戒。立的很好很有必要。但我想知道,下月初二正式入门之时,是否要另立新戒?”

    钟离权瞪眼打断了他地话:“原来你拐弯抹角想问这个,才多大年纪啊,着什么急!”

    “师父误会了。不是我着急。但总得有个准信吧?女儿家年纪大了,不给个交代。有些说不过去。”这话还真不是梅振衣本人想问的,而是谷儿、穗儿心里想问的,可是她们怎好开口,更不可能向钟离权提起了。

    梅振衣的年纪确实不算大,古时男子年满二十行冠礼之后再大婚也很常见,可是那两个丫头虚岁十七了,在唐代已到了嫁人的年纪。问这句话的时候梅振衣心中也有些想笑,回想起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纪,以她们地年龄应该还在上高中吧?

    钟离权瞪了他半天,突然笑了:“你若有大成真人修为,我也用不着给你立这一戒,立不立都没用,该怎样还会怎样。”

    梅振衣:“难道您老的意思是大成真人才可破色戒,不对呀,我孙思邈师父娶妻生子时,也没有大成真人修为啊?”

    钟离权:“原来你知道啊,还要来问我,这不是废话吗?”

    梅振衣:“怎么是废话呢?我们不是在谈孙真人,是谈您老为我立的那一戒。”

    钟离权:“说是废话,就是废话,你难道白拜孙思邈为师了?……走走走,别打扰我,为师不仅想晒太阳,还想在太阳底下睡上一觉。”说完话他又躺下了,把破扇子盖在了脸上。

    这话倒提醒了梅振衣,钟离权不告诉他,他可以在灵台中去问孙思邈啊!想到这里抱拳施礼:“弟子告退,不打扰师尊休息了。”

    他跳下齐云台欲走,钟离权却又说了一句:“下月初二,你就要正式入门请为师赐你飞云岫,不提前对知焰打个招呼吗?”

    “师父,弟子正要去找她呢。”只见梅振衣袖中飞出一条白练,如一座虹桥延伸到绝壁的对面,身形一动顺虹桥飘然到了青漪三山中,姿态潇洒至极。

104回、昔者蝶化庄周梦,孰分振衣与梅溪

    梅振衣的身形刚刚消失在绝壁对面的幽谷中,钟离权一轱辘身子站了起来,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火候差不多了,嗯,应该差不多了!”

    梅振衣走入青漪三山,此处长年无人,正月里的山野略显萧索,野草大多枯黄高可没膝。江南气候温暖,三面山峰上还点缀着不少常绿的苍翠之色。三山环抱的幽谷中有一条小溪呈玉带般流过,这条溪水源于西侧的法柱峰半腰的山泉,横穿幽谷绕过承枢峰的山脚,在承枢峰与方正峰之间流入青漪湖。

    进入山谷,沿着小溪来到承枢峰下,没有路,梅振衣在林间野草中穿行,上行数百米,抬头可见几株高大的梧桐树下,露出带着江南一带建筑特色的黑瓦白墙。这处建筑本是菁芜山庄的前院客厅以及东西厢房,自从被仙童清风施法移至此山,梅振衣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随缘小筑”。

    随缘小筑隐于深山大泽中,平日无人居住,没想到在人世间最热闹的、万家团圆的春节,知焰仙子会独自一人栖身于此。早知道她在这里,请到家中一起过年好了——梅振衣就是这么想的。

    对知焰,梅振衣一直有所愧疚,想当初第一次见面他出言不逊让知焰给揍了,闹了个误会。第二天钟离权出面把这件事给摆平,但知焰一直没有拿回飞云岫,这件事一拖就是三年。本来梅振衣只是一句好心的承诺,要想办法还她飞云岫,知焰后来追击左游仙出手相助,前不久又两次救了玉真公主,说起来梅振衣欠她的人情挺多的。

    还好钟离权已经决定下月初二就举行正式的拜师仪式,答应拜师之后把飞云岫赐给他,这样他就可以让知焰回昆仑仙境复命了,也不至于一直流落人间。这是个好消息,应该提前对她打声招呼。其实梅振衣也是找个借口,想和知焰仙子见上一面。

    走进随缘小筑,知焰仙子却不在,正厅里东西厢房都看了,空荡荡的没有人。这里显然有人住过,桌椅都很干净。一丝灰尘都没有,门前的小空地上也没有一片落叶。可能是知焰有事离开了,那就在这里等她回来吧。

    等待的时候,梅振衣又四处看看,这才意识到随缘小筑只有桌椅、字画、屏风、格架等等会客的摆设,这里本就不是住人地地方,平常的生活设施什么都没有。

    就算知焰不食人间烟火,但此处也不是舒服的留居之地。修行人打坐还需要一间合适的静室和一个舒服的蒲团呢。想到这里梅振衣走出了门,在山边转了一圈,拔回了一捆草。

    他拔草干什么?这些可不是普通的草,而是一种特殊地吉祥软草,它一种九年生的草本植物,生长到第九年开花枯萎。枯萎后的当年冬天草茎变为纯白色,大约有一尺多长。很细很软却非常的柔韧,里面的纤维质有些类似于软麻,却要细腻的多,一般人用全力也扯不断这根草茎,却可以绕着手指缠好多圈。

    梅振衣坐在厅前,开始一根一根的搓草茎,他是用御器的法力搓地,两手中间有一片片灰白色的烟雾状东西散开,掌间留下的是去掉了杂质、经过法力炼化过的吉祥软草茎。

    这已经是一种炼器之术,没人教过他。钟离权虽是一位炼器大师,也还没来得及传授,都是他自悟的。他以御器之法用身心去感应草茎,炼化其中细腻柔韧的纯净纤维。

    这一手功夫是他随左游仙行游万里、暗中以拜神鞭炼药时想到的,但此时他不是在炼化吉祥草地药力,而是在炼化这种草茎材质本身的物用。相当于以身为炉鼎,以心念为炉火,炼化这件东西使之成为一种特殊的材料。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这么炼制的,梅振衣在山中转了半天,以神识四下感应。特意选中了这种年前刚刚枯萎、通体洁白的吉祥软草。

    不要小看这么一番加工,从他手里出来的吉祥软草茎,不仅寻常刀斧割不断,而且可保百年不朽,材质纯净没有杂质。放在手中的感觉也非常柔软舒适。

    草茎加工完了。他开始编织,一根根草茎在他的指间穿梭跳动。他在编坐垫。草茎很软很细,他编的纹路非常致密,还带着装饰性的环形花纹。这一手编织功夫是他穿越前小时候在村庄里学地,放假时编些坐垫、花篮、帽子、小工艺品等拿到集市上去卖,可以换点零花钱。

    穿越到唐朝来了,这么些年过去了,梅振衣的手艺不仅没有生疏,反而变得更加灵活。编着编着,指尖的软草茎似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唤起了他很多记忆。

    刚才见到何幼姑的时候,他又想起了曲怡敏,心有所感,而此时思绪则飘出很远。仿佛他又回到了梅公河旁那个叫梅家原的村庄,那个叫梅溪的孩子,吃百家饭长大,小小年纪行走江湖,又来到北京读大学,认识了美丽大方的曲怡敏,还有那位和蔼可亲的曲老头。

    不知不觉中,一扇纯白的吉祥软草蒲团已经编完了,他又开始编第二个。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屋子里没有灯光,但梅振衣已经不再用眼睛去看,就是以神识去感应,那些软草茎仿佛有了生命,一根根自动地在他指间跳动、缠绕、穿梭,当天空完全黑了下来的时候,第二个蒲团也编好了。

    梅振衣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知焰还没回来,他摇了摇头安定心神,又想起了今天问钟离权师父的那些话。钟离权没有回答,那就趁这个时间,去灵台中问孙思邈吧。

    灵台中孙思邈还是慈祥的长形像,听见梅振衣问的话,微笑着说了一番道理——

    钟离权为什么要立那一戒?修行中关于“欲”地戒律从来不是为戒而戒。就以色戒而言,立戒本身解决不了*勾牵,如果心性洗炼不够,就算你不破戒,一样会被心魔所扰。不能干地事情还不能想吗?定境中这一想,麻烦就来了。

    那为什么还要立戒?如果心性境界不到。又不以戒律节制的话,容易食髓知味沉溺其中,那么修行地心性就很难再穿凿了。况且在炉鼎未成,气血未足之时,万一纵欲过度,就别谈什么心性了。连修为都会退失。

    所以为“欲”立戒常常是一刀切的禁止规定,不是从根源上解决,而是防微杜渐,直到修行自己心性境界已足,无需此戒也能约束心性。到了那个地步,所谓的戒也就无所谓了。再比如说色戒,修为到了一定地境界之后,还要依着这一戒的约束才能不受勾牵。本身就是着相。

    世人常谈着相不着相,其实只有大成真人才有资格谈“着相”一说,达不到这个境界很难分清何为本、何为相。

    一般门外人不懂,修为未到大成的修行弟子也不明白,再加上各人的资质、悟性千差万别,所以师门立戒是一刀切到底统一约束,无法也不能公开解释清楚的。否则容易遭到门外人妄议,也可能引起种种误会。

    说到各门戒律,依据师传道法的不同,有地是贯穿始终的,有的是师父临时给特定的弟子立下的。比如钟离权欲传授的丹道,并不戒男女之事,却根据梅振衣的情况,临时给他立了一戒。假如梅振衣自己破了戒,师父可以不收他为弟子,又或他的心性境界到了。这一戒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钟离权会说梅振衣问地那一番话是废话,他没解释,灵台中的孙思邈给讲透了。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讲,也是定境中的梅振衣自己悟透了。

    贯穿始终的戒律也有例子,比如说孙思邈收梅振衣为徒时,让他受了一戒“勿为含生之害”。这一戒也很有讲究,它与一刀切的“不可杀生”是不一样的,贯穿梅振衣修行的始终,只要他还认孙思邈这个师父修医家道法,就得守这一戒。

    话说到这里。梅振衣道:“多谢师父点明,腾儿知道了。”

    孙思邈道:“你知道了,却没有真正地参透,仅有悟性不行,修行中需要历证方可。腾儿。我见你心思有此杂乱。可知其中源由?”

    梅振衣:“知其中源由,却说不清楚。”

    孙思邈:“既然说不清楚。那就去吧。”

    梅振衣:“去哪里呀?”

    孙思邈:“去那缘起之处啊,眼前的为师只是在你灵台中的一道心印,但人们自己也会给自己下心印,却恍然不觉。这一去,如不能彻悟,就不要回来!”

    孙思邈说完话突然一挥衣袖,灵台中的场景变了,或说梅振衣的定境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他不再是于定境中与孙思邈对话,而是离开了定境,人却没有“回来”,元神不再外感,彻底“迷失”在“自我”当中。

    灵山心法修行了这么长时间,破关之时,连梅振衣自己都没想到。世界突然变了,灵台中的孙思邈消失了,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定境中,但周围不再是承枢峰上的随缘小筑,而是一条人流杂乱的大街,前方路口有一辆公交车正在驶过。

    他居然回到了二十一世纪!梅振衣甚至还记得准确的日期,就是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十四日下午,他正走出校园准备去市场买水果。他身后跟着三个鬼鬼祟祟地地痞,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一尘不染的水果摊。怎么回来了?难道又经历了一次穿越吗!自己究竟是梅振衣还是梅溪?这是在做梦吗,却不像是梦,所有的感觉都是绝对的真实而清晰!难道是在恍惚间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见自己去了唐朝?——“梅溪”有些懵了。

    知焰在夜色中走进随缘小筑,一眼就看见了地上散落的吉祥软草茎,还有两个崭新的蒲团,梅振衣正在其中一个蒲团上静静定坐。

    知焰的神色变了,以她的修为,竟然没察觉到梅振衣在这里,看见了才知道。这不可能啊?紧接着她想到了一件事,看着梅振衣微微点了点头,却又皱起了眉头。

    眉头刚刚蹙起。又突然回头看去,只见钟离权不知何时也走进了随缘小筑。他们两人都很小心的收敛起周身神气,也没有开口说话,不想打扰定坐中地梅振衣,只用神念交流。

    “他入妄境了吗?难怪我进门前没有察觉他在此地。”知焰在神念中问道。

    钟离权以神念答道:“是的,火候到了。却是在此地。这对我徒儿来说是好事啊,仙子何故皱眉?”

    知焰:“妄境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可是他已经入坐很久了,有些不对劲啊?”

    钟离权:“确实有些不对,我这个弟子与众不同,连我也琢磨不透啊。看他这个架式,可能以实事入妄。妄境有多久,他很有可能就得在这里坐多久,不破妄不得出。”

    知焰:“既入妄心之境,又怎可能在妄心所见是实事?世上会有人将平常实事当作妄想吗,闻所未闻!如若如此,那岂不是闪念可破妄的天生真人,也不会定坐这么长时间。”

    钟离权:“也可能是我猜地不对。他经历的也许不仅仅是妄境,总之我这个徒儿很特别。……好漂亮地坐垫啊,世间也没处买去,你编地?”他注意到地上的坐垫以及散落地草茎。

    知焰:“不是,我来时就已经这样,应该是梅振衣所编,他竟然以炼器之法编织出这种寻常物件,而不是修行法宝。东华上仙,听闻你善炼器,教出地徒弟确实与众不同啊。”

    钟离权:“多谢仙子夸奖。可惜我不敢居功,炼器之法我还没教他呢,这些都是他自悟的。……你猜一猜,他编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知焰一指梅振衣:“修行打坐用的,这还用猜吗?”

    钟离权笑了:“你可真有意思,东西的用处还用问吗?这一对世间罕见的坐垫,是他为你编的,你住在这里,此处缺什么没看出来吗?”

    知焰:“为我编的,怎么编了两个?”

    钟离权:“这话问地。俗世间的习惯,送东西讲究好事成双嘛。你坐一个,另一个也可以为客人准备,比如他自己。”

    知焰从地上拣起一根吉祥软草茎:“这不是普通的草,我在昆仑仙境见过。但在人世间很少看到。竟然在这三座山中就似杂草般生长。”

    钟离权:“能够做为炼化之材的东西,当然不普通。这里也不是普通的地方,天成的修行福地啊。……知焰仙子,看我徒儿送你的这一对坐垫,我都有些羡慕了。”

    两人在这里以神念交流,而梅振衣一直静坐无声无息。

    很多人都可能都有过一种经历,比如早上刚醒来你觉得很困,闭眼又睡了一小会,就这么一小会你做了一个漫长地梦,甚至说不清梦中经历的时间有多长。再睁眼时一看闹钟,仅仅过去了几分钟,等你清醒之后,记忆中的感受也是仅过了几分钟而已,尽管梦很漫长。

    梅溪站在大街上,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他就是这种感觉。仿佛走在大街上一愣神,恍惚间做了一个梦,梦回唐朝过了四年,又突然站在这里就醒了,做梦前的记忆并不因为这个梦而显得遥远,穿越前的一切印象仍然就在片刻之前。

    梅溪疑惑了,刚才真的是个梦吗?这个梦如此清晰,如此漫长!他伸手咬了自己手背一口,感觉很疼,现在应该是清醒的,一切都很真实。他又摸了下自己的右臂,那条跟随他多年的打猴鞭还在右袖之中,没有护腕,也不是钟离权给他的那支拜神鞭。

    梅溪又收敛身心运转法力——无法力可用,他并没有突破易筋洗髓地境界,自己的修为还是昨天晚上刚刚突破五气朝元的状态。这种感觉很滑稽,就像挥手去打乒乓球,而面前根本就没有球桌,手中也根本没有球拍一样,只是做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象征性动作。

    不论是谁遇到这种事情都得懵啊,梅溪站了半天不知所措,身后三个小地痞已经慢慢的接近了。他总不能就在大街上站一辈子不走,梅溪突然狠狠的甩了甩头,就像一只落水的小狗爬上岸使劲甩动身上的毛一样,然后,他终于举步向前走去。

105回、重逢一日千秋尽,梦幻真如复往来

    向前走,会生与“梦幻”中一样的事情吗?梅溪站在那里想了很久,考虑的就是这些。不论刚才的恍惚梦幻是不是真的,此时梅溪也不想再去尝试,他还要去吃晚饭呢,曲教授和曲怡敏都在等着他。

    梅溪将戴在胸前的句芒之心摘了下来揣进兜里,拐了一个弯来到马路对面,绕过了那个水果摊。什么都没有生,水果摊后的女子还是安安静静的坐着,梅溪松了一口气,又暗自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感觉是高兴还是失望,他觉得自己有些荒诞,还是先去买水果吧。

    梅溪从市场出来,提着一兜子水果,兜里突然有铃声传来,原来是手机响了,曲怡敏“昨天”刚刚送他的。接起手机,耳边传来她的声音:“梅溪啊,你在哪里?可别忘了过来,姐姐正在给你做好吃的呢。”

    听见曲怡敏的声音,虽然仅仅“一日不见”,梅溪莫名的觉得鼻子有些酸,不知为何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答话的声音温柔的不能再温柔:“我在路上,正往家走呢,一会见!”

    绕着校园墙外,向另一侧的教工生活区走去,经过一条很僻静的窄巷。那三个混混一直跟着他,见四下无人快赶了上来。

    “站住!”一声低喝,却不是那三个混混喊的,而是前面的梅溪突然转过身来喝住三人。

    三个混混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要伸手掏家伙,然而动作却僵住了,只听面前的少年冷冷的说道:“三位,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也无冤无仇,不要找我的麻烦,也不要随便给别人找这种麻烦。好端端的有手有脚,去做点什么不好,偏偏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梅溪说话时看着他们。神色没有丝毫的害怕,甚至还有一丝怜悯,就像看着三只乱翻垃圾堆的流浪猫。他地语气一点都不像一个普通的学生,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威严,那三个混混一时间没敢乱动。

    就算刚才奇异的经历是个恍惚的梦幻,但毕竟是一种经历。梅溪整个人由内而外生了一种不自觉的变化。北京街头地小无赖,哪见过大唐公侯之子、经历过千军万马厮杀场面,又与各路仙人谈笑自如的“梅振衣”。

    梅溪看着他们开口说话时,三个混混有一种错觉,仿佛连大气都不敢喘,却说不清是因为什么。等梅溪说完话转身离去之后,他们才回过神来,旁边的小混混小声问中间那人道:“大哥。怎么办?”

    中间那位“大哥”狠狠的一拍脑门:“钱已经收了,不就是打折他一条腿吗,现在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动手,我们几个往后还怎么混呐?……管他是谁,做了!”“小子,你站住!”三个混混掏出家伙,快步追了过去。

    三人手里拿的是木工斧。一尺五寸长的把,斧头尾部很厚还可以当锤子用,就与电影中斧头帮用的家伙差不多。梅溪在前面走,步子不紧不慢,仿佛根本没听见身后地动静。然而那几个混混还没跑出几步,就觉得眼前一花,空中似有一道细长的金光卷来。

    啪、啪、啪三声微弱的脆响接连出,梅溪没有使出绝技昏厥鞭,就是以普通的内劲鞭法,鞭梢分别抽中了三人持斧的手腕。斧头落地。紧接着是嗷嗷嗷连声惨叫,三名混混的小臂被打折了,这鞭子好强的劲力!

    “自作孽,不可恕!”梅溪只说了这么一句,人已走远消失在前方路口拐弯处。

    三名混混目瞪口呆,满头冷汗地张着嘴,连惨叫都停住了。到现在他们也不清楚自己的手臂是怎么被打断的,那个人——他还是人吗?

    三名混混被吓坏了,而梅溪也有些惊讶,刚才打猴鞭出手。鞭子还是那根鞭子,鞭法还是那套鞭法,可是施展之际已经纯熟精妙了许多,到了随心而的地步。是因为梦幻中的经历,还是因为昨夜刚刚突破了五气朝元的境界。梅溪自己都说不清了。

    梅溪是第一次来曲教授家。单元楼上有楼号,很好找。他上了楼还没来得及按响门铃,门自己就开了。曲怡敏系着围裙跳了出来:“吓你一跳吧?我在楼上老远就看见你来了,请你吃饭表示感谢,今天也是你过生日,还拎什么东西?”

    “第一次登门,总不好意思空手吧?可惜兜里钱不多,只能买得起一点水果。”梅溪看着她巧笑倩兮的容颜,很腼腆的答道,而眼神却有些移不开了。

    曲怡敏:“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以前没见过吗?”

    梅溪伸手摸了摸鼻子,掩饰道:“真没见过你穿着围裙的样子。”

    “呵呵呵,她是刚刚把围裙系上的,就是做个样子给你看,假装她有多勤快!……梅溪,快进来换鞋,晚饭都准备地差不多了,在书房和她爷爷聊会就可以开饭了。”有一名六十多岁的妇人笑呵呵的走到门前打招呼,是曲老头的老伴姜奶奶,梅溪认识,但以前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讨厌,不带奶奶这么说话的,剩下的活我来干,免得又说我假装勤快。”曲怡敏向奶奶撅嘴道。在家中她不是学校的辅导员,就是个孙女,很有些孩子气。

    曲教授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殷实的书香人家,家中的装修布置非常精致典雅。以前地梅溪是从未见过的,但有了不久前那个穿越的“梦境”,现在倒也无所谓了,然而当他在书房中见到一样东西时,却不由自主的变色愣住了。

    那是一只秘釉青瓷水著,放在一个玻璃门的书柜里,就像浸泡在水中一样表面有一层奇异地波光。这件东西,与穿越幻境中刚“醒”来不久,在桌子上看见地那只水著一模一样。难道那不仅是幻觉,冥冥中真的生过什么吗?怎么会在曲教授家见到这件东西。

    曲教授注意到他地反应,笑呵呵的打开玻璃门道:“一进门你就看见这个了?这可是父亲传下来的东西,据说当年药王爷用它喝过水呢,但他也不知真假。……有了上次那个假丹鼎的经验。前两天我请了一个鉴定专家看了看,专家说这是一件近代地赝品,虽然有些年头了。”

    “那位专家是不是还告诉你,想拿回去研究研究,搞清楚是怎么仿造的,是不是?”梅溪问道。

    曲教授好奇的说:“是的。但我没让他拿走,不管是不是古董,总是父亲给我的物件,也是个象征。……咦,你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梅溪叹了一口气:“那人看你是个外行,一时见财起意有了邪念,若是一般地古董就算了,这只水著实在太珍贵了。堪称国宝级!……他如果拿去调了包,找高手专门做一件高仿还你,以你的眼力恐怕看不出来,那就真的成了赝品了。”

    曲教授怔住了,过了好半天才问道:“真像你说的那样吗?那位专家可是我一位学生的家长,他会打这个主意吗,你不会搞错了吧?”

