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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公子胜治     灵山txt下载     灵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1回、万马军前犹入定,放声长哭泪为谁

    骨笃禄身披白袍,挥舞一杆白骨法杖,法杖顶端是个拳头大小的骷髅,凌空离地三丈多高在那里手舞足蹈唱着怪异的歌,就如抽风一般。他脚下三十多名萨满大巫排成一个向前伸出的半圆阵式,一齐挥舞法杖在扭动身体。

    高原上的阳光射了下来,似乎随着法杖的舞动产生奇异的扭曲,变得异常耀眼,一道道光芒接连不断的折射,向着对面四散飞出。同时前面地上的土石也一阵阵奇异的颤动卷起,几尺高的灰黑色漩涡不断涌现,向前方推出,所过之处仿佛能将一切卷入吞没。

    对面的东华门护法积海,率领十二名弟子布成扇形剑阵,宝剑在空中如穿花般有规律的飞舞,像一张奇异的大网尽数挡住了耀眼光芒的散射。

    妙法门掌门鸣琴也凌空站在离地三丈处,与骨笃禄遥遥相对,祭出的法器似乎是一道青烟,又像是一股青烟般的薄纱。其余七名妙法门弟子依托东华门剑阵的掩护,在鸣琴脚下挥动各色绸带,如天女齐舞煞是好看,无论什么攻击到了剑阵前一丈处全部被无形的力量瓦解的烟消云散。

    这些修行高人不像战场上的军人那样冲撞厮杀,而是结阵斗法,积海与鸣琴等人率弟子并不拼命,只是纠缠住这一众萨满大巫,让另外三名飞天高手去斗左游仙。与战场上其它地方每一刻都尸骨横飞全然不同,至少目前为止并无伤亡。

    骨笃禄越来越急,在空中怪异的歌声变得越来越尖厉,身体扭动的也越来越像神经。大战一打响,他就看得清楚,唐军两翼的铁甲重骑成功的包抄**突厥军阵的两肋,而突厥骑兵起的反冲锋没有冲开唐军正面的刀锋阵,弩箭如雨从唐阵后排射落,跟着刀阵就推了过来。这种形势对突厥大军很不利。

    骨笃禄心里着急却没有办法,积海与鸣琴等人虽然只攻不守,但却成功的把萨满巫师们都缠住了,斗法一展开他们也无法抽身后退,否则对方法力地反击就会随之而来。而左游仙那边虽然占了上风,却并没有分出胜负结果。

    几十万大军和几十名修行人都在作战。通谷河裸露的河床上喊杀震天,尸横遍野。战场最中心左游仙与三名飞天高手当空相斗,黑雾白气、金光剑芒、风雷琴音交错,令人目眩。

    只有一个人仿佛置身事外,他在几十万人混战最核心的位置,哪怕周围已经天翻地覆,他似乎无动于衷,这人当然就是梅振衣。

    梅孝朗那一箭震动两军,也深深震撼了梅振衣。跌落在地勉强保住一条性命,第一瞬间他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大战打响的时候,梅振衣听见漫天喊杀声,突然间又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仿佛所有的精神都随着身上地气力被抽空了。

    穿越前他没有父母,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穿越后有了一个位高权重、文武双全的父亲,但是第一次见面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给了他夺命一箭。旁观完全能够理解梅孝朗为什么要那么做,聪明如梅振衣也能想得通,但并不代表事情生在他本人身上,就能够欣然接受。

    左游仙迎住知焰等人斗法,一丈外飞沙走石,虽然双方都很小心没有波及到梅振衣,但只要谁稍有失手,就能立时取了他的小命。梅振衣混身无力的坐在地上,不能做任何事,仿佛几十万大军的厮杀与他毫无关系。这时他又觉得一片茫然。茫然中不由自己主的想到很多。

    两军阵前梅孝朗被逼割舍父子之情,一箭设灭他多日来的殷殷期盼。这世上还谁真正对他好,永远都会关心他、爱护他,在他感到茫然的时候能给予内心最深处的指引?梅振衣一念之间想起了孙思邈!麻木地心灵有些苏醒,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仿佛渐渐远去,为什么不去问一问师父呢?

    施法护身挡住那一箭,法术被破,神气接近衰竭,然而入定修行灵山心法却并无影响,此时此刻反而觉得更加空灵无碍。以“如神在”的心法,断绝了外缘的打扰,入定显现元神,灵台中又一次见到了孙思邈。

    古往今来,曾在万马冲杀的战阵最中央定坐修行的。只此一人。

    “谁要杀我。谁又救了我?若左游仙不掳我到军中,我父也不会射我一箭。但他若不教我护身之法,我这一命也难保。他说要点化我,难道就是要让我看破俗情随他去吗?”这是梅振衣问的第一句话。

    孙思邈地形像总是那么慈祥和蔼,温言反问了一句:“你父亲杀了你吗?左游仙救了你吗?”

    梅振衣心念动了动:“都没有,我安然无恙,左游仙并未出手。……但是那一箭,我宁愿是别人射来,这护身之法,我宁愿是他人所授。”

    孙思邈:“这是你所选择不了的,你选择不了你从何而来,你只能选择你做的事,选择自己向何而去。……你是他的儿子,而他射出了那一箭,但你再想一想,他麾下几十万健儿,谁人不是父母之子?……以真人之眼,外物无分别,以然出神之眼,己身与万物亦无分别,若心境至此,你就不会有今日感叹。”

    梅振衣:“师父,我离大成真人境界相去甚远,更别提出神入化了。”

    孙思邈:“不远不远,距大成真人已相去不远,而那出神入化并非仅指神通*,你将来也会明白的。……腾儿啊,你今日陷身军中,我今日即将辞去,你我师徒只能在灵台中相见,希望你善自珍重,善渡眼前之劫。”

    灵台中的孙思邈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在梅振衣陷身两军阵前的这一天,也是远在关中的孙思邈辞世的日子。梅振衣穿越前就知道孙思邈的生平,也清楚他老人家离世就在这一段时间,但听孙思邈“亲口”说出,而且就在此时。也不禁像个孩子般地哭声道:“师父,我本想去见你的,尽管有人劝我不要离开芜州,但我也打算这个月赶到关中,不想却身陷在这里。”

    孙思邈微笑道:“腾儿莫哭,你此时若哭。哭的不是师父我,而是你自己,遇事坦然心境莫乱,你我还可在灵台中相见。”

    孙思邈叫他别哭,可梅振衣再也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他这一哭定境就散了,眼前不见孙思邈,仍然是天翻地覆地战场。他在定境中放声大哭,出定之后。现坐在地上的自己也同样在的大哭,这是以前定坐时从未有过的情况。

    刚才全身脱力的感觉已经消失了,这一哭也是中气十足,天上相斗的四个人都微微吃了一惊,随即也松了一口气。能哭地这么嗷嗷响,看来梅振衣没什么事。

    这时唐军地刀锋阵已经推落了通谷河,嗖嗖的弩箭不断射入突厥的骑兵队伍中。马嘶声和拥挤的撞击声还有惊恐的哀嚎声响成一片,正面地战场空间被压缩地越来越小,左右的刀锋阵很快就要合围,距离一群修行人打斗之处已经不远。

    第一个离开战场地人,是修为最高地左游仙。

    左游仙在空中以一敌三仍游刃有余,战场上的情形他看的最清楚,当唐军的重骑成功**突厥军阵的两翼,对岸高坡上亮起刀锋阵的时候,左游仙就已经清楚这一战的结局。虽然胜负还没有最终见分晓,但是突厥人败局已定。

    梅孝朗是有备而来。不仅号令严明,兵马操演娴熟,临阵士气旺盛,就连决战地时机、战场的地形、战阵的布置、配合的战术都选择的十分有利。突厥十万骑兵被压缩在一个扇面形不断收缩的区域中,人马挤撞在一起展开不了冲锋失去了最大的优势,兵力上又是半数于敌手,大局已定回天无力了。

    左游仙也是经历过千军万马征杀的人,估计这场大战要想见分晓至少要等到天黑前,就算放十万头猪在野地里,挨个去宰也要费一翻手脚。何况是十万骑兵呢?

    左游仙长啸一声,手中子午盘一挥、混元幡抖开,空气中白光刺眼紧接着陡然一黑,似乎把所有的光线能量瞬间爆殆尽,随着暗幕升起。昆吾剑向外射出无数道凌厉的剑芒。就像一大群彩蝶从一朵黑云中盘旋飞出,将知焰等三人逼退了数丈远。

    趁这个机会。他收起三头六臂身形化作一道紫气冲天而去,地上地梅振衣也不见了。一道红霞与两道青光也追着左游仙飞上天际,在高空一折向东南方向去了。知焰等人见左游仙逃跑本不欲穷追,转眼却现他把梅振衣也带走了,也立刻御器飞天朝着左游仙的去向紧追不舍。

    一见左游仙等人离开,前方主持剑阵的积海护法呼喝一声,众弟子十二柄飞剑同时插在了地上,地底传来一阵轰鸣炸裂开一道大缝,土石被掀起几丈高像出膛的炮弹般飞向萨满巫师的阵势。与此同时鸣琴在空中一声清啸,妙法门众女子彩绸齐展,空中传来一阵密集的如雨点般的伤人琴音。

    这些修行高人一直只守不攻,一旦还手就是如此凌厉,骨笃禄身形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险些没摔下来,三十多名萨满大巫齐声高喝尽力挡住了这一击。等烟尘散去琴音寂静,东华门与妙法门众弟子已经脱离战场飞后撤。

    修行高人撤走的路线恰恰是在唐军左右两面刀锋阵中间,他们一退,左右刀锋阵已经合围连成一体,如雪片般的刀光推了过来。空中如雨的弩箭立刻射落,唐军后排地弩兵正好在此时动了又一轮齐射,按旗语的号令都集中在突厥战阵的最前锋,也就是萨满巫师们列阵的地方。

    不仅有强弩射出的箭,其中还有不少箭划过弯曲地弧形就追着骨笃禄地身形,显然不是一般的弓箭手射出地。骨笃禄大吼一声向后就飞退,手中骨杖连挥,一道道激风盘旋扫落了无数飞矢,但**上还是被插了两箭,带伤向后飞天逃走。

    修行高人有一身神通法力,杀一个普通人往往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但不要忘了。蚂蚁多了也可以啃死大象的。如果是遇到热带丛林中凶残的军蚁,所过之处连身披鳞甲的巨蟒顷刻间都只剩下一副骨架,萨满巫师陷身这千刀万箭军阵前也是一样地。

    与这群巫师碰上,刀阵前锋损失了上百名战士,后排军士持刀立刻补上,刀阵的队形与推进度丝毫不乱。

    假如在开阔地带遭遇作战。几百名持刀战士还不够几十名大巫塞牙缝的,但在无数箭弩配合下、整齐的大军杀阵面前,巫师施法瞬间击倒三、五个人的同时,十几把刀与上百只箭也到了。刀锋阵推过之后,这群萨满大巫只有几个人来得及转身逃入乱军,其它大部分人不是被大卸八块就是被射成了刺猬。

    车簿并不在战场中,他留在热海大营没有亲临前线,又不十分放心让元珍独自指挥大军,派骨笃禄为监军,骨笃禄手下一群萨满大巫本是督战队。现在监军第一个逃走了。元珍见势不妙也无心恋战,他不想把自己部落的精锐全部葬送在这里。

    如果这些精壮男儿全部葬身战场,那么留在草原大漠突厥部落中那些老弱妇孺,也很难在恶劣地条件下独自生存下去。元珍下令,集合本部精锐调转马头,趁着唐军还没有完全合围,全力向外突围。

    主帅向后。突厥全军大乱,纷纷调转马头向后冲杀,只想杀出一条血路逃出这个修罗战场。突厥骑兵混乱中分别整顿成战列,各自向后逃窜。这时刀锋阵分开,一直没有加入战场的大唐轻骑军如一股洪流冲杀而至,扑向突厥骑兵的背后,混战从这时开始,已经变成了一场屠杀。

    十万突厥骑军,过半数被歼,元珍带着万余部下突围。却没有回热海大营,而是向东北方大漠深处去了,余下的仅有不到两万人逃了回去。假如不是另一支突厥部队黑沙城方向赶来接应,估计没几个人能逃回去。

    车簿本打算从黑沙城调咽面的军队侧翼接应,想一举击溃梅孝朗大军,不料梅孝朗突然挥兵急进,大战提前。等咽面率三万人马赶到的时候,元珍大军已经溃败。一番遭遇战又在第二天早晨打响,咽面无法抵挡唐军,此时回黑沙城的道路又被截断。只有集合残军退守热海大营。

    梅孝朗但并没有立刻挥军再战,通谷河一战,第二天又遭遇咽面骑军一战,虽然杀敌无数但唐军本身的伤亡也不小,人马皆已疲劳需要休整。同时调集后备军进行补充。于是分兵驻营。对车簿的热海军营形成了包围态势,只防突厥人逃走。

    第三次战役在交战的第七天打响。王方翼先率重骑冲溃了热海军营。那位愣将军冲锋在最前,左臂中了一箭,竟然拔出佩剑斩断箭杆,仍然单手持槊杀向敌阵,梅孝朗随后掩军杀入,热海一带地突厥部队全军覆没,其中有两万多人投降成了俘虏。

    咽面死于乱军之中,而车簿竟是被梅孝朗亲手射死!当时车簿在一队亲卫的拼死保护下,想沿热海北岸突围,正被梅孝朗率领的中军赶上,梅孝朗在奔马上飞身跃起,腾空射出了一箭,这一箭之威不亚于当日阵前射子,将车簿连人带马都射穿钉在了地上。

    几十万大军的战争,一方主帅竟然直接死在另一方主帅之手,是非常罕见的,也在军中被传为佳话。这一战还留下了另一段佳话,当大获全胜之后,梅孝朗坦然公开那天被绑在突厥阵前的,确实是他的儿子梅振衣,于是这个“阵前射子”地故事被人津津乐道,闻无不对梅孝朗敬仰万分,称赞不已。

    听见这些称赞,心中的苦涩、伤痛与无奈,梅孝朗只能独自去咀嚼了。

    不论梅振衣是死是活,梅孝朗当然要追索下落,听说梅振衣被左游仙带走,几位飞天高人也尾随追去,众人都宽慰他,应该能将小公子救回。据说还有人听见梅家少爷在战场上嚎啕大哭中气十足,居然是安然无恙。很多人想不通那样威势无比的一箭,竟没将梅公子射死,难道有神灵保佑不成?

072回、从来不闻仙人泣,只缘未到落泪时

    梅家公子大难不死,是菩萨显灵了吗?对,一定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自在菩萨显灵!听说观自在菩萨曾在芜州的山上显灵,那座山就是梅家的,梅家还有一座庙专门供奉观自在,结果菩萨显灵在万马军中救了梅少爷!

    梅振衣人还没找回来,这一股“谣言”却已在西北军中传开了。梅毅等人隐约能猜到梅振衣为何未死,但也不好解释什么,于是传言越来越盛,最后远在神都洛阳的朝堂上都听说了。

    梅孝朗率大军七天七夜连战三番,大获全胜亲手斩杀车簿,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在交战的第一天,大难不死的梅振衣就被左游仙带离了战场。

    梅振衣被人摄去在天上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先有钟离权,后有左游仙,但这一次他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御器飞天。修行人若有法器的妙用相助,一飞冲天可能会更加容易,但御器飞天所谓的“器”,指的并不是“法器”,而是以自身为器,就算借助御器之能,法器也是与身心一体的。

    比如左游仙此时飞遁,并没有祭出任何法器。那么高人飞天时祭出法器是做什么用的呢,其一是修为有所不足时借助法器妙用的帮助,其二是用来防身护身的。

    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被修行高人带着飞天呢?理论上来讲,只要有出神入化境界,都可以化身之力带着别人飞天,但是落地之后那人是死是活就说不定了。以前梅振衣被钟离权或左游仙都曾带到天上。现在才明白那算不得真正的御器飞天,只是用一股法力托着他在半空飘行而已。

    这一次有三名飞天高手的追击,左游仙顾不得其它,只能施展真正的御器飞天术,被他带走地梅振衣可就惨了,感觉非常、非常、非常的难受。

    眼前光影扭曲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只能听见尖锐的鸣叫声,不知从何处传出,想说话张不开嘴。连呼吸都十分艰难。头晕、恶心、全身酸胀刺痛等等感觉还算轻的,更严重的是一种无形之力的不断压缩与撕扯,来自身体内外,几乎要把他揉碎。

    怎么形容呢,假如有人从一架高空飞机上不带伞包跳下去,往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因为落地之前就不省人事了。梅振衣早有五气朝元的境界,拥有健康状态最完美的身体,修炼“省身之术”后已在易筋洗髓之中。他尚且有如此感觉,平常人就更别说了。

    两军阵前中地那一箭,身体上的难受是来自法术被破那一瞬间的冲击而已,更主要的还是精神上的那种无助感。万马军中定坐修炼灵山心法,嚎啕大哭出定,哭声中气十足,他的神气法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这也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现在到好,万分难受的感觉一直在持续,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当他实在忍受不了,觉得自己就要被撕碎地时候,不由自主的运转法力,手臂上的护腕一紧,有一种延伸而出的力量护住了全身。

    这种力量与两军阵前施展的护身之法不一样,不是笼罩在周身三尺之外,就在他的身体中,不仅仅是体表。而是奇异的渗透入肌肉筋骨五脏六腑,弥漫全身无处不在。并不是刻意朝着哪个方向地力量,而就是对抗外加的各种撕扯与挤压,保护身体炉鼎维持在正常的状态不受伤害。

    此护腕还有这种妙用,能在御器飞天时护身,这是梅振衣在特殊情况下误打误撞现的。此护身之法一动,好是好,但梅振衣现自己也无法呼吸了,不由自主断绝了外息。修行人收敛神气可以闭息很长时间,或将呼吸心跳保持在很绵长细微的状态下。而此时并不是呼吸绵长,而是根本无法外息。

    梅振衣是被动了进入这一状态,他不知道自己能闭息多久,就算比普通人时间长得多,也总有个极限。这时他并没有慌神。而是尽量收敛神气保持心境不乱。进入一种特殊的清醒的入静状态,他也算是很有经验了。只有这样他才能坚持更长时间。

    在这种状态下,梅振衣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能清晰的体会到五脏六腑与周身经脉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潮汐般地波动,就和平常的呼吸相似,却不是正常状态下的气血运行方式。

    他随即反应过来,之所以能产生这种感觉,是因为自己坚持修炼的“省身之术”根基已足,在这一刻由于处境特殊机缘巧合,境界更进一层。他一醒悟,立刻以元神内息外感,炉鼎神气运行一时毫无凝滞,就如施展平常法术一样轻松,只要法力不尽,内息就不绝。

    这时神识中就听见左游仙传来的声音:“修行初入门时,断绝外缘纷扰,呈现清明元神。元神出现无碍之后,内景清明中复感外缘,又是一番眼界。……这便是内息之法,无论真正的缩地神行,还是后来的御器飞天,内息之法都是根基,各家所传巧妙不同,其理相通。”

    梅振衣此时无法开口说话,更无法开口骂人,只有一心一意去体会这刚刚领悟的内息之法,干脆不搭理左游仙。

    又不知过了多久,梅振衣又一次觉得越来越疲惫,虽然这内息之法运转无碍,但不要忘了人都是会累的。正常人都会走路,就像修行人都会施展各种法术一样,走久了也会走不动的。梅振衣再一次有坚持不住地感觉,“省身之术”中的“内息法”刚刚领悟第一施展,就已经运用到接近极限。

    就在此时感觉身体一轻,种种不适感消失了。原来是左游仙收了法术,不再像刚才那样尽全力御器飞天,而是像以前那样以一股法力托着他在半空飘行。周围仍然是一片光影扭曲茫然无所见。看来是左游仙施展了另一种法术,隐蔽身形在空中飘

    “终于把追兵甩脱了,只要我们不露行迹,他们已经找不到了。”没等梅振衣说话,左游仙先开口了,看不见他的身形,但话音却在身边不远处传来。

    看来知焰等人终究没有追上左游仙,让他带着梅振衣逃出了几人神识所及的范围之外、左游仙不再御器疾飞,飘然收敛神气隐蔽身形。再想找他就难了。

    等了半天,梅振衣也没吱声,左游仙忍不住又一次说话了:“小子,还在心中感慨吗?阵前相斗之时,我可是听见你嚎啕大哭,我等修行人会哭鼻子的可少见。”

    梅振衣冷冷答道:“用不着扯什么修行,我自从懂事之后就很少哭,哪怕心酸也不弹泪,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哭。今天是第一次大哭。是人就会哭,不论仙人还是俗人!你没资格笑我,虽有出神入化大神通,你也一样会哭,只是未到落泪时。”

    左游仙地声音带着笑意:“不错,说地真不错,高人有种种神通。难道还不会哭吗?昨日你在万人之中放声长哭,梅孝朗那一箭与你这一哭,已相还父子之情,不枉我万里迢迢点化于你,趁此正可斩断尘缘,拜我为师修行大道罢。”他说的是昨日,意味着现在已经到第二天了。

    梅振衣反问道:“真地是我父亲要杀我吗?真的是你救了我吗?左至尊,你自称至尊,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明白吧?”

    左游仙:“难为你此时还能保持心境不乱,但你父亲救了你吗?我杀了你吗?这一路之上。是谁教会了你护身之术、内息之法?你口中不愿拜我为师,其实我已是你的传法上师,想赖是赖不掉的。”

    梅振衣岔开话题道:“左至尊,你就是这么教徒弟的吗?难怪你那些徒弟都不成器,没给你玩死就算走运了!”

    左游仙又笑:“弟子不成器,是因为自己没那个根器。你不同,你有这个根器,所以我才会如此点拨你,将昨日地恩怨爱恨都放下吧,它已经过去。此时此刻。你应当拜我为师了。”

    梅振衣又问:“左至尊,那护身之术与内息之法,如何才能到知常境界?”

    “你此刻助借那双护腕方能施展,往后也可借助那双护腕修炼,等到你摘下护腕也一样能够施展之时。便是如常境界了。……小子。你终于开口向我问道了,这便是师徒之缘。打算什么时候正式拜师呀?”左游仙的声音中有几分得意,说话俨然已是修行上师的口吻。

    梅振衣却笑了,笑的不冷不淡:“我之所以能有今日所悟,是因我师父孙思邈真人传我的灵山心法与省身之术,并非左至尊所传。方才问你,只是修行道友之间的切磋,其实,我也经常到厨房问我家的厨师怎么做菜。”

    左游仙也不生气,反问道:“若不是我,你能精进如此神吗?”

    梅振衣点点头,模仿左游仙方才的语气道:“不错,说的真不错,孙思邈是我地师父,传我修行,而遇到你是我的劫数与磨难,也是机缘。……战场上的恩怨爱恨已经过去,我不想指责你什么,说了你也不会听,但我也不想谢你什么,尽管和你这一路我学会了很多。……想起我师父孙思邈,你真不如他。”

    左游仙的语气有些飘渺,听不清他是喜是怒,淡淡道:“你夸孙思邈,我无话可说。我有不如孙思邈之处,但也另有大道玄妙,没关系,既然机缘已有我可以等,迟早要收服你入左道门下。……小子,我只问你一句,你现在要去哪里?回家吗,回哪个家?”

    两人的谈话刚到这里突然被打断,不知何处一片激扬的清风卷来,竟然将周围朦胧的光影全部吹开了,脚下出现一片清清朗朗地青翠世界,左游仙的身形也在前方不远处凌空出现。

    这里是一处绵延的崇山峻岭上空,前方正对着一座山峰,左游仙施法在谷地中飘行。突然间不知何人在山中施展神通法术将他截住了,不仅如此,一出手就破了他隐藏行迹之术,让他们在空中现出了身形。

    左游仙吃了一惊,虽然是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偷袭,但那人地修为也够惊人的。他一展身形,梅振衣就被送到了身后几丈之外,同时在空中挥动大袖,一片紫气带着光芒激射向前方。欲冲开那阻挡他前行的风。

    左游仙出手斗法,天空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满山飞鸟不鸣草叶不动,四面八方都像有风逼来,却是压向左游仙的“不动之风”。连远处的梅振衣无形中都有一种无法挣扎的感觉,前面对抗法术地左游仙压力当然极大。

    左游仙在空中双袖翻飞,披散的长也飘浮而起,可是除了他,周围没有一样能动的东西。空气中连一阵风都激不起,玄妙地是,与左游仙相斗的恰恰是四面八方威压的不动之风。这番斗法的时间不长,左游仙无法冲开面前的压力,空中不好借力,长啸一声带着梅振衣一起落地,从天上被逼了下来。

    左游仙一落地。立刻向前抱拳朗声道:“何方高人,无故拦我去路?若是无意中冲撞了道友的修行之所,我这便绕道而行,你我两不相扰。”

    “不是有谁冲撞了我,我就是在这里等你的。”前方传来一个稍显稚嫩地男子声音,对面山坡上出现了两个人。

    前面是一位童子,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身形还比梅振衣稍微矮些,浓眉星目模样十分俊秀,他的表情很淡。看上去却又不觉得地冷,身穿一件丝光鹤氅。童子身后还站着一位小女娃,只有七、八岁的模样,长的是粉雕玉琢,小脸粉里透红煞是可爱,正在那男孩身后探着脑袋,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向这边。

    “等我?请问你我以前认识吗?”左游仙见对方现身,暗自戒备开口问道。

    那童子摇了摇头:“不认识,我就是在这里等,请问你是梅振衣吗?”

