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回、纯阳弄徒行诡计,崇俨依样画葫轮
对面那人悠然答道:“我自昆仑仙境而来,号东华仙人,游走人间欲结仙缘。今夜驾鹤路过,见山中有仙灵之气隐现,果见修士在此采取星月精华,我见你根骨不俗,若善加指点有登仙之望,故此现身一见。”此人正是明崇俨,他说的这番话,与吕纯阳忽悠梅振衣的那番话没什么区别。
所谓忽悠,要看什么人对什么人说什么话。那吕纯阳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很久之前他曾经遇到一位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修行人,自称来自昆仑仙境,被仇家所伤恐性命不保,求吕纯阳为他安排后事,他留给了吕纯阳一部修行典籍和一件法器飞云岫。那人没多久就死了,只来得及教授了一些入门筑基的心法。吕纯阳将他草草掩埋,根据典籍所载自己继续修炼,但一直没有真正的明师指点。
吕纯阳此时运足目力向十丈外的对崖看去,只见那位“东华仙人”身披星光飘飘渺渺,面容看不真切,身边烟云环绕,脚踏三尺虚空立于风中,空着手并没有御动任何法器,就这一份修为已远在自己之上。他将信将疑道:“请问道友,您真是来自昆仑仙境吗?”
明崇俨呵呵一笑:“那是自然,请问你是何门弟子?我看你这件法器,并非凡品啊。”
吕纯阳心中微微一惊,难道此人是图谋自己的法宝想出手抢夺?当下收起飞云岫小心翼翼道:“我乃妙法门弟子,也是昆仑仙境中大派传人,在此山中受人供奉修行,只待来日飞升仙境认归宗门。”他心下猜疑索性扯大旗做虎皮,自称妙法门传人。那位传他法术的修行人生前曾讲过,飞云岫是昆仑仙境中妙法门流落在外的法器,但自己还无缘成为妙法门弟子。
明崇俨闻言心中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的捻须道:“我在仙境中与妙法门掌门仙人以兄弟相称,如此说来你也是我的晚辈了。……你我能相见就是仙缘,我闲来无事本打算去南海访友,回时如有缘再见,当赐你九转紫金丹一枚,助你成就大成真人境界。”他真的是看中了吕纯阳手中的法宝飞云岫,但并没有打算立刻抢夺,先把这个人搞定还有他用。言毕大袖一甩做转身欲飞走状,玩了一招欲擒故纵。
这时吕纯阳心中没有了疑忌,反而着急起来。他成天忽悠芜州老百姓结什么仙缘,今天遇到了真正的仙人要结仙缘,他哪能就让机会这么溜走?赶紧招手喊道:“上仙请留步!”
明崇俨正等他这一句呢,一个潇洒的转身问道:“道友还有何事?”
吕纯阳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施礼:“诚如上仙所言,相见便是有缘。实不相瞒,我的传法师父曾是昆仑仙境妙法门在这人世间的记名弟子,修行未成已经身去。多年来我独自于山中习法,苦无指点多有不解之处,今天得遇上仙恳请垂怜,可能在此盘桓数日指点一二,小道一定竭其所能供奉上仙。”同时心中暗道:“你要给我九转紫金丹现在就给呗,还等什么回时,万一回时你不路过怎么办?”
明崇俨哦了一声,语带同情的说:“原来如此,你也是个江湖散修,我欲传你九转紫金丹,但你并非妙法门正传,且此地并非我东华道场,你也非我东华弟子。”九转紫金丹这种高级货色他手里哪有,无非是逗呆子吃冰冻,先哄住再说。
吕纯阳抢着道:“这无妨,既受上仙指点,愿为上仙门下,于观中供奉东华上仙。”
明崇俨笑了:“你不必急于拜在我门下,我传法择弟子甚严,还要考验资质与心性以及向道之心。……念你独悟大道精神可嘉,我就留些时日考教于你。”
吕纯阳拜服于地:“多谢上仙!”
明崇俨:“言谢尚早,我还没有说一定答应你的要求,这样吧,你先帮我做一件事。”
吕纯阳:“有什么吩咐,上仙尽管开口。”
明崇俨:“一件小事,你久居此山,应熟地脉,可知附近山中有何处适合安置炉鼎,演化道法时不惊扰外界,又能避鬼神耳目?”
吕纯阳想了半天,点头道:“有有有,此山叫齐云峰,往前是妙门山,越过妙门山还有一座留陵山,留陵深山中还有一处朝天洞,正合上仙所言。”
明崇俨心头一喜:“是吗,那现在就带我去看看,你的修为应不惧深山夜行吧?”
当下施展缩地神行之术,与吕纯阳一起离开齐云峰赶往留陵山。留陵山一带的地貌是一片起伏汇聚的圆柱状山丘,状如丹霞,山间断层沟壑密布,一般人难以深入。所谓朝天洞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山洞,它的开口在深山中一座丘陵顶端的巨岩下,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入口,只有普通房门大小,周围荆棘杂树丛生很不容易现。
很奇特的是这个山洞是向下的,其实就是个带有出口的漏斗状隐蔽天坑,向下深百丈有余,底部平坦如川,方圆有六十余丈,是个巨大的山中空洞。这里面空气很新鲜,隐约在流动,洞底也很干燥。明崇俨站在洞中施了个法术,空气中微光闪现照亮了整个朝天洞,向周围看去四壁有很多天然形成的石龛,洞底中央的岩石也如天然的几案。
明崇俨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里是个安放炉鼎,炼制丹药的地方,虽然不比仙家结界但收拾一下也勉强可用。我辈修行人,先要能据所需善择良地,你找的这个地方不错,我的第一个考验你通过了。还有另外两件事也是考验,你如皆能办到,我将正式收你为东华门下。”
吕纯阳:“敢问上仙,还要我做哪两件事?”