    梅溪:“那人也许本没有这种打算。但现这个东西实在太珍贵,而你又好糊弄,才有了一念之差。过去玩古董的江湖人,也干过不少这种事。”

    曲教授一皱眉:“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一再问我有没有找别的专家鉴定过,我告诉他没有,他才鉴定这是一件赝品,还说要借去好好研究。……唉,没想到啊,真是人心难测。”他出一声长叹。声音中充满了感慨。

    梅溪劝道:“祖传的东西是真地,曲教授应该高兴才是,不用叹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算是您学生的家长,也未必就是品行纯良的人,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足以让许多人犯错误。”

    曲教授:“你是说这水著很值钱,你能肯定它真的是古董吗?”

    “我也说不清它值多少钱,明清两代的青花、粉彩精品。最近曾拍卖出上千万的天价,但你这件东西收藏界是无法估价的,因为根本就没在拍卖市场中见过类似地,不好比较。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这是唐代的秘色釉青瓷。在行家眼里非常难以仿制。就算是高手做的赝品,也不可能有那种历史的沧桑感。摸一摸它,能感觉到那种气息。”

    说话时梅溪伸出手,指尖轻轻的在水著表面抚过,已回到了“现实”,可此刻的感觉却似又一次穿越千年。

    曲正波看着他,眼神起了不自觉的变化,不知在想什么,人也愣在了那里。梅溪注意到老头的反常,转身问他:“曲教授,你怎么了?”

    曲教授:“梅溪,认识你这么久了,以前却没有意识到,你可真不是一般人啊。假如在古时候,我简直要以为你是一位微服出行的小王侯。”

    他们正在谈论地东西,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连曲教授这种人,听说祖上传下的宝贝如此珍贵,都不由自主嗓子干连手心都出汗了。而梅溪从头到尾都很从容平静,语气没有一丝特别的变化,伸手去抚摸那只水著时,指尖很稳不带一丝颤动,就像在摸一把普通的茶壶。

    看他方才的谈吐,哪里像一个穷山村出来的大二学生?虽然衣着普通已旧,但风度雍容,让人不由自主眼前一亮。

    梅溪也意识到了,他缩回手解释了一句:“可能是因为我从小见过的古董比较多吧,真的假的都不少。”

    曲教授关上柜门,小声说了一句:“梅溪,如果你说地是真的,那我求你一件事,不要告诉我老伴,会把她吓着的,暂时也不要告诉怡敏。”

    “不要告诉我什么?你们一老一小鬼鬼祟祟说什么呢,是不是在背后议论我?”曲怡敏恰巧在此时走进书房,听见了爷爷最后半句话。

    曲正波干笑两声道:“我正在跟梅溪说,那只假丹鼎没法当作传家宝了,幸亏祖上还留下了一件东西,将来就给你做嫁妆吧。”

    “爷爷是说那个老茶壶吧?切,我可不敢要,那是你的宝贝,我连碰都不敢碰一下!……晚饭都摆好了。快去厨房吧,开饭了!”

    既然是生日晚会,除了不少好菜,曲怡敏还特意为梅溪买了蛋糕,插上二十根蜡烛。开席之前关上灯,点燃蜡烛。曲怡敏道:“梅溪,快许个愿吧!”

    梅溪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胸前做许愿状,耳边传来了曲怡敏与奶奶拍手唱的生日歌,他地大脑中忽然间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许什么样地愿望?还没等他想明白,蜡烛烧的差不多了,曲怡敏又叫道:“愿许好了,快吹蜡烛。最好一口气噢!”

    梅溪睁开眼睛,轻轻一口气就把蜡烛都吹灭了,桌上其他人都笑了,举起酒杯祝他生日快乐。这顿晚饭温馨而快乐,似乎这就是一种“家”地感觉吧?——梅溪在心中这么问自己,却又不敢肯定。

    曲怡敏有自己的单身宿舍,那里离上课的地方近。平常并不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晚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曲怡敏喝了几大杯红酒,脸蛋红扑扑地有些烫。梅溪告辞时她也要走,姜奶奶劝孙女道:“你今天喝了不少酒,明天又是周末,就在这里住吧。”

    曲怡敏:“明天上午还有个实验,教案都在宿舍里,我还是回去吧。梅溪,你送我。”

    曲怡敏与梅溪来到楼下,她朝天伸了个懒腰道:“今天晚上真高兴。吃得有点多了,陪我散散步好不好?”

    梅溪点点头,陪着她一起在路灯下并肩漫步,走着走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在他心中萌动。在那个穿越的“幻境”中,梅溪意识到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对曲怡敏动情了,当他回到现实之后,又觉得这份情意是那么的尴尬,无法开口。

    他想说些什么,嘴张了半天却只说了一句:“姐姐。谢谢你们了!”

    曲怡敏大大方方的道:“谢什么,应该是我们一家人谢你!要不是你,爷爷就会买个假丹鼎当宝贝,连养老钱都要让人骗走了。”

    梅溪笑了笑:“那东西不是宝贝,你们家另有宝贝。但不论什么宝贝都比不上人宝贝。”

    曲怡敏扑哧笑出了声:“你是在说我吗?我可不就是爷爷***宝贝!”说着话很自然地挽起了梅溪的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脯。

    隔着针织罩衫,梅溪的手臂能感觉到她胸前柔软的弹性。彼此离的很近,夜风中有她温馨的、充满诱惑的气息。他地身体紧了紧,却没有把手抽出来,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说着闲话,直到梅溪觉得太晚了,这才主动将曲怡敏送回宿舍。

    在宿舍楼下,曲怡敏站在那里又问了一句:“晚饭吃得好吗?”

    这时候问这句话,就是没话找话,看来曲怡敏也不愿立刻上楼,还想和梅溪多呆一会儿。梅溪柔声答道:“太好了,除了在梦里,我还没吃过这么开心的一顿饭!”

    曲怡敏:“梦里?这又不是在做梦!……梅溪,我现你今天有变化,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啊?”

    梅溪:“有吗?也许是因为姐姐喝酒了吧。”

    曲怡敏:“当然有了,我现你总是偷偷看我,我怎么了,脸上长东西了吗?”借着酒劲,她以撒娇似的语气对梅溪说话。

    梅溪也借着酒劲说道:“当然是因为姐姐太漂亮了,我忍不住就想多看两眼。”

    曲怡敏一瞪大眼睛:“难道以前我很丑吗?我可是早就现了,你并不怎么注意看我,就是今天有点奇怪。”

    梅溪赶紧摇头:“不是那么回事,姐姐一直都很漂亮,不仅是漂亮,是很美,越看越美。我以前是不敢逼视,今天是壮着胆子,还怕你生气呢!”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你也学会说这些话了!……不早了,快回宿舍休息吧,明天见!”曲怡敏伸出手指在梅溪胸口戳了一下,脸突然变得更红了,呼吸也有些乱,缩回手微微低下了头。没打开水呀?害得我们上自习回来连方便面都没法泡,还是到隔壁借的水!”回到宿舍,同学们已经准备休息,对面床的宿舍老大抱怨道。

    “唉呀,实在对不起,今天遇到不少事,我给忘了!这样吧,明天我继续值日,给补回来吧。”梅溪赶紧道歉,下课后他遇见地事情实在太多,他太忙了,都忙到唐朝去了。

    熄灯之后,梅溪躺在床上失眠了,思绪起伏。今天下午在大街上恍然间有了一段奇异的梦幻,然后在曲教授家见到了那只青瓷水著。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幻觉,或说那个“梦”并没有白做。

    有一点梅溪心里很清楚,他已经和上午的自己不一样了,虽然看上去毫无区别,却生了很多察觉不出的改变。有意思的是,类似的感觉他曾经有过,就是在梦幻中穿越唐朝,刚刚醒来的时刻。

    他是一名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自幼练武,得到五石散的帮助突破了五气朝元地境界,却莫名穿越大唐成了梅振衣。患病十二年醒来,身体炉鼎虚弱至极,那时的他有五气朝元的心境与感悟,却失去了全身的功力,重新开始修炼,一年时间内再次印证五气朝元境界。

    若幻境中所学是真,自己能不能在今后再一次印证易筋洗髓呢?这有些不可思议,但梅溪也听过高人梦中悟道的传说。就是在这么胡思乱想间,倦意袭来,梅溪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床继续值日,梅溪打扫完寝室最后一个离开,等他拿着书来到教学楼的时候,却现自己走错了教室。不对呀,课程表上明明写着今天他们专业在这里上大课,怎么这间阶梯教室里坐的都是外系的学生,都拿着同样的课本不像是上自习的。

    课程表没有错,梅溪站在教室门外注意到走廊上挂地电子钟,惊骇之下连课本都掉到了地上,只见电子钟上显示的数字是——2008年11月14日,07时45分。

    这是“昨天”的时间!梅溪这才回想起今天起床后不经意间看见的一切景象,竟然和“昨天”一模一样,包括他走出宿舍楼时,一只被人踢飞的足球从面前滚了过去,“昨天”就生过同样地一幕。他一直在想心事,竟然没有注意到,等察觉走错了教室,看见电子钟才反应过来。

    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其实自己并没有“回来”,眼前地一切是一种奇异的灵台妄境,它与幻觉不同,给人地感觉真实而清晰,与亲身所历一般无二!

    他曾看过一部电影叫《永远是明天》,其中的主人公每天醒来,经历的都是同样的一天,梅溪此刻遇到的情况很相似,说“永远是明天”并不恰当,“始终是今天”才对。

    过去没有离去,未来没有到来,他被自己的妄心所见困住了,仍停留在这一天。

106回、聪明机妙全无用,只问灵台方寸心

    真的是这样吗,时光仍在重演,昨天并没有过去,明天也没有到来?想确认的话很简单,不用看电子钟,看看这个世界上生的事就知道了。梅溪立刻去了“昨天”上午上课的教室,仍是那些同学,仍坐在同样的位置,拿着同样的课本。

    他赶到的时间刚好没有迟到,找了个座位刚刚坐下,老师就走进了教室。是大忽悠的课,她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讲的还是昨天那一课——《黄帝内经》。

    大忽悠也姓曲,是个女的,一位三十多岁快四十的副教授,大忽悠是她的外号,据说她很能扯,除了上课,还在外面没少忽悠。听她讲《黄帝内经》,有时候觉得很有意思,各种事情都能扯进来,但是相比曲正波教授讲学,却缺了真正的治学根基。

    经典可以用娱乐化的方式去演绎,以便于现代人接受,但假如仅仅只剩下娱乐化肤浅的演绎,那么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因为失去了传承中深邃的精髓。

    今天讲的这节课,梅溪昨天就听过,或说“四年前”就听过。在那个漫长的梦幻中,梅溪的《黄帝内经》得自孙思邈亲传,关于“天人相应”之学,根基之扎实恐怕很少有人比得了。现在再听这节课,真是觉得台上大忽悠所讲忽忽悠悠不知所云。

    梅溪在课堂上走神了,他在思索一件事,时间已经过去一千三百多年了,《黄帝内经》还是《黄帝内经》,但在医生手中的传承有什么变化呢?他想到的是孙思邈与曲正波。

    纯粹论医术,有了这一千多年的科技展,有了西方近代医学的崛起,现在曲正波给人治病,诊断和治疗的手段更多,能治疗的病症也更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远远出了孙思邈的时代。但是论个人呢,论医道修养呢?就梅溪亲眼历证,曲正波相比孙思邈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晚年地孙思邈,病人走到眼前,切一切脉聊几句话。就能知道病人的四时习性,致病的情志之因,对症的调治之法。尽管他治不了天下所有的病,而且没有见过现代很多病症与医学手段,但是从个人的医道修养而论,出了梅溪所见过地所有医生,也包括现代的医生。

    孙思邈那种人,如果来到现代。了解当代的环境之后,仍是一代神医。大忽悠这种人,就算去了唐朝,仍然是个大忽悠,甚至连擅长的忽悠恐怕都不好使了。

    也许拿曲正波跟孙思邈相比有些委屈,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尊为药王爷的。在西方将麻风病人视为被上帝抛弃的罪民的时代,大唐的孙思邈深入太行山疫区。为麻风病人建立隔离治疗场所,根据病症用当时所能使用地手段与搜集到的药物,亲自一一施治进行尝试,这是一般医生不敢想像的。

    知识在积累,世俗中所使用的手段一直在进步,今人越古人。但有一种东西,不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就可以简单越,需要每个人都从自身开始“修行”,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明白了这一点,就能理解为什么现代的知名医学教授曲正波。会对前辈孙思邈自内心的尊崇。

    周而复始?梅溪想到这四个字突然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想到了自己地处境,他的妄境不正是处于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中吗?

    为什么呢?这应该是妄心所见,梅溪想起“昨天”晚饭时,点燃蜡烛曲怡敏要他许愿,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要许什么愿,却在暗中想——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开心,活的这样精彩该多好。结果无意中的愿望成真了,第二天,仍然是这一天!

    过去的一天。在他的生命中是多么丰富多彩,包括穿越大唐的四年经历,以妄境中论,也包含在这“一天”当中。换作是谁,谁能不愿意呢?假如有人看见了梅溪的故事。设想自己就是梅溪的话。愿不愿意拥有同样地这一天呢?

    梅溪在朦胧间明白了一点什么,于是想到了更多。在曲教授家见到了那只青瓷水著。恐怕不是偶然,记得在穿越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想一闭眼就能回到二十一世纪,脑海中还冒出一个念头——把桌上那只青瓷水著也抱回去就好了。

    不论现实中,曲教授家有没有那件东西,但在梅溪的妄心所见中,那只青瓷水著出现了,以那样一种奇妙的方式。人心就是这么奇妙!

    此时的他已然想到,真正的自己仍定坐于随缘小筑中,元神却进入了眼前的妄境。他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如何走出妄境——眼前所见不正是自己的愿望吗?“昨天”晚上他的心中情意萌动,却又不知如何向曲怡敏表白,该不该表白?现在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既然这是妄境,正好是一个向她表白的机会,尽管一千三百多年后地曲怡敏听不见,但在妄境中可以弥补自己心中此生之憾。老天可怜啊,给了他这样一种机会!

    梅溪心中还是有些疑惑,想印证一切是否会真的如“昨日”般生。他下午仍走向了学校外的市场,绕过关小妹那个水果摊,买完水果出手教训那三个混混,一切如他所料。梅溪突然有一种感觉,虽然在这个妄境中,自己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但身边的世界一切都是围绕他来展开地,这种感觉太舒服了!

    还是那一顿有生以来最温馨地晚饭,这种场景,就算重复一千遍他也是愿意的。点燃蜡烛许愿地时候,梅溪暗道:“姐姐,我的愿望就是向你表白,希望不要吓着你。”

    吃完饭下楼,还没等曲怡敏开口,梅溪主动道:“姐姐,一起散散步好不好?”

    “好啊,我也想走走!”曲怡敏很高兴的答应了。

    在夜色中漫步,感觉是那么的浪漫,直到将曲怡敏送回宿舍楼下,还是昨天那番对话。当曲怡敏伸指戳梅溪的胸口时,这只手却被他捉住了。曲怡敏有些意外,身体微微颤了颤,低下头说话声就像蚊子哼哼:“你,抓我手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抱抱你!”梅溪看着她说道。眼神中充满了醉意。

    曲怡敏低着头没有答话,似乎被他吓着了,梅溪已经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曲怡敏只来得及嗯了一声就被他抱住,低低的轻呼道:“你,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似乎想挣扎却没有用力,不由自主就软倒在梅溪胸前。

    她只问为什么要这样,却没有说不要这样。女儿家的心思正如梅溪所愿。梅溪抚摸着她的秀:“你真的不知道吗?我想这样!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去了遥远的一千多年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我早已为你动情。……姐姐,我可以亲你吗?”

    曲怡敏地身体在抖,她伸手想推开梅溪,然而这手却软弱无力:“你疯了吗?在这里。会被人看见的!”

    能听出来,她这不是拒绝的话。梅溪拨开她的丝,一只手托起她的脸,低下头吻了下去,双唇相接带着迷醉的气息,这是有生以来最美妙地时刻。曲怡敏的情绪似乎有点迷乱,想推开他的那只手变成了勾住他的脖子,路灯光照在他们身上,留下两人相拥的投影。

    回到宿舍的时候,梅溪的唇边还带着那无穷迷醉的余温。走路时脚下都有些飘忽。不久前热吻中曲怡敏突然清醒过来,挣脱了他地怀抱,踢了他一脚跑上了楼。

    “梅溪,今天你值日,怎么没打开水呀?害得我们上自习回来连方便面都没法泡,还是到隔壁借的水!”回到宿舍,对面床的寝室老大抱怨道,仍像“昨天”一样。

    梅溪微笑着下意识答道:“真不好意思,下课后有事,我给忘了。明天我继续值日好了。”

    熄灯之后,梅溪躺在床上用指尖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意犹未尽浮想联翩。他的心愿实现了,但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不过瘾,当时的场景。他还可以做更多……曲怡敏跑上楼的时候。他可以追进楼道,甚至追进她地房间。

    明天是否又会是同样的一天。假如那样,他可不可以更进一步呢?想着想着他又笑了,笑容甚至有点邪,他就是带着这种邪邪的笑容入睡的。真的又是同样的一天。算起来,这是他进入妄境的第三天。一切如常,梅溪并没想做更多的改变,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中他就是上帝。

    “你疯了吗?在这里,会被人看见的!”当梅溪表白之后,要吻曲怡敏时,怀中的佳人仍然说了这句话。

    梅溪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姐姐,我送你上楼好不好,把你送进宿舍我才放心。”说完话挽着曲怡敏走进了楼道。

    曲怡敏就像做梦一般被他挽着走,接下来生地事情真的如梦如幻。进了宿舍,关上门,连灯都没开,梅溪已经拥住了她,略带粗鲁的热吻,吻的她快要融化了。她整个人也真如融化一般,失去了理智,无法去思考,仿佛飘浮在云端……

    不知过了多久,等一切稍稍平静下来,两人已经躺在床上盖着被,地上散落着衣物。曲怡敏在他*的怀前轻轻的抽泣,也分不出这泣声是伤心还是幸福,她在梅溪的胸前低低道:“你竟然对我这样……明天,我们该怎么办?”明天?是啊,如果在现实中他这么做了,那么明天该如何面对彼此,又如何面对其它人呢?但这是妄境,没有明天的妄境!

    梅溪抚摸着她柔滑的身子喃喃道:“你就是我的明天。”

    此时地梅溪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走不出这一天,这便是妄境的奇妙之处,他自己的心愿困住了自己,不论妄境如何改变,也永远是一种困境。如何才能走出这个困境呢?梅溪不明白,但此时也不太想去明白,这就是他心中所愿,为何急于离开呢?这样的日子,哪怕再多留一天也好!

    梅溪的想法有点变了。他在想就这样拥着曲怡敏到明天,看看妄境中地明天会如何?也许会比今天更幸福!他不想睡去,一直睁着眼睛保持清醒,若在平常情况下以他地修为几天几夜不睡没问题,可妄境中地倦意是那样神奇,他仍然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地时候。怀中已没有曲怡敏温软的身体,他仍睡在宿舍的床上,还是同样的一天——第四天!

    梅溪现在明白了,妄境中可心想事成,但妄境毕竟是妄境,他破不了妄境,就将永远被困在这人生最幸福的一天。他此时还不想离去,但已明白自己迟早是必须要离去地。他做了一个决定。

    这一天梅溪逃课了,直奔学校的图书馆,他要去查唐史。既然迟早要离开,就要为未来做些准备,这个妄境是如此真实,那么就看看还能有什么别的收获?穿越前他根本不了解唐代的历史,只有一个朦胧的大概印象。现在他要尝试在妄境中找到一些什么。

    “没有!……这本也没有!……你要借的书都没有!”图书馆的管理员是这么回答他的,翻遍阅览室地所有书籍,随手抽出一本都是他以前看过的,一本关于唐代历史的书都没有。

    梅溪不甘心,离开图书馆去了校园外的网吧,上网搜索唐代的信息。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搜索出来的网页内容都是他以前知道的,比如“钟离十试吕洞宾”之类地传说,没有他梅振衣的名字。连他父亲梅孝朗的记载都没有。

    妄境中能见所愿,为什么我就看不到呢?梅溪在心中这么问自己,一边继续点动鼠标。这个念头一起,马上现随后找到的网页就是他想看的,关于梅孝朗、梅毅、菁芜山庄等等记载,他甚至还找到一部正在连载的架空小说,主人公竟然就是唐代传奇人物梅振衣。

    梅溪打了个激灵,醒悟到是怎么回事,他就算查找到再多的资料,也是毫无用处的。一开始他查不到。那是因为他本人确实不知道,后来他意识到这是妄境,于是想要的资料都能找到,但这些东西是他自己心里想的,不是现实中真正存在地资料。

    “你竟然对我这样……明天。我们该怎么办?”这一天夜里。*的曲怡敏伏在他胸前低声的抽泣,一只手还紧紧搂住他的腰。说的是与“昨天”一样的话。

    “怡敏,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珍惜这一天,甚至不愿离去。也许我想要的太多,想要永远,但此刻相拥,已别无所求。……我是真心的,假如这一切真的能生的话,我不会这么做,我愿尽一切努力去守候你。”

    梅溪彻底明白了自己地处境,拥抱着曲怡敏无限留恋,他已经打算“走”了。

    随缘小筑中,知焰仙子看着定坐的梅振衣眼神充满了忧虑,以神念对钟离权道:“已经是第五天了,真如你所说,妄境有多久,他就会在这里定坐多久。假如妄境百年的话,他真的能在此定坐百年吗,他还没有这么深的修为!”