    左游仙回头看了梅振衣一眼。朝那童子摇头道:“我不是,我叫左游仙。”

    童子淡淡道:“那就没你什么事了,我等地是东华先生的弟子梅振衣。”他口气可不小,一句话就没左游仙什么事了。

    梅振衣咳嗽一声,指着自己地鼻子道:“我就是梅振衣。请问二位仙童。找我何事呀?”一边说话一边就想绕过左游仙往那边走。

    他也看出来方才出手之人修为不在左游仙之下,突然开口说等地是自己。又叫出东华先生之名,应该是友非敌,这是个脱身的好机会。他说话也乖巧,当即把“仙童”的高帽子送了过去。

    “站住!你小子什么时候成了东华先生的弟子?我还从未听说过啊。”左游仙低喝了一声开口问道。梅振衣刚刚迈步身形就被定住了,人还站在原地,但似乎与周围的空间隔绝开了,这是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是左游仙以化身之力将他裹挟。

    梅振衣眼珠子一转答道:“这位仙童说的是实话,我除了拜孙真人之外,也是东华上仙钟离权的弟子。左至尊,你虽然神通广大,但论修为也不及我钟离师父,我怕伤你自尊,所以一直都没说。”

    这话说的,左游仙一时之间也愣住了,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这时那位小女娃脆声道:“清风哥哥,他就是你要等的梅振衣哎!他被这个人抓住了走不了。”这小女孩心念单纯,开口说地是实情,却像看小孩过家家一样没把这当什么大事。

    清风点了点头,一指梅振衣道:“我有事求他,一直在这里等。左游仙,我不想为难你,放了他,你自己走吧。”

    左游仙生性孤傲眼高于顶,哪能受得了这种语气,沉声道:“你说放了他,我就放了他吗?你找他有事我也找他有事,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这位道友,你也叫清风,难道自以为是闻醉山清风吗?”

    左游仙提到了一个人,就是“闻醉山清风”,闻醉山在昆仑仙境中,清风曾是闻醉山的药园童子。不论是昆仑仙境还是人间各处道场,以清风为号的道童很多,就算没有一千少说也有八百,但只有这一位清风最有名,连左游仙都曾听说过。

073回、修行至此神通尽,人间无非化身行

    左游仙的修为已达出神入化境界,但他并不追求飞升仙界,而是在人世间各处帮人造大唐李家的反。可他也要修行啊,五十三年前左游仙曾经飞越瑶池结界,来到传说中的昆仑仙境,打算择一处闭关修炼之所。结果一入昆仑仙境,就接连遇到好几伙修行高人路过,各持法器匆匆忙忙的样子。

    左游仙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前询问,结果没等他开口,有人就招呼道:“这位道友要小心点,闻醉山清风所过之处乱成一团,整个昆仑仙境动荡不小啊,真没想到一个药园童子,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左游仙先后遇到了几十个人,个个都有飞天之能,匆匆忙忙经过据说都是因为“闻醉山清风”到了附近,有人是特意赶来围堵的,有人是慌忙远避的。左游仙没想到这传说中的天成洞天福地,却是这样一副乱糟糟的样子,地方虽好却不是清静修行之所,于是干脆没有深入昆仑仙境,又回到了人世间。

    “清风”这个很常见的法号,给左游仙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今日见山中拦路的童子也叫清风,语气不善目中无人,于是开口以此讽刺。

    不料那童子面不改色,依旧淡淡答道:“不错,我就是闻醉山清风,从昆仑仙境来到俗世间,已经有几十年了。”

    左游仙闻言变色,不禁退后半步,而那名小女娃却天真烂漫毫不理会这紧张气氛,在清风身后探着脑袋也指着自己道:“清风哥哥就是闻醉山清风,我就是明月!”梅振衣看了她的样子不禁莞尔,也没人问她呀。

    左游仙面色凝重,一伸手不知在何处取出了昆吾剑,缓缓道:“这里也是人世间。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但请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不论你修为有多高,哪怕是金仙成就,也应该清楚,在人世间也只有出神入化神通,我用不着怕你。”

    左游仙说了一句话是梅振衣以前从未听过的,那就是不管有多高的修为,哪怕已经飞升成仙。但在人世间,也只有出神入化的神通。修行高人常说出神入化境界是世间法的尽头,这句话有两个含义。

    第一是世间地各种修行,达到出神入化已是最高境界,除非你飞升成仙脱人世,否则就是到此为止。第二个含义是指不论你修为境界有多高,真仙也好,金仙也好,菩萨也好,在人世间现身。包括所谓的昆仑仙境,也只有出神入化神通。

    因此有很多仙佛的法身是不入人间的,在人间结缘或了断什么事,大多以化身行走,反正世间神通无非出神入化。当然了,同样是出神入化的境界,也有修为深浅的差异、法力高下的分别、法宝妙用的不同。可能彼此的差别很大,但从神通境界上来讲都是一致地。

    仙界和人世间的区别,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此,在真正的仙界不必刻意施展出神入化,人间修行时所得种种神通自然俱足,宛如平凡之常在。所谓飞升仙界能得大自在,也有这一层含义。

    具体的原因是什么?梅振衣境界不到还理解不了,这不仅是因为“地方”的不同,而是与修行最终要突破的境界有关。左游仙开口说出那样一句话,梅振衣也有些意外。站在那里直眨眼,难道说只要左游仙抓住自己不放,不论什么人也拿他没办法吗?

    然而清风却似没有听见,自顾自朝梅振衣道:“梅振衣,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与明月来到人间,想寻找一处适合我们的修行福地,一片灵枢汇聚的清静道场。我把你从此人手中救出来,再护送你回家,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梅振衣愣了愣。突然想起了齐云观以前的那位吕观主,就曾经想赚他梅家地青漪三山,使了种种手段。而这位清风说话倒也直接,开口就要一片灵枢汇聚的清静道场,并答应先救他并护送他回家。虽然是同一个目的。但行事的手段完全不同。

    梅振衣很干脆的答道:“二位仙童放心,我家在芜州有九座山。都是不错的地方。”

    清风:“我只要其中一座,只在山中修行并不相扰,但是地方由我亲自挑选,你若现在答应就不可反悔。”

    梅振衣:“好的,一言为定!”他当即答应下来,不就是找个地方清修吗,那么大地山哪里不行,反正有的是地方,何乐而不为呢?

    这时左游仙不高兴了,清风说话根本就当他是空气,人还没救走呢,先商量起回芜州的事情了。他重重的冷哼一声道:“这位道友,你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就算你的修为在我之上,但梅家小子还在我的手中,我若不放人,你是救不走的。”

    清风这时才转脸看向左游仙,淡然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听见了,不错,人世间神通不过出神入化,但仙家玄妙不同,你没有到那个境界是不会理解的,毕竟还差了许多火候。当然了,你也不必怕我,我的修行,不伤天下有灵众生,自然也不会伤你。”

    “不伤天下有灵众生?好大地口气!那你又如何与我相斗?”左游仙冷冷问道。

    清风:“这样吧,你用最得意的法宝,全力向我一击,我绝不闪避也不还手,你的法力只要能够击中我,我就立刻退去,但一击如果不中,你就放了梅振衣自行离去。……你看这样可不可以,事情是因你而起,需要你点头?”一开始是在对左游仙说话,最后一句却是在问梅振衣。

    梅振衣见清风竟然问自己,一时之间也不好回答,清风用的方式太托大也太冒险了。他说不还手不闪避,更玄的是不仅仅是不被左游仙的法力击败,而是不被“击中”,这其中的差别是很大的。这种斗法就相当于梅振衣当初遇到左游仙,拜神鞭根本就击不中左游仙。

    梅振衣的修为与左游仙相比有天壤之别。可左游仙已有出神入化境界,既然人间神通不过出神入化,就算这仙童清风手段更高,也不会有那么大地差距吧?这小童子是不是不太了解人间事,说话做事太自以为是了?他如果败了弄不好会受伤,而且根据约定也无法再救人了。

    梅振衣犹豫间还未答话,身后地远处空中有人说道:“梅公子,答应他吧,就让左游仙一试!”回头看去。知焰、积渊、积潭三位飞天高手已经赶到,在空中成品字形站立将左游仙的退路截断,梅振衣不认识另外两位道长,知焰可是熟人。

    本来他们三人让左游仙给逃脱了,再难找到踪迹,可是左游仙在终南山中遭遇清风拦路,斗法暴露了身形,也被搜寻到附近的三人察觉,此时正好赶到。说话的正是知焰,她这话一出口。身边的积渊、积潭也露出惊讶之色。

    难道这位清风童子如此厉害,知焰也认识他?再看知焰说话时地神色,不是看着梅振衣,而是望向清风,眼中竟有惊惧之意。什么人竟然能让知焰仙子目露惊惧,看清风地样子就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童子,一点也不可怕呀?

    知焰说话了。而且神色这么古怪,梅振衣心里就有底了,笑道:“我当然答应了,清风仙童啊,你小心点不要受伤。……但是不知这位左至尊答不答应了?”

    左游仙此时已经脸色铁青,青地都紫,清风从头到尾每一句话都是轻描淡写的口吻,但听在他耳中却是有生以来从未有的蔑视与羞辱,他如果不答应,那就不是狂放孤傲的左至尊了。左游仙咬牙道:“我当然答应。你可不要后悔!”

    说完话立刻就动手了,以前见他使用昆吾剑,都是握在手中祭出剑芒飞斩,这一次却直接脱手飞出。昆吾剑射出之后,左游仙大喝一声如霹雳震天,只见那把短剑突然在空中炸裂,爆出无数耀眼的光芒。

    仔细看不是剑身炸开了,而是随着短剑的飞射,剑身上不断射出一道道短剑状的光芒,形成一片耀眼的剑雨飞向清风。剑雨还带着呼啸之声,这声音就似冬天关上窗户听见远处的狂风吹过山林树梢。

    清风站的有多远?不到五丈!以剑雨地度射到,瞬间而已!清风站在那里没动,也没闪避,只是伸出了一只手。竖起一根食指指向前方。奇异的是。凌厉而的昆吾剑始终飞不到他身前。

    如果只看空中的剑雨,会现它们在急的飞行。几乎比流星还快,后方拖曳着耀眼光芒留下的残影。但是再看左游仙、昆吾剑、清风这三,位置都不变,剑雨就在两人之间呼啸飞行,好像又始终没有前进,仿佛这不到五丈距离被无限延伸。这是一幕相当怪异的情景,不是亲眼看见很难形容。

    左游仙再度大喝一声,衣袍鼓荡而起,双臂张开如飞翔状,披散地头飘扬,脸色显得有些狰狞。这时清风的衣袂轻轻一荡,似有微风吹过,头丝也飘起来几根,他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的修为不错,在这人世间已是屈指可数!”

    清风话一出口,左游仙长啸一声,似将身中鼓荡的真气全部通过这一声长啸疏散而出,空中的昆吾剑光华尽失,向后缓缓的飞回到他手中。他全力一击果然没有击中对面的清风,祭出法器已经延伸到极限,继续施法催动就飞出他的身心感应之外了,不得不收回昆吾剑。

    左游仙败了,也就是两声大喝加一声长啸的时间,他站在那里,眯着眼睛直视着清风半天没说话。梅振衣觉得周身一轻,无形的束缚消失了,原来是左游仙已经放开了他。

    清风又说话了:“你地修行,尚未到达世间法巅峰,化身皆有执念,这执念就如你方才祭出的那一剑,看似只差一线,却终究是无谓之功。此念不斩,出神入化不得圆融无碍境界。终究无法脱。”

    长啸之后,左游仙已经恢复了往日傲然的神色,朝清风施了一礼道:“多谢指点!但你所说我早已清楚,宁愿如此。……我败了就是败了,告辞!”

    说完话飞身而起就欲远去,梅振衣喊了一声道:“慢着!”

    “小子,还有什么事?”左游仙在空中问道。

    梅振衣:“昆吾剑留下,那不是你的东西。”

    一道光华射落,昆吾剑被抛了下来插在梅振衣的脚前。他又掏出指妖针向天上抛去:“左前辈,你的东西还给你!”

    “送给你了,留着慢慢玩吧。”左游仙地声音传来,人已经不见。

    指妖针落了下来,被一只伸出的小手接住,正是清风背后的那个小女娃明月。她捧着指妖针小跑上前,递过来道:“他不要,法宝也不能乱扔。”

    梅振衣看着明月天真烂漫的样子苦笑道:“这上面有左游仙留下地灵引,我可不想把这东西留在身边。”

    “哦,是这样啊?那我先帮你拿着。”明月收起指妖针又跑回清风的身边。而清风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明月,什么话也没说。

    梅振衣转身朝天跪拜:“多谢三位高人,万马军中相救,又飞天万里不舍,梅某人感激不尽,此生愿粉身相报。”这三位是应该好好谢一谢,万马军中率先杀出。又从万里之外的热海一直追到终南山,可不是一般的人情呐。

    知焰一闪身避开了他这一拜,积渊、积潭赶紧飘落身形,伸手一把将他扶了起来,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是世间东华门下,你是东华先生的亲传弟子,论辈份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反正是我们地长辈。……东华先生曾以纸鹤传信,托付我们关照你。结果出了这么档乱子实在有些不安,好在梅公子安然渡过此劫。……您真要谢,就好好谢谢那位仙童。”

    积渊真人是世间东华门掌门,见那位仙童清风修为通玄深不可侧,又出手相助,当然要上前行礼,试探着问道:“这位仙童,在下东华门掌门积渊,给您行礼了。”

    清风一眨眼:“东华门?你们就是太牢峰中那群修行人?我和东华先生有一面之交,两百年前他在我地药园采过药。我喝过他一葫芦酒,也算有缘吧。”

    一听他这么说,积渊与积潭都吃了一惊,这小童子可是一位“老”前辈啊,两人又赶紧欲行大礼。被清风挥袖阻止。他们以前没有听说过闻醉山清风的名号。只道他是东华先生地故交,也是一位入世云游的仙人。难得遇见自然热情相邀,请他有空时去太牢峰做客。

    明月却摇头道:“我们不去太牢峰,要随梅振衣去南方,已经说好了的,选一处福地清修,人世间已经走过的地方,我都不喜欢。”

    积渊、积潭与清风、明月说话,知焰却落下云头远远的站在一旁没有靠近,还悄悄的向梅振衣做了个手势。梅振衣不解何意走过去道:“知焰仙子,我们又见面了,这次劳你万里相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不如随我回芜州吧,做个伴修行也很不错。”

    知焰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只要记住你地承诺就行,其余的事不必操心。……我只想问你,你要将那两人带回芜州吗?你可知道,他们是开罪众人,被逼出昆仑仙境的。”

    梅振衣惊讶道:“他们得罪了谁?”

    知焰:“几乎所有的修行大派,这两位童子所过之处,无人肯容他们在附近,也无人肯庇护,包括我所在的妙法门。他们被逼的无法立足,才来到了人世间。”

    听见这话,梅振衣心里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想起了后世那些暴露身份地黑社会老大,人人惧怕又人人喊打,就如过街老鼠一般。这清风、明月一个眉清目秀另一个粉雕玉琢,怎么看也不像坏人啊?梅振衣不解的问道:“因为什么呀?”

    知焰皱眉道:“具体内情我也知之不详,只听说他们原先是闻醉山药田的童子……”她嘴唇不动细语传音,简单的讲述了自己所知

074回、此山灵药是我栽,天道无私论通财

    闻醉山是地仙之祖镇元大仙立道场之地,留下的道统叫作万寿宗。五十三年前清风带着明月离开闻醉山不辞而别,离去时竟将药田中所有的灵药一采而空,一株都没留下。

    万寿宗的闻醉山药田,是昆仑仙境最有名、最大、也是最好的药田,一直是万寿宗弟子的骄傲。其中生长着不少千年灵药,寻遍昆仑仙境也难在别处采到,千年以来,到万寿宗求灵药并结交福缘的修行高人无数。万寿宗弟子行走各处颇受礼遇,也是在昆仑仙境中最受欢迎的修行大派之一。

    所有灵药全部被采摘,连药田的地气也减弱了大半,万寿宗哪能让这两个童子如此胡闹,掌门人亲自将清风、明月拦住,要拿下问罪。

    清风却说:“我当年答应镇元子守此药田,这千年以来我与明月种植灵药无数,你们也取而用之。现在镇元子去仙界了,天地灵根也不在了,这片药田我也不必守了,想走自然可走。……药田是我开,灵药是我栽,与尔等何干?”

    万寿宗掌门自然不能答应,出手要拿下两名童子,结果下场却很狼狈。斗法的具体过程外人不知,只听说万寿宗掌门并没有受伤,但清风童子是踩在他身上迈过去的,带着明月扬长而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这种行径也是昆仑仙境各大派所忌,谁能容忍自己门下弟子如此呢?当然无人肯容他们在附近容身,他们所过之处乱成一团,最终结果是清风和明月被逼出了昆仑仙境——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梅振衣听完怔了怔,思索着问道:“清风说的话是真的吗?我指的是那一句——药田是我开,灵药是我栽,与尔等何干?”

    知焰:“闻醉山药田年代已经太久远。谁也说不清,但如今早已是万寿宗之地。我这百年来在昆仑仙境中修行,听说闻醉山药田确实一直只有清风、明月两名童子,药田虽大也只有他们两人。”

    梅振衣笑了:“我只是信守刚才的诺言,他救我,我帮他,送他们一处修行之地而已,然后两不相欠。至于其余的事,比如谁要找他们算什么帐。与我无关,我也管不了。”

    知焰叹了口气:“我听出来了,你想收留他们,那就收留吧。他们被逼出昆仑仙境之后,与各派地恩怨已了,之前的冲突倒也没什么关系了。只是那清风的行事,将来未必不会招惹更大的争端,你记得置身事外就好。”

    话说到这里,积渊掌门也走过来询问梅振衣下一步的打算,是否和他们一起返回西北去见梅孝朗?梅振衣对东华门两位高人自然是千恩万谢。但却不愿此时去见父亲。他对父亲那一箭已没有恨意,可感觉总有些复杂,有些事谁都明白,但说出来别扭。

    见了面不仅自己心中难受,梅孝朗恐怕也难堪,让率领千军万马的父亲向十几岁的儿子赔罪吗?赔也不是不赔也不是!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既然答应清风去芜州择一块清修之地。也应该先回芜州。

    积渊掌门还要回西北接应门中其它弟子,积潭护法也有事处理,眼见有清风这样一位高手跟随在梅振衣身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简单安慰与嘱咐了几句告辞飞去,那边知焰浅浅的施了一礼也转身飞走。

    山谷中只剩下梅振衣与清风、明月两人。梅振衣望着积渊等人飞走地方向暗暗叹了一口气,收拾心情转身向清风、明月道:“二位仙童修为通玄,今日救我脱困,在此多谢!我自当实现诺言,让二位选我家的一座山修行。你们想怎样去芜州,几时动身?”

    明月摇着小手道:“不要谢我,是清风哥哥救的你,不是我救的你。……清风哥哥,我们现在就走吧,好远的路呢!”

    梅振衣有些意外:“走?几千里路呢,你们不飞天吗?我不会飞,但你们可以带着我呀。”

    清风:“不是我们带你走,而是我们随你走,你飞我们就飞。你走我们就走。既然明月想走,那就走好了。”

    明月拍手道:“我刚刚体会到行走与飞天没有差别,就多走走吧。”

    梅振衣直挠头,真是遇到了一对活宝,他们既然说走那就走吧。只有一个问题。从终南山到芜州三千多里路。得有盘缠才行呀。梅振衣是突然被抓走的,身上不可能带钱。再看看清风和明月,也像身上有钱的样子。还好,幸亏还有别的办法。

    从终南山中出来,又走了几十里路到了最近的县城外,梅振衣解开外衣,将贴身小褂上的扣子全部解开。古时地衣扣是用细布条在衣服边缘缝成的盘扣,手艺十分考究,梅振衣将这些盘扣给拉断了,每一个扣子里面都裹着一枚黄橙橙的小珠子。

    这些是黄金,他的贴身衣物当然是谷儿、穗儿亲手缝制的。前一段时间他喜欢一个人出门在芜州山野各处行走,不带随从,张果就提醒他:“少爷喜欢在四处游历,说不定有什么急需,老奴说句多余的话,谁敢保证不碰到意外呢,人间黄白之物还是有些准备的好。”

    谷儿和穗儿这两个丫鬟不仅心灵手巧,而且凡事为大少爷想地很周到,碰巧听见了张果说的话,就去找张果要来了一些金珠,缝在梅振衣贴身小褂的盘扣中,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假如少爷出门在外回不了家,没带银子或钱囊丢了,也不至于遇事无措。

    没想到这些金珠今日还真派上用场了,梅振衣将它们捧在手中,心中不禁有一股温意流出,那是久违的温馨感觉。明月看见他这么奇怪的举动,好奇的问:“你在衣服藏了什么东西?咦,怎么是金子?”

    梅振衣解释道:“是金子,也是钱。我们这一路雇车、坐船、吃饭、住店都是要用钱的。”

    明月直眨眼:“这是多么大的神通,能把金子变成车、船、饭、店?清风哥哥,你也没这么大本事吧?”

    梅振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不是拿金子变,而是拿它当钱用,和别人去交换。”

    明月不笑了,问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清风哥哥,钱是什么东西呀?”

    清风淡然道:“金银黄白之物,为世间通财。”

    明月一皱眉:“上次东华先生那只纸鹤,上面地气息我觉得很不舒服。你说那是俗世地铜臭味,后来又对我解释就是钱财味,可这些金珠既然也是钱,怎么没有那种气息呀?”

    清风:“金银是金银,世间之物而已,钱财是钱财,那些气息不是自金银自身,而是沾染了无数人的欲念心机,所以你觉得不舒服。这些金珠未沾染,当然没有那种气息了。”

    这话说的玄妙。普通人可能不解,但梅振衣完全听懂了。清风说的“沾染”二字,其实很多搞古董收藏的行家可能都有所体会,收藏的东西静心把玩的时候,恍惚间能够感受到这些东西以往的主人留下地信息。

    一件东西经过众人之手,当这些人得到这件东西时,如果有种种强烈的诸如贪婪、喜悦、愤怒、幽怨等情绪。物件上也可能沾染这些气息。梅振衣穿越前熟悉江湖八大门,其中册门就有这些讲究,他当然知道。

    修行到一定境界,或修炼某些特别地法门,会得到这种相当强烈而敏锐的灵觉,是神通也是一种考验,人们会受到种种外来欲念的干扰与勾牵。如此修行也是一种历练,如果到了然境界,可以达到一种心明无染的状态,按佛门的说法就叫作“维摩诘”。意思是无垢、自性无挂碍,有一部佛经就叫《维摩诘经》。

    那位仙童明月,心中毫不受俗欲勾牵,绝对地心明无染,就是觉得不舒服、不喜欢,说她修为高绝又不太像,说她修为境界低也不可能,梅振衣反而有点想不通了。但看见明月如此,梅振衣也明白清风为什么要找一处灵枢汇聚地清修之所了,在人世间找适合明月修行的地方还真不容易。恐怕自己家那九座山也未必符合条件。

    听见清风地话,梅振衣也感慨的说道:“我师孙真人曾告诉我,世人常行诡诈阴险谓他人不知自以为得意,却不知世事皆留痕,无知不觉而已。……但是清风仙童。关于钱。您刚才的话也不尽然。”

    清风:“哦,我错在哪里?”

    梅振衣:“金银之物。自性无染,以金银为通财之用,自性亦无沾染,是一种无差别的世间法,你所言的沾染,不过是因缘而起的俗欲而已。”

    清风皱了皱眉:“能否解透?”

    梅振衣思忖着说道:“看似以金银换车船衣食,所交换的非金银,只是一种世间度量中介,劳力费心之果,彼此互舍互得。……世间法若有不平之处,在于舍得不等,有人劳而无功,有人不劳而夺,此与金银之物无关,也与通财之用无关。”

    他说地是什么意思?就是穿越前在大学里学的货币学知识,以古时的语言方式说了出来。清风闻言点了点头只说了三个字:“明白了!”

    梅振衣微微吃了一惊,修为到了清风这种境界,说明白了就是真的明白了,绝不会不懂装懂,看来修行高人慧根开启果然不凡。那边明月睁大眼睛道:“清风哥哥,我也明白了,你为什么把闻醉山灵药都带走,是不是因为万寿宗弟子没付钱?梅振衣刚才说的钱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清风看着她,神色柔和的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天地不仁、天道无亲、天意无私。”

    梅振衣闻言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人们常说一提到钱话就会变俗了,可这两位倒好,谈钱能谈到如此玄妙的境界上,也太能扯了!但仔细想想,还真就是这个道理,明月说话单纯而直接。

    那边明月又道:“我与清风哥哥不需要人间的这种钱。”言下之意这两位仙童不需要坐车、坐船、吃饭、住店、买衣服等等。

    梅振衣:“你们不需要。但是我需要啊,既然二位随我走,恐怕也有花钱的地方。”

    扣子里的金珠自然不会太大,一共六枚,加起来只有五钱重,但也是很大一笔钱了,全部兑换成铜钱相当于五千文。梅振衣在县城里找地方况换了几两碎银子和一些零用铜钱,又买了一套新衣服换上,然后一家看上去不错地酒楼去吃饭。

    自从上次在突厥军营中美美的吃了一顿烤全羊之后。梅振衣已经饿地快三天了,这次兜里有钱上酒楼,自然点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吃饭的时候麻烦又来了,明月不吃东西,也不愿意坐下,清风见明月不坐,也陪她站在一旁。

    这三人在酒楼里显得非常刺眼。梅振衣就是个大孩子,清风看上去比他小点,明月就更小了,三个孩子上酒楼点了一桌子好菜。却只有最大的那个孩子在那里提着筷子猛吃,另外两个小的只有干瞪眼看着,连坐都不让坐!

