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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公子胜治     灵山txt下载     灵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86回、烈火刀兵身受尽,美言软语慰孤魂

    屋里传来一声低促的惨叫,还有一名女子刚刚出半声惊呼,声音就戛然而止,有脚步声奔向后院,还有扑地之声,片刻之后就安静下来。事情办的干净利索,三名卫士走出来的时候早已收起了利刃,连衣衫都是整整齐齐的。

    领头的那名卫士走到近前压低声音冲薛璋道:“一对夫妻,还有个小孩,都已经解决了,再没有旁人。”薛璋点点头没说话,坐在那里继续喝茶,而一旁的骆宾王脸色有些白。

    薛璋等人休息完毕,整理衣冠重新上车离去,身后的茶棚以及茅屋上升起了浓烟,火舌四窜。等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一阵风卷起,却不助火势,将茅屋上冲起的火舌全部吹灭了。

    传来几声咳嗽,梅振衣手捂胸口走了出来,脸色苍白看上去是受了伤。提溜转在一旁搀扶着他,看着远方马车消失处骂道:“太狠了吧,拿刀砍死还不够,还要放把火把我们再烧死一次?”

    清风也走了出来,他倒是一尘不染身上干干净净,皱着鼻子吸了吸气:“这就叫毁尸灭迹吗?看看这些人吧,天下山川,何处不沾?难怪游荡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道场,明月确实不会欢喜。”

    提溜转打断了他的话:“仙童,梅公子怎么受伤了?”

    清风:“你的身形本无质。那一刀伤不了你。可他是凡人,又不能躲,我虽能让他不受血肉之伤,但那一刀地内损仍在。”

    提溜转担忧地问:“严重吗?”

    清风:“可轻可重,梅振衣自会疗伤,你不必替他担

    他说的没错。梅振衣所学的省身之术不仅可以修炼炉鼎神识,也一样可以疗伤。梅振衣伸手擦了擦脸上沾的烟灰,叹了一口气:“又还了一条命。”

    清风有些不悦,指着提溜转道:“怎么是一条命呢,我和她就不算了吗?”

    提溜转点头:“对呀,我们加起来是三条命,这么算。还多还了一条。”

    清风淡然道:“没必要算这些。事情已了!梅振衣,你在想什么呢?”

    梅振衣:“我想亲眼看看,那薛璋将来是怎么死的?”

    清风:“你真想看?”

    梅振衣咬牙道:“当然想!我想让他死在我面前。”

    清风:“你会看见的,告辞了!”说完直接化作一缕清风而去。这人做事也有意思,事情了结径自走了,也没把梅振衣和提溜转送回芜州。

    提溜转叫了一声:“还有梅公子呢!”可清风早就不见了踪影。梅振衣道:“不用叫了,他走了,答应地事情已经办完,他不会管别的提溜转:“可是这里离芜州很远啊。你又受了内伤。”

    梅振衣摆了摆手:“没关系,我不要紧,你不用扶着,还有事没办呢。”

    火势虽然熄灭,烟尘也被清风施法散去。但那茅屋与茶棚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屋顶有一半都完全焦黑了。梅振衣走到屋中,床上躺着一对昏迷不醒的夫妻。就是原先这家茶肆的主人,刚才被清风施法隐去了形迹。

    梅振衣一摸兜,现这次出门又没带钱。提溜转问道:“你找什么呢?”

    梅振衣:“钱,你不可能有的。”

    提溜转一扬手:“你看,这不是吗?”她手中拿的就是刚才薛璋等人付地茶钱。

    梅振衣笑了:“这可不够,还好,我这里有。”

    还是老办法,解开外衣,将贴身小褂地盘扣扯断,取出六枚小金珠。放在手心两掌相合再一抹,变成了一片金叶子。他将这片金叶子放在老板娘的手中,再将她的手合上握好,回头对提溜转道:“好了,这些就算赔人家的,我们也走吧,你那串铜钱就当盘缠吧。”

    提溜转把铜钱揣到梅振衣怀中道:“先找个僻静地方运功疗伤。”

    他们刚走那对夫妻就醒了,莫名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现茶肆被大火烧过,然而自己却安然无恙,更奇怪的是老板娘手中多了一片金叶子,足以弥补火灾的损失。夫妻二人如何惊异暂且不提,梅振衣与提溜转离开大道往山野中走,先找个僻静的疗伤之处。

    梅振衣走的不快,低着头也不说话,显得心事重重。提溜转跟在后面,她走路的姿势很奇特,扭着腰掂着小碎步,就像蹦蹦跳跳地在飘。她一直在看梅振衣,见梅振衣不理她,终于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梅振衣回头道:“你怎么了?”

    提溜转低下头,伸手扭着衣角,神情居然有几分扭捏:“梅公子,这就是我的样子,好看吗?”

    刚才提溜转搔弄姿半天了,梅振衣没注意,这才反应过来是提溜转在那里臭美呢,自己也得捧个场,连连点头道:“好看,真的好看,我见尤怜的小家碧玉,真是可爱的美人儿。”

    提溜转脸上放光,原地转了好几圈:“梅公子夸地我都快不好意思了!”

    梅振衣心中暗笑,问那一句话不就是想让人夸吗,居然又不好意思了?他又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二百年前是什么人?”

    提溜转不转了,站在那里一撅嘴:“真地都忘记了,只记得我在山中采药时摔下山崖。”

    梅振衣安慰道:“忘记了也好,不必再烦恼。”

    提溜转:“其实我没有烦恼。只是怕梅公子看不起我。”

    梅振衣摇头:“真人一心齐物。不要那么想。”

    提溜转素来好打听,以前在梅振衣面前不敢太放肆,这两天也混熟了话就多了,接着谈起“私生活”来:“你对那谷儿、穗儿真好!”

    梅振衣:“她们对我,本就以身家性命相托,所以也值得我今天这么做。”

    提溜转:“嗯。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你失踪了,谷儿、穗儿还对星云师太说,如果你回不来,她们就到翠亭庵落出家。”

    梅振衣心中感动,也有些惊讶:“哦?我不知道,这事她们没有跟我提过。居然让你打听出来了。”

    提溜转又问:“梅公子。你对人总是这么好吗?”

    梅振衣:“那可说不定,要看对谁,我手狠地时候你没见过。比如再让我见到薛璋,我真地会把他大卸八块吊在城门楼上。”

    提溜转:“大卸八块人就碎了,还怎么吊呀?梅公子,现在可千万不要去,清风走了,就凭我们两个杀不进江都城。”

    梅振衣:“谁说要杀进江都城了?你等着瞧吧,他绝对跑不了!”

    提溜转双手提着裙子在原地转来转去。羞答答的又问了一句:“假如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梅公子也会那么担心吗?”

    梅振衣一愣:“你?刀对你有用吗?”

    提溜转低头绞着手指:“我就是打个比方,反正是那个意思。”

    梅振衣笑了:“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会想办法救你的,一定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不谈这些了。刚才清风说你经常去找明月玩。让明月帮你炼化阴神之身,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溜转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苦:“那仙童明月的修为确实玄妙,她将我的阴神之身像你地拜神鞭一样练化,好像是一种练器之法,能凝聚无形成有形。”

    梅振衣:“拿你当玩具了?这样也好啊,你以后就可以时常现形了吗?”

    提溜转摇了摇头:“我自己的修为不够,无法凝聚阴神成形,但也不是没有收获,等我的修为到了,就自然能凝聚身形,其中玄妙明月无意中已经教我了。”

    梅振衣:“那你就好好修行吧,这也是你的福缘,你的表情怎么这般古怪呢?”

    提溜转:“梅公子,你会炼器吗?”

    梅振衣:“我还没学。”

    提溜转眨了眨眼睛:“那你见过打铁吗?放在火上烧的通红,拿大锤敲,然后再放到火里烧,再拿大锤敲……。”梅振衣:“见过呀,怎么了?”

    提溜转:“我就是那块铁!明月仙童炼化我的阴神之身,我地感觉比那块铁还要痛苦万分,却又不能流露出来。明月不清楚,今天听清风地语气,他却是知道的。”

    梅振衣一皱眉:“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还和明月玩?她是故意的吗?”

    提溜转:“她当然不是故意的,还问我愿不愿意呢?是我缠着她要这么玩的,这是我的修炼啊。”

    梅振衣感慨:“看你的样子就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没想到还有如此坚强的一面,我很佩服!”

    提溜转又有些腼腆:“别再夸我,我真地不好意思了。其实梅公子用功之勤苦心志之坚韧,我一直看在眼里,以你的富贵身份,本不必如此。”

    梅振衣:“有什么不必的?所为便是愿为。”

    提溜转:“梅公子的性情真好,那么刚才你是怎么回事,一直闷闷不乐的在想什么呢?”

    梅振衣神情暗谈下去,抬头看天道:“我在想昨天山庄中被人逼迫之事,这样地事情不该重演,也不该在他人身上生,修行高人不该那么做,我说地是丹霞三子。”

    提溜转点点头:“世间修行高人一般都不会这么做的,丹霞三子是事出有因。”

    梅振衣:“假如人人都事出有因,无辜是谁?这件事不应该就这么算了!”

    提溜转:“那梅公子想怎么办?”

    梅振衣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地太明白。等钟离师父回来。我想与他商量,然后再去一趟丹霞派,将此事做个了结。”

    提溜转脱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梅振衣:“你去了也没用,我请钟离师父陪我一起去。”

    提溜转:“就算帮不了忙,看个热闹总可以吧?”

    梅振衣苦笑:“你怎那么爱凑热闹,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提溜转:“那你还真得小心点。再带上清风仙童就更稳妥了。”

    梅振衣:“清风,是我想带就带地吗?”

    提溜转一拍胸脯:“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有办法让清风随你去丹霞派。”

    梅振衣诧异的问:“你有什么办法,不知道那清风仙童有多拽吗?”

    提溜转:“梅公子,你知道的事情还没有我多,明月好哄、清风难缠。我去求明月,然后让明月对清风说。只要明月开口。清风就会答应,不用你操

    话刚说到这里,提溜转的身形一散,又化作了一道朦胧的光影,在面前飘忽不定,原来一时三刻已到。梅振衣听她出了一声淡淡的叹息,似乎有些失望,赶紧安慰:“不必叹息,等你修行有成之时。自然能从容凝聚身形。”

    提溜转:“谢谢你地话,我会等到这一天的。……唉呀,光顾着说话了,不是要找地方疗伤吗?”

    在一条溪流边的小山坡中央,风水灵气不错。四周也没有杂乱人烟。梅振衣就在此运功疗伤。他自己就是世间第一流的医生,以省身之术运转全身。休复内损并不困难。但是如此行功需要绝对的内视静守,断绝一切外缘,提溜转在一旁为他护法。

    这一入坐时间可不短,等睁开眼睛时天边已是霞光微吐,一个朦胧的身影在他的周围无声旋转,微风与晨露都沾不到梅振衣地身上,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梅振衣抱拳道:“辛苦你了,多谢这一夜为我护法。”

    提溜转停下旋转,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地倦意:“我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你伤全好了吗?”

    梅振衣:“哪有那么快,但已经无恙,只要不全力施法应该没什么问题。”

    提溜转:“那我们快走吧,芜州那边肯定等着急了!”

    梅振衣却没有立刻动身,站在那里望着江都城若有所思。提溜转问道:“梅公子还在想什么?。”

    梅振衣:“我在想一个人,其实那人我也不认识,就是玉真公主,她的遭遇和我是一样的,只是我这次没被挟持,而她被挟持了。这种经历我也有过,因此觉得同病相连。”

    提溜转:“梅公子想救她吗?”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如果有可能我是真想,她此刻应该就在江都城中,但左游仙也应该就在江都,我是不会去自投罗网的。……走吧,该回家了!”

    梅振衣带着提溜转,施展神形之法,施施然走了。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小山坡另一侧飘然出现一名红衣绿女子,是流落人间好久不见的知焰仙子。

    知焰看着梅振衣的背影,目露思索之色,口中喃喃自语:“梅振衣,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连孤魂野鬼也肯为你护法?……你却不知,刚才那话一出口,那小鬼可能会潜入江都帮你救人的。既然我遇上了,也就帮一把罢。”

    梅振衣被清风带走,直到三天后才赶回芜州,而此时李敬业已经在江都起事。这一段时间芜州城可是乱套了!

    三天前梅毅赶到芜州州府,告诉刺史蒋华英国公欲谋反之事,蒋华是大惊失色不敢相信,可是梅毅言辞确凿,又不由得他不信。

    蒋华一张脸都快成了苦瓜干,问道:“若诚如将军所言,下官该怎么办?”他地职位不比梅毅低,一着急开口自称下官了。

    梅毅很干脆的说:“两件事,一是立刻派人飞驰京师报告,同时通知周围各州。二是整顿芜州军备,防止叛军来袭。芜州乃江南渔米之乡,库中钱粮充实,离江都又近,叛军很可能要攻占芜州府库扩充军备。”

    蒋华:“报信好办,我立刻就派人!但是江南太平日久,很长时间没有战乱了,地方守备早已懈怠.实话告诉将军,芜州全境守备军马全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人,而且闲散久了,根本无法与久战沙场的将士相比。”

    梅毅:“不能指望芜州军马去平叛,只要固守此城即可。朝廷大军必然从北而来,芜州在江都西南,是叛军的后路,所以一定要守住!”

087回、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蒋华脑门冒汗了:“英国公若真要反,手下能兵勇将肯定不少,其人也熟知兵法,将军就要靠两千人来守芜州吗?芜州守备军马久未操练,就连司马一职还是空缺呢,赶紧求援吧。”

    梅毅:“江南道藩镇军马驻扎在浩州,你立刻就派人向浩州刺史程玄鹄求援,至于附近其他州县就不必求了,与芜州差不多,连自身都难保。”

    蒋华:“假如援兵未至,朝廷大军远水解不了近渴,叛军已杀到城下,我们该怎么办?”

    梅毅一拍桌案:“战祸当前,你说该怎么办?无非战与降两条路,你身为一州军政之长,还能逃跑不成?告诉我,真的大军压境,你是战是降?”

    “战、战、战!”蒋华的牙齿都打战了,他不能有别的回答,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以将军看,朝廷大军能扫灭叛乱吗?”

    梅毅:“废话!”

    蒋华:“将军有把握守住芜州城吗?”

    梅毅:“当然有!”

    蒋华擦了擦额上冷汗:“那就全托付将军了,就将芜州军务全权交给将军负责,我本人是个文官,不通武事。”

    梅毅:“不仅是军务,也需政令配合,要想整顿军备的话,今天就要开始了。”

    李敬业在江都起事,立幕府三座,一名匡复府,一名英国公府,一名杨州大都督府。李敬业自封匡复上将、杨州大都督,以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薛璋为司马。魏思温为军师,骆宾王为行军记室,并且宣布恢复李哲年号,仍是嗣圣元年。

    万事俱备,只出了一点纰漏——玉真公主不见了。玉真公主是左游仙带到江都的,她只是一名弱女子,没有一身修行也不像梅振衣那样机智百出。所以左游仙把她交给李敬业,并没有带在身边亲自看守。

    李敬业将玉真公主软禁在江都司马府的后院中,外面有重兵把守,防范的也是很严密。起事的第一天,每个人都很忙江都城中也是乱糟糟的,就在这一天玉真公主突然不见了!晚上李敬业才得知玉真公主不知何时消失。再派人去找已经找不到了。

    李敬业打地旗号可不是造反,而是“匡复”,是以剪除专权妖后、重扶庐陵王回归大位的名义。当时朝堂之上虽然动荡不安,但民间还是太平盛世,尤其在江南一带百姓安居乐业,如果李敬业直接说自己想造反,是没多少人愿意跟他起哄的。

    以匡复朝政的名义才能师出有名。可是谁给他这个名义呢?原本打算是让玉真公主假传故太子李贤的遗诏。又劫持梅振衣,假称南鲁公于京中传庐陵王密诣。现在倒好,两边鸡飞蛋打。

    情急之下还是薛璋出了个主意,在军中找了一名小卒,据说长的很像李贤,穿戴一番诈称李贤未死,逃到江都命李敬业起事。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开始造起反来,传檄各地,率军攻占了润州、常州等地。矫诏开府库赦囚徒,收编当地守备军马,一时之间东南大震。

    朝廷得到了紧急军报,李敬业起事地檄文也传到了洛阳,武后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伪临朝武氏。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

    字字句句都在骂她,文采飞扬骂得是痛快淋漓,武后只是淡淡道:“含血喷人,刀笔甚是犀利!”

    接着不动声色的往下看,直至末尾:“……一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看完了,武后不怒反笑,赞道:“好文章啊,是何人手笔?”

    左右答曰:“听说是骆宾王所作。”

    武后:“哦,原长安主薄骆宾王?得封赏时他不反,如今遭贬心生怨望,想起勤王了?但有此文采,我竟未曾闻,宰相之过啊!……传旨,召裴炎进宫。”

    裴炎进宫面见天后,武后指着那份檄文问道:“这篇文章,想必中书令已经看过,请问何以退江都之兵啊?”

    裴炎答道:“皇上已成年,却不得亲政,叛党得以为辞。若太后下诏归政,叛众就不战自平了。”

    武后本来想问军务,不料裴炎答的却是朝政,心中想的是如何扶李旦亲政。武后心中当然不悦,命裴炎退去,又召她的侄子武承嗣进宫商议军情。武承嗣大大咧咧道:“乌合之众,一遇大军,自然就荡平了,天后有什么好担忧的?”

    武后:“我担忧地不是一个李敬业,而朝中不知还有多少李敬业?刚才裴炎不谈如何征讨,却劝我此时归政呢!”

    武承嗣道:“协助李敬业叛乱的薛璋就是裴炎的外甥,我听监察御史崔察说,裴炎与他就是同谋呢!”

    裴炎是薛璋同谋?说实话,武后并不太相信,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一定要彻查的。此时武后心念一转,想到了此事也是个好机会,可以在朝中来一番大换血。当初废李哲帝位,心中也存了自己登基的打算,可看形势朝中故旧势力并不拥护,现在是时候好好清洗一番了。

    想到这里武后立刻下旨,让监察御史崔察,连同肃政大夫骞味道等人羁讯裴炎。本来就是崔察告的裴炎,再让崔察本人去查,裴炎还能有跑吗?圣旨传了下去,武承嗣问:“天后还有何旨?”

    武后看着他说:“裴炎要查,但平叛之事也是当务之急,当派兵征讨。你有何谋划呀?”

    听武后的语气,是希望自己地侄子主动请缨领兵出征,也好让武家子弟谋一场军功。武承嗣刚才话说地轻松,但一想到领兵打仗就心中害怕了,赶忙道:“南鲁公梅孝朗能征善战,天后何不问问他?”

    武后微微皱眉:“梅孝朗是裴炎女婿,你不知道吗?”

    武承嗣只想把这差事往外推。也替梅孝朗辩解:“梅家和裴家可不是一条心,他们翁婿不和,洛阳人尽皆知。最近裴炎与私党饮酒,常酒后大骂梅孝朗是白眼狼。”

    武后微微叹了口气:“那好,你去吧,本宫自有计较。”

    武承嗣领命而退。宫中传旨急召梅孝朗。一见面,行礼刚毕,武后就把那份檄文扔到了梅孝朗怀中沉声问道:“南鲁公,骆宾王这篇文章,写的好吗?”

    这话不好回答呀,若说好,那就是拥护叛军。若说不好。这篇文章确实精彩连武后自己都夸。梅孝朗沉吟着答道:“骆宾王,一书生而已。有文修还需有武备,宾王能文,敬业未必能武。”

    武后点头:“南鲁公地见识不错,请坐下说话。今天召你来,只问一件事,何人可为征讨主帅?”

    这话更不好答,假如梅孝朗不挺身而出,可能会有怯战或同情叛党之嫌。但是武后若没有猜忌之心。直接下旨让梅孝朗挂帅出征就行了,何必有此一问?

    梅孝朗思前想后,很谨慎的答道:“敬业以匡复之名反叛,实为诓言托辞。朝廷大军为正军心,斥敌之伪辞。应以皇家宗室子弟为帅。如此一来。大军到处,自无人再依附叛党。”他这个建议很有讲究。李敬业自称讨伐太后匡复李家,那么朝廷就派一名李家皇室宗亲去领兵平叛,名正而言顺。

    武后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位很出色的政治家,立刻就听懂了梅孝朗的意思。她原本打算让武家子弟领兵出征立这场军功,现在来看并不是最好的计策,梅孝朗的建议更佳。梅孝朗敢在这个时候提这种建议,也是需要胆量的,说完之后就见武后笑了:“此时敢进此言,可见南鲁公忠心为国,并无似虑。那么你看,皇室宗亲中何人可领兵?”

    梅孝朗:“左卫将军李孝逸。”

    武后又问:“孝逸并非宿将,若作战不利,又当如何?”

    这话问地又有玄机,背后的意思可不是指李孝逸作战不利,而是说假如李孝逸怀有观望之心,不尽力平叛贻误战机怎么办?梅孝朗后背有点出汗了,但面不改色的答道:“大军可以分为两路,前后而,李孝逸率前路军先行,后路军为声援。”

    梅孝朗的建议是两路兵马,一前一后,后面这路大军说是声援,可暗中的意思也是监督挟制。武后听到这里终于满意了,连连点头道:“那你看,何人可为后军统帅?”

    “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梅孝朗终于举荐了自己地心腹,这位黑齿常之将军原是裴行俭地部将,当年就与梅孝朗相交甚厚,裴行俭死后更是梅孝朗在军中的亲信,而且是一位能征善战地宿将。

    梅孝朗此时已经接到了芜州老家传来的密报,知道了薛璋上门先诓骗后逼迫梅振衣之事,心中也是深恨李敬业等人,于公于私,他都不会对李敬业客气的。

    当着梅孝朗的面,武后立刻命人拟旨,命李孝逸与黑齿常之率两路大军,先后南下平叛,完全采纳了梅孝朗的建议,这也是一种恩宠地示意。懿旨拟完了,武后却没有立刻让梅孝朗走,命宫人赐茶,漫不经心地又说了一句:“有人告你亲家翁裴炎,与薛璋内外勾结,同谋反叛之事,南鲁公有何见教?”

    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的,听在梅孝朗耳中无异于平地起惊雷,手虽然没抖,但差一点就差茶碗给捏碎了。他早知道薛璋是裴炎的外甥,但有人指控裴炎谋反,他还是第一次听闻。

    太后是什么意思?如果真想勾连他梅孝朗,刚才也不会先问计当面拟旨了,但如果没有责问之意。话中也不必特意点明裴炎是梅孝朗的岳父。梅孝朗离座而起,伏地说了一句话:“想当初阵前射子,我亦心如刀割,但家国大义当前,别无所取。”

    他这话答的既聪明又大义凛然,意思是说当初为了家国大义,那一箭连亲儿子都射了。何况岳父呢?但他并没有谈裴炎究竟有没有罪。

    武后看着他眼神中很有深意,又问了一句:“裴炎之事,南鲁公如何看?”