    钟离权也眉头紧锁:“真地很怪异,妄境百年一弹指,只要能够醒悟到身处妄境,不论能不能破妄,都可以离境而出地。他此刻的情况却不一样,似乎是不破妄就无法出定。”

    知焰:“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钟离权:“下月初二,如果他还不能离定而出,我就唤醒他。”

    知焰:“如果是那样,对他地修为有损。”

    钟离权:“顾不了那么多,总比性命堪忧强,哪怕是修为尽失,也可从头开始筑基修行。”

    知焰:“我求东华上仙一件事,既然他是来找我的,在此等候时入了妄境,接下来这段日子,就让我为他护法吧。”

    钟离权看着她点了点头:“那好,就拜托你了,他若有那个机缘能破妄而出,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你。”

    妄境中的第五天,梅溪经历的仍是同样的一天。他想离开妄境,但此时却不知怎样才能离开,思前想后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天下午,他又一次向市场走去,迎面看见那个奇异的水果摊。这一次他没有摘下句芒之心,也没有绕道而走,一切就像他穿越前那样,向着关小妹走去。

    那卖水果的女子抬起头来与梅溪的视线相接,她的眼眸明澈而深邃,冲他微微点头,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提起了水果摊上的杨柳枝,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一切就与上一次穿越一模一样,梅溪甚至有些激动,在等着身后“风公子”的声音。

    “关小妹,原来是你呀!这些年见你的化身显现,一次比一次出落的标致水灵,你想干什么?勾引小伙吗?……看样子我来的正是时候,也正是地方。”风公子的声音如期传来,说话间他从身后与梅溪擦肩而过,他行走时带起一阵清风扫了梅溪一下,梅溪身躯一震现自己能动了。

    接下来生的事不用复述,梅溪摘下句芒之心的时候,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骨肉在瞬间消散于无形,眼前的世界全部消失。就在下一个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回来了,眉心一凉如同针刺一般。他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坐了一个人,指间金光一闪突然收回不见,这一位白长正是孙思邈。

    看见这个场景,梅溪突然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仍然没有离开妄境,无非是在那“一日之妄”中又一次穿越。妄境中的那一天,本就包含了穿越的经历,这是一个无限轮回的死循环,就算他在妄境中再一次穿越,无非是把穿越的经历也带入妄境。

    梅溪躺在床上无计可施,不知怎样度过了这再度穿越的半天。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贴在床板上的汤头歌,不是菁芜山庄的床,而是学校寝室的床——又是同样的一天,妄境中的第六天,仍从学校宿舍里起床开始。

    在妄境中再度穿越,却没有脱妄境,梅溪就想到了这个结果,他还是走不出这一天。那么不用再多想,就算在妄境中再去穿越一千次,仍然是这个结果。

    看上去他是被这一日之妄困住了,但梅溪已然明白,困住他的是自己的心念。妄境由心念而生,看似一切如愿,但并不意味着想破妄就能破妄。在妄境中空想破妄,那么结果就是在妄境中得到一个破妄幻象,直接成仙都有可能,但他本人还是在随缘小筑中定坐,还是那个梅振衣。

    这是一场没有对手的斗法,只能在这种经历中洗练心性,达到破妄之境。梅溪的悟性非常好,所经历的事情从入妄的第二天开始,就一直看得都很明白,但是他的心性修为确实没有到地步,想明白了也破不了妄境。

    就算他绝顶聪明,比神仙都聪明,能想通妄境中的各种关窍,能想出各种机巧手段,但也全无用处。破妄只凭真心到了境界,而不是凭你有这个愿望,更不是凭灵机一动。

107回、穿越光阴追百代,凝情一刻此芳华

    该怎么办呢?其实没有办法可想,梅溪心中有一阵茫然,过了很久才重重一拍床板道:“管他娘的,老子来了就来了!谷儿、穗儿,快伺候少爷起床!”

    “少爷醒了?这就伺候少爷更衣。”有两个悦耳的女声传来,掀起被子再看这间宿舍变了,只有梅溪这一张床,谷儿、穗儿就含笑站在床边。

    更衣已毕,吃完早饭,下楼去上课。走出宿舍楼有一只足球滚过,又被一只马蹄踢开,张果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站在宿舍楼门口道:“少爷,请上马。”

    梅振衣接过马鞭翻身上马,纵马奔出生活区,越了很多走路与骑车的同学,在教学楼前勒住马缰。梅毅腰悬宝剑抢步上前接住缰绳道:“少爷,你来了?座位给你占好了,插着那杆梅家大旗的座就是咱的!”

    走进教室,果然有一个座位背后竖着一杆大旗,旗幡中央写着一个大大的梅字。梅溪走过去拔起大旗向后一扔,后排的梅家六兄弟赶紧接住。他坐了下来,旁边一位女同学递过一杯泡好的茶,柔声道:“梅溪,先喝杯茶吧。”

    这位女生肤色甚为白净,神情柔媚,容颜娇丽,语气温柔婉转,竟是梅溪的“小阿姨”付小青,此刻的她成为了大学课堂中坐在身边的同学。

    梅溪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今天讲课的不是大忽悠,换成了一位面容古朴清癯的高簪道士,身穿青色道袍,脚踏吉祥软草精心编就的芒鞋,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

    这位老师走上讲坛,将酒葫芦从腰间解下往讲台上一放,自我介绍道:“我是新来的教授,名叫钟离权,诸位同学也可以叫我东华先生。我要给大家讲的课是《九转金丹大道直指》,今天是第一讲……”

    “梅溪,你好好听,我来帮你记笔记。”身边的付小青悄声说了一句,伸手将梅溪面前的笔记本拿了过去。

    梅溪一伸手,却把她的手给按住了。付小青问道:“你怎么了?”

    梅溪按住付小青地手,凝视着她的眼睛,叹息一声问道:“小青,我的心怎会乱成这样?”

    今天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当梅溪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企图挣脱这个妄境,却现无计可施,因此境为妄心所化,并非别人强加于他。于是他干脆随心念化转妄境。看看妄心所见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眼前所见竟是这样混乱而荒诞,也许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妄想中,都会有类似的荒诞一幕。

    随心念化转妄境,也是一种神通,需要有很高深地定力才行,他的灵山心法破关入妄,修为其实已更上一层。才会亲眼“看见”今日这一幕。定力未失,却看见了自己在妄境中散乱的心神,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付小青没有抽回手,而是将另一手的手心也放在梅溪的手背上,柔声道:“不要着急,好好想想,是谁让你变成这样的?”

    梅溪咬牙道:“是我自己!”

    付小青:“你在生气吗?”

    梅溪:“不,我在出气,自己出自己的气!”

    付小青:“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有人找你地麻烦吗?”

    梅溪:“在这里。哪有别人能找我的麻烦,我倒想去找别人的麻烦。”

    付小青拍了拍他的手背:“想去,那就去吧!……不要忘了,今天晚上曲教授还有梅太公要给你过生日呢,大家都在等着,你早点回来。”

    梅溪站起身来,也不理会周围的同学与讲台上的老师,径自走出了教室。来到校园外,远远看见那个奇异的水果摊,梅溪大步上前指着卖水果地女子喝骂道:“你到底是谁?我不管你是关小妹还是观自在。我究竟什么时候招惹你了?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女子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身子都快贴到墙上去了:“这位同学,你说什么呢。我就是一卖水果的。干嘛跟我过不去?”

    梅溪:“卖水果的?我看你是人贩子,把我卖到唐朝去了!……你过来。让我检查检查,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女子:“同学,你没病吧?……这位大哥,你给评评理,一个大学生,当街欺负我这个卖水果的小贩。”她向另一个走过来的路人喊道。

    “关小妹,他是看你长得漂亮,想调戏你!……这位同学,耍流氓耍的不是地方吧?那边可就有警察!……真想追女人,不是你这种追法,每天来买买水果,顺便送朵花什么的,不是挺好吗?”一位男子的声音传来,正是那位算命先生风公子。

    梅溪一听见他说话,急转身一把抓住他地衣襟道:“还有你,我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究竟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她的同伙?”

    风先生推开了他的手:“我算命她卖水果,算哪门子同伙!……你抓着我干什么,我就是一算命的,你要算一算吗?”

    梅溪:“好,你就给我算一算,要是算的不准,可别怪我跟你没完!”

    风先生一伸手:“别扯那没用的,给钱!”梅溪掏出五十块放在他手中,风先生一皱眉:“太少,你的命就值这些啊?”

    梅溪:“没了,就这么多!”

    风先生:“不对,你刚才掏钱时,我分明看见兜里还有。”

    梅溪:“那是我准备买水果的钱。”

    那边关小妹插话道:“买水果就对了,没事什么神经?”

    梅溪:“少废话,算还是不算?告诉你,假如你算的不对,就是欺诈消费,陪我一百。”

    风先生摇头:“我说过了,五十太少!”

    梅溪将句芒之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塞给他道:“加上这个,够不够?”

    风先生提着句芒之心对着阳光照了照。又塞回给梅溪道:“我还以为是翡翠呢,原来是个不值钱地玩意。……五十就五十吧,看你心诚,想算什么就问吧。”

    梅溪眯着眼睛缓缓问道:“我究竟从哪里来,又将往何处去?”

    风先生笑了:“你从旁边这所学校来,要去卖水果。晚上到人家做客。……这五十赚的好轻松啊!关小妹,我也买点水果,五十块钱的。”

    梅溪站在那里,苦笑着长出一口气,没有再理会风先生与关小妹说什么。妄境中的第六天,梅溪随心念化转妄境,看看自己散乱的心神,做了最后一次“灵机一动”地尝试。却没有达到目地。

    梅溪能猜到是这个结果,却忍不住还是要试一试,试完之后终于真正放下了取巧破妄之心。

    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仍是躺在学校宿舍地床上,妄境中地第七天。

    这一天不再有谷儿、穗儿在床前伺候,一切仍如穿越前经历的那一天一样。梅溪值日,打扫完寝室。最后一个离开,拿着课本去上课。走到楼下时,一只踢飞的足球从面前滚过,梅溪上前一步一脚给踢了回去。

    “昨天”已经耍够了,此时的他,已经明晰妄境,能够收起妄心所见不受勾牵。

    一般人修行至此,就算不能达到破妄的境界,也能离妄境而出。可是他地情况很特别,困住他的妄境不是虚无妄想。而是穿越前“真实”的经历,如果他的修行境界渡不过“妄心劫”,就无法摆脱这种困境。

    这一日的经历不必过多的复述,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梅溪想起今天是自己值日,先回寝室拿了四个暖壶,到水房打完开水送回去,这才离开生活区走向校园外的市场。有三个混混悄悄跟在他后面,前方不远处现了那个奇异的水果摊。

    卖水果地女子抬起头来与梅溪的视线相接,伸手提起了水果摊上的杨柳枝。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然后“又一次”听见了风公子的声音:“关小妹,原来是你呀!……”他说话间从身后擦肩而过,行走时带起一阵风,梅溪身躯一震现自己能动了。

    还是那一幕,接下来会怎样呢?

    “大姐。买点水果。一样拿点,称五十块钱的。……你的水果比市场卖地新鲜。还干净!……谢谢,给你钱。”

    梅溪走到关小妹的摊前买了一兜子水果,很有礼貌的说了谢谢,然后扬长而去。风公子与关小妹面面相觑,而周围的景物已经恢复了正常。

    这天晚饭后,陪着曲怡敏在夜色中漫步,感觉是那么的浪漫温馨,直到梅溪觉得太晚了,这才主动将曲怡敏送回宿舍。曲怡敏站在宿舍楼下问了一句:“晚饭吃得好吗?”

    梅溪柔声答道:“太好了,就似在梦里。”

    曲怡敏:“梦里?这又不是在做梦!……梅溪,我现你今天有变化,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梅溪:“有吗?也许是因为姐姐喝酒了吧。”

    曲怡敏:“当然有了,我现你总是偷偷看我,我怎么了,脸上长东西了吗?”

    梅溪:“不是,今天你很美,我就是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曲怡敏一瞪大眼睛:“难道以前我很丑吗?我可是早就现了,你并不怎么注意看我,就是今天有点奇怪。”

    梅溪轻轻摇头:“你一直都很美,越看越美,我有些不敢看,怕你生气呢!”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你也学会说这些话了!……不早了,快回宿舍休息吧,明天见!”曲怡敏伸出手指在梅溪胸口戳了一下,脸突然变得更红了,呼吸也有些乱。

    曲怡敏想缩回手时,这只手却被梅溪捉住了,她有些意外,身体微微颤了颤,低下头说话声就像蚊子哼哼:“你,抓我手干什么?”

    “我想好好看着你。真的,我就是想好好看看你!穿越光阴百代,凝聚一刻芳华,总有一天这心迹会明了,或在此时已然明了。”学们都已睡下。梅振衣在床上盘膝而坐,动灵山心法,在灵台中又一次见到了孙思邈。

    就似入妄前的那一瞬间,孙思邈挥起的衣袖刚刚放下,梅振衣恭恭敬敬的说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孙思邈微笑看着他,慈祥地眼神中尽是欣慰之意:“腾儿,你是怎么回来的?”

    梅振衣:“弟子从灵台定境中入。自然要在灵台定境中回。入妄之后,心神为之所困,不得施展灵山心法,往返七日方才历证。”

    孙思邈:“历证为何?”

    梅振衣:“庄周化蝶、蝶化庄周,无非如此,弟子知我为何。”

    孙思邈:“恭喜你了,你的灵山心法。终于堪破大成真人之境。”

    梅振衣:“弟子惭愧,师父交代的那三句话,本以为熟记于心,遇知焰仙子时犯了错,入妄之后又犯了错,直到此刻才真正得悟其中之道。”

    孙思邈:“不必惭愧,你非天生真人,修行就是如此。从今之后,你我师徒不必在灵台中如此相见了。”

    孙思邈说从此之后不必在灵台中相见,梅振衣竟没有丝毫地伤感。反而笑道:“弟子也是这么想的,师父,您老人家辛苦了!”

    这是梅振衣在随缘小筑中定坐的第七天,夜幕又一次降临,知焰坐在纯白的吉祥软草垫上,静静的看着梅振衣,眼神中有关切与忧虑之色。就在此时,黑暗中她的眼神似有光芒闪过,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然后就听见梅振衣长出一口气——他睁开了眼睛。

    梅振衣破妄而出。睁开眼看见地第一个人是坐在对面的知焰,然后就听见知焰说道:“恭喜你,梅真人!”

    梅振衣抱拳还礼:“多谢仙子为我护法,请问我这一入定是多久?”

    知焰反问道:“请问梅真人在妄境中停留多久?”

    梅振衣:“七日。”

    知焰点了点头:“果然如此,你在此地也定坐了七日。”

    梅振衣:“辛苦仙子了。我遇到的情况有些特殊。轮回七日方出。”

    知焰:“你不必说,自古以来妄境不问。就算师父问弟子,弟子也可以不答。”

    梅振衣:“想一想,还真应该是这样。……不好意思,我本是来找你的,见你不在,暂时入座等候,不想正巧修行破关历劫,一坐就是七天,让你久等了。”

    知焰:“东华上仙来过,你的来意我已清楚,多谢你三年来地挂念了!……好漂亮地草垫,我从未见过有人以炼器之法编织出这种寻常器物,你真的与众不同。”

    梅振衣笑了:“这是我送你地,原先不知道你在青漪三山做客,怠慢了。这是一点小心意,希望你能喜欢。”

    知焰露出了少见的欣喜之色:“真是送我的?当然喜欢了,我还从未收到过这种礼物。”

    梅振衣:“喜欢就好,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下月初二,也是这个时候,你在此等我,我将飞云岫还你,你也好回昆仑仙境的师门复命。”

    与知焰告辞,走出随缘小筑,星空下的青漪三山竟有所不同,不是山变了,而是梅振衣有了改变。刚才知焰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恭喜你,梅真人!”显得很突兀,但梅振衣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大成真人境界究竟有何不同?以梅振衣的体会,就是在灵台定境中显现的元神,此刻与寻常神识合二为一。这就意味着不必再刻意以心法调摄,去寻求元神清明地状态,随时随地可自如入出以前修证的种种定境,施展神通法术时也是如此。

    破妄之后,灵台中的孙思邈曾说:“你我师徒不必在灵台中如此相见了。”也就是这个意思。

    谈笑行事的你,就是打坐入定的你,行走坐卧皆是修行。其实人并没有立刻变得比以前更加神通广大,但是境界却似捅破了一层看不见的窗户纸,修行至此,一身修为才可不至退失。修行各派有“金丹永固”、“金刚不坏”、“云霞不灭”等等说法,从境界上讲都是类似的。

    神念自开阖,外感这天地间的青漪三山,神识所及是那样的明晰无碍。梅振衣站在随缘小筑门外的空地上,深吸一口气,双臂张开,又合掌于胸前,收敛开阖四散地神念与法力,眼前三山还是那三座山。

    “梅真人,暂请留步,我还有几句话想说,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知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才明明已告辞,知焰转念间又叫住了他。

108回、三山五湖始足下,云端漫步莫忘形

    听见知焰唤住自己,梅振衣转身问道:“仙子还有什么吩咐?”

    知焰仙子一指地上那两个吉祥软草蒲团:“多谢了,你师父钟离权那日看见,就猜你是亲手编就要送给我的,果然如此。”

    梅振衣:“区区之物,仙子又何必客气,特意叫住我道谢?”

    知焰:“你师父对此物赞赏有加,看神色十分喜欢。”这句话是在提醒,言下之意既然钟离权也喜欢,那么梅振衣就不要只送她,也最好向钟离权表示表示,讨师父开心。

    梅振衣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立刻明白了知焰的意思,笑道:“仙子在人间这三年,也学会了这些?谢谢你的好意提醒,只是我不太明白,这种草编的物件,真的能入仙子与我师父的法眼吗?”

    知焰轻轻一招手,示意梅振衣再跟他进去,走入厅中拿起一个蒲团递给梅振衣道:“你自己看看,虽只是一个坐垫,我自问也会炼器,修行日久修为也在你之上,却加工不出这种东西,修行法宝我见的多了,但以炼器之法制成这样的物件甚至从未见过。”

    梅振衣无心中加工出的这一对蒲团,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这还要从“炼器”之道说起。修行人炼器,也就是寻找特别的材料,炼制成修行法宝,方法虽不尽相同,但主要都包含三个步骤第一是寻找合适的材料,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天材地宝,以法力将其炼化提纯,加工成所需要的材质。不同的人加工同样的东西,也可能结果不同,这一步一不小心,就可能将材料给炼废了,不可再用。

    第二步是成就器形,你想炼一件什么样的法宝。宝镜还是宝剑?先选合适的材料,炼化好材料之后再加工成型。如果只是单一材料,高明的炼器大师可以在炼化材料时直接成形,但如果炼器功力不足或所用地材质太多,那就要分别加工成型。

    这第二步最难,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前功尽弃,法宝也有可能就此损毁。所以一般炼制法器用的材料种类都不多,天材地宝本就珍贵难寻。对于特别珍贵的材料而言,用它一种炼器成形就足够了。还有一类法器炼成后已可使用,还可以继续加入其他的材质合炼,但那样前功尽弃的风险也很大。

    第三步是赋予妙用,这一步最关键。一件法宝有什么用处,先在于材料本身的物用有何巧妙。其次也与炼器之人地法力、修行的道法、采用的炼器方法,甚至炼器时心中的想法、本人的状态、对材料物用属性的微妙体会有关。

    从炼器的角度,梅振衣的做法很罕见。他以一身元气为炉鼎,以心念为炉火,分别炼制了数千支吉祥软草茎,而且根根物性相通。一般人炼器没有这么做地,如果批量炼制一种材料。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大派之中的长辈给一批晚辈赐器,炼化同样的一批材料几十件,炼成十几件同样的法器。

    而梅振衣仅仅是为了编坐垫,就将一种材料炼化了数千次,而且心念连贯,次次所得材质物性相通。

    还有更不寻常的,坐垫编织有三层,每个都不多不少用了九百九十九支吉祥软草茎。梅振衣是一气编成的,其中动作未断。心念也未断。这就意味着物用相接一体成形,九百九十九支吉祥软草茎物性合为一体,这个坐垫真正成为了一件法器,器形是一个蒲团。

    假如他的动作断了、或心念断了、或编织时施展地神识感应之法有间歇,法器也就毁了。这种情况下蒲团还是蒲团,但不再是一件成形的法器,无非是材质特殊而已。修行人炼制一件法器,不可能一次将这么多件材料炼化成形,别说九百九十九种,就连九种都很罕见。尽管都是一样的吉祥软草茎。

    梅振衣偏偏就炼制了这样一对“法器”,知焰仙子从未见过,说它是什么珍贵的法宝神器吧,也不是,但的确世间难寻。

    至于它的妙用如何。梅振衣编织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就是想编个坐垫而已。这种“无心有缘”的炼器之法,其实就是炼器赋予法器的妙用。同时它也最大程度的挥了吉祥软草本身地物性——自性吉祥、安定守柔、勿忘勿助。

    如果说这件东西也算法器的话,那么它就是为打坐而用,而且是世上最适合打坐的坐垫了。梅振衣的本意就是要送一对坐垫而已,而结果,他送了世上最好的!

    梅振衣七天前编成这一对坐垫,然后就坐在上面,灵山心法恰好到了破关之时,一坐七日破妄而出,成就大成真人之境。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也许有,也许没有,修行机缘自有微妙难言之处。

    知焰解说了这对坐垫如何不同寻常,梅振衣笑道:“我本来没想炼成法器,只是想给你编一对坐垫而已,无心之中成了这样,其实炼器之道,我还没学过。”

    知焰:“难怪钟离前辈看见了这对坐垫,对你赞赏不已,你是如何自悟这炼器之道的呢?”

    梅振衣:“你若不说破,连我也不知道这就是炼器,当初被左游仙劫持之时,我自悟随鞭炼药之法,再有一番变化而已。”他与知焰又坐了下来,聊起了当初暗中炼制迷仙散对付左游仙之事。

    知焰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件事,很感兴趣,不时还会心一笑,她这种神情在三年前初遇时是不敢想象的。讲完了故事,梅振衣又道:“既然我师父喜欢,我也该送他一件东西。”

    知焰问:“你想送钟离前辈什么?”