    这是大哥带着弟弟妹妹出来啊,还是少爷带着书童丫鬟出来呀?无论怎么样这位公子小小年纪也太刻薄了!酒楼其它桌上的客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梅振衣的头皮有些麻,这顿饭可真不太好吃啊。

    再看清风,其它人说的话他应该听见了。却一脸淡然无动于衷;而明月还是那副天真可爱地样子,对周围地议论就像闻所未闻。看见他们无所谓的样子,梅振衣干脆也无所谓了,不管别人说什么,坐在那里安心的享受自己的饭菜。

    吃饭时梅振衣也在观察,他现清风地神色一直淡淡地,从来不笑,只有看着明月的时候表情才会变得柔和。清风地话不多,几乎从不主动说话,除了和明月说话很有耐心之外。与梅振衣交谈往往都是简练的不能再简练。

    而明月天真无邪,就似一个七、八岁的女童,但和平常地小孩又有所不同,当她用好奇的眼神看向四周时,仿佛周围的各色人等、桌椅板凳没什么区别。

    梅振衣看着他们在心中暗暗称奇,同时也止不住的暗自高兴——这回真是拣着宝了!把这两位仙童带回去安顿好,就可以经常找机会去请教了,而且他在芜州修行亦可高枕无忧,不必再担心出明崇俨、左游仙这样的意外之祸。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知焰仙子告诉他的那一番话。知焰本是提醒梅振衣这两位仙童是被逼出昆仑仙境的,但梅振衣却有了另一番计较。

    昆仑仙境地冲突听上去没有明月什么事,麻烦几乎都是清风一个人惹的,那么这个清风可太了不得了!反过来想一想,昆仑仙境各大派包括妙法门都不能让他们在附近容身。清风又是将万寿宗掌门踩翻在地离开闻醉山的。他带着明月这个拖油瓶。竟能安然无恙的来到人世间,难怪知焰会看见清风会目露惊惧之色。

    清风与左游仙斗法时曾自称修行不伤天下有灵众生。也就是说他没有在昆仑仙境中伤一个人,就这样还能毫未伤的离开,这可是一位不好惹的主啊。有他在九连山中坐镇,天下还有什么高人敢到芜州去兴风作浪?

    与人打交道其实很简单,梅振衣也是个老江湖了,看情形只要把明月哄好了,就能让清风满意。通过清风在路上谈钱财而论道之语,梅振衣也大概了解了此人性情,与他不难相处,因为根本就不必刻意去相处。

    闻醉山清风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凡事都有因果,他也不是主动惹麻烦的人,梅振衣越想越觉得收留这一对仙童实在太值了!

    吃完饭,在周围诧异与鄙夷的目光中,梅振衣领着两位仙童出了酒楼。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想找家客栈住下,要间上房舒舒服服的洗个澡,但是一看身后地清风、明月,苦笑一声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刚才在酒楼里看的清楚,明月不仅没有坐下吃饭,走路时连地上的灰尘都没留下她的脚印,看来根本不喜欢那种俗气杂乱的地方,沾都不想沾,何况是人间客栈呢?

075回、将军跪地先卸剑,金仙开口莫乱求

    梅振衣回头问道:“二位仙童,我没有仙家境界,今天实在累了想休息,但明月童子恐住不惯这人间客栈,你看我们到哪去休息呢?”

    清风:“你自去住客栈吧,不用管我们,明日启程行路之时,我与明月自会跟随。”

    梅振衣一脸亲和的神色:“那你们要去哪里?”

    明月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天真的笑道:“清风哥哥,这东西真好玩,可以用它在附近找个地方,我们暂且停留。”

    她拿出的是指妖针,梅振衣当初捧着指妖针在左游仙面前装模作样,说是寻找灵气充盈之地,而它落到明月手中,还真成了这种用途。带着这两人倒省心,什么都不用管,既然如此,梅振衣就独自住进了客栈,要了一间最大也是最好的上房。

    经过一夜的休息,梅振衣的身体、精神都已经完全恢复,洗尽连日来的风尘疲惫,继续南下赶路,一走出城外,清风、明月就不知从哪里现身,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梅振衣算是摸清楚清风的脾气了,不废话,也不刻意去做什么,没有雇车骑马,就是老老实实走路。

    在回家之前,他还要去一个地方拜访一个人。

    这一次顺官道南下,度不快不慢,五、六天后来到浩州城外,梅振衣对清风道:“我要进城拜谢一位朋友,他是浩州府的长官,你们愿意随我去吗?”

    明月问道:“什么是浩州府的长官呐?”

    清风替梅振衣答道:“若此城是闻醉山,长官就是这里的护法长老。”

    明月:“噢,那我就不去了,在城外等着就是了。”

    明月不去,清风自然也不会进城,梅振衣也不客气孤身进了浩州,在城中找人打听浩州司马程玄鹄的府衙。却意外的得知程玄鹄不日前刚刚升官,现在已经是浩州刺史了,成了浩州府的一把手。这位程先生半生不得志。一旦有机会当了官,升的倒挺快。

    在刺史府外,梅振衣被看门的衙役拦住,朝他不耐烦地喝道:“哪来的孩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快走开!”

    梅振衣也不生气。和颜悦色道:“烦劳进去通报一声,就说芜州云骑尉梅振衣,前来拜见浩州刺史程玄鹄大人。”

    那看门的也是几位二五眼,竟然没听清梅振衣这几个字。只见这个小孩装模作样地学大人说话。看样子是来调皮捣乱的,有一名大汉一巴掌就扇过来:“你云骑尉,我还是当朝宰相呢,快滚,别在这里寻大爷开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梅振衣闪身后退,朗声道:“程先生,腾儿来看你了!”这一声浑厚洪亮,从丹田出传的很远。府衙的后院也听见了。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如电冲到门外,看见梅振衣一把将他抱起:“唉呀,少爷啊!你可把我给担心坏了,总算又看见你了!”这人竟然是梅毅。紧接着又有一个人连帽子都没戴。穿着便衣也跑了出来,正是浩州刺史程大人。

    在这里见到梅毅太意外了。梅振衣惊问道:“毅叔,你怎么也在浩州?西北军前相见,至今也不过十天啊?”梅孝朗射出那一箭的时候,梅毅就骑马紧随在南鲁公身侧,当时梅振衣也看见他了。

    梅毅又惊又喜:“说来话长,我马不停蹄一路赶来,也是今天上午才赶到浩州地。……少爷受苦了,快,我们进去说话。”梅毅与程玄鹄将梅振衣迎进内堂,几个看门的衙役是目瞪口呆。

    梅毅在通古河大战的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大军,没有参加后来的战役。通古河战役之后,打扫战场时梅孝朗听说左游仙带着儿子逃走,积渊真人等三位高人追去,当即也派梅毅率一批人向东南方追了下去。

    梅毅地任务当然不是跑到天上去找左游仙,而是尽快通知沿途各地州府,名义上是通缉反贼左游仙,实际上也是关照各地留意梅振衣地下落。梅毅到了肃州的时候,积渊飞天而落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梅振衣昨日已在终南山中被一位仙童所救,脱困之后正准备返回芜州。

    梅毅大喜过望,当即马不停蹄直扑江南,这次他是以执行军务的名义,可以在沿途官方驿站换马,谁能有他的度块,把其余随从都远远甩到后面,匹马兼程赶回关内。离长安不远的官道上又遇一高人拦路,竟是左游仙。

    左游仙没有与梅毅动手,仅是告诉他若想早点见到梅振衣,可以先去浩州府等候,然后就飘然飞去仍是往西北热海的方向。梅毅的任务本是“通缉”左游仙,可此时却顾不上别的,一路南下直奔浩州。上次调动浩州兵马,他却不辞而别,现在也应该回去一趟把事情交割完毕。

    到了浩州得知程玄鹄升任刺史,公务倒好办了,与程玄鹄讲述西北军中事,在刺史府休息了三个时辰不到,就听见梅振衣在门外大喊。梅毅在椅子上弹起冲到府门外,门外站着的不就是活蹦乱跳地大少爷吗!

    到了内堂,梅振衣先在他们二人面前跪倒,拜谢出手相救之恩,唬的两人连忙把他扶起按回座上还礼。落座之后谈及这一月来生的事情,梅毅以程玄鹄都唏嘘不已,但关于梅家父子之间的事,梅振衣不提,他们也不方便多说。

    最后还是梅毅硬着头皮道:“少爷,国公爷临行前曾吩咐我,如果见到了少爷,要我传一句话——希望你能体谅他的苦处。”

    梅振衣低头答道:“我完全能够体谅,心中无丝毫怨言,请问,就这一句吗?”

    梅毅:“就这一句,以少爷之聪慧,话也不必多说罢,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梅振衣向程玄鹄道:“程先生,此次专程来到浩州,一是向您致谢。二是向您请教。我脱困之后,径直回芜州,不去西北见我父。这么做应不应当?”

    这话问出来,程玄鹄也不好不答,沉吟半响才道:“小受大走,亦为孝道。南鲁公若不遣人招你相见,你就不便去见。否则你是问罪呢还是谢罪呢?若谢罪你本无过,若问罪不符忠孝。……冠礼之前,只要你父不招,你便留在芜州好了。”

    梅振衣:“多谢先生指点!……毅叔。你向我父复命之时。就说程先生讲地这番道理,我是个孩子,没什么主见。”

    这哪是没什么主见,分明是借程玄鹄之口回话,这种话还只方便由别人说出来。梅毅答道:“知道了!我先护送少爷回芜州,然后再回军中复命。”

    梅振衣想了想:“你便随我先回芜州吧,你这次离家匆忙,回去也好报个平安,芜州府那边。也烦劳你交待一声程玄鹄要派人护送,梅振衣直说不必,还有清风、明月跟着呢,实在不需要多余地随从。当晚设宴为梅公子“压惊”,又在刺史府留宿一夜。第二日清晨告辞启程。梅振衣没有骑马。也让梅毅弃马步行,梅毅不解其意。但也只得听少爷的。

    出城时梅毅问道:“据说是一对仙童救了你,并要随你回芜州,我怎么没看见这两位高人啊?”

    梅振衣笑着答道:“他们在城外等我,上路时就能看见了。”

    梅毅吃了一惊:“是你地救命恩人,又是仙家高人,少爷怎能如此怠慢!你自去浩州府饮宴休息,却把他们晾在城外一夜?”

    梅振衣:“这不是怠慢,与那两位仙童,如此相处最好。我也要提醒你,待会儿见到他们,不要惊讶,也不必刻意做什么,照常赶路就行。”他又细细嘱咐了梅毅一番。

    等到了城外路上,清风明月不知从何处现身,梅振衣只介绍梅毅是自己的随行家将,便不再多言。梅毅得了少爷的提醒,只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并没有打其他地招呼,尽管心中惊讶,但是脸上毫无异色。

    这一路上打尖吃饭,梅毅只伺候少爷,不多理会两位仙童,而清风、明月也不计较。梅毅此人是个最得力的臂助,只要少爷吩咐的事情,他都会一丝不苟地完成。这一段路比前几天快多了,到野外无人之处施展神行之法疾行,清风、明月也不紧不慢的跟上。

    清风、明月跟随身边也不是全然没有麻烦,那清风童子可能真是个惹事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闹出意想不到的事端来。

    三天后经过一处市镇时,有人在路边卖鸟,大大小小的鸟笼子摆了一溜,花花绿绿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很是好听。明月停下脚步看了几眼,对清风说:“它们在说话,都是被后面那人从山上抓来的,好可怜,放了好不好?”

    清风点了点头,上前就把鸟笼子全打开了,虽未用神通法术但动作利索无比,大大小小的鸟儿呼啦啦全飞了。卖鸟的哪见过这种事情,张大嘴一时之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而清风已经象没事人一样走到一边去了。

    不等梅振衣吩咐,梅毅已经一个箭步拦在卖鸟人身前,拱手道:“我家少爷已经把你地鸟全买下了,他就喜欢看人放着玩,多少钱?”然后很利索的掏钱、买鸟、走人,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更没有说清风什么。

    集市上的其他人惊讶不已,从来还没见过有人这么玩的呢,指着几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说什么话的都有。梅振衣与梅毅只能装作没听见,而清风、明月就像真的没听见。清风似乎对梅毅刚才的举动很感兴趣,一直在留意打量他。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真正的大麻烦还在后面呢!

    等出了镇子路上无人,清风突然在后面喊道:“梅毅!”

    梅毅停下脚步转身:“仙童叫我,请问有何吩咐?”

    他以为清风要说刚才地事,不料清风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是习武之人,专修剑术得御剑神通,有多长时间了?”

    梅毅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有几十年了。”

    清风接着说道:“按你这种修炼之法,就算修成御剑飞仙,也终究不得长生。虽身强体健异于常人,但寿数与凡人相差不远,天年已尽便是散功辞世再入轮回之时。若无其他功德机缘,是白修一场。”

    梅毅点头道:“您是仙童,而我不过是凡间一武夫,修成剑术能防身自保亦可上阵杀敌足矣,不奢望长生。更不敢奢望飞升成仙,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就能实现的。”

    清风淡然道:“你的杀业太重,就算真能飞升仙界,到时也抵不住天刑雷劫。但仅论你地资质。还是可以修炼全形养生之道地。就算这一世不得飞升,也值得一试。”

    梅振衣闻言心念一动,清风莫不是要指点梅毅什么?也在一旁插话道:“请问仙童,您刚才说的天刑雷劫是什么?”

    清风:“飞升时地天劫,也是一世的人劫,你现在问这个还太早。”

    梅振衣又追问:“我有一事不解,飞天之能犹在在大成真人境界之上,您怎么说梅毅就算修成御剑飞仙,寿数也与凡人想差不远呢?”

    清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御剑飞仙也有不同,梅毅的修炼地剑术,最终境界若达世间器用之极,连真仙可能亦非敌手。但若不修全形养生之道,终究受天年所限。这些你师父不可能不知道。为何问我?”

    梅振衣:“以前我没有请教过师父。现在请教仙童,那么梅毅可修你所说的全形养生之道吗?”

    清风:“不是我所说。你所修道法的便是,以梅毅的资质根器也可以修习,但是他剑术根基已成,说难也难啊。”

    梅振衣向梅毅使了个眼色,梅毅赶紧拜倒:“恳请仙童指点迷津。”

    清风看着他问了一句:“你是真心的吗?”

    梅毅:“当然真心求教!”

    清风摇了摇头:“在我面前,你不是求教,而是求助,我不会教你,只会帮你。现在再问一句,你是真心求助吗?”

    梅毅:“当然真心求助!”

    清风又问了一句很奇怪地话:“梅毅,你临死散功之前,会把剑放下吗?”

    梅毅苦笑回答:“到了那个时侯,不放也得放啊,您不是白问吗?我一介武夫本无奢望能修成仙道,但今日仙童既然开口,我当然真心相求。”

    清风:“那么,你现在能把剑放下吗?”

    梅毅愣了愣,随即解下腰间的镂金剑放在地上,抬头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清风的话仍然很怪:“我可以助你,但成与不成,在你自己,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

    梅毅:“这些我懂,拿到剑谱,不等于就会剑术,修炼之功全在个人,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怪呢?”

    清风又扭头问明月:“你说,我帮不帮他?”。

    明月眨了眨眼睛,没说话点了点头。清风这才转向梅毅道:“刚才在镇中之事,我本应谢你,但又无所可谢,就助你一回吧。好了,你可以起来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梅毅茫然起身,梅振衣插话道:“清风仙童,你还什么都没说呢!”

    清风:“刚才说的清楚,我不是指教只是相助,而他是自愿真心求我,现在我地事已经做完了。”

    梅毅与梅振衣面面相觑不解何意,明月拍着小手说:“清风哥哥已经帮忙了,我们继续赶路吧,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已经帮忙?帮什么忙了?梅振衣一头雾水,但看清风地表情高深莫测,显然已经不想再多说,那就继续赶路吧。以神行之法刚一迈步,就听梅毅出一声惊骇已极的叫声,梅振衣愕然回头:“毅叔,你怎么啦?”

    梅毅脸色煞白,指着清风颤声道:“你、你、你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废了我的修为!”原来他刚才施展御形腾空之术,却现全身无一丝法力可用,连苦修数十年的内劲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迈步向前差点没栽倒,心中的惊骇可想而知!

076回、手中仗剑心入妄,神通难凭落真空

    清风一摆手:“你的修为仍在,只是从放下剑的那一刻起,神通法力无凭。不信,可以让梅振衣看看,他是孙思邈的弟子,应能清楚你的状况。”

    梅振衣一个箭步上前,扣住了梅毅的脉门,以省身术中的神识外延之法切入到梅毅的体内,现他的确是毫无伤。不仅无伤,而且神气完足、筋骨强健,梅毅的修为若按医家的说法也是易筋洗髓之人,多年的修炼使自身不仅达到巅峰状态,而且已经生常人所没有的改变。

    梅振衣松了一口气,安慰道:“毅叔不要担心,你没事也没受伤,一身修为仍在,只是暂时无法运用神通法力。……我听说星云师太说过,修证罗汉果之后,须悟慧而不用之道,有无神通习以为常,不视为依仗。……太上亦有云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为玄德。这是大成真人之后的修行境界。”

    他很聪明也很机灵,知道梅毅这样一位征战一生的将军,突然失去了一身神功,心理遭受的冲击是如何巨大,不小心都可能精神失常,赶紧解释安慰。梅振衣将自己从星云师太那里听闻的一点佛法,还有孙思邈所教的玄理,凡是沾边的都搬了出来,先哄住梅毅再说。

    梅毅很信任大少爷,且听他说的如此玄妙,也心下稍安,脸上恢复了血色,向清风道:“可是我并非大成真人啊?”

    明月在一旁笑眯眯的答道:“所以清风哥哥才会帮你啊,靠你自己是不可能的。”

    瞧她说话的样子,清风三言两语封了梅毅地一身神功,反倒是帮了梅毅一个大忙。而且是轻描淡写没当什么大事。梅振衣却笑不出来。恭恭敬敬地问道:“能否解透玄机?”

    清风反问:“你刚才对梅毅说的很清楚,怎么又来问我?”

    梅振衣:“我只是按字读经话头禅,修为境界未到,既然是仙童施展的仙法,我也不能解其玄妙。”

    清风“噢”了一声,淡淡道:“无大成真人的修为,也可有大成真人的心境,但无大成真人的心境,不可称大成真人,修为再高、法力再强也不可称。梅毅修炼的剑术就是如此。你师父可能没告诉你这些,因为不必告诉,你所修法门路径就是这般,与梅毅不同。”

    梅毅回过神来,也听出一些门道,上前施礼:“请问我有何不同?”

    清风:“你自己也清楚,你依剑诀修炼。炉鼎强健、心性坚忍能有今日成就,但并无脱之心法,持剑之心几十年未变,所以只是一名武夫、剑客,算不得真正的修行人。若想入全形养生之道,必须入这一关,而这一关不是你想入就能入的,所以我帮你一把。”

    梅毅:“您是怎么办到的?我又该怎么办?”

    清风:“你若不是真心求我,我亦无法。我问你散功之时能否放下剑,你说能。便是法缘。我问你此时能否放下剑,你放下,机缘就到了。……至于你该怎么办,全在你自己,已经与我无关。”

    梅毅愕然,梅振衣嚷道:“清风,有你这么办事地吗!散了他的功力就不管了?”

    清风反问:“自古以来,只听说渡人修行,有听说管人修行、替人长生的吗?

    梅毅此时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我还能恢复一身功力吗?”

    清风:“能与不能,在你自己。我借机缘引你修行中的劫数,心中还有持剑之念,你是无法再拿起剑的。……梅振衣,你别皱眉,将来你若修行大成。也得过这一关。不信就去问你的师父。”

    梅振衣:“劫数?我将来也得过这一关?这叫什么劫数?”

    清风:“飞升之前,世间修行种种劫数因法缘起。皆无名。”

    明月突然插了一句话:“没名字可以起一个呀,听说心猿悟空也曾被镇五百年用不得神通,就叫悟空天劫好不好?”

    清风摇头:“梅毅与那栓马猴地情况不一样,仙凡两种修行不可同日而语,他哪有五百年金刚不坏之身历劫。我听观自在菩萨说过,那叫能断金刚波罗密多……”明月一开口,话题就扯远了,他们谈的竟然是《西游记》中事情,尽管说法不太一样,梅振衣也能听出来。

    但此时他可没心情研究传说与事实之间的究竟,咳嗽一声打断两人的话:“二位仙童,不必商谈起名之事了,仙家传说久远,但此事真真切切生眼前,我看就叫真空天劫好了!……只想请问,如何才能渡过此劫?”

    清风扭头看他神色竟有些好奇:“真空天劫?嗯,那你就叫它真空劫罢。……你怎么不问如何成仙呢?难道你认为世上有口诀,只要我一开口,你就成仙了吗?”

    梅振衣哭笑不得:“那你总得指点一二吧!把人当傻子玩吗?”

    明月很好奇的眨着眼睛:“傻子就是傻子,有什么当不当的?……清风哥哥,你把话说清楚吧。”听见这样的反问,梅振衣简直有点晕,

    清风想了想,对梅毅道:“你现在的情况,拿起剑是一颗妄心,放下剑是一片真空,心法只有这两句。这是两重劫数齐至,渡过之后又是一番新境界,那时不仅有大成真人之境,也可入脱胎换骨的玄关之门了。……好了,我今天说的够多了,不要再问,你不是我地弟子,我只是引你的两重劫数而已,成与不成,在你自己。”

    梅振衣听见“你不是我的弟子”这一句,突然间反应过来,其实未必要问清风啊,自己还可以去问钟离权。既然是飞升成仙之前的世间修行劫数。钟离权不可能不知道。清风讲的很清楚,只是相助不是指教,那么就不会再多说了。

    其实以梅振衣之聪明,他听见这句同时也心中一动——或许可以乘机建议梅毅拜清风为师,听清风话中地意思弄不好就能成。但梅振衣却没有点破,因为他看不透清风这个人,不敢确定是祸是福,说实话,他也有点怕了清风了。

    他拉了梅毅地衣袖一下,先拣好话说道:“毅叔。恭喜你了,历劫之后便有大成就。其余的事不必烦恼,不要忘了东华上仙是我师父。”

    梅毅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没有完全回过味来,搞不清自己是走运还是倒霉,被梅振衣拉着就走。这回不能施展神行之法了,又想早点赶回芜州。路过下一个市镇时雇了一辆马车代步。梅振衣与梅毅坐车,清风、明月仍然跟在后面步行不愿上车,梅振衣也就不管他们了,吩咐车夫只管扬鞭赶路。

    车把式心中惊诧已极,赶了这么多年的车还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怪事,一位中年男子陪着一位少爷模样地孩子坐车,却让另外两个更小的孩子在后面走路跟着。他好言提醒是不是也让那两个孩子上车,反正车上还有地方。

    而那位少爷却要他不必管,催马赶路便是,先把车钱给付了。车把式只得催马。还不住回头看,现不论车走的有多快,那两孩子始终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看似走的不快却一点都没落下。大白天地见鬼了?这些人究竟是妖怪还是神仙?

    这一路上,车把式一颗心始终在扑腾乱跳,到了晚上进舒州城打尖,那位少爷吩咐在城外停车对两名童子说:“我要陪毅叔进城住店,二位请自便。”然后就进了城,车把式惊讶地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进城之后,车把式就要告辞。要他们第二天另找一辆车,给双倍钱也不愿再拉,无论梅振衣怎么解释都没用。看来是把清风、明月当成妖怪了——要是神仙的话,谁会这么怠慢,进城之后放之野外?梅振衣也无可奈何。只得让车夫自去。唉,带着这一对仙童上路。说是什么都不必管,可随处都有麻烦啊!

    住下之后,梅毅不时还在喃喃自语,念地就是那两句:“拿起剑是一颗妄心,放下剑是一片真空。……到底拿起还是放下?”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也有点象犯了魇症。

    就算不谈修行,精通医道的梅振衣也明白梅毅此时的心态,再多劝无益。此时当然无法去问钟离权,但可以“见”孙思邈啊!进房之后与梅毅打了声招呼,在床上定座,进入“如神在”灵台定境。

    上次在万马军前入定,与师父交谈,最后几句话说的很特别,不似平常心印交流,倒像是面对面告别之语,梅振衣当时得知老人家已经仙去了。灵台中再见,孙思邈和蔼慈祥一如往昔,梅振衣不禁伤感,同时也更加恭谨。

    听见梅振衣转述梅毅之事,孙思邈竟然笑了,微笑着说了一番话——

    大成真人境界之后,在脱胎换骨之前,修行中确实有这么一个阶段,那就是不用神通,不仅仅是不可用,而就是“不用”,佛门称之慧而不用。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心境转变,以适应有了一身神通法力之后地变化。

    这个境界不是人人能有的,有人修行一世也找不到这种感觉,因为修行人得了神通法力之后,皆会视为成就依仗,不容易放下,就算嘴上说放下心里也放不下。但如果不经历这个阶段,也无法修证再往上“脱胎换骨、神通俱足”的境界。

    从这个意义上讲,梅毅今日所遇,是天大的福缘!

    梅振衣以前常说的修行次第,如五气朝元、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出神入化,是医家从身体炉鼎角度谈的,没有概括心境的变化与悟道、证道的层次,是一种相当简练的说法。而实际修行远不止这么简单,会经历重重考验,因法、因人而异。

    这种考验也称为劫数,飞升之前世间修行种种劫数无名。比如梅毅所遇。梅振衣起了个名字叫真空劫。为什么会无名,先因为它对每个人的影响不一样。比如有不少佛门高僧,入门得神通时就不为依仗,也从来不以此偷酒吃肉,真空劫这一关自然就过去了,历劫就似没有遇到一样。

    之所以无名地第二个原因,是因为说不清到底会遇到哪种考验,反正境界到了迟早都是躲不过的。比如梅毅这种情况就很复杂,不仅有所谓地真空劫,现在拿起剑也成了他地一种妄心。那就再起一个名字吧,叫妄心劫。

    所谓妄心,就似人们常有的种种妄想,比如有人常说:“等将来有了钱,鱼翅点两碗,吃一碗倒一碗;二奶养两个,一白妞一黑妞……”其实钱这个东西。就是一种象征,有了修行神通也一样,你如何面对这种妄心?

    这也是一种考验,如果堪不破,修为无法更进,更有甚定心散失也会修为尽失。这就是所谓的妄心劫,只有经过这个考验,才能修证大成真人。梅毅同时遇到了两种考验,梅振衣分别起名为妄心劫与真空劫——拿起剑是一颗妄心,放下剑是一片真空。

    世上有无数修士。修行一世,最终就是在某种考验前驻足,终其一生无法精进。这是很正常的,别说飞升成仙,修证大成真人也是寥寥无几,就连“真人不说假话”的境界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梅毅今日所遇,也是重大的劫数!