    梅孝朗:“臣不知,亦不敢言,应避其嫌,天后应另派能臣彻查。”他没有保裴炎。也没有落井下石告黑状。

    武后也站了起来,年近六十的妇人仍然容颜柔媚,仪态万千,伸手示意道:“南鲁公请平身,你是忠心、忠毅、忠厚之人,哀家心中有数,你且退下吧。”

    梅孝朗回府之后。立刻下令紧闭大门谢客。夫人裴玉娥听说父亲被大理寺官员带走。想回娘家看情况,被梅孝朗阻止不许她出门。裴玉娥又在家中和丈夫吵闹,让梅孝朗次日上朝一定要设法解救裴炎,梅孝朗默然无语,裴玉娥闹了一夜。

    成亲这么多年了,不论与亲家关系如何,夫妻之间一向还算恩爱,梅振衣对这位夫人也是诸多容让。但是今天,他第一次完全不顺从夫人的意思。听见哭闹他也心烦。想哄劝,但有些话又无法说。这晚夫人没有让他进房,梅孝朗也没有心思到姬妾房中,在书房独坐一夜。

    梅孝朗也觉得后怕呀,假如儿子梅振衣真被薛璋哄骗到江都。那么今天他就与裴炎一起下狱了。进宫之后连回家地机会都没有。他在书房里摊开行军图册查看,江淮一带没有战略纵深。就算李敬业能收编附近各州兵马,也无法与朝廷久经战阵地大军对抗,只要大军一过长江,就是李敬业败亡之日。

    唯一让他不安的就是芜州,就在叛军大本营的西南,他若是叛军主帅,也会命一支偏师去取芜州。芜州不仅是钱粮重镇,境内宁国县是上贡朝廷的军械库所在,而且是战败时向南方腹地逃窜的后路。

    他已命心腹通知了黑齿常之,建议朝廷地后路军能有一支前锋从偏西侧翼行军,先切断芜州与江都之间地行军路线,黑齿常之应该能做到的。但后路大军到达江南,至少也要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间叛军很可能要进犯芜州。

    芜州城能守住吗?梅孝朗想到了梅毅,心中暗道:“梅毅呀,你跟随了我这么长时间,如今独自在芜州该知道怎么办,芜州府库充实,守城一个月不难。”

    次日宫中传旨,命李孝逸与黑齿常之,分别率领两路大军南下平叛。还有一道圣旨传到了南鲁公府,厚赏梅孝朗金帛。

    李孝逸地前路军先行,黑齿常之的后路军还没出,朝中已经历了一场大地震。裴炎下狱被定谋反之罪,按律当斩。侍中刘景先与侍郎胡元范等人为裴炎辩解,也被拿为同党流放外州。恰好左仆射刘仁轨病逝,原朝中宰相只剩下了梅孝朗一个,武后又提拔了一批亲信重臣与武家子弟,朝堂势力来了一番大清洗。

    这一番清洗就是武后将来称帝的基础。李敬业此时已被传旨夺爵,复姓为徐,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这一番反叛,反倒帮助了武后巩固了地位。

    朝廷之事芜州尚不知,先说那梅振衣返回芜州,接下来的日子气氛很紧张,梅毅先下令将宁国县军械库中准备上贡朝廷地军械,主要是重铠与硬弩,全部连夜运到芜州城。并且让芜州府下令,全境之内凡是能射箭会舞枪,全部到州城集合——州府有紧急征调,大开府库出钱粮,来皆有厚赏。

    梅毅忙着指挥军备,张果忙着安排家务,谷儿穗儿等家眷都搬到齐云观中,那里远离州城且有高人守护,也可退入青漪三山躲避,应该是安全的所在。张果自己留在了芜州城协助梅毅,梅振衣也留在了芜州城中,梅氏六兄弟奉少爷之命就跟随在梅毅左右寸步不离。

    大家都很忙,有一个最好凑热闹的“人”此时却失踪了,一连几天不见踪影。提溜转护送梅振衣回到芜州后,就不知去向,梅振衣一时也顾不上它。

    就在叛军进犯芜州之前,提溜转回来了,还悄悄领回来一个特殊的人,将此人直接送到了齐云观。也不知道提溜转对观主曲振声说了什么,一向稳重的曲道长,居然骑了一匹快马,一路狂奔来到城中向梅振衣报信。

    ps:因为行文需要,本回原文引用了《讨武檄》中的两段,在五千字计费篇幅之外,包括每回正文后的附言,都是不计费地零头。怕有人误会,特意解释一句。

    写本回时有所感慨。在开《灵山》这本书之前,我特意去了关中实地考察感受唐风古迹,也去了李贤地陵墓。在墓室中手抚那巨大的墨玉棺椁,上面镌刻的纹饰与文字,棱角俨然鲜明宛如当初——那种感觉,恍然若穿越千年。

088回、布杖槁演练枪阵,怜公主裸呈玉足

    梅振衣顶着个头盔,左右护颈放下来几乎档住了半张脸,跟着梅毅在巡视城墙。州城墙有三丈六尺高,还算厚实坚固,这个高度显然无法与北方的大镇以及军事要塞相比,但在江南这个久居太平之地已经算不错的了。

    芜州城的南面和东面有句水河绕过,是守城的天然屏障,北侧向西是敬亭山延伸的丘陵,只有西门外偏南方是开阔地带,适合大军展开,如果要攻城的话,这里应该是主战场。梅毅正在对少爷讲解依托城池的攻防。

    江南一带水网纵横,不适合重骑兵奔驰,而李敬业也是仓促起事,主要的战线在北方,进犯芜州的军队应该以步兵为主配合少量轻骑,携带大规模攻城器械的可能性也不大。那么攻城时最主要的战术还是弓弩对射,架起盾车掩护云梯冲锋,甲兵攻城。

    城墙上下刀枪不相交,守城主要依靠弓弩与抛石。现在城中最不缺的就是军械,宁国县军械库中原本打算今年上贡朝廷的重铠与弓弩全部被转移到芜州城来了,仓督柳直本人也在芜州城中,他的家眷则被外甥梅振衣送到了齐云观。

    但是城中最缺的是合格的弓箭手,只有几百军人和少量的猎户可用。不是每个人都能开弓放箭的,战场上的箭术与现代游乐场中的射箭游戏不一样,古时一个合格的弓箭手需要训练很长时间。

    幸亏弩很多,弩这种东西比弓的射程远,也更容易掌握,但它的缺点是射慢,重新蹬弦上箭比较麻烦。还好是依托城墙防守不需要正面冲锋,可以依靠人多,从城墙上俯射比敌军的射程更远,能形成覆盖的远程杀伤力。

    梅毅已经下令将征调的民勇编成小队,两人一组,专门训练装弦上箭与射弩的配合。五十组编成一小队,总计集合了三千弩手。远程火力是有了,可是如果敌军的刀盾兵攻到城下也是件麻烦事。守城民勇没有近战刺杀的经验,一旦敌人到了眼前恐怕先就没了士气。

    梅振衣看着这三丈六尺高的城墙,突然使劲拍了拍脑袋,拍地头盔邦邦响。梅毅不解的问:“少爷干什么呢?”

    梅振衣:“你先别说话,我在想一件事情!”他想起了穿越前看过的一个故事,也记不清是小说还是历史笔记中地记载,想了半天喊了一声:“我想到了。毅叔,你看这样行不行?”

    芜州白莽山中产一种竹子,叫杖槁竹,有鸭蛋粗细,高五、六丈,质地很轻但异常坚韧。如果将这种竹子截成四丈长短,顶端削尖。那就是可以直接刺到城下的长枪。一支竹枪的威力不大。但假如人多呢?梅毅愣了愣:“不是所有的竹枪都可以在战场上用的,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种竹子?”

    梅振衣:“你在芜州时间短,也不关心民间的情况,青漪江上撑船的竹竿都是这种杖槁竹,别看不粗却非常结实,挑起几个人地份量都没问题。”

    梅毅思忖道:“可以一试,马上就派人上山去砍,运到城中。”想了想又说:“在战阵中用长枪不是想像的那么简单,让那些人直接用竹枪去捅盾牌是没有用的。”

    梅振衣:“都有什么讲究?”

    梅毅:“比如马上用长槊冲杀。如果遇到盾墙,最好不要用长槊去直刺盾牌,而是要借助奔马之力,互相配合掩护,将重盾挑开或踏翻。……让我想想。刀盾兵冲云梯必有破绽。有办法了!”

    梅振衣只是讲了个想法,具体的战术还是需要梅毅这种经历过千军万马的将军去制定。时间紧迫。梅毅想出了一招三式,让三名持竹枪的人为一组,上中下三路相互配合攻击,招术只有一种,就是如何持枪转腰力,用全身的劲力把枪尖崩起来。

    梅毅现场比划讲解完毕,梅振衣连挑大姆指,在战场上并不是招术花样越多越好用啊!正准备招集人传令,张果从远处城墙上跑来了,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地曲振声。梅振衣一见曲振声就吃了一惊,赶紧迎上前去道:“师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难道齐云观出事了?”

    曲振声摇头:“不是齐云观出事了,是提溜转,他送来了一个人。”

    梅振衣:“什么人?”

    见左右没有旁人,曲振声压低声音说了四个字,梅毅和梅振衣皆闻言变色,谁也没想到提溜转竟然能干出这种“大事”来——那人就是被左游仙挟持到江都地玉真公主。

    李敬业起事的第一天,玉真公主不见了,是谁救走的?提溜转可没那么大本事。提溜转那天听了梅振衣的话,知道他想救玉真公主,可惜无能为力。回到芜州后提溜转又悄悄走了,仗着阴神之身无影无踪,想潜入江都城,哪怕救不了玉真公主,能打探出一点消息也好。

    还没进江都城就在城外遇到了一位“高人”,拦住提溜转报出名号知焰仙子。提溜转这个包打听虽然没见过知焰,但早就听说过了,知焰和梅振衣之间的事情它是一清二楚,当场就绕着知焰套近乎,自称是梅家九山护法阴神,久仰知焰仙子大名云

    知焰却没跟它多废话,只问了一句:“你来,是不是想救玉真公主?”

    提溜转吓了一跳,随即赞道:“知焰仙子真是神通广大,我悄悄来的,跟谁都没说,你怎么知道了?”

    知焰:“闲话少说,你这个小鬼有点修行,但还没那么大本事,就在这里等吧,我想办法把人**来。”

    知焰进了江都城,她虽然神通广大,但也很难从重兵防守高人看护的江都司马府中悄悄把玉真公主带走,只能等待时机潜伏了一天一夜。李敬业举事的这天晚上,大开庆功宴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及重要地高手都去赴宴了,这才有机会救出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晚饭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之后现自己已经在江都郊外。身边有一位红衣绿丝绦的女子,惊骇之下问她是谁?知焰答道:“你不必问我是谁,有人想救你。我是顺便帮忙,具体是怎么回事,等你见到那人便知。”

    等玉真公主“见”到提溜转又吓了一跳,普通人突然见到个转来转去似一阵阴风般的“鬼”,谁不害怕?这鬼还会说话,声音就像直接从耳边传到脑海中,告诉她道:“公主殿下不必害怕。我叫提溜转,是南鲁公长子、芜州都骑尉梅振衣派来的,是为了救你逃离险境,这位高人是昆仑仙境来的知焰仙子,也是给梅公子帮忙。”

    玉真公主一开始挺害怕地,后来现这个鬼不仅不吓人,而且还挺好玩。就是说话有些嗦。东问西问没完没了。知焰仙子连夜将玉真公主送出江都境内,又不知在哪找了一套寻常人家地衣服和一些散碎银钱,让玉真公主换好揣上,接着就告辞离去,由提溜转护送她去芜州。

    这一路上挺乱的,李敬业举义勤王地消息已经传开,有人害怕兵祸纷纷逃难,也有人受蛊惑前往江都投奔,还有不少人避入到附近州城中以求自保身家。

    玉真公主是个孤身地柔弱女子。人长的也美,在这兵荒马乱的路上,难免有人遇见了会起歹心。但是打她坏主意的人一个个都给吓跑了,纷纷都说:“大白天见鬼了!”

    提溜转有些修行,虽然对付不了真正的高手。吓唬普通人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提溜转毕竟修为有限。而且是个无形无质的阴神,没法背着玉真公主走路。只能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玉真公主从小养在深闺,没有行走过市井,更不太懂人间事务。这几天走的路比她从小到大走过的路加起来都要多,饿了就拿钱到道边的人家换点吃的,连算帐都不会,又不敢停留,一路赶往芜州,还没到地方钱就花完了。最后到芜州时,没钱雇车,脚都走的起了泡。

    提溜转知道玉真公主身份特殊,不便泄露,于是没有进城,直接把她送到了齐云观这个“安全”的地方,并得意洋洋地向观主曲振声表功。曲振声吃惊不小,暂且安顿玉真公主,当即飞马赶到芜州城报信。

    梅毅闻言紧锁眉头——救出玉真公主当然是好事,但此时把人弄到芜州来却是个麻烦。万一消息外泄,叛军肯定会想办法把玉真公主抢回去地。

    张果先开口道:“提溜转怎么把人送那儿去了?假如引来高手,少爷以及柳老爷的家眷恐怕会有危险。”

    梅振衣问曲振声:“还有别人知道玉真公主身份吗?”

    曲振声:“我告诉公主殿下千万别说,观中众人我也只告诉了积海真人,其余人除了提溜转谁也不清楚她是谁。”

    梅振衣点点头:“那就好办,我立刻回齐云观一趟,既然玉真公主来了,应该好好安顿。”

    梅毅摆手道:“少爷去吧,城中有我在就行了,玉真公主在我们家可不能出了意外。”

    张果有些不放心的说:“难道野外比城中更安全吗?假如叛军到来,不会四处劫掠吗?”

    梅振衣:“张老多虑了,李敬业没有败亡之前,只会攻战州城不会劫掠四方,不要忘了他打的是匡复大旗。况且现在是青黄不接之时,纵军劫掠用处也不大。真正的麻烦倒是叛军被朝廷击溃败亡之后,但那时游兵散勇也不足为虑了。只要消息不外泄,齐云观足够安全,再说还可以避入青漪三山。”

    梅振衣说的很对,那李敬业打的是匡复庐陵王的旗号,并不是自称造反,更不是要当土匪,所以只会攻占州城、夺库府,不会纵兵四下劫掠乡民。

    张果负责领人到白莽山中砍竹子,梅氏六兄弟招集芜城守军传授梅毅那一招三式竹枪法,要尽量在最短时间内演练纯熟。梅振衣随曲振声返回齐云观,刚出城,迎面就碰到了提溜转。他打着旋飘过来道:“梅公子,梅公子,你知道了吗,我把玉真公主救回来啦!”

    梅振衣在马上施礼:“真是辛苦你了。我当日只是随口一说,你竟然真会去救人!下次可千万不要这样,非常危险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叫我于心何忍?”

    提溜转身形恍惚,看不出表情如何,但听它地声音很开心:“梅公子不必为我担心,我机灵的很!”

    机灵的很?那想当初还差点让左游仙撞散了阴神之身?梅振衣也不忍说它,只有温言道:“提溜转,你这么用心帮我。我很感激,但下次再有这种事,事先跟我商量好吗?”

    提溜转跟在马后飘飞,答应的很通快:“好的好地,我就怕梅公子不和我商量。其实我也没指望把人救出来,就是想去刺探刺探消息,我这人好打听嘛。幸亏遇到知焰仙子了。”

    梅振衣叹道:“真是多谢知焰了!也不知她地情况怎样了?”那位昆仑仙境来的知焰仙子。初到人间并不了解这里地很多事,也不太会和人打交道,总是显得有些冷淡。但现在来看,她却是个外冷内热之人。

    玉真公主年纪不大,比梅振衣大两岁,今年只有十八。也许因为这一路的风尘劳累,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显得有些憔悴。她看上去很柔弱,瓜子脸微尖地下巴。眉目之间有一种惹人怜爱的美。尽管很累很疲倦,坐在那里姿势很端正没有一丝失礼之处,看来受过良好而严格的家教。

    梅振衣在齐云观东跨院的客房中见到玉真公主,屏退左右下拜施礼:“芜州都骑尉梅振衣,拜见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以前根本就没听说过梅振衣这个人。这一路上一直在想。究竟是怎样一位大英雄,会在这种时候派人解救自己?她虽然有公主名号。但作为废太子李贤之女,素为武后不喜,流落巴州过着半幽禁的生活,从来没有人主动表示什么好意。

    等见到了梅振衣本人她就更惊讶了,竟然是个俊朗的少年郎,年纪也就跟自己差不多。梅振衣此时将满十六岁,但是他比同龄的孩子显得健壮个头也要高出一截,看上去也有十七、八岁地样子了。

    梅振衣下拜,她赶紧起身,按标准的礼仪做了一个伸手虚扶的动作,声音有些怯生生的:“梅公子快请起,多谢你派人救我!……请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说话的同时神情有些痛苦,她脚上的水泡磨破了,站在那里很痛,却尽量忍住。

    梅振衣起身道:“说来话长啊,我与公主同病相怜,也曾被那左道高人左游仙劫持。这一次英国公造反,也曾派人到芜州来掳我,却没有得逞,听说公主陷落江都,故此起了相救之心。”他没好意思点破提溜转是自作主张要去江都救人的。

    “原来如此,梅公子年纪轻轻,却有这般悲悯心肠,请受我一拜!”她刚要拜倒,就被梅振衣伸手扶住,又把她搀回到坐上。

    “公主不必下拜,刚才看你忍疼地神色,是否脚上有伤?”

    公主一低头:“我没走过这么远地路,脚上的水泡磨破了,刚才包扎了一下,但还有点疼。”

    梅振衣:“是下人们疏忽了,只会草草包扎。无妨无妨,我亲自用药给你敷上,不出几日即可脱痂痊愈。……公主且放心在此安身,只求您一件事,就是暂时不要告诉我家的下人你的身份。”

    不好让别的下人贴身伺候,梅振衣把谷儿、穗儿叫进来,照顾公主沐浴更衣。他亲手配了一副药,捣碎之后用乳末调和,端到房中帮公主为她敷上。梅振衣配的药当然灵验无比,上药的手法也精妙,抹在脚上凉飕飕一点都不疼了,微微有些痒感觉还挺舒服。

    梅振衣是个从现代社会穿越来的人,有的时候也并不太注重古时地一些讲究,况且他的身份也是个医生,又不好让别人来给公主上药,所以让谷儿、穗儿打下手,自己亲手给玉真公主施治。

    玉真公主从小到大,哪让男人这样摸过脚?眼见赤着一双玉足就放在梅振衣眼前,心中害臊却又不好意思说,梅振衣虽然没怎么直接用手碰,但是那种麻酥酥的感觉一直钻到她心里,让她呼吸有点急促,心跳的也很乱。

089回、千金娇躯何以贵,红尘此遇情暗生

    自然不好让公主住进普通客房,梅振衣将自己卧室让了出来,枕被帐幔都换了新的。的卧室是套间,外间还有暖阁,那是谷儿、穗儿睡觉的地方,以便随时伺候。出了暖阁是一个小客厅,客厅的另一侧是书房。

    书房有前后两进,前面被屏风隔出一个小前厅,另有门户向外,中间是放书架以及桌案的地方;后面设有睡榻,是读书累了休息的地方,有一扇门与这边的小客厅想通。

    以梅振衣的身份,自然不会只有两个贴身丫鬟照顾,这是齐云观东跨院中一个独立的小院落,另有丫鬟婆子住在两侧的厢房中随时听候吩咐,专门照顾内眷。梅振衣没什么内眷,这些人平时都听谷儿、穗儿的使唤。

    小院落之外是大院落,有会客的正厅、客房、仆从们住的厢房、专门的马房与厨房等。梅振衣住进了客房,将自己平时住的整个小院都腾给了玉真公主,且特意叮嘱谷儿、穗儿仍住在原处,好好照顾这位贵客。

    大户人家的下人们哪有不会看眼色的,一见少爷接待的如此小心,都知道这位客人的来历不简单。虽然少爷下令不许问也不许议论客人的身份,但总可以问点别的,比如负责厨房的仆人就问了:“待以何礼?”意思就是以什么规格来招待伺候,古时豪门大多有这种讲究。

    梅振衣吩咐道:“长安娇客,待以主母之礼。”意思是说这位客人从长安来,身份很娇贵,所有下人都不要怠慢,以见主母之礼对待——这已经是最高规格了。

    以玉真公主的身份,这么招待自然没什么问题,但却引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误会。玉真公主是位妙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一看便知出身肯定不一般。难道是她是……少爷的未婚妻?未来的梅家主母?老爷在洛阳给少爷定下的亲事?几乎所有人。包括谷儿、穗儿私下里都是这么猜测的。

    还未过门,先跑到夫婿家来做客,虽然不太常见,但是大唐年间民风开放,也不是不可能。她是孤身一人上门的,来时有些狼狈,可能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或是偷偷从家中跑出来的,来看看未来地夫婿究竟是什么样?

    柳直认谷儿、穗儿为女,是按梅振衣的意思给了她们一种地位与身份。将来好作为媵妻。两个丫鬟也明白,少爷是未来的南鲁公,正妻还是要在门当户对的豪门贵族中寻找,也由不得少爷自己做主。

    现在倒好,未来的家中“大妇”上门了,不仅知书达理而且温柔和顺,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两个丫头替少爷高兴自己也偷着开心。她们本就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现在“心中有数”,当然将玉真公主照顾的很好,没过几天,就已相处的似姐妹一般。

    至于家中其他下人,也存了一样的心思,所有人对玉真公主都很好。不仅是态度上的恭敬。也是一种自内心地热情。

    而玉真公主本人,也有了一种特别的、无法言述的感觉。

    她本是太子之女,自幼锦衣玉食,但那时她的年纪还小不太懂事。等到她刚刚成年,家中就突遭变故,父亲李贤的太子位被废,一家人流放巴州。俗话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些年李贤一家过的是被监视地半幽禁生活,周围很多人就像躲避瘟疫一样不敢接近他们。受够了白眼也看尽世态炎凉。

    父亲死后,武后下旨追复其爵位,她也被加封公主,但是处境并未改善多少,紧接就被左游仙掳走。说实话。她虽贵为公主。但是日子过得还远不如梅振衣这位“小公爷”。李敬业以李贤的名义造反,还以玉真公主的名义假传遗诏。她本以为自己断无生理,已心如死灰,不料却绝处逢生,被素不相识的梅振衣派高人救出。

    得救倒是其次,更难得的是,在梅家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被人悉心呵护还有那种自内心的关怀。一切都是因为梅振衣,这个俊朗地少年,总是带着很有亲和力地微笑,让人不由自主就产生好感。这几日经常在书房中与梅振衣见面,他年纪不大可谈吐见识不俗,态度也是温柔有礼——患难时的贵人,风尘中的知己啊!

    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吗?有,往往事出有因,譬如玉真见到了梅振衣,一颗芳心情愫暗生。可惜她没法说出来,以她的身份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她真的希望将来能常伴郎君左右,在这里的感觉就是两个字——幸福。

    然而梅振衣对玉真公主可没有其他的心思,更没想到男女之情,“派人”解救只是个误会,至于待她好,一方面因为对方毕竟是位公主,另一方面,也是怜其身世。除了曾被左游仙挟持,同病相怜之外,还有个说不出口的原因。

    左道妖人明崇俨,当年是梅振衣设计杀掉地,抛尸洛阳城外也是梅振衣的主意。裴炎等人揣摩武后心思,就是以此为借口陷害太子李贤的,连当时的皇帝李治也给蒙了过去。这些虽然不是梅振衣的错,但他见到玉真公主时,总觉得有些愧疚与同情。

    就在玉真公主脚伤刚好地这一天,李敬业地叛军来到了芜州城下。

    正如梅孝朗与梅毅所料,李敬业起兵之后,派一支偏师来取芜州,共有六千步兵与五百轻骑,领头的是李敬业地部将王那相。

    六千多人?听起来不太多,但别忘了这是正规野战军。芜州全境的地方守备军只有不到两千人,而且太平日久疏于操练。在王那相的心中,根本就没把芜州当回事,江南一带确实久疏战事了,自从李敬业起兵以来,连润州那样的大镇都轻易攻占,拿下芜州自然不废吹灰之力。

    王那相本以为是拣个软蛋,结果却踢到了一块铁板!

    叛军开到的消息。早有探马报知芜州府,梅毅下令守城兵勇登城,伏于雉堞之后,做好准备迎战。王那相率军来到芜州城下,只见城门紧闭,城墙上空空荡荡,只有一杆大旗迎风飘扬,旌带上有一列小字“护国南鲁公”,旗幡正中有一个大大的“梅”字。

    梅毅将梅孝朗的旗号亮了出来,即表明梅家的态度。也壮士气军威。这么做在平时多少有些越礼,但在平叛的战场上也是一种手段。

    大旗下有一名身穿甲胄地将军,按剑而立威风凛凛,左右没有旁人,城上却冲天杀意弥漫,看见他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一个人。就能挡住城下万千兵马。

    王那相以及他手下的部众,看见城上的旗号都吃了一惊,心中猜疑不定。大军没有立时逼近,在百步之外列开阵型,王那相打马上前,冲城上喝道:“城上何人?我乃匡复上将英国公麾下,羽林长史王那相。奉诏进驻芜州。还不开城迎接王师!”

    城上那人大喝一声:“我乃当朝右仆射南鲁公麾下,游击将军梅毅,整兵在此,专诛尔等乱臣贼子!”

    话音一落,也不多言,更不等王那相再说废话,梅毅取出一支令旗迎空一挥,城墙上传来一阵密集的梆子声,紧接着嗖、嗖、嗖、嗖的声音破空而来。从城下看不见城墙上还有其他人。三千弩手分为十五队,上好弦都伏在雉堞之后。梅毅用旗语下令,一千五百支弩箭在同一时间仰射而出,落箭点都集中在敌阵前锋阵型最密集的地方。

    大军中的弩阵,弩手射击时并不瞄准一个特定的目标。而是分组按照号令以统一的方向与角度仰射。使落箭点覆盖在指定区域,形成密集的杀伤力。这是一种“傻瓜式”攻击。有点象现代地重炮单元,炮手开炮时看不见目标,只是按照指挥员提供的坐标与风力数据,调整仰角与方向射击。

    梅毅给了王那相一记闷棍,因为城下的军阵前锋位置在百步之外,那只离开了普通弓手的射程,在城上弩阵仰射,最远的杀伤范围可以达到两百步。

    不能怪王那相太蠢,而是他根本没想到,千弩齐射那是在大军交战时才能遇到的场面,这一路行军所过县城都是望风而降,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冷不防在芜州城下却遇到了这一出。而且梅毅很绝,根本不听他在城下讲什么,一见面毫不废话就痛下杀手。

    一千五百支硬弩射出地箭,如下雨般落在叛军前锋阵中,猝不及防一片人仰马翻,叛军当场就折损二百多人。王那相也中了两箭,被厚厚的胸甲挡开人没受伤,但是**的马却被射翻了,他身披重铠落地行动不便,还是亲兵举盾上前把他救回了阵中。

    城上三千弩手是两人一小组,一轮齐射之后,射手将空弩交给身后的同伴,接过另一把上好箭的弩,按照队长的号令再次分组轮番齐射,落箭点仍然集中在射程以内、敌人阵型最密集的地方。指挥地队长紧靠在雉堞之后,从女墙垛地孔洞中观察敌情。

    叛军阵中一片锣响,骑兵拨马向后,步兵举盾掩护后退,城上三番箭后,叛军已退到硬弩射程之外重新列阵,阵前留下了数百具带箭的人马尸体。

    梅毅在城上看得清楚,心中不禁有些惋惜,刚才叛军后退时一度阵型很乱,假如给他八百训练有素的铁骑开城杀出,他有把握一举冲溃敌阵。可惜啊,城中上万守军几乎都是临时集合操练的游兵散勇,开城作战不太可能。

    王那相一度心惊胆战,差点起了逃跑的念头,看城上的弩阵,绝不象乌合之众。万箭齐之时,城上连一个人头都没冒出来,偷袭得手之后,也没有听见一声欢呼,足见号令严明指挥有度。再联想到城上南鲁公的旗号,难道真的是南鲁公秘率大军已到江南了吗?如果是那样,自己这些人马还不够塞牙缝的!