明崇俨:“天机不可泄露,到时你自会知道。……我将在此安置丹鼎,采集仙药,暂留一段时间,你且去吧,无事莫来打扰我,也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我的行踪,不久后我自会找你。”
打走了吕纯阳,明崇俨看着朝天洞得意的笑了,这里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啊!他要藏什么东西?先自然是从宁国县偷来的军械,其次就是驱使鬼神偷来的婴儿。他以东华仙人的名义忽悠吕纯阳,并没说出自己的身份也没露清面目,如果此事泄露,就让这位吕道长去背全部的黑锅吧,反正这个地方是吕纯阳找的,别人都不知道内情。
他听说吕纯阳欲收梅振衣为徒,就已经打好了算盘,计划将栽赃谋反的事通过吕纯阳来办,到时候把那一批军械悄悄藏进齐云观,反正外人看来那也是梅家的地方,观主还是梅振衣的师父。另一方面,芜州城那么多婴儿丢失是大案,他这位“高人”不久后如果在芜州公然露面,官府必然求他帮助破案,假如破不了又显得他没有手段,干脆计划好把婴儿丢失案都栽赃到齐云观头上,到时吕纯阳有嘴也说不清。
明崇俨可够坏的,天下人之心机歹毒也莫过于此了,而且他行事也算心思缜密。但是老毒物碰上了小江湖,他算计梅家以及齐云观的同时,梅振衣也在算计他。
张果趁夜去了敬亭山,商量如何除掉明崇俨,建议绿雪现身引明崇俨前来。绿雪答应了,她告诉张果:“我可以现身施法,明崇俨如在附近必有感应,能不能将他引入敬亭山中,我就不敢保证了。”
张果道:“只要你能惊动明崇俨,让他前来见到你,我就有十足的把握偷袭成功。”当下交代了偷袭之计,回菁芜山庄向梅振衣与梅毅禀告,又细细商量了一番。
这一夜过的并不太平,一大清早,芜州的官衙就让百姓们围住了,叫喊声与哭闹声响彻街巷,芜州城内外一夜之间有六十余家丢了孩子,都是刚刚满月不久的婴儿。传言四起人心惶惶,有人说芜城来了千年妖精祸害人间,也有人说是此地受了天谴,还有人说是官府的责任。芜州的地方官自刺史以下都急坏了,纷纷出面安抚乡民,各府衙役几乎全部派了下去查找线索。
市井之乱波及不到深居山庄中的小侯爷,养尊处优的梅家大少爷仿佛根本不必为这些俗事操心,照常享受自己的尊贵生活。这天上午,刚刚过了早饭时间,梅振衣乘着一顶挂着厚厚毡帘的小轿飘然出了菁芜山庄。他要去敬亭山上香,梅大、梅二已经乘快马先行到翠亭庵报信了,通知庵中洒扫亭院劝退闲人等待梅公子。
梅少爷上香去哪座庙不好,偏偏要去尼姑庵?情况有点特殊,敬亭山就是他们家的,而且每年都要供奉翠亭庵香火钱纹银一百两,通常在年关之前送到。现在离新年还有一阵子,但是大少爷久病方醒,喜欢四处看看山水风景,所以特地去了敬亭山,顺便拜拜菩萨。这回出门没带丫鬟,其它的下人也未相随,梅三、梅四抬轿,梅五、梅六一左一右开道,管家张果在轿前领路,梅毅在轿子后面警戒,连着轿中的梅少爷,七个男人大摇大摆穿城而过,奔向尼姑庵。
梅振衣要亲自上敬亭,出门前与张果和梅毅还有一番争执,两人都不建议少爷出门,认为那样太危险了。但是梅振衣坚持说:“明崇俨不可能不派眼线监视菁芜山庄,我出门上山他应该得到消息,这样才有可能把他引到附近。否则芜州那么大,谁知道他躲在哪里,绿雪现身也无法立刻引他上钩。……你们说有危险,这本身就是我梅家的危险,让你们去杀妖道,我反倒连山都不能上吗?”争论到最后,还是少爷说了算。
敬亭山在芜州西北郊,山脚下是果园,春日可见十里桃花,再往上走地势见高是一片郁郁丛丛的青竹,竹林间点缀着散落的茶园,虽是冬日,也有清幽苍翠之意。山间只有小道通行,梅三、梅四身手矫健抬着轿子也颇为轻松,行至半山腰,松柏渐多,向南的一处缓坡上露出飞檐翘角与琉璃瓦的颜色,翠亭庵在望。
庵前落轿,张果掀帘的时候梅振衣悄声说了一句:“这里供着菩萨?真有意思,就在菩萨眼前,居然有那等妖孽做恶。”
张果吓了一跳,也耳语道:“佛堂之前,切莫这样言语,妖人之恶非菩萨之过。若非当年观自在菩萨以净露救活绿雪原身,绿雪怎能不被明崇俨妖术驱使,又怎能告知你我这场惊天大祸呢?凡事应思人之恩。”
梅振衣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还是恭恭敬敬去拜佛吧。”
张果绕到轿后对梅毅耳语道:“你杀气过重,恐泄露行藏,我教你的收敛神气之法,你可都掌握纯熟?”