    最后孙思邈又说道:“无论是福缘还是劫数,都是梅毅自己选地。”

    梅振衣问:“自己选的?可是他事先不知是这种情况啊?”

    孙思邈:“事先不知,事后难道也不知吗?当时说了那么多。梅毅单单没有问——能否反悔,不要清风相助!……要解开梅毅的心结也简单,把我刚才这番话告诉他,等他想明白之后,你再问他一个问题——假如事先知晓。他会改变选择吗?”

    梅振衣恍然大悟:“谢谢师父指点!那么今后该怎么办。他如何才能渡过此劫?”

    孙思邈摇头:“不怎么办,至于你所不知地事情。为师也无法指点,有机会你可以去问钟离权。”

    有师父可以请教就是好啊,这么复杂深奥的问题就这样找到了解决地方法!这些真是孙思邈所授吗?其实前面说地每一句话,都是梅振衣以前有所闻的,包括清风白天说地话,有些道理听说过,但一时间想不明白或想不起来。

    经过灵台中孙思邈这个“旁观”的点拨,此刻在定境中有所领悟。这孩子地悟性极佳,世间少见,难怪钟离权与左游仙都看中了,一心想收在门下。

    接下来就好办了,收功之后找来梅毅,把方才定境中孙思邈所述的那番道理细细讲来。梅毅也是个聪明人,当然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长出一口气道:“多谢少爷开解!练剑这么多年了,清风说的那些话,其实我自己都清楚!今日解剑之时,心中隐然有感,却不象少爷能看的这么透彻。”

    梅振衣:“原来如此,我就放心了,清风的用意你既然清楚,那为什么唠唠叨叨念了一路的咒语?”

    梅毅:“什么咒语?”

    梅振衣:“拿起剑是一颗妄心,放下剑是一片真空,到底是拿起还是放下?”

    梅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仙童的意思我清楚,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不禁恍然失神。”

    梅振衣:“那我问你,假如事先知晓,再来一次,你是否还会求助?”

    梅毅断然道:“当然会了!现在回想,还是自愿,这样地机会上哪去求?千军万马生死一线我尚且不惧,难道会惧怕妄心、真空劫数?”

    梅振衣:“这可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怕不怕都没用!你一身修为仍在,就是失去内劲法力,往后照常修炼就是了,也许到了真正拿得起也放的下剑的那一天,境界自足。……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具体对不对,有机会再去问钟离师父。”

    梅毅又叹了一口气:“说来容易做来难啊!我虽万分愿意,但也觉得机缘来的不是时候,国公爷那边西北战事未完,少爷在芜城也需要保护照顾,如果另选一个时间……”

    梅振衣笑着打断他的话:“哪有那么多如果!你看那仙童清风拽里拽气的样子,才不会理会人间这些破事呢!他还会跟你商量时间,求你请他帮忙吗?……你要是这么想,就是一点妄心的苗头啊。”

077回、盘扣金珠心何重,指山相赠以还情

    经过梅振衣的一番开解,梅毅也恢复了平静,不再感叹什么,至于心中还有什么想法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次日起程,梅毅去了一趟舒州府,亮出鱼符表明身份,从官府那里调了一辆最好的马车,却没有要随从护卫,亲自赶车前往芜州。

    舒州紧临芜州路程不远,梅毅虽然使不出神通法力,但一身修为仍在,赶车比一般的车把式强太多了,两匹骏马拉着轻车在官道上度极快,远远看去就是一缕烟尘。烟尘之后清风与明月不紧不慢的跟着,脚下片尘不沾。

    梅振衣坐在马车上想心事,梅毅的遭遇让他感触很多,突然想起一句话“神灵面前莫浪言”,看来还真是这样,说不定是祸是福!那些拜佛求仙的人不知明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仙佛不在,求也没用,假如仙佛真的来了,结果也不是一般人能预料的。

    子曰:“敬鬼神而远之。”——诚不我欺也!

    梅振衣在回想知焰仙子所述那两位仙童的来历,以及这几日清风和明月所说的话,一个个熟悉或模糊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清风、明月、镇元大仙、心猿悟空,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间想到这一对仙童是谁了!

    史上最有名的清风、明月,不是闻醉山的清风、明月,而是五观庄的清风、明月!《西游记》中有一回叫“万寿山大仙留故友,五观庄行窃人参”,讲的就是玄奘取经路过五观庄,主人镇元大仙不在。只留一对童子在家。童子用人参果招待玄奘,玄奘不敢吃,那对童子就自己吃了,玄奘的几个徒弟眼馋去偷人参果,结果引了一系列故事。

    这个故事在《西游记》中是个大团圆的结局,孙悟空打倒了人参果树。但最终还是从观自在菩萨那里求来净露,将人参果树救活,镇元大仙与孙悟空结为兄弟。至于清风、明月只是故事里地两个小配角。后来再未提起。

    穿越到大唐之后,见到了种种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甚至拜了汉钟离为师,与后世的文学作品中所见大异其趣。自从误以为钟离权在试探自己,无礼得罪了妙法门几位高人之后,梅振衣对神话传说就不刻意去附会了,老老实实的遇事做事。

    但是今天见到了清风、明月。他还是想起了这一段历史典故。他们不就是传说中五观庄的那一对吗?怎么成了闻醉山的药园童子?他们与镇元大仙地传人怎么会起了冲突?看来实情另有曲折啊。

    玄奘西行。到天竺那烂陀寺求法,史上确有其事。梅振衣穿越到唐代所知所闻也与史书记载并无太大差别,那是贞观初年的事情,而如今玄奘法师早已在长安圆寂,这对仙童又是怎么回事?在玄奘西行的路上,应该是真地遇到了清风、明月还有镇元大仙。

    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清风、明月就是《西游记》里的那两个仙童,现在带着万寿宗药田所有的灵药来到人世间,被自己所收留。灵药藏在哪呢?他们身上还有人参果吗?如果有的话能不能搞个一枚两枚的来尝尝?

    想到这里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有些荒诞的念头,梅振衣早已明白,仙家福缘不是随便乱求的,修行依因果缘法行事。以他现在地能耐,还插手不了这样地事情。干脆提都别提。一切等将来再说吧。自己只要信守诺言,送他们一座山做为修行道场就可以了。

    到了芜州地界。并没有进城,而是在郊外沿青漪江直奔齐云观。下午的时候过了妙门山,来到青漪湖边,远远的看见齐云峰上山的小道,马车的度慢了下来,梅毅在前面回头道:“少爷,有不少就在山脚下,应该是在等你。”

    梅振衣吩咐停车,跳下车来对后面的清风、明月拱手道:“二位仙童,这一路前来,沿江排开的六座山,以及前面湖中的三座山,就是芜州九连山,皆为我梅家所有。你们现在可以去各处看一看,我家中还有事要处理,三日后再见。”

    清风点点头:“那好,三天之后,我们就在此地相见。”然后也不多说,挽着明月凌波踏浪而去,看方向是往青漪三山去了。

    山脚下的那群人见马车停了,都快步赶了过来,梅振衣也赶紧迎了上去。还没走到近前,人群中就奔出两条娇小地身影,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少爷,一左一右扑了个满怀,梅振衣伸双手抱住,正是谷儿、穗儿两个小丫鬟。

    两个丫鬟髻衣衫很是齐整,显然是梳妆好了特意在等,一个多月没见,这一对美少女憔悴了许多,脸色苍白一对杏眼又红又肿,显然不知哭过多少回。此刻扑在少爷怀中,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抽抽搭搭又在哭。这一个多月把她们吓坏了也急坏了,见到少爷无恙归来,一时忘情投怀喜极而泣。

    再看对面,张果、星云师太、师兄曲振声、舅舅柳直,还有梅氏六兄弟都纷纷上前宽言慰问。不仅有人还有鬼,常人不觉的阴风起处,提溜转也来打招呼,祝贺他无恙归来。梅振衣抱着两个丫鬟也没法还礼,只有不住点头称谢,张果等人眼眶都有些湿润,面带欣慰的笑意——无论如何,回来了就好!

    梅毅在一旁问张果:“你们怎么知道,我和少爷会在今天回来?”

    张果:“程玄鹄派人从浩州骑快马报信,说少爷不日即将回家,我能猜到少爷肯定先回齐云观,我们这两天都在山下等。”

    抱着一对美少女丫鬟,看着面前这些亲切的面孔,梅振衣心中溢出一股形容不出的暖流,鼻子有点酸也想哭。万马军前被父亲被一箭带来地遗憾。此刻一点点被冲散。

    他低头柔声对两个丫鬟道:“我这不是好好地吗,你们哭什么?别再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谷儿、穗儿这才止住抽泣破涕为笑,反应到在众人面前举止失礼,又赶紧躬身道歉,被梅振衣一把拉起。接下来他上前向众人长揖回谢:“腾儿突遭变故。让诸位为我忧心了!”众人纷纷伸手搀扶,皆说少爷遇难呈祥,值得好好庆祝。

    一行人簇拥着梅振衣和梅毅。就像簇拥着两位从战场上得胜而回的将军,一路谈笑回到了齐云观。当晚在观中设宴,既洗尘也压惊,开席之前,梅振衣想起了一件事,把舅舅柳直单独请到了书房。

    柳直听说自己外甥出事之后,也是急地吃不下睡不着。妹妹柳巧娘走的早。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血,怎么不让人担心?听说梅振衣无恙归来,柳直特意从宁国县赶到齐云观等候,要亲眼看到他回家才能放心。

    俗话说见舅如娘亲,尤其是亲娘不在的时候,那就是娘家最亲的人了。刚刚穿越时对这个莫名地便宜舅舅没什么感觉,可是此时见面,梅振衣却能真切的感受到那种亲人间的温情。甥舅之间宽慰地话不必细述,最后梅振衣求了舅舅一件事。

    柳直听完后眼神亮。拍着他的肩膀道:“难为你还有这份心,我怎能不答应,就这么定了!你这孩子真像你去世的娘,心细,总能为人考虑的很周到。”

    酒席还没摆上之前。柳直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一件事。要认谷儿、穗儿为女,不是挂名的义女。而是记入户籍的养女。这就意味着这一对丫鬟今后地身份不同了,她们地名字也成了柳谷儿、柳穗儿,不再是普通的下人,而是梅振衣的“表妹”。

    柳直话一出口,众人都猜到梅振衣刚才拉着舅舅去商量什么事去了,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将来要娶这两个丫鬟。注意,是“娶”,而不是“纳”,其中有很大的区别。

    唐代的婚姻制度是法定的一夫一妻制,一位成年男子只能有一位正妻。当然了,有钱人可以纳妾,还可以在府中养一堆歌伎,在现代人看来都是小老婆,但在当时的法律地位是完全不一样的。

    妾没有法律承认地地位,也不受任何保护,没有财产的继承权和处置权,甚至妾本身就是一种私有财产,可以随意买卖或转送。从文字表述上看就很明显,与正妻结婚叫“娶”,要请媒下聘履行法定的手续,而“纳”就是收纳之意,就像买一件东西,不需要媒人也不需要聘书。

    唐代的律法还规定,士族与庶族之间贵贱不通婚,指的是正式地夫妻,与纳妾无关,也说明妾被排处在法律地位之外。还有规定不得以妾为妻,也就是说正妻死了,妾也很难扶正。

    那天在终南山下,梅振衣扯开盘扣取出金珠地时候,心中就很有感触,经历这一番生死磨难,他想到应善报所有善待他之人,当然包括照顾他无微不至的谷儿、穗儿。他早就打算将这一对美少女留在身边,转念想来,如果纳为妾室也实在太委屈了。

    那怎么办?既然贵贱不通婚,先就是要给她们一个身份,这就是他求舅舅柳直地原因。律法又规定男子只能一夫一妻,也不能都娶为正妻啊?在唐代的婚姻制度中,还有一个特殊的规定后代人了解的不多,那就是“媵妻”制度。

    媵,古语从嫁之意,比如尧帝之女娥皇、女英这一对姐妹都嫁给了舜帝,就是一妻一媵。到了唐代有“媵妻”制度,媵不是法定的那唯一的正妻,但比妾的地位要高得多,最重要的是受法律承认,与丈夫是正式的夫妻关系,娶的时候也需要正式下聘书,受社会与整个家族的承认。

    只有贵族才有娶媵的资格,而且法律上有明确的等级与数量限制,比如唐律就规定:“五品,一妻三媵”。意思是五品官最多可以娶媵三人。

    谷儿穗儿脱离了下人身份,梅振衣将来就可以明媒正娶,皆为正式的媵妻。在不同的时代。对不同的人,有不同地报答方式,这应该是谷儿穗儿最想要的,也是她们做梦都想不到的。谁会为两个丫鬟动这么多心思?真要是喜欢将来纳为妾就是了,而梅振衣竟然设法给了她们公认的法定地位与社会地位!

    这些办法梅振衣是怎么想出来的?当然是在浩州时请教了程玄鹄,在饭桌上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程玄鹄也很诧异,梅公子大难不死,小小年纪怎么先想到地是风流事?他也不完全明白梅振衣当时的心情。

    对于谷儿穗儿来说。当然是喜从天降,被巨大的幸福突然击中,就似堕入云里雾里一般,差点没晕过去。这两个丫鬟聪明伶俐,怎会猜不到梅振衣地用意,又羞又喜,再一次喜极欲泣。在人前又不好太表露出来。总之女儿家的那种心思难以形容。

    当天的宴席星云师太也参加了,因此一桌子全是素,非常精致美味。梅振衣特意请张果也入席,结果这老妖精过了好半天,等菜快上齐了才入坐,说是在后厨盯着。上菜的下人不经意间说漏了嘴,原来这一桌精美的素都是张果亲手做的。

    梅振衣问道:“张老,我以前怎么不知你有这么好的手艺,好像我家没有谁吃素吧?”

    张果赶忙解释:“这算什么手艺。就是偶尔学了几道菜,今天师太在,我就去厨房盯了一会。”

    结果那多嘴地下人又说:“张管家这一年来一直在苦练厨艺,星云师太每次在齐云观用餐,素都是管家亲手做地。”

    这话说的张果直咳嗽。喝斥了一句多嘴。赶紧让下人出去了。星云师太道:“真是多谢张管家劳神了,来齐云观这么多次。却不知每一顿素都是管家亲手所做,贫尼真的很不安呐!”

    张果老脸微红,赶紧起身回谢:“师太是高洁之人,我恐下人们做的素不地道,无意间亵渎了师太的清雅,所以亲手为之,应该的,应该的。”

    梅振衣在一旁看着想笑又不敢笑,张果对星云师太那点心思他早就知道了,现在看星云师太并不反感张果的好意——唉,可惜师太是个尼姑,有些话不好说呀,否则真想撮合他俩!

    宴席散后,星云师太告辞要回翠亭庵,梅振衣特意吩咐张果去送,命他要一直把师太送到庙门口才能回来。

    谷儿穗儿的身份不同了,但梅振衣并没有另换贴身丫鬟,日常起居还是由两位“表妹”照顾。家中其它下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都改口称谷儿、穗儿为小姐了,也许过几年就要称谷儿夫人与穗儿夫人了。

    回家地感觉真好,哪怕是的一床一椅都那么熟悉有亲切感。当天晚上谷儿掌灯穗儿铺床,两个丫头粉脸都红扑扑的,低头有点不敢看少爷,铺完床也不走站在那里欲言又止。梅振衣一手一个拉到身前道:“你们是不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谷儿扑哧一笑:“那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叫少爷吧,都习惯了,改不过来。”

    梅振衣:“喜欢这么叫就这么叫吧,等将来再改口。”

    穗儿低着头弱弱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这都快睡觉了还有什么吩咐,握着小手笑道:“我没什么事了,你们去休息吧,这么多天都没睡个安稳觉吧?人看着都瘦了!”

    梅振衣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身体育的相当不错,男女之事也应该懂了——其实他穿越前早就懂了。灯下看一对美少女含羞体态,也觉得心里有点痒痒的,可惜还不是时候。孙思邈早就教他“欲不可早”,男人十四岁当然太早,而钟离权更干脆,直接给他立了一戒——色戒。

    虽然还不能吃,但看着也舒坦呀,哄了两个丫头一会,吩咐她们去休息。梅振衣到了夜半子时,仍然来到齐云台上定坐修行,这一个月来辗转万里,但内外功夫地修练可是一天都没落下过,回家地第一天也一样。

    第二天梅毅去了芜州府,一是答谢,二是销案,向官府报失的人口回来了总得去办个手续。芜州不少官员听说南鲁公长子无恙而回,都欲登门祝贺,梅毅推说少爷受了点惊吓闭门休养,由他转达问候之意就可以了。

    家中地琐事不必多述,转就过了三天,到了与清风、明月约定见面的日子。

    这一天下午,梅振衣带着张果、梅毅,还有赶来凑热闹的提溜转,两人一精一鬼来到了青漪湖边。张果和提溜转都很好奇,不知那一对仙童是何方神圣,而梅振衣已提前告诫他们,就在一旁待着就行,没事千万别乱说话。

    他们四个刚在青漪湖边站定,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羽衣童子,牵着一位天真可爱的小女娃,脚踏湖波飘然而来。走到岸上也不行礼,清风颔道:“你果然守信,正好三天。”梅振衣也不废话,从张果手里拿过一件东西,走在清风面前展开:“这是九连山的图册,连同地契都在这里,请问二位仙童选中了哪座山?”

    清风没有看图而是看着他,问了一句话:“假如我看中了面前的这座山,你会把道观搬走吗?”

    梅振衣一愣,这倒是个没想到的问题,笑着答道:“齐云锋很大,后山幽谷很深,齐云观并不在主锋之上,而在湖畔山腰。仙童若在山中修行,应无相扰之处。”

    清风:“我是说如果我让你搬,你搬不搬?”

    梅振衣无奈道:“如果你一定要我搬,我可以与观主商量,在山下湖边另建齐云观,但最好不要如此,那里曾是我先师孙思邈悬壶济世之处,如能保留感激不尽。”

    明月一直好奇的盯着提溜转在看,仿佛很感兴趣的样子,此时插话道:“你放心好了,我不喜欢这座山。”

    原来他们没有看中这座山,仙童清风啥时候也学会逗你玩了?梅振衣松了一口气,指着图册又问道:“原来仙童在和我开玩笑,你们究竟挑中了哪一座山?”

    清风:“不是开玩笑,只是没有选中这座山,即使选中了你也不必担心,道观是你先师悬壶之处,不会逼你搬走,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请问这地契是做什么用的?”梅振衣解释道:“这是世间的财物凭证,证明此山归谁所有。”

    清风:“我不需要这个,只是借用一处道场修行,山还是你家的。……我就要这座山。”

    他们会挑哪座山,梅振衣大概心中有数,十有*是青漪湖中地脉龙尾卷起的方正峰,要梅振衣来看,那也是九连山中最适合的修行之地。然而清风的手却指向另一个方向,停在九连山的另一端。

    “敬亭山!”这个结果出乎梅振衣的意料。

    清风:“它叫敬亭山?是的,就是这座山,此山明月喜欢,也与我有缘。”

078回、金仙童子即道场,自在菩萨出敬亭

    梅振衣精通风水,想当初就特意查看过九连山地脉,此地风水确实玄奇,当时虽然感叹却并不太惊异,这一次随左游仙行走各地,行程何止万里,每到一地他都手捧指妖针四处搜寻,虽是为了找药但也等于考察了上万里的山川地气。

    再回到芜州,就觉得九连山当真不同凡响,至少在这一路的万里山川中,没有见到比它更好的修行之地。有些地方虽然也不错,但是规模不够,有的地方规模够了,但是缺点灵气,有的地方虽然灵气和规模都可以,但地势又有先天的不足,需要人工去修补。芜州小小的九连山,却似一条完整的出昆仑而入东海的龙脉。

    他甚至怀疑自己去世的外公柳伯舒,是一位玄学奇人,能将整条九连山都买了下来,就连菁芜山庄原先也是柳家的故地。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柳伯舒赞助梅知岩起兵,保了芜州境内平安,又仗义疏财结交孙思邈,给子孙留下后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眼光气度。

    九连山及地脉延伸所在,有三处最为奇特:其一是青漪湖中的三座山,连为一体状如龙尾卷起,是地脉灵气的升腾之处,俗称灵根。其二是在山势之外芜州城南的菁芜山庄,为神龙吐珠灵气宣泄之地,俗称“地眼”。其三就是敬亭山,那是山入平原之处,状如神龙入海,于红尘内外隐现,但不宜俗世凡人留居。

    清风没有选择青漪三山中的一座,而是手指敬亭山。梅振衣愣了愣,小心的劝道:“如果要我说,那座方正峰更适合隐居修行,它是地脉升腾之处,又在大湖之中与世隔绝。至于敬亭山虽也不错,但离人烟太近,山上也是人迹杂乱。”

    清风:“人迹杂乱?我去看过了,没什么呀。只有山脚一座神祠和半山一座庵堂。山中幽谷最适合我与明月修行。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从昆仑仙境到人世间这么久。这里已是所能找到最好的地方了,你恰恰又愿意送给我。”

    明月也道:“清风哥哥,就不要为了我那么辛辛苦苦的再找了。这世间哪里还能再有天地灵根!此处也不错,是人世间连接昆仑仙境的地脉,况且与你有缘,我也喜欢。”

    清风点点头:“我已经决定了,就要敬亭山。……梅振衣,你不会反悔吧?”

    梅振衣:“不不不,我怎会反悔?只是山中还有一座庵堂和一座神祠,希望不会有扰二位仙童修行,此山不高却甚深,应该也不会有扰。……明月仙童。你刚才说这里是人世间连接昆仑仙境的地脉,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明月比清风好说话多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梅振衣:“这件法宝叫指妖针?它可不是用来指妖怪的,我用不着了,还给你吧。不要担心,上面的灵引让我炼化掉了,你可以当作一件新的法宝,很不错呦!你以后用它试试,就会另有现。”

    明月不说那是指妖针,梅振衣差点没认出来。与原来地样子完全不同了,是个巴掌大小椭圆形碟状地东西,闪着青红色金属的光芒,竟似铜质。

    清风看见他吃惊地样子又多说了一句:“这件法器的材质是孔雀髓,明月重新炼化过。现在是纯正的地铜精髓。器用大多了。以你地修为不要随便乱试,既然是明月给你的。所以我也提醒一声。”

    器用大多了?不可随便乱试?这种说法梅振衣还没听过,孙思邈倒是曾要他不可轻易动用炼魂幡,是因为用处特殊,与器用大小无关呀。再说了,他什么样的法器没见过,昆吾剑、妖王扣、拜神鞭那都是难得的法宝,只听说修为不到用不了,没听说不能用的。

    想到这里他问道:“我不随便乱试,就在你面前试一试行不行?有你在,总不会出事吧?”

    清风没答腔,表情不置可否。梅振衣就试了,手捧“新版指妖针”以御器之法感应身心一体,还是像以前那样去探测远处的九连山脉,却恍然间惊骇失色,身体一晃差点没晕过去,赶紧收了法术,如果不是反应快收法也快,非得神气耗尽而当场栽倒昏迷不可。

    怎么回事?手中的指妖针太“大”了!大到什么程度,他的神识能够延伸深入到整条九连山!就似一条巨大的神龙钻进脑海,或在定境中忽然被一条山脉吞了进去,那是什么感觉?这件法器与其它的法宝不太一样,梅振衣能掌握它地用处,却很难控制的住。

    打个比方,御器时身心与法器一体,法器就相当于人的一只手那样灵活自如,假如你的身子还是那么大,但这只手像一座山,你能动得了吗,尽管它就是你的手!指妖针拿在手中不是份量沉,而是御器感应地气时神识能够延伸的范围实在太大,出了梅振衣的心念与定力所能控制。

    心念与定力也有“大小”之别吗?当然有,有人一念能容一片山河且心念不动,有人一念只能容眼前且随即散乱,天生就有所区别。而对于修行人来说,这方面远远越常人,主要是靠修炼达到的境界,梅振衣此时修为不够,灵山心法修炼的境界还差的远。

    清风看见他打晃,淡淡地问了一句:“神器不可轻执,现在明白了?”

    梅振衣擦了擦冷汗:“明白了,多谢明月仙童!我们还是先去敬亭山吧。”说话时仍心有余悸,只听说与眼见清风修为高绝,明月的底细谁也不清楚,没想到指妖针在明月手中留了十来天,竟变成了这样。

    是好事还是坏事?就法器而论当然是好事,妙用比以前强大太多了,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梅振衣现在根本用不了,恐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也用不了。以前的指妖针有很大用处,现在的指妖针对于他而言却等于一件不能用地废物,是好是坏说不清。

    但也不能怪明月啊,梅振衣只能称谢不能说别地,看明月那天真烂漫的表情。确实就是顺手给他帮忙。将左游仙留下地灵引炼化掉,还将这件法宝的器用炼化的如此之“强”。

    清风可不理会他在想什么。一听要去敬亭山,挽着明月一挥衣袖,连同梅振衣、张果、梅毅还有那位无形地阴神提溜转。都被他飞天带走,飘飘然看似不快,但片刻之间就落到了敬亭山巅。

    清风伸手往深谷中一指,对明月道:“这里很好。”

    明月点了点头:“嗯,就是这里。”

    清风又一指山脚下竹林掩映中地绿雪神祠,问梅振衣:“那是怎么回事?神坛之上的塑像,未受香火,供地究竟是谁?”

    梅振衣赶紧解释道:“山中一位精灵,名叫绿雪,她对我梅氏满门有恩。故此立祠相谢。……仙童,那神祠与深谷相去很远,应该无扰吧?”