    等到退后重新列阵,现城中并没有兵马趁势杀出,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城中并无南鲁公大军。刚才城上那人自称是南鲁公部将。应该是是梅氏家将临时操演兵勇登城抵抗,取出了军械库中地重弩。他又回想起刚才的弩阵,威力虽大,但是箭之时前后并不完全整齐,落箭点散的也很开,不似操演纯熟的大军。

    想到这里,王那相惊魂安定,眼见天色已晚,下令在芜州西门外扎营,分兵扼守四门。游骑往来环城巡视。命人连夜伐木添造盾车,芜州城攻防大战就这样打响了。

    盾车,就是前面竖起高盾抵挡箭矢的推车,穿重铠地弓弩手在车中仰射掩护攻击。步兵跟在后面,冲到城下之时,架起云梯,可以举盾冲上城墙占领一片桥头阵地。第二天。当叛军地盾车冒箭矢冲到城下,刚刚竖起云梯,只听刷的一声,整座芜州城突然长满了尖“刺”,就像一只巨大地刺猬。城上冒出了无数手持四丈多长竹枪的战士,每三人一组守住雉堞垛口。

    他们的装备很奇特,戴着头盔只挂了上身前半部的胸甲。互相的配合也很特殊。上中下三路分刺,三支长杆交叉一绞,只一个动作就能将对手连人带盾挑落。这不是常规战术,但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却非常有效。

    攻城的盾兵明显处于劣势,对方地竹枪又长又轻可以直接刺到城下,他们根本够不到对手,而且举着沉重的盾牌往上冲行动不便无法躲闪。盾牌本是防止弩箭射击的,可此时弩手根本不理会攻城的盾兵,依然向盾车后齐射形成压制。截断远方涌来的后续部队。

    这一天攻城失败,接下来七天王那相加紧攻势,仍然无法攻上芜州城墙,他不知道芜州城有多少守军,又有多少支竹枪。给人的感觉几乎无穷无尽。王那相也意识到自己当初太小看这座城了。想请求李敬业增派援军,但此时朝廷的李孝逸大军已经到了高邮。与叛军主力交战,李敬业也抽不出援军来。

    王那相进退两难,只有暂时止住攻势,让大军休整两天,不再用云梯,加紧建造地盾车与栈桥。攻城栈桥是一种大型器械,有点像现代飞机上下乘客的舷梯,架在盾车上直接推到城下,桥头直抵城墙,连骑兵都可以直接冲上去。

    芜州的城墙三丈六尺,不算太高,王那相准备列车阵推进、架栈桥直上城墙,用骑兵去冲锋,如果这样还不行的话,那芜州城真的就无法攻下来了。

    梅毅见叛军攻势稍缓,在城中高地上远望,只见敌营中不断有军卒砍伐巨木运回,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不禁有些担心。他下令搜集全城的火油以及引火易燃之物都运到城墙上,准备用火攻反击,同时将军械库中的几架大型床弩也抬上了城墙。

    床弩也是一种攻城器械,安装在床架上,以绞盘由数人上弦,特制地箭矢就像一支长矛,最远射程可达千步之外,其威力可以射穿一堵墙。但是这种东西射一次很麻烦,准头不是很精确,箭矢也有限,对付兵阵冲锋作用不大,放在城上还挡住来往地路,所以前几天一直没用,现在为了阻止栈桥推进,也搬了出来。

    梅毅心里清楚,芜州城能否守得住,就在这最后一战了,城内城外攻守双方都已疲惫,朝廷大军已经逼近江南,王那相一定会拼死一搏拿下芜州。梅毅心中也清楚,一旦叛军冲上城墙,城内军民肯定死伤惨重!而到现在,他孤守芜州,还没有得到附近有援军的消息。

    唯一让梅毅感到安慰的是,城中兵勇士气正旺。很多人以前根本没打过仗,初见叛军难免害怕。但经过这几天的战斗,成功拒敌于城下,人人兴奋情绪高涨,战意是越来越浓。芜州府已出告示,凡是参战有功皆有重赏,假如不幸伤亡,官府也会厚加抚恤并照顾其家人。

    芜州城攻守双方决战在即,远在齐云观的梅振衣也遇到了难题。玉真公主千金之躯,跪在面前含泪请求一件事,明知危险,却让他很难拒绝。

090回、含泪怀前公主诉,忽闻身后仙师回

    叛军到达芜州城下时梅振衣正在齐云观,接连多日的攻城使芜州城内外断了消息,但战场上生的事情梅振衣都很清楚,因为有提溜转这个包打听城内城外来回忙着送信。以旁观的眼光来看,梅毅指挥的守军占了明显的上风,梅振衣也很放心。

    他托提溜转进城去问梅毅,需要自己做什么?梅毅回信:“城已被围,我自能守,少爷在齐云观照顾好玉真公主与家眷即可。”

    梅振衣并未对玉真公主详细讲芜州城战况,只说芜州无恙,不日即可退敌,免得她太担心。玉真生性恬静,住在齐云观中每日最多的时间是在书房看书,与谷儿、穗儿聊天,她也是在等梅振衣,因为梅振衣每天都会到书房坐一会。

    下人们对她很恭敬,没事不会打扰她,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提溜转。玉真公主是提溜转一路送到齐云观的,她早已不害怕这个“鬼”,再见反而觉得格外亲切,与他人不便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有与提溜转在私下里可以无话不谈。

    提溜转本就罗嗦,张家长李家短什么都爱打听,也喜欢和玉真公主闲扯——难得找到这么好的一位听众,它说的那些鸡毛蒜皮无聊事,玉真公主都听得津津有味。也难怪,玉真从小养在深闺,哪听说过这些?有生以来,让她觉得最开心的事情。第一是每天在书房能见到梅振衣。第二就是隔三差五听提溜转闲扯淡。

    提溜转出入齐云观,一般下人不知,能察觉它行迹地高人知道它地身份,也不去管它。这天提溜转一大早就来了。它还真挺忙,昨天夜间去芜州城转了一圈打探军情,来的时候梅振衣正在齐云台上练功,它不敢打扰,一转圈钻进了玉真公主的房间。

    玉真公主还没起床,提溜转也不嫌自己碍事,见玉真已醒,就在床头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它提到了两军阵前的事情,玉真很感兴趣,就从床上坐起来追问了几句。话匣子打开了。提溜转将自己这段时间关于守城之战地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如果能看清它的表情,一定是眉飞色舞。

    然而它说着说着,感觉就有些不对劲了,因为房中变得很安静,玉真公主不说话也不看它,低下头去以手掩面,传来的轻轻的抽泣声——她哭了!

    梅振衣正在齐云台上练功,他没有打坐,而是面朝东方站立。此时刚刚日出。太阳从青漪湖方向升起,粼粼波光满湖荡漾,青漪三山也似镀上了一层金辉。霞光穿过承枢峰的山脚,正照在齐云台上。

    梅振衣周身上下也披着一层淡淡的霞光,仔细看去。霞光中似乎还有无数细微的精芒汇聚。在梅振衣身形外流转。仿佛这一片天地中所有灵机都汇聚在齐云台上,满天的霞光也恍惚产生一种折射的错觉。光华都笼罩在他一身。

    梅振衣在修炼,他的“省身之术”如今更上一层楼,从最早地“静而知身、气极鼓动、移经变气”突破五气朝元境界后,能够延伸神识外感,学会了“内息之法”,突破了易经洗髓境界。他现在要做地,就是反复洗炼身心,在修行中体会那种内外互感的净化与升华。

    他在修炼一种辟谷导引法门,也是“省身之术”到了易经洗髓境界之后洗炼身心的一种方法,孙思邈早有所授,境界到了他才开始习练。从修行角度讲,不突破脱胎换骨的境界,是无法做到完全的辟谷不食的,但在易经洗髓阶段,往往都需要有这么一个过程,彻底的净化身

    师父将同一法门教给不同的弟子,弟子修炼可能会各有巧妙,比如梅振衣在霞光中修炼辟谷导引之术,有他自己独特的感悟。

    其中巧妙提溜转看得不是很明白,它有些慌张地飘来,却现梅振衣身披奇异的霞光让它这个阴神不能靠近,只能远远的停下。梅振衣此时行功,神识内外交感非常敏锐,立刻就知道它来了,霞光一收精芒内敛,转身问道:“提溜转,出什么事了?你慌慌张张的来。”

    提溜转:“没出什么事,就是玉真公主突然哭了,她哭的好伤心,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梅振衣一皱眉:“这些日子一直好好地,为什么突然会哭,这大清早地,你是怎么知道地?”

    提溜转:“我从芜州城中来,看你练功不敢打扰,就去找公主说话,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可能是被我说哭的。……哎呀,她来了,你自己问吧,好像刚哭完。”

    说话间玉真公主已经走出了齐云观地后院,素面而来绾着一头青丝显然尚未梳洗,脸上的泪痕已经擦拭,可眼眶依然是红红的含泪欲滴。她从晨风中走来,就像一朵娇弱的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梅振衣刚要打招呼,玉真已经来到齐云台下,抬起一双泪眼不说话,向上伸出了一只手,意思是让梅振衣拉她上去。梅振衣伸手把她扶上齐云台,柔声问道:“公主为何面带戚容,是下人们得罪,还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

    接下来生的事让他目瞪口等,玉真公主竟然一曲双膝,跪在了他面前!

    梅振衣大惊失色,赶紧伸手搀扶:“公主千金之躯,切莫如此,梅某万万受不起!”

    玉真公主决然道:“不要扶我!梅公子早该受我一拜。”她平日说话温柔婉约,不论什么情况下都无丝毫施礼之处,然而此刻一声轻喝。无形中带着一位真正地皇家公主威严。却是跪着说地。

    梅振衣也吓了一跳,没敢贸然去扶,退后半步一侧身道:“公主究竟有什么事,开口吩咐便是。何故如此?”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远处的提溜转摆手,提溜转没反应过来,还在愣在那里看热闹呢,梅振衣在神念中喝了一句:“别傻看了,快去守住后院的门,别让其他人过来。”它这才打着旋飘向后院门。

    玉真公主跪在那里道:“梅公子之恩情,玉真粉身碎骨难报。不要再叫我公主,我也不是千金之躯,只是一个无家可归、无处容身的弱女子罢了。梅公子肯救我、收留我已是此生幸遇,本不该再有所求。可是玉真今日还是想求你一件事。”

    “有什么事就说。只有我能办到,自然愿意帮忙,你先起来好不好?”梅振衣不好强拉,干脆也在玉真公主面前跪了下来,面对面地说话。

    玉真扬起泪眼看着他,很清晰的说了一句:“这件事,梅公子一定能办到,请你送我两军阵前!”

    “什么?你要到两军阵前!诚如公主所说,你是弱女子。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梅振衣又吓了一跳。”

    玉真公主幽幽道:“请问梅公子有父吗?”

    梅振衣:“我父是南鲁公梅孝朗,公主是知道的。”

    玉真公主:“那么玉真有父吗?”

    梅振衣:“当然有啊,您是……”说道这里他突然住了口,明白玉真公主是什么意思了。

    玉真公主接着说:“本以为被梅公子救离军营,可以置身事外。但今天听提溜转介绍军情。叛军仍打我父王旗号,矫称我父王就在军中。……我父王死得冤屈。我怎能眼看着他死后仍被乱臣贼子任意糟蹋?”

    见梅振衣不说话,玉真又道:“梅公子救了我,可是你怎么向别人解释这件事?我确实去过叛军营中,叛军确实打了我父的旗号,我是说不清的,人人都能听信我的辩解吗?梅公子并未亲历叛军营中的事情,无法替我开口,难道要将我藏在齐云观中一辈子吗?如果这样,我的私心也是愿意的,可惜不可能!”

    梅振衣叹息一声:“我明白公主地意思了,你是想亲自去两军阵前表明身份,呵斥对方矫称你父王地诏令?”

    玉真公主:“正是!请问梅公子,假如叛军矫称你父亲的号令,你能无动于衷吗?况且我父王已死,自己无法开口,天下也无他人能出面洗刷他的清名。”玉真公主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到最后又带着梗咽,香肩颤酥胸起伏,已是语不成声。梅振衣忍不住伸手相扶,正想宽慰几句,不料玉真公主轻呼一声“请梅公子成全!”身子一软就扑在了梅振衣胸前,将脸埋在他怀中又开始哭泣,哭的是凄凄惨惨、悲悲切切。

    两人的姿势有点尴尬,是面对面跪在地上,梅振衣只能伸手轻拍玉真的后背,又不好立刻把她推开。这位可不是谷儿、穗儿那两个贴身丫头,可以搂在怀里随便揉随便哄,而且她哭的真是伤心,已经是非常、非常的忘情而失态了。

    正在此时,梅振衣身后有人说道:“玉真公主,切莫再悲伤,你的话我碰巧都听见了,你地想法不是没有道理。……起来吧,我命徒儿送你进芜州城便是了!”

    这人好厉害,竟能在梅振衣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上了齐云台,听见他的声音,如果不是怀中还有玉真公主,梅振衣差点没蹦起来——师父钟离权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陡然听见陌生人开口,玉真公主也吃了一惊,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从梅振衣怀中起身,低头以袖掩面拭去泪水。齐云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身穿青灰色道袍,束高簪面容古朴清癯,腰间悬着一个酒葫芦,手中拿着一把破蒲扇,正是钟离权。

    梅振衣上前行礼:“师父呀,你终于回来了!这三年,徒儿好生想念你老人家!”他这句话自肺腑毫不矫情,三年来,梅振衣确实想念钟离权。如果不是玉真公主在一旁。梅振衣真想一把抱住师父。

    钟离权在笑:“小子,师父来地好像不是时候,你究竟干了什么,把人家女娃给弄哭了?”

    梅振衣咳嗽一声:“师父。这位是大唐玉真公主。……公主,这位是我地修行上师东华先生钟离权,他老人家行事一向神龙见不见尾,你不要惊异。”

    玉真公主早就向提溜转打听过梅振衣地事情,知道他是孙思邈地弟子,又拜东华上仙为师。听见梅振衣的介绍,上前盈盈施礼:“俗世小女子玉真,拜见东华上仙!”

    钟离权是位成道地真仙,成道前曾是东汉将军,也用不着向唐朝公主行礼。只是轻轻一挥袖:“玉真公主。你的遭遇我清楚,刚才的话也都听见了。你想以公主的身份出现在两军阵前,就得有公主的威仪,这个样子可不行!赶紧去好好梳妆,等你准备好了,梅振衣自会送你进城。……我有话与徒儿私下交代,你先去吧!”

    说完话一股无形之力裹着玉真公主,直接把她送下了齐云台,公主倒也懂事。说了谢谢立刻转身进了齐云观的后院。

    钟离权一现身,就来了这么一出,梅振衣苦着脸道:“师父,我还没有开口,您老人家就替我答应了?”

    钟离权瞪了他一眼:“她那个样子。你能拒绝吗?我不信!”

    梅振衣:“您说的倒也是。我还真不好回绝。前一段时间是担心她的身份暴露,引来叛军主力。现在朝廷大军已到,李敬业无暇分重兵来芜州,她也可以公开露面了,如此还能鼓舞芜州守军士气。”

    钟离权:“你想做的事,总有道理!先不必说她了,三年未见,师父该考考你这些年的修行如何了。”

    梅振衣上前拉住钟离权地衣袖:“师父,你走后这三年,我遇到了很多事,都要一一向您老人家禀报请教,有千言万语啊,可一见面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位少年老成地小公爷,也有真情流露的时侯,此刻看他的表情,很有些像孩子对长辈撒娇。

    钟离权面带微笑,眼中有欣慰之色:“有些事难以避免,为师也心中有数,才会吩咐积渊等人照护你,但是你把闻醉山清风、明月带回了芜州,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梅振衣:“这些你都知道了?”

    钟离权:“当然知道了,你这三年的遭遇我大概都清楚了,一到芜州,我就去敬亭山见了仙童清风。……你知道清风是怎么说你的吗?”

    梅振衣:“你已见过清风?看他那个样子,也不会在背后议论人啊?”

    钟离权:“他当然不会在背后议论人,我问了,他才开口的。他说你是世间非常之人,虽然眼前修为尚浅,但假以时日,又能尽得机缘,成就不可限量,对于这人世间是祸是福,连他也不敢断言呢!……清风还提醒我要好好管教你这个徒弟,说越是你这种八面玲珑的人,红尘中混得轻松,修行中种种劫难就越多。”

    梅振衣眼珠子一转:“师父,这最后一句不像是清风的原话吧?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钟离权嘿嘿一笑:“当然不是清风地原话,我说的意思大概也差不多,当然是夸我有眼力啊,要不然怎么就收你为徒呢?”

    梅振衣也笑:“师父,咱就不说清风了,好久不见,我陪你去观中好好喝顿酒,把积海真人等东华门下也叫上作陪,您老不是还要考我修行吗?”

    钟离权:“积海我已经见过了,喝酒不必着急,你还要送玉真公主进城,路上再说吧。至于修行,我看也不必考了,你的修行已到九还转境界,比我预计的更加精进。”

    梅振衣不解:“何谓九还转?”

    钟离权:“金丹大道中的说法,按医家简练之说,就是易经洗髓。你大清早在此练功时我就来了,看得清清楚楚。却有一点意外,你以内息之法外感霞光,是在修炼辟谷导引之术,但是周身隐约可见霞光护体,不像是孙思邈所教。而以你今日地修为,还不可能自创一门道法,为师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溜转看不出地玄妙,钟离权这种大行家是一眼就看穿了,这一开口,问的正是梅振衣最近修行中一个关窍,是他在修炼时自行领悟地,从来还无人指点。

091回、霞光瑞彩无多用,天刑雷劫师不言

    当初薛璋到菁芜山庄来“请”梅振衣,先诓骗后威逼,有丹霞派三位长老相助。那丹霞三子施展的“绝壁丹霞术”十分神奇,霞光与身形一体,将梅毅、谷儿、穗儿三名人质裹挟其中,连清风与熊居士也没有办法强夺。

    倒不是清风打不过他们,而是丹霞三子与三名人质是一体的,只要一出手,就等于同时向八个人出手。

    那样在打倒丹霞三子之前,先伤的肯定是梅毅等人,清风与熊居士只能施法将所有人困住,让梅振衣自己去谈判。

    当时清风与熊居士之间还有一段谈话非常有意思,似乎是与当时场面无关的废话——熊居士问:“道门修行,有不修化身直接出神飞升的吗?”清风答:“从玄理上来讲当然没有,但是巧妙不同。有的门派看似不修化身,丹霞派就是其中之一,霞光变幻即是化身,佛门也有类似的心法啊。”

    神仙说话,你如果当成聊天那就真是聊天,他们不会对你解释其中还有怎样的玄机。梅振衣事后仔细回想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这一段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结合自己修行,他另有想法,丹霞三子以霞光裹挟人质,让人无法强夺。换一个角度思考,其实这种法术不仅仅能裹挟人质,也可以保护他人,比如将薛璋也裹入霞光,就是在保护他。——自己能不能做到呢?

    以他的修为,自然做不到,但是借助法宝呢?还是可以借鉴的,比如用那对护腕妖王扣。突破易筋洗髓境界后。他又领悟了护腕的另一种妙用,那就是可以飞出一只护腕扣住他人,施展护身之法将那人与自己连为一体,梅振衣曾用张果与梅氏六兄弟做过实验。

    被扣住地人要想挣脱,必须破了他的护身之术,这也要看修为。梅氏兄弟不论怎样躲闪,梅振衣都能扣住;张果如果还手,梅振衣扣不住他,但张果若不还手被扣住也不容易挣脱;梅振衣还厚着脸皮找积海真人试法,积海即使不还手被扣住。也能施法挣脱。

    制服一个人的情况是如此,但是从丹霞三子的霞光中所悟。法术的妙用有正反两面,护腕同样可以用来保护一个人。就像保护他自己一样!假如梅振衣想保护某个人,也可以用一只护腕将其扣住,别人想伤害此人,也必须先破了梅振衣的护身之术。

    当然了,梅振衣没有丹霞三子那么大的神通,但是法术的妙用是类似的,只是修为境界不同。

    清风对丹霞三子的评价是“出神。尚未入化”。什么意思梅振衣不是很明白,但也说明丹霞三子地修为已进入“出神”的境界。是人世间地一流高手。所谓出神入化也是一种简练笼统的说法,其中还有不同地修行次第,丹霞三子的修为境界不如左游仙。但应比知焰仙子高出一线。

    梅振衣又想到了另一点,丹霞派其他弟子,肯定不会都有那三位长老的修为,日后碰到同样的或妙用类似的法术,也就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不得不说,梅振衣的修行条件是得天独厚,有人清修百年,也不可能有他这种眼界,人世间出一位大成真人本已难得,而他倒好,连金仙都给领回家了。但是换一个角度想,如果另一个人与他拥有同样的外在条件,也未必能有这些际遇与领悟,假如心性与资质不够,刚开始连孙思邈那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谈后来地事了。

    护腕借鉴“绝壁丹霞术”只是一种法器妙用,孙思邈早就教过他修行中道、法、术一体,那么在道法修行中可否另有借鉴呢?梅振衣也想到了。

    突破易筋洗髓境界之后,梅振衣开始习练辟谷导引之术,心法是孙思邈所授,名为“餐霞”。类似地修炼法门很多,比如“采日华”、“服生气”等等,就算不是修行人,晨练的时候用来锻炼身体也是不错地。

    梅振衣此时的修炼,是借助霞光吐露时天地之间的生之机,内息外感洗炼身心。自从他见到了“绝壁丹霞术”,每次行功之后多了一项修炼,不仅洗炼自身精髓,而且施展护身之术神识外延至周身三尺,洗炼霞光中地“虚空”。

    看似多做了一番无用功,却有了另一番巧妙,周身隐约有霞光护体,以前并没人教过他这么做。钟离权一见,就看出其中的门道来,故此开口相问。

    三言两语说不清,梅振衣从头解释一番,最后问:“师父,这些都是我自己所悟,行功时试一试,虽对修为没什么帮助,但也另有巧妙。

    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他说了半天,钟离权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表情有些古怪,良久之后长出一口气重重的拍了他肩膀一下:“不错,不错,一点都不错,就是太早了,一般修行人出神入化之后才琢磨这些事的。”

    梅振衣不解的问:“难道这种法术要到出神入化之后才能修炼吗?”

    钟离权:“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丹霞派的道法,是采用外缘内感、外景内俢之法洗炼身心,同时借助外丹饵药修炼炉鼎,虽然心法秘传,但玄理我可以推测。你修为还没有到领悟世间诸法同源的境界,却有这种悟性,假如丹霞派掌门见到你自悟此法,恐会起收徒之念,难怪那左游仙也想把你收入门下。”

    梅振衣:“那我这么做是对的了?”

    钟离权摇头:“也不能算对,其实你把这护身霞光炼化的再好,也比不上你的护身之术,境界是一样的,对你此时修行而言,实则是无用功。”

    梅振衣有些失望的问:“难道就一点用都没有吗?”

    钟离权挥起破蒲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你一个人过河,自然用不着既游水又坐船,但是过河之后意义就不一样了!为什么自古修行出神入化多。成为一代宗师少呢?道理就在于此。你有这种悟性,受益的是你将来的弟子,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般修行地。”

    梅振衣:“弟子?我还没有大成真人境界,谈什么弟子?”

    钟离权:“现在没有,将来还没有吗?……先不说这些了,修行人问于外道、借鉴外法都可以,这护身霞光你练练也无妨,但自家根基要扎实。……唉,我真佩服孙思邈,怎么把你教出来的?浑金璞玉向来不好下手啊!”

    梅振衣:“你老人家也很了不起啊。对了,不是说这次回来后就要传授我金丹大道吗。什么时候开始啊?”

    钟离权胡子一翘:“等着,时机到了再说。你着什么急啊?”

    梅振衣陪笑道:“弟子的意思是传法不着急,但既然师父回来了,可以先举行入门赐器的仪式,徒儿着急给您老磕头行大礼呢。”

    钟离权横了他一眼:“想磕头随时磕,找那些借口干什么,你是惦记着把飞云岫还给知焰吧?你可真够多情的,齐云观中还有一位落难的公主没安排明白。

    又想起流落人间的仙子来了!”

    梅振衣嘿嘿干笑:“师父。好好的事情,您老一说怎么味道就不对了呢?玉真公主就是知焰仙子救出来的。想到她也正常啊。”

    钟离权把眼一瞪:“嫌我说话不好听,清风说你的话更难听呢!”

    梅振衣一愣:“您刚才还说清风仙童夸我呢,怎么又变成说地难听呢。他究竟还说了什么?”

    钟离权:“想知道吗?我偏不告诉你!你也真可以呀,好端端一个仙童,让你给带坏了!”

    梅振衣一头雾水:“你是说清风吗?人家有金仙修为,怎么可能被我带坏?”

    钟离权:“他不是帮你还薛璋三条命吗?还就还呗,竟然还跟着你一起胡闹,玩小孩过家家的游戏……”

    原来那日假扮茶肆一家人,不是清风地主意,而是梅振衣的点子。

    清风地想法很简单,让梅振衣拦路,以薛璋的心性肯定不会停下马车,梅振衣会被踩“死”,踩了一个也就不在乎两个三个,再拦两次路,再被踩“死”两次就算搞定了,可以赶紧回家。

    被踩“死”一次之后,梅振衣受到了“启”,不愿意再次被简单的踩“死”,于是又想出了另外一个点子。出人意料的是,清风不仅没有反对,而且施法让提溜转现形,让它与梅振衣假扮夫妻去卖茶,把提溜转高兴坏了。

    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以清风的修为,本可以隐藏行迹不必露面。可是他依然按照梅振衣的交代,规规矩矩地在茅屋后面烧水,薛璋手下地卫士进来杀人灭口,他中了一刀老老实实倒地装死。

    当时感觉不出有什么好笑来,可事后回想,清风原先的做派那是脸一板简直能拽到天上地仙童,也会挨一刀倒在地上装死,那场面越想越是滑稽。在昆仑仙境肯定没人带他玩这些,都是来到人间之后与梅振衣“学”的,所以钟离权才会说“好端端一个仙童,让你给带坏了!”

    说到这里,钟离权也绷不住了,开口哈哈大笑,梅振衣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老一小正在这里乐,提溜转打着旋从齐云观后院门飘了出来,在齐云台下问道:“梅公子,东华上仙,你们在笑什么?……玉真公主已经准备好了,托我来问一句,何时可以出?”

    钟离权:“让她先吃早饭,吩咐下人准备一匹快马,她吃完饭我们就出。”

    提溜转:“她哪能吃得下去啊?”

    钟离权一挥蒲扇:“吃不下去也得等,我和徒儿话还没说完呢。”

    这一扇子又将提溜转扇回了后院。

    梅振衣有些意外:“还要准备一匹马,难道要弟子骑马送公主进城吗?我还以为师父带我们直接飞进城呢。”

    钟离权:“这是你的事,又不是我地事,假如我今天没回来,你还不做事了?”

    梅振衣拉着钟离权的衣袖道:“师父不是回来了吗?”

    钟离权:“我是你师父。指点你修行,又不是欠你地,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做!要不,我拿扇子给你扇一扇,直接把你扇成仙好不好?”

    梅振衣顺嘴就接:“那敢情好啊,师父有这么大能耐,就快扇吧!”

    钟离权劈头盖脸一扇子打过来:“揍你这臭小子!”

    梅振衣身形提溜一转想躲开,可还是被钟离权一扇子打中脑门,笑着道:“师父好扇法!可您别忘了芜州城被大军围困,您老要我单枪匹马带着公主杀入城中吗?”

    钟离权面容一肃。

    很郑重的说:“你怎么带公主进城,自己想办法。师父会跟在你后面。但不会现身,只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也不会帮你送公主进城。”

    梅振衣拍了拍胸口:“有师父做后盾,我就放心了。”

    钟离权摇头:“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假如你身陷险境,我会救你出来,可不会帮你做别的,但愿你不要让师父出手,否则也太丢人了!……我还要嘱咐你。尽量不要杀人。最好连一个人都别伤,这不是开玩笑!”