    梅振衣:“你马上就能知道,我就在这里制做,恐怕需要一夜时间。”

    知焰:“你一连七日不回,刚刚离坐而出,就不想立刻回家吗?”

    梅振衣:“我想师父一定已告诉我的家人,我这几日在闭关练功,他们不会担心的。此刻已是深夜,我回去会把整座齐云观的人都惊动地。就不打扰他们休息了。”

    知焰眨了眨眼睛,第一次露出些许俏皮的神色:“你不想打扰家人,就不怕打扰我?”

    梅振衣嘻嘻一笑:“我本已告辞,是你把我叫回来的,打扰一观的人不如打扰你一个人,已经麻烦你七天了。干脆再打扰一夜吧。……仙子若烦我,这就告辞。”

    知焰:“不必,不必,我一点都不烦,其实我也想看看你要送给钟离前辈何物?”

    梅振衣要送给钟离权何物?地上还有数百支炼化完成的吉祥软草茎,梅振衣将它们放在身前摆好,施内息凝神展开法力,草茎一根根飞入他地手中。开始编织。知焰不敢打扰,只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

    梅振衣这一次的动作很慢,非常慢,却连续不断毫无凝滞,神情肃穆已入忘我之境。过了半个时辰,知焰才看出他在编什么东西——草鞋!

    梅振衣穿越前小时候会打草鞋,但那时就算在山村中。也很少有人穿草鞋了,仅仅是一门编织手艺而已。此刻他打地这双草鞋可不是普通的样式,先结双层底,回纹相扣,鞋面编成的形状就似两片白云舒卷相合。

    柔韧细密地吉祥软草编成,不仅样式典雅还融入了现代的时尚风格,别看是一双草鞋,就算拿到国际名品店橱窗中展览都可以。过了一个多时辰编成一只,梅振衣闭目调息半晌,才开始编第二只。仅仅是编一只草鞋,也极耗神气。

    当山外天边霞光微吐的时候,这一双“卷云双耳软芒鞋”终于编成了,梅振衣深吸一口气,脸上也掩饰不住有疲惫之色。知焰瞪大眼睛赞叹道:“梅真人好手法,如果说那一对坐垫是机缘巧合无心所得,那么这双芒鞋一次编就,可是太难得了!”

    梅振衣微喘几口气道:“我也觉得很难得,方才妄境中的机缘,心中忽有所感。于是编成了这双鞋,差一点就没有成功。假如换个时间地点,同样的坐垫我可以再编,但这样一双鞋很难再编成了。”他为什么要送钟离权一双鞋?在妄境中的第六天,随心念化转所见的荒诞场景中。“钟离权教授”登上讲台时。脚上穿的就是一双吉祥软草编成地双耳芒鞋。梅振衣心有所感,破关离境之后。真的给师父编了同样的一双。

    知焰将这双芒鞋拿在手中把玩,眼中尽是赞赏之色,这时听见门口有人说道:“好漂亮的一双鞋,踏遍人间也难得啊!你送人一对坐垫还不够,又开始交换贴身信物啦?就是尺寸大了点,不合知焰仙子的脚。”

    钟离权来了,梅振衣起身行礼道:“师父又在取笑了,您看看尺码,也知道这卷云双耳软芒鞋不是送给知焰仙子的,就是弟子特意孝敬你老人家的,祝您老漫步云端潇洒人间。”

    “真是给我地?哈哈哈哈!……好小子,算你有心,没忘了师父我!”钟离权将知焰手中的芒鞋摄去,立刻换到脚上还蹦了几下,眉花眼笑。梅振衣从未见过他这么开心,一双芒鞋竟能把他乐成这样。

    “恭喜你成就大成真人,谢谢你的这份心意!……你和知焰慢慢聊,为师换上新鞋,去三山五岳漫步一番,下月初二自会回来相见。”钟离权说走就走,飘飘然脚踏祥云飞出青漪三山,临走时还喊了一句:“徒儿啊,你今日修行大成,可否象师父这般漫步云端?”

    梅振衣看着师父远去,对知焰道:“我没想到他老人家会这么高兴。”

    知焰淡然一笑:“以你的家世身份,孝敬师父什么人间宝贝都行,但钟离前辈不会看上眼,只有这样的东西,既能让他喜欢,又能代表你真正的心意。他见你成就大成真人,心中本就满意,你又按他的心意孝敬那双芒鞋,前辈当然更开心了,真仙也有真性情。……梅真人。你很会与人相处啊?”

    梅振衣:“其实还要多谢仙子提醒,昨夜是你叫住我的。”

    知焰:“不要叫我仙子,我虽来自昆仑仙境,但并非真正的仙人,就叫我知焰罢。”

    梅振衣再次告辞来到随缘小筑门外,想起钟离权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你今日修行大成。可否象师父这般漫步云端?”他早就明白仙人开口不会随便说话,更不会说莫名奇妙地话,师父一定在暗示他什么。

    站在霞光中想了半天,梅振衣突然一拍脑门——原来如此!

    他袖中飞出一条如烟如雾的白练,踏上白练凌空而行,脚下泛起一片片银色涟漪,拜神鞭展开如白云舒卷,真地飘飘然如漫步云端。这一手御器法术其实他早就领悟了。但是修为没有到达身心内外不二、诸般妙法随心无碍的真人境界,他还不能凭借拜神鞭漫步云端。

    此刻梅振衣忽然醒悟,御器行空而去。其实以他此时的修为,尚无飞天之能,但人家手中就有那样一件神器。

    知焰站在门前,看着梅振衣脚下舒卷的祥云,秀眉微蹙。眼中充满疑问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就在这时,就见半空之中的梅振衣惊呼一声,脚下祥云化成一条白练收入袖中,人张牙舞爪就向着下方的山谷摔去。

    知焰地身形立即化作一道红光飞去,半空伸手提住了梅振衣的后衣领,顺势下飞把他“安全”地放在了地上,正落在那条小溪旁。

    梅振衣刚刚突破大成真人境界,第一次借神器妙用漫步云端,转眼就栽了个大跟头,从半空摔了下来。以他的修为倒不至于摔死。但也能摔个七荤八素的,幸亏知焰反应快帮了他一把。

    刚一落地就听知焰用微嗔的语气道:“你编制成那双芒鞋之后,就已疲惫至极,为何还要显弄神器妙用,差一点就出意外了。”

    梅振衣脸都臊红了:“走出门忽然醒悟法器神用,忍不住立刻一试,却忘了此刻身心之力已是强弩之末。真不好意思,这回脸可丢大了,自古以来,还没听说过哪位高人飞天之时栽过这样的跟头。”

    知焰看着他忍不住扑哧一笑:“没关系。反正没有别人看见,我也不会告诉别人地。……你可别再施展神通了,我送你回齐云观罢。”

    梅振衣连连作揖道:“多谢,多谢!其实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天上掉下来了,但只有这一次是我自己摔地。也只有这一次有人拉我一把。”

    知焰诧异的问:“嗯。你到底从天上掉下来几次,怎会有这种事?”

    梅振衣:“不止一次。以前都是被别人扔地,路上慢慢讲故事给你听。”

    知焰有了世上最好的坐垫,钟离权有了一双满意的芒鞋,梅振衣自己也有了新道袍,回去之后曲振声已经把他要的新衣服置办好了,花的就是何幼姑那锭银子。

    梅振衣离开七天七夜,钟离权早就对齐云观打了招呼,只说将他带去青漪三山闭关修行,下月初二之前就可出关,无事不要来打扰。家中众人倒也没有担心其余地事,见少爷回来大家自然高兴,张果、梅毅等人得知内情之后,也纷纷祝贺。

    正月已经没剩几天了,第二天梅振衣就换上新道袍,叫人去万家酒店买来两小坛老春黄,拎着酒去何家做客。何家夫妇待他很热情,杀了家中最肥的一只老母鸡做菜,吃饭的时候何火根问道:“小道长,你样子怎么象好几天没吃饭了?”

    梅振衣讪笑道:“主要是何家姑姑做的菜,道观里吃不到。”

    何幼姑道:“道士哥哥,好吃就多吃点,以后想吃什么,就到家里来,我娘会给你做的。”说着话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了他。

    梅振衣看着她,笑容很是温柔:“不要给我,我已经吃了一根鸡腿了。”

    突破大成真人境界,接下来就等着二月二正式举行拜师入门的仪式了,钟离权会把飞云岫赐给他,三年来知焰一直在等这一天。一想到这些,梅振衣有一种终于要完成承诺的轻松感,同时心中也有一丝淡淡的不舍。

    知焰拿到飞云岫,就会返回昆仑仙境妙法门,很难再相见了。此刻的梅振衣还不知道,这件事,其实远不象他认为地这么简单!

109回、缠神三年方回味,钟离再试小纯阳

    齐云观的院落分布很有特点,前后三进,左右也是三重,从空中俯视是个九宫格的布局。一进门绕过影壁是前院,正对着玄元殿,左侧是东跨院,闲人免进,是梅家人居住的地方。东跨院后进是个独立的院落,原先是梅振衣居住之地,现在玉真公主与谷儿、穗儿住在这里。

    自从“持盈法师”住进齐云观之后,齐云观的后院也隔出来一个单独的小园,与东跨院的这个院落相通,算是梅振衣给玉真公主建造的私家花园。

    从齐云观的前院往右手走,穿过一道拱门是西跨院的第一进,这个院落也是独立的,名叫药王殿,是梅振衣以及观主曲振声祭奠先师孙思邈之处,也是接待前来求医问药的乡民之处。曲振声以及芜州官署类的医博士,会轮流在此坐堂问诊,梅振衣有空时偶尔也会冒充小道士客串一把坐堂医生,这是孙思邈在时留下的传统。

    穿过玄元殿,来到中庭,左右有两个高株的香樟树,树下的凉亭中分别架设着左钟右鼓。正中的紫气东来殿加上左右配殿,是观中举行法会的场所,也是道士修习早晚功课的地方。至于西跨院的后面两进,是观中道士居住生活之地,另有侧门与观外相通。

    穿过紫气东来殿,就是齐云观的后院,院中有假山、池塘、紫藤、松柏,隐隐布成了一个阵式。走出后院门是一片空地,向着对面山崖延伸而出,崖边立着齐云台,这里也是梅振衣每天夜间静坐修行之处。

    大唐垂拱元年二月初二,齐云观紫气东来殿,正在举行一场重大的法事,东华上仙钟离权正式收梅振衣为徒。世间东华门下积海护法领众弟子,还有梅毅、张果、星云师太、持盈法师等人观礼。

    梅振衣拜祭祖师东华帝君,又对师父钟离权行叩拜大礼。确认了正式的师徒关系。他们早就是师徒了,但这个形式也是必要的,等于向外界正式公开宣布师徒传承。钟离权并没有让梅振衣拜入世间东华门下,只让他受了东华门之戒。

    在拜师仪式之前,钟离权给梅振衣讲解了世间东华门以及世间修行各派的来历——

    世间本无“东华”这个门派,东汉将军钟离权山中偶遇一长。自称东华帝君,传他以金丹大道。钟离权三百年前历天刑雷劫成就真仙,但是钟离权并没有飞升仙界,一直在昆仑仙境中修行。当年他前往昆仑仙境之前将金丹大道传给身边的僮仆,三百年来开枝散叶,形成世间东华门。

    钟离权留下金丹大道法诀时说的清楚,这一门的传法祖师是东华帝君,因此东华门也奉东华帝君为祖。钟离权本人不是开宗立派的第一代掌门。世间东华门地立派宗师是当年钟离将军身边的一位书童,钟离权被奉为东华先生。

    如此说来,钟离权不是东华门弟子,因此他的徒弟梅振衣也可以不是东华门弟子。但因为钟离权的关系,东华门下却待梅振衣以太上护法之礼。

    东华门和妙法门还不太一样,昆仑仙境中有一大派妙法门,为当年西王母创立。人世间也有妙法门道法传人,形成了世间妙法门。但是昆仑仙境中却没有东华门,这又是为什么呢?

    昆仑仙境中的修行门派有两种来历,第一是当年宗师就在昆仑仙境中创派,比如西王母创妙法门,镇元子创万寿宗。如果在人世间留下道统,就会形成世间门派,比如妙法门。若没有来到人世间立道统,像万寿宗这种情况,在人世间就没有一个世间万寿宗。

    昆仑仙境中修行门派的第二个来历。就是世间修行各派弟子修为到飞天之境,穿越昆仑结界来到昆仑仙境,在前辈祖师地招唤下再度集合在一起,那么也可在昆仑仙境中立成一派。

    东华门立派只有不到三百年时间,有脱胎换骨修为飞升到昆仑仙境的弟子并不多,钟离权生性有些懒散,在仙境中并没有招集这些人,而其它弟子也无这种号召力,无非三三两两择吉地修行,所以昆仑仙境中并没有形成一个东华门。

    受戒已毕。应该问道,钟离权却只在神念中问了一句:“徒儿,你已知天刑雷劫,如有仙缘,就想着如何去历劫吧。”

    梅振衣答道:“自从踏入修行之门。这一劫已经开始。”

    接下来应该赐器了。梅振衣正等着拿回飞云岫呢,钟离权却一挥衣袖道:“梅振衣。你可以起身了,从今日起,你正式成为我钟离权的弟子。待众人道贺之后,随我到后院齐云台去,我有秘法心传。”

    梅振衣只得起身,观礼众人纷纷上前祝贺,他一一拱手回谢,好不容易一切都忙完了,这才随钟离权穿过后院来到齐云台上。钟离权却摇着扇子看青漪三山半天不说话,梅振衣忍不住咳嗽一声道:“师父,您老人家把我叫到这里,说有秘传心法,怎么不开口?”

    钟离权转过身来,笑容有些尴尬:“小子,我是拣了个便宜徒弟,什么都没教你,你已是大成真人,孙思邈教的好啊!”

    梅振衣乖巧的答道:“师父也不必自谦,您看似什么都没教过,其实指点了弟子很多,没有你,弟子也无今日成就。”

    钟离权:“我只是给了你一支拜神鞭而已,它在你手中千变万化,有些妙用连为师都没想到,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它不是一件普通的法宝,而是一件真正的神器。”

    梅振衣:“弟子近日已经猜到,多谢师父!”

    钟离权:“先别急着谢我,你若没有出神入化之能,是领悟不了何为神器的。说到出神入化,你已知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但你可知,世间传法不过大成真人?”

    梅振衣吃了一惊:“这我还真不知道,请师父指点。”

    以前梅振衣只听说修为突破大成真人之境,才可以正式传法收徒。却不知人间师门典传心法,只到大成真人为止,这也是自古以来约定俗成之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人间修行弟子,到了大成真人之境就无法再往上修行了,个人地感悟很重要。比如当年的梅振衣,孙思邈离开时。也只传了灵山心法与省身之术,交代他“如神在”的口诀,后来的日子是他自己修成大成真人的。

    修成大成真人,身心内外真如不二,可以传法收徒,对所修道法也有了自己的理解和感悟,修行境界不会退失,再往上就是开枝散叶。看各人的悟性和机缘了。师门典传心法到大成真人境界为止,然后师长结合自己地感悟修行,还可指点不同的弟子。

    在人世间,立派修行往往非常重要,讲究道、法、师、侣、地、财。因为大成真人的修为,是在易筋洗髓与脱胎换骨境界之间一种分界,再往上修行。会面临一种考验,可能会在一段时间之内动用不了神通,梅振衣称之为真空劫。这时需要一个安全而固定的场所,也需要依托同门为自己护法。

    真空劫尽,进入脱胎换骨境界,修为至此不仅仅是身心内外真如不二,而是身心内外都生了前所未有的转变,可追寻世间存在的本源,用丹道地术语来形容,有婴儿出现等等说法。修为至此身心获得极大自由。将有飞天之能,修行人往往会飞越到昆仑仙境。

    昆仑仙境与人世间不同,仙灵之气充盈,不需凿建随处都是仙家洞天。无凡尘俗事所累,琼花异草遍地、天材地宝漫野、珍奇瑞兽广布,地域辽阔,且有历朝历代飞升的前辈高人在此散居,是脱之后的另一番新天地。

    修行高人飞升至此,自然会潜心修炼,以求证得终究大道。自古以来绝大多数修行高人,都是在昆仑仙境中成就仙道的。在昆仑仙境中可以自行择地修行,也可以寻找原先地门派或同门道友互相切磋印证。

    梅振衣听得直眨眼,问道:“师父,这是谁定下来的规矩?”

    钟离权:“不是谁定下来的规矩。自古而来自然而成。其中自有道理。师父点化弟子,当然没有刻意的境界之限。但是各门各派立正传心法,在人世间确实只到大成真人为止,你想一想,是为什么呢?”

    梅振衣一转念,立刻就想通了,这其实和后世地高等教育一样,基础学科学完了,就要靠自己去研究了。比如本科毕业之后去读研究生,跟着导师去选一个课题方向,完成研究论文,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以统一的标准教材进行考试。

    修为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后,修行不再有一定之规,很大程度上在于个人的感悟以及上师针对性的点拨。所以人间传法到大成真人境界为止,不是说往后不传,而是说接下来的修行师父只起一种引导作用,以点化为主。

    梅振衣又问了另一番话:“假如有人在人间立道统,传世道法直至出神入化,将各类枝节包容其中,凝聚各代上师感悟精华,所悟不同皆有指引,那又如何呢?”

    钟离权笑了:“如果你是认真的,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不可以,但那样很难。有昆仑仙境这出世修行福地,又何必在人世间行此事倍功半之举?”

    梅振衣:“弟子只是说说而已。还有一个问题,东华门下积渊、积潭、积海三位真人,已有飞天之能,为什么没有去昆仑仙境呢?”钟离权拿扇子敲了他地脑门一下:“其实以积渊之能,飞越昆仑结界没什么问题,积潭与积海还有点勉强。积渊为什么没去,你不知道吗?”

    这又是另一番道理,假如世间修行人到达飞天之境去了昆仑仙境,那么世间留下地弟子,就算有传世道法可以自修自悟,那也比师父在身边时要艰难。妙法门是昆仑仙境的大派,但是世间妙法门中高手却不多,连掌门鸣琴都是不久前才突破飞天之境的,还是因为知焰仙子的点拨。

    所以世间地修行大派,门中高人修为到达一定境界。一般会飞往昆仑仙境,那里更适合修行,但也有人会留下一段时间,或因为世间地事情未了,或是为了指点弟子。还比如像左游仙那种人,已有出神入化修为。却基本上没在昆仑仙境混过,因为他还要在人间忙着四处煽动造反呢。

    梅振衣陪笑道:“师父别老敲我的头啊,孙真人当年曾告诉我,拜师之时,什么都能问地。……弟子还有一个问题,我曾被丹霞派三位长老上门欺负,那三人可不简单,个个都有出神入化之能。听你这么一说,这丹霞派在人世间实力很大了?”

    钟离权:“那是当然,丹霞派是世间修行第一大派,他们所修地绝壁丹霞术比较特殊,在丹霞峰就很合适,因此未必一定要到昆仑仙境去,门中高手不少。非世间其它门派能比。……臭小子,你拐弯抹角把话题引到丹霞三子身上,是不是想上门算帐,找师父给你撑腰呢?”

    梅振衣道:“丹霞三子欠英国公的情,可是我家地谷儿、穗儿又不欠他们的情,为何跑到菁芜山庄来挟持人质逼迫我?我觉得这件事不说明白总有问题!……今日薛璋已死,可丹霞三子还在,不该有个交代吗?”

    钟离权故意叹了一口气:“丹霞派为世间修行第一大派,丹霞三子行事难免无忌,但你也知道人间神通不过出神入化。丹霞派高人众多,真打起来,师父一个人可顶不住。”

    梅振衣连忙摇头:“我可不是要师父帮着我上门揍人,只是想上门讲清楚道理,我不知他们在什么地方,希望师父陪我去一趟。……我并无理亏之处,应当登门相问。”

    钟离权眼神一亮:“哦,你想去讲什么道理呢?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修为到了丹霞三子的境界,绝对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你无理亏之处,登门问罪也无妨,只要道理讲得明白,弄不好还能捞些好处回来。”

    梅振衣:“我可不想捞什么好处,至于道理嘛。师父。你还记得当初遇到知焰仙子,我们如何处置张果之事?”钟离权眯着眼睛道:“张果无意中学得妙法门秘籍。你让他受了妙法门的戒律,却不拜入妙法门下,这是前所未有之事。……今天我让你受了东华门地戒律,却没让你拜入东华门下,也是效仿当初,否则你的辈份在东华门中就太高了,与立派宗师同辈,连掌门都不好约束。……你去丹霞派,又想搞出什么新事情来吗?”

    梅振衣:“我是有这个想法,但要去了才知道。”

    钟离权扇了扇破扇子,瞪了他一眼道:“别人都是师父使唤弟子,你倒好,刚刚拜师,就使唤起师父来了!”

    梅振衣作揖道:“哪敢使唤您老人家,只是请求而已。”

    钟离权呵呵笑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上丹霞峰问清楚的,就是怕你自己不愿去,现在好了,你已经主动提出,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仙童清风当日也在场,你最好请他一起去,我回一趟太牢峰,让积渊掌门出面,就以东华门拜山的名义。”

    师徒二人又商量了几句,打算就在近期去丹霞派,赶在朝廷招梅振衣入神都的圣旨到达芜州之前。说完这些,钟离权转身欲走,说是去和积海打声招呼,马上到太牢峰去找积渊掌门。梅振衣终于急了,在他身后喊道:“师父留步,您老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钟离权一拍脑门:“哦,你是说指点你修行心法之事?不着急,你刚刚突破大成真人境界,应该将以前所学种种在心中都好好梳理一番,全然了然无碍,能守常如常才算真正到了地步。等从丹霞派回来,我再指点你别地。”

    “师父,飞云岫!”梅振衣见钟离权始终不提这茬,不得不开口了。

    钟离权一愣,很奇怪的反问:“飞云岫?不是早就给你了吗?”

    梅振衣:“哪有啊,我怎么不知道?仙人可不带说瞎话地!”

    钟离权眼珠子又是一瞪,一扇子就敲了过来:“臭小子,竟敢说师父对你讲瞎话,你袖子里是什么东西?”