    清风想了想:“既然有如此渊源,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神祠就留着吧。只是那名精灵既在山中修行,你现在把敬亭山送给我们做道场,要她来打声招呼。”

    麻烦啊,真是麻烦,清风偏偏挑中了敬亭山。梅振衣施展“唤鬼神”法术,招唤不知在山中何处的绿雪。只见周围绿树摇曳山风轻,眼前一花,一位身形妙曼地绿衣女子从山林中婷婷袅袅而来,走到近前浅浅施了一礼:“梅公子唤我,有何事?”

    梅振衣一指清风、明月:“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将敬亭山送给这两位仙童做为修行道场,你也在此山中。所以要打声招呼。”

    明月看见绿雪很开心,主动跑过去拉她的手。这么一位天真可爱小女娃,谁见了都很喜欢,绿雪让她拉着手,柔声问道:“小仙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月,那边是我的清风哥哥,你叫绿雪是不是?放心好了,你既是山中树精扎根于此,清风哥哥的修行不伤天下有灵众生,是不会赶你出山的,也不会妨碍你修行。”明月笑咪咪的说。

    清风看见绿雪,眉头一皱刚想说话,但见明月已经拉着绿雪的手很喜欢的样子,他就没再多说,转身一指半山腰的翠亭庵,断然道:“观自在菩萨那座庙,搬走!”

    清风话一出口,梅振衣等人都很为难。那可不是普通的庙啊,想当年是观自在菩萨法身显灵之处,而且庙里地菩萨像也是开光受香火的,相当于观自在菩萨的化身亲临啊!清风不会感觉不到,而且听他以前说过的话,应该是认识观自在菩萨的,竟然开口就要请菩萨搬家——小小仙童,好大的口气!

    梅振衣感觉有点头大,但现在也无法后悔了,只有硬着头皮劝道:“清风仙童,翠亭庵遥对芜城,与深山幽谷之间被主峰隔开,不会妨碍到你,就不必拆庙了吧?……您恐怕不太了解人世间,拆庙是很忌讳的事情,我们梅家不好交待。”

    清风淡淡的问了一句:“向谁交待?”

    梅振衣:“向庙中的师太交待,向芜州敬佛的百姓交待,也向观自在菩萨交待。”

    清风冷冷地反问:“难道你已经把道场送给观自在?如果是那样,你现在又答应了我,是你需要给我一个交待。”

    这仙童,不,这位爷,实在是不好伺候啊。张果一看少爷一脸苦色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上前施礼道:“这位仙童,我家少爷将敬亭山送给你做修行道场,山中很大,你自守深谷不就行了?既然绿雪能在山中,观自在菩萨为什么不能呢?”

    清风:“绿雪?她不过是个未成道的小树精,扎根于此山,留在山中无妨,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我又不是观自在座下的仙童,怎能与她共一处道场,人间有这样的道理吗?”

    张果被他问地差点没噎住,陪着笑脸道:“清风仙童,您是误会了,我们梅家从来没有答应观自在菩萨献出敬亭山,翠亭庵之所以在此,是因为有一段缘法,绿雪也可以做证。您既然不是不讲道理地人,那就听我说一说这段缘法。”

    张果讲了当年观自在菩萨于敬亭山显灵之事。听完之后清风直皱眉。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们搞错了,不是观自在菩萨要到此处显灵。是我把她拉下来地,我来过这里,所以说与此地有缘。当年没有观自在什么事。这座庙可以拆了!”

    听见这句话别说张果震撼不已,就连提溜转都情不自禁原地转了好几圈,也太出乎意料了,众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就见绿雪突然挣脱了明月的手,飘然来到清风身前,盈盈跪拜道:“恕我刚才没有认出仙童,听见你的声音很耳熟,只是不敢相信真能相见,闻方才之言才知真地是你,绿雪拜谢救命恩人!”

    听见绿雪地话。梅振衣第个反应过来,这仙童清风不是别人,就是当年与观自在菩萨一起来到敬亭山,以菩萨瓶中的净露救活绿雪地那位仙童。联想到清风就是五观庄的童子,还有《西游记》中的故事,梅振衣立刻将前因后果推测出一个大概-

    心猿悟空,也就是《西游记》里说地那个孙悟空,在五观庄毁了天地灵根,也就是《西游记》里所说的人参果树。观自在菩萨是去五观庄救治天地灵根的,而清风不放心。先要菩萨做个试验,拉着菩萨落下云头来到敬亭山中,选择了一棵生机将绝已然枯槁的古茶树。

    一试之下果然灵验,古茶树被救活了,而这棵茶树因此感应成精就是绿雪。当时的茶树自然见不到清风与观自在菩萨的面目。但现在的绿雪却能记住那位仙童的声音。所以才会说声音很耳熟,只是不敢相信。

    这一段故事是梅振衣根据所知所闻一系列片段。自己推断出来的,与穿越前看的《西游记》中地情节并不相符。不得不说,实情还真就与他推测的一样。

    清风见绿雪跪在面前说话,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柔和之色:“原来你就是那棵树,如今也有些修行成了小树精,今日能同在此山中,也是当年的机缘。……起来吧,不必谢我,说来我也要谢你,当年我也是借你原身一用。”说着话一挥衣袖,绿雪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无法再跪拜。

    清风又冲梅振衣道:“既然翠亭庵是你家供奉,我也得问你,你打算是拆还是搬呢?如果想拆,你自己拆,明月好洗尽菩萨在此地的沾染。如果是搬,你就另择一地,我替你把这座庙原样挪移到那里。……不必担心观自在,她不会来找你,就算来找也只会找我。”他只给了梅振衣两种选择,反正翠亭庵不能留在山中。

    这时绿雪插话了:“恩公,何必与菩萨为难呢?万一菩萨真的怪罪于你……”

    爱凑热闹的提溜转也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语气还有点紧张:“仙、仙、仙童,假如把菩萨招惹来了……”

    清风打断他们的话:“我身为金仙用此道场,依缘法而取,观自在不会计较,否则她就不是菩萨。……我问你,假如将翠亭庵移到齐云峰,与齐云观门对门做个邻居,观主能答应吗?”

    让翠亭庵与齐云观门对门?恐怕除了张果之外,谁也不能乐意。梅振衣连忙摇头:“那怎么可以,不是乱套了吗?”同时心下骇然,因为清风竟自称金仙。他对出神入化之后的仙家修行不是很了解,只听钟离权偶尔说过几句,据说金仙成就犹在真仙之上。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带回家竟是这样地“尊神”,既然有金仙成就,为什么不在仙界好好呆着,在昆仑仙境里打什么架?又到人间找什么修行道场?该不会也是被逼出仙界的吧?看他这副样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只能心里嘀咕却不好开口乱问。

    这时明月说话了:“梅振衣,道理你都清楚啊,你答应事情,应该做好才对。”

    梅振衣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确实都是我考虑不周,搬走,翠亭庵一定搬走!菩萨那里我管不着,但我要给庵中的师太们与芜州百姓一个满意的解释,虽然你们不在乎,可我不得不在乎!……二位仙童,能不能再给我三天时间?就三天!”

079回、梅公子半山设宴,神树精当众显灵

    三天时间,梅振衣要解决眼前的麻烦。就算在现代,要拆一座庙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何况是唐朝。还好不用拆庙重建,清风答应帮他施法挪走,先就是倒另找一块地方,这事好办,梅家在芜州的地皮有的是,难办的是如何向芜州百姓以及庙里的星云师太交待?

    无缘无故给菩萨搬家,又是这样一座特殊的庙,在民间会有很大的舆论风波,尤其当今皇后武氏大肆崇佛,假如有人趁机参一本,连当地官府都可能受连累。张果这个活了上百年的老妖精也直挠头,想不出少爷能有什么好办法。

    下山的路上,张果叹气道:“当日遇到仙童之时,少爷要说我家有八座山,让他们自择一座就好了。”

    提溜转也插话道:“应该说是七座山,把齐云观所在的齐云峰也抠出去,不,说是六座山更好,把我安身的妙门山也抠出去。”

    梅毅皱眉道:“你们这是买菜呢,还讨价还价的?少爷当时情急之中,能想到今日之事吗?仙童偏偏挑中的就是敬亭山,说明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地方,仙家玄机若如此议论,当日不救少爷又如何?”

    梅振衣点头道:“毅叔说的对,人家又不欠我们的,当初说的好好的,只要助我脱身,我送他们一处道场,只要是梅家之地,让他们自择,怎么搬走翠亭庵是我们自己的事,何况那清风还答应帮忙了。”

    张果不放心的问:“三天时间,少爷真的能有办法吗?”

    梅振衣:“先去翠亭庵去见星云师太吧,只要她点头,其余的事我都能搞定。……张老,你随我一起去。……提溜转,你这个样子不适合进庙门,在外面待着吧。”

    见到星云师太,吩咐其他尼姑回避。张果与梅振衣单独与星云师太说明了事情始末,最后说:“我想另择一地安置翠亭庵,不知师太有何意见?”

    星云师太倒也没为难他,沉吟片刻道:“对于我其实都一样,庵中供奉观自在菩萨,在哪里供奉都是可以。至于庵中众尼,如果你们把庙移到芜州城中。让芜州百姓供奉香火更加便利,她们自然也是乐意的。就不知少爷如何交待这件事情,总不好说是有人逼菩萨搬家吧?”

    梅振衣:“师太点头,我自有办法。张果,你这就陪师太进芜州城。让师太挑选福地,如果是我梅家的地皮,有房子就把房子拆了,没房子就把土地平整好。”

    张果:“假如不是梅家的地皮呢?”

    梅振衣:“那就买下来,可以用重金买,也可以用芜州城中另一处地皮或房舍交换,总之不要让原主人吃亏便是。”星云师太:“梅公子请放心。我挑的地方,肯定不会让张管家太为难地,不知少爷有何妙计?”

    “我是这样想的,师太听听可不可以……”梅振衣讲了一条办法。张果闻言鼓掌道:“这么绝的点子少爷是怎么想到的?老奴我刚才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少爷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真是开眼界了。”

    梅振衣笑道:“江湖人的伎俩而已,我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不得已而为之,让师太见笑了。”

    星云师太:“江湖伎俩也要看怎么用,怎能说见笑,只能赞梅公子聪慧。想人所不敢想。只是如此行事,需要绿雪答应才行。”

    一听星云师太这么说,张果又在那里挠头:“对呀,这事需要绿雪出面,但那绿雪只对梅家有恩,又不欠梅家的情,以她地性子,是不会答应这种事的。”

    梅振衣眨了眨眼:“我们去求绿雪,实在有些张不开口,但可以让清风去对她说。只要清风开口,绿雪肯定答应。”

    张果:“你还要去找那个清风?”

    梅振衣:“此事因他而起,不找他商量找谁商量?不就是让他说句话嘛!……我一人去就行,张果,你这就陪师太进城吧。三天后这座庙就要搬了。”

    刚下敬亭又上敬亭。离敬亭顶峰不远山崖的一侧,有一块巨石朝天伸出。状如手心向上的一只巨掌,名曰望天石。清风正背手站在望天石上,遥看着芜州城目露思索之意,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梅振衣上山,远远的问了一句:“何故去而复返?”

    梅振衣:“有事想找仙童商量,嗯,明月去了哪里?”

    清风:“她拉着绿雪去山中游玩,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谢谢你送我们地这处道场,有什么事就说吧。”

    见明月开心,清风也变得好说话,梅振衣纵身跃到望天石上,站在清风身边说了一件事。清风听完后有些好奇的问:“为什么对我说,你不自己去找绿雪?”

    梅振衣陪笑道:“一来呢,明月仙童与绿雪在山中游玩正开心,我不想打扰,二来呢,我家欠绿雪的情,再来求她有些不好开口。”

    清风一挥手:“知道了,我自会对绿雪说,她若答应,就算我欠她一个人情,将来还上就是了。”

    这次打交道倒也简单,两句话就搞定了,梅振衣当即下山回到齐云观,与梅毅商量明日之事。第二天梅毅代表芜州梅家,给刺史、长史、司马等地方官员以及当地有头有脸的士绅都送去了拜帖与礼物,感谢前段时间芜州府帮忙寻找梅振衣的辛苦,同时也答谢父老乡亲的关心与照顾同时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南鲁公嫡长子、云骑尉梅振衣要在两天后,请大家到敬亭山纳凉,同时在翠亭庵中享用素。这事有些突然,但谁能不给梅公子面子?况且西北军中的事此时已经传到芜州,据说是观自在菩萨在阵前显灵救了梅公子,那么梅振衣在翠亭庵设素宴答谢芜州父老也说得过去。

    说来也巧,朝廷封赏梅振衣地消息恰恰在第二天传来,虽然正式的公文还未送到,但消息已经提前传到了芜州。梅振衣去西北转了一趟。挨了父亲一箭,大难不死还真有后福,事情传到朝中,皇上听说南鲁公阵前射子的事迹,那是大加褒扬,又听说有传言说是观自在菩萨显灵救了梅公子一命,武后也是凤颜大悦。

    大军还未回师。一众将领的军功还未廷议,先有一道圣旨下来,赐勋梅孝朗之子梅振衣为都骑尉,虽是个荣誉性质的勋官,那也是从五品上阶出身啊。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相当不小了。这么做一方面是感其事迹,另一方面也是在抚慰梅孝朗之心,大家心里都明白亲手射子毕竟谁都不好受。

    圣旨下来的同时,另有几道特旨加急送出。招梅孝朗立刻赶回洛阳,将西北军务都交给王方翼处理。另外调王方翼为夏州都督,尽快处置好西北战后安抚事宜,率大军回师向绥州进。与程务挺率领地另一路大军合力剿灭白铁余叛乱。

    原来西北战事方定,绥州一带叛乱又起。当地有一位妖人叫白铁余,好显弄神通,有信徒无数。他曾经公开招集法会,施法术使平地涌出一尊金佛,估计是他自己事先埋好的,并号称“得见圣佛,百疾皆愈。”这样一来名声大噪,归信他的当地民众非常多。

    就在西北叛乱刚刚生,梅孝朗率大军离开关中之后。白铁余造反了,率众占领了城平县,杀了当地官吏夺富绅金银房舍,自称“光明圣皇帝”,并大肆封赏手下地“百官”。白铁余称帝之后,又向周围州县进军,所到之处焚烧房舍、杀害官员,裹胁百姓加入叛军,洛阳朝堂震动。

    叛乱生的地点离长安不远,因此朝廷十分重视。不仅命程务挺领军出击,也命西北大军回师夹击。恰恰是在这样一个关口,却命梅孝朗交割军务,立刻赶回洛阳,梅孝朗也觉得心中诧异。有什么事比平息叛乱更重要呢?

    想着想着梅孝朗突然心中一凛。难道是皇上将不久于人世,要招他这位宰相回京交代后事。成为拥立新皇的顾命大臣?一定是这样,只有这一种可能!梅孝朗不敢耽误,交出兵符带着贴身近卫赶回洛阳。

    朝中的大事似乎与远在江南地芜州无关,芜州近日生的大事就是梅公子升官了,恰在此时要宴请当地各位显贵。接到贴子谁能不来呢,而且还不能空手来,先命仆人将礼物都送到菁芜山庄,带着礼单上敬亭山。

    时间是盛夏七月,江南十分炎热,但山中凉风习习风景怡人,还真是个夏日郊游的好去处。各位贵客在山脚落轿下马,三三两两摇着扇子说说笑笑来到沿山路来到翠亭庵前,不时还有互相见礼打招呼的声音。

    说是在翠亭庵设宴,其实也未进庵堂打扰众位师太,桌子摆在庵前的半山空地上,风景视野好,更像是郊游饮宴地气氛。客人不多,都是芜州当地有头有脸地,一共二十多个,摆了三桌,至于随行奴仆都在远处山林边守侯。

    梅振衣穿着一袭轻衫,在管家张果的陪同下,向诸位客人一一行礼致谢,表现的中规中矩,就像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子弟。席间众人谈笑风生、吟诗敬酒,表现的都既风雅又有才,梅振衣只推说年纪小不擅饮酒,众人敬酒都由张果代为回敬。

    酒喝地有了气氛,交谈也就随便了许多,芜州刺史蒋华就坐在“都骑尉”梅振衣身边,提到了梅家在敬亭山中立神祠之事。芜州百姓几乎都听说了梅家在敬亭山立了一座绿雪神祠,但并不清楚为什么,在那个年代立祠堂是很重大地一件事,却不明不白让人疑惑。

    就着这个话题,梅振衣讲了个故事,情节非常简单——

    去年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中见到一位仙女,告诉他自己叫绿雪。想当年因为观自在菩萨在此山显圣,有一滴净露滴到一株古树地根上,因而此神树亦修行成灵,就是她。绿雪在梦中还告诉梅振衣,因为他们梅氏多年来供奉观自在菩萨,菩萨将保佑他渡过一场劫难。

    梅振衣醒来之后将这个梦派人告诉了远在长安的父亲。南鲁公宁可信其有,就命人在敬亭山修建了绿雪神祠。

    事情听很离奇,因为一个梦就建了一座神祠?但从梅公子嘴里说出来,众人也不好质疑。因为真有传闻,梅公子就是因为观自在菩萨显圣,才能从万马军中脱险,恰好和梦中绿雪所说之事能够附会的上。于是话题又转移到菩萨显灵上来了。蒋华就问梅公子,显灵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梅振衣也没说是真是假,只是答道:“当时的情形十分奇特,我只感到有一股力量护身,因此我父那一箭射来虽神威无比。但我却安然无恙,仔细想来,还真有可能是菩萨显灵了。”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感慨梅公子福缘深厚,菩萨大慈大悲,七嘴八舌的都议论开了——这翠亭庵的菩萨太灵验了,应该再塑金身。将来要带着家中子弟常来敬香,芜州百姓也应该常奉香火等等。张果插了一句:“此庵在山中,太过幽远了,且此处是梅氏私地,不便太多人来扰。”

    张果刚刚说完,一阵风吹来,周围树影摇曳,却万籁无声。一瞬间仿佛面前山野恍然如画,却平添生机灵动之感。众人都情不自禁止住交谈,向风来处望去。只见一绿衣女子云鬓高挑宛若天人,随风飘然而至立于不远处的树梢之上。

    “拜见绿雪仙人!”梅振衣第一个反应过来,离座而起抢步上前长揖及地,众人见他如此举止,震惊之下也纷纷离座行礼。

    “梅振衣,你大难不死,又加官进爵,不要忘了观自在菩萨地佑护!翠亭庵在山中幽远,又是你梅氏私地,菩萨地恩德你只打算自家独享吗?这就去芜州城中选取福地。一夜之间自有神灵相助,移此庵于城中。菩萨慈悲,庇佑万民,此举亦可便芜州百姓供奉,免众人登山远行之苦。”

    绿雪说完这番话。等众人再抬头时。她已飘然远去消失于山野之中,宛如惊鸿一现。接下来可就热闹了。刚才所见所闻实在匪夷所思,众人惊叹不已。等下山时再到绿雪神祠一看,神坛上的塑像真的就是亲眼所见的绿雪仙人!所有人对梅振衣说的话是再无怀疑,但对绿雪所说的话却将信将疑。是否真有神灵相助,能在一夜之间将翠亭庵移到城中?

    绿雪应清风地要求,现身说了梅振衣交代的那番话,然后就径自离去,而梅振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即就做出一副不敢怠慢的样子,命管家张果火到芜州城中挑选了一块“福地”,也就是星云师太昨天选好地地方。

    芜州是江南古城,规模不算小,城中西侧有一条小溪流过,民居错落两旁,其中有一片空地,周围是一片小树林,是城中难得地幽静之处,其面积恰与翠亭庵大小相仿,星云师太选中的就是这个地方。

    敬亭山上见到绿雪“显灵”的都是芜州显赫人物,当天晚上这个消息就在全城中传开了。刺史蒋华甚至调动了当地衙役,把梅振衣指定的这块地方给戒严了,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以防冲撞神灵。这天夜里很多人都没睡好觉,大家都在等,真会有神迹生吗?

    在那样地年代,这种事情就是民间最大地娱乐八卦话题了,芜州百姓都很兴奋同时也在期待,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出戏,是梅振衣被逼无奈要请菩萨搬家才搞出来的。自古江湖术士地手段,梅振衣当然精通,由他使出来,那比一般的江湖术士要高明多了。

    一切障碍都搞定,就等着清风施展神通了,知道内情的人哪能错过这种开眼界的机会,晚上都跑到山上来看热闹了,张果、梅毅、提溜转、星云师太一个都不少。梅振衣事先命人封了上山的路,夜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敬亭山脚,而庵中的其它尼姑早已到城中等候去了,翠亭庵只剩下一座空庙。

    是夜子时,清风飘然下山来到翠亭庵前,明月拉着绿雪跟在他的身后,梅振衣赶紧迎了上去:“仙童,我都准备好了,你可以动手了吗?”

080回、熊居士凌空断喝,小仙童施法移庵

    清风还没说话,明月一皱鼻子:“这个地方怎么一天之间被你弄的这么乱糟糟的?”

    梅振衣苦笑道:“您就担待一点吧,等庙挪走了,你用法术好好清理一下不就得了?”

    明月又朝清风道:“你真能施法将这座庙移走?”

    清风:“不毁一砖一瓦、不伤一草一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退远点,我要施法了。”

    梅振衣等人赶紧退到远处,清风却是一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样子,迈步绕翠亭庵走了一圈,又回到大门对面,一手指着门上的牌匾,衣袖飘扬口中念念有词。

    这一片空间仿佛生了变化,翠亭庵就在眼前,梅振衣神识中的感应却越来越弱,仿佛渐渐的就要变没了,范围就是清风刚才脚下走过的那一圈地方。

    看见清风施法梅振衣终于松了最后一口气,所有的事情都即将搞定了。知焰仙子当初提醒的没错,这两位仙童真是一对惹事精啊。

    他刚松了一口气,突然眼皮一跳,莫名感到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究竟是什么事呢?自己考虑的如此周详,难道还有什么遗漏吗?此时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了起来——翠亭庵中可不止观自在菩萨一尊佛像是开光的,还有山门殿中供的那位黑大汉呢!

    怕什么就来什么,刚想到这里,就听半空一声霹雳般的大喝:“何人动我!”

    这一声喝。震得梅毅倒退两步差点没坐下。星云师太与张果同时身子一晃,互相伸手搀扶在一起,提溜转哎呦一声转了一圈,无形的身体散开又重新凝聚,绿雪拉着明月飘然退后了几丈远。梅振衣也觉得仿佛有一柄大锤在心中猛击了一击,腿一软好容易才站稳,。

    近处地众人反应如此,敬亭山外地远方听不清山上的声音,只能隐约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滚雷,是一种奇特的震撼心神的雷音。离山二十里的芜州城中,普通人听不见。只觉得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但有的畜生是能听见的。

    那个年代,民间大多养两种动物——鸡和狗,鸡报晓狗看家。满城的狗都一阵狂吠,狗一叫,公鸡也不管天亮没亮也都叫了,公鸡一叫,母鸡在窝里扑扇着翅膀也开始叫,真真切切是满城鸡飞狗跳,睡着的人几乎都醒了。这一夜可真够热闹的!

    梅振衣在心中连连叫苦:“坏了坏了,难道是把那位黑大汉招来了?到底是哪路神仙,清风能不能搞得定,可千万别殃及芜州啊。”

    众人惊骇,然而清风却面不改色。就像早已料到一般。出人意料的收了法术朝天喊道:“熊老哥,你果然来了。我算地不错,只要我一动这座庵堂,你就会赶到。”

    “兄弟,怎么是你!”天空传来一声诧异地惊问,虽然不再是断喝,但这位的嗓门也够大的,听着跟炸雷差不多。

    连续的意外已经让梅振衣等人有些蒙了,原来清风早知会有如此结果,但事先什么都没说。只见云端中落下一名威风凛凛的大汉,手提一杆黑缨枪,他肤色黝黑,大海口眼若铜铃。形容人长的魁梧往往常用“虎背熊腰”四个字,而这名大汉壮的就像一只熊。

    他的身形差不多快有两个清风那么高,一落地将黑缨枪不知收于何处,一个标准的熊抱动作就把清风给抱了起来,嚷嚷道:“唉呀兄弟,想死哥哥了,五十多年没见了,你真是好手段,竟然能找到这里,设法将我唤出山。”

    清风拍了拍他地脑门:“我答应你的事情,当然会想法做到了,今天还真是机缘凑巧。把我放下来,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明月。……明月,快来见礼,这位是我的结义兄长,普陀道场巡山护法熊居士。”

    方才众人惊骇,只有明月面不改色,此刻迈步小跑过去,抬头指着熊居士脆声道:“原来是你啊,我听清风哥哥提起过,你就是黑风山上的狗熊精,后来拜在观自在门下,已经修成正果。”熊居士一抱拳:“不错,就是我,我姓熊名居士,也是一位居士。……好可爱的小女娃,难怪我清风老弟一直护着你。”

    旁边地众人目瞪口呆,没想到熊居士一现身,与清风、明月唠起了家常嗑,他还是清风地结义兄弟,这唱的是哪一出呀?梅振衣此时已然想起这位黑大汉是谁,不是旁人,就是《西游记》曾提到地黑风山上的熊精。

    在《西游记》中有一回“观音院僧谋宝贝,黑风山怪窃袈裟”,讲的是唐僧与孙悟空路过一处观音禅院投宿,孙悟空在老院主金池上人面前卖弄宝贝锦斓袈裟,引起了老院主的贪心。金池上人当晚借走袈裟,命人防火烧死唐僧师徒,结果被孙空察觉,唐僧被烧死,孙悟空施法招来一阵风烧了观音禅院,老院主葬身火海。

    大火惊动了附近黑风山上的一只熊精,干来见到袈裟顺手拿走。后来孙悟空为了找回袈裟与熊精大战一场,对方手段高强他奈何不得,只得向观音求助。观音出面收服了熊精,命他为自家道场的守山大神。

    这段故事还牵涉到《西游记》中一个不被人重视但又很有意思的八卦,那就是佛祖曾赐给观音菩萨三个箍,命观音为玄奘收服随行护法的弟子,却被观音菩萨自己“贪污”了两个,分别用来收服了巡山大神黑熊精与座下童子火孩儿,而玄奘的弟子中只用它收服了一个孙悟空。

    只是神话小说中没有提到五观庄仙童清风与普陀山巡山护法黑熊精之间,还是结义兄弟,熊精名叫熊居士。没提到就没提到吧。既然五观庄清风、明月都被自己带回芜州了。再冒出来一个黑风怪,梅振衣已经见怪不怪了。

    几人在那边自顾自聊天,把其它事都放在一边,可芜州城中还在等着“接收”翠亭庵呢。梅振衣只得咳嗽一声,上前行礼道:“这位是熊大仙吗?人间修士梅振衣有礼了!……请问清风仙童。这座庙你还搬不搬了?”