梅毅点头:“张老真是道行高深啊,所传之法甚为神妙,我以前小看你了。”
张果苦笑摇头:“别夸我,三年前孙思邈老仙人教我的,你若谢,回去就谢孙真人吧。”他做管家时间久了,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养成了凡事考虑周到的习惯。
翠亭庵住持星云师太早就领着庵中七、八个大小尼姑在山门前候着了。梅振衣见到这位师太微微吃了一惊,她不是想象中的老尼姑,看样子顶多三十擦边,相貌甚是清秀,好好打扮打扮也是美女级别的。星云师太剃着光头带着僧帽,僧袍下的身姿略显单薄,但仔细看起来身材还是不错的。
见到师太有点吃惊,等见到神龛上的菩萨就更让梅振衣目瞪口呆了,竟然也是半个熟人。观自在菩萨就是后世所说的观音,译名称呼不同而已,只见佛堂正中是一尊女身菩萨,塑的十分生动传神,束髻纱幔披身。这菩萨如果换身装束,身形面目再细弱纤柔一点,有八分竟似穿越前在大街边遇到的那位卖水果的“关小妹”。当初那位风公子叫她小妹,以梅振衣现在的年纪应该叫大姐或阿姨。
穿越前的梦里见过,大街边也遇到过,穿越后竟然在神龛上又见斯人面貌,她真的就是观音菩萨?看来在一千三百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市井中也有菩萨行走,只是旁人不知而已,而穿越到此时此地更是夸张,在这里可能见到自称观自在菩萨的真人!如果有机会见面,梅振衣真想问一问自己到底是怎么穿越的?怎样才能回去?
“小公子,你何故对佛出神?”一旁的星云师太见梅振衣对着菩萨像呆,轻轻扶了他的肩膀一下,出言提醒。
梅振衣反应过来,解释道:“不瞒师太,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见到菩萨,有感宝相庄严,我一时之间不禁忘形了。……来来来,净手焚香,张果,将香火供奉交给师太吧。”
此次进香,除了按例供奉纹银百两,还特意多加了十吊赏钱,尼姑们都眉目含笑,看着这位瘦弱的小少爷也觉得他身形高大了不少。张果吩咐梅家六兄弟就在翠亭庵山门内警戒,招呼众尼姑伺候好小少爷,他与梅毅悄悄的走出庵堂后门消失于山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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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回、使术京中何显赫,魂飞灭地寂无声
梅振衣来到此地,当然要用一顿午膳,尝尝庙里的素斋,一群尼姑簇拥着梅公子吃饭暂且不提。只说那明崇俨,他役使群鬼一夜之间盗得六十余名婴儿,都是当年十月初八、初九、初十这三天出生。最后的藏匿步骤他没有让任何鬼怪经手,而是亲自施法卷起妖云,将这些婴儿都放置于朝天洞四壁的石龛中,并使了个封闭神识的眩晕之术让这些婴儿沉睡不醒。接下来又将藏于飞尽峰中的那一批铠甲弩机偷运到朝天洞,在洞外使了个迷踪法术,隐去入口的痕迹。
这样一来,朝天洞的所在就只有他与吕纯阳两人知道了,而且吕纯阳只知道有一位东华仙人在此炼制仙丹不能打扰,他打算明天夜里就开始施邪术吸取婴儿精元。明崇俨忙完这一切又回到飞尽峰上,摇动炼魂幡,准备役使鬼神去查看芜州动静,毕竟一夜丢失了这么多婴儿不是小事,他也想看看官府能不能查出些许线索来?
炼魂幡一动就有感应,在句水河对岸监视菁芜山庄的几只山精鬼怪有所现――今天梅家大少爷坐着轿子出门了,穿城而过上了敬亭山,进了翠亭庵之后就没有出来。这小少爷病刚好,不去齐云观拜吕仙师,跑到翠亭庵找尼姑干什么?明崇俨也有些奇怪,当下悄然来到敬亭山中。他从西坡进入,离主峰还有一段距离,突然感觉到山谷中有一阵神气波动,是典型的精灵气息,虽很微弱却也精纯。
这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催动炼魂幡控制了附近所有的鬼神妖灵之属,怎会有漏网之鱼?难倒是新来的,这可得注意点,此地生的事不能走露了风声,他立刻转身掠向谷中。
深山幽谷中,野草枯黄,密林间闪现一抹绿色,仔细看那是一名绿衣女子在微风中飘然而行。只见她体态似神韵天成、眉目如画笔墨难描,明崇俨一眼看见,魂先飞了半边。见那女子修为不甚深,他也没有多做防备,施了个法术身形一闪来到女子面前,大袖飘飘稽道:“请问小娘子,你是何时得道化形的精灵?何故在山中独行,本仙人路过此地,山中鬼神皆来拜见,为何独独没有见到你?”