    梅振衣突然间觉得有点不对劲,摸了摸衣袖道:“妖王扣,还有你赐给弟子的拜神鞭。”

    钟离权坏坏的笑了:“当初忘了告诉你,拜神鞭就是以飞云岫炼制而成,这世间找到能炼制神器之物哪有那么容易?幸亏有了飞云岫,真是好东西啊,难怪妙法门想要收回。”

    “师父,你不是开玩笑吧?”梅振衣呆立当场,就似冷水浇头。

    钟离权:“这种事能开玩笑吗?我答应你地事情当然要做到,拜神鞭三年前就赐给你了,今日还问我要什么飞云岫?”呢?”有个声音从耳边直透脑海,将他从呆立中唤醒,钟离权早已不知去向,说话地是提溜转,它不知何时来到了齐云台上。

    梅振衣似是自言自语的答道:“心情有些复杂,要将曾陪伴我最珍爱地东西送人。”

    “什么!梅公子要将谷儿、穗儿送给谁?可千万不要啊!”提溜转惊呼一声,打着旋绕梅振衣转了一圈。

    “你胡说什么!我说地是东西,不是人。”要是手里有把扇子,梅振衣真想象钟离权敲自己一样,给提溜转来一下。

    提溜转好奇道:“送人东西?你又不是小气人,在这里什么愁啊?

    梅振衣:“我不是愁,只是感慨。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别的什么宝贝都无所谓,但它早已与我的身心仿佛一体,陪我渡过无数难关,舍它,就似割我的心头肉。”

    要是别的修行高人听见这句话,就能猜到梅振衣在说什么,但提溜转这阴神没有随身法器的经验,还是没听明白,纠缠着问道:“有人要割梅公子的心头肉,谁这么厉害?”

    梅振衣:“不是谁这么厉害,而是我应当这么做,自己也愿意这么做,假如那人是你,我也会如此的。”

    提溜转不转了,身形隐约显现,语气竟有些羞涩:“真的吗,梅公子对我这么好?”

    梅振衣苦笑道:“说了半天,你是一句也没听明白,我要将拜神鞭给知焰,前因后果很复杂,有些事到现在我才回过味,此刻没心情与你细说。”

    “有这等事?梅公子不愿说,我去问知焰!”说完话它身形一转,就往青漪三山飘去。

    “回来!你怎什么都好打听?今天不要去,以后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地。此刻也不要再烦我,我要一个人想些事情。”梅振衣挥手将提溜转的身形摄回,吩咐了一句。

    凌空摄取阴神之身,他以前没有这个神通,灵山心法也只领悟了“唤鬼神”之术,此刻修为突破大成真人之境,忽有所悟,自然而然就使了出来。提溜转见梅公子语气很认真,心情看上去也不是很好,不再去青漪三山,一溜烟飘进了齐云观。

110回、随缘小筑相进酒,别时依依走还留

    修行人的随身法器,使用时与御器之人身心一体,日子久了,感觉上真的就像自己的一部分,宛如手足一般,这和一般人所理解的“法宝”的概念是不一样的。有的修行人法宝虽多,但是最善用的、一直跟随自己成长的法宝才能称之为随身法器。

    梅振衣不是小气的人,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当初他跟随左游仙万里行游,使计想脱身时骗左游仙把护腕妖王扣带上,再珍贵的东西也没有人珍贵,他能舍得。不过拜神鞭可有些不一样,拿着它就想起穿越前那支打猴鞭,又是钟离权为他“量身打造”,意义完全不同。

    这三年来拜神鞭在他手中千变万化,一方面是因为神器妙用无穷,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随时用心神与这件法器沟通,伴随他一起成长,日子久了,自然会形成一种特殊的感情,这支鞭子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件法宝,而已经成为他自身的一部分。

    他在感慨什么,不是舍不得,而是感慨师父钟离权的仙家手段真厉害!梅振衣非常聪明,小小年纪就熟悉人间各种技巧手段,但这一次,小江湖毕竟斗不过老神仙。

    三年前钟离权曾经试探过他多次,就是传说中“钟离十试吕洞宾”的手段,梅振衣曾经还在等下文呢,却没见到钟离权再有什么试探之举。没想到钟离权这一次试了他三年,用了一支神器拜神鞭,他却一直蒙在鼓里。

    这是一种考验,钟离权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能不能守承诺将东西还给知焰,当然是第一道关,但这道关对梅振衣来说并不是很难,假如连这个都做不到,就别想指望钟离权教他什么仙家道法了。更重要的是,获悉拜神鞭就是飞云岫所炼制之后。所添的烦恼。

    大成真人身心内外真如不二,但一样有烦恼心。所以钟离权叫他将以前所学种种在心中都好好梳理一番,全然了然无碍,能守常如常才算真正到了地步。这也是将修行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考验再度回味一番,了却过往烦恼,否则修为很难更加精进。

    梅振衣拜师之后的第一件事。是请师父陪他去丹霞派,了断当日丹霞三子上门相欺之事,其实也是在收拾烦恼心——他的修行悟性是相当好的。但却没想到师父早就给他种下更大的烦恼,就算他能守信把东西还了,那种情感上的不舍,以及三年来蒙在鼓里地懊恼必然难免。

    假如当初钟离权赐器之时,明明白白告诉他这就是飞云岫所炼制,哪怕梅振衣知道这是一件神器。恐怕也会转眼就还给了知焰。三年来不会在这法器上凝聚这么多的心血——这便是东华上仙的高明之处。

    梅振衣在齐云台上想了半天,眼见日头已经偏西,终于抬起手臂,轻轻的对着袖子吹了一口气,就像小心的吹去灰尘,然后拜神鞭从袖中飞出化为一片祥云。梅振衣脚踏祥云向承枢峰而去,早就和知焰约好了今天见面。无论心中如何感慨,还是要去把这件事了结。

    知焰就站在随缘小筑门外等他,一袭红裙似染上了天边的云霞之色,墨绿丝绦在风中飘扬,见到梅振衣落下云端,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你来了?”

    梅振衣也点了点头,足下祥云一收,化为一条银白色的半透明长鞭盘旋在一起,双手捧着递到知焰身前:“我来了,按当日之约。这件东西,给你!”

    知焰直视着他的眼睛,明净的眼神中情感十分复杂,伸手接过拜神鞭。鞭子在她手中化作一片飞云收入裙袖,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飞云岫本已是世间难得的无形之器,钟离权前辈真是好手段,能凝虚为实,化为如此神用。”

    梅振衣微微一怔:“原来你早已认出来了,为什么没有说破?”

    知焰:“上次你脚踏祥云而去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一些端倪。虽不敢确定,但回想先因后果,也就能猜到了。……至于说不说破,很重要吗?还是让你师父对你说破更好。”

    梅振衣有些不安:“东西变了样子,被人重新炼化过。你还能回师门复命吗?”

    知焰:“修行人不强人所难。师门之命要我到世间寻回飞云岫,而此物就是飞云岫所炼化。我带着它回去,自然可以复命,你不必为我担心。”

    梅振衣笑了笑,尽量使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很温和:“那我就放心了。”

    知焰又道:“修行人不强人所难,做不到的事情并不算违反承诺,此物已不是飞云岫,对你来说若不还,并不算不守信。”

    梅振衣地笑容变得有些苦:“并不完全是为了守诺,要说人间投机取巧的说辞,我懂得绝对比你更多,知道怎么耍赖。……这三年,我欠你的人情太多,不能再为难你。”

    “还情?”知焰只问了两个字,眼神有些闪烁,微微低下头不再直视梅振衣的眼睛。

    梅振衣:“也不能说是还情,我应该还给你,也愿意还给你,况且你也需要它。”

    知焰:“这哪里是还,分明是送啊!……别的东西还好说,唯有这件东西,我知道它对你的意义所在,你就不心疼吗?”

    梅振衣终于当着知焰的面叹了一口气:“怎么不心痛,说实话不怕你笑我,就像割我地心头肉一般。”

    知焰:“但今日见面还此神器,你并无一丝犹豫。你要是后悔,就将它拿回去吧,我已说过,你可以不还的,这拜神鞭已经变不回飞云岫。”

    梅振衣:“我也已说过,这是我应该还的也愿意还,只要你能拿它回师门复命就行,当初答应相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与它变成什么东西无关,没什么好犹豫和后悔的。……祝你早日回昆仑仙境,完成师门之命。”

    “多谢!”知焰只说了这两个字。施了一礼,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转身向随缘小筑走去。

    “等一等!”梅振衣在身后叫道。

    知焰一旋身问道:“梅公子,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知焰?”

    梅振衣:“对你说过我曾随鞭炼药之事,这支鞭子里还有二十七味药的药性炼化在其中,你不用担心。都是补益神气之用,如果使用时不小心散出来也没关系。”

    知焰沉默了片刻,拜神鞭从袖中舒卷而出,用手轻抚着鞭身道:“这件神器也是你随鞭炼药的炉鼎,在别人手中挥不了这种妙用,你是不是炼制什么丹药尚未成功啊?”

    梅振衣:“是的,不过没关系,那丹方上的药物根本就收集不全。而这二十七味药都是我能找到的。我再想炼丹药地话,可用专门地丹鼎一次炼制成功,不必使用这支鞭子那么麻烦。”

    知焰手抚着拜神鞭有些出神:“我不知你想炼制什么灵药,但如果丹方上的药收集不全,何不去求一求清风仙童?”

    梅振衣:“不好相求啊,哪有那么简单?但多谢你提醒,那丹方上的药物有些我只知道名字。连见都没见过,有机会是要去请教清风。”

    拜神鞭已经还了,事情已经办完了,梅振衣却没走。知焰又一次收起拜神鞭,语气微微顿了顿道:“如果梅公子不着急,那就请进来坐坐。”

    “好吧,我还真有事想请教!”梅振衣随她走进了随缘小筑,分别在两个吉祥软草垫上坐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了两个精巧的小葫芦,递给知焰一个道:“这是芜州万家酒店特酿的老春黄。这酒与我很有缘份,别处是喝不到地。你的修为可不食人间烟火,但就要回昆仑仙境师门了,喝一口算作饯行吧。”

    知焰接过小葫芦道:“你真不愧是钟离前辈的弟子,今天刚拜了师,也和他一样带着酒葫芦了?”

    拜神鞭送人了,知焰也要走了,这酒喝的着实有些郁闷,梅振衣一口接着一口,很久没有说话。知焰坐在对面看着他。她显然没怎么喝过酒,只是学着梅振衣的样子,见他喝一口她也拿起葫芦来抿一口。屋外地太阳渐渐落山,葫芦里的酒也渐渐见底了,还是知焰先打破了沉默:“梅公子。方才说有事要问。怎么不说话了?”

    梅振衣放下酒杯:“的确想请教,飞云岫究竟是什么东西?”

    知焰:“我知道你会问地。假如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东西还给妙法门,你就可以留下拜神鞭,这一点我怎会想不到呢?但这不太可能,飞云岫不是普通之物。”

    飞云岫是什么东西?据说是当年妙法门创派宗师西王母,在仙境道场巅峰之上云端中,感悟满天祥云神妙,修炼“采云”之术,以法力凝炼其物性,历尽百年行功日久,竟于无意之中裁炼出一片无形之器,名曰飞云岫。这么一件东西,到哪找同样地?

    梅振衣吃了一惊:“原来此物对于妙法门意义如此重要,你师门派你来人间寻回,也是应当地。”

    知焰:“此等无形之器本已难得,但更难得的是钟离前辈竟然能凝虚为实,加以另一种材料合炼,使它能在虚实之间变换。”

    梅振衣:“加了另一种材料?”

    知焰:“是地,飞云岫本就是一件可使用的无形法器,若想继续炼化,只能用合器之道,这是钟离前辈所擅长,他用地是万载沉银魄。”

    梅振衣:“沉银?我听师父孙真人说过这种东西,它可做为刀针之材,怎么会变成无形?”

    知焰:“万载沉银魄,不是沉银,这不是一样东西。所谓沉银魄,指的是五行中金的物性精华。昆仑仙境有的矿脉之上,地气异常,有光华乱飞,以沉银为引,收聚最难遇的万载不息光华,称之为万载沉银魄。若以此物凝炼法器之中,是世间至利的炼器之道。”

    梅振衣:“世间至利,可这拜神鞭分明是虚实变换之器啊?”

    知焰:“万载光华本以难寻。高人以沉银为引收聚也非常困难,一不小心光华飞走或灭掉则前功尽弃。它本身无形无质,却可以凝聚无形之物成有形,钟离前辈招聚世间东华门下弟子组成法阵,以心念化为实质之力,将万载沉银魄与飞云岫合炼。沉银耗尽一丝不留,万年光华与飞云岫炼化一体,凝炼成形就是这一支拜神鞭。”

    梅振衣长叹一声:“原来如此,这支长鞭不愧为神器!知焰,你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知焰:“你来之前,钟离前辈已经来过,告诉我前因后果以及这件法器的来由,所以我才会知晓的这么清楚。没想到拿回飞云岫之时。还另有如此收获,若是这样,我想人人都会愿意为此等上三年地。”

    梅振衣笑了笑:“我师父做事,从来都是这样机缘巧妙。你把这支拜神鞭拿回去,妙法门师长一定会很高兴地,来人间一趟也算是结一段善缘。”

    知焰:“不要总顾着说我,你呢。你将拜神鞭还我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梅振衣挽起袖子拍了拍护腕道:“你不必为**心,看看这是什么,太乙金仙的妖王扣!”又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光芒闪烁的短刃道:“这就是传说中周王西征所得的昆吾剑,也是了不起的法宝,没了拜神鞭,也没什么关系。”

    知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动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心中惋惜,不必在我面前刻意掩饰。方才想问的是你打算做什么。听钟离前辈说,你要去丹霞派?”

    梅振衣神情有些尴尬:“是我误会了,还以为你要问我以后用什么法器呢,我是要去丹霞派,我师父已经告诉你了?”

    知焰:“事情我都知道了,东华门一家上丹霞峰未免单薄,两家只便谈恩怨事理,三家方能商规矩方圆,有见证好为外界所认。而你此去,应该是为了谈规矩方圆。”

    梅振衣眉梢一挑:“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与用意?”

    知焰:“我已熟悉你的行事。不知道也能猜到。……这样吧,我去一趟世间妙法门,请鸣琴掌门出面,与东华门一起上丹霞峰,既可做个见证。也便三家相商。我也想看看。你上丹霞峰会讲一番怎样的道理?”

    “你说什么,要随我上丹霞峰?”这提议大出梅振衣地意料之外。

    “不是我随你去。而是让世间妙法门出面,我跟着一起去。如果梅公子嫌知焰多事,那就算了!”她的神情还是淡淡的,但语气无意间却有了一丝撒娇地意味。

    “哪里哪里,对我来说,这是求之不得!就怕耽误你的事情。”

    知焰:“你送了我一对世上最好地坐垫,又将你最不舍地随身法器给我,如此重的心意,我怎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一走了之?”

    “知焰要走了,梅公子地神器也没了,我好舍不得啊,她要是不走就好了!”在随缘小筑之外,正对着大门的山外半空中,有两个“人”隐去身形凌空而立,前面是仙童清风,而提溜转在他肩膀后面探头探脑地说话。

    清风:“你怎么什么事都想管?我看张果别干了,你帮着梅振衣管家得了!”

    提溜转:“好啊好啊,我愿意,既然仙童开口,就请成全!”

    清风:“我开口有什么用?那要人家愿意,而你自己又办得到,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行。你说梅振衣找我有事,方才听他们说话,就是为了问丹方上的药名提溜转:“不是这件事,但梅公子方才提到了,就请仙童也一并成全了吧,他如果哪天开口问了……”

    清风打断了它的话:“他自己还没问,你多什么嘴!说话不要总是扯这么远,究竟是什么事?”

    提溜转:“刚才你也听见了,梅公子要上丹霞峰,他是想去找丹霞三子算账,丹霞三子到菁芜山庄的事情你也在场,东华上仙让梅公子请你一起去撑腰。我恰好听见了他们说话,就……”

    清风又一次打断了它的话:“怎么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成了这个样子?钟离权不介意你躲在旁边偷听,否则一扇子就能把你打散了,你这个习惯不好。”

    提溜转:“对对对,仙童教训的极是,以后不再象这样与仙童一起偷听别人说话了。……那你去不去丹霞峰?”

    清风:“我去,你告诉梅振衣一声,就不用特意来找我了,等他们出的那一天,我自会一道前往。”

111回、丹峰忽闻云外信,真人拱手拢烟霞

    丹霞派根本道场丹霞峰在何处?梅振衣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就是后世所说的黄山炼丹峰,黄山他穿越前来过,某年暑假当地政府搞了一个徽州文化节,他跟着三叔一家赶场子搞民俗演出,也算是江湖卖艺的一种新形式。

    当年付小青带着他去黄山上转了两天,莲花、天都与光明顶都上了,风景之美、山势之险、游客之多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炼丹峰是在莲花峰与光明顶之间一座独立的山峰,别看现代黄山旅游开已经相当成熟,但很多山峰根本就没有人上去过,比如炼丹峰。

    为什么没人上去,因为根本就没路,而且没地方开路。炼丹峰的顶端是圆形的,像一个巨大的鼎盖,往下数百丈全是峭壁,座落在不可攀越的险要群山中,山势宛如天地间矗立的一座丹鼎。

    黄山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传说黄帝轩辕氏曾在此山中炼丹,而黄帝炼丹之处,据说就是炼丹峰。直到二十一世纪,当地百姓间还有一种传说,炼丹峰上有仙人遗迹,而传说究竟是真是假也没人能上去看看。总之炼丹峰地势之险,笔墨很难形容,实地去看看才能有体会。

    在唐代,此峰藏于深山之中鲜有人知,但在修行界却大名鼎鼎,名曰丹霞峰。假如是一只飞鸟,能在黄山中飞游,你会现,在黄山上看云海日出最好的地方不是光明顶,而是丹霞峰。当每天日出之时,丹霞峰上霞光大盛,甚至能照耀群山环抱中整片青云林海。

    梅振衣、钟离权、积渊、鸣琴、知焰、清风、提溜转一行七“人”就是在日出时登上莲花峰的。其它六个人来此倒不意外,提溜转这样一个阴神小鬼,怎么也要闯世间修行第一大派的道场?不是梅振衣让它来的,是它死皮赖脸缠着非要跟来,梅振衣当然不让,它又跑去缠清风。清风还真把它带来了,吩咐它只许看热闹不许乱说话,跟在自己身边就行。

    提溜转一离芜州,却不跟着清风,只围着梅振衣打转,那架式就似个保镖。梅振衣也没办法。而在场的其余高人也没把这个阴神小鬼放在眼里,它在不在都无所谓,就当没看见。

    积渊与鸣琴昨日已派弟子向丹霞派送上拜帖,告知对方今日要上丹霞峰拜山,同行的还有东华先生、知焰仙子、闻醉山清风,是陪同芜州梅振衣真人结缘而来。这“结缘”二字说的客气,但丹霞派的人应该知道梅振衣地来意。

    钟离权施展神通带着梅振衣,而提溜转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能跟着梅振衣。其余众人各施妙法飞天而来,落在离丹霞峰最近的莲花峰上,恰在日出时分只见东边的阳光照在丹霞峰上,这座巨大的山峰只在云层中露出三分之一,却映射出漫天的霞光,照映着周围的群山与漫漫云海,其恢宏之象甚至出了天边地云霞。远远看去真仿佛仙境一般。

    梅振衣一眼看见就知道这霞光不一般,光芒就似那日丹霞三子出的护身霞光,梅振衣自己也会这一手,可出三尺护身霞光,而现在眼前所见,却是这座巨大的山峰映射出漫天霞光!看来此地确实是了不得的修行道场,而且山中高人很多,这霞光似是一种炫耀。

    众人没有立刻飞过去,钟离权在莲花峰上抱拳道:“在下东华先生钟离权,携小徒梅振衣。随世间妙法门掌门鸣琴、东华门掌门积渊、昆仑仙境妙法门弟子知焰,前来拜山。”

    他的声音爽朗,一直传到丹霞峰中,就见丹霞峰之上映射的霞光一收,虽仍很灿烂,却不似刚才那样漫天散射。紧接着钟离权等人面前的云海翻滚,向左右退开,露出了丹霞峰的全貌。云海甫分,一道弧形霞光射来,就像一条铺在半空地光毯。在丹霞峰与莲花峰之间凌空展开。

    对面有一个声音传来:“在下丹霞派掌门悟道,携门中众长老与各房持事在此恭候多时,六——七位高人有请。”看来这位悟道掌门修为了得,刚一开口就查觉到不对,离这么远。连躲在众高人之间的提溜转都现了。

    对方摆开的阵势是迎客。那空中展开的一条如大道似的霞光应该就是迎宾之路,但这条路可不能踩着走。梅振衣的衣袖突然被人拉了一下。知焰悄悄的把拜神鞭又递到了他手中,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只看她地眼神,不用说话甚至不必用神念交流,梅振衣也能明白她的意思。这里其它五位高人谁都能脚踏霞光过去,而提溜转不论缠着谁也一样能过去,只有梅振衣没这么大本事。众人都是陪他来的,如果再让钟离权施法带着他,未免失了气势,所以知焰悄悄的把拜神鞭给他,让梅振衣也能和众人一般自己脚踏霞光过去。

    这个小动作给钟离权现了,他微微一笑没有理会梅振衣,挥着破扇踏上霞光,众人也跟在他后面纷纷举步。

    钟离权走在霞光之中,身形周围光影朦胧晃动,霞光阵阵闪烁。

    清风衣袂飘扬,就似闲庭信步一般,仿佛是脚踏神风而去。

    积渊身后悬起一柄青锋剑,剑芒护身,也在这道霞光上凌空而行。

    鸣琴身边有一缕似有似无的青烟升起,身姿婷婷袅袅妙曼婀娜。

    知焰与鸣琴并肩而行,身边隐约有仙乐之声,霞光似随乐声起舞闪亮。

    梅振衣在几人中修为最低,然而姿态却是最为潇洒好看!只见他脚下祥云舒卷,与霞光相映熠熠生辉,每一步迈出,都有七彩光环如涟漪般出现在周身三尺之外,还有更绝的,他身后有一个半透明的影子仿佛在旋转,将脚下霞光散射而开,宛如身披瑞彩千条。

    这条霞光大道在半空中绕了个弧形,转到了莲花峰上看不见的丹霞峰另一侧。空中转了个弯梅振衣才看见,巨大的丹霞峰半山之中有一个很奇妙的地方,百丈绝壁间有一个空洞,下部是个巨大地平台,上方是个半球形的穹顶。平台上站着一群人,看打扮道家俗家都有。其中道士们的法衣是米黄色地,束着玄黑色的腰带。

    丹霞派掌门悟道真人已有百岁春秋,看上去却似个面容白净的年轻人,顶多二十出头。见众人走过霞光大道登上平台,笑着迎上前来:“东华上仙请,诸位高人请!”