    熊居士瞪着一双大环眼嗡声道:“不要叫我熊大仙,叫我熊居士,你是谁呀?”

    梅振衣:“熊大居士,您不认识我吗?您的法身塑已经在我家享受供奉多年了,此庵是我外公柳伯舒所建,此山如今也是我梅家所有,我将这里送给这对仙童为修行道场。清风仙童要将翠亭庵移走。因此才有今夜之事。”

    明月也插话道:“他说的不错,这座山就是他送给我和清风哥哥地修行道场,清风哥哥正在收拾道场,打算把翠亭庵移到芜州城中呢。”

    熊居士闻言,大步上前一拍梅振衣地肩膀:“原来如此,我得谢谢你,也替我清风兄弟谢谢你!”

    看着他如熊掌般的大手拍过来,梅振衣早就有了防备,运足全身功力护身。人倒是站的很直,可脚下那块山石咔嚓一声碎裂成十几瓣。熊居士目露赞许之色:“你这小孩倒有几分修行,竟然连腰都没弯。”

    梅振衣心中苦笑,这可不是全凭身子骨,要是没有那双护腕。他说不定已经被拍趴下了。心中叫苦口中却说不出话来。还在暗自调匀气息。熊居士又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这些年我这尊神像根本就没受什么香火,要不是今天清风老弟施法触动了我。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个地方。”

    熊居士说的对,翠亭庵里的尼姑平时供奉香火时,还真忘了山门殿里那尊黑大汉地塑像,甚至它的来历都说不清。星云师太闻言上前道:“熊大居士,是贫尼怠慢了!想当初庵中众尼见你那法身雕塑不似佛门造像,又不知其来历,故此未设香案。待我入住此庵,也未添设香案。”

    熊居士看着星云师太,皱了皱眉头:“你又是谁?”

    星云师太:“我就是翠亭庵的当代住持,法号星云。”

    熊居士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似乎对这位貌美尼姑很感兴趣,语气中大有深意的说道:“我看你,并不适合做观自在菩萨庵的住持,你也许与菩萨有缘,但此缘非彼缘。你不知的我就不说了,就拿眼前的事来讲,庵堂菩萨不在你地心上。”

    他话中有玄机,只说了一半,且隐约有责问之意,张果赶紧上前打哈哈道:“熊大居士,所谓不知不罪,师太并非有意怠慢你。……现在好了,只要翠亭庵移到芜州城中,为您塑金身披锦幔,设专供香案,必定香火鼎盛!”

    提溜转在远处嘟囔道:“还有这种好事,给我也弄个香案就好了。”

    梅毅冷笑:“香案上供什么?也得有个样子才行!你算哪尊神?还是暂且冒充仙姑算了。”

    熊居士扭头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梅振衣上前一一介绍,众人也都拱手行礼算是打了招呼,熊居士有些意外地问清风:“老弟啊,你怎会流落到此地?”

    清风:“说来话长,等办完了正事,再与你细聊。”

    梅振衣赶紧提醒:“对对对,还请仙童抓紧时间施法移庵。”他心里着急,再这么唠下去,恐怕天都亮了。

    熊居士看了看这座庙,又看了看清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吗?要不,我来施法吧。”

    清风摇了摇头:“这里生的事,与老哥你无关,今天恰好找个缘由让你常出山转转,这是我早就答应你的。……现在我要施法了,也请你稍稍退后。”

    除了清风,众人再次退到远处,大家都很自然的与熊居士保持一段距离,只有提溜转这个爱凑热闹的包打听,按捺不住好奇心打着旋飘到熊居士身旁。小声问道:“熊大居士。我听说那清风仙童在昆仑仙境中待了一千多年,你今年多大了?居然叫他老弟!”

    熊居士:“你这小鬼懂什么,论修行岁月我自然没有他长久,但我的形容心性比他年长,所以结义之时。他叫我大哥。”

    提溜转:“没听懂,能不能再解释解释?”

    熊居士说话倒是比清风有耐心多了,与提溜转这个阴神也不摆什么架子,笑了笑道:“和你解释也没用,境界差地太远了,化形之后相由心生,你现在是理解不了地。”

    一听他们说话。梅振衣也凑了过去。小声道:“居士,能不能请教一件事,他搬菩萨的庙,你身为普陀道场巡山护法,不仅不阻止反而要帮忙?”

    熊居士:“搬就搬呗,城中香火更旺,菩萨也没什么损失。再说了,我是巡山护法,又不是看守寺院里地伽蓝。就算他要拆了庙,我也可以不管。这次是因为我的法身塑像在此,有化身依附受香火,这才会离山来看一看,否则我也不是能随便离开普陀道场的。”

    梅振衣又问:“你是怎么与清风仙童结为兄弟地?”

    熊居士:“镇元大仙能与玄奘结为兄弟。我当然能也与清风结为兄弟。想当年我们黑风山上三居士。李丰居士与闲心居士都无辜死于心猿悟空之手,只有我归依观自在菩萨门下。后来心猿悟空又去五观庄闹事还差点伤了明月。清风出手替我出了一口恶气,我就要和他结拜兄弟,连菩萨都管不着!”

    梅振衣一吐舌道:“难道他把心猿悟空给揍了?不会这么厉害吧?”

    熊居士:“比这更厉害呢,他把心猿悟空的师父摩诃耶那提婆奴给揍了!人间有言子不教,父之过,弟子顽劣,且就在师父眼前,摩诃耶那提婆奴难辞其咎,所以修为虽高也不好躲闪,只能挨了我清风兄弟一顿揍。”

    梅振衣:“摩诃耶那提婆奴是谁?”

    熊居士:“我倒忘了你这孩子不懂梵语了,是大乘天奴,也就是当时地玄奘法师。当他西行求法之后,重归大乘天果位。人间地玄奘法师,就是佛门大乘天了断因果的化身。”

    梅振衣听地直眨眼,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太多了。后代很多人看《西游记》,包括许多影视作品地演绎影响,往往以为“唐僧”就是个没用地脓包。史书上的玄奘法师当然不是这样,可梅振衣也没想到玄奘法师修为了得,听熊居士的语气完全有资格做心猿悟空的师父,而熊居士最后那句话,以前更是闻所未闻。

    他想了想又问:“玄奘与镇元大仙结义,而清风又揍了玄奘,镇元大仙能答应吗?”

    熊居士:“当然不能答应,所以清风与镇元大仙闹掰了。我听说此事之后一直为他担心,恐怕他不好安身,今日你既然赠送道场收留他们,我也得谢谢你。”

    梅振衣:“你要是真想谢我,不如对我讲一讲清风与明月的来历,还有居士您的来历,我真的很好奇。”梅振衣的兴趣也被吊起来了,他不好向熊居士请教《西游记》中的故事,又想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事,怎么看这位熊居士也不像个偷袈裟地贼啊?他此时比提溜转还要好奇。

    熊居士嘿嘿笑了,转头看着他:“要想说清楚这么多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尽的,你要想听,恐怕修为还不够。等你有了那份修行,我再告诉你吧。”

    旁边的提溜转一直在听,也不知它听懂了多少,此时又插嘴道:“听故事还需要什么修为?我经常出去听故事,为什么你就不能讲?”

    熊居士讥笑道:“你以为是婆媳拌嘴的闲话啊?一千多年的往事,种种仙家玄妙境界,怎么对你讲出来?我若此刻真想对你讲,只怕讲得你魂飞魄散。……别废话了,清风施法差不多了。”

    他们在说话地时候,那边清风也没闲着,站在庙门前双臂张开呈怀抱状,口中不知在默念什么,面前有风升起绕着翠亭庵旋转,在远处只能听见风声却感受不到风力。这风越转越快,其中光影扭曲,翠亭庵渐渐在视线中消失了。

    清风抬头出一声长啸,啸声止时,风也随即停下,再看翠亭庵已消失不见,面前只有一片空地。

081回、山门护法披锦绣,闺中妙指点香丘

    芜州城中那片空地周围,芜州府的衙役在戒严不让人靠近,但还有不少人打着灯笼在远处观望——这种神迹在人间可是难得一见啊,晚上不睡觉也要看个热闹。过了子时没有动静,正等的不耐烦,忽闻满城狗叫四处鸡鸣,众人又莫名有些慌乱。

    芜州围观的百姓正在慌乱中窃窃私语,那块空地上突然升起了一股旋风,大家立刻止住声音紧张的看向那里。只闻风声却感受不到有风吹出,风越转越快,渐渐看不清空地上的光影,就在此时半空传来一声清越的长啸,啸声止时风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翠亭庵凭空出现在那片空地上。

    就是敬亭山上那座翠亭庵,一砖一瓦丝毫未变,但有一点不同,山上那座庵原先是庙门朝南的,现在依据地势转了个方向,变成庙门朝东,对着不远处那条小溪。

    众人惊呆了,打着灯笼火把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周围鸦雀无声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竟然喝起彩来,紧接着全场彩声雷动,人们都显得兴奋无比。有人对着庙门跪了下去,口中默念观自在菩萨的名号,紧接着庙门前跪倒了一大片。

    得神灵相助,敬亭山上的翠亭庵一夜之间凭空飞到芜州城中,这样一座庙当然是香火鼎盛,每天都热闹的像开庙会,供奉的香油钱自然不会少了,大多是零散铜钱,庵中的尼姑们数钱几乎数到手抽筋。

    受香火最多地自然是观自在菩萨。其次还有一尊香火旺盛地神像很奇特。是山门殿里一位威风凛凛的黑大汉。梅振衣也要给熊居士面子,特意要张果与星云师太商量,为这尊神像着实做了一番宣传。后来据芜州坊间传言,翠亭庵里供奉的那尊黑大汉,是观自在菩萨普陀道场的守护神。神通广*力无边。

    神坛上的熊居士像身披彩缎平添几分神威,一左一右高悬两条锦旗,右书“普陀巡山护法”,左书“翠亭守护居士”,由梅振衣亲笔书写。山门殿中还特意添置了一座香案,大小仅次于主殿中地观自在菩萨前的那座。

    芜州城出了这样的事,最高兴的人是谁?当然是刺史蒋华。乐的都合不拢嘴。有好几天晚上睡觉都笑醒了,把身边的歌伎吓了一跳。他高兴什么,当然是上表祥瑞了,有神灵相助,翠亭庵“主动进城”享受百姓香火,说明在他的治下芜州人神共庆,一派祥和啊!

    想当初梅振衣随左游仙路过彭泽县时,当地现异兽金蟾,王县令请道士捉住好上表祥瑞。武后就喜欢这些。这么大地好事,蒋华不上报朝廷简直太对不起自己了,哪能错过机会?此事过后不久,他就写好了表文,并邀请芜州缙绅与各位长联名鉴证。连梅振衣也被他拉着签了个名字。

    自从挪走翠亭庵之后。清风、明月在敬亭山中修行倒也相安无事,总算消停下来。又过了没几天。齐云观接待了一批特殊地客人——世间东华门护法积海真人率领十二名弟子来访。积海曾在两军阵前出手对付萨满大巫骨笃禄,而他带来的晚辈弟子,就是当时在阵前结成剑阵的十二人。

    梅振衣当然热情接待,但积海等人却不是来做客的,拿出书说要留在齐云观,成为此地的道士。这是怎么回事?是东华门商量好的,经过上次的意外事件,积渊掌门觉得有负东华先生所托,而终南山离芜州太远,有什么事终究不方便,干脆派一队弟子过去,反正也有齐云观可以落脚。

    积渊等人上一次到西北军中相助,也没白跑一趟,梅孝朗上报朝廷,东华门与妙法门都得了封赏。修行人也能接受朝廷的封赏吗?当然能,而且很有必要,既然在世间修行也免不了各种事务,道、法、师、侣、地、财都少不了。

    并不是人人都有梅振衣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家里要什么有什么,而且梅振衣只是一个人独自修行,并不需要为一个大地门派日常运作操心。魏晋以来各派修行高人插手世间争斗,依附各大豪门,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论起来,现在的世间东华门,就与梅氏家族同气连枝搭上线了。

    积海等十三名道士来到齐云观落脚,并不是简单的住在观中,按照唐律,每名道士还要政府配给三十亩地供养,当然也需要办官方的手续,有了梅家地关系,手续办地非常简便。观中本来就有十二名道士,前段时间跟随吕观主“云游”去了,现在东华门弟子正好补上。

    积海等清修之人不擅长打理俗物,都由张果帮忙,齐云观仍然由曲振声住持。梅振衣对待他们非常有礼数,搞得东华门弟子很不适应,因为梅振衣毕竟是钟离权的亲传弟子,论辈份是积海地长辈,那其它十二名晚辈弟子就更别提了。梅振衣见这种情况,那就干脆让他们在观中自便了,没事也不去打扰。

    积海是飞天高人,那十二名晚辈弟子也个个修为不俗,来到齐云观当然有好处,曲振声与张果时常去请教修行之道,交流切磋收获不小。反倒是梅振衣有长辈的身份,不太方便与晚辈切磋,这时他倒有点怀念起与左游仙行游万里的经历了。

    钟离权有言在先,让梅振衣老老实实修练孙思邈所授,三年之后他会再来传授金丹大道,现在时间刚刚过去一年多,梅振衣也不着急。修行根基重要,离大成真人境界还差的远,就别想着飞升成仙。若论修为梅振衣还不算世间高人,但论眼界的话,人世间的种种修行境界。他可是什么都见过了。

    将积渊等人安顿下来之后。梅振衣本想去关中一趟拜祭孙思邈,结果在灵台中相见时,孙思邈告诉他不必——既在灵台中,不必刻意再去拜灵位。梅振衣最终还是听了师父地话。他留在芜州没走,另一个人却要远行。就是梅毅。

    梅毅是梅孝朗派出来地,当然要回去复命,前一段时间芜州事情多,他不放心离开。现在清风、明月消停了,齐云观中又多了一众东华门高手,又听说梅孝朗被招回洛阳,他也决定回洛阳去见梅孝朗。这回轮到梅振衣不放心了。因为梅毅失去了一身神功。

    这一次他不顾梅毅的推辞。以少主人的身份命梅氏六兄弟护送梅毅一起去,并且吩咐六人:“你们从今天起,就跟着梅将军,鞍前马后不得怠慢,就像以前跟随我一样,他到哪里,你们就到哪里。”

    梅毅临行前私下里问他,到了洛阳见到梅孝朗,还有什么话要转告?梅振衣想了半天。悄悄的对梅毅耳语了几句,并且吩咐道:“我想了许久还是要叮嘱我父,此话只能告诉他一个人,万万不可外泄。”

    梅毅的反应几乎比听说老母猪会飞天还要吃惊,愣了半天才压低声音道:“这、这、这么大逆不道地话?”

    梅振衣郑重道:“确实是千古所未有。我本不想说。但想想还是应该提醒,如果不是万分信任毅叔。也不敢让你转告。”

    梅振衣要他带的是什么话,其实很简单,就是告诉梅孝朗——如果皇上驾崩新皇即位,不论朝堂之上如何争斗,拥立谁都是不重要的,武后的意思不是看中哪个儿子,而是她自己想当皇帝!

    历史上不是没有专权的太后,汉代的吕后就很有名,但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有太后篡了自己儿子的皇位,那是人们想都不敢想地事情。现代人知道唐史中有武则天称帝这回事,但是在当时,谁能事先想到呢——除非他是穿越地,比如梅振衣。

    后代史学家评价武则天称帝改国号这件事,也称之为“篡唐”,在唐高宗李治未去世的时候,谈这样的事情,绝对是大逆不道骇人听闻,当然把梅毅给吓着了。

    梅振衣也是考虑良久才决定让梅毅秘密带这句话回去,他虽然不太熟悉唐史,但也知道武则天称帝前后,朝中重臣是杀的杀贬的贬,清洗了一大批,他不想自己的父亲梅孝朗也被卷进去。

    梅毅这人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忠心守诺,要他传话不必担心泄露出去。梅毅虽然惊骇,但还是听了少爷的吩咐,表示一定把话秘密带到,甚至没追问少爷为什么。

    梅毅没有追问,可是梅孝朗听闻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我儿怎会这么想?他是听谁说的!”

    这是在洛阳南鲁公府地书房中,只有主仆两人私下里密谈,梅毅答道:“少爷没说,我也不敢多问。但是最近少爷交往的都是神仙人物,也许是天机吧。”这一次来见梅孝朗,他也没有隐瞒,把梅振衣带着清风、明月回芜州,以及随后所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梅孝朗手扶桌案站了起来,眯着眼睛良久无语,最后才对梅毅道:“我儿是非常人,你若跟随他,也将是非常人,话已带到,你还是回芜州去吧。记住,此话切勿外传,也叮嘱我儿不要再提起。”

    梅毅:“若老爷允许,我也想常住芜州了,如今一身功夫已失,只能做个闲散将军,也正好陪着少爷修行。老爷还有什么吩咐要我交待公子吗?”

    梅孝朗叹息一声:“我儿不恨我,但这次没随你来,说明他也不想见我。……你告诉他,将来要求文武功名也罢,随上仙修行也罢,小小年纪莫要妄测天心。”

    梅毅:“我记住了,一定转告。但是老爷,少爷不是随便乱说话的人,别看年纪小,可着实不简单呐!说实话,无论他能做出任何事情,我现在都不吃惊了。”

    梅毅带着南鲁公的回话又返回芜州,仍然留在梅振衣身边。他本是练剑之人。如今法力已失但还是每日坚持练剑。在齐云观与积海等人经常见面也就混熟了。有一次梅毅问积海:“真人已有飞天之能,可曾渡过真空劫?”

    积海反问:“何谓真空劫?”

    梅毅:“是我家少爷定地名,就是修行中有一段考验,无法使用神通法力。”

    积海地反应有些惊讶:“确有此劫,我曾在太牢峰中闭关数年。长养金丹结圣胎,方才历尽。……说来有些好笑,我所学金丹大道,这一段考验叫作长养圣胎,听似妇人妊娠,因此很少对外人提及。真空劫这个名字,倒是好听多了。也直指关窍。”

    梅毅:“请问如何历劫?”

    积海:“倒也不难。不用神通修为仍在,仍然修练如常,功夫到时自然渡过。说它是凶险劫数,往往怕天灾*恰于此时到来,有一身修行恐也自身难保,因此修行至此往往闭关不出。”梅毅又问:“那么何谓为妄心劫?”

    这次积海没有解释也没有追问,而是反问了一句:“将军要历此劫吗?”

    梅毅道:“是地,本想求教东华先生,但既然真人在此。我就向你求教了。”

    积海想了想:“本门道法不可外传,但只要振衣小前辈点头,我就教你洗练心性之法罢,届时你自然知道何意,至于能否渡过还在你自己。”

    梅毅笑了:“多谢真人。其实就是我家少爷让我来请教您地。他不想以长辈的身份吩咐,叫我来问真人自己的意思。”

    积海哦了一声:“那就没有问题了。等你心法修到地步,可以让振衣小前辈试试蟾光散,他也是孙思邈的弟子,应该会用。只是那样有些凶险,我建议将军还是等到东华上仙来时再说。”

    梅毅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离座单膝跪地道:“既然真人愿授我秘法,还有一件事想请求。”

    积海赶紧把他拉了起来:“将军不必行此大礼,以你我之交,有话便说。”

    梅毅:“跟随我地梅氏六兄弟,与我学的是一样的剑术,将来恐怕也有一样的问题,既然真人肯授秘法,请求一并传授那六人。”

    积海叹息一声:“将军亦有慈心啊,那我就一并传授,至于能否入门,就要看各人的资质了。我现振衣小前辈的身边,修行可造之材甚多,尤其是梅大东与梅六两人资质很是不错,还有他的表妹谷儿、穗儿资质也很好,似乎天地灵气汇聚于此了,实在是不常见啊。”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积海传授梅毅与梅氏六兄弟东华派修练心法,反正这些人是梅振衣地家奴,也不算外传。积海真人最后又说了一句:“将军今日问我地两重劫数,分别名定妄心劫与真空劫,妄心劫凶险在内,真空劫凶险在外,将军要小心,无事尽量不要出门。”

    积海真人提到谷儿、穗儿的资质也很好,梅振衣也动了心思,自己既然有仙缘能修行大道,那么谷儿、穗儿呢?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相伴身边,自然也想天长地久。可是教她们什么呢?这事不好让积海真人操心,梅振衣亲自出马,教了她们打根基的修行,就是孙思邈当初所授的省身之术。

    未到大成真人境界不可收徒,灵山心法他教现在还教不了,但是省身之术筑基功夫还是可以传授的。起手入门的方式与孙思邈教他的一模一样,就是出一指以内劲点摩全身经脉,演示讲解巡经内养之术。

    谷儿、穗儿虽然聪慧,但毕竟不如梅振衣这个穿越前就读过医科大学的人,足足用了两个月才完全学会,真正功夫就得她们自己去修炼了。这段期间梅振衣可算是过足了手瘾,两个丫头全身上下没有他没摸到的地方,也就是自己房里地女人才好这么教功夫。

    之所以用了这么长时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传功之时难免心猿意马,两个丫头脸臊的通红任由少爷摆布,一颗芳心扑通乱跳早就忘了少爷在教什么了。梅振衣当然也怦然心动,总算他修练灵山心法有成,定力非常好,一点点“教导”两个丫头如何收摄心神,这才把入门功夫传授完毕。

082回、儿时梦得白莲法,漾动春心思至尊

    梅振衣又想起星云师太也是修行人,干脆让两个丫头向星云师太多请教,只要她们不出家当尼姑,修练之法学一学倒也无所谓。星云师太常到齐云观来指点梅公子课业,对谷儿、穗儿印像本就非常好,听梅振衣开口请求,也没有拒绝。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是没有道理,假如不是梅振衣,像谷儿、穗儿、梅氏六兄弟等人哪有机会得授世间修行之法?就算他们的资质不错,这一辈子也未必能碰到这种机会。

    大唐永淳年间这一段时光,大难不死的梅振衣日子过的很是逍遥,真有点做神仙的味道了。但是好日子没过多久,远在洛阳的朝堂之上很快就有了变故。

    前文提到刺史蒋华联名芜州父老上表祥瑞,表文做好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不得不暂且放下。因为转过年来皇上驾崩,举国哀悼。

    太子李哲即位,武后当了太后,下诏大赦天下。也就是从这时起,当朝两位宰相梅孝朗与裴炎之间裂痕越来越深。

    李哲为李治第七子,武后第三子,原名李显,初封周王,后改封英王,易名李哲,兄李贤被废后立他为太子。李哲素为武后所制,性格庸柔,作为帝王实在不够英明,甚至连聪明都算不上。他即位之后尊武氏天后,政事皆从武氏裁决。朝中顾命大臣有刘仁轨、梅孝朗、裴炎、刘景先等人。

    皇上李哲已经二十八岁了,太后武氏还要掌权,梅孝朗想起了儿子捎来的那句话,心中或有所感,看来太后的心思不仅仅是专权那么简单。因此梅孝朗在朝中对皇家之事不再多言。他不想插手可是裴炎却想插手。裴炎察言观色揣摩上意,见太后对皇上有诸多不满,暗地里也动了心思。

    裴炎与武后的第四子豫王李旦相交深厚,李旦本名李旭轮,后改单名李旭。复改名李旦,这些都是武后的意思——武后有一大爱好就是给人改名字。

    武后专政,皇上庸柔,中书令裴炎与豫王交好,却引起了另一人地不满,那就是李哲之妻皇后韦氏。纵观唐中宗一生,有四个字可以概括——“阴盛阳衰”。或就简单地说两个字“女祸”。李哲不仅在朝中惧其母。而且在宫中惧其妻,凡事言听计从。

    韦氏做太子妃的时候,就眼见武后是如何专权,封赏武家子弟,等到她自己做了皇后,也是有样学样,攒动皇上提拔韦家亲族。武后之父武士镬毕竟是大唐的开国功臣,家族中有头有脸人物也是非常多的,可惜韦氏出身地位。其家族也无大功于国,实在没什么人物可用。

    这位韦后,野心比武则天更大,但论政治才干与手段,比她婆婆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女人不是有了野心和地位。就能学得了武则天的。千古以来也只出了那么一位。

    李治刚刚登基皇位不稳,大权掌握在太后手中。韦皇后就迫不及待地弄起权柄来,攒动皇上给她奶妈的白丁儿子也授了五品官,这样一来引起了朝臣很大的不满。大家想一想,譬如南鲁公梅孝朗,那是立过多大的功劳,嫡长子梅振衣也不过刚刚封赏五品出身,韦皇后的奶妈如何能相比?

    更让人不满的事情还在后面,皇上为了哄韦后开心,先是将韦后之父韦玄贞从小小的九品普州参军提拔为豫州刺史,紧接着又下诏要将韦玄贞提拔为侍中,入朝为宰相。这也太过分了!武后专权这么多年,在李治生前,还从未将武家人提拔到宰相地位置上,李哲刚一登基,韦皇后就要这么干。

    裴炎刚刚从侍中迁任中书令,没想到韦玄贞一飞冲天,朝中又要来一位莫名其妙地宰相。政令下达要经过中书令之手,裴炎自然不会同意,同时料想武后也不会答应,于是进宫面见皇上据理力争。

    裴炎奏道:“韦玄贞无寸功于国,因是皇后之父,已由参军跃升刺史。现又骤升侍中,此乃宰相之职。大唐立国以来,可曾有过无功、无绩、无举之相吗?此升迁无凭,与礼法不合!”