    梅振衣见师父说的郑重。皱眉问道:“穿过大军送公主进城,不出手伤人很难办到吧?”

    钟离权:“对你来说,难是难了一点。先是要送公主进城,假如不杀人伤人更好,如果实在做不到,那也没办法,你还是要送公主进城,我只是提醒你尽量如此。”

    梅振衣:“为什么呢?据我所知东华门并没有不可杀生之戒。”

    钟离权很突兀的问了一句:“你可知天刑雷劫?”

    梅振衣有点摸不着头脑:“听说过一点,据说是飞升成仙时面临的天数,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请师父指点。”

    钟离权又摇头:“何谓天刑雷劫,师父是不会告诉弟子的,否则弟子就很难再修行了,往往是成仙之后才会明白。……我见你的资质悟性极佳,此世修行成仙有望,才会点你一句。”

    这句话说地既古怪又玄妙,梅振衣挠头问:“既然不会告诉弟子,您又何必要说?”

    钟离权的表情与他地话一样既古怪又玄妙:“我不告诉你,但你可以去问清风啊,他又不是你师父,不太了解人间修行道统,你若找准机缘问,说不定清风会开口告诉你。”

    梅振衣越来越疑惑:“您老越说越悬了,我怎么找机缘去问啊?”

    钟离权:“为师把话说得再明白点,那日你说想亲眼看见薛璋死在面前,清风说会如你所愿,金仙开口不是开玩笑,薛璋要死的话一定会死在你面前,想死在别地地方都不可能!假如清风当时也在场,你就问他何谓天刑雷劫?”

    梅振衣:“您刚才说师父不会告诉弟子何谓天刑雷劫,否则弟子就很难再修行了,怎么又要我去问仙童清风这种问题?”

    钟离权眼神中大有深意:“你和别人不太一样,应该给你找些麻烦,你如果心中有所顾忌,也完全可以不问。……天光大亮了,该出送公主进城了,先解决眼前的事再说。

    ……“匡复大军”攻打芜州城,并没有四下劫掠,离芜州北门十里之外,有一家二层酒楼仍在营业,大门前两侧挂着四块桃符题字:“留连山中味,仙踪也徘徊。佳酿随仙去,美酒自携来,门上正中挂的牌匾是“万家酒店”。

    或许是因为战乱的关系,中午客人很少,楼下是空的,楼上只有两个客人,分别坐在东北角与西南角靠窗的位置,彼此离得很远,显得整个二楼也是空荡荡的,楼梯口站地伙计也是无精打采。

    这时楼下传来客人进门地招呼声,接着梅振衣与玉真公主走上了二楼,伙计眼前一亮,好俊的一对男女!这伙计地记性真不错,立刻认出了梅振衣,他赶紧上前招呼道:“这不是梅家小公爷吗?快请!”

    梅振衣与玉真站在楼梯口,却似没有听见伙计的声音,同时向另一个方向望去。只见二楼西南角的那位客人,也向两人看来,此人披紫袍,正是左游仙!

092回、酒家幌旗题玉帝,纹银十两赌江山

    梅振衣与玉真怎么会来万家酒店?这与进城的计划有关,芜州城的四门早已用条石堵死,梅振衣带着玉真只能冲上城墙进去。他先派提溜转进城找到梅毅,商量入城的时间和地点,城中好做接应。

    提溜转回报,梅毅和张果已经知道消息,进城的地点选在城墙西北角一个叫凤凰坡的地方,时间定在太阳落山、军营中生火造饭时。叛军有六千多人,经过连日激战,目前可用之兵也只有五千多,这些人不可能把芜州城团团围住。

    叛军在西门外南侧的开阔地带扎营,那里也是攻城的主战场,其余地方只是分兵驻守,并派侦骑来回游弋,所以梅振衣还是有办法突破叛军驻守的薄弱之处冲到城下的。

    提溜转回报时,梅振衣已经在路上,正走在敬亭山脚下的十里桃花道中,玉真骑马,梅振衣牵着马与钟离权步行。听说约定的时间是日落前后,继续前行有点早了,正想找个地方歇一会,远远看见了万家酒店屋檐的一角。

    梅振衣笑道:“师父,还记得这家酒店吗?三年前,你把人家折腾的够呛!”

    钟离权:“当时只是开个玩笑,那日正准备去了结此事,你却先插了一手,要不然,我也不会遇到你,这是你我师徒结缘之地啊。”

    玉真公主闻言很感兴趣,问他们是怎么回事?梅振衣简单的讲了这段故事,公主赞道:“梅公子,你真了不起,三年前才多大年纪啊,竟能想出那么好的办法来。……按你当初的设想,万家酒店的新酒应该酿成了吧?”

    梅振衣:“我也正想去问问记掌柜。老春黄的窖池是否养熟?……公主,你饿不饿?我们干脆到店中歇脚吃点东西。”

    玉真点头:“梅公子,不要叫我公主,叫我玉真即可。早饭放在眼前没有吃下去,现在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梅振衣又对钟离权道:“师父,你还是隐去身形吧,否则会把伙计吓到地。”

    他们歇马进了万家酒店,有钟离权在身边,梅振衣也没担心会出什么意外,不料一上楼就看见了左游仙。玉真也认了出来,站在那里愣住了。钟离权身形未现,见两人的表情。以神念问了一句:“怎么了,那边是位高手,你们认识吗?”

    “他就是左游仙。”耳边又有一人说话,竟然是清风的声音,这位仙童不知人在何处,声音却送了过来。小小一座酒楼看上去冷冷清清,暗地里可够热闹的。

    钟离权:“噢,就是他?有我在。你们不用怕,尽管过去就是了!”

    有师父在身边,还听见了清风的声音,梅振衣当然不怕,拉着玉真公主道:“玉真,见到老朋友了,过去打个招呼凑一桌吧。该怎么啐他不要客气。”

    玉真本有些怯意,但见梅振衣这么说,也很相信他,露出坦然的神色一起走了过去。梅振衣到左游仙面前笑嘻嘻的抱拳:“左至尊,我们又见面了,你好可怜呐。一个人喝闷酒。我这人乐善好施,就陪你喝一杯吧。”

    他说完也不等左游仙答话,径自坐在左游仙的右手边,让玉真公主坐在左游仙的对面,那边未现身形的钟离权也在左游仙左手边坐下,一张桌子凑满了。

    左游仙有所察觉。知道身边来了一位高人。暗中凝神戒备,表面上不动神色地冲梅振衣道:“小子。你的眼神没什么长进啊,我面前无酒,这家酒店的伙计非说他们不卖酒。”

    伙计过来道:“原来梅公子与这位客官认识啊?我们酒店确实不卖酒,梅公子知道地最清楚。”

    “有酒、有酒,恩公来了,当然有好酒!”有一人小跑上楼,一边跑一边喊,来到近前向梅振衣施礼,正是那位记掌柜。

    梅振衣起身还礼:“记掌柜啊,芜州城在打仗呢,你这家酒店还开业?”

    记掌柜叹了一口气:“谁匡复谁,我这个小百姓不清楚,只想过太平日子。我家老母不愿意离开祖宅,我这个儿子也只得留在这里,不开张还能做什么呢?”

    梅振衣:“说的也是,就是生意不太好啊。听刚才的话,你家的新酒已经酿成了?”

    记掌柜点头:“成了,托梅公子的福,新酒成了,比当初更好!要不是打仗,正想给菁芜山庄送去,顺便再向梅公子讨个计较,没想到你亲自来了,我这就给您搬酒去。”

    “他们一来就有酒,既然有酒,为什么不卖给我呢?”坐在远处东北角窗边的那位客人开口了。刚才记掌柜说话的声音很大,他也听见了。

    梅振衣冲记掌柜小声道:“既然有酒,那就卖吧,三年前不是说好的吗?再编个故事,哪怕说梦见玉皇大帝上门要喝酒都行,你家这酒也就可以重新开始卖酒了。”

    记掌柜:“这有点夸张吧?”

    梅振衣:“夸张就夸张呗,反正就是这个意思,谁也不能找玉皇大帝去问啊。”

    那边地客人有点不耐烦了,朝这边喊道:“掌柜的,听见没有,他们是客人我就不是客人了?我也要酒!”

    记掌柜赶紧高声答道:“有酒,有酒,马上就来,伙计,快给那位客官上酒!……客官,不好意思,我家的酒是新酿成的,泥封还没开呢,所以方才说无酒。”

    梅振衣给了记掌柜一锭银子,吩咐道:“拣几个拿手好菜端上来,酒也搬两坛。”

    记掌柜连忙推辞:“小恩公,我哪能收你的钱?”

    梅振衣:“要你收你就收,否则我怎好意思再来?银子不用找了,今天这二楼我包了,上齐酒菜之后,你和伙计不听见吩咐就不要上来。我们在这里谈点私事。”

    记掌柜:“知道了,是不是将那边那位客官也劝下楼?”

    梅振衣往那边看了一眼:“不用了,就让他坐那里吧,离得远不碍事,别再让其他客人上楼就是了。”

    时间不大,酒菜上齐,记掌柜与伙计都很听话的没有再上楼。梅振衣笑眯眯的给左游仙倒了一杯酒:“左至尊,你好大地胆子,还敢来芜州。就冲你这份胆色,我敬你一杯。”

    左游仙淡淡一笑:“你的胆子也不小啊。可惜有些狐假虎威,身边这位高人,为何不现形呢?”

    钟离权说话了:“你又不是不知我在这里。现不现形有区别吗?你就是想拐我徒儿地左游仙?修为比我想象的更高。”

    钟离权在三人面前显出了身形,同时又施了个法术,除这三人之外别人仍然看不见他,并且隔绝了几人谈话的声音。

    左游仙坐在那里一抱拳:“原来是东华上仙,失敬失敬!自从与闻醉山清风一战之后,我的修为又有精进,否则今日还真不易看破你地行藏。当初的事可不能怪我,你的好徒儿自己没有报师门。”

    一直没有说话的玉真终于开口了:“姓左的。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故将我劫走,送入叛军营中?我只是一个孤苦弱女子,何曾开罪于你?”

    左游仙笑了,一指梅振衣:“公主,我不把你带走,你怎会遇到这位小郎君。现在恐仍然孤苦幽居吧?你不谢我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怪我?……还有你——梅振衣,你随我行游万里,修为大进,也不说声谢谢?”

    钟离权哼了一声:“左游仙,你总喜欢将他人的福缘说成自己地功劳吗?修行求脱。明澈因果,而不是不要脸皮!象你这样,修为越高,将来地麻烦越大,你自己麻烦也就算了,只怕给别人带来的麻烦也越多。”

    梅振衣接着说:“我想说地话。已经被师父说了。左至尊。突厥叛乱你插一手,李敬业造反你又插一手。去年白铁余谋逆,你肯定也去了吧?人家一个妖僧造反,你一个左道去凑什么热闹,累不累啊?你自己累不要紧,但不要连累天下这么多人!”

    左游仙也不生气,端着酒杯答道:“我有我所执,自己心里清楚,顺势而为之。难道你认为我不插手,突厥就不会作乱?白铁余就不会称帝?李敬业就不会造反?事情是一样的,既然它要生,难道我还帮李唐不成?”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老左,你是个明白人,和你讲道理没用,这里也不方便动手,总不能把酒楼拆了害了记氏一家人,这样吧,我和你打个赌好不好?……玉真公主,此话请你掩耳勿听。”

    左游仙放下酒杯:“不必掩耳,我可以让她听不见,你想和我打什么赌?”

    梅振衣:“你就消消停停的,找个地方好好闭关修行去,用不着四处添乱。我赌十年之内,李唐大位改姓,天下国号改朝,不用你去煽动。”

    这话一出口,别说左游仙,连钟离权都愣住了。梅振衣说的当然是武则天称帝,改国号为周的事情。神仙推演世事往往十拿九稳,但也要凭借机缘鉴往知来,他们都没见过武后本人,这种自古没有的事情也是不容易推演的。

    左游仙面色变得深沉起来:“梅振衣,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请问输赢如何?”

    梅振衣:“你若输了,就拜我为师,然后到昆仑仙境找个地方清修,别在人世间捣乱。我若输了,陪你十两银子。”他是摸准了左游仙狂傲的脾性,打了一个正常人看来很荒诞地赌。

    左游仙瞪眼道:“我输了拜你为师,你输了陪我十两银子!也太便宜了吧?”

    钟离权手拈胡须说话了:“左游仙,我徒儿的意思很明白。假如他赢了,正合你的一生大愿,可解开你这一世的纠结,对于你也是修行中的仙缘,有什么不可以答应的?你应该希望他赢才对!如果他输了,于你无损,至于李唐江山,在你心中又想开价几何呀?……机缘在眼前,勿须多言,你赌还是不赌?”

    左游仙缓缓的点了点头:“说地也是,十两就十两,在我心中李唐江山不过如此,我赌了!……哈哈哈哈,十两赌江山啊,难怪你不让玉真公主听见,李家人不被气死才怪!”

    钟离权看了梅振衣一眼,面露赞许之色,又对左游仙道:“既然你赌了,那么这十年就闭关修行,勿在人间生乱,说不定还能提前破关,领悟飞升待诏之境。”

    这时左游仙收了法术,玉真公主又能听见了,好奇的问:“梅公子,你不让我听见的话,已经说完吗?”

    梅振衣:“已经说完了,是修行人的一点玄机,公主还是不要听的好,请您莫介意。”

    玉真很温婉的答道:“你有修行玄妙,我自然不会介意。”

    “她不介意,我介意!她没听见,我听见了!你们四个说地每一句话我都听见了。十两赌江山,好大的口气,也好可笑,那不是你们家的江山。小子,你叫梅振衣?小小年纪微末修为,竟也在此妄谈天机?”

    有一个“局外人”此时突然开口说话了,竟是坐在酒楼另一角的那位客人,他不知何时已站到梅振衣的身后。此人四十来岁年纪,身穿淡黄色长袍,腰束玉带,五官端正面如冠玉,,胡须及胸修剪的十分整齐好看,神色平和中带着自然而然地威严。

    ps:今天有些迷糊,只写了四千字,这两天一定会找机会再多更新补上。

093回、芜州城外神仙会,各开金口衍天机

    钟离权一上楼,立刻就看出左游仙是位高手,可是没看出楼上的另一位客人有什么异常,他坐在那里始终没有任何“破绽”,连钟离权都把他当作一位普通人。但此人一开口就站到了梅振衣身后,并且说“你们四个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见了。”

    他说的是“你们四个”,那就意味钟离权虽然施法隔断了谈话的声音,隐去了自己的行迹,但那人仍然有办法听见与看见。仅仅是这一点还不让人太惊讶,左游仙就看破了钟离权的行迹,毕竟离的太近。

    更不可思议的是钟离权竟然没有察觉,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此人的修为明显在钟离权之上,在真仙之上意味着什么?虽说人间神通不过出神入化,那仅是指对外施展的手段,修为境界的差别还是有的。

    除了玉真公主之外,另外三人全部变色,梅振衣觉得后背一紧,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无形压力,坐在那里没敢乱动。钟离权起身抱拳恭恭敬敬道:“请问阁下是何方神圣?我等在此谈论一些私事,不足入外人之耳故此施法隐去声息。以修行人的习惯,你本不必听。”

    左游仙也站起身来,却未行礼,面容很严肃的点了点头:“阁下好修为,但你既然不露行藏,为何又插言他人之私议呢?”

    那人不紧不慢的回话,先冲钟离权道:“你就是东华先生?你说得对,我本不必听,听了也不必点破。可事出有因,其中机缘不必向你解释。你也不必问我是谁。”

    然后又对左游仙道:“听说你号称天下左道至尊?如果是个不懂事的毛孩子也就罢了,但你有出神入化的修为,还敢这么对我说话,果然有些门道。可惜你号称至尊,却并无至尊气象,亦无至尊之心。算了,我不是来找你的。”

    他说完之后径自坐了下来,就在梅振衣地左手边,正处在梅振衣和玉真公主之间的位置。玉真公主有些不高兴了。在座的所有人当中,她是最不“忌惮”这位中年男子的。粉脸微沉道:“你这人好生无礼!俗话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我们在这里小声说话,你不仅偷听,还要前来骚扰,无人教过你礼数吗?”

    说到这里她突然脸红了,原来此时莫名感到手臂一紧。像是被人握住了,同时全身被一种力量包容,就像有人张开无形的怀抱将她贴身抱住,这“怀抱”带着梅振衣的气息。通过这股无形的力量,仿佛她与梅振衣连为一体,连对方的呼吸心跳都能感觉到,芳心一乱脸就红了。

    她的右手臂上戴着一只护腕,是今天出门时梅振衣亲手给她戴上地,就是妖王扣中的一只。此时见玉真公主出言呵斥那位高人。梅振衣怕有闪失赶紧动护身之术先把她“保护”起来。虽然不知自己地护身之术在这种场合有多大用处,但梅振衣还是尽自己之力护住玉真。

    中年男子的表情也看不出生没生气,似笑非笑的瞄了玉真一眼:“你很在意这位小郎君,心中对他有情?可惜啊,你此世虽与他有缘分,却不是你想要的缘分!既然他妄谈天机。我也谈一句这人世间的天机。”

    这人说话倒是很直接,开口就点破了玉真女儿家的心思,然而说地却不太好听。梅振衣有些尴尬也有些惊疑,这位先生显然有真仙之上的修为,怎会随意开口说什么“人世间的天机”?

    “那倒未必,我来到此地之后也听说了不少人间的事。这大唐皇家的名分乱的很!当今武太后曾为太宗之媵妻。出家斩断不是尘缘而是名分,不也回宫嫁于先皇了吗?你说梅振衣妄谈天机。你就不是妄谈了吗?推演世事之道,谁不会呀!”

    此时有个声音突然在众人耳边传来,是仙童清风开口说话,这下可热闹了,快凑够一桌神仙打麻将了。

    中年男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回头望着窗外远处敬亭山的方向,问了一句:“你是谁?为何藏头露尾不现身一见清风的声音:“我又不是冲你来的,何必要见你呢?说我藏头露尾,那你又是何人化身行走人间呢?”

    中年男子淡淡道:“不是化身,是真身!”

    清风地语气似乎顿了顿:“嗯,是真身?哼,你不说出自己是谁,有区别吗?”然后再无声息。

    梅振衣一直没说话,现在其他人静了下来,他咳嗽一声终于开口了:“这位先生,您刚才说我妄谈天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如果不是妄谈,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句话很不寻常啊,言下之意他也知道武后将称帝这件事,追问梅振衣打那个赌的缘由,在座的高人虽多,却只有他与梅振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没法回答,真要说清楚,梅振衣就得交代自己是穿越而来的秘密了。

    “天下人谈天下事,管不了,谈一谈还不行吗,神仙可以推演,凡人也可以瞎猜啊。”梅振衣只能和稀泥。

    中年男子:“哦,我看你不像在胡说啊?你是人间修道之士,假如真地知道,应该阻止才对,怎么还用那种事情与人打赌?”

    梅振衣很想笑:“阻止?我能管得了吗,再说了,与我有关系吗,凭什么啊?”

    中年男子表情有些古怪,瞅了梅振衣半天,似在自言自语:“看来你真是在瞎猜,方才听你说话,我以为要找的人是你,现在看来又不像,那又会是谁呢?以你的修为,是看不破这种天机的,难道方才真的仅仅是市井之言?”说完话又回头看了敬亭山方向一眼。面露不解之色。

    钟离权道:“这位先生,您是来找人地吗,请问要找什么人?”

    中年男子:“也不是,我只是路过,看一看。”

    钟离权:“那您到这家酒店做什么?”

    中年男子没有看钟离权,却盯着梅振衣答道:“进酒家,当然是喝酒,我是看见门前地桃符题字才进来地,假如这位公子不来。我还真没有酒喝。”

    “请问,您带钱了吗?”梅振衣突然插了一句很突兀的话。那人地眼神让他很不舒服。有一种无形的针刺感,连元神都躁动不安。眼见左游仙已经“搞定”,不想再节外生枝,他干脆主动开口打岔。

    与神仙打交道梅振衣也算很有经验了,神仙开口总有玄机,顺着他们的意思纠缠下去。说不定就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那位仙童清风。但是想打岔也不难,不拿他们当神仙就是了,凡人说话可没那么多玄机,当初梅振衣对付钟离权的试探时就很有体会。

    假如换一个人,明知面前是神仙说话,恐怕也不会故意打岔跑题,不理会对方想说什么。中年男子果然被问住了,愣了愣道:“还真忘了带钱。你是怎么知道地?”

    梅振衣笑了:“太有钱的人,临时出门往往忘了带钱,我是猜地!现在你有三个选择,一是用神通法力去偷、去抢、去变、去骗,没关系,反正我们也不知道你是谁。二是留下来给酒店干几天杂活抵账。也好办,我可以和掌柜的说一声,让你到后厨刷碗。三是……”

    “三是让你请客,你刚才对掌柜说二楼你包了,我也坐在二楼,那酒钱就由你来付。是不是这样?”男子打断了他的话。主动接着说道。

    梅振衣:“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相见便是有缘,同席而坐就更是缘分了,扯那些没用的干啥?来来来,喝酒,今天我请客,请老朋友左至尊,也请这位新朋友,请问怎么称呼啊?”

    中年男子:“随便你!”

    梅振衣顺嘴就接:“原来是随先生,我敬你一杯!”旁边的玉真公主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连左游仙与钟离权都面带笑意——这小子太特别了,不拿神仙当神仙。

    中年男子喝了一杯酒,放下杯子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不想再听我多言,那我就不说了。今天受你人情,我也不能白喝你地酒,送你一件东西吧,这面镜子就是我的一点谢意。它可以照见任何你想看的东西,只要有一念之缘!也可以解答你此生不解的因由,只要你追究其中!在这面镜子中,可以看出你究竟是谁?”

    说完话他已离席而去,径自下楼走了。梅振衣手边桌上却多了一面小镜子,形状大小就如女子梳妆常用的贴花镜一般,轮廓似一把小团扇还有个手持的柄,镜子是倒扣在桌子上的,背面纯银色,镂刻着祥云纹饰。

    仅看那祥云状浅浮雕,就知此物不是凡品,一眼看去恍然真如天际祥云舒卷,定睛收摄心神才能看清那只是不动的纹饰,世间能工巧匠难造,应是修行法宝。

    那中年男子的话可谓说到了梅振衣心里头——它可以照见任何你想看地东西,可以解答你此生不解的因由,可以看出你究竟是谁?这对于一位莫名的穿越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梅振衣看见镜子背面的祥云纹,一瞬间有些恍惚,下意识的伸手拿起镜子。此时神识中传来一连串地声音将他惊醒:“不可照!不能照!不要照!”竟是左游仙、钟离权、清风三个人的声音同时说话,清风不知身在何处,而左游仙与钟离权嘴唇未动,直接以神念传音。

    恍惚间突然被三道神念逼入神识,那是什么感觉?梅振衣手一抖把镜子给摔落了,镜子却没有落地,而是很神奇的出现在梅振衣的衣怀中。

    此时神念中还有话声传来-

    左游仙:“照见任何想看的东西,那是妄境,你的修为未到,不可乱照。否则进去出不来。”这人倒是挺有意思,他自己没少折腾梅振衣,但在这种场合却也帮他。

    钟离权:“解答此生不解地因由,那是前生来世纠缠,境界未到,有答案你也堪不破,不是你此时所能见。”

    清风说地话最“通俗”:“这面镜子不是你的,不论你用它照人照己,你在镜中所见。那随先生都可以看见。他说地话当然不假,但最后一句有问题。不是你知道自己是谁,而是他可以通过镜中所见窥测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还无法控制镜中会照见何事,干脆不要照!”

    好悬呐!梅振衣从怀中掏出镜子递给钟离权道:“我差一点就照了,这东西,我不敢留,还是交给师父您罢。”

    “咦。镜子不是落地不见了吗,怎么在你怀里?”玉真公主眼睛瞪得大大的,很吃惊的问道。

    “神器!”左游仙与钟离权同时开口,他们都是有见识的人,看见这一幕立刻就认出这是一件神器。所谓神器与普通的法宝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可随化身变化,否则以梅振衣的修为,自己是不可能将落地地东西从怀中取出的。

    梅振衣:“神器也不敢留,清风仙童地话吓到我了。我可不想照镜子的时候被人**。”

    钟离权与左游仙又齐声道:“清风对你说什么了?”

    刚才很有意思,三位高人一齐用神念暗中提醒梅振衣,彼此却是听不见的。梅振衣将三人刚才的话分别又讲了一遍,大家这才都清楚了。玉真公主有些懵了,方才只有她没想到那位说话“讨人嫌”的中年男子,竟是如此高人。不在东华上仙之下。

    钟离权接过镜子,对着自己照了照,又在手中抚摩一番道:“清风的境界在我之上,我此刻才看出奥妙,他人未到就看出来了。左道长,你也看看?”然后把镜子递给了左游仙。

    左游仙接过镜子。脸色微微一变。拿在手中把玩却没有照:“仙人了断因果,确实有所不同。我虽不怕这面镜子,但也不会照给那位随先生看地。……梅振衣,这上面有化身灵引,相当于化身随行,他可以随时收去,而你却丢不掉,不论丢到哪里它都会自动回来的。”

    钟离权摇头道:“他已说送给了梅振衣,除非梅振衣自己要还,否则他是不能收去的。”

    梅振衣赶紧说:“我还,我现在就想还!钟离权瞪了他一眼:“你想还,人家还不想收回呢!这是一件神器啊,什么人有这种大手笔,随手就给了你?这东西有大用处,不照自己也可以照别的,麻烦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论你施法照向何人何物,那位随先生都可以看见。……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莫名招惹到那种人?”

    梅振衣叫道:“师父,冤枉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您是仙人都不明白,我怎会明白?”

    钟离权叹息一声:“你确实没招惹他,但是,谁叫你在那种人面前胡言,信口叫他随先生?现在倒好,他的灵引真的随身不脱了,也算给你个教训!”

    左游仙皱眉道:“教训一个凡人,随手就送一件神器?没有这么做事的,必定还有原因。……小子,你真不简单啊?”