绿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能看出我是此山中的精灵?你在飞尽峰上做法招聚鬼神,但我灵根纯净不受其扰。”说实话,绿雪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美人计,人间女子那种妩媚做作之态她也一点不懂,就是配合张果引明崇俨现身而已,但绿雪的举手投足皆宛如天成,看的明崇俨身子都酥了半边。唐代女子以丰腴为美,绿雪体态窈窕却并不过于丰腴,但明崇俨就喜欢这样的女人,这让他更有一种征服满足感。
当下也顾不得装仙人做派,腆着脸上前道:“原来你是此山中的精灵,可怜你生为异类悟大道艰难,今天遇到本仙人,不如做我的道侣,同享那双修之妙。……你的灵根纯净,正可配我的仙风道骨,真是难得的福缘啊。”他此时也看出绿雪是山中的树精,心中的警惕又去了几分,伸手就去拉她。
“可恶!”绿雪脸色一变,一挥衣袖飞出数道树藤,或缠绕或直刺袭向面前的明崇俨。她是说翻脸就翻脸,觉得讨厌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毫无征兆就出手了。
事出突然可明崇俨并不惊慌,在他看来这小树精就是待宰的羔羊,就在树藤及体的那一瞬间,他一捏法诀怀中飞出一面黑色的旗幡,迎风一抖长达丈余。幡面卷动带着呜咽之声,将所有的树藤扫开。条条树藤散开,化作纷纷落叶如雨,绿雪惊呼一声向后飞退。
明崇俨冷笑一声飞身向前,抖幡祭出一道黑气封死绿雪的去路,一手已抓向她的衣襟。他出手还留有余地,并不想伤了她,此时明崇俨已经淫心大起。眼看他就要抓住绿雪,情况又生了变化,绿雪身前的地面突然裂开,几根树根似的枯枝如一只大手,一把抓向明崇俨,绿雪也突然转身,一挥衣袖点点碧光如箭都射向明崇俨。
有埋伏,女子的脚下还有一个树精潜伏!明崇俨吃了一惊,出手却不慌乱,大喝一声炼魂幡中黑云爆出,探出无数狰狞爪牙的形状,撕碎了枯枝与碧光的围袭。绿雪与张果联手也非明崇俨之敌,他此时已经气急败坏,怪叫一声:“尔等找死!”炼魂幡四射黑雾,这一片空间陡然不见天日,明崇俨施展收妖之术就要拿下这两只精灵。
然而还没等明崇俨完全展开法术,心中突然暗生警觉,感应到有一股杀气从侧后方袭来。与此同时不远处一株大树从中裂开,一道金光爆射而出直刺明崇俨后心,藏身树中的人正是梅毅,他在最关键的时刻现身,以剑气袭人一出手就是必杀之技。梅毅的攻击可比两个精妖犀利多了,收妖之术能克制精灵,却影响不了一身杀气的剑侠。
明崇俨惊呼一声不好,顾不上张果与绿雪,妖云展开带着厉啸之声全部向梅毅卷去,同时急转身形向谷外飞纵而去,只要他逃离陷井喘一口气,就可以招聚鬼神前来协助收拾掉面前三人。
炼魂幡爆出的黑云遮蔽天日,其中伸出数十支厉爪凝聚着阴神怨念,气势汹汹极为骇人,一般人别说抵挡,恐怕看见这个架势腿肚子都吓软了。但梅毅毫无惧色,眉头不皱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对明崇俨的妖法袭击仿佛视而不见,掌中的剑气化成弧光毫不招架闪避仍然直击明崇俨的后心。
有一种气势在平常情况下是学不来的,必须经历过真正的生死锤炼,比如上过战场亲手格杀过敌人的战士,与普通武者在气质上大不一样,这不是功夫高低能决定的。梅毅曾在吴王杜伏威军中出生入死杀人无数,胆识和杀气远于常人。
明崇俨哪想到在山中调戏树精,会碰见这样一位不要命的主,一闪念他先心怯了,不敢全力出击,情急间妖云半收将炼魂幡护在身侧,飞身形仍是想逃。他再快也没有剑快,几乎在妖云笼住梅毅的同时,金光也击中了明崇俨裹着黑气的身形。黑气中一声惨叫,袭击梅毅的妖云也倏然散去,半空洒下一片血雨。
明崇俨带伤,身形外飘仍然想逃,只要冲出谷外就有机会反败为胜了!梅毅一剑伤了他却没有完全截住他的去势,明崇俨正要冲出包围圈,突然觉得眼前金光点点如丝雨拂来,接着就看见山谷边站着一名须皆白的长者。看见这个人明崇俨的心就沉了下去,眼前点点金光似乎来的很慢,可他偏偏躲不开,身上星星点点一片酸麻,再也施展不了任何妖术。
这是明崇俨在世上看见的最后一幅场景,一系列事情生的很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边偷袭的梅毅根本就没有停手,一击没有留住明崇俨,立刻暴喝一声,掌中剑脱手飞射急如电蛇,透后心而入将他从半空劈了下来深深的钉在了地上,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当场毙命。一代显赫妖人,就此落地无声。
“梅毅壮士,我已破了此人妖法,你又何必再击杀他?”长者说话了,语气不急不缓略带责问之意,同时一招手,点点金光从明崇俨尸身下飞出收回指间一闪不见,他正是孙思邈。
梅毅上前拱手施礼:“原来是孙老神仙相助,多谢了!……方才我剑已出手,妖人生死已定,想留他性命也不可能了。”
这时张果不知从哪里现出身形,也上前行礼道:“孙真人,你怎会出现在此地,采药路过吗?此事来龙去脉甚为复杂,不是想瞒着您,少爷吩咐过千万不可惊动您老人家。”
孙思邈叹了口气道:“山庄内外的事情,我岂能一无所知?要是那样,老朽枉自修行了一百余年!腾儿小小年纪病弱之身也上了敬亭,我若不来才是不该。”
梅毅解释道:“孙老神仙是济世之人,如此杀生之业怎敢牵累您?再说此人叫明崇俨,想必您也认识,他是朝中重臣,杀之干系重大,少爷不想把您老牵连进去。”
孙思邈:“我来是为了救人,满城婴儿丢失乃人间大孽,救此疾苦也是医者之心。你出手就是必杀一击,现在明崇俨死了,芜州之大,哪里去找那些失窃的婴儿?”