    脚踏实地,梅振衣这才看清这丹霞派道场重地的规模,这绝壁间的空洞非常大。平台后面是一个院落,就像一个小庄子,而这个庄子的后院连着山壁,后方山壁上还刻着金光闪闪四个大字:“丹霞洞天”。梅振衣猜测,这后面山腹仍然是空地,丹霞峰中还有不少玄机,是丹霞派众人地隐居修行之所。

    进了院落。走进一间大厅,宾主双方互相介绍名号分别落座,早就听说丹霞派是世间修行第一大派,见到客厅中的阵势梅振衣还是微微吃了一惊,这里的高人真不少啊!

    正面是三张座位,掌门悟道坐在中间,左手边是悟玄真人,右手边是一名道姑,法号九禾。悟玄掌管门中戒律,九禾掌管门中仪典。他们与悟道掌门一起是如今丹霞派主事之人,看打扮都是出家的道人。

    左右手边各有九张座位,梅振衣等人的对面坐了五个人,分别是惊寂真人、黄落碧、马奇王、邓止月、费立国,都是丹霞派地护法,有人辈份还在掌门之上。在这五人身后还有一道很高地台阶,阶上没有放坐椅,有七人盘腿而坐。

    这七人分别是宝锋真人、江剑藏、方士德、何意、秀峰真人、巍峰真人、临峰真人。他们都是丹霞派地位崇高地长老,平时只在山中静修不见外客,这一次也现身了。梅振衣认识地丹霞三子。在这七位长老中排名最末。

    这大厅之中见客的十五名丹霞派高手,至少也有飞天之能,那七位长老人人都有出神入化的境界。丹霞派应该还有高手在闭关修行或忙于门中事务没有出席,但就这个阵势,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梅振衣以前所见过的所有飞天高人。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今日所见更多。世间修行第一大派果然名不虚传。丹霞派搞这么隆重干什么,有显示实力之意啊!

    如果只是积渊或鸣琴来拜山。按礼数悟道掌门出来见一面也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把长辈护法与门中清修的长老也请出来,但今天来的客人可不一般。

    钟离权是一位真仙,理应好好接待。知焰一人未必能让丹霞派忌惮,但她来自昆仑仙境妙法门,那可是昆仑仙境中传承千年地大派,也不好怠慢。更让人头疼的是“闻醉山清风”,这位仙童无门无派,不过却很不好惹,听说他当年是踩翻了万寿宗掌门,一路打出昆仑仙境的。

    梅振衣自我介绍是钟离权的弟子,临时给自己编排了一个身份“芜州菁芜山庄庄主”,世间修行界并没有“菁芜山庄”这一家字号,但悟道掌门仍拱手回礼道一声久仰。提溜转更有趣,自称是梅振衣的护法侍,装模作样的也在右手边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住,丹霞派众位高人倒没说什么,可上茶的晚辈弟子忍不住乐出了声。

    落座之后,晚辈弟子献茶,悟道掌门不提正事先问了一句闲话:“梅真人,听说你出自王侯之家,那就请品一品我丹霞峰的茶如何?”

    “好茶,针针羽立,有如云毫!但此茶之佳尚不在此,而在于炒制冲泡之法,真如仙家随意天成。”梅振衣夸此茶的冲泡之法,这茶是怎么泡的?其实与现代人差不多,就是炒制成绿芽茶,以滚水冲泡。

    唐人喝茶,是将茶叶揉制成可随身携带地茶饼,用时煮茶而饮,所用器具很多也很讲究,在当时喝一次茶很麻烦也很正式。而丹霞峰上的泡茶之法,与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差不多,在当时看来,还真如闲云野鹤般的随意天成。所以梅振衣会开口夸赞。

    悟道掌门笑了:“梅真人过奖了,如果你喜欢,今后可常来往,丹霞派一定煮茗待客。”又向清风道:“清风仙长,你从昆仑仙境来,听说曾与丹霞派弟子切磋印证。显示仙家境界高,我等听闻亦十分佩服。如果当日曾有什么误会,请仙长见谅,仙境中的纠葛,此时在人世间就不必再提了。”

    他这人也很老道,先不提与梅家有什么梁子,反而借茶说事显得气氛很融洽。然后对清风提起了当年丹霞派门人在昆仑仙境中与他交手之事,试探一下他的来意。同时表明态度,这事与世间丹霞派没关系。在悟道掌门心中,最忌惮的还是这位传说中的“仙境小恶霸”。

    清风摇了摇头答道:“悟道掌门,当年之事我没放在心上,误会由来不能怪那几位丹霞派弟子,本与他们无关地。”

    悟道:“没有误会就好,请问仙长。当日在昆仑仙境见到的丹霞派弟子是谁?”他却不问当年昆仑仙境到底生了何事,只问与自己门派有关地。

    清风:“一共有五人,施展的是绝壁丹霞术,我只知道领头那人的名字,是个女道士,法号九凤。”

    这时九禾说话了:“九凤师兄六十年前飞升昆仑仙境采取灵药,一去不回,早已与世间丹霞派断了联系。”

    清风:“就算有联系,他们的事也与诸位无关,今日不是为此而来。我就是陪梅振衣,在这里做个见证。”

    悟道:“积渊、鸣琴二位掌门,你们也是陪这位梅真人来地吗?”

    积渊答道:“梅真人是东华先生弟子,我世间东华门待之以太上护法之礼,听闻他有意到丹霞派拜山,我代表东华门随同前往,也是应当地。”

    鸣琴也答道:“知焰仙长她与芜州梅真人有交谊,此次也前来丹霞峰,我代表世间妙法门相随,一来拜望诸位道友。二来也是在同道之间做个见证。”

    这时钟离权挥着扇子道:“悟道掌门,既然丹霞三子也在这里,有话就直说吧,你不会不知当初丹霞三子到菁芜山庄挟持人质相逼之事,我徒弟来讲讲道理。我也是跟着来看看地。”

    话说到这里。那边丹霞三子不得不开口了,临峰长老微微欠了欠身道:“梅道友。当日上门相逼,我等确实有愧,至于其中原由,当日已经说过,所幸未伤及你的家人,希望此事也能善结善解,这一炉碧针黄芽丹,就算我们三人陪罪了!”

    说完话袖中飞出一个玉匣,缓缓飘到梅振衣身前,梅振衣听说过碧针黄芽丹,那可是难得地修行灵药。丹霞派善于外丹饵药辅助修行,临峰长老出手不凡。梅振衣接过玉匣,起身谢道:“临峰长老,你太客气了,出手也太大方了!……其实梅某人今日前来,并非为了怪罪谁,只是想当面说清楚前因后果。”

    临峰长老:“前因后果,当日已经说清,我兄弟三人八十年前曾受英国公救命之恩,有人持英国公信物上门相求,我们兄弟也不得不报。那日在您府上,我虽未出手伤人,但仍有愧,请梅真人见谅。”

    这时清风插了一句:“我也在场,看得清楚,你们是没有伤人,可是由于你们出手,有别人把刀架在他三位家人的脖子上,让梅振衣无计可施。”

    这话一出口,就是不想平息事态,悟道掌门赶紧劝道:“当日之事,已经解说清楚,三位长老已经致歉,而梅公子的家人并未受伤,这事情可以了结。如果诸位还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来,只要与缘法相合,丹霞派自当尽力满足。”

    钟离权摇了摇头道:“了不了结,我们说了不算,苦主是梅振衣,应该他说了算,徒儿啊,收了人家的灵药,这事是否就此打住,就看你一句话了。”对面几位护法闻言皆面露不满之色,但在掌门和诸位长老面前却不好开口,纷纷将目光看向了梅振衣。

    梅振衣将那匣灵药放在几上,看了对面一圈,缓缓说道:“这碧针黄芽丹,我有些不敢收啊。我修为低微,不太懂仙家缘法,听临峰长老方才致歉语焉不详,只想问一句,三位错在何处啊?”

112回、此世浮心须消转,藏剑回望旧江南

    这话问的太逼人,对方已经致歉了,拿出灵药来赔礼,梅振衣嘴上说不怪罪,却不依不饶的问三位长老错在哪里?

    悟道掌门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仍很有涵养的开口:“三位长老为报旧恩得罪了梅真人的家人,但并未引起什么后果,也并未违反丹霞派门规。今日梅公子引来众位高人拜山,我这个掌门出面也只能善解缘法,希望梅真人体谅修行同道。”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是婉劝也是提醒,这件事情最好不要再追究了,它确实没有产生什么后果,而且丹霞三子已经道歉,继续纠缠下去,不论结果如何,对当事人都毫无益处,不是修行人所为。同时也提醒他这里是丹霞派道场,当着这么多同门的面,得饶人处且饶人,在座的都是修行高人,不存在谁怕谁的问题。

    悟道掌门一开口,别人都不太好说话了,梅振衣的本意就不是来找丹霞派的麻烦,既然悟道掌门出面以丹霞派的名义以礼相待,就不应该纠缠不清。他心中转念,正想开口,旁边却有一人说话了。

    这人说话的声音还很奇怪,一般人听不见,飘飘忽忽就似钻进耳中。在座的全是修行高人,修为皆在大成真人之上,心念通透,但只有一人例外,就是提溜转。清风早就提醒它只看热闹不要开口,现在众人不开口,它却忍不住说话了——

    “一匣丹药就把我们给打了吗?梅公子是什么人,天下第一神医孙思邈的衣钵传人,能把你们的丹药放在眼里?

    丹霞三子报旧恩是不假,但是为了报恩就可以胡来吗?那天如果不是有仙童赶到,万一梅公子真的被逼到了江都叛军之中,那是什么下场?是家破人亡!

    当年英国公对他们有恩,为了报恩就让梅氏家破人亡吗?好在有人帮忙没有酿成大祸,此事可以不计较,但梅公子为救家人。答应还那逆贼薛璋三条命,这笔帐又怎么算?

    为了还那三条命,梅公子被马踏、刀砍、火烧,连我提溜转也跟着挨了一刀,不仅是我,仙童清风也跟着挨了要命一刀。这么说起来,我是不是也可以算帐?

    你们三个拍拍**就走了,好像没事人一样,上门来问才知道歉,我们如果不来,你们是不是继续躲在丹霞峰享清福啊?假如没有诸位高人相随,我们想来又来不了,又当如何。就算我们倒霉喽?

    世间有的事可能会如此,但诸位都是有修为的高人,怎么见识还不如我?既然已经找上门来,大家都凑一块了,自然要搞个清楚明白!”

    提溜转一开口,梅振衣本想喝止,可一转念间又没有。因为他觉有些不对劲。这提溜转平时好多嘴,但说话里杂七杂八,可此时却条理分明,虽然话说的不好听,开口那几句很没礼貌,思路却是清清楚楚,不像它自己说的。

    在提溜转的语气中,隐约有一股得意地味道,难道是有高人在暗中指点?谁呢,清风。钟离权,知焰?都有可能。不论怎么说,在这种场合,这样的话还真适合由提溜转说出来。而且它也有理由说,那天它毕竟陪着梅振衣与清风一起去还那三条命,也中了一刀,看来清风让它一道前来也是有道理的。

    梅振衣心中疑虑但也有一丝担忧,提溜转这么说话,恐怕要惹出麻烦来。一个阴神小鬼,在这种场合有张座位已经是很给面子了。竟然还敢出言不逊!

    “寸犹未尽千仞谈,——”果然,提溜转话音刚落,坐在长老席最上的宝锋真人就冷哼一声,开口说了一句话。七个字很像是一句诗。如果纯粹听语句中的意思。应该是冲提溜转说的,区区一个尚未凝聚成形地阴神。方才的口气未免不妥当。

    “一尚难守却说三——”方士德长老接着也喝了一句,仍然是七个字,还挺押韵的。听语句中的意思应该也是冲提溜转来的,提溜转的那点底细在座的高人一眼就能看透。

    “此世浮心须消转,——”何意长老接了第三句,语气转了过来,有劝告之意也有点拨之心,正说中了提溜转的修行所缺。不仅如此,弦外之音还在劝说梅振衣,事情已经过去,修行人没必要搞意气之争。

    “藏剑回望旧江南。”江剑藏长老吟出了第四句,此句一出四人所言起承转合恰好成了一七言诗。这不仅仅是在说提溜转与梅振衣了,而是劝说对面所有高人,以在座各位地修行境界,这点恩怨就如过眼云烟。

    “碧落黄泉觅黄芽,——”四位长老一诗刚做完,前排座位上的黄落碧护法也起了一句,却以黄芽为题。

    “眼前人家笑我家——”马奇王护法接出了第二句,点出提溜转刚才的话中的嘲笑之语。

    “不见炉火飞雪白,——”邓止月护法语气一转,吟出第三句,暗示刚才有些话,不论是提溜转说的还是别人授意的,都有不当之处。

    “何缘飞来谒丹霞。”费立国护法吟出第四句,也合成一诗。他这是在反问对面诸位,到丹霞派来究竟想干什么,想达到什么目的?如果仅仅想纠缠毫无必要,三位长老所行确实有亏欠,但此时已致歉并无抵赖之词,何必再针对丹霞派出言不逊呢?修行人遇缘结缘才是正理。

    他们是在开赛诗会吗?当然不是!这是当时修行高人特有地一种切磋仪式,名曰“口占仙缘”,讲究随口成诀。文采如何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要真意与神念相接,所吟出的诗诀不仅仅要与自身的修行相印证,还要有应景之妙趣,与普通的做诗不一样。

    这也是一种非常高规格的待客礼仪,只有各派掌门和前辈高人来访,才能享受这种待遇,也是考察来客修为的一种试探。但此时情况却有些不同,各位长老与护法起题之后。自行口占仙缘连成诗诀,并没有让对方接句。

    更不同的是,这些人并不仅仅是在口占仙缘,而是用这种很礼貌的仪式出手试法。第一诗念完,厅中霞光大盛,宛如丹霞峰外日出地景象。却看不出霞光自何处。这丹霞派地绝壁丹霞术果然有其神妙,所有人的法力居然借霞光连为一体,混然无破绽。

    第二诗念完,刚才诗句中的语意都带着神念逼了过来,这神念虽不伤人,却将种种劝告、反问的意思化为一种似有实质的精神力量,逼入人地神识。梅振衣想开口,却被这神念相击逼的说不出话来。而提溜转更惨,软倒在椅子上现出隐约身形一动也动不了。

    “丹霞湮灭方见性,——”清风也起了一句诗,语句辞藻很平淡,却直截了当开口破法,厅中的霞光收敛,又恢复了正常景像。

    “九炼纯阳始知心——”钟离权接了第二句。神念中将逼人之意往回收,劝说对方不要这么着急,既然上山来就是要把事情说清楚,并不是为了故意找麻烦。

    “方寸洞天仙景现,——”积渊真人语气一转,吟出了第三句,神念中的意思似乎在指提溜转方才之言,有失礼的地方,但也自有其道理。

    “妙法归元在己寻。”知焰仙子吟出了第四句,也接成了一诗。这最后一句既是对在场地所有高人出神念,也是对梅振衣说的,众人皆已出手,但事情还是要梅振衣与丹霞三子自己解决。

    这一诗念完,也是口占仙缘,方才逼人的神念全部散尽。提溜转在椅子上吃力地转了一圈终于能动了,却再也不敢多嘴,而梅振衣长出一口气,恢复了正常。

    这一幕让梅振衣大开眼界,他第一次看见诸多的仙家高人如此相互试法。这些人本身无冤无仇也没什么冲突。并没有直接相斗,而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互相印证境界高下。梅振衣虽已有大成真人修为,刚才却几乎被逼地开不了口,看来境界还是差地很远啊。

    仙家高人之间辩论事情,自然不会像街头小混混那样抡着板砖去群殴。也不会像菜市场的泼妇一样吵得面红耳赤。如果说是斗法。刚才也算是一场斗法吧,由提溜转引。悟道掌门已经离座而起来到大厅中央。向左右拱手道:“有客远来,若想切磋印证,也是丹霞峰上一大盛事!但话还没说完,诸位何必着急呢?”

    这时宝锋真人开口了:“掌门,我看就让梅真人与我三位师弟相坐而论吧。”他在丹霞派地辈份很高,修为也是数一数二,其它人也都没有反驳。

    梅振衣向着丹霞三子施礼道:“三位道友,刚才有些误会,我问诸位错在何处?其实是想问,你们当日所行真的是在报恩吗?”

    这一句话仿佛是问进了丹霞三子地心里,秀峰长老长叹一声:“梅真人说的对,我们三人不是在报恩,反而愧对恩公。”

    这一问一答另有内情,原来徐敬业起兵反叛之后,朝廷下旨追削英国公徐懋功爵位,推碑平冢。而徐敬业兄弟兵败身死,全家受诛,只有一支堂亲因为宁死不从叛军,这才保留下一点血脉。可怜当年英国公忠勇百战之功,身后却落得这个下场,否则就算子孙不能继承家业,也不至于连祖先都给连累了。

    听见叹息,梅振衣又道:“那我可以再问那一句了,三位错在何处啊?”他又把话给转了回来,此时却显得不是那么逼人了。

    巍峰长老道:“我等也是被旧恩挟持,守当年之诺,见英国公信物无可奈何,自从菁芜山庄一别之后,便回山清修没再理会徐敬业之事。”

    临峰长老道:“进退为难纠缠于此,对我等修行亦不利,劫数自受。”

    梅振衣:“临峰长老此言差矣,修行劫数,是修行人自己的事,自承自受,并不能因此取代世间行事之道,我们并不是天地间孤独一人。世间事,有世间律法。可是世间律法管不到三位这般高人;修行事,有修行戒律,但听方才悟道掌门之言,丹霞派也管不到这件事。如此以往,非世间之福,更非我辈之福。”

    临峰长老:“我听明白了。梅真人并非为问罪而来,而是为修福而来,愿闻其详。”

    梅振衣:“之所以登门拜访,其实是因为我一直在想,如何不让同样的事情重演?我辈修为再高,但总有亲近家人与仙道无缘。……我修为低微,不是三位长老的对手,假如我因此去挟持你们在世间的亲友子孙。又当如何呢?其实你们也阻止不了!就算三位修行日久,已无尘缘牵绊,但世间修行高人并非人人如此。”

    临峰长老:“梅真人有些多虑,修行高人求仙道脱,就算有冲突,也不会无缘无故牵涉无辜之人,当日之事是特例。”

    梅振衣摇了摇头:“无缘无故?但假如有缘有故呢?比如当日之事。你们为恩情承诺所挟持,但不该挟持我的家人。这种事,不应有借口!……假如有人这么做,我等再高的修为也防不胜防,就算事后能上门理论或出手报仇,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修行人来说,无所得,反受劫数所累,而所失已失!……刚才听各位口占诗诀,已说明了这番事后的道理。那为什么不解决事前之事呢?”

    临峰长老:“哦,梅真人有何妙法,能解决事前之事呢?”

    梅振衣想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没有妙法,若真想解决,只有一个笨办法!可立一戒,若修行人之间有冲突,却以世俗间无关的亲友家人相要挟,此缘一起则当诛之!若本门做不到或让此人逃去,天下高人皆可诛之。不以寻仇论。”

    梅振衣这个笨办法够狠地啊,意思就是说无论是谁要是这么干,可以宰了他,还不是苦主一个人宰了他,而是天下修行之辈都可以宰了他。而且是宰了白宰!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变色。一方面是因为梅振衣的提议太狠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所说的“立戒”是前所未有之事。各门戒律以往只能约束本门弟子,而这一戒却把其他人扯进来了。

    秀峰长老眉头一锁:“梅真人所言,是否有伤天和?”他有些不高兴也是正常的,梅振衣方才的话意味着再有当初那种事,就可以宰了他们,就算自己宰不了,可以请一堆人来帮忙把他们给宰了,而且丹霞派还不得有异议。

    梅振衣一摊双手:“此与天和无关,只求人和无伤,方才诸位也说这种事情一般不会生,那就不要让它生好了。立此重戒,只是阻止这等事端的生,并非为诛而诛。”

    巍峰长老反诘道:“何谓无关亲友家人?一人行事,常与亲近相关,得朋党相助,梅公子又如何分别呢?”

    梅振衣:“长老如果这么说,谁也分别不了,但笨办法自有笨道理,既然是立戒那就与立戒相关吧,与修行缘浅,未入门受戒,就是普通亲友家人,一条线,一刀切!”

    巍峰长老又问:“照你这么说,已入门受戒地修行人就不在此限了,就能以之要挟了?”

    梅振衣笑了:“长老怎能这么说,立此重戒只是为了解决世间最难防的祸患,不能解决所有的事。世间的行事道理也不因此而变啊,不该做地还是不该,现时尚无此戒,我们不也是坐在这里论说对错吗?也不是除了这一戒,天下就无道理可谈了。”

    “反正出了事还可理论,特意立这杀生重戒,是否多余呢?”巍峰长老仍然反问。

    梅振衣正色道:“立此重戒,就是不希望出这种事,核心不在于事后如何解决,只要出了这种事,也不必再费劲事后理论了!”

    临峰长老又说道:“梅真人的意思,我等已完全明白,但有一个问题,修行各派立戒只能约束门中弟子,又怎能扯入其他修行弟子呢?”

    这句话还真把梅振衣给问住了,确实是个难题。这时钟离权看了积渊真人一眼,积渊点了点头离座而起,转了一圈向所有人抱拳道:“我东华门愿立一戒。若我东华门弟子与修行同道有冲突,却以对方无关普通家人相胁迫,门*诛之,也请天下同道共诛之;若他派修行弟子以我东华门弟子无关普通家人相胁迫,我东华门虽势单力薄,全派上下亦共诛之!”