    钟离权:“既然看不透,空想也无益,徒儿,这件神器你自己收好吧,不用担心失落,也不可随意乱照。先把眼前的事情办好再说,有时间再慢慢处理这面镜子。”

    眼前的事当然就是送玉真公主进城,酒楼上碰见左游仙与随先生一打岔,又坐了一会,眼见约定地时间快到了,梅振衣与玉真公主下楼离去。在酒楼门外的湖边,梅振衣略带歉意的对玉真公主道:“真的不好意思,本来就是想陪你吃顿饭,不料却生了这些事,没吓到你吧?”

    玉真公主:“我早知你是仙人弟子,和你在一起,是我一生从未有过的奇遇,这是我的福缘,怎么会害怕呢?”说话时低下了头,夕阳下,娇羞地脸色亦如天边的霞光。

    梅振衣有些尴尬咳嗽一声:“玉真,时间差不多了,上马吧!”坡的方向有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坐着两个人,梅振衣在前面提缰,玉真公主从后面伸双手抱着他,抱的很紧,脸也贴在梅振衣的后背上,似乎是害怕摔下马去,可她表情却一点也不害怕,仿佛还很陶醉。

    一骑烟尘很快就引起了攻城叛军警戒哨的注意,远处接连响起示警地号角声。梅振衣地马里城墙还有三里多远,迎面左右两个方向就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奔腾声,在城外巡视地叛军游骑恰好赶到了,共有六十余骑,左右合围拦住梅振衣的去路。

094回、仙童避客出山外,神君跃马入城中

    “什么人?站住!……再不停下,就放箭了!”对面骑兵纷纷喊道,却没有布成战斗队形,因为梅振衣这一骑看上去没什么威胁,一匹马上两个人,既没穿盔甲也没拿兵器,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快闪开,马惊了!”梅振衣大喊一声,毫不减仍往前冲。对面的人愣了愣,就这一愣神的功夫,梅振衣连人带马已冲到了近前,骑兵们立刻就现了不对!

    梅家养的马,当然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可是好马不等于天生就是战马,战场上一往无前的铁骑是要经过严格训练的,而菁芜山庄的马没有上过战场。这匹马一看见前面有骑兵阻挡,本能的就想放慢脚步向旁边躲闪,梅振衣扯住缰绳双腿用力夹马,控住这匹马继续前奔。它显然不是惊马,这个破绽被骑兵们现了。

    现不对,梅振衣的马已到近前,近距离开弓放箭来不及,骑兵们纷纷亮出兵器迎了上去,而他们根本就没有“碰”到梅振衣。离着还有几丈远,梅振衣的袖中飞出一支银白色的长鞭,似一条飞舞的银蛇扑了过来。

    刀枪挡不住银蛇,这鞭子一碰见阻挡就散开成一片片白雾,紧接着又瞬间凝聚成形,只听啪、啪、啪一连串脆响,鞭梢如翻花跳浪般扫过,分别抽在面前骑兵**马的耳后。这下可就乱了,这些战马连叫都不叫一声就突然倒地,骑兵们猝不及防纷纷落马。

    就这么一个照面,梅振衣已经打马穿了过去,向着城墙飞奔。远处的城墙上。此时升起了一股浓烟,浓烟两侧的雉堞后突然站起来一排弩手,左右各百人,端着上好箭的弩指着城下。

    梅振衣奔驰地方向正对着浓烟升起的地方,此时身后传来嗖嗖的羽箭破空之声。他刚才抽倒了面前七、八骑冲了过来,其余五十余骑拨转马头随后就追,同时开始放箭。梅振衣头也没回,那支长鞭在身后盘旋,散成一片白雾,白雾舒卷又不断凝结成点点银光。将飞射来的箭矢全部扫落。

    这不是鞭法而是剑法,就是当初习练昆吾剑时满天切菜的功夫。此时竟然以拜神鞭的妙用变化施展而出,尽数挡住箭雨。这根鞭子在梅振衣手中是千变万化。运用的无比纯熟,比自己的手还要灵活许多。

    追到了城下弩箭的射程内,骑兵们不约而同勒住战马不再追击,他们都好奇的看着——这两个人想干嘛?一点都没减,想撞城墙自杀吗?

    眼看到了城墙下,梅振衣大喝一声一提缰绳,**马腾空而起。同时向前挥出拜神鞭。长鞭化成一道涌动地白虹直抵城上。马踏虹桥如奔驰在虚空,还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就这么冲上了城墙,所有人都惊呆了!

    别说城下地骑兵,就连城上的弩手们也是张大了嘴目瞪口呆。有好几个人地弩都脱手掉落城下。他们只是奉命来接应梅公子“进城”的,并不知道梅公子会怎样进城,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拜神鞭化为无形白雾之后,还能承受住马蹄踏落的份量吗?当然不能!周围没有人看清,马蹄每一步踏下,虹桥上相应的位置恰好闪现一片银光,这与刚才打落箭矢的法术很像,此刻却用来托住马蹄。

    以梅振衣的法力,御器当然能够承受两人一马地重量,但此种法术真正地妙处不在于法力,而在于修为境界。

    神识能感应周围一切细微的变化,由心而随时做出反应,凝聚一段鞭身盘旋成一片银光,恰好托住马蹄,看上去就像马踏虚空驰上城墙。

    没人教过他这么做,梅振衣不仅借鉴了昆吾剑地妙用,而且还受到了另一人的启,就是齐云观原先那位吕观主。当初吕观主带着他从齐云台越过绝壁峡谷进入青漪三山,就是展开无形之器飞云岫为虹桥。那是梅振衣第一次看见修行人的御器神通,如今他地修为不亚于当日的吕观主,手中拜神鞭可虚可实,也模仿出飞云岫的“虹桥”妙用来,而且比当初吕观主施展的手段更加高明。

    玉真公主如痴如醉简直如做梦一般,与心爱的情郎同乘一马已让她芳心乱跳,再看见梅振衣单枪匹马敢冲向敌阵,年纪轻轻竟有顶天立地的男子气概!最后登城这一幕,比神仙腾云驾雾还要潇洒英武。假如用现代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哇,简直帅呆了!

    这么形容也许太夸张,但玉真公主的感觉就是这样,如果说以前她只是对梅振衣暗生情愫,那么此刻一颗芳心已彻底为他倾倒。

    在远处的凤凰坡上,钟离权在观望,左游仙还没走,也站在钟离权身边。只听钟离权捻着胡须微笑道:“我这个徒儿,并不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今天要进城时,还想求我帮忙。

    左游仙:“谁叫你是仙人呢?有这样一位师父,弟子当然不自觉有所依仗,当初你就不该报出名号与身份,慢慢施教才对!”

    钟离权:“你不知事情始末,我未现身之前,他已将我的名号叫破了,我这才去找他的。”

    左游仙:“但是你收徒之后,晾了他三年没有露面,让他自己去经历世间磨难,对他这种人是有好处的,看他手中法器的变化就知道了。”

    钟离权:“都不是我教的,孙思邈的根基打得好,那小子的悟性乎一流,简直就是修行的天才!”

    左游仙看了钟离权一眼:“他手中的那根长鞭是你给的吧?比你自己的这把破扇子好!他尚没有出神入化的神通,但这件法器用的倒有几分出神入化的意思了。”

    钟离权:“他还不知自己平日所用的也是一件神器,我东华门下擅长炼器,但数百年来我只亲手炼成这么一件神器,他给取名叫拜神鞭。”

    左游仙:“只能说你太懒了。

    你徒弟比你用功多了!看他今日如此登城,对‘御天下大块无形之术’已有所悟,只是修为境界还不足。我观这件神器在他手中的变化,等他有了大成真人成就,就算没有飞天之能,凭借这支拜神鞭也可御器飞游了!东华先生,你可真舍得下本钱啊?”

    钟离权嘿嘿一笑:“这支拜神鞭与他有缘,当然要赐给他,至于最终是不是他地东西,还要看缘份呢!”

    左游仙:“你还没见过他使用此器所有的变化吧?有些恐怕是你这个师父也想不到的。他曾在我面前使用上古神农百草鞭的法术,连我都没察觉。好险着了他的道。”

    钟离权:“噢,我尚不知。我从昆仑仙境闭关方回,今天才见到他,请问是怎么回事啊?”

    左游仙直接了一道神念印过去,将梅振衣当初随鞭炼制迷仙散的事情从头到尾解释清楚。钟离权是呵呵直乐,左游仙冷哼一声道:“你有什么好高兴的?又不是你教的,是孙思邈打的根基,他自己另有所悟。说起他的修行。我点化地比你更多!”

    钟离权:“左道长。你错了,你喜欢把事情想偏。遇到你,是他的修行机缘也是劫难,他地悟性。不是你的功劳!若说点化,梅振衣所作所为,在我眼中何尝不是点化于你?”

    左游仙一皱眉:“东华,你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吗?”

    钟离权:“我地话有什么不对?”

    左游仙:“我不是在和你论道,而是在谈梅振衣,你刚才说这小子并不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其实以他的年纪,这种修为,在人间修行弟子之中几乎是见不到的。有拜神鞭在手,我看就算来几位大成真人,论手段也未必如他,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钟离权表情也严肃起来:“原因很简单,想想他出道以来,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包括你我在内!……这确实不寻常,小小芜州,怎会如此风云汇聚?这么点大的地方,既不是仙家大派道场,又没在开法会。”

    左游仙:“别的不说,刚才酒楼中的场面,你在人间遇到过吗?”

    钟离权缓缓摇头:“没有,从来没有!四年前,我遥望此地风云有变,好奇之下前来查看,也未得要领,却恰好收了梅振衣这个徒弟。现在看来此地确实有玄机,你不是唯一注意到异常地人,就在今日凌晨,清风仙童也对我说过差不多地话,但我们已身在其中,修为再高恐怕也看不透。”

    左游仙:“今日那随先生出现的就很突兀,给了梅振衣那样一面神镜,看来也是想借这小子地眼睛看一看此地究竟。”

    钟离权:“可随先生不该现身那样做的,你可能还不解,但是我明白,只要他一现身插手,就等于你我一样身在其中了。”

    左游仙:“我看那人本来没打算现身,是被梅振衣的话逗出来地,难道是因为那个赌?”

    钟离权:“我也不清楚,但肯定有原因,必有机缘将他卷入。……嗯?敬亭山下好像生了什么事!”话说到这里,钟离权突然眉梢一挑,转身向敬亭山方向望去。

    ……就在梅振衣跃马冲上芜州城的时候,敬亭山脚下也走来一个人,他是位中年男子,淡黄袍腰束玉带,飘飘然足不沾尘,正是那位在万家酒店现身的“随先生”。

    自从芜州城的战事一起,明月不喜欢远方战场上的戾气,清风就施法隔断了敬亭山内外。此时从山脚下向上望去,树影婆娑风清云淡,却没有上山的路。可这种法术却挡不住真正的仙人,中年男子就像看不见眼前的阻隔一般信步前行。

    随着他的脚步,眼前光影变换,一片茂盛的竹林间,蜿蜒的山道显现出来。前方路中央站着一名女子,一袭翠衣眉目如画,一见他就盈盈施礼道:“随先生,此地是金仙道场,今日不待客,请您止步回头。”

    中年男子:“你叫我什么,随先生?”

    女子面容恬淡的答道:“先生在万家酒店自称姓随名便你,清风仙童也称你为随先生,难道不对吗?”梅振衣在酒楼上顺嘴一句话。现在搞得大家都叫此人为随先生了。

    中年男子感觉有点好笑,点了点头道:“那好,就叫我随先生罢,请问你又是谁?”

    女子:“我叫绿雪,是山中精灵,受清风仙童所托,在此拦路劝客。”

    随先生:“清风,是闻醉山清风吗?”

    绿雪:“正是。”

    随先生笑了:“我听说过这个清风童子,在昆仑仙境是出了名的难惹,没想到今日到此。他竟然遣你这个小树精拦路。他的法术挡不住我,你这个小树精就能挡住我吗?”

    绿雪神色不变。淡然道:“以随先生地修为,想上山绿雪自然挡不住。仙童只是托绿雪转告一番话而已。”

    随先生:“什么话,他自己不说,却要你转告?”

    绿雪不理会他的语气,径自将清风的那番话说了出来:“随先生不说出自己的身份,不过是行游人间一散人,自然可见可不见。

    隔绝此山内外的法术,在上仙眼中不过如凡人家门锁。防君子不防小人。请问随先生您这种人。若主人不允,会溜门撬锁吗?”

    随先生没有生气。反而给逗乐了,笑出了声:“有意思,说的也有道理。以我的身份,自然不会与你这个小树精为难。我就不进门了,但是想见他也不难,可以施法唤他来门前相见,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绿雪不紧不慢的说:“唤不得,清风仙童已不在此山中,他出门办事去了。”

    随先生:“哦,他能有什么事出门办,不是出了名的难惹吗,怎么没见面就被吓跑了?”

    绿雪:“这就非我所知了,仙童托我转告的话都已说完,随先生请回吧。”

    随先生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忽然又回身道:“不对呀,这座山是他地吗?我既是行游人间一散人,游山玩水不可以吗?”

    绿雪:“此山是芜州梅氏所有,梅家公子已将这座山送给清风仙童为道场。”

    随先生又在摇头:“一介凡夫俗子,送地契物产还好说,但不好说成是送道场。既然我今天来此见到人的是你,我看这座山不该是他地道场,应该是你的道场才对。”

    绿雪:“绿雪不解随先生何意?”

    随先生高深莫测地一笑:“你现在当然不解,日后自然会明白的。

    那清风无端开口与我辩天机,我就在此地开口,留一句人间世的天机。”

    绿雪没有听懂他的话,而随先生已转身离去,瞬间不见踪影。这时提溜转打着旋从竹林间飘出,在绿雪身后道:“真走了呀!他那么大本事,居然真被一句话说走了!清风不在?太好了,梅公子有事托我正要问明月呢。”

    清风真的不在敬亭山中,至于是不是被随先生吓跑的,除了他自己就没人清楚了。他此刻与梅振衣一样,也进了芜州城,干什么去了,绿雪也不知道。

    ……梅振衣进了城,梅毅、张果等人早就准备好接应,找个幽静的地方先安顿好玉真公主,几人又在一起商量公主该怎样亮明身份地事情。

    一见到梅毅,梅振衣就吃了一惊,这才十来天地功夫,梅毅的头竟然白了不少,两鬓就似染上了一层秋霜,以他地修为不至于啊?

    等安顿好公主,梅振衣出门拉住梅毅第一句话就是:“毅叔,你怎么回事,头怎么突然白了呢?守城之战,如此劳心费神吗?以前打过那么多仗,也没见你这样啊?”

    梅毅摇头道:“不是因为战事本身,不知为何,芜州开战不久,我整夜都会做种种噩梦,惊心动魄、神魂不安,到昨夜已经是第七天了。”

    张果也在一旁道:“的确如此,这几日来梅将军寝食难安,头一天天在变白,都是那些缠魂噩梦的原因,如果不是战事正紧,我也想劝他去找少爷看病了。”

095回、定心安住莫失守,凌霄宝镜谁可偷

    梅毅是一名战将,平时是梅府的亲卫,上阵时是梅孝朗手下的亲兵领,经常带领最精锐的重骑兵冲锋,千军万马中不知杀过多少个来回。但梅毅从来没有做过三件事——

    第一是他从来没守过城,重骑兵是野战主力,守城挥不了最大的作用,梅毅曾经历过多次攻城之战,从来都是对方守城。这次他自己守芜州,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假如换作梅孝朗率大军在此,早就派他出城冲杀去了。

    第二是他从来没做过主帅,以前打仗都是听主帅的号令,一直都是个将才而非帅才。但今天情况不同,满城军民都指望他一个人,他的是一城主帅,军政大权都在手中。

    第三是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打过仗,缩在城中只守不攻,他与人动手时从来没有这个习惯。更不适应的是,这些天都是别人动手厮杀,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一身神功已失,再加上他是全军主帅,不可能亲自出手。

    守城之战还算顺利,但梅毅心中却很不顺,做一件与自己平生习惯毫不相符的事情,还不得不认真去做,这种感觉会是什么样呢?他人不是梅毅,形容不出来。

    还有感觉更糟糕的,从七天前开始,梅毅每天夜里怪梦连连。

    他梦见王那相率领着叛军冲上了城墙,跟随他守城的兵勇纷纷战死。倒地之后都用求救地眼神看着他。又梦见芜州军民趁他睡着把他绑到敌营献降,开城迎接叛军,梅氏一家人皆遭屠戮。还梦见在战事的最后关头,自己单枪匹马冲出城去,前方是杀不完的敌人。

    等等怪梦不一而足。只要他躺下一闭眼,这些场面就纷沓而来,怎么样都摆脱不了。

    假如换一个人不给逼疯了才怪!梅毅是心念坚定之人。按现代的话来形容,这人的神经比钢丝还要坚强,能够不为所动。但这也够他受地,因为没法休息,睁开眼就是守城之战,闭上眼又是噩梦不断。一连七天。梅毅的头都渐渐变白了。

    张果问明情由也很为梅毅担忧,如果不是战事吃紧无法离开,他真想劝梅毅去找少爷看看,梅振衣是孙思邈的衣钵传人,也算是一位小神医。

    听完事情始末,梅振衣伸手扣住了梅毅地脉门,眉头紧锁道:“以毅叔的修为,是不可能有普通病症的,这恐怕不是病。难道是积海真人教你的修行心法,习练时出了偏差?”

    “非是修炼有偏差,而是他以前的心性有偏差,冰雪入炉,必然消融,这一关必须得过。我已经封住他的神通法力,否则他地麻烦更多。”耳边有声音传来,是仙童清风在说话。

    梅振衣一转身没看见人,用神念回了一句:“仙童,你别总这样说话,一惊一乍的。想吓谁呀?就不能现身吗!”以他的修为还无法主动与人用神念交流。但是灵山心法突破“唤鬼神”的境界之后,神识感应到提溜转那种阴神或清风这种仙人。在神念中与他交流,他也是可以对话的。

    清风说了一句让他很意外的话:“我在躲一个人,不方便现身,你带着梅毅到翠亭庵来。”

    梅振衣讶道:“清风,以你的修为,还需要躲什么人?”

    清风的语气有些不悦:“还不是你招惹出来的,万家酒店遇见地那位随先生。”

    梅振衣:“他那么厉害吗?连你都要躲?他究竟是什么人?”

    清风:“我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来路,总之深不可测,又来意不明,我不想与他纠缠。……别废话了,快带梅毅到翠亭庵来,我在后院等着,他的病你能治,但需要我护法。……你们三个都不要开口说话,直接来就是了,免得让人听见,察觉我躲在这里。”

    张果与梅毅也听见了清风的话,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没有开口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去了翠亭庵。

    城外在打仗,城内的翠亭庵香火反而比平时更旺,很多老百姓都到这里来烧香祈福,保佑这场仗快点打完,恢复太平日子。现在的翠亭庵热闹的就像过节,尤其是后院墙外人更多。

    在梅振衣地建议下,翠亭庵搬到城中之后添加了一个“服务项目”。翠亭庵在城中门朝东,后院的那一面山墙就变成了朝西。尼姑们贴着墙面拉上了很多道细绳,来敬香的老百姓可以将自己的心愿写在一条窄窄的黄绫上,挂上山墙。

    黄绫不贵,两文钱一条,可以在翠亭庵中“请”,让“值班”小尼姑替你写,也可以自己在家中自制写好,但尺寸和颜色要和翠亭庵准备的黄绫是一样地。挂黄绫当然不是免费地,但结缘不限,只要给钱就行,哪怕只给一文,尼姑也会把你的黄绫挂上去,时间一个月。

    这主意是怎么想出来地?梅振衣穿越前的大伯梅正乾是一家道观主持,曾开过不少类似的旅游项目,绝对是当地宗教界的人才,梅振衣只不过把大伯的那些创意变了个花样。

    在当时的芜州,这可是个绝佳的主意,哪怕是穷人家,只要花上一文钱,就可以把自己对菩萨的祈求或虔诚的心迹,写下来挂在墙上给西天的诸菩萨门看。而那些大方又有钱的主,自然不会少给,一次施舍几钱银子的也有不少。

    星云师太自然不会反对梅振衣这个建议,这个“服务项目”一经推出,就受到了芜州百姓的广泛欢迎。偌大一面红漆山墙,拉上绳子总共有八百四十个位置。每个月都挂得满满地,有不少人还特意上门交钱,写好黄绫预约下个月的。

    平日里香客们在庵中进完香,都会出门绕到翠亭庵后面来,看看这一面山墙外挂的黄绫上写的都是什么?这也算芜州一景了。

    时间已是黄昏。山墙外还很热闹,但与这一墙相隔的翠亭庵后院却很安静,只有清风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墙根下。见三人进来。清风指了指这面墙道:“梅振衣,墙外那一片黄绫,你出的好主意吧?”

    梅振衣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确实是我地主意,但我也没有恶意。”

    清风有些不解:“我并未说你有恶意啊,你何故面露愧色?……不要小看墙外那众生虔诚的愿心,可以阻挡仙人的搜神之法。在此可以避客,让那位随先生察觉不到我的所在。”

    这一面山墙竟还有这种作用,出乎梅振衣的意料之外,他看了看四周问道:“你后面有这座墙,可前面呢?”

    清风瞪了他一眼:“前面有菩萨还有我熊老哥把门,强行以化身神念逼入,不是和菩萨翻脸吗?”

    梅振衣没敢乐,小心翼翼的道:“仙童,是你把翠亭庵搬下敬亭山地。当初逼着菩萨搬家,现在有事,又躲到菩萨庙里来了?”

    张果在一旁替清风解释道:“如果不是把翠亭庵请入城中,能有这些香火吗?能有这面心愿墙吗?说起来,仙童并没有得罪菩萨。”

    梅振衣:“我就是开个玩笑,清风仙童。你说我能治梅毅之病,应该怎么治啊?”

    清风反问:“你也清楚这不是普通人的病症,就没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吗?你师父应该告诉过你。”这一提醒,梅振衣还真想起一件事来,孙思邈对他讲的。

    孙思邈当然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是神医,他年轻时学习外丹饵药。曾误中丹毒几乎送命。请了当时很多名医调治都没治好,最后还是自己治的。俗话说能医不自医。而孙思邈能治自己的丹毒,足见当时医道修养已经相当不低。

    丹毒治愈之后,身体中的毒素已清,却导致了另一种病症。孙思邈静坐时总是恍惚有幻觉,看见世上疫病流行,他怎么治也治不好那么多人的病疼,人间污秽腥臭遍布,简直无法入目不堪忍受。

    后来,随着修行境界的突破,这幻觉自然消失了,孙思邈告诉梅振衣这是修行中地一种考验。

    梅振衣听这个故事时,曾问师父是怎样通过考验的?孙思邈微笑着答道:“治呗,见一个治一个,不厌污秽腥臭,我本就是个医生。”

    现在听见清风的反问,又想起了这个故事,当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施了一礼问道:“请问仙童,如何助我毅叔渡劫?”

    清风:“你有那面镜子,照照梅毅就行了。”

    梅振衣:“在酒楼上你不是提醒过我,不要照这面镜子吗?”

    清风:“不要随便照,更不要照自己,但那是一件神器,用处大着呢,总揣在怀中不用未免太可惜。”

    梅振衣将镜子从怀中掏出递给清风:“镜子在这里,怎么用?”

    清风往后闪了一步,摆手道:“别给我,也别照我,否则那位随先生就知道我在这里了。……梅毅,你过来。”

    梅毅上前道:“请问仙童,我该怎么做?”

    清风一伸手不知在何处抓住一个蒲团来,扔在地上道:“你就在此地定坐吧,收摄心神就如往常一般,当心无杂念之时,睁眼去看虚空。”

    梅毅做事很干脆,当即就在蒲团上闭目定坐。清风看着他,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对梅振衣道:“行了,以御器之法,将镜子悬在他的眼前一尺之外。”

    镜子飞了出去,镜面悬在梅毅面前,而梅毅此时恰好睁开了眼睛,紧接着,梅振衣面容一变,突然闭上了眼睛。

    梅毅睁眼梅振衣为什么会闭眼?因为他突然看到了很多东西,这面镜子果然神奇,梅毅一定是在镜中看见了自己所做地那些梦。而御器施法之人梅振衣也“看”见了——

    芜州城上杀声震天,四处是残肢断臂和散落地竹枪与弓弩,叛军像潮水一般涌上城来,城楼上只剩梅毅一个人,他提剑杀了过去。这一把剑不知砍翻了多少敌人,他也不知身中多少刀枪,终于倒了下去。被马蹄践踏……

    这是梅毅的梦境,在梦中不是“死”了一次就完了,而是一个梦接着另一个梦,被射成刺猬、被乱刃分尸、被五花大绑吊在城楼之上……等等等等。幸亏梅振衣定心不乱,否则御器之法就破了,这面镜子他也拿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梅振衣也有些受不了,以神念大喊一声:“毅叔,既然这是梦,你的一身神功呢?”

    这一声喊,梦中的场景立刻开始变换了,梅毅满身血污地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手中剑气如虹,迎着来敌杀了过去,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当立毙!梅毅提着剑绕城墙杀了一圈。又跳下城墙,将叛军杀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冲进空荡荡的敌军大营,一剑砍翻了中军旗。

    梦境到此还没完,这个梦结束另一个梦又开始了,场景变了。不再是芜州城,也不知是哪一处战场,满山遍野全是敌人。梅毅提剑厮杀,血光四溅横尸遍野。梅毅杀了多少人?不知道!他似乎变成了天下无敌地狂暴战神,来多少杀多少。

    接下来地梦境分不清是开始还是结束,虽然梅毅无敌。可是敌人也无穷无尽。杀多少来多少,仍是满山遍野。渐渐的。梅振衣又受不了了,这次是真地挺不住了,因为他累了。

    梅振衣一直在施法御器,同时还要保持定心不乱,神识延伸到梅毅的梦境中随他一起杀戮,看似闭眼站在那里不动,可是法力运用了到极限,此时已经到了神气衰竭耗尽的边缘。可是梅毅不停手,他也停不下来,这是修行人施法时最忌讳的事情,他会被累死地!

    清风不是说会在一旁护法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梅振衣运足神念又大喝一声:“毅叔,你入魔了!赶快回来,你不是在守芜州吗?城没有失守,仗也没打完!”