张果连忙道:“不妨不妨,现在妖道已死,芜州一带妖怪精灵皆得解脱,可以问问它们将偷来的婴儿藏于何处?”
站在远处一直没动也没说话的绿雪突然插口道:“妖道一死,我便问了,满山鬼神无一知晓。妖道藏匿婴儿是亲自经手,地方极为隐蔽,所役鬼神不得闻觉。”
张果有些慌了,转身问道:“那怎么办呢?”
绿雪:“也非全无线索,我知道昨夜妖道去了齐云观,随后与吕观主一起进入留陵深山不知所谋何事。婴儿可能藏于留陵山中,或许那吕观主知情。……我等草木之精最擅寻地,张果,你现在就与我去留陵山搜寻,如果搜索不得,就让你家少爷去问那吕观主吧,别忘了齐云观也是受菁芜山庄供奉。”
孙思邈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请问,这位姑娘是……”
绿雪站在远处淡淡答道:“我叫绿雪,是此山中草木之精,你又是谁?”
孙思邈笑了笑:“我叫孙思邈,是行医之人。”
绿雪的表情一怔,难得看见她吃惊的样子,上前几步问道:“你就是孙思邈?我五十一年曾听菩萨提到你的名字,不想今天还能见到。”
这下轮到孙思邈有些怔,反问道:“哪位菩萨,为何提到老朽名号?”
绿雪:“我的原身是一株茶树,扎根于此三百余年,五十一年前行将枯槁,观自在菩萨与一位仙童降临此地。仙童问菩萨世间最好的医生是谁,能否化腐朽为神奇?菩萨回答就算将人间第一神医孙思邈请来,也救活不了天地灵根,但她手中杨柳枝洒下净露即可。仙童说除非能救面前枯树一试,于是以杨柳枝沾菩萨瓶中净露,救活了一株枯槁古树,那棵树便是我。……当日听见菩萨说话,提到孙思邈是世间第一神医,因此就记住了。”
孙思邈微微一笑:“菩萨夸赞,老朽却不敢担此誉,医者济世非如武者争胜,何必谈什么胜负位次?……不必再说我了,救人要紧,你们去留陵山吧。”
张果与绿雪匆匆去了,山谷里只剩下了孙思邈和梅毅。孙思邈指着明崇俨的尸身问道:“壮士,此人已经杀了,如何善后呢?”
梅毅低道:“我不敢做主,伏击此人是少爷的主意,杀人之后如何处理我还是听从少爷的吩咐。”
孙思邈:“哦,是腾儿主谋?他小小年纪未免早慧过聪,这不是梅壮士策划的吗?”
梅毅:“今日之事确实是少爷主谋,既然您老现身,我想少爷也要请教您如何处置,我这就陪老神仙去见他。”
孙思邈一摆手:“莫急,方才有一句话还没问你。”
梅毅恭恭敬敬的说:“您老有话尽管开口。”
孙思邈:“你为梅府安危而杀明崇俨,出手毫无余地,当时是否根本没想那些失窃的婴儿下落?”
梅毅长出一口气答道:“在孙仙人面前不敢隐瞒,我确实也想救那些孩子,但要目标还是杀了明崇俨以绝梅家之祸,如果让我选择,当然诛妖道,事后再谈其余。……我曾在千军万马中征杀,又在长安城随候爷经历朝堂争斗,行事先有轻重取舍,一旦出手从不知犹豫两端。”
孙思邈看着他,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你是刚毅果决之人,也是个忠胆家奴,但只宜辅明理之主,你跟随腾儿左右应注意身言举止对这个孩子的影响,好在他虽年幼却自有主张。老朽开口直言,莫介意!暂且把尸身收在你藏身的那棵树中,我们去找腾儿吧。”言毕藏好明崇俨尸身,却将那面炼魂幡收在自己怀中,与梅毅一起走出山谷。\
029回、利器匣中怀双刃,锋芒善用两无伤
梅振衣在翠亭庵中与尼姑们心平气和的说闲话,心中却很是忐忑,不知算明崇俨之事怎样了?用完斋饭净手喝茶的时候,梅毅“巡视茶园”回来了,身边不见了张果,却多了孙思邈。梅振衣惊讶道:“您老人家怎会到此山中?”同时用疑惑的目光扫了一眼梅毅。
梅毅微微颔悄悄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已经得手了。孙思邈淡淡一笑:“我到山中采药,恰好遇见梅毅,听说你来此进香,顺便过来看看。……你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尽复,山中风寒莫要停留太久,一起回去吧。”当着梅大、梅二等人以及众尼姑的面,孙思邈也不好直说山中的事。
等回到菁芜山庄,孙思邈直接把梅振衣叫到了书房中,屏退旁人只有这一老一少。梅振衣先开口:“明崇俨之事,看来您老已经知道了,很抱歉没有与您商量,此事牵连重大,我不敢……”
孙思邈挥了挥手:“不必再说了,你不想牵连我也是好心,但我既在庄中怎么会坐视不管?你还不知道山中事具体的经过吧,我来讲给你听。”他详细讲述了明崇俨亡命敬亭山的经过,最后说道:“孩子,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主张,亲自坐于山中能不动声色,让我也吃了一惊啊。”
梅振衣眨了眨眼:“自从我生下来,这么多年见声色不能动,也许是习惯了吧。”
孙思邈没理会他的打岔,接着问道:“明崇俨已死,朝中正谏大夫无故失踪,可不是小事,万一让人查出线索他死于敬亭山,你认为梅家就不会受牵连吗?”