    皇上被他问的无辞以对,面红耳赤的怒道:“我为天子,就算把天下让给韦玄贞,亦无不可,何况区区一侍中?”

    身为天子,竟然说出这样糊涂的话来,一方面李哲确实没脑子,另一方面他受武后压制太久心中也有怨气。裴炎心中一动,立时有了计较,告退之后马上将这一切报告太后。

    武太后闻言粉脸微寒,儿子枉法而大臣离间,她心中却想起了幼年时的一段往事——唐初西蜀人袁天罡精擅相术,武士镬曾邀他至家中,那时候武媚娘尚幼,被保姆抱到堂前,告诉袁天罡这是的男孩,让他给看一看。

    袁天罡看了之后说道:“可惜是男孩,若换做女子,则贵不可言。”

    武士镬笑问:“若真是女子,又当如何,难道还能做皇后吗?”

    袁天摇了摇头:“恐怕还不止!”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女皇帝?这怎么可能!这番话也算不得谋逆之语只能当作玩笑,因为女人当然成不了皇帝,武氏后来也听保姆提起过。武氏少年时聪慧异常,有过目不忘、过耳能详之能,七岁那年她曾经做过一个特殊的梦——

    在梦中,有一位菩萨对她说:“玄奘西行归来,已兴大乘于中土。然唐室认老聃为祖,奉道尊为人皇,众生易误认人间国器即道家所传,实为非分,二岂可相混?汝此世有人皇福报,当明天人之分、正人皇道统,使大唐子民敬崇我佛。今传你净白莲台*,来日修成十二品弥勒莲台化身。接引众生往渡净土。”

    这话什么意思?现代人乍听起来似乎是某位菩萨吃了醋。因为“老子姓李”。唐代修行人地位高,但在俗世间,哪一家地位也高不过道家去,不论哪派修行人,在人间不能说道家有什么不是。因为道祖老聃被追封为人皇。

    菩萨的话听起来象吃醋,但仔细想起来也有几分道理,“人间国器”与“道家所传”之间,本不该混淆。话虽有道理,但也未尝没有私心之嫌,因为是出自一位菩萨之口,告诉武氏将来有人皇福报。当明天人之分、人皇道统。梦中传武氏佛门净土宗弥勒修行。并有暗示她将来去改朝篡位、大尊佛法。

    武氏那时年纪小,这些话不是太明白,但菩萨梦中所传修行*可是货真价实。梦醒之后,武氏将信将疑,试着依法修炼,种种境界一一印证,却似前生就会,今生唤回,若有天生大神通。三十岁之后。已有出神入化境界,待到高宗晚年,十二品莲台化身俱足。

    当今的武太后,已有人间绝顶修为,而且与一般修行人不同。她除了小时候做过那个梦。并没有拜师受戒地经历,出神入化就似天成一般!而且她的神通境界不止出神入化。具体还有什么玄妙,除了她自己外人就不知道了。

    小时候不解,长大了渐渐明白梦中那位不知名地菩萨说地话,但武氏仍很疑惑。李世民去世后,武媚娘到白马寺出家为尼,才有机会与李治暗度陈仓重返朝堂,心中更加确定此生有佛缘。

    武氏在白马寺中曾见一尊弥勒造像,体态雍容美目秀美,竟于自己的相貌一摸一样!她也暗自心惊——难道是弥勒菩萨梦中传法,或自己就是人间弥勒化身?

    弥勒菩萨是佛家所说,在释迦摩尼之后行走人世间地未来佛,接引众生升净土。按老百姓通俗地理解,弥勒就是佛祖的接班人,按佛门自身地说法,佛陀寂后人间无佛,佛都在诸天净土呢,若人间有佛出世只能是弥勒。

    这样一来还真就有玄机了,大唐皇室奉道祖老聃为玄元皇帝,佛家没什么可比的,怎么样附会也扯不出佛祖与大唐先人有什么关系。但如果说武氏就是未来佛化身,亲自登上皇位,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以武氏之聪明,且精通权谋手段,怎会想不到这一点?她隐约觉得,有神灵助她,恐怕就是这个目的!所以掌权之后,也是大肆崇佛。

    今天听裴炎跑来告皇上,武后动了废立之心,大权在握上应佛旨,未尝不可自己登基做女皇帝啊?而裴炎那边也是心怀私意,假如李哲被废,那么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李旦即位了,武后四个儿子中没被废的只剩一个李旦了,已是废无可废。那李旦也不是个有主见的人,等到将来亲政之时,那朝堂还不是尽在自己掌握?

    武后与裴炎各有想法,于是定下了废帝之计,太后下密旨,裴炎去操办。在嗣圣元年二月五日这一天,羽林将军程务挺率军进宫,武后赫然临朝招集百官于乾元殿。皇上闻讯上朝,正要就御座,裴炎拦在面前宣读太后懿旨,废帝为庐陵王,当即命程务挺扶庐陵王出殿。

    李哲大惊,呼问太后:“我又何罪?”武后叱道:“身为天子,戏言将天下让于韦玄贞,还说无罪吗?”李哲无言以对,只能怒视裴炎,随即被架了出去。

    这一场宫廷政变来的太突然,也很荒诞,更荒诞的太后下旨废了皇上,立谁为新皇圣旨中竟然未提!自古类似地政变不少,但这样不同寻常地细节却从未有过。御座上没了皇上,太后又问群臣:“皇上失德,已经废去,国不可一日无君,帝位当属何人?”

    这不是废话吗?武后的儿子中只剩下豫王李旦了,难道还能立别人?然而梅孝朗在下面听的是心中暗惊——这种场合哪有什么废话,如果太后真想立豫王,刚才的懿旨中直接就立了,何必等到现在来问?

    武后问话时凤眼锐利,似乎在留意观察百官的反应。君臣中有不少人低头不言。但身为宰相是不能不说话的。梅孝朗出班回奏:“何人继天子大位,应择贤德有才,皇家之中,请太后自取。”

    这句话表面的意思就是要太后自己选一个皇上,大臣说了不算。至于还有什么其他地深意,朝堂上很多人没听明白。他话音刚落,裴炎就抢步上前,高声道:“先皇与天后之子,若论贤德,应立豫王!”

    他这么说也是顺理成章,目前也只有豫王可立了。群臣见裴炎开口。又见他刚才出面宣读废帝诏书。以为武后早就示意,纷纷奏道:“当立豫王!”朝堂之上异口同声。

    武后扫视了文武百官一眼,似乎在记住刚才每一个人地反应,心中暗叹自己登基地时机尚未成熟,殿上大臣多为前朝故旧忠于李家。她也算拿得起放得下,当即应允退朝。第二天宫中传旨,立豫王为帝。

    这一次废立,武后也不是没有收获,借此机会索性公开临朝称制。让嗣皇帝居住别殿,所有国政不得参闻,连上不上朝都无所谓。从此开始,武后行为与皇帝并无区别,只是以太后的身份而已。

    裴炎多少有些郁闷。好不容易将豫王推上了皇位。结果李旦连李哲都不如,是个彻底的傀儡。不仅居住别殿而且不得参与政事。而新皇李旦更郁闷,他年满二十二岁了,已过了可以亲政的年纪,手中却无丝毫权柄。

    私下里李旦找过裴炎多次,央求他联络朝中重臣,劝说各位宰相一起向太后进言,请太后还政于皇上,哪怕不是彻底交权,为将来着想,让皇上及早参与朝政也是应该地啊!

    裴炎当然要找梅孝朗商量,希望梅孝朗与他一起号召群臣,向太后进言。不料梅孝朗却劝道:“此为帝王家事,我不欲多言,劝裴公也不必多言。我等在朝中为相,尽一己之力佐政,图天下百姓安治,不谋帝业之私。”

    梅孝朗不配合,这联名进言之事就没成功,裴炎对女婿梅孝朗颇有不满,私下里骂他是白眼狼。想当初裴炎把女儿嫁给梅孝朗,并且在朝中多有扶持,梅孝朗才能有今日地位。如今官做大了,与裴炎平起平坐,梅孝朗竟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这样一来,翁婿之间公然离心,朝中诸臣多有耳闻。

    废帝之事牵连甚广,太后开始在朝中重用武家亲信,李家旧臣多受排挤。英国公李敬业素与李哲交厚,被贬为柳州司马,远远冲岭南。李敬业,大唐开国名将李之孙,世袭英国公。其祖李本姓徐,就是评书《隋唐演义》中大名鼎鼎地徐懋功,被皇家赐姓为李以示恩宠。

    朝中被贬斥南下地文武官员有一大批,以李敬业的爵位最高,这行人在南下途中于扬州做客,听说英国公也路过扬州,纷纷跑来拜见,聚在一起长吁短叹,私下里无不痛骂武氏。就在这时,有一“世外高人”带着一名女子来访,与李敬业等人长谈一夜。

    第二天,李敬业没有继续南下,而是留在扬州,与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魏思温等人开始密谋一件“大事”。

    那位世外高人是谁呀?就是梅振衣地“老朋友”左游仙。他找李敬业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造反呗!这位左至尊人间奔波这么多年,玩的花样就没变过。至于他带来的那位女子,竟是废太子李贤之女玉真公主。这位公主与当初地梅振衣一样,也是被左游仙挟持而来地,交给了李敬业。

    武后的次子李贤三年多以前被废太子位,贬至巴州,伤感之余曾写了一诗:“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可为,四摘抱蔓归。”明眼人一看就是在影射武后与她四个儿子之间的关系。

    武后闻讯知李贤有怨望之心,命将军丘神绩前往巴州问罪,李贤因此自杀。后来武后也有悔意,追封李贤雍王旧爵,封李贤之女为玉真公主。玉真公主住在巴州,不想却被左游仙挟持到了扬州,作为李敬业造反起兵的一枚棋子。

    李敬业等人在扬州密谋造反,朝廷尚未察觉,但是没过几天,芜州梅家的菁芜山庄中,却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083回、阴毒切莫谈大义,忠孝岂可凭诓言

    李哲龙椅还没坐热,就被废为庐陵王,李旦登基,当年改元文明,复又改元光宅,加上年初的嗣圣,这一年竟然有三个年号,史上少见。而这一年也是梅振衣醒来后的第四个年头,到十月份,他就将满十六岁了。

    钟离权离去时有话,应该就在今年回来找他,梅振衣也一直在盼。这段时间,修行可是一点都没落下,对于梅振衣来说,省身之术与灵山心法不仅是一种“修炼”,而且成了一种日常的“修养”,融入他的生命中,自然而然成了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道不可离须臾也!”这句话梅振衣如今有了深刻的体会,大道修行,与人们常理解的上班、上学不一样,不是一种任务也不是一种责任,而是自然而然的一种状态。行走坐卧,皆是省身,凝神静思,常问灵台。

    就在年初的时候,梅振衣真正领悟了“内息之法”与“护身之术”,不禁想起了左游仙当初说的那句话:“你此刻助借那双护腕方能施展,往后也可借助那双护腕修炼,等到你摘下护腕也一样能够施展之时,便是如常境界了。”

    这双护腕真是好东西,这么长时间以来,梅振衣一直借助它的妙用在修炼,从来没有摘下来。年初的某一天夜里,菁芜山庄中一声清啸,梅振衣离座而起摘下护腕,身心内外一片通明——易筋洗髓境界已成!

    穿越前自幼修习内家功夫,二十岁那年借助五石散的帮助,突破五气朝元境界。穿越后换了炉鼎。一切从头开始,幸遇孙思邈,一年间又达五气朝元,至今日易筋洗髓已毕,又用了三年时间。

    怎么形容呢?如果说五气朝元是达到一个正常人最佳、最完美的健康状态,那么易经洗髓就是越常人的极限了,进入一种全新地状态。此时自身生的任何一点变化,遭受的任何一种伤害,外界环境生的影响。都能清晰的感知,自然知道如何取舍趋避。如果达不到这个境界,也很难在漫长的修行岁月中去保全自身。

    按照医家最简练的说法,易经洗髓之后是脱胎换骨,在这两个境界之间有一个最重要的、所有修行都不可回避的坏节,佛家称之罗汉果。道家称之大成真人。此时仅仅依靠锻炼炉鼎而修身是不够地,心性不能越,一世修行终归虚妄。

    突破易经洗髓境界之后,外邪难侵,修行人自知趋避,真正的考验来自内心。元神显现之后如何面对尘世中的种种沾染与蒙蔽?仅仅靠省身之术突破不了,灵山心法的修行还未到地步,这种事讲究机缘,强求没用。

    但梅振衣身边却有两人破关,分别证得罗汉果与大成真人。就是星云师太与张果。修行是一种个人体验。旁人很难说清楚,他们的机缘何在?也许与清风施法移庵有关,也许与张果得到飞云秘籍有关,梅振衣是说不清楚的。

    飞云秘籍是讲述如何炼制与使用无形之器地,世间很难找到飞云岫这种东西,梅振衣很大方。将拜神鞭借给了张果。让他去感受有形无形之间的变幻。张果拿到拜神鞭之后,体会其妙用。自己也炼化了一件法器,名叫“乌梅刺”,可无形而,并能以法力凝聚成实质。

    乌梅刺虽然无法与拜神鞭这等法宝相比,但张果自己用起来顺手,听名字就知道他是用什么材料炼制的,妖有妖道,也算是挥自身优势。

    星云师太有两件法宝,一串菩提数珠与一柄拂尘。梅振衣近来现,星云师太的拂尘有了变化,根根银丝似在有形无形之间,这种感觉很熟悉,与张果当初给他的那支长鞭中炼制的乌梅根丝同源。看来张果私下里帮星云师太炼化法器了,他自己地乌梅刺不怎么样,星云师太的拂尘倒是妙用大增。

    梅振衣修为突破易筋洗髓,摘下护腕也能施展内息之法与护身之术,但并不是说护腕没用了,相反,戴着它比以前的妙用更大,到了随心而的境界。而且梅振衣还现了这双护腕的另一种妙用,就如左游仙所说,它可以飞出制人。

    两只护腕互为阴阳,戴在手臂上以御器之法催动,其中一只动护身之法将自己“扣住”,另一只可以飞出去“扣住”对手。两只护腕地妙用一体,等于以护身法力扣住了对方,相当于一只手飞出去将对方给攥住。

    至于能不能制服对手,那要看梅振衣地法力够不够强大了。反正拿来扣梅氏六兄弟是一扣一个准,张果不还手被扣住也很难挣脱,但若张果施法相斗,梅振衣扣不住他。那么再假如对手的修为足够高,比如左游仙甚至是清风那样,就算站在那里被梅振衣扣住,也可以挣脱又是什么情况呢?那就相当于连他的护身之法一起破了!

    这些是梅振衣根据法器妙用做出的推定,他是不可能跑到敬亭山中去扣清风试试的。

    修行之事如此,不必多述。去年末今年初的时候,梅振衣带着谷儿、穗儿以及张果等家人去了宁国县,在舅舅家过地年。回家之后暂时没有回齐云观,而是住在了菁芜山庄,一来是因为不想让积海等“晚辈”每天请安,二来是因为翠亭庵已在城中,来往也方便。

    山庄无事,日子倒也逍遥,只等着钟离权到来。东华先生未至,倒是先来了一批特殊地客人,这一天梅振衣在后院看梅氏兄弟练剑,并试验护腕的妙用,而张果出门办事去了。这时门房来报:“有人自称少爷故交,前来拜访。”

    故交?他一个长年隐居地孩子,哪来什么故交?如果真要算,恐怕只有远在关中的曲振名了。但曲振名来找他不需要这样通报,难道是左游仙?梅振衣诧异的问:“来人叫什么名字?”

    下人答道:“一人叫骆宾王,另一人叫薛璋,说是少爷地故交,我等不敢怠慢,已请至西厢看茶。”

    骆宾王?这个名字在穿越前就听说过,有名的大才子,初唐四杰之一。可是梅振衣从未见过他,怎么自称故交?他想了想道:“知道了。请他们到客厅,我这就去见客。”

    来到前院客厅,与来客相见互报名号。客人有两位,一人自称淮南道监察御史薛璋,三十多岁,小眼睛鼻梁有点歪。另一人自称临海丞骆宾王,年近四十,一脸书生气又显得有些阴郁。落座之后梅振衣问:“在下年幼体弱,在芜州修养,不知二位找我一个孩童何事?又为何自称故交?”

    骆宾王先开口道:“听说梅公子是孙思邈真人的弟子,我与令师兄卢照邻曾以兄弟相称。与你自然是故交。”卢照邻字升之,幽州人,与王勃、杨炯、骆宾王并称“初唐四杰”。他曾患风疠,人皆恶之不敢近,孙思邈救治收留了他。因此卢照邻以师礼侍奉孙思邈。这么论起来。骆宾王与梅振衣也算故交。

    梅振衣起身行礼:“如此,还真是故交,得好好亲近”。心中却暗道:“这交情攀的也太勉强了,究竟想打什么主意?”

    那边薛璋说道:“我乃裴相外甥,梅公子是裴相的外孙,我们是一家人呢!”

    梅振衣吃了一惊。原来这位薛璋是裴炎的外甥。他表妹嫁裴玉娥给了梅孝朗,是梅家主母。论起来还真是亲戚。在梅振衣心中,这一门“亲戚”是怎样也亲不起来啊,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赶紧离座行大礼:“原来的表舅啊!您怎么不早说?我该到门外迎接才对。”

    他嘴上说地亲热可心中暗生警惕,薛璋突然登门,肯定没什么好事。薛璋把他扶了起来,在耳边道:“梅公子,我们到芜州找你,有一件关于江山社稷的机密大事,因此事先不便通报,只能突然登门。……请屏退左右,我有你父捎来的密信。”

    “有我父亲的密信?靠!真把我当小孩哄了,有密信也不能交给你呀。”梅振衣心中嘀咕,表面上做出很吃惊的样子,吩咐所有下人退下,没有命令不得靠近客厅,这才问道:“我父有何密信,要表舅您转告?”

    薛璋未说话,骆宾王突然问道:“梅公子,你可知今日朝中,妖媚专权忠良遭陷,明君被妖妇所制,功臣良将不得善终,人神共忿天地不容!”

    梅振衣心念一闪,一下子全明白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穿越前就听说过骆宾王的大名。那有名地诗“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就是骆宾王所作,但骆宾王最有名的文章,是那篇流传千古的《讨武檄》。

    武则天掌权年间,徐敬业谋反,旋即被大军扑灭,这段历史最有名的典故是留下了骆宾王所做的一篇檄文。穿越前他和梅太公学书法,经常练笔抄写的文章就是《古文观止》,其中就有这一篇,梅振衣都可以背下来。假如不是这篇文章,梅振衣恐怕也没听说过徐敬业造反之事。

    梅振衣知道唐代有徐敬业造反这回事,但不清楚生在那一年,他还以为是武则天称帝之后地事情呢,更没想到与自己能有什么关系?但是今天见到骆宾王本人,听他突然说出那一番话,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们想造反,就是现在!

    想明白了心中一紧,表面上还是装糊涂,一脸不解的答道:“我不明白骆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你说的话与我何干?”

    薛璋脸色一沉,拍案道:“梅振衣,你读过圣贤书,又是忠良之后,应该明白家国大义!武后专权构陷忠良,大唐社稷危在旦夕,你怎能无动于衷呢!我是你长辈,不能眼见你如此糊涂!”

    梅振衣陪笑道:“好端端地。表舅何故火?你方才自称有我父密信,究竟是什么消息啊?”

    薛璋一脸正色道:“你祖父是开国王爷,你父亲是辅国功臣,满门俱是忠良。实话对你说了吧!你父眼见妖妇乱政早有铲除之心,约定与英国公李敬业里应外合,匡扶大唐宗室。英国公于扬州起兵,南鲁公于京中相应,大事可成,此乃千古不世之功。”

    梅振衣不笑了。神情有些茫然,就像被他吓到了,呆呆地问:“那,那,那你们要我做什么?”

    薛璋:“自从裴行俭故后,南鲁公在大唐军中威望第一。门下各方名将众多。只要公子传南鲁公之命,登高一呼,起兵举义自然势如破竹。”

    梅振衣小心翼翼的问:“这么做,很危险啊?”

    骆宾王道:“为忠孝大义,我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父已下定决心。梅公子也不想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吧?”

    薛璋又补充了一句:“梅公子不必担心,英国公举事上承天命,自然应云集,必定成功,届时我等皆是匡复功臣。”

    梅振衣地表情越来越茫然:“上承天命?匡复谁?”

    骆宾王见梅振衣不知所措的样子。又大义凛然的说道:“故太子李贤被妖后鸩杀。留有遗诏,其女玉真公主送到英国公手中,命英国公举事,诛灭妖后,匡复庐陵王大统!”

    这时梅振衣笑了,笑的出了声。让骆宾王与薛璋莫名其妙。只听梅振衣笑着说道:“我向二位打听一个人,他叫左游仙。你们是不是见过他?你们来找我,是不是他地主意,这人怎么没完没了还不死心呢?”

    薛璋与骆宾王大惊失色,他们当然见过左游仙,来诳梅振衣就是左游仙地指使,左游仙还特别交代——暂时不要告诉梅振衣这是他的主意。把梅孝朗拖下水好处很多,最起码会引起朝中猜忌,军中很多出自梅孝朗门下地将领都要受牵连,对叛军当然有利。

    现在梅振衣突然点破,两人错愕不能答,这位梅公子的反应实在出乎意料,刚才还傻乎乎地,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梅振衣一想到造反两个字,本能的就想起了左游仙,而且话已经听够了,不必再装糊涂了,所以有此一问。见两人错愕的表情,看来自己还真猜对了,这个左游仙,真是哪里有造反哪里有他啊。左游仙可没什么好心去匡复唐室,看来英国公打着拥戴庐陵王的旗号,骨子里也有自己的野心。

    想到这里,梅振衣也不再废话了,站起身来指着两人骂道:“你们打着匡复庐陵王的旗号造反,可别忘了庐陵王本人还在洛阳!这也叫忠?你们骗我假传我父地号令,可我父一家还在朝中!这也叫孝?”

    骆宾王有些慌了,急忙起身解释道:“梅公子不要误会,南鲁公与英国公约定,在京中秘密联络部将,护送庐陵王逃出洛阳,与英国公大军会师。”

    梅振衣冷冷道:“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吗?打着庐陵王的旗号讨太后,以子之名杀其母,我看不出有什么忠孝大义来!你们要造反就造反好了,自称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别拿我梅氏一家的生死开玩笑!还好意思问我是否读过圣贤书,你们的圣贤文章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这话出口,等于撕破了脸皮。薛璋脸色阴沉的站了起来,语气森森:“梅公子,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今日对你说了如此机密之事,无论如何,你也要听我们的了!”

    梅振衣转身,袖中飞出一道银光在空中一闪,就看见客厅正中地那张厚重的檀木桌案突然断为整齐的两截,倒在地上出一连串的响动。梅振衣道:“就凭你们两个?你们要造反本与我无关,但是在我家说了刚才那番话,我还能放你们走吗?”

    梅孝朗与梅振衣这对“父子”在某些方面还真有相似之处,梅孝朗生气时曾在军中毁了两座桌案,今天梅振衣示威,也是拿桌案出气。

    薛璋退后一步,阴笑道:“南鲁公文武双全,儿子也有两下子,但我们岂会无备而来,此刻你庄中满门上下,已尽在我手!就乖乖的听我吩咐,不要再做无谓挣扎了!”

084回、一诺千金还三命,小人得意逃生天

    薛璋的态度有恃无恐,梅振衣也有些惊骇,虽然吩咐下人退避,但刚才客厅里这么大的动静,也应该有人过来看看情况才对时他能感应到,整座菁芜山庄悄无声息,这不太可能啊,难道真如薛璋所说山庄中所有的人都被控制了?什么样的高手干的,自己竟然没有查觉!

    是左游仙来了?可能性不大,左游仙明知仙童清风在芜州,不会到这里直接向自己出手的。他虽然惊惧,但并不是很害怕,芜州可不是没有高手啊,齐云观中有积海这位飞天高人与十二名东华门弟子,芜州城中有张果与星云师太,城外敬亭山中还有仙童清风。

    想到这里他定下心来,反问道:“薛璋,论起来你是我的表舅,就算亲戚关系不谈,你我也无冤无仇,况且山庄中的下人们与此事毫无关系,你不该拿他们来要挟。”

    薛璋:“本来与他们没有关系,但我对你说出了机密,就有关系了,你若不点头,我只能灭

    梅振衣又问骆宾王:“骆先生,我素仰你的才名,像你这种自称饱学高义之士,也能行此阴毒之举吗?”

    骆宾王被他问的有几分惭愧,但仍然劝道:“梅公子,自古成大事不拘小节,天下社稷与你山庄一门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楚。劝你还是听从薛御史的劝告吧,现在就随我等而去,不仅能保全你的家人,还可伸张大义,青史留名。”

    梅振衣笑了,指着薛璋道:“青史留名?这位先生的名字我可从未听说过。至于骆先生你,我只知道你文章写的好,至于其它的就不太清楚了。……算了,说这些你们也不懂,你们两个到底谁说了算?”