    随着这一声喝,梦境又变了,变成了黄昏中的芜州城,一杆大旗在城楼上飘扬,城外远处的开阔地上是叛军大营,天空中还飘荡着篝火升起的浓烟,这就是现实中从芜州西门上望出去的场景。

    就在这一瞬间,梅振衣已到极限,赶紧一收法术,连镜子都无力收回,悬在梅毅身前凌空坠落,却没有落地直接回到他的怀中。他双腿一软一**就坐在了地上,眼前黑金星乱冒,差点没晕过去。

    张果惊呼一声:“少爷,你怎么了?”

    “不必扶他,就让他坐一会吧。”却是钟离权的声音。

    梅振衣再睁眼看时,只见钟离权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翠亭庵的后院,就站在身边,而自己全身已经被汗透了,气都快喘不上来,就像一条被人扔上岸的鱼。

    梅毅已经站起身来,听见钟离权地话,也没有伸手去扶,单膝跪在面前道:“多谢少爷在幻境开口点醒!你没事吧?”

    梅振衣连说话摇头的力气都没有,钟离权在一旁替他答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施法过度而已。梅毅将军,你的定力非常好,甚至比我徒儿梅振衣更好,他是尽了全力了。”

    清风在一旁摇头道:“还差一点火候,但既然我已插手,一定会将这段因果尽然了结的。张果,你先送梅毅回去休息吧,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安神了。放心,不会再做噩梦了。”

    张果扶着起梅毅去了,钟离权扬起芭蕉扇冲梅振衣扇了扇,没有风,却有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身体不再那么酸软,元神真气虽未恢复,但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梅振衣坐直身体道:“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的神识卷入到梅毅的心念中,差一点无法收回,连法术都收不了,好悬没累死!”

    钟离权嘲笑道:“以前人们总夸你地性情与资质好,现在也知道自己有不如人的地方了?你的定力不如梅毅,神识卷入他的幻境,他不清醒过来,你就很难挣脱,你的心性还得继续洗炼啊。”

    清风却反驳道:“不能那么比较,梅毅此人的心念之坚,已是人间极致,梅振衣地定力已经非常好了,那种情况下还能开口喝棒,很不简单。”他说地也是实情,梅毅是什么人?那是刀劈到面前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完成自己职责的人。

    钟离权:“我在教训徒弟呢,你干嘛夸他?”

    清风:“我说地是实话,那随先生的化身神念也必定卷入其中,感觉也不会太好。……梅振衣,现在知道那面镜子不可乱照了吧?”

    梅振衣:“二位,我有些不太理解,刚才究竟生了什么事?”

    钟离权一耸肩:“我们也不知道啊。”

    清风又加了一句:“除了你和梅毅,还有那位随先生,世上没有其他人知道刚才镜中生了什么。”

    梅振衣不解的问:“既然你们不知道,怎么说梅毅不会再做噩梦了,还夸我能开口棒喝?钟离权笑了:“你自己说的呀,刚才你在幻境中大喊,本人站在此处也同样喊出了声,我们都听见了,后来听梅毅谢你的那句话,自然就知道了。”

    清风又问了一句:“你收回法术时所见最后一个场景,究竟是什么?是回到此地院中定座吗?”

    梅振衣摇头:“是回到了芜州,却不是在此地,而是在城上远望叛军大营,所见应是实情不再虚幻。……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梅毅为什么会做那些梦,是不是清风仙童你搞的鬼?”

    听见这句话,清风与钟离权有些诧异的对望一眼,似乎有话想说又没开口。钟离权一挥扇子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对仙童说话呢?这些话不是你现在该问的,等修为境界到了,自然会了解。我看你也累坏了,快回去休息吧。”

    梅振衣答应一声起身离去,脚下还有点飘,没等他走到院门口,迎面急冲冲进来一位黑大汉,差点没把他给撞倒。还好那人收步很快,一把扶住他道:“梅家公子,你怎么搞成这样?瞅你这状况,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之内运用不了神通法力了。”

    清风在身后喊道:“熊老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来人正是熊居士,他一咧大嘴道:“慈悲净地,忽有杀气,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当然要来看一眼,原来是老弟在这里,刚才是怎么回事?”

    清风一指钟离权:“老哥,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东华上仙钟离权,我在昆仑仙境中的旧识,他是梅振衣的师父,刚才是我们在帮梅振衣演示法术。……钟离先生,这位是普陀道场巡山护法熊居士,也是我的结义兄弟。”

    钟离权与熊居士互相见礼,各道久仰。熊居士抱拳道:“既然此地无事,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聊。不好意思,普陀道场还有客人,听说仙界出了点事。”

    清风追问道:“仙界能出什么事?”

    熊居士一挠后脑勺:“有人把凌霄宝殿中的照妖镜偷走了,这人好大的本事也好大的胆子!”

    惊闻此言,钟离权与清风同时打了个喷嚏。

096回、旗上芳号非名将,玉人登城退千军

    这声喷嚏把熊居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问:“老弟,你怎么了?难道来到人间日子一久,你还真像个凡人了,东华先生又是怎么回事?”

    东华先生打了个哈哈道:“吃惊而已,我们也没想到,还有人能到凌霄宝殿偷那种东西?……梅振衣,叫你走怎么还不走?众位仙家在谈天上的事,你听什么?”

    师父的语气不对呀,他向来是不反对梅振衣凑热闹结仙缘的,怎么突然让徒弟走?梅振衣是个机灵人,当时就觉得怀中那面镜子有些烫人了,赶紧唱了个诺转身就走,一溜烟离开了翠亭庵。

    清风又问了一句:“天庭里丢东西,与你们普陀道场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派人去那里呢,总不会怀疑是菩萨偷的吧?”

    熊居士的表情有些古怪:“老弟,你说在诸天之上,谁能干出这种事情来,还有这么大本事,并且对凌霄宝殿那么熟悉,神不知鬼不觉拿走了照妖镜?”

    清风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怀疑那只毛猴?”

    熊居士一摇大脑袋:“可不是我怀疑,掌管照妖镜的李天王怀疑就是心猿悟空干的。”

    清风微微一皱眉:“以那毛猴的脾气,假如真是他偷的也就罢了,万一不是他,岂不是又要闹事了?”

    熊居士:“谁说不是呢,所以李天王没有直接去找心猿悟空问,而是来找菩萨,希望菩萨去问心猿悟空,是不是他干的?就是怕如果不是。会把事情闹大。……李天王的使来了,但菩萨不在家,我觉得他们是多此一举,也太纵容那毛猴了,所以先晾着李天王的使呢,但也不好让他们总是干等着,还得回去陪客。”

    钟离权一挥手:“那你还不快回去,别陪我等在此地闲聊了。”

    熊居士说了声抱歉,转身走出院门不见,钟离权与清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没有开口说话,只用眼神在交流。这是一种很奇异地方式,不是出神念。而是以神识相印,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谁也不可能知道彼此在说什么。两人同时“说”了一句:“随先生!”

    清风:“真没想到那面镜子是这种来历。”

    钟离权:“你就那么肯定它就是照妖镜吗,你见过吗?”

    清风:“没见过,但此时恰好出现人间,又是那般神妙,还会是别的东西吗?我想你心中也清楚它是什么,那位随先生可了不得呀。”

    钟离权:“镜子在我徒儿手中。有点像栽赃啊!从天庭偷的东西。

    就是为了在人间送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清风:“这倒不用担心,说镜子是梅振衣偷的。谁能相信?况且上面还有化身灵引,只要看见镜子,谁都明白事情应与那那下灵引之人有关。”

    钟离权:“麻烦就在这里。假如有人觉镜子在梅振衣的手中,他能说得清楚吗?如果说实话,就是在酒楼上请人喝了一顿酒,陌生人就送他这面神镜,谁能相信?……就算他是大成真人,不说假话,也可能不把全部的实话说出来的,何况他还不是?”

    清风:“假如那样,把照妖镜交出去就是了,本就不该贪得,那是个烫手的东西。”

    钟离权:“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关键不在于交东西,而是交人,梅振衣能交得出随先生吗?”

    清风:“那又怎样?交不出来就是交不出来,有人找上门认出那是照妖镜,就把镜子还了,难道还要还人吗?还指望一个人间修行弟子,看破一个能在凌霄宝殿偷东西的高人形藏吗?照我说,那随先生也没说这是照妖镜,梅振衣也不知道,管那么多干什么?”

    钟离权:“我那徒儿机灵地很,听见熊居士的话,哪会猜不到镜子地来历?”

    清风:“他要是真聪明的话,就算猜到了,也不会点破。”

    钟离权:“这一点我倒不担心,他地确是真聪明,但你想一想,他若知道自己怀中的是天庭宝物照妖镜,心中能放下吗?”

    清风:“是啊,我们都让他不要照,可那仙家异宝偏偏就在他怀里,甩都甩不掉,恐怕心魔已成。……那随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是什么用意,偏偏和这孩子过不去呢?”

    钟离权:“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还有另一件事,随先生留下镜子的时候,我们也在场啊,恐怕脱不了关系。”

    清风:“你在场,我又不在场。”

    钟离权:“你真的不在场吗?不在场,又何必躲到这里?假如真有人追查到此地,你可以说根本就没见过随先生,对不对?”

    清风:“我只想躲开是非,在人间找一处清静道场,不想纠缠那些无聊的事。”

    钟离权:“你能躲得开吗?怎么偏偏到了芜州!”

    清风不再密谈,开口说话了:“不谈这些了,等事情真到了眼前,躲也没用时再说。还是谈谈刚才的事吧,梅毅出定前所见并非此地实景,魔境已破,可那妄境还差点火候啊。……仔细想一想,梅振衣那第二句开口棒喝有点问题,他说地是‘城没有失守,仗也没打完!’。”

    钟离权:“这能怪他吗?他自己尚不是大成真人,还能指点别人破妄吗?”

    清风:“梅毅是个马上将军,看来只能在战场上堪破妄境了。”

    钟离权:“自古以来,在实景中破妄地,不能说没有,但也很少见啊。你的手段用地太深了,魔境、妄心、真空要一起堪破,太难了吧?”

    清风:“梅毅有那个资质,也有那个修为,就是积习已深,要想引入仙家之道,需要费一番大气力才行。”

    钟离权有些不解:“清风。你为这个人,用的心血太多了吧,他应该不是你的弟子。”

    清风抬头看天,淡淡叹了一口气:“明月毫无心机,在昆仑仙境中帮过无数地人,可是等她惹了大麻烦,并无一人相助。这一千多年来,无论天上地下,没有人在无心之中主动帮过我们解决麻烦,他是第一个。

    虽然他可能认为事情很小。并无所求,但对我来说。这种机缘是一定要相还地。”

    钟离权:“原来如此,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说来惭愧,当年我也去求过明月。”

    清风摇头:“你求的是镇元子,药是明月给你的,你也给我酒喝了,不欠。……不说梅毅了,倒是你那徒弟,悟性机缘实在太好。我看。不如把破妄之道对他挑明了吧。”

    钟离权有些为难的说:“今日凌晨听了你的话,我已答应你的要求。找机会让你将天刑雷劫向他点明,难道还不够吗,现在你又要我挑明破妄之道。何必如此为难这孩子呢?”

    清风:“他不是普通修行弟子,绝对不是!”

    钟离权:“我可不管那么多,他是我徒弟,就是我徒弟!”

    清风点点头:“那好吧,你的徒弟你说了算,想想也确实太为难他了,有那面镜子就够他受的了,破妄之道也不用再挑明了。”

    ……梅振衣不清楚两位神仙在背后这么“算计”他,离开翠亭庵之后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觉得头皮有些麻,主要是因为怀中这面镜子。听见了熊居士的话,再看钟离权的反应,他也能猜到随先生给他地这面神镜非常、非常、非常有可能就是天庭失落的照妖镜。

    哇塞,照妖镜啊!在无数神话传说与仙侠故事中出现地照妖镜,竟然揣在了自己的怀中,这对于一个穿越来说,是怎样地诱惑与震撼?

    可惜这是一件赃物,是那位不知来历的随先生莫名其妙送给自己的。

    这样一件震惊天下的神器,无时无刻都随身带着,却偏偏又“不能用”。,梅振衣可以做到不去乱动它,但这东西就在怀里,很难不去惦记,按清风的话来说就是四个字——心魔已成。

    梅振衣此时只意识到这件赃物可能会带来麻烦,并没意识到这件神器在自己怀中,可能给将来的修行带来什么影响。他也算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很自觉地装作并未察觉,当务之急还是要做好自己眼前地事,至于镜子嘛,再慢慢与师父商量如何处置吧。

    ……玉真公主写了一封信,要梅振衣派使连夜送给王那相,这还是战事打响以来城中第一次派出使。王那相很意外,还以为是城里派人来谈条件的降书,结果打开一看,却是一封劝降书。

    信中地大意是说:李敬业矫诏起兵,名为匡复实为叛党。军中找人冒充故太子李贤,身为李贤之女,不能眼见父亲死后被人玷污清名。希望王将军识破叛军之伪诈,弃暗投明放下刀枪,否则将是取死之道。属名竟然是大唐玉真公主!

    王那相收到这封信也是惊疑不定,他隐约知道叛军中的那位太子李贤是冒牌货,但也没人能证明他不是真的呀?现在倒好,玉真公主突然冒了出来,竟就在芜州城中,这可是个大麻烦。

    王那相左思右想,把这封信悄悄地贴身收藏好,没有对任何人透露。仗打到这个份上不能再拖延了,他早已准备明日进行最后一次攻城决战,假如芜州还攻不下来,就率军撤回润州,箭在弦上已不得不,一切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这样一封不知真假的信,自然不可能就此退走敌兵,但也在敌方主帅心中留下一颗惊疑不定的种子,让王那相心怀犹豫。

    第二天清晨,王那相下令拔营整军。一听说拔营的命令,手下众军士就知道今天是最后一战了,如果攻不下芜州此地也不可再久留。修整了这些天,疲倦不堪的士兵们也重新恢复了战力,这段时间叛军共打造了十八架大型攻城栈桥,像一座座会行走的高楼,列于战阵最前方。这种攻城栈桥未靠上城墙时可以当俯射的箭楼,推到城墙下就是登城的阶梯。

    打了这么多天仗,从未见过城中兵马开城出击,王那相也知道芜州的守兵并无野战交锋之力。所以也不担忧会遇突袭。列好阵势之后,王那相打马来到阵前朝城上喝道:“芜州地守军听好了,我匡复大军不忍屠戮大唐子民,故此一直没有使出雷霆手段,今日你们再不开城投降,可休要怪我踏平此城了!”

    城楼上有一人朗声喝道:“城下的叛军看好了,芜州打的是何人旗号?还不放下刀枪下马跪拜!”

    再看城楼上那杆大旗,此时字号变了,不再是“大唐南鲁公——梅”,旌带上的小字是“大唐玉真公主”。

    旗幡正中是一个硕大的“李”字。

    大旗下正中位置站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身形有些柔弱。披着一件玄色大氅,面对千军万马。秀美的脸庞上神情也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威严。她的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名盔甲鲜明的武士,按剑而立威风凛凛,正是梅毅与梅振衣。

    三人地身后是一排手持刀盾的卫士,个个身材魁梧杀气腾腾。再看芜州城上,竹枪林立,守城兵勇严阵以待,大白天还打起了不少火把。

    青烟在城上漂浮。城下叛军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心头疑惑,军阵中不可私语。但纷纷以眼神相互示意。

    场面确实有点怪异,“匡复大军”打地是李贤的旗号,而城上守军打出了玉真公主地旗号。指出叛军的旗号是假的,这仗该怎么打?李敬业等叛军高层知道军中那位李贤太子是假的,可作战的普通士兵不知道啊,一旦在阵前被戳穿,士气必定大损。

    王那相见此情景,厉喝一声道:“城上女子,好大的胆子,竟然冒充玉真公主!”

    梅毅冷笑一声也也喝道:“王那相,我只是亮出公主旗号,还并未说出公主身份,你怎么已知道公主在此?想必你早就认识公主,还不下马受降!……不错,我身边就是大唐玉真公主,我们又没造反,哪敢矫称公主身份,只有尔等乱臣贼子,才会冒大不韪矫诏作乱!”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明白人一听就懂——李敬业已经造反了,可以随便乱说,找个人冒充李贤无所谓。但是芜城守军哪有这个胆子找人公然冒充大唐公主?这可是杀头地罪啊!城上地玉真公主应该是真的。

    为什么城上一直是梅毅在喊话,而玉真公主没出声?古时没有高音大喇叭,玉真公主就算说话,对面军中也听不清,两军阵前专门有中气十足大嗓门负责喊话。梅毅与王那相都是武将,喝声够洪亮,不要别人代劳都是自己开口。

    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不想动摇军心地话,就应该赶紧下令攻城。

    说来也巧,王那相正准备下令擂鼓,军阵后西北方向有一骑飞奔而来,绕过大阵来到王那相近前,下马不知禀报了何事。随后只见王那相一挥手,号令层层传了下去,叛军大阵开拔,却没有攻城,而是转向西北,竟然就这么——走了!

    城上的梅振衣与梅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他俩都不是傻子,知道王那相不可能因为城上的旗号以及那两句喊话就退了兵,今天面对地将是一场艰苦的大战。不料王那相真的退兵了,究竟生了什么意外呢?

    他们两个不傻,可城上有好几千人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就不缺脑子不好使的。有不少人见城上打出了玉真公主的旗号,梅毅将军在公主身边大义凛然的呵斥敌军,然后叛军就撤走了,居然真的以为是公主的“天威”退敌,大声喝起彩来,欢呼玉真公主名号。

    有一个人欢呼就有第二个,在这种气氛下情绪很容易传染,渐渐呼声一片,响彻满城!

    玉真公主鼓足勇气站在城上本有些紧张,梅振衣紧挨在身边才让她安下心来,她眼睁睁的看见叛军退走也觉得不可思议,接着就听见了满城欢呼,感觉就像做梦一般。她侧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梅振衣,脸颊上有两抹嫣红,那表情仿佛在问——难道,真的是我退敌吗?

097回、斩军旗将军破妄,复神功历尽真空

    梅振衣笑了:“公主,您听见这满城欢呼了吗?无论如何,敌军已经退去,而您的心愿也达成。……城上风寒,还是先回驿馆休息吧,我送你!”

    梅振衣搀扶着玉真公主下城,芜州刺史蒋华携夫人一同迎了上来,让内眷簇拥着公主,前面有三班衙役开道,前呼后拥送公主回迎宾驿。这位刺史大人打仗时不敢登城躲在府中,此时表现的倒很积极,但他也不算个昏官,明白自己不懂军事,把芜州大权暂时都交给了梅毅。

    芜州百姓听见城上欢呼已知道玉真公主登城,城外叛军退去的消息,纷纷走出家门夹道欢迎公主。有衙役护送百姓不得靠近,但百姓仍围在路旁欢呼,有不少人还跪了下来。玉真公主哪经历过这些,激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走路就像踩在云端上,搀着她的梅振衣身上那冰冷的铠甲,仿佛也变得无比温暖。

    梅振衣刚刚送公主下城,负责城中巡视的梅六箭步如飞跑上了西门楼,递给梅毅一束帛书,禀报道:“东门外,有人悄然潜水渡过句水河,将这封信射入城中,上面写着守城主将亲启。我不敢耽误,立刻就送来了。”

    梅毅打开一看,惊讶的现是浩州刺史程玄鹄的亲笔信。芜州开战之前,梅毅就曾派人向浩州求援,程玄鹄没有不救的道理,但他也没有权力跨州出兵。朝廷给各州府的命令是各自固守,剿敌之事由李孝逸、黑齿常之两路大军负责。

    程玄鹄先向先路军主帅李孝逸请命,希望能增援芜州,李孝逸却命他固守浩州,防止叛军沿长江西进逃入川蜀。程玄鹄无奈只得等待,等到李孝逸率军去了高邮与徐敬业主力决战,黑齿常之的后路军也逼近江南,程玄鹄又派人向黑齿常之请命。

    黑齿常之早得了梅孝朗的吩咐,接信之后。立刻命程玄鹄率彭泽水师援助芜州,并要他小心行军,入城增援即可,不要在城外野战纠缠。程玄鹄接到命令,立刻率三千水师乘坐大小近百艘战船,沿长江而下来增援芜州。同时派得力的手下骑快马绕过叛军防线。沿长江北岸先行,再悄悄渡江来到芜州城下,将这封信射了进来。

    看见这封信,梅毅就明白王那相为什么要退兵了,一定是有侦骑现了彭泽水师沿江而下。推测一下程玄鹄行军的路线,想进芜州的话,先从长江顺水东进,到芜州以北再沿青漪江逆流南下。句水河里行不得水师大军,要在到达句水河与青漪江交汇处登岸。

    王那相接到消息肯定不会攻城,如果攻城正酣,背后有水师登岸杀上来,非大败不可。那么他现在是逃走了还是迎战去了?

    青漪江离城三里多远,站在高处眺望依稀可以看见,梅毅现王那相大军虽退但阵形不乱。正开往青漪江边。他立刻派梅大东溜下城跟在后面窥探,时间不大梅大东回来禀报,王那相没走,大军沿江布成了盾阵,长矛手列于盾墙之后,十八座攻城栈桥在盾墙后排列,旁边还点起了火堆,远远的可以看见弓箭手在往箭杆上绑东西。

    梅毅一听就知道王那相想干什么,这是围城打援之计啊,想在江岸边伏击彭泽水师。青漪江的江面不算很宽。如果架起箭楼,在江面最窄处可以一箭射过江心。王那相一定是沿河布阵,防止水师登岸,同时将栈桥变成了箭楼,命令弓箭手以火箭攻船。

    如果这么交战程玄鹄非常吃亏,水师半渡之时最为凶险,而且古时战船都是木制张帆,最怕地就是火攻。如果王那相凭借十八座箭楼,居高临下射出火箭,岸边又列上盾阵与长矛阻止水师抢滩。彭泽水师会非常被动。

    程玄鹄只带了三千人,这些人如果进了芜州,那芜州的防守自然没有问题,但在江边做战,王那相手下可有五千多人啊。又占据了地利。假如突然遭遇。程玄鹄又不会用兵,十有*会栽个大跟头。如果双方拼死一战。程玄鹄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在梅毅看来,其实程玄鹄不需要进芜州城,只需在三里外青漪江的另一侧上岸,战船在江面宽阔处摆开,扎下大营与芜州城相呼应。那么王那相既不敢轻易越江去攻击水师,又不敢再大举进攻芜州城,左右两难自然会退去,这是最佳的军事战略。

    程玄鹄会这么用兵吗?如果他不会,现在派人截住水师通知他还来得及吗?梅毅往远处看了一眼,心中暗叹一声:“程玄鹄恐怕不会这么用兵,就算会也来不及了。”

    因为九连山方向的地平线上,已摇摇可见一片帆影,这几日刮的一直是西风,彭泽水师地度很快,此刻已经到了!用不了多长时间,水师就会到达王那相列阵的地方,遭遇战就会打响。背后还有芜州城,王那相敢这么列阵与水师决战,分明是看不起芜州城中的兵勇,知道他们没有出城野战的实力。

    梅毅眉头一皱,攥紧了拳头,吩咐道:“找张果来!”

    梅振衣将公主送回驿馆,又和芜州刺史交代几句,告辞出门准备回到城上,王那相意外退兵他也不知其中有什么玄机,还是要找梅毅再研究一番。

    他还没有走到西门,就听见远处轰隆隆一阵响,震的地面都在颤。怎么回事,难道是地震了?不对,这分明是马蹄声,听声音竟然是大队人马冲出西门去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紧登上西门,却现是张果手持令旗站在那里,再看城外,一股烟尘扬起,烟尘前方是一道黑色的洪流,竟然有一队重骑兵冲向了青漪江的方向。梅振衣惊问道:“张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城中哪来的重骑兵,毅叔哪里去了?”

    张果递给他一封信:“这是程玄鹄写来地,梅毅接信之后。远望彭泽援军已到,率军出城接应去了,那一队重骑,是他这些日子临时操练成军的。……”

    梅振衣登城时,水师与王那相的军阵已经接战,前面几艘战船中箭起火。水军弃船登岸却在浅滩之上遭遇盾阵与长矛手的狙杀,乱成一团。程玄鹄在后面的大楼船上以旗语传令,约束水军不要混乱,以弩箭对射掩护,组织小船向岸上冲锋。离着三里多远,就能看见火光与浓烟。

    看见这封信,再遥望远处听着张果地解释,梅振衣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至于那队重骑。确实是梅毅临时操练的,芜州守备军缺乏操练战力不强,无法与军阵进行野战,但其中也有少数人是擅长骑射地,守城乡勇中也有一些人曾服过兵役上过战场,能够骑马冲杀。梅毅这些日子挑来挑去,加上梅氏六兄弟在内勉强挑出了一百八十名壮士。

    一百八十匹战马勉强能凑够。城中最不缺的就是重装铠甲,宁国县军械库已经搬来了,缺的是训练有素的骑兵。梅毅自己曾经说过,只要给他八百训练有素地铁骑,他就能出城冲溃王那相的大阵。但现在他只有一百八十人,而且谈不上训练有素只是仓促成军,情急之下也只能冲出城去了。

    梅振衣一把拉住张果:“张老,你怎么不拦着他?”

    张果:“程玄鹄冒险来援身陷险境,怎可见死不救?”

    梅振衣:“我不是说这个,你知道梅毅现在失去了一身神功。又身为主帅,这么做太危险了!”

    张果:“梅毅说了,经此一战,不论是胜是败,王那相必再无攻城之力,芜州有没有他这位主帅都无所谓了。……梅毅还说了,他经历过的战阵无数,麾下骑兵也不可能都像他那样有一身神功,不也是上马冲杀吗?现在他还身强力壮有一身武艺,当然可以出城攻杀。就当自己与其他人一般没有一身神功罢!”

    梅振衣转身就要下城,张果一伸手袖中飞出几条树藤把他捆住,歉然道:“少爷,得罪了!梅毅留老奴在此,就是要看住少爷。不要你像他那样亲身涉险。老奴今天对不住了。只要能让你不出城,事后怎么责罚都行!”