梅振衣低头道:“事出危急,先救人救已要紧。至于如何善后,怎样给此人一个下落交代,这件事可交给梅毅去办,应该能放心。”
孙思邈看着他又多说了一句:“梅毅是忠胆家奴,剑术高,但自古利剑双刃,无事养于匣中,有事莫要滥用,他随你左右,所作所为与你亲自出手并无区别,你一定要善加引导。……先不谈他了,如张果与绿雪寻访婴儿不得,你打算怎么办?”
梅振衣:“我已经打算好了,如果今夜无信,明天我一早就赶去齐云观,仍以进香的名义,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纯阳子诱到后山,逼问出婴儿的下落。既然昨夜他和明崇俨曾在一起,应该知道内情。”
孙思邈:“你有此心甚好,只是身体能受得了吗,连日如此奔忙。”
梅振衣:“其实我什么都没做,真正出力的人都不是我,况且您老教我的那一套内养功夫,我习练起来颇有心得,至少现在出门游山玩水没什么大问题。”
孙思邈点了点头:“那就好,对付那个道士比对付明崇俨简单,我没什么不放心的。除了问明婴儿下落,你不要忘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明崇俨为什么要栽赃陷害梅家?此事我听梅毅说了,也觉得蹊跷。”
梅振衣:“当然要问,就算我不问,毅叔叔也一定会逼问的。”
孙思邈:“还有一点你要注意,明崇俨此人行事鬼祟,吕纯阳未必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是这样,就别问了。还是派人将此事告知你的父亲,让候爷去调查吧,你还小,参透不了如此复杂的事。”
这里商量已定,梅振衣也回去自做准备。凌晨时分张果回山庄禀报,他与绿雪遍寻留陵山毫无所得。一来是由于整片留陵山范围太大,朝天洞的所在又毫不起眼,找起来很困难,另一方面明崇俨离开时施了迷踪法术,以张果与绿雪的修为还无法破解自然是找不到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两匹快马驰出菁芜山庄,抄捷径绕城而过直奔远郊的齐云峰,这是打前站的仆人,通知齐云观准备接待小候爷进香的,并责令观主今日封闭道场,只接待梅公子一行,公子及仆从家眷还要在观中过夜。
吕纯阳一听就猜疑是梅公子特地来拜师,否则没必要搞这么大动静,不仅亲自登门还带着仆从家眷。他心里那个乐呀!难道是老君显灵了吗?前天夜里刚刚遇到东华仙人垂青于他,得传仙法灵丹有望;今天一大早又有喜讯登门,梅府小候爷要亲自前来,这意味着青漪三山可能就要到手,还有说不尽的好处在等着他。他乐得走路都飘,先去老君堂烧了一捆香,精神抖擞指挥手下的道士们赶紧准备。
一大早梅振衣就出门了,齐云峰距离芜州城路途较远,丫鬟婆子们总不能骑马狂奔,着急赶路最好就是坐船。梅家在句水河边有自己的码头也有船,开了一艘舫船少爷坐,另一艘蓬船下人们坐,沿句水河而下入青漪江,再逆江而上朝青漪湖方向驶去。当日有风,张开船帆在宽阔的江面上航很快,午后抵达青漪湖,午饭是在船上吃的。
梅家在菁芜山庄的下人就有五十多个,在芜州各处山野田园的佃户那更是数不过来,这次出门却并没有多带仆从。梅氏六兄弟自然在舫船前后职守,谷儿、穗儿陪少爷坐在船仓里,管家张果和山庄的“教头”梅毅在后仓。同船的还有做饭的厨子,打杂的老妈子。后面那艘船上坐的却不全是真正的仆人,除了梅家的船夫与随行伺候的下人之外,孙思邈与曲振声、曲振名两个药童躲在船仓里没有露面。
在青漪湖边齐云峰脚下上岸,观中早就派出道士在湖边迎接,如果不是吕纯阳还要端着仙长的架子不能失了身份,他真恨不得拉着全体十二个道士到湖边列队欢迎了。梅振衣心里着急但行事还不能露破绽,张果先下船与道士接洽,安排好齐云观的东跨院这才请小候爷下船登山。由于有女眷不便道士往来,整个东院都被梅家单独占据了,门前有家人职守,里面自有丫鬟婆子伺候。
梅少爷要在齐云观过夜,和现代人住宾馆可不一样,排场讲究要大多了。所有的铺盖枕被、火盆手炉、杯盘壶盏都是自己带的,连做饭的厨师,少爷三餐用的新鲜果蔬都特地随船运来。这排场越大吕观主看得越高兴――就怕你不是冤大头!一切安排已毕,吕纯阳这才在两名老道的陪同下来到东院门前,请梅振衣到大殿进香。梅振衣在谷儿、穗儿两个贴身丫鬟的搀扶下前往正殿,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纯阳子吕洞宾。