    骆宾王退后一步微微抬手指着薛璋:“以薛御史为。”

    梅振衣:“薛璋,我不太相信,你真能制服我山庄满门?”说话地时候心中有些着急。听不见山庄里的动静,刚才想对薛璋出手,心念一动突然暗生警兆。这是他修为突破易筋洗髓境界之后的自然反应,有强大的神气波动就出现在周围。远非自己所能敌。

    梅振衣还算镇定,面不改色的在拖延时间。薛璋面有得色道:“梅公子,你小小年纪,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那就让你看一眼罢,望你能改变主意,主动与我们合作。”说这话伸手击掌。

    客厅的门开了,一片霞光射入。微微有些刺眼。仔细再看。走进来六个人,应该是三个人被另外三人挟持而入,裹在一片霞光中。霞光竟是从三名道士身上出来的,这三名道士看不出年纪多大,道袍是罕见地玄黄色,没有戴道冠,头束冲天髻插着玉簪,长须及胸姿态昂然。

    三人身上出金红色的霞光连为一体,如梦如幻。霞光里还裹挟着三人,正是梅毅、谷儿、穗儿。梅毅的样子衣衫髻凌乱,显然还动过手,无奈神功尽失被人制服。

    一进门梅毅就大喝一声:“少爷,莫要管我等。你若答应他们的要求。老爷在洛阳全家难保。”

    谷儿、穗儿看着梅振衣,抿着嘴唇没有开口求救。薛璋向三位道人行了一礼:“丹霞派三位仙长辛苦了。且让这些人不要开口。”

    没见三位道士有什么动作,但是梅毅地声音就突然止住了。薛璋一脸狐假虎威的笑容:“梅振衣,你看见了吗?你若不答应,我们仍然能带你走,但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出面配合,还是主动点头的好,不要白白牺牲了这位将军和两位小美人的性命。”

    妈的个巴子的,梅振衣真想骂人啊,看来薛璋事先摸过他家的情况,知道什么人对梅振衣最重要,押到厅中地就是这三位。他心中有怒意升起,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彬彬有礼地向三位道长拱手道:“在下梅振衣,是东华先生钟离权的弟子,不知三位仙长来自何方,拿住我山庄的下人又为了什么?”

    那三位道士拿住梅毅等三人并不是寻常人那样扭住或捆绑,就是以身上出的霞光罩住,本身行动并无任何异常。他们闻言也微微吃了一惊,对望一眼拱手还礼,左那人开口道:“我乃丹霞派长老秀峰,这两位是我的师弟巍峰与临峰,我等号称丹霞三子,也素闻东华上仙之名。今日之事,只是从英国公之请,来协助薛御史,如有得罪之处,请梅公子见谅。”

    他们三位话说的客气,可意思也很明确,那就是得薛璋的。这三位高人是英国公请来的帮手,想想也不奇怪,想当年李有百战之功,直到八十岁还挂帅东征,结交高人异士无数。梅家都能与东华门搭上关系,李敬业能请来丹霞派三位长老也不算意外。

    薛璋得意洋洋道:“梅公子,我没时间和你闲耗,两条路让你选,一是被灭口,二是救眼见亲近之人,乖乖与我们合作。”

    梅振衣不理他,仍然对丹霞三子道:“三位仙长,你们真要杀这些无辜之人吗?”

    薛璋见自己被无视了,有些急了:“梅振衣,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就算仙长不杀人,我可以杀人!”

    梅振衣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抬头朝天骂了一句:“芜州地神仙,都死哪去了!”

    “小子,你怎能这么说话呢?我老熊又不是给你家看门的!”门口有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有一个略显稚嫩的童声也开口:“你送我道场,在你有生之年敬亭山为我修行之地,我自然想护你周全,可他们抓住的又不是你,难道这世间人生老病死,什么闲事都让我管吗?”

    再看门前。一左一右站着一名虎背熊腰地黑大汉与一名眉清目秀地小童子,正是熊居士与清风。他们不知何时现身的,连丹霞三子都没察觉。***一见两人,丹霞三子周身霞光一展把薛璋与骆宾王也摄了过去站在身侧。

    霞光也向梅振衣卷来,在他身前三尺之处受阻,梅振衣往后一闪,身下地椅子顷刻间粉碎。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听清风喝了一句:“不要动他!”有一缕神风在屋中卷起。很微弱,却恰恰将那耀眼的霞光卷了回去。

    一见这二位来了,梅振衣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陪笑对着门口行礼:“二位仙家。真不好意思,把你们给惊动了。既然来了,千万请帮个忙,让我怎么感谢都行。”

    熊居士皱了皱眉头:“梅振衣那小子送我香火人情,我也得照顾他的家人,况且眼前几人实在无辜。”他不是冲梅振衣说的,而是冲清风说的。

    清风:“我不伤天下有灵众生。”

    熊居士举起大熊掌挠了挠后脑勺:“我受居士戒。也不能杀生。”

    梅振衣大声道:“不是要二位杀人。而是请二位救人,与修行功德无损啊!”

    熊居士与清风一现身,秀峰长老就转身稽:“请问二位是何方神圣,现身于此有何请教?”然而清风与熊居士就像没听见,连眼皮都没抬,在那里自顾自说话。

    清风听见了梅振衣的喊话,侧眼扫了丹霞三子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出神,尚未入化。”

    熊居士的神色也很为难:“人在他们手中。无法强夺。”

    梅振衣着急了,喊道:“以你们的修为,难道还救不了人吗?”

    清风转身冲他摇了摇头:“梅振衣,你错了,在这人世间。没有谁的神通无所不能。他们施展地是丹霞派绝壁丹霞之术。霞光与法身一体,我若出手打倒他们。先伤的肯定是你的家人。……上次你被左游仙挟持,我也只能与他斗法约定,无法直接将你夺走,是一样的道理。”

    清风一点都不带着急上火的,这种时候还不紧不慢的向梅振衣讲解玄机,而梅振衣急的都快蹦起来了。熊居士闻言问道:“老弟,道门修行,有不修化身直接出神飞升地吗?”

    清风:“从玄理上来讲当然没有,但是巧妙不同,有地门派看似不修化身,丹霞派就是其中之一,霞光变幻即是化身,佛门也有类似的心法啊?我还听说丹霞派善用外丹饵药辅助修行,以弥补道法不足,像这三个人,修为着实不低,没想到仍在人世间,没有去昆仑仙境。”

    他们俩倒好,堵在门口讨论起“学术”问题来了,完全不理会那边秀峰长老已经连打了三声招呼。清风说话的口气很淡,不经意间居高临下,将丹霞派的最高修行境界说的轻描淡写,丹霞三子也颇有不满。但门前两人修为高,来意不明底细不清,他们暂时也没有轻举妄动。

    秀峰沉声道:“这位高人,对我丹霞派如此熟悉,难道是前辈故交?能否开金口报上名来?”

    清风终于正眼看他:“不是故交,我在昆仑仙境与人交过手,见过这种法术。当时那几人不是我对手,你们三个修为更高,但也不是我的对手。”

    丹霞三子齐声道:“你是谁?好狂妄的口气!”

    清风只答了五个字:“闻醉山清风。”

    丹霞三子一齐变色,这个名字他们听说过,清风的名号已经传的如昆仑仙境地地痞恶霸一般,丹霞派飞升到仙境中的高人也曾吃过他的亏。事情也许不能怪清风,本来不关丹霞派什么事,可是丹霞派几位高手到闻醉山求灵药,听说灵药都让清风给带走了,自告奋勇帮忙去追,追是追上了,下场却很狼狈。

    清风却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自的说道:“我大哥受了梅家香火之恩,梅家有难自然要来帮一把,我大哥来了我当然也要来看看,人间闲事我不想管,但既然碰见了也应该帮个忙。这样吧,以修行人之法,我一对三。若你们地霞光能罩住我,我与大哥就离去,若不能,请你们放人。”

    像他们这种高人解决争端地方法很有意思,想当初知焰仙子出手向钟离权请教,落败之后知难而退。左游仙在终南山遇清风,也是以斗法为赌。击不中清风则放了梅振衣。这么做也有道理,如果没事就打个你死我活纠缠不清,那么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够修成仙道,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就差不多死光了。

    熊居士笑道:“本是我来帮忙。既然清风老弟要替大哥出手,那就更稳妥了。”

    不料秀峰却摇头:“我等三人与徐懋功是故交,想当年未成道时,曾受其救命之恩。这次是其孙李敬业托人找我等相助,我们既已答应,此地之事,我们说了不算。”

    这三人地态度始终没变。既然答应别人地事情就要做。现在主事之人是薛璋,放不放人薛璋说了算。梅振衣在后面喝了一声:“薛璋,你倒是说句话呀薛璋躲在霞光中面色闪烁不定,指着谷儿道:“梅振衣,不要忘了他们的命在我手中。”

    梅振衣:“他们要是伤了一根汗毛,我把你大卸八块,倒吊在芜州城门,我可没什么菩萨心肠!”

    薛璋向丹霞三子喊道:“三位仙长,我们走。带着这几位人质,他们不敢出手。”

    秀峰摇头:“走不了。”

    清风也道:“我无法出手夺人,但可以把你们都留在此地。梅振衣,我与熊老哥只能如此了,你自己解决麻烦吧。”

    刚才说话时清风已经施法了。窗外有风声传来。再看门外旋风升起越转越快,光影恍惚不见周围景物。这种法术梅振衣见过。就是当初清风移走翠亭庵施展的法术,而此刻他站在了屋子里面。

    现在的形势很有意思,相当于坏蛋抓住了人质警察无法开枪,但警察围住了现场坏蛋也无法逃跑,就看怎么谈判了。清风与熊居士没法再管,让梅振衣自己解决。

    梅振衣指着薛璋道:“表舅啊,看明白处境了吗?假如我的三位家人没事,我也保你没事,但假如他们有事,你还想活吗?总不能一辈子躲在高人的霞光之中!”

    薛璋话音颤,但还想挣扎,似乎拿准了梅振衣的弱点,表情有些狰狞地说:“别忘了,我手里有三个人,如果你不放我们走,我就先杀其中一个,你说先杀谁好呢?这一对双胞姐妹如花似玉,少了谁你都会心痛吧?我数三声,命你的朋友放开去路,否则她就没命了。”

    薛璋从怀中拔出一把匕,架在了谷儿颈侧。谷儿说不出话,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只是看着梅振衣。梅振衣大喝一声:“不用数了,我放你们走!你们先把人放了。”

    薛璋:“你此时答应,我一旦放了人,谁知你会不会反悔?别忘了这里有三条命,我先放一个,你让我们走,并且答应我不再追究今日之事。等我出了城,再放第二人,我回到杨州军中,再放了第三个。”

    振衣哪能让他这么办,断然道:“这样绝对不可,有什么事冲我来。三个人三条命,就算我欠你三条命,只要你放了人,我绝不会追究今日之事,来日我还你三条命,诸位仙长面前,岂能说假话!”看着谷儿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梅振衣也实在急坏了。

    薛璋:“还我三条命!怎么还?说这种话,我能相信吗?”

    这时秀峰长老开口了:“薛御史,你不是修行人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是懂的。只要门前的两位高人点头,自然不必怀疑。”

    熊居士道:“让梅振衣自己看着办,他说出来的话,我们自然点头,既然今天插手了,我们可以帮梅振衣还三条命。”

    他一开口,薛璋还没答话,屋中霞光一收,丹霞三子已经把梅毅等人放了,径自走出了屋子,清风与熊居士站在门外也未阻拦。薛璋一看这种形势,赶紧撒腿跟了出去,骆宾王道了一声惭愧,也紧跟着出门。

    谷儿、穗儿身子一软跪下了,抽泣道:“少爷……”

    话没说完已被梅振衣一左一右抱入怀中,安慰道:“不要害怕,现在已经没事了,因为我,连累你们受惊吓了。”

    梅毅脸色白,握紧拳头声音有些颤:“属下无能……”

    梅振衣打断他的话:“毅叔,不必自责,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你们三个被抓来,山庄中其它人怎么样了?”

    梅毅:“丹霞三子没有杀人,山庄中其它人都晕了过去,只有我们三人被带到客厅,我这就去查看……呀!这是什么地方?”梅毅转身想出去,却现门外是一片山野景色,远处遥对巍峨山峰的半腰,已不在菁芜山庄中。

085回、意马驱驰缰不住,取死之道岂无辜

    清风走了进来,拍了拍梅毅的肩膀,他的个子不高得把胳膊伸直了才行,样子未免有些滑稽,淡然道:“山庄中法术不好施展,我把整座前厅都移到青漪湖中来了。梅毅,你现在是不是特感慨自己失去了一身功力?其实就算你有一身功力,也不是那丹霞三子的对手,结果与今日一样。”

    熊居士也走进来嚷嚷道:“梅振衣,你太大方了,竟然要还那小人三条命。”

    梅振衣抱着谷儿、穗儿又看着梅毅,苦笑道:“你若是我,能怎么办?”

    熊居士习惯性的挠了挠后脑勺:“如果只想救人又无法出手,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人既然救下来了,你应该是对的。”

    这时清风插了一句:“老哥呀,你毕竟是个熊妖出身,没看明白怎么回事。这三人的命早就交给梅振衣了,他是还这三人性命相托之情。”

    熊居士噢了一句:“还是老弟说的明白,我老熊小时候很笨的,没经历过这些事。”说到这里突然神色一变,又道:“普陀道场有事,我不能久留了。”

    清风一摆手:“那你就走吧,刚才答应帮梅振衣还那人三条命之事,我帮你办了。”

    “那就多谢老弟了!”熊居士一抱拳,化作一阵黑风冲出门外转瞬不见。他刚走,一道剑光落地,积海真人提剑冲了进来,一见梅振衣等人就惊呼道:“振衣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究竟生了什么事,三言两语讲不清,清风直接出一道神念印入积海的神识。不用解释什么都清楚了。积海被惊动赶到菁芜山庄时,山庄中的整座前院,包括正厅与东西厢房都凭空不见了,大门内只留下一大片空地。

    山庄中其它下人在各自房间内昏迷不醒,此时星云师太和张果也赶到了,见此情景大惊失色。紧接着积海感应到远方青漪湖中有强大的法力波动,留张果与星云师太救助山庄众人,他立刻飞天赶来。又是来迟了一步。

    青漪三山离齐云观最近,那十二名东华弟子也被惊动了,各施法术跃过断崖。不久后也赶到了这里。清风将山庄前厅移到了什么位置?就在青漪三山东侧那座承枢峰的半山腰,密林间正好有一大片平缓地空地,面对着西侧法柱峰的方向。

    积海真人与十二名东华门弟子先后赶来,梅振衣心中窝火但处事还很镇定,当即请积海真人将谷儿、穗儿送回齐云观,命梅毅立刻赶回芜州城向刺史蒋华告变。他答应不追究薛璋到山庄威逼之事,可没答应不告他们谋反之事。眼看江南祸起。芜州府也应该做好准备。梅振衣刚刚吩咐完毕,清风问了一句:“这座前厅,还要挪回菁芜山庄吗?”

    梅振衣朝他深施一礼:“今日多谢仙童援手,来日有何吩咐,我梅家上下自当效力。这厅堂不必移回菁芜山庄了,青漪三山乃天成福地,适合凿建仙家洞天,我早有此心,今日感谢仙童为我移来一座居所。”他将菁芜山庄的前院正厅以及与之相连的东西厢房。都留在了承枢峰半山腰。

    清风闻言摇头道:“凿建仙家洞天,不是盖房子那么简单,我在敬亭山道场这么长时间,修行洞天也未完全建成,以此地的规模。恐怕难以想像。”

    梅振衣:“我只是有这个设想。万丈高楼平地起,从一砖一瓦始。就算建不成仙家洞天,此地有隐居清修之所也是好的。”

    清风:“你还不明白仙家洞天是什么,既然要将厅堂留在此处那就留吧。……此地事毕,快随我走吧。”

    梅振衣:“随你走?你要带我去哪里?”

    清风:“刚刚说过的话就忘了?我熊老哥答应帮你还那小人三条命,他有事先走了,我答应替他帮忙,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吧。”

    “今天?”梅振衣有些诧异。

    “别废话了,眼前事当然是眼前了结。”清风一挥衣袖,带着梅振衣飞出了承枢峰,迎面撞上一个旋转飘来的朦胧身影,只听一声惊呼,清风顺手把这条人影也给带走了。

    谁呀?当然是四处乱转爱凑热闹地提溜转,它也被惊动了,知青漪三山中生了何事,恰于此时赶来,迎面撞上清风正想躲开,却被清风摄走。

    芜州城以北长江南岸,两匹健马拉着一辆带篷的大车正在向东飞驰。架车的是一名健汉,在颠簸地车辕前腰杆挺的笔直,显然武功不弱。车帘处一左一右还坐着两个人,看身形姿势应该也是习武之人。

    车厢里坐着薛璋和骆宾王,薛璋正在很不满的说:“那丹霞三子竟然不护送我们一路回江都,自己先走了。”

    骆宾王道:“三位仙长只答应随我们去芜州相助,可没答应送我们回江都,梅振衣没请到,他们自行离去也正常。”

    薛璋:“这我知道,但事机已经败露,我等处境也十分凶险,万一梅振衣领家将追来,恐怕不善。”

    骆宾王:“那梅振衣不是已答应不追究今日之事,并承诺还你三条命吗?”

    薛璋:“他若报知芜州府,芜州府调地方兵马来追,我们就不容易走脱了。”

    骆宾王:“薛御史不必担心,他若报知芜州府,芜州府再调兵马,我们早已远去。只是江都之事,要立刻进行,反正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薛璋:“你就不怕梅振衣反悔吗?他身边也有两位仙家高人啊!”

    骆宾王:“他反不反悔我不清楚,但在场的仙长们都点了头,那种高人开口,自然不会有假。”

    薛璋哼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神仙就不撒谎?我若是仙人……”

    话刚说到这里就被打断了,前面守护的卫士挑帘道:“远处道中央有人招手拦路。不知何事。”

    这条道很直,勉强可容两车错行,错车时肯定是要减的,像薛璋坐的这种大车,疾行时只能在路中央行驶。周围没有城镇,四面都是田地与荒野,远远看见道中央站着一个人在招手,离得太远看不清面目。

    “此处芜州太近。尚未脱离险地,车不能停,以防生变。”薛璋放下车帘吩咐道。

    “大人说什么?”卫士又问了一句。

    薛璋在车中喝道:“别理他。不要减,冲过去!”

    飞马狂奔转眼就到那人眼前,毫不减直接将拦路踏于马蹄之下,大车碾过绝尘而去。等他们走远了之后,再看那人,被马踩车压几乎陷到路中了,竟然还没死。挣扎几下爬了起来。拍着身上地泥土嘟囔道:“真倒霉,听说被人踩个子矮呀!”

    一阵旋风飘来,帮他拂去身上地泥土,提溜转在他耳边说道:“梅公子已经不矮了,比我都高了。……这就算一条命吗?”

    清风的身形出现在路旁,淡淡道:“这还不够吗?难道奔马踏不死人?”

    梅振衣站在道中感慨,一条命就这么还了,按薛璋的行事,还得倒也快!他不禁想起穿越前的一件事来——

    那时候他还叫梅溪。陪着曲怡敏在一家医院实习,当时医院里开除了管药房的一名科室主任。事情不复杂,这名主任与药房的一名女员工搞上了,在同事面前也不避嫌。私生活问题还好说,但这两人互相勾结在进药环节玩猫腻。被分管副院长查出来了。一起开除。

    这名主任原本将院领导哄的很好,听说很有希望被提拔。取代原先地分管副院长。有一天曲怡敏和爷爷在实验室谈起这件事,说了一句:“假如他被提拔了,这事还就查不出来了。”

    曲正波笑道:“世上的事不是你看地那么简单,像他那种人,既贪且蠢,本性不改地话,不在这里出问题,也会在那里出问题。就算提拔到副院长的位置上,栽的跟头只会更大,弄不好还会进监狱。现在被开除了,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但如果他自己意识不到,那也没什么好事可言。”

    回想起曲正波教授的那番话,梅振衣又想到薛璋,这个人倒不蠢,就是本性阴毒。仙童清风也许正是看透了此人本性,才让他拦路,在薛璋不知不觉间已经还了一条命。看来仙家手段虽然玄妙,但也并非无迹可寻,想通了之后自会领悟——其中机缘透彻明了。

    从芜州到江都,骑马有三天地路程。但薛璋地车前两匹马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马不停蹄飞逃出芜州境内,夜间天色全黑无法赶路时,在山林中稍事休息,天一亮仍然快马加鞭上路。第二天午后,已离江都城不远,这时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薛璋挑帘喝道:“怎么了?为什么走地这么慢?”

    驾车地卫士回道:“大人,马实在跑不动了,再这么赶路,不到江都城马就得跑死。”

    骆宾王这一天在车内被颠的都快散架了,有气无力的说道:“江都城也不远了,我们走的这么快,后面应该没有追兵。还是停下来歇一歇,也好整理仪容进城办事。”

    正巧前面不远道边有个小水塘,水塘旁有两间茅舍,茅舍前支着一个棚子挂着茶帘,是供过往赶路人歇马饮茶的地方。薛璋指着茶棚道:“到那里停下,歇歇马喝碗茶,然后再进城。远处茶棚后的茅屋中,梅振衣正在与清风说话:“听说你带走了闻醉山药田所有的灵药,带在身上吗?”

    清风板着脸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梅振衣:“千万别误会,我就是想问一问有没有麻黄草?”

    清风摇头:“仙境药田,怎会种这种东西,人间山野中有的是。想要麻黄草,给你这个行不行?”他挥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片地瓜干似的东西扔了过来。

    梅振衣接到手中讶道:“地麻玄黄茎?当然行了。就是太浪费了,真有些舍不得!”他将这片东西抛到半空,拜神鞭挥出打碎成一片黄烟,然后鞭梢一转将黄烟聚在手心往脸上一抹。只见梅振衣地相貌变了,脸色黄瞬间苍老了许多,眼角眉梢也起了皱纹。

    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此时绝对认不出他来,就算觉得这个人长地像梅振衣。恐怕也绝不敢相认。清风歪着头看他,似乎觉得很有趣:“这么变化也行?”

    梅振衣:“当然行了,凡事未必都要用大神通。……薛璋也见过你。我看你还是到后院烧火去吧。”

    提溜转在旁边道:“我干什么?我想到前面卖茶!”

    它这个样子怎么卖茶呀?清风看见梅振衣刚才易容,似乎也起了玩笑之心,一指提溜转道:“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找明月玩,让她帮你炼化阴神之身?嗯,你的修行有点根基了,现形一时三刻之也没有问题。”

    话音一落,就见提溜转的样子变了。站在面前地是一位双十年华地女子。明眸皓齿容颜秀丽,身上的装束是普通地村姑打扮。但是这位村姑的表情却是充满好奇,身体像漫舞一般在屋内缓缓旋转,跟着一双大眼睛向四周观望。

    梅振衣虽然惊讶,但此时也来不及细说,拉了她一把道:“提溜转,别转了,快跟我出去卖茶!”

    提溜转冷不防被梅振衣一把抓住,一低头这才现自己现出身形。惊呼道:“哎呀,这不是我当年摔下山崖前地样子吗?”

    这时薛璋的马车已经停在了茶棚外,有人下车朝茅屋中喊道:“有人吗?来几碗茶!”

    “来了来了!客官,先请坐,这就为你沏茶去!”茅屋中走出一男一女。男的年纪看上去三十出头。面色黄带着岁月风霜。女地二十来岁。虽是荆钗布裙的寻常装束,却掩不住姣好的身姿容颜。

    他们看上去就是在路边摆茶摊的一对夫妻。在这种小店还有如此姿色的女子,几位客人眼神亮特意多看了几眼。那女子似乎被他们看的不好意思,低着头摆下茶具,一个轻盈的转身又进屋取茶壶去了。

    那位“老板”拿着条毛巾,擦干净桌椅板凳,请薛璋等人坐下,没过多久“老板娘”提着一把大茶壶给几位客官冲上水,退到一旁柔声道:“诸位客官请慢用!”

    有一名护卫打扮地人递给她一串铜钱,挥手道:“我们只是歇歇脚,不用你们伺候了。”老板与老板娘称谢一声又回到了茅屋中。

    在旁边地水塘里打来干净的水,薛璋等人洗了把脸,又整了整衣冠,坐下来喝茶。见左右无人,他们开始低声商谈起进江都之后的事情来。

    按原先定下的计划,李敬业派手下到江都告杨州长史陈敬之谋反,薛璋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收他下狱,李敬业矫称奉旨查问此案,趁机夺州府开兵库,揭杆起事。在此之前要把玉真公主与梅振衣都带来,现在梅振衣没弄来,但箭已在弦上不得不。

    尽管诓骗梅振衣未成,骆宾王与薛璋也觉得计划没有疏漏之处,最后骆宾王道:“若在此地起事,应率大军一路北进直指洛阳,天下义士自然云集响应,一举可以功成。我劝英国公如此,可他尚在犹豫,薛御史能否进言?”

    薛璋摇头道:“金陵有帝王气,且以长江为天险,足以固守。不如先取金陵,招聚军马,然后北图中原,进可攻退可守,这才是良策,我与英国公皆是这个意思。”

    四下无人,他们说话声也很小,自然没有别人听见。但事情就是这么巧,那位茶棚的老板恰在此时拎着茶壶出来道:“恐茶凉了,给诸位续点热水。……二位客官,看你们的打扮应是官家的人,刚才说什么金陵有帝王气,可以招聚军马北图中原,这是想干什么呀?”

    骆宾王与薛璋皆变色,茶摊老板怎会听见这句话,耳朵也太好使了吧?骆宾王咳嗽一声掩饰道:“我们在谈野史,想当年三国旧事。……你不用待在前面伺候,我们歇好了自然会走。”

    老板答应一声提着大茶壶转身又进屋去了。薛璋面色阴沉向随行的卫士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茅屋,立掌做了个砍杀地手势。一名卫士点了点头,冲另外两人一招手,三人拔出暗藏的利刃也跟了进去。

    ps:除夕将近,送春联一副——

    门前应客灵山不在云天外

    座上谈书真经长携一袖中

    横批:气象万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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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191/ 第一时间欣赏灵山最新章节! 作者:徐公子胜治所写的《灵山》为转载作品,灵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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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介绍:
北京中医药大学本科生梅溪,自幼漂泊江湖,艰难的上了大学读到二年级,却在一场意外的奇遇中穿越了,来到盛唐年间。
他却惊讶的现,自己来到的是与历史书上所描述的不太一样的世界,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事物,竟在身边真实的呈现。他该如何自处?是历史记载错了吗,还是因为他的到来,创造了后世所见的历史?
人们总是忍不住去幻想穿越与重生,能将心中一切遗憾从头补偿,每个人都希望把自己的世界构建成一座完美的灵山,究竟之处,还是那一句古语――灵山只在汝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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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溪、梅振衣灵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