    梅振衣一跺脚:“张老。你不必捆我,昨天在翠亭庵施法,几乎神气耗尽,这一个月也运用不了任何神通法术,就算我想出城也帮不了他。”

    梅振衣与张果在城上说话的时候,梅毅已率领一百八十名重骑冲进了敌营,三里多路对于骑兵来说很短,杀得王那相措手不及。王那相虽然看不起芜州城的守军,但也没有完全轻视,他留了二百轻骑兵在阵形后面警戒芜州城方向,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支凶猛的铁甲重骑冲出。

    梅毅挥舞长槊冲在最前面,梅氏六兄弟在左右紧随,身后地骑兵队如一股铁甲洪流,没有和这些骑兵纠缠,撞开十余骑直接冲了过去。这一队重骑不可能与五千叛军全面做战,但如果只选择一个方向全力冲杀的话,还是可以穿透敌阵地。

    梅毅很聪明,没有直接从大阵后面**,那样的话重骑兵穿透敌阵将会陷入江边浅滩。他在前面领骑兜了个***,沿敌阵盾墙后横插了进去,沿着盾墙与箭楼之间直线猛冲。重骑兵冲进步卒与弓箭手的阵势中,会是什么结果?那就是一片践踏!

    梅毅对手下骑兵没有别的要求,就是要他们仗着身披重铠不畏寻常刀箭,外围舞槊掩护,其他人收紧队形跟着前面狂奔射箭就行。所过之处先撞翻箭楼,或以火箭点燃,城中早就备了火箭要对付攻城栈桥的,现在也被**来了。

    这一次冲阵,沿着盾墙后侧整个穿透了王那相的大阵,敌军折损近五百人,十八座箭楼撞倒了十三座,其余五座也燃起了火。一百八十名重骑折损近半,其中大部分人是撞到箭楼上落马,身披重铠起身不便。

    这不应该是通常情况下的战果,但梅毅已经相当满意,因为此时彭泽水师已经冲上来了,更重要地是,王那相军阵前锋已经被冲溃。

    彭泽水师行在江中,突然在江面狭窄之处遇到了伏击。岸边箭楼之上火箭如雨,有不少船帆都烧着了,大船上弩手对射不占优势,小舟冲锋登岸,又遇上了一排盾墙与密密麻麻地长矛,战事胶着在浅滩上非常被动。

    就在这时。这江南水网纵横之乡,怎么突然杀出一支铁甲重骑兵来?人数不多却非常强悍,冲入敌阵如虎入狼群,河滩前的盾墙倒了一大片一下子就乱了,高高的箭楼也接连轰然倒地。这可是个天赐的良机,大船纷纷趁机靠岸,船楼上弩箭齐,刀盾兵跳下船。挥舞长刀结成阵势冲了过来。

    河岸上的战局已经扭转,而对方地骑兵也包抄过来,梅毅舞槊大喝一声,领着手下不足百余重骑回马冲向对方地骑兵,又是一番惨烈的厮杀。梅毅马踏槊挑,也不知掀翻了多少敌人,突然现眼前一空。原来又一次冲透了敌阵。

    他喝令一声兜了个***拨马回旋,身后还剩下六十余骑,却现已经不必再动手了——敌军已败。

    王那相地中军旗已经倒了,河滩上传来漫天喊杀声,水师刀盾兵冲上岸,大型战船沿河一字排开,弩箭如雨射落,叛军地沿河防线早已不复存在,敌阵已溃叛军正在四散逃窜。朝东望去,约两、三百残骑已经逃离了战场。应该是王那相见势不妙带着亲兵逃命去了。

    梅毅大喝一声:“放下刀枪免死!”

    这声喝如一声霹雳惊雷,震彻整个战场,不远处有两名逃窜的骑兵跨下马蹄一软竟然摔了下来。战场上瞬间安静了片刻,然后就听见附近丁零咣当一片响,有不少人刀枪脱手,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主动扔掉地。

    梅毅忽然现,附近的人都在看着他,不论是敌军还是友军,大家眼神都是直的,就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眼神中充满了敬畏或恐惧。这时耳边有个声音道:“梅毅将军,你没现自己有什么变化吗?”

    这是仙童清风的声音,梅毅这才突然意识到,刚才冲杀之际,不知何时一身神功已经尽复。他自己刚才没注意。但其它人可看的是清清楚楚。梅毅一马当先手中槊寒芒四射,战场上无人能挡。连人带马也不知让他挑飞了多少敌军,就连大阵中央那杆比碗口还粗的中军旗,也是被他一槊拦腰打断地。

    梅毅听见清风地声音,渐渐回过神来,一身杀气渐悄。他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翻身下马,将手中长槊插在地上,恭恭敬敬冲芜州城方向三拜九叩。

    这可是个高难度动作,古时全套重骑铠甲有上百斤,身披甲胄是行不了大礼的,然而梅毅的动作却无一丝走形之处,就听咔嚓一声,他背后地甲衣裂开了,身前地胸甲也碎了,人依然规规矩矩的磕下头去。

    身后地重骑兵有样学样,梅氏六兄弟率先下马,他们可不能像梅毅那般身披重铠也能叩拜,只能朝着芜州城方向抱拳行礼,紧接着六十余骑也全部下马行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主帅已经这么做了。

    事后有人猜测,梅毅将军大胜之后,下马跪拜的究竟是谁?有人联系前事,猜他拜的是城上那杆玉真公主的大旗,也有人说他拜的是皇家天威,还有人猜的更离奇,说梅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就像有神灵附体,拜的应该是神灵。

    梅振衣听说这件事之后,心中却很清楚,梅毅拜的是仙童清风,在那一刻,也是他了尽前因悟道之时。

    王那相的手下折损近两千人,只逃走了不到三百骑,其余全部投降做了俘虏。彭泽水师战船被烧毁十七艘,伤亡八百余人。大战已胜,剩下的事情是打扫战场、安置俘虏、救治伤员、抚恤阵亡,这些事情都不必梅家操心了,梅毅已交回暂时军政大权,全由芜州府负责。

    当天晚上,玉真公主在驿馆设宴,答谢前来救援地芜州刺史程玄鹄以及众位水军将领,同时也答谢芜州刺史与守城有功的梅家众人,还有地方守备将领与民勇领,这一场庆功大宴出席一共有六十余人。说是玉真公主请客,其实都是芜州府操办的,刺史蒋华脸上都乐开了花。

    在酒席上,梅振衣问程玄鹄:“先生是一介书生,为何亲率水军啊?”

    程玄鹄叹了一口气:“彭泽水师主力奉命扼守长江,只能分出这三千人,我又着急,所以就亲自来了。以前也读过不少兵书,但平生第一次打仗却一点没用上,若不是梅毅将军出城接应,我恐怕就要在青漪江中喂鱼了。”

    梅毅笑了:“俗话说百战方成名将,战场之上千变万化,仅仅纸上谈兵,很难料敌先机。但程先生也不必懊恼,你一介文人有这份胆色就很让人佩服,未尝不能建立文武双全的功业,我敬你一杯!”

    这一天的酒可没少喝,醉倒了一大片。第二天芜州府仍然设宴,款待另一批来客,原来是黑齿常之将军派来的援军也到了。

    黑齿常之听说芜州被围,同意程玄鹄分兵前去援救,但他可没有指望程玄鹄杀退叛军。有梅孝朗暗中的叮嘱在先,黑齿常之也派部将唐棣率三千轻骑兼程南下,以这支偏师为先锋渡江来到芜州。

    唐棣的骑兵晚到了一天,等他们赶来时,王那相大军已溃败。但人家千里来救,总要热情接待才是,又是一番饮宴。

    黑齿常之率领的后路大军地位很重要也很尴尬,他接到的命令是“随后策应”,而不是“协同作战”,假如前方地李孝逸没有战败或故意拖延战机,他是不方便直接投入主战场的,那样不仅有抢夺军功的嫌疑,而且也不符合朝廷的安排。

    武后的意思就是要大唐皇室李家地人率军平叛,后路大军主要地职责是督战。

    黑齿常之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写战报,前线生地任何战事,过程与结果如何,他都要报送朝廷。假如李孝逸有什么异心,上报的军情与黑齿常之的战报不一样,朝廷立刻就能觉察出来。

    这次借着加固长江上游防线,截断徐敬业退路的名义,派唐棣渡江到了芜州,结果芜州之战在一日前已告大捷。黑齿常之接到唐棣的回报之后战报是这样写的——

    “叛军遣左道妖人左游仙劫持玉真公主,途中被都骑尉梅振衣现,率领众家丁并请东华门积海真人等高手助阵,将公主救回芜州。叛军闻讯,遣王那相率步骑共万余人围攻芜州城,刺史蒋华及辖下官员,在游击将军梅毅的协助下,招集八千壮士守城,血战十余日力保芜州不失。

    关键时刻,玉真公主登城,义正词严斥贼之矫伪,叛众哗然退去。浩州刺史程玄鹄,奉黑齿常之将军之令率三千水师增援芜州,恰好截断逆贼退路。游击将军梅毅率民勇出城追击,两路夹击大败叛军。后路军先锋唐棣次日率轻骑赶到芜州,肃清流窜残敌。是战大获全胜,王那相仅带百余残骑逃去,长江西线叛军后路已断。”

098回、一世尽死不瞑目,谈天劫仙道无偏

    这战报写的有水平啊!看上去似乎和事实有出入,但仔细推究,又都是“实情”,每一句话都有根据,而且为沾边带角有关的人都记上了一笔军功。看来黑齿常之将军的幕僚中,一定不乏刀笔高手。

    芜州之战结束了,真正的平叛大战在江淮之间正进入*。李孝逸初到高邮时,作战确实有些犹豫,加之不熟悉江淮一带的气候与地形,先锋雷仁智初战失利。李孝逸一度按兵不动,等待后路大军到来。

    手下幕僚对他说:“朝廷如此用兵,分明对将军有疑心,假如真要黑齿常之取代你平叛,将军无辞可免罪。”

    李孝逸这才如梦方醒,下令集中兵力先攻击叛军侧翼的都梁山、淮阴,大获全胜,扫除叛军外围势力,然后挥师进驻下溪河与徐敬业的主力作战。徐敬业也是会用兵之人,李孝逸渡河第一仗大败,折损一员偏将与数千人马。这时不拼命不行了,李孝逸凭借优势兵力强行越河再战,火烧徐敬业大营,终于获胜。

    徐敬业仓促逃亡江都,李孝逸随后掩军杀来,料想此城不可再守,又逃往润州。在润州见到兵败而回的王那相,获悉沿江西上以及向芜州方向的逃亡路线已经被截断,徐敬业慌忙之间乘大船沿江东下,打算由长江口入海北上,投奔高丽一带。

    可惜他没走成,船到海陵界,西风突然转东,无法前行。随行的王那相见徐敬业已是穷途末路,不想给他陪葬,也起了异心,悄悄对手下兵士道:“若随敬业,尔等必死无疑。我有玉真公主密诏,言明敬业伪诈。命我戴罪立功弃暗投明。此刻正是动手时机,不失为绝处逢生之计!”

    王那相哄动兵士趁夜动手,一举杀了徐敬业以及二十多名叛军主要头目。薛璋最为机警鬼祟,见机不妙也想趁夜逃去,不料一出船仓正好碰见王那相领兵动手,身中数刀落水。挣扎着游到岸边仓惶逃走。

    除去骆宾王早在江都撤退时就不知所踪,叛军主要头目只走脱了一个薛璋,其余全部被王那相当场枭。天明之后王那相将徐敬业等人的级送到李孝逸军中献降,王那相的话说的很漂亮——当初也是受了徐敬业的蛊惑蒙骗,后经玉真公主点醒才知自己错了,之所以当时不降,是想忍辱负重等待时机,亲手杀了徐敬业立功。今日终于得偿大愿。

    李孝逸见王那相真的拿出了玉真公主的密信,而且徐敬业人头在此,也不好说别的,他给朝廷地战报就是这么写的,倒也与芜州的军报相互呼应。这场仗打的有意思,立头功的当然是李孝逸,而斩杀贼的功劳。排第一位地竟然是玉真公主,其次是叛将王那相。

    暂且不提军功之事,只说一个人,那就是中刀落水,挣扎逃上岸的薛璋。

    薛璋胸前背后都中了一刀,尤其是背后那一刀,几乎深的见到了骨头,落水之后鲜血把一片江水都染红了。他呛了几口水,神智还很清醒,挣扎着游到了岸边。借着夜色的掩护冲进了树林中。背后有箭射来,黑暗中不辨方向,飕飕的飞过,他小腿肚子上又中了一箭。

    薛璋咬着牙,忍着剧痛把箭拔了下来,撕碎湿漉漉的外衣胡乱给自己包扎好伤口,胸前的血已经止住了,背后的血渗透绷带还在缓缓地向外浸。他浑身冷,感觉有些晕眩,拄着一根树枝逃离了长江岸边。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不想在这荒郊野外倒地不起,被野狗撕咬的七零八落。他现在想找户人家求救,帮他包扎好伤口敷上药,再喝一碗热汤。这条命就有救了。他怀中揣着不少金叶子。可以重金答谢,就说自己是遇到溃败叛军的行路商人。一定可以蒙混过去的。

    可是,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人家呢?他只能一瘸一拐,蹒跚着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天色微亮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道不高地小山梁,山梁背后有一缕炊烟升起。有人家!薛璋的眼中升起一股狂热的希望光芒,拄着树枝跌跌撞撞向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度却慢了下来,他实在太累了,受伤的那条腿几乎无法着地,眼皮越来越沉,眼前一阵阵黑。

    这道矮矮的小山梁,就像一条无法逾越的大山脉,薛璋停下脚步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咳嗽几声,艰难的一抬头,突然看见——前面有人!

    晨光中有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山梁上,中间还有一块顶部平坦的大石头,他们竟然在下棋。薛璋看见这两个人,立刻就喊出了声:“救命,快救救我!”呼救地声音沙哑艰涩而且异常虚弱,连他也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紧接着薛璋认出了那两人。

    一大早谁会在这里下棋?这两人正是仙童清风与梅振衣。今日天还没亮时,清风突然出现在梅振衣面前,对他道:“随我走吧,你不是要眼见薛璋死在面前吗?时辰到了!”

    梅振衣问:“到什么地方去?”

    清风:“八百里外,荒野之中,恐怕还要待一阵子,他死的很慢。”

    梅振衣:“那我们带一盘棋去下吧,你会下棋吗?不会我教你。”

    清风:“手谈吗?我会。”

    于是他们就带着一盘棋来到这个地方,等着看薛璋是怎么死的?薛璋看见他俩的时候,立刻喊救命,而这两人仿佛没有听见,仍然全神贯注的看着棋盘。

    薛璋看见他们,一下子就想起了往事。梅振衣是神医孙思邈的弟子,而他对面的那位童子更了不得,是一位仙家高人,他们一定能救他的命。梅振衣曾经答应过还他三条命,而在场的那位仙童也点头了,无论如何,他们能救他地命也应该救他的命!

    可他的声音太微弱了,山梁上的人好像听不见!薛璋想大声呼喊。一张嘴却是一阵剧烈地咳嗽,他地胸肺就像残破地风箱快要碎裂一般,随着咳嗽吐出很多带着泡沫的鲜血来。他想快步向前,脚一软却扑倒在地,树枝脱手滚出很远。

    这次他出地动静很大,山梁上的人只要不是聋子就应该能听见。可惜那两人仍在下棋,连头也没抬一下。强烈地求生*支撑着薛璋,他手指抓地爬了过去,一边爬一边喊:“救命,救命,你们欠我三条命——

    梅振衣就是在这里等薛璋的,眼角的余光早就看见他来了,但是仙童清风面色不变。一直在落子下棋,他也当作没看见陪着清风下棋。

    不知是怎样一股力量一直支撑着薛璋爬上了山梁,他胸前的绷带因为与地面的摩擦早已脱落,背后草草包扎的伤口再度挣裂流出汩汩的鲜血,全身还出一股腥臭的气味。树丛中有苍蝇闻到了这股气味,纷纷飞落到他地身上,在他的身后。留下一条污血拖曳的痕迹。

    薛璋已经爬到了两人眼前,就在摆棋盘的那块大石下面,再说看不见那是不可能的了,可是下棋的两个人偏偏就是对他视而不见。梅振衣看见这一幕也心下恻然,他已知道薛璋会死在此地,死就死呗,但没想到他会死的如此肮脏、如此污秽、如此下贱。

    薛璋艰难地仰起上身,鼓足生命中最后一点力量,抬起了手,指向上方道:“欠我三条命。怎可言而无信!”

    这一只肮脏的、血肉模糊的手几乎快够到棋盘了,就在这一刻,薛璋的动作僵住了一刹那,然后软软的倒了下去。他死了,脑袋侧着枕地,眼睛睁的大大的,仍死死的盯着梅振衣——薛璋死不瞑目!

    清风终于开口说话了,落下一枚棋子淡淡道:“这种人,只记得别人欠他什么,却从来不知自己欠下什么。”

    梅振衣此时想起了钟离权曾叮嘱的话。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问道:“请问清风仙童,何为天刑雷劫?”

    清风抬头看了他一眼:“是你师父要你在此时问我的吗?你真地要问吗?”

    梅振衣:“是的,我也是真的想问。”

    清风一指躺在地上薛璋:“眼前就是天刑雷劫。”

    “什么?这不是刀兵之祸吗,是他自作孽。也算天刑雷劫?那么这飞升之劫未免太简单了!”梅振衣很诧异的反问。

    清风摇了摇头:“你错了。这种人有什么仙人飞升的劫数好谈?我是说眼前所见,便在你的天刑雷劫之中。假如你将来真有飞升的仙缘。”

    梅振衣:“我的天刑雷劫?不解何意,请仙童指教!”

    清风:“此人身受的刀枪,与你无关,但他那满腔的怨念深入神髓,可都是冲着你地,你应该感受到了。”说话的同时伴随着一道神念印入梅振衣的神识,解释了天刑雷劫是怎么回事。

    传说中神乎其神的天刑砺雷,修行人飞升成仙时面临的最终天劫,竟然如此简单。它包含两种力量,一种是针对形体地,另一种是针对元神地。

    所谓针对形体的力量,就是修行人这一生对世上有灵众生造成地所有伤害,那一刻全部凝聚在一起还加己身。打个比方,这一辈子你砍过人多少刀,在天刑雷劫中,就要承受这么多刀一起砍过来的力量,不论你是在战场上杀敌,还是做强盗杀人。

    所谓针对元神的力量,就是修行人这一世所承受的所有心念,包括所有人对他产生的怨恨、感激、爱恋、恐惧、敬畏等等等等,都会在那一刻全部集中出现,形成一股精神力量逼入元神中。一种心念也许很微弱,动摇不了高人定力,但这么多心念集中在一起,那是一股相当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形成一种伤害或是一种极大的干扰。

    这两种力量是同时出现的,它们到底有多强大,与飞升之人这一世的经历有关,每个人面对的天刑雷劫,情况可能是不一样的。

    梅振衣愣了半天,下意识的开口道:“这不公平!”

    “哦,怎么不公平了?”清风反问。

    梅振衣:“比如梅毅。他这一生经历过千军万马,既曾斩妖除魔也曾杀人无数,难道将来面临天刑雷劫时,这些攻击之力全部会加在他自己的身上吗?”

    清风淡然点头:“是地,如果他能有这一天的话。不仅如此,倒在他面前的对手。所有的恐惧、惊怖、怨恨之念,也会一起出现在天刑雷劫中侵扰元神。”

    梅振衣有些激动的大声道:“所以说这不公平,梅毅是百战将军,他一生没有杀过一个无辜的人,将军阵上杀敌,有功无错!”

    清风仍然在点头:“你说地对,梅毅是个好人,我知道。连我都愿意帮他。但这些与天刑雷劫无关。”梅振衣:“照这么说,难道将军不可杀敌了?”

    清风一皱眉,很奇怪的反问:“将军为何不杀敌,你在胡扯什么?”

    梅振衣:“怎么能说我胡扯,不是在谈天刑雷劫吗?”

    清风:“修行修行,就是修于行止,身为将军尚不杀敌。还谈什么修行?连修行都谈不上,还谈什么飞升?”

    “但是……”梅振衣欲言又止。

    清风接着道:“天刑雷劫只是了断这一世的因果,你能了断就了断。照你的说法,众生生死轮回,飞升却可脱其外,这不也是人世间最大的不公平吗?……飞升自有天劫,所谓天地不仁、天道无私亦无亲,你到了境界自会明白的。……天刑雷劫与你说的公不公平没有关系,就看你怎么去解悟。”

    梅振衣默然半响,在苦苦思索着什么。清风看了他一眼又问道:“你现在是否明白,为什么师父不会告诉弟子何为天刑雷劫了?”

    梅振衣还在思索,愣愣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清风:“世间心性洗炼,凡事不为成仙而做,也不为成仙而不做。仙道哪有那么简单,不是你想着成仙而去修行道法就能成仙。做为修行人,遇到当为之事,难道还能不去做吗?”

    梅振衣表情有些怔,脱口道:“当然不能,照你刚才所说。修行就是修于行止,当为则为,否则还谈什么修行?”

    清风:“说地不错,假如不是如此,连大成真人之境都堪不破。还谈什么飞升成仙?”

    梅振衣长出一口气:“我明白了。你这是在给我找麻烦啊,点破天刑雷劫之后。确实很难再修行。”

    清风仍是淡淡的表情,点了点头道:“你的悟性不错,就是在给你找麻烦!假如有人知道了这些,往往遇事不知所措。比如那梅毅,他在两军阵前到底是杀敌还是不杀敌?如果不杀敌,就将被敌所杀或于心有愧或战败获罪,但如果杀敌,将来飞升之时那一剑等于砍向自己。”

    梅振衣摇头道:“战场上生死之间,哪能有这种犹豫?普通人没这些烦恼,也不会想到自己要成仙时会如何。”

    清风却不放过他,仍然追问道:“修行人呢,有仙缘的修行人呢,如果知道了这一切,该怎么办?”

    梅振衣想了想:“无论想不想成仙,也一样得杀敌,将军阵上不杀敌就不是将军,若做为修行人,他也不可能再有精进了,还谈什么飞升?”

    清风:“这就对了,你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你有悟性。但仅有悟性是不够的,有时悟性太好反而是麻烦。”

    梅振衣垂下头道:“是啊,点破天刑雷劫,不知会对我今后的所作所为有怎样的影响,只要我知道这件事,心中恐怕总有挂碍。所以修行人飞升之前是不应该知道这些地,都有哪些仙人曾有这种遭遇呢?”

    清风:“没有,我没听说过,未成仙之前了悟天刑雷劫的,你是第一个,当然了,前提条件是你将来能够飞升成仙,谈这些才有意义。”

    梅振衣:“为什么要向我点明呢,我觉得这是你和我师父串通好的。”

    清风:“因为我觉得你很特别,据我来到芜州前后亲眼所见,你绝不是普通的修行弟子,所以才向你点明,让你在飞升之前就经历修行中最大的考验。”

    他刚说到这里,远处突然传来人声,山梁下的小树林中钻出几名拿刀的士兵,一边走还一边说话:“这里有血迹,还有脚印,应该是逃往这个方向去的。”还有人道:“薛璋那厮受了伤,逃不远的,快追!”

    清风一挥衣袖,隐去了他与梅振衣的身形,他们能看见那些士兵,士兵们却看不见他俩。士兵们很快就顺着血迹追到了山梁上,立刻就现了死在地上地薛璋,有人叫了一声道:“他就是薛璋,已经死了!”

    另一人道:“拿下级,回去领功!”说完话手起刀落,砍下薛璋的头颅,抓髻将这颗脑袋拎了起来。薛璋的脑袋就在梅振衣的面前晃来晃去,那到死也没有闭上的眼睛此时也不知看向何方。

    “你们快看,这地上金光闪闪的是什么?……是金叶子,这厮身上带了不少金叶子,我们了!”有人眼尖,看见薛璋爬过的带着血污的地上,有几片金光闪闪的东西,拣起来一看,竟然是金叶子。

    原来刚才薛璋抓地爬行的时候,衣襟被拖开了,怀中地金叶子也散落了出来。有了这个现,那几人赶紧把地上的金叶子都拣了起来,又把薛璋无头的尸体翻了过来,仔细搜索了一番,找出一块鱼符和另外几片金叶子。

    提着薛璋人头的那名军士像是个领头的,贼溜溜地看了看左右,现四下无人,招呼其余人道:“这金叶子我们就分了,谁也别说,大家都一笔财。至于这人头嘛,一起拿回去领功!”

    几名兵士分了金叶子,拎着薛璋地级兴高采烈的走了,一边还在兴奋地大声议论,有了钱晚上去哪里风流快活?此处只留下一具被翻的乱七八糟的无头尸体,有不少苍蝇绕着尸体嗡嗡的飞来飞去。

    清风叹息一声,一弹指,一阵微风扫过,这尸体连同地上的血污都在风中化为无形。梅振衣皱了皱眉头道:“在他临死之前,我是不是该告诉他,那三条命早已相还清风盯着梅振衣,眼神中大有玄机:“即使你告诉他,他临死之前就不会恨你了吗?只怕怨念更深!……你根本就没打算对这种人说什么废话,也没必要说。可是知晓天刑雷劫之后,也难免动念,你说是不是?”

099回、武太后临朝改制,梅孝朗奉旨休妻

    梅振衣不得不苦笑:“对呀,我毕竟是个凡人,不是你这种金仙,想不动念很难,刚才不由自主就有了这个念头。***”

    清风:“我自然不会像你这般,但仙人也会动念的,天刑雷劫并非只有一次,引天刑的情况也不止在飞升之时。譬如只要出入仙界,都会遭遇天刑雷劫,可大可小,一切尽看机缘。”

    梅振衣很意外的说:“还有这回事啊?那么仙人下界,在人间纠缠的事情太多,再回去的时候,不是有点麻烦吗?”

    清风:“岂止是有点麻烦,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如果造业太深,是回不去的。所以有一些金仙以化身下界,不得不了断一些事情,然后将这化身从此斩去。”

    梅振衣追问:“仙人境界之上,还有天劫吗?”

    清风:“有,但其中玄机与人间修行并不相同,现在和你谈这些,实在太早,谈了也没用。等你有朝一日能飞升成仙,自己去印证吧。……不谈这些了,今天给你找了一场大麻烦,想一想,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梅振衣:“什么事,好事还是坏事?好事开口,坏事就免谈了。”

    清风:“我也不清楚是好是坏,对你应该是好事吧。……其实飞升渡劫,也有很多种巧妙,很多种玄机,很多种选择,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这盘棋还没有下完,快把它下完罢。”

    梅振衣伸手在棋盘上一划拉:“不下了,我输了!”