    他这一开口给梅振衣解围了,这一戒打破了一个界线,就是以一门戒律,解决门中弟子与其它修行弟子之间类似的争端,但并无偏私之意。

    知焰仙子看了鸣琴一眼,鸣琴有些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站了起来道:“世间妙法门,愿同立此戒。”

    这两位掌门一表态,场面有点僵了,这有逼着丹霞派立戒的暗示。此时钟离权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道:“东华、妙法两派愿立此戒,绝无逼迫之意,只是从本门做起表明今后态度。至于世间修行第一大派丹霞派,是否立此戒并不能勉强。”

    梅振衣一看场面已经很微妙了,也笑着说道:“此时立戒与当日之事无关,今日上门只是说明事理,当日之事就不必再追究了。多谢三位长老地碧针黄芽丹,我收下了,此次拜山也准备了一份薄礼,先师孙思邈留下地一张丹方,请悟道掌门收下!”

    丹霞派是世间修行第一大派,无非人多势大高手众多,它在修行界真正为人称道的不是绝壁丹霞术,而是善于炼制外丹饵药,故此天下修行人多有求助之处,其地位有些类似当年昆仑仙境中地万寿宗。梅振衣上门送丹方,颇有班门弄斧的嫌疑。

    悟道掌门道声谢接过药方,看了一眼脸色却有些变了,脱口道:“九转紫金丹?”

    梅振衣:“正是九转紫金丹的丹方,我想此方丹霞派应该也有,可我这张丹方之上,记载了先师孙思邈炼制各种药物地心得。此方中配药万难收集齐全,我先师孙思邈也未曾炼制成丹,但其中记载各类药物的炼制之法自有妙诀,送给丹霞派同道相互印证。世间若有人能炼制成此灵丹,一定是丹霞派的高人!”

    梅振衣送丹方的同时,一顶大大的高帽子也送了过去,说的话让对方感觉很舒服。丹霞派可能也有九转紫金丹的丹方,但是饵药丹方与一般的药方是不同的,不仅有各类药材与药引的数量配比,还有加工提炼药材、各类药性如何相合、成丹火候等等讲究,不同地人对此的经验体会是不同的。

    梅振衣送的这张丹方,精华不仅在丹方本身,更重要的是孙思邈写的注解,记录了各类珍稀药材的药性分析与炼制心得。炼制九转紫金丹需要三百六十五味灵药加一味药引,总共包含四道火候程序、二十四组复方,要想炼成当然是万难之事。但是有了这样一张丹方,就算不炼九转紫金丹,对炼制其他饵药也有很好的参考价值。

113回、三家共商丹霞会,笔落春秋立新约

    既然以拜山的名义,总不好意思空着手,梅振衣上丹霞峰之前,想了半天才选了这么一件特别的礼物。将孙思邈留下的丹方抄录一份,自己没有任何损失,对丹霞派而言却很合用,这送礼也送的很有学问。

    以外丹饵药辅助修行,是丹霞派道法传承中最重要的一环,身为掌门的悟道真人自然是个大行家,一眼就看出了这张丹方的价值所在,又向梅振衣道了一声谢,这声谢与刚才相比就不仅仅是客套之语了。

    悟道掌门又将这张丹方交给了几位长老传阅,众人纷纷点头,宝锋真人手捻长髯道:“梅真人有心了,果为结缘修福而来。……悟玄,方才谈立戒之事,东华、妙法两派都已在此同立一戒,我丹霞派应该做何啊?”

    悟玄真人在丹霞派中执掌戒律,所以宝锋长老会问他的看法。悟玄起身道:“此种戒律前所未有,今日欲开千年风气之先,亦未尝不可。但立戒乃我门中之事,梅振衣携两派掌门与众位仙家高人拜山,在我道场中与三位长老相坐而论,尚未见分晓。”

    悟玄的话只说了一半,不说不立戒也不说立戒,只说梅振衣与三位长老“相坐而论”尚未见分晓。他们刚才的话确实还没说完,就被积渊与鸣琴二位掌门起身表态打断了。

    悟玄的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算丹霞派要立这一戒,那也是门中自己的事情,不应该被此时的场面所胁迫。梅振衣拜山商谈立戒。那也得有商谈的资格才行。这与东华、妙法两派以及在座高人撑腰无关。

    众人一番“口占仙缘”地试法相斗之后,宝锋长老让丹霞派三子与梅振衣相坐而论,已经是给了他极大地面子,在修行界,不是人人都有在公开场合“相坐而论”的资格。这要见个分晓才算结束,此种分晓不一定是争斗的胜负,而是得出结论。

    宝锋长老笑了笑:“方才相论,至积渊、鸣琴二位掌门开口之时。已见分晓。但梅公子拜山结缘,与我门中三位长老相论立戒,按修行人的规矩,总要印证一番,否则我门中自商此戒即可。”

    他的话也挺有意思。表示梅振衣应该与丹霞三子切磋互相印证一下。如果梅振衣有能耐让丹霞三子折服。那么丹霞派依他的建议立戒。若梅振衣没那个能耐,丹霞派自己门内相商。就算事后丹霞派立了类似的戒律,也与梅振衣登门拜山无关。这确实是修行人之间“相坐而论”的规矩,并不是不讲道理。

    虽然是讲道理,可是听上去有些欺负人,如果印证修为境界,此时地梅振衣哪里是丹霞三子的对手?宝锋长老身为丹霞派辈份最高的前辈。怎会说出这种话?众人闻言皆以不满或不解的眼光看着他。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宝锋长老仍然笑着道:“孙思邈留下的这张丹方确实珍贵,我丹霞派感谢梅真人地好意。方才听这位提溜转道友所言。梅真人身为孙思邈地衣钵传人,未将我派灵丹妙药放在眼中,那就请指教炼药之道吧。”

    哦,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在这种场合话是不能乱说地,当然了,乱说话的也只有提溜转一个。提溜转是什么底细众人都能看得透,和它计较没意思,但它自称是梅振衣的护法侍,那么它说的话,丹霞派可以理解为是梅振衣的授意。不管是不是梅振衣让它说的,梅振衣也得负责。

    梅振衣瞪了提溜转一眼,朝对面道:“梅某人不敢狂妄,谈炼药之道,天下修行大派推丹霞,方才是我这位随行侍失言了!……三位长老,请指教!”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向前去,绕过面前那一排座位,来到丹霞三子身前,躬身伸出双手递过去一样东西,是一支半透明的银色长鞭。

    梅振衣为什么要把拜神鞭递给丹霞三子?刚才开口替提溜转道歉,但是切磋印证这一关是免不了地。切磋炼药之道可不像出手斗法,不太好比,总不能在这里开炉炼药吧,那要比到什么时候?梅振衣想了个最简单地办法,直接把拜神鞭拿了出来。

    丹霞派众高人都面露疑惑之色,不知道梅振衣在搞什么花样?秀峰长老也是一脸不解的接过拜神鞭,然而片刻之后脸色就变了好几变,沉吟着问了一句:“这法器之中,炼化了二十七味药?”

    梅振衣点了点头,赞叹道:“长老果然是精于此道地高人,一点都不错!”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啊!当初知焰仙子拿到拜神鞭,没现这一点,但是在大行家秀峰长老手中,立刻就查觉到了。

    巍锋长老拿过拜神鞭,长鞭化作一团白雾,在他手中还有点点银光闪烁,过了片刻又恢复了原形。他紧皱眉头也问了一句:“梅真人,你竟然在炼制九转紫金丹?”他通过这二十七味药的药性配比,推断出梅振衣在炼制何物。

    梅振衣:“实在惭愧,不能算炼制,只是在尝试。丹方中的药物,有许多我只知道名字,连见都没见过,这次登门拜山,如有机缘,我还想向丹霞派诸位高人请教。”

    临峰长老拿过拜神鞭把玩良久,这才说道:“此是一件世间神器,能虚实变化,梅公子竟然以它为丹鼎,炼制并凝聚药性,此乃上古神农百草鞭之术,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此等炼药之法说似简单,实则神乎其技,比用丹鼎炼药难多了,我等虽精通此道,但自问也不能及。”

    他这么一解释,丹霞派的人都听懂了。上古神农百草鞭,究竟神妙在何处,行家不开口别人是说不明白的。普通炼药。先把药材采来。再精心培制加工,然后开炉提炼,这个过程是一步步来,当然成功率高了许多。

    而梅振衣随鞭炼药不一样,想当初他随左游仙行游之时,看见野生药材就直接挥鞭打散,以法力凝炼药性一次成功,时间只有那么一瞬。还不能让左游仙那种高人看出破绽。这还不算完,他要在御器练鞭同时,炼化鞭中的药材合成迷仙散,确实是神乎其技。

    临峰长老当然不知道迷仙散这码事,但也看出了上古神农百草鞭高明之处。居然开口认输了!这意味着什么。炼制外丹饵药是丹霞派最擅长。而梅振衣竟然更擅长。

    梅振衣很谦虚地答道:“长老过奖了,其实我曾被高人胁迫,行游万里荒山野岭,逼不得已才如此炼药地。它确实比普通炼药之法难得多,后来炼制这二十七味药在鞭中,我曾失败了近千次,算不得神乎其技。甚至有些多余。”

    临峰长老点了点头:“小小年纪。能有如此神技,又能如此自谦。难得难得!”又摇了摇头道:“梅真人,你方才的话说错了。”

    梅振衣一愣:“请问我错在何处啊?”

    临峰长老指着拜神鞭道:“你虽失败了近千次,但每一次炼制成功,药性即可凝聚鞭中不失,按四道火候、二十四种复方于鞭身中炼制,最后加入药引,九转紫金丹即可功成。……假如是以丹鼎炼制,虽可以准备的更充足,但炼制过程只要出了一点意外,则前功尽弃。……所以它看似艰难,一般人无法如此炼药,自有其艰难的道理与妙处,你明白了吗?”

    梅振衣深施一礼道:“长老之言,真如醍醐灌顶,多谢指点迷津!”

    刚才临峰长老开口认输之时,丹霞派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毕竟炼药之道是丹霞派最擅长的绝技,梅振衣拿出一根鞭子,三位长老当场就认输了,当着东华门与妙法门两位掌门的面,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但是听后来临峰长老与梅振衣之间的对话,众人的脸色又都缓和下来,甚至面露笑意。谁都能看出来,若论炼药之道地造诣,丹霞三子并没有输给梅振衣,只是他们在上古神农百草鞭这种炼药神技上,不如梅振衣而已。其实真想到丹霞派来讨论炼药之道,此时的梅振衣还不行,除非是他师父孙思邈亲自出马。那边话还没说完,临峰长老见梅振衣给自己行大礼,并没有伸手相扶,面带微笑接着说道:“你用世间最妙的神农百草鞭之术炼药,炼制的又是万难成功的九转紫金丹,这种磨砺前所未见,将来你若炼制其它普通灵药,自然是手到擒来,所以方才那位提溜转道友所言,也不能算是狂妄。……但我给你一个建议,对你会有好处。”

    梅振衣没有起身,恭恭敬敬地答道:“请长老指教!”

    临峰长老:“你完全以神农百草鞭之术炼制九转紫金丹,炼制药材时失败地次数必然极多,这丹方中很多灵药世间罕见,不可能让你有机会试那么多次,这样也是不可能成功地。……我建议你先按常规之法采集炼制药材,再以百草鞭之法凝聚鞭中,这样成功的机会高很多。”

    梅振衣:“长老所言是金玉良言,在下记住了!以前只是以此修行炼药之法,并未想到其余的事,所以有些随意,确实不该。”

    临峰长老神色十分满意,一伸手凌空将他扶了起来:“九转紫金丹万难炼成,假如你将来真有缘福炼制此丹,要记住,最后成丹的那一刻会有鬼神惊扰,还是有可能前功尽弃的,应格外小心。……你起身吧,如果有时间,就在丹霞峰上盘桓几日,我们慢慢聊。”他最后这句话有留客之意,那么就意味着事情圆满解决了,梅振衣又向丹霞三子施了一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边宝锋长老向悟道掌门点了点头,悟玄真人也向悟道掌门小声说了一句话。

    悟道掌门笑呵呵的走到大厅中央,向两旁拱手道:“今日在我丹霞峰道场,东华、妙法、丹霞三派共立一戒,开世间修行风气之先。斯为盛事。应立书为记,传于世间修行各派!”

    他这番话说地高明啊,不仅是丹霞派也立同样地一戒,而是举行正式仪式三家共立,还要立书为记向世间修行各派公布。事情是在丹霞派道场定下来地,丹霞派当然会成为主持之人。

    丹霞派做为世间修行第一大派,与其余两派共立新戒,立书为记传于世间。那影响就完全不同了。梅振衣就是为解决这件事而来,而不是为了自己出风头,也乐见其成。

    接下来三派掌门焚香净手,推梅振衣执笔,立书为记共立新戒。梅振衣亲笔写下了自己所提议设立地新戒——

    “如我门中弟子与修行同道冲突。以对方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门*诛之。也请天下同道共诛之。

    如修行同道与我门中弟子冲突,以我门中弟子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本门上下共诛之,同立此约之派,亦合力共诛之。

    丹霞派、东华门、妙法门,大唐垂拱元年,乙酉。二月初

    这一次三家商定共立新戒。当时看来事情不大,但影响却是极大。后世称为丹霞法会。立书传到世间修行各派,大家也纷纷效仿订立此约。有不少门派在收到丹霞派的传书之后,干脆把自己门派名称签在后面,派使送回丹霞峰,表示直接加入三派共商之约。

    此事为什么会在世间修行各派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得到一致拥护?原因也很简单,它其实是为了解决众人在世俗间的后顾之忧,其中的道理梅振衣与丹霞三子相论时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修行高人也没有想不明白的。

    在世间的反响都是后话了,立约之后清风告辞独自离去,其余众人相谈甚欢,接下来当然是要设宴待客了。席间悟道掌门道:“众位仙长与道友相聚丹霞道场,应多留几日,互相印证切磋,多结善缘。”

    众人都欣然点头,积渊、鸣琴做为一派掌门,结交丹霞派自然有好处。钟离权答应陪着徒弟留下,而梅振衣自然愿意多留几日,他还有事情想向丹霞派众高人请教。

    只有知焰仙子一直很沉默,悟道掌门开口地时候,她坐在那里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要走,表情很奇怪,看上去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自从梅振衣在大厅取出拜神鞭递给丹霞三子,知焰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酒到酣处,宝锋长老问了一句话:“梅真人,你那支长鞭乃世间神器,究竟是什么来历?”

    梅振衣:“此器材质为昆仑仙境妙法门的无形法宝飞云岫,我钟离师父以万载沉银魄合炼而成。惭愧呀,这不是我的东西,我只是拿在手中用了三年。……知焰仙子奉师门之命来到世间寻回飞云岫,我本已归还,今日拜山之时,我修为低微无法踏过霞光大道,又暂时借用这件神器,大家不要笑话。……在诸位高人面前,我也没有必要再充什么场面了,知焰仙子,还给你吧,多谢了!”

    这番话让人很意外,梅振衣又将拜神鞭递到了知焰手中,丹霞派众高人都露出了惊讶与惋惜之色。今天的事情一开始虽然有些不愉快,但后来解决的很好,梅振衣做成了这么大地事,却一点不自傲也不居功,很讨人喜欢。

    拜神鞭在梅振衣手中意味着什么,丹霞派众高人都明白,那不仅是一件神器啊,却不再是他地东西,实在觉得可惜。想说什么吧,又是人家自己地事,不好说三道四。

    知焰接过拜神鞭,低头咬住了嘴唇,拿在手里看着却不收起来,也不说话。众人见她神色有异,也都不再开口看着她,酒席有点冷场了。

    过了好半天,知焰幽幽的叹息一声抬起头来,冲梅振衣道:“我虽知你随鞭炼药之事,但今日不上丹霞峰,却并不了解拜神鞭在你手中还有这么多神妙。……梅真人,请你收下它吧,这是我的心意!”

    “收下它?我已经还给你了!”梅振衣愣住了。

114回、仙子不复昆仑命,纯阳九炼已知心

    知焰看着他,目光清澈如水不带一丝杂质:“这支拜神鞭,你是还给我,还是还给仙境妙法门?请梅真人说实话。”这话问的有些讲究,梅振衣是将飞云岫还给她知焰呢,还是通过知焰还给仙境妙法门呢。

    梅振衣:“我就是还给你,而你,要持此物回师门复命。”他回答的很明白,并不是因为仙境妙法门的关系才归还飞云岫的,他是为了让知焰能够回师门复命,也信守当初的承诺,才把拜神鞭给她的。

    知焰:“那么,这就是我的东西,由我来处置,我把它送给你,可以吗?”

    梅振衣看着知焰的眼睛,却不知该怎样回答,知焰怎样处置拜神鞭当然都是“可以”的,梅振衣能说不可以吗?那已经是她的东西!但如果说可以,就等于接受这份“心意”,那么就意味着知焰永远无法回师门复命。

    “知焰仙长,你忘了师门之命吗?”梅振衣不说话,那边鸣琴掌门忍不住开口了。

    知焰淡淡答道:“师门命我寻回飞云岫,可世间已无飞云岫,只有拜神鞭。”

    鸣琴:“仙长将拜神鞭送回师门,一样可以复命。若寻不回此物,或梅真人不愿归还也就罢了。但你已得到此物,再这么做,就是有意违背师门之命。”她不好当众斥责知焰,但语气中已有指责警醒之意。

    知焰却说了一番很奇妙的话:“当初丹霞派三位长老被旧恩所挟持,却做了不该做的事,今日听梅公子上山说解,那根本不应是报恩之举。而我若将梅公子的拜神鞭交还师门,虽可复命,但对我来说。不应是复命之举。”

    悟道掌门见她提及丹霞派,也开口道:“若仙子已尽力却寻不回飞云岫,我想仙境妙法门中的师长不会强人所难,你还可以回去解释。但如今你已经得到拜神鞭,却不交还,那真的是违抗师门之命,你就无法回去了。”他身为世间第一大派地掌门,也很清楚这件事的微妙分别,但看他的表情并不惋惜。眼角余光瞄向梅振衣意味深长。

    知焰:“飞云岫并非被他人抢夺,而是多年前门中长老失落,拣到飞云岫之人不肯归还,因此受重伤逃到人间丢了性命。等此物辗转落到梅真人之手,早已不是仙境妙法门之物,也不是当初之物。所以梅公子只说将拜神鞭还我,那是因为三年前他答应帮我,而不是还给仙境妙法门。”

    鸣琴有些着急了:“仙长,你如何向师门交代?”

    知焰:“鸣琴,你早有飞升仙境之心,如今修为已有,就是尚缺火候,假以时日也不是难事。如果今天梅真人收下了我的礼物,等你到了昆仑仙境见到天意掌门,就说知焰寻回了飞云岫炼制的拜神鞭。将它送给了道侣作为结缘信物,其中缘由你应该清楚,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罢。”

    淡淡的一席话,就似在梅振衣耳边丢了一枚炸弹,震的他心神晃动。道侣的结缘信物?原来这拜神鞭不仅是知焰的心意还有情意。他如果不收下,就等于当众拒绝这份道侣情意,如果收下了,就意味着与知焰结为道侣。

    “小子,什么愣!这么聪明地孩子,关键时侯怎么傻了?你要让姑娘家的手举一辈子吗?”脑海中传来钟离权的神念传音,将他从浮思中惊醒。知焰说话时一直双手捧着拜神鞭,而席上众人此刻都看着他们俩。

    “梅真人,还不快收下!……你若无情,何必相还神器?”神识中丹霞派众高人的声音一齐传来。表面上酒席静悄悄,暗地里可热闹的很。

    梅振衣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流落人间为我道侣,只怕委屈了仙子。”

    “我说过,梅真人不要再叫我仙子,叫我知焰。”知焰的脸色绯红,眼圈也微微有些红。眸子里泛起一层波光。

    “知焰。你也不要再叫我梅真人,我有名字。叫振衣。”梅振衣伸手接过了拜神鞭收入袖中,顺势拉着一双柔荑将她扶了起来,面对面眼神相接,知焰忽有羞意低下头去。

    他想留住拜神鞭吗?当然想!他希望知焰留下吗?当然希望!这两件事偏巧是一件事,不可强求,但事到眼前,如果拒绝就是有违真心了。

    钟离权呵呵大笑站起身来,走到两人身边道:“我早就看出你们二位有缘了,今日这一幕,不负我三年来地点化之心啊!”

    怎么看他的笑容怎么象一只老狐狸,梅振衣此时已经回过味来,这一幕恐怕早就在师父的意料之中了。当年钟离权出手留下飞云岫,获悉梅振衣答应知焰三年后相还,就已经算计好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飞云岫炼化为拜神鞭赐给梅振衣,看他自己怎么做。

    如果知焰与梅振衣无缘,不论梅振衣归不归还拜神鞭,两人都不会成为道侣。假如两人有缘,那么会生很多事,这支拜神鞭最终会成为道侣之缘的桥梁。梅振衣这个机智百出的小捣蛋鬼,终究算计不过钟离权这个老捣蛋鬼,仙人行事玄妙之处,见了分晓时才知啊。

    见钟离权走了过来,知焰恭恭敬敬朝他下拜:“钟离师父,多谢您老的点化苦心,这人世间经历一场,了悟前尘后事种种,方窥出神入化门径。”

    她不称呼前辈而是改口叫了师父,意味着身份已经不同,梅振衣也陪她并肩下拜,朝钟离权行以师礼。听她刚才的话,居然在这一刻心境有所突破,领悟出神入化的玄机。席间众人纷纷起身拱手祝贺,鸣琴掌门见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

    这时就听见稀里哗啦一片噪音,原来是提溜转高兴的从椅子上“蹦”起来转了好几个圈,还犯了两个跟头。不小心打翻了面前好几个盘子,它欢叫道:“太好了,我心想事成啊,知焰仙子果然留下来了!”这阴神小鬼如今也有了几分修行,竟然在无意间将桌上的杯盘扫翻了。

    钟离权大袖一挥,将面前地一对道侣扶了起来,冲知焰道:“机缘已至,此劫凶险,你去闭关。既然已结道侣。来日天长地久,等出神入化之时,再与振衣相见吧。”

    梅振衣:“师父,你说知焰要闭关,有什么凶险的劫数吗?”