只见他三十多岁的年纪,白净的面皮留着三缕长髯,头戴道冠束高簪,宽袍大袖身姿挺拔,站在那里很有几分仙风道骨。连梅振衣都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声:“好卖相,不亚于我大伯梅正乾年轻的时候!”梅振衣还注意到吕纯阳的道袍是月白色的,竟然是上等丝绸质地。自古没听说出家人身披绫罗,看来这位吕纯阳明显没把自己当一般的道士,而是于平民之上的仙长了。
梅振衣一见面就赶紧施礼道:“这位就是吕仙人吗?在下梅振衣,日前仙长到府中拜访,只可惜体弱不能相见,今日病情稍缓,就特地登门拜谢,望仙长莫怪曾不敬之过!”小小年纪说话斯文得体,看上去就像府中下人事先教好的一样。
吕纯阳连忙伸手搀扶,浅笑道:“小公子太客气了,你能从蒙昧中回魂而醒,也是太上有灵。当日若能早点见面,得仙法相助,或许小公子身体更复。”
梅振衣心里着急不想多谈,装作年幼不知应对的样子,简单寒暄两句这就去老君堂进香。齐云观与后代常见道观供奉三清祖师不同,正殿中央供奉的是太上老君玄元高皇帝,也就是老子李聃,两旁是张道陵、葛稚川两位天师陪祭。老聃什么时候成皇帝了?那是因为李唐得天下之后,自认为是老子后人,向上追封的。恐怕老人家自己也没想到,千年之后会得一个人间帝王的封号。
恭恭敬敬上香跪拜已毕,梅振衣不想耽误时间,命张果端上供奉的香火钱,足足纹银三百两,是往年定例的三倍。吕纯阳眼睛一亮,悄悄咽了一口口水,装作淡然的样子问道:“今年与往昔不同啊,何故如此厚奉?”
梅振衣故意看了张果一眼,顿了顿才答道:“自古尝闻空袖莫结缘,既有求于仙长,只恐礼数微薄。”
吕纯阳心中一喜,分这话明是要拜师的意思,他手拂长髯很神气的问:“原来小公子有欲结仙缘之意,我当日登门所说,想来张管家应该已经转达。”
这时张果上前道:“吕仙人欲传我家公子福寿永享之道,乃人间美事,只不过我家候爷远在长安,凡事多有不便。若仙长果有世间高人手段,那一切也就好办了,老朽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仙长能稍显神通。……我也知观中混杂,仙法非凡人轻易能睹,仙长不便施展。山中可有清静之处,让仙长为我家公子独演妙法?让我老头子也开开眼界。”
吕纯阳一听就明白了,小少爷年幼能懂什么,一切都是这个老管家说了算,他是要考一考自己有没有真仙术,才决定让不让少爷拜师。找个没人的地方糊弄这一老一小还不容易,自己虽然不是出神入化的高人,但玩几手法术还是没问题的。这时梅振衣露出好奇的样子弱弱的开口了:“吕仙人不是说青漪三山乃仙家福地吗,传说仙长有腾云驾雾之能,能不能施仙法把我们带到青漪三山看一眼?”
腾云驾雾?吕纯阳可不会!但是施个法术,带着这位小少爷凌空虚渡越过断崖到青漪三山之中,他还是勉强能办到的。而且这一手功夫完全能镇住管家张果,顺便还能谈定在青漪三山凿建洞天的事,何乐而不为呢?想到这里吕纯阳开口笑道:“仙家神通惊世骇俗,不便当众施展,但区区小事自有妙法,小公子与张管家如有兴趣,不妨随我前来。”
当下吩咐众道士守好道观莫要惊扰了梅府家眷,同时准备好晚膳,吕观主带着张果与梅振衣到后院私下一叙。这道士存心要显手段,来到齐云台上迎风而立,一挥衣袖飞出一条如烟如雾的白练,飘飘然对梅振衣道:“小公子,莫要心惊,请随我飞去对岸山中。”言毕挽住梅振衣,飞云岫展开如白虹天桥,身形顺着这道白虹飘滑到对面的山崖上,一回头又对张果说:“管家踏步上前就是,我自会施法引你过来。”张果装作战战兢兢虚空踏步,吕纯阳一收飞云岫也把他接了过来。
梅振衣有点傻的样子,就像被吕纯阳的神奇法术惊呆了,好半天才张大嘴道:“仙人真是神通广大,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世间有如此神奇的法术。我能遇见吕仙长,真是天大的福气!”他这么说话一半是装的,另一半也确实震惊――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修道高人的御器神通。
张果做出心悦诚服的样子,拍着胸口赞叹道:“吕仙人神乎其技,张某人亲眼目睹了,小少爷如有福缘能拜你为师,菁芜山庄上下也跟着能沾上仙气。……少爷,既然仙长说这三山是洞天福地,我看就回报候爷将此地供奉给吕仙人,做为结缘传法之所。”
梅振衣的样子还是有点傻,愣愣的点头道:“好啊,很好啊,仙家洞天有什么讲究,为什么这里就是呢?仙长能不能领我上前面看看,好好说一说。……是不是要在这里盖很多房子啊,否则怎么住啊?”