    清风站起身来:“那我们走吧,梅毅之事已了,薛璋之事也了,那随先生应该也离开了芜州,我可以清静一段时间了。”

    梅振衣:“你想清静,恐怕未必能如愿呢。”

    清风扫了他一眼:“别乱说话!”

    梅振衣:“我说清风啊,好端端一位仙童。我怎么从来没见你笑过?”

    清风:“天上地下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吗?”说完话一挥衣袖,带着梅振衣还有那盘棋,飘飘然飞天而去。太阳刚刚升起,阳光照在小山梁上,周围静悄悄的。似乎这里什么都没有生过。

    徐敬业叛乱规模不大,只在江淮之间,时间不长,数月而已,却是一场震惊朝野的大动荡,精明的武后借此机会整肃朝纲。当年再度改元光宅,并且下诏改尚书省为文昌台,左右仆射更名为左右相。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改名为天、地、春、夏、秋、冬。

    门下省改名为鸾台,中枢省改名为凤阁,御史台改名为左右肃政台。比如像侍中、中书令这些宰相的官职,现在改名叫作鸾台纳言、凤阁内吏,听上去就像现代夜总会的鸭子,也许武后就好这个调调。

    不仅如此,武后正式定洛阳为神都。唐代实行陪都制。都城在长安,洛阳只是陪都,但是武后喜欢洛阳,想在此建立帝业,洛阳的地位一度过了长安。武后还做了一件事,就是大肆追封自己地祖先。

    武家五代祖武克己被追封为武国公,高祖武居常被追封为北平郡王,曾祖武俭被追封为金城郡王,祖父武化被追封为太原郡王,父亲武士镬被追封为魏王。向上追封五代。通常是开国皇帝才做的事情,武则天还没称帝,只能封祖先为王,但这也向朝野出了个强烈的信号——她要以太后之身,行开朝帝王之事。

    改元改制,当然要封赏提拔一些新官员,同时也要拿下一批朝中抵制她登基的残余顽固势力,裴炎就当其冲做了刀下鬼。裴炎为相多年树大根深,在朝野内外党羽众多,借着彻查徐敬业叛乱之名。武后来了一翻大清洗。率军戍边的单于道安抚大使程务挺先受到牵连。

    程务挺在废李哲立李旦的朝堂政变中与裴炎一起立了大功,后领军北上去镇守北疆,其中地原由说起来与突厥叛乱之事还有关系。前文提到突厥叛乱被剿灭,车簿本人也被梅孝朗一箭射死,只有元珍率两万余人逃走。同时逃走的还有一位萨满大巫、草原大祭祀骨笃禄。

    元珍这个人还是有些手段和谋略的。他逃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拢散居在草原各处的突厥部落。这些部落中的精壮男子全部参加了车簿大军。剩下的老弱妇孺也很难在艰苦的环境下独自生存。

    元珍逐一找到这些部落,带走了牛羊马匹、青壮妇女与健康的孩童,丢下病弱之人。这么一来,使自己部落地力量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形成了唯一可以继续在草原上横行的突厥大部。在这个过程中,骨笃禄与元珍结成了同盟,以草原大祭祀的身份号召突厥残余各部都向元珍臣服,帮了他不少忙。

    骨笃禄原先与元珍之间有嫌隙,怎么突然间又穿了一条裤子呢?无非是可相互利用而已。骨笃禄需要草原部落的继续供奉,元珍也需要神灵的精神力量号召约束部众。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带着部落向东迁移,来到漠北一带,两、三年间也恢复了一丝元气,经常南下劫掠袭扰,却不敢深入进犯大唐疆域。

    这也挺让朝廷头疼的,元珍与骨笃禄总是动手动脚,一旦有朝廷大军来攻,立刻就远遁漠北,不好穷追。裴炎举荐程务挺屯兵戍边,程务挺擅用兵,素有勇武之名,突厥听闻程务挺到来,不敢再进犯,这都是与徐敬业叛乱同一年生的事。

    程务挺本就是裴炎地党羽,而且曾向朝廷举荐过徐敬业叛军中的唐之奇、杜求仁,这两人可是叛军的主要头目,向来与程务挺交往甚密。裴炎下狱之后,程务挺曾上书保裴炎,武后非常不满,又怕程务挺远在边疆手握重兵可能会生变,派将军裴绍业直接到军中宣旨,以勾连叛党的罪名当场问斩。

    程务挺与裴炎结党,这一段时间没少给梅孝朗小鞋穿。但梅孝朗也觉得这员勇将死的可惜,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保程务挺一命。保不住程务挺梅孝朗却保了另外一人,就是那位愣将军王方翼。

    王方翼是原王皇后的亲戚,本就不招武后待见,恰好此时有肃政御史参了王方翼一本,王方翼被拿下狱。王方翼又犯了什么事?还要从当年车簿叛乱说起。

    想当初梅孝朗率军平叛。在热海大捷,还没来得及善后,就被急招回京,剩下的事情都交给王方翼处理。这一场仗歼灭了突厥主力,使突厥残部再无大举做乱之力,十几万突厥骑兵除了逃跑的、阵亡的,剩下地都成了俘虏,总计有三万多人。

    这三万多人可不好处置啊。放了当然不行,养着又太费钱粮。按照唐朝一向地安抚政策,只要这些人肯臣服纳贡,一般会还故地,但是他们的部落已被元珍吞并不复存在,回是回不去了,难道还要朝廷再赐地养着这些人不成?就算养着他们。谁能保证这些人将来不会成为新的祸乱根源呢?

    愣将军不愧为愣将军,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将这三万多人全部给卖了,而且卖到外国去了!卖往波斯、龟兹等地为奴,赚了一大笔钱,用这笔钱重修黑沙城要塞,以及额外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当时他在军中掌权,战报也是他写的,没有报告有这批俘虏,事情就瞒了下来。没想到纸里包不住火。到底还是让人给告了。

    梅孝朗闻讯上书给王方翼求情,他是这样说地——王方翼此举虽然鲁莽,不符法度,但也不失为粗中有细之计。数万降众不好杀,又不好安置,若分地而居难以约束,此等反复无常之族将来难免再生变乱。王方翼能不屠降众、不费钱粮、不留后患处置此事,也有免罪情由。

    因为梅孝朗的求情,王方翼被释放出狱,流放崖州。梅孝朗保得住他的人保不了他的官。但另一个受牵连连人带官都保住了,就是程玄鹄。程玄鹄当年补浩州司马,那可是有裴炎、程务挺的举荐,他本人就是程务挺地侄子,不可能不受牵连。

    但是这一次想为程玄鹄说话很简单。他本人也带兵去打叛军了。牵连不到这件事中。朝廷对程玄鹄是既未责罚也未封赏,程玄鹄算是躲过一劫。

    彻查徐敬业叛案当然不能只是罚。平叛的军功还是要封赏的,沾边带角受赏地人不少。在梅振衣的身边,最占便宜地是芜州刺史蒋华。

    这位蒋刺史啥活没干,就是放权给梅毅,反而得了一场大功,因为他毕竟是名义上地芜州军政长官。蒋华被升为秋官侍郎,进京赴任去了,他之所以能进京,并不完全是因为军功,还有另一件事让武后高兴。

    去年他上表祥瑞,向朝廷报送了绿雪在敬亭山上显灵、供奉观自在菩萨的翠亭庵一夜之间飞入芜州地事。武后当时就很高兴,但朝中正值多事之秋,也无暇顾及这件事,这回又看见芜州战报,想起了他上表祥瑞的往事,凤颜一悦就将他调入京中,算是格外加恩。

    当然了,所谓下旨封赏,这圣旨也不见得就是武后自己定地,琐碎的事情都是由下面官员拟定好报上来,武后加几条意见批准之后再回,也算是圣旨了。所以很多封赏的细节都是有关人员拟定的,这时就看出一个人在官场上的人脉了。

    比如梅振衣的舅舅宁国县仓督柳直,被赐勋云骑尉,但职官未变还是宁国县仓督。按现在的说法,就类似于科级职务,享受处级待遇。这里面又有什么讲究呢?不要忘了芜州是个富庶之地,仓督官虽不大,却管一县钱粮储备,宁国县仓督同时还兼管上贡朝廷的军械采办,是个难得的肥缺。

    柳直自家在芜州经商,又身兼宁国县仓督之职,其中是有不少油水的,所以经手人员给他拟定封赏地时候,只赐勋官出身,并没有动他的职位,这也是给梅家面子。张果以及一众守城有功的民勇、地方守备军士都有相应的封赏。

    梅毅是功劳最大的人,加封定远将军,暂领芜州刺史。这个封赏也有意思。加封定远将军也就算了,居然让他暂时掌管芜州府。芜州刺史蒋华调任京中,刺史缺任让梅毅暂领,这不是要他当刺史,而是让他在新刺史到任之前处理战后安抚事宜,这也是一个大大的肥差。也是特意给梅家面子才会有这样地安排。

    怎么说是肥差呢?打完仗要算帐吧,征调了多少民勇,伤亡多少该如何抚恤,该放多少钱粮,消耗了多少物资,需要再补充采办哪些?——都是梅毅说了算。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芜州守城用的不是竹枪吗,一共用了多少根竹子。都是谁家的,多少钱一根啊?

    梅毅是个马上将军,哪能理会这些事,干脆叫来了张果,连刺史大印都交给张果了,托他去处理。张果在梅家对下人们一向很优厚,这次对芜州百姓同样优厚。该放地钱粮能多算就绝不会少算,打开仓库往外派,人人兴高采烈。

    梅振衣虽然不会过问,但张果怎么会对自家小气呢,梅家的帐那是算地格外宽,不仅有竹枪等物资,还比如接待玉真公主的费用本应由芜州府负责,却因战事先行让梅家垫付,按规格这笔费用也是不低的嘛,他趁机也是狠赚了一笔。

    张果能赚钱。还有一个人比他更能赚,那就是柳直。这次做战地军械物资,除了竹枪之外其它都是宁国县军械库搬来地,这批东西本来是要上贡朝廷的,损耗多少都要补充采办整齐。那么到底作战中有多大损耗呢?这些数字可都是钱啊,而且是巨资!

    此事本来应该由梅毅来统计,梅毅让张果去办,张果干脆把柳直叫来自己办了。柳直本就是个商人,这种时候再客气那也不好意思了,自然是大其财。张果与柳直两人。几乎把芜州府地钱粮库搬空了一大半,但也没人说什么,一来张果对乡民守军也同样宽厚,二来是钱赚的狠但帐算地也清楚。

    转过眼就到年底,快过年了。芜州府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该赏的人都得到封赏了。但其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却迟迟不见朝廷的封赏下来。那就是旅居芜州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这次功劳大啊,她“登城退千军,密信斩敬业”的事迹,都被编成段子,由说书人讲诵在江南一带传开了,怎么朝廷的封赏迟迟不见动静呢?朝廷下诏调蒋华进京地时候,顺便有一道圣谕下来,命玉真公主“暂居芜州梅家,等候朝廷恩旨”。

    这道圣谕也很奇特,既没有招玉真公主进京,也没有让她返回巴州,而是让她暂留芜州。留在芜州也就罢了,一位未出嫁的公主,应该住在驿馆或单独的府院,怎么能让她暂居梅家呢?

    玉真公主接到这道圣谕,心就扑通乱跳,有些事她比梅振衣更明白,做为一位公主谈不上什么封赏,无非就是赏钱赏地赏房宅,如果还未出嫁的话,再“赏”个好老公。让自己暂居梅家,难道是武后要赐婚?一联想到赐婚,那就是嫁给梅振衣了,巨大的幸福感满溢将玉真包围。

    梅振衣此时并不清楚玉真公主在想什么,公主对他有什么心思他是明白的,他也怜惜玉真公主,但他的心思可没那么多,仅仅是怜惜爱护而已。接到圣谕之后,梅家上下恭恭敬敬,按公主自己的意思,仍把她安排到齐云观。玉真公主在芜州满心欢喜,等待迎来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个新年。而远在洛阳的梅孝朗,此刻正在书房中愁眉紧锁。武后刚刚召见过他,谈完朝政又说了一件私事——命他休妻!

    武太后不是昏庸之君,甚至与历史上大多数帝王相比,她都是更为出色地政治家。但她也是个女人,有着女人一惯的特点,比如说爱管闲事,喜欢给人改名字等等。可是以梅孝朗的地位,他的婚姻本身也是政治了,也怪不得武后多事。

100回、难全世事多烦扰,枕席一夜恩情决

    裴炎获罪处死后,梅孝朗看形势就应该主动休妻,但他心中一直不忍,想等到过完新年再说,直到武后开口,此时是不得不办了。裴玉娥毕竟为他生了一儿一女,这些年与裴家的恩怨不说,但夫妻之间的感情还算不错的。

    就算不顾这位夫人,也要顾儿女吧,该怎么安置她呢?赶出家门裴玉娥哪还有活路,留在洛阳也不行。不仅要休妻,而且要把她送的远远的,连她的一双儿女也一起送走,这才是上策。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另择别地安置她的余生吧,这是仁至义尽的做法。送到哪里呢,只能送回芜州,把她交给菁芜山庄的张果,虽然不再是梅家主母,但张果应该明白梅孝朗的意思。再给梅振衣写封信,把他的弟弟、妹妹也送回芜州。

    梅孝朗心里明白裴玉娥与梅振衣之间有过矛盾,但他此时也希望这个儿子不要虐待裴玉娥,哪怕不看父亲的面子,看弟弟妹妹的面子,也放后母一条生路,能做到这样就足已。

    梅孝朗也是个做事很决断的人,想明白之后,立刻挥笔写下休书,不仅休了妻,而且找了个问罪的借口,将裴玉娥往梅氏老家为奴!这么做太“狠”了,一般休妻就是赶回娘家而已,如果继续留在府中虐待,娘家人是可以告到官府的。但是现在,裴玉娥哪还有娘家人能告倒梅孝朗?

    梅孝朗知道武后忌恨裴炎,如此处置面子上也顺了太后的心意。写完休书他去见了夫人,自从裴炎获罪之后,裴玉娥终日以泪洗面,容颜憔悴了许多。梅孝朗看见她暗自神伤,也没说什么,只是软语宽慰一番。

    当晚在夫人房中留宿,尽极温存,好些天没有如此行夫道了。天明之前。裴玉娥还在熟睡,梅孝朗已经起身离去,在案上留下了一封休书。

    裴玉娥起床后现了那封休书,尖叫一声,未及梳妆披头散就往外冲。老管家梅安领着几名健壮的女仆就守在门外,拦住她道:“老爷命我等送夫人去芜州。请夫人赶紧收拾上路吧!”

    裴玉娥厉声叫道:“休我也罢,怎可遣我为奴,我要见他!”上前就撕扯梅安的衣襟。

    几名健妇上前架住,强行把她扶回房中,裴玉娥是寻死觅活哭闹不休。梅安也不说话,等她闹够了才上前低声道:“老爷已上朝,临去前特地吩咐老奴转告夫人,休妻是奉太后懿旨。如今之计。夫人已无法在神都安身,天下还有何处可去?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儿女着想,老爷休妻但不能弃子女不顾,二少爷与大小姐也不适合留在京中。”

    裴玉娥哭闹之后渐渐回过神来,再看那封休书,也明白了梅孝朗的用意。只是坐在那里垂泪。梅安也有些不忍,又说道:“老爷已给芜州管事张果与大少爷写了信,想必不会为难你,二少爷与小姐仍是家中少主,也不离开你身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夫人还是赶紧收拾,离京远避去罢,车马就在门外等着呢。”

    事已至此,裴玉娥也明白梅孝朗是对她仁至义尽了,只有收拾行装带着儿女上路。她心中只担忧一件事。那就是梅振衣,虽然有梅孝朗的吩咐,但谁能保证那位大少爷不会在暗地里使坏虐待他们母子三人?她自己以前得势时可没少使坏。

    每年过年之前,张果都要派人将芜州的账目与一年的岁入送到梅孝朗府中,裴玉娥正巧与这些人同道赶回芜州,路上也好照应。梅孝朗提前派人快马送信到芜州,除了秘密交代安置裴玉娥之事,还谈了另一件朝中事,梅振衣接信后是大吃一惊。

    朝中有什么事与芜州有关?梅孝朗主事文昌台,宫中也有耳目。有很多事能提前得到消息。这次平叛之后,除了迟迟没有封赏玉真公主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地人没赏,就是梅振衣。原来太后是另有打算,将专门派钦差到芜州传旨。旨意有三道——

    第一是赏玉真公主黄金百两、明珠两斛、玉璧六对。并赐婚于南鲁公梅孝朗。这并不出人意料,武后给大臣赐婚与皇家联姻以示恩宠笼络。已经不是第一次,何况梅孝朗刚刚奉旨休妻呢?既赏公主又笼络梅孝朗,是两全齐美。

    梅孝朗没见过公主,当然不知道玉真的心思,所以并不感到意外。玉真是废太子李贤之女,幽居巴州孤苦伶仃。这次她能立大功,赐婚给文武双全的当朝重臣,无论在谁看来,都算是个难得的好归宿了。

    第二是封绿雪为敬亭山神。芜州府当初上表祥瑞,绿雪当众显灵自称敬亭山中精灵,曾受观自在净露活命之恩而成就修行,告知梅振衣在城中择取福地供奉菩萨,一夜之间果有神迹生,翠亭庵移入芜州城中。

    武后赏了刺史蒋华,当然不能忘记那位显灵的“绿雪仙人”,下旨封她为山神。这种封赏就不能直接下一道诏书了事了,要专门派钦差举行正式的封神仪式。人间帝王地权力,封官也就罢了,居然要封神!

    大唐李家追封道祖老子,也不过封了个“玄元高皇帝”。武氏竟然以太后之身,直接下旨封山神,这不是人间帝王该管的事情。考诸历史,帝王“封神”之事屡见不鲜,但正式的公然“越权”,是从武则天开始的派一般的钦差显然不合适,武后打算派一名高僧前往芜州,代表她封神。正因为如此计划,所以圣旨一直没有出,要等到过完年元宵节之后才会下旨。

    第三是招梅振衣进京面圣。想当初梅孝朗阵前射子,梅振衣在朝中就出名了,有传言是观自在菩萨显灵救了他一命,因为梅家供奉观自在菩萨已经很多年了。后来绿雪显灵,翠亭庵飞入城中,梅振衣又是当事人。

    此次救回玉真公主,并遣家将协助守芜州,梅振衣又立了大功。本该厚赏他,武后打算将梅振衣召到神都当面听赏。她也想见一见这位传说中与菩萨结下“不解之缘”的神奇少年。正巧这次玉真公主要奉旨进京完婚,梅振衣可以随行护送。

    梅孝朗听见这个消息当然高兴,最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了。自从梅振衣醒来之后,父子两人只在大军阵前见过一面,还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事后梅振衣虽不怨恨父亲。但也躲在芜州不愿相见,两年多来梅孝朗也不好强行命他前来。

    这次倒好,圣旨招儿子进京,还有玉真公主这层关系,想必父子之间可以借见面的机会,解开心中地疙瘩了。

    梅孝朗是这么想的,所以提前派人送密信到芜州给张果与梅振衣,不仅为了交代裴玉娥之事。更重要还是透露即将到来的圣旨,让他们心中有数好做准备。可是张果与梅振衣接到消息,眉头却拧成了疙瘩。

    三道圣旨,如换做别人,无论怎么看都是喜事,天恩浩荡啊,但梅振衣放下信却大骂一声:“乌鸦嘴!”

    这是在芜州刺史府中。身边还站着张果与梅毅,张果问道:“少爷这是骂谁呢?”

    梅振衣:“骂我自己,更骂那位随先生!”

    他因何而骂?当初梅家下人问他待公主以何礼,他回答待以主母之礼,现在倒好,玉真公主真要成梅家主母了。在万家酒楼,随先生点破了玉真公主对梅振衣的心思,却说了一句:“你很在意这位小郎君,心中对他有情?可惜啊,你此世虽与他有缘份。却不是你想要的缘份!既然他妄谈天机,我也谈一句这人世间地天机。”

    现在看来,还真是有缘,而的确也不是玉真想要地缘份。这还不是最气人的,随先生跑到敬亭山,对绿雪又说了一番话:“一介凡夫俗子,送地契物产还好说,但不好说成是送道场。既然我今天来此见到的人是你,我看这座山不该是他的道场,应该是你地道场才对。”这番话提溜转也听见了。一字不差的转告了梅振衣。假如绿雪真的成为敬亭山神,那么就意味着敬亭山是绿雪的道场,那么梅振衣将此山送给清风做道场,又算怎么回事?他将这些事对张果与梅毅解释了一番,最后道:“你们说那个随先生。是不是乌鸦嘴?”

    是乌鸦嘴。绝对是乌鸦嘴,张果与梅毅立即点头附和。梅毅问道:“假如圣旨真的封绿雪为敬亭山神。少爷怎么向清风仙童交代?”

    梅振衣:“这倒不是最头疼的问题,想当初我拜孙思邈真人为师,问道时问地就是鬼神。人间帝王圣旨封神,不过封一个寄名祗位而已,绿雪不会当真,清风也不会介意,山还是那座山,道场还是清风的道场。……倒是给玉真公主赐婚之事,实在别扭!”

    眼见公主要变成后妈,就算他对玉真没有非份之想,感觉也挺不是滋味地。梅毅又道:“此事出乎我们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公主已年满十八,该赐婚了,赐婚于当朝重臣,是恩宠,很不容易啊,比她当初幽居巴州无人过问那是天壤之别。”

    张果叹了一口气:“要是不赐婚给老爷,而是赐婚给少爷,那就是皆大欢喜了。”

    梅毅截住张果的话:“我等家人,不应如此议论主母。”

    梅振衣一摆手:“没关系,这是私房话,你们随便说。张果:“对于公主而言,这本是喜讯,可惜如今恐怕要出变故,要怪就怪少爷待人太好了。”

    梅振衣:“张老此话怎讲?”

    张果:“少爷英俊年少、英雄了得,对公主有救命之恩,待她又是百般温柔体贴,那乏人关心的孤苦公主,怎会不对你动心动情?倘若不是如此,如今这道圣旨,还真就是喜事了。”

    梅毅道:“就算如此,又会出什么变故呢?”

    张果:“我在人间的年岁最长,比你们都长多了,说我人老成精也可以。我看玉真公主是个外柔内刚之人,是绝对不愿嫁给老爷的。只怕会出事。”

    梅毅:“张老说的不错,那玉真公主坚持登城之时,我也看出来了,此女一旦认定什么事情,心念很是决绝。……少爷,我也想说句可能不敬地话。”

    梅振衣以手抚额:“想说就说!”

    梅毅:“假如圣旨不是给老爷赐婚。而是让公主嫁给少爷,你会怎么想?”

    梅振衣抬起头,望着窗外道:“玉真对我地心思,我怎能不清楚?我虽对她并无非分之心,但也有怜惜之情。以她的身份,岂是想嫁谁就能嫁谁的?而以我地身份,娶谁为正妻恐怕也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即然这样,就奉旨娶了玉真。也合我地心意,况且她与谷儿、穗儿相处地也很好。”这话的意思很简单,以他地身份,到时候娶谁不是娶,还不如就娶了玉真呢。

    张果叹了一口气:“少爷话说地有道理,但是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就算玉真不能嫁给少爷,也绝对不愿嫁给老爷的。……唉。这女娃,可怜呐!”

    “也不能说于事无补,张老,你也太小看少爷了,少爷与各位仙人打交道都能不吃亏,对这件事怎会没有办法?”梅毅自从渡过真空天劫之后修为大进,已在脱胎换骨途中,说话也很有玄机。

    张果:“你什么意思,难道少爷有办法让公主抗旨不成?”

    梅振衣站了起来,长出一口气道:“办法倒是有。也不是我想出来的,那天随先生开口之时,仙童清风也开口指出了另一条路。……公主若不想嫁给我父,可以出家,最好是以梦见观自在菩萨显灵点化的名义,到翠亭庵出家,那样谁也不好阻止。……如果她那么做了,只要圣旨还没出宫门,就会被收回的。”

    张果眼神一亮:“好主意!”

    梅振衣一拍桌子:“这算什么好主意,哪有那么简单。我们真能劝公主出家吗,那样我们都成什么人了?”

    梅毅一皱眉:“只要是梅家的人,确实没法开口提这茬,少爷打算怎么办?”

    梅振衣问道:“既然圣旨要在元宵节后才会出,那么。将芜州的消息送到宫中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梅毅:“我可以亲自报信。五天之内。”

    梅振衣:“那我们现在就什么都不要做,严密封锁消息不要让玉真知道。就让她高高兴兴过个好年吧。”

    梅毅:“过完年呢?”

    梅振衣:“把提溜转找来,当着提溜转的面,将我们刚才说地一些话再说一遍,包括宫中圣旨与抗旨之计,就像是私谈,提溜转一定会立即告诉玉真的。她愿意嫁给我父就嫁,对她地处境而言也是好事。如果她真的宁死都不肯嫁,那么也可以选择出家。一切应该让玉真自己决定,我们不能确定她会怎么想,也不能劝她什么。”

    “如果公主真的出家了,那么少爷你……”张果欲言又止。

    梅毅在一旁道:“少爷未做过任何对不住公主的事,从来不欠她什么,该怎么做都是公主自己的选择。往后地事,只能看机缘了。”

    梅振衣说了一句题外话:“清风与随先生开口相辩,谈什么人世间地天机,说的居然是圣旨地事情。”

    张果苦笑道:“朝堂之上的金口玉言,可不就是人世间所谓的天机吗?”梅毅此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圣旨的事情就这样罢,老爷的信中还提到一件事,他奉旨休妻,要将裴家娘子送到芜州来。老爷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想安排她一条生路,不想把她赶出家门以致孤苦无依,也不想让二少爷与大小姐从小失去亲母。……少爷,我知道裴氏对你曾有嫌怨之心,但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也没必要太为难她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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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介绍:
北京中医药大学本科生梅溪,自幼漂泊江湖,艰难的上了大学读到二年级,却在一场意外的奇遇中穿越了,来到盛唐年间。
他却惊讶的现,自己来到的是与历史书上所描述的不太一样的世界,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事物,竟在身边真实的呈现。他该如何自处?是历史记载错了吗,还是因为他的到来,创造了后世所见的历史?
人们总是忍不住去幻想穿越与重生,能将心中一切遗憾从头补偿,每个人都希望把自己的世界构建成一座完美的灵山,究竟之处,还是那一句古语――灵山只在汝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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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溪、梅振衣灵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