    钟离权:“是地,她眼前历劫不可耽误。你我留在丹霞做客,不必随去,也不要打扰她。”

    梅振衣上前一步拉住知焰的手:“知焰,你,你,你……”连说了三个“你”,却不知该怎么表达。

    知焰的眼圈还有红,看着他却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这笑容有些羞涩。还有些俏皮。她这一笑,有如丹霞峰上地霞光升起,低声道:“你不必为我担心,修行人的劫数也是福缘,我此去随缘小筑闭关。不日即可相见。”

    “提溜转,你随知焰回去,告知芜州九连山鬼神之属,守望承枢峰,不得有半点惊扰。”梅振衣握着知焰的手,吩咐了提溜转一句。权、梅振衣等人告辞离开丹霞峰,悟道掌门与丹霞三子等人相送到道场外的平台上。悟道分别送给了鸣琴与积渊两瓶灵丹,鸣琴称谢离去。

    积渊没有立刻就走,对钟离权道:“东华先生。我有事相求,您老能否再去太牢峰一趟。这几日见丹霞洞天仙家景象,我也想招集东华们弟子凿建太牢灵境,恐力有未及,想借您的仙家法力相助。”东华先生这四个字现代人看来也许很普通,但却是东华门对钟离权的最高尊称。在先生前面冠以门派之名。

    钟离权:“我要回芜州传法。完事后会去太牢峰地,你先回去等我便是。”

    积渊走后。梅振衣朝悟道等人抱拳道:“这几日,承蒙诸位指点,获益良多!如有机缘,请到芜州做客,今日告辞了。”

    丹霞三子却说了一声留步,临峰长老上前道:“梅真人,这里有三十二味灵药,都是九转紫金丹中的药材,我等已按丹方中所记初步炼制,一味只一份,你炼化时小心不要损耗。我丹霞派灵药虽多,但九转紫金丹中的药材,除去你鞭中已有的,一时也只能备齐这么多了。”

    还有这等好事?丹霞三子这一次是真正向梅振衣赔罪了,这好意让人无法拒绝,梅振衣很感激地称谢收下——拜山结善缘,一谢泯恩仇。

    脚踏祥云离开,半空中挥手示意,梅振衣注意到丹霞峰绝壁上有不少摩崖石刻,离丹霞洞天不远处的一片石壁上,有一处刻字是新地,正是三天前众人口占仙缘连成的三诗诀——

    寸犹未尽千仞谈,一尚难守却说三。此世浮心须消转,藏剑回望旧江南。

    碧落黄泉觅黄芽,眼前人家笑我家。不见炉火飞雪白,何缘飞来谒丹霞。

    丹霞湮灭方见性,九炼纯阳始知心。方寸洞天仙景现,妙法归元在己寻。

    也许在千年之后,世人有机会看见黄山炼丹峰绝壁上的这些摩崖石刻,一定会充满疑惑。这些深山绝壁上的文字是什么人、什么时候留下地?是怎样刻制地,又是刻给谁看的?这些玄之又玄地字句,是否是古人在故弄玄虚呢,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假如不知当日生的事情,不了解其中妙处,很难真正领悟这些诗诀地含义,只能从字句本身去空议论或说三道四。古往今来多少经诀,在门外世人眼中无非如此。

    但是丹霞派弟子就不一样了,历代师长会指着诗诀告诉弟子,当日在炼丹峰上生什么事,是什么人口占仙缘吟出了哪一句,机缘巧妙、境界高在何处?弟子在将来会各有所悟。这就是历代积累的经典传承,泱泱数千年,令人艳羡的悠久传承并不缺乏,关键是怎样去继承。

    梅振衣就是在这种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的状态下回到了芜州。

    当天夜里。晴空万里月明星稀,齐云台上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钟离权要秘传梅振衣金丹大道心法。穿法之前,梅振衣先开口问道:“师父,知焰不会有事吧?你说过她这一劫十分凶险,究竟凶险在何处啊?”

    钟离权没有着急传法,先对他解释了一番何为“地仙”——

    自古以来,修为到达出神入化境界,可称地仙。这是世间法尽头,其中还有很多不同的次第,比如丹霞三子地修为,就不及左游仙。但总而言之,地仙虽不能长生久视脱于世,境界至此却有三种妙处。

    其一是可推演世事。十有*料事如神,其中地玄机,左游仙曾对梅振衣讲解过。其二是神识不灭可无尽重来,假如这一世炉鼎被毁或不幸身亡,而可以托舍转世重来。一身修为自然会失去,但在下一世成长过程中会随着身心育,恢复前世的神识记忆,可从头开始修行,精进度比他人快了许多,因为种种修行境界他早已印证过。

    这很类似于梅振衣的穿越经历。比如梅振衣一“醒来”,从虚弱不堪到重新修成五气朝元境界,只用了一年时间。

    当然,这种无尽重来并不是绝对的,假如在天刑雷劫中不小心历劫失败。也可能神识灭尽,这样就算能转世重来,也不是每个人每一世都有修行仙缘的。假如此人得传修行之法,想恢复前世记忆,也要等到重新修成出神入化境界之后,这种机会太渺茫了。

    渺茫到什么程度?按梅振衣的理解,这一世性情、资质、悟性都上乘,还有机缘得传仙家妙法,历重重劫数修成地仙,已经比买彩票中大奖都要难多了。假如在天刑雷劫中神识灭尽。下一世还有这种好运气,相当于今天买彩票中大奖,明天按同样的号买彩票还中大奖。

    假如修行人不幸神识灭尽,要想有这种机缘,除非是以前的师父或弟子能在人世间找到转世重来的他,重结仙缘去指点修行。

    其三是有“五百年天刑”地说法。地仙神通出神入化。但寿数也是有尽头的。天刑雷劫不仅是要在飞升成仙时主动面对,当地仙修行到一定时日就算不能飞升。这一世因果相积,天刑雷劫也会自动到来,此时的结果往往都是神识灭尽。

    “五百年”只是虚指,并不绝对,天刑雷劫何时会到来,还要看修行人这一世究竟沾染了多少因果。业力重,可能天刑来的很突然,大多数清修之人,往往在五百年左右。

    说到这里有人可能又要问了,那么这一世什么业力也不沾染呢?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也不可能有种种机缘,历重重劫数修成地仙。一头混吃等死的白痴猪,到死也还是一头猪,修行修行,就是修于行止。

    修行到“地仙”境界,不可能不沾因果业力,这些都会在天刑雷劫中一次了尽。所以修行高人一般会避免无谓地因果纠缠,只会遇事做事,不会没事找事。

    若神识灭尽托舍传世重来,再度修行到出神入化神通,会恢复前世神识记忆,其实此时恢不恢复都无所谓了。为什这么说?因为在出神入化之前,就会在定境中经历前世种种,如不能在心中了断前世纠缠,就无法历劫修成地仙。

    修成地仙,从心境上来讲就已经与前世了断,不受勾牵挂碍,仅为此世之人了。

    飞升成真仙,所遭遇地天刑雷劫意味着了尽这一世的因果,而在达到出神入化境界号称地仙之前,定境中会经历前世种种,了断前世挂碍勾牵。这是一种考验,假如在定境中突然忆起此生从未经历过地、前世中的刻骨铭心纠缠,定心迷失其中,那就意味着这一世沉沦而去。

    有人说“这一生遭遇的所有事情都动摇不了我的定心!”那么,前世的呢,你此生从未经历过的,甚至连想都想不到的遭遇呢?所以这重劫数非常凶险,正是知焰此刻闭关时所面对。

115回、智诜奉诏燃金旨,绿雪未期受山神

    “如此说来,修行人出神入化,不仅要省己身,还要观世间万象。前世种种,其实就是世间众生的经历啊,不同时代、不同世界、不同身份的经历。”梅振衣感慨道。

    钟离权眼神一亮:“不错,你这句话,竟说破了前世的含义。”

    梅振衣:“师傅说什么,所谓前世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钟离权眼睛一瞪:“那你以为修行人谈前世的何在?就是观世间众生万象,不仅前世,后世也是这个含义。”

    梅振衣:“师父不要总瞪我啊。”

    钟离权:“不瞪你不行,你很聪明,能想通很多事情与道理,但是能说出的话,并没有真正在修行中印证。”

    梅振衣:“我的修为离出神入化还差得远呢,但听师父这么一说,到时候我并不怕这重考验。”

    钟离权又瞪了他一样:“修为至此,谁都不会怕!关键在于能不能过得去。……知焰这三年流落就是在观世间万象,不如此,也无法窥破关口成就出神入化,所以说是考验也是福缘。”

    梅振衣:“师父,你说知焰会不会有危险?”

    钟离权:“废话,正在凶险之中。”

    梅振衣:“你能不能帮她?”

    钟离权:“现在帮不了,得靠她自己,我们只能让她不要受惊扰,师父真正能做的,就是点化她堪破关口,如果万一历劫失败。再去设法补救。”

    “这重劫数叫什么名字?”梅振衣忧切之色溢于言表。

    钟离权:“天刑之前,世间修行重重劫数因人而异,因而无名,我听说你喜欢起名。那就起个名字呗。”

    梅振衣想了想:“借用佛家之言,就叫苦海劫如何?”

    钟离权手拈胡须道:“妄心、真空、苦海……你给这些修行劫数起的名字都很形象,也很贴切,那就这么叫好了。”

    梅振衣:“这么简单的事,以前为何无名?”

    钟离权:“并非无名,而是无定名,各门说法不一。各人经历也不一。比如真空劫,对梅毅就很难,对你却很轻松,此去丹霞派一趟真空已历尽,甚至一点刻意的感觉都没有。拜神鞭送出又收回,这一劫就过去了,这也与你平日行事很少依仗神通法力有关。”

    师徒之间地这番对话,言下之意梅振衣已经渡过了“真空劫”的考验。梅振衣苦笑:“师父也不看看我都和什么人打交道?想依仗神通法力也比不过呀!这一劫看似轻松,实则艰难之处,不在行功之时。”

    钟离权微笑道:“这便是世间修行劫数的妙处。因人而异。虽是天劫,也称人劫。徒儿,我问你,假如知焰知道随你上丹霞峰会是这个结果,时光倒流再来一次,她还会去吗?”

    梅振衣:“我想她应该还会去的,所行便是所愿。……师父。我们再聊下去天就亮了。你不是还要传法吗?”

    钟离权习惯性地挥起扇子敲了他一记:“臭小子,是你问这问那。还要催我!……现在就传你九转金丹直指的法诀,我能在一个时辰内传完,但还有几句话要提前说清楚,你闭嘴听着,不许再打岔。”

    梅振衣已是大成真人,刚刚经历真空劫,此时修为按医家简练说法,已入脱胎换骨门径。但是钟离权要教他的“九转金丹直指”心法与口诀,却是从修行筑基入门开始,到金丹大成为止。世间典传心法不过大成真人,再往上修行往往是各人自悟与上师点化结合了。

    “九转金丹直指”有九层次第境界,分别是:一阳生、上天梯、元神现、三华聚、药归壶、神气合、化炉鼎、九还转、紫金丹。梅振衣已有大成真人境界,钟离权可以直接下心印,一次将心法与口诀都传完,这与教普通弟子情况是不一样的。

    钟离权告诉梅振衣,就像历真空劫一样,暂时不要理会自己已是大成真人,从筑基开始修习“九转金丹直指”,与以前所学相印证。勿有焦躁自得之心,之前经历的种种劫数自不必再担忧,印证境界应该很快。

    他为什么要这么教?一方面钟离权所学与孙思邈不一样,他希望梅振衣的根基更扎实,才好继续传法。另一方面,有梅振衣这种经历与资质的人很少,钟离权希望他能兼容并蓄,将来不仅是一位仙家高人,也可成就一代宗师——但这句话,钟离权放在心里没说出来。

    当天边霞光升起地时候,钟离权传法已毕,起身道:“丹诀已传完,我要去太牢峰帮东华门开凿太牢灵境,此非一日之功,你假如有事,就到太牢峰找我。……对了,师父能不能求你点事?”

    梅振衣:“师父有事何用求字,尽管吩咐便是。”

    钟离权神情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在世间开凿洞天,仅有仙家法力还不够,世俗间所需人力、物力、财力也很大,对东华门而言有些难。”

    梅振衣:“师父不必多说了,请在此稍候,弟子去去就来。”他走进了齐云观。

    过了两柱香地时间,梅振衣返回齐云台道:“这里有散碎黄金五百两,其中一百两是玉真公主孝敬您老人家的,三百两是张果去年处置战事封赏时梅家所得,还有一百两是我在家资中挪用。芜州梅家虽富甲一方,一时也只能拿出这么多。”

    钟离权呵呵笑了:“玉真公主的钱,我就收了,那女娃的心思我明白。张果拿的是你的私房钱,都让我搜刮空了。至于最后百两黄金,你还没当家。挪用这么一大笔家资,不太妥吧?”

    梅振衣:“我听闻朝廷传旨地钦差已经出,不日将到芜州,此次不仅诏我入京。还有黄金百两赏赐,我到时补上就是了。……这笔钱对于普通人家已是巨富之资,但以太牢峰的规模开凿洞天道场,恐怕还远远不够,师父且去,容弟子再想办法。”

    钟离权:“你一次拿出这么多,为师已经很感谢了。道场洞天的建造。都是历代弟子数百年甚至近千年的功夫。不能指望你一个人。”

    梅振衣:“能想办法就想办法,总之尽力就是,师父不必为**心。”

    钟离权离去后地第三天,武后派地钦差就到了,是一名僧人,法号智诜。这位智诜禅师是禅宗五祖弘忍的亲传弟子,有人可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他有两位师弟大大有名,一位是北宗神秀,另一位是六祖慧能。如果连这两位都没听说过。那么智诜在拜入弘忍门下之前。还有一位师父您一定知道,就是唐僧玄奘。

    智诜禅师不修形骸,外貌看上去与实际年龄相仿,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僧,眉毛已经白了一大半,慈眉善目宝相祥和,说话时总是面带微笑。但看他行走坐卧。一点都显不出有丝毫老态。梅振衣见到他的第一印象,就觉得这老和尚的修为非自己所能估测。

    武后这一次派钦差到芜州。不仅传圣旨还要宣法旨,所以派了这样一位有道高僧。

    领芜州刺史梅毅率芜州大小官员,还有都骑尉梅振衣,都在芜州府接旨。天后下诏,赏梅振衣黄金百两、玉带一条、明珠两斛,择日进京面圣。这些消息梅振衣早就知道,但意外地是还有一道圣旨事先不知。

    天后听闻翠亭庵一夜之间飞入城中,十分高兴,认为是菩萨显灵,她又下了一道圣旨,说芜州城中只有尼庵却没有僧人修行地寺院,命智诜禅师在芜州城内择福地修建一所寺院,御笔题名“九林禅院”。

    智诜禅师负责选址、督造、招集僧众供养等事宜,在新寺院住持没有选定之前,智诜禅师还要暂领九林禅院地住持,而芜州府应全力配合。看来智诜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至少要在芜州留个一年半载。

    传旨之后众官员起身,迎钦差上座,献茶闲谈。梅振衣替梅毅问道:“请问大师,您在芜州城中建九林禅院,想选址在何处,需要我等做些什么啊?”

    智诜:“此事不急,芜州山水灵秀、地势不凡,我想在附近考察山川数日,再于城中选址。……倒是老僧想问梅公子,圣旨虽未限定你进京时日,但也不好怠慢,请问你打算几时动身啊。”

    这话一出口,梅振衣就暗暗吃惊,这位高僧不仅修为深不可测,而且也精通风水地脉堪舆。在城中建寺,为何要到城外的山川考察,别人可能不解,梅振衣是行家一听就知道其中奥妙。

    寺庙可不同普通地建筑,往往有镇风水地气的作用,就看是什么人修建、怎样修建了,不知会对九连山的地脉灵枢造成什么影响?想到这里梅振衣答道:“奉旨本应立即启程,但大师在芜州之事我梅家也应尽力相助,待到大师选定福址我就动身。……对了,大师还有法旨要封敬亭山神,请问何日开坛?”

    智诜:“明日正午即可,请芜州府稍作准备,老僧自去,此等法事,不必多人陪同。听闻敬亭山是梅家产业,绿雪神祠也是梅家所立,那就请梅公子也到场。”

    梅毅吩咐道:“大师宣法旨封山神,不欲为俗人所扰,在座诸同僚明日就不必去了!我代表芜州府、都骑尉代表梅家,再请持盈法师、星云师太等修行人观礼,大师还有什么需要,命随从吩咐即可,明日正午之前一切所需皆可准备完毕。”

    宣法旨封山神,这种事情前所未见,芜州大小官员都想去观礼,可是梅毅开口下令,以官威阻止众人前去,在座众官员皆有失望之色,但梅毅也顾不得大家有什么不满了。

    武后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封什么敬亭山神?绿雪还好说,可梅振衣已经将敬亭山送给仙童清风做道场了。虽然清风知道消息后没说什么,但假如智诜在山中宣旨之时,清风现身引起什么乱子。也真不好收场,不得不谨慎一些。

    当天在驿馆设素宴招待钦差以及随行的大小和尚,宴后安排清静别院让智诜禅师休息。这日入夜时分,智诜正准备安歇,小沙弥来报:“师父,芜州都骑尉梅振衣求见。”

    智诜微微一笑:“果然来了,回禀一声。我这就去见他。”

    梅振衣在前厅等候。只听步履声响,智诜穿着素色僧衣走了进来,他赶紧迎上前去:“深夜来访,打扰大师休息了!今日在州府之中有些话不便讲,不得不私下里向大师交代。”

    智诜笑着一摆手:“不必客套,老僧早知梅公子会来,你是为了明日封神之事吧?请坐下慢慢讲。”落座之后,梅振衣开门见山:“大师是有道高人,有些话就不必隐瞒了,敬亭山是我家产业。我已将此山送给一位仙童为道场。明日封神之时,如那位仙童现身,大师不要惊讶。”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智诜的反应。老和尚一直面带微笑并无惊异之色,微微点头答道:“进城之前老僧曾遥望敬亭山,云气不凡玄机莫测,应有仙家高人驻守,本以为就是绿雪。没想到是另有其人。请问此人是什么来历?”

    “闻醉山清风。”梅振衣说出了这五个字,就见智诜微微一惊。他追问道:“大师也听说过此人?”

    智诜:“不是听说过,而是见过,那时他身边还有一位明月仙童。”

    这下轮到梅振衣意外了:“对对对,明月也在敬亭山中,原来大师与他们是旧识?”

    智诜:“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既然他们在此,办完事我正好前去拜会。梅公子放心,老僧此次奉旨封山神,不是要与谁为难,也不是要夺谁家私地,你将敬亭山送给清风落脚,与老僧之事无关。不论谁是山神,敬亭山还是你家地地方。”

    梅振衣:“既然如此,在下就放心了,大师请早点休息。明日午间,我于敬亭山绿雪神祠恭迎法驾。”大唐垂拱元年,二月十五日,午时,敬亭山主峰南面山谷,绿雪神祠门外地空地上,“山神受封”仪式正在举行。绿雪神祠不大空间有限,所以法坛摆在了门外,视线穿过敞开的两重门庭,站在法坛后可以清楚看见绿雪的神像。

    二月间地竹林中空地上,自然铺落一层枯黄的竹叶,很是干爽素净无须特意洒扫,有一道清泉从神祠后的山岩中流出,穿绕竹林而过,山风微,阳光在空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竹影,立足此间神清气爽。

    梅振衣却没有看风景,他站在智诜后侧一直看着绿雪神像,能感应到绿雪并没有来。正主不到场,这个“封神仪式”能有什么意义?纯粹就是世俗中地一种仪式罢了,这样地话一道圣旨就行了,为何还要智诜这种高僧亲自前来举行仪式?

    智诜禅师可不理会梅振衣在想什么,似乎也未理会神像之上有无神灵依附,按部就班举行仪式。展开天后的“法旨”宣读,然后施法将法旨悬于法坛之上,一挥袍袖,以真火之力焚化。

    法旨是以朱笔写在黄绫上地,以真火点燃时出纯净金色火焰,却没有一丝烟与任何灰烬。法旨一开始焚烧梅振衣就突然觉得不对,因为他地神识察觉到绿雪“来了”。

    不是绿雪现身,而是那尊神像在突然间“开光”了,绿雪的神识依附于其上。看来智诜禅师在点燃法旨的同时也做法将绿雪招来,直接让她登坛入座,他这一手法术可比梅振衣能施展的“唤鬼神”术要高明多了。

    更神奇的事情还在后面,随着法旨焚烧,梅振衣能感应到满山的灵枢之气竟在移转,向着某地汇聚,这个地方不是绿雪神祠,而是深山幽谷中不知名的某处。梅振衣猛然反应过来,那里应该就是绿雪原身扎根所在。

    等法旨燃尽,“山神受封”的仪式也就结束了,此山的地气灵枢已经完全汇聚于绿雪原身,与她依附于神像中的神识相应,浑然一体不可分!什么意思?直截了当地说,此时地绿雪已成为真真正正的敬亭山神,这座山就是她的山神道场!

    梅振衣傻眼了,不仅是他,就连站立在山巅之上望向山谷的仙童清风,陡然间也是一脸惊疑之色,看上去也傻眼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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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介绍:
北京中医药大学本科生梅溪,自幼漂泊江湖,艰难的上了大学读到二年级,却在一场意外的奇遇中穿越了,来到盛唐年间。
他却惊讶的现,自己来到的是与历史书上所描述的不太一样的世界,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事物,竟在身边真实的呈现。他该如何自处?是历史记载错了吗,还是因为他的到来,创造了后世所见的历史?
人们总是忍不住去幻想穿越与重生,能将心中一切遗憾从头补偿,每个人都希望把自己的世界构建成一座完美的灵山,究竟之处,还是那一句古语――灵山只在汝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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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溪、梅振衣灵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