吕纯阳一听心里都乐开了花,笑呵呵的说道:“请随我来,前走几步进入谷中,我仔细为二位讲来。”他前头带路,张果搀扶着小公子在后面跟着,听吕纯阳讲解此地玄机。其实梅振衣今天来的时候顺青漪江而上,已经一路遥望九连山的地势,等到登上齐云峰也留意看了此地的山川地脉,越看越是惊叹风水玄奇,同时看着吕纯阳也更加生气,不住在心中暗骂,只等前走几步就好动手。
030回、占尽风光合有忌,挑灯照夜应垂帘
风水,往简单了说,其实每个人都会看,且与所谓的迷信无关。比如你走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也会感觉心旷神怡,感慨一声:“居于此地有益身心!”旁边有诗意的同学还会叹道:“百年之后,应长眠于此类风景灵秀之地。”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说穿了,不就是在讲阴阳宅吗?
这时可能又有人问你了:“老大,既然喜欢这个地方,那么把别墅建在什么位置合适呢?”你会综合考虑各种因素选择一个地方,这些因素包括地势、交通、空气、阳光、风向、水源、视野等等,还不能只考虑风和日丽的情况,还要想到刮风、下雨等各种气象条件的影响。这些就是风水的起源,其中的规律总结也就是江湖风门术的缘起。
如果往复杂了说,还有很多微观的细节问题。比如房屋的格局、门窗的比例、物品的摆放,甚至夫妻、老人、小孩的房间最好都是什么朝向、怎样布置床几等等讲究。最简单的例子,每个人在布置自己的房间时,都会有一个标准――怎样让自己的身心最舒适,这些往往都是凭经验与感觉,至于实际效果就说不定了。
从直观的感性经验上升到理论高度,并建立起复杂深奥的玄学体系,那就是风水学了,以至于后来的风水书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在这个过程中,难免参杂了许多故弄玄虚的成分,甚至许多不知所以然仅是混饭吃的风水先生,看风水时根本就是在牵强附会。比如一户人家前面对着一片坟地,后面有个池塘。风水先生甲说:“出门碰到鬼,转身落下水。”风水先生乙说:“家藏聚宝盆,前有鬼看门。”――都是在瞎扯!但是诸如坟地、池塘在风水局中确实都有讲究,具体情况很难一言以蔽之。
再举一个生活中的例子――“挑灯夜读书的时候,要把窗帘拉上。”这个讲究乍听起来与风水没有任何关系,但它确实就是风水局起居篇中的一则。
有人又要问了:“我就是不拉上窗帘,又能怎么样?”实话告诉你,不能怎么样。现在学生在大教室里上晚自习,根本就没有窗帘,也没听说有什么不良影响。但如果有条件的话,你可以自己试一试,体会一下点灯夜读时拉窗帘与不拉窗帘的区别,在心境与微妙的生理感应方面可确会有所不同。这如果用心理学等现代“科学”理论,可以给出看似合理的解释;但如果用玄学“迷信”思想,同样也能讲出一串道理来。之所以举这个例子,是为了让大家对传统风水局有个直观的了解。
在此可以给风水一说做个简略的总结,江湖八大门中风门术核心在于两点:第一是根据需要选择一个最适合的大环境;二是在这个大环境中建造一个小环境尽量满足设想的功能。
吕纯阳考察芜州一带山川地势,看中了青漪湖中的三座山,欲在此凿建仙家修行洞天,他显然也是个懂风水的道人。当然,对于真正高明的风水大家来说,所看见的东西远出了一般人的眼界,不止是眼前的一山一水,而是周边一带所有相关联的地脉灵枢走向。
在梅振衣穿越前的五叔梅正金是位有名的风水先生,这位五叔忽悠人蒙钱的事也干过不少,但确实是个风门内行,梅溪从小就得了五叔的真传,包括五叔家里有关风水的藏书也让他翻遍了。此时梅振衣沿江察望九连山地势,又来到青漪三山环抱的幽谷中,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此地的风水太绝了!
青漪江很奇特,源于一片大泽――青漪湖中,向东北蜿蜒如游龙流入长江。敬亭、飞尽、白莽、留陵、妙门、齐云、承枢、法柱、方正九座山峰沿青漪江中上游绵延排列。而尽头的承枢、法柱、方正三山就在青漪湖中,方正峰最高最远,承枢、法柱一左一右相对,三山怀抱一大片幽谷,谷地中央还有一条玉带般的小溪穿流而过。
芜州地处西南山区与长江中下游平原接壤之处,九连山的地势就是风水上所讲的“龙脉”,虽然在浩瀚的九州山川中并不起眼,却也是出昆仑入东海的一条神龙。青漪三山于湖中状如龙尾卷起,是这条地脉的灵枢升腾之处,天地灵机与生之气尽出于此,形象的说这就是龙脉的“灵根”。吕纯阳要在这里修行,真是挑对了地方,而且以梅振衣的眼界,还看出了更多的玄机。
芜州地界还有两处风水玄奇:一处就是九连山脉的另一端敬亭山,那是山入平原之处,地势犹如神龙探海,灵气宛如绝世高人于红尘外隐现,此地阴阳两宜,但不宜俗世凡人留居。另一处在人烟繁华的芜州城南边,芜州城以州府所在为中心,地势东西北三面走低,向南面缓缓走高,状如头朝南的鳌龙据地,城南最高处一带当地居民称为鳌峰。
按九连山地脉的延伸走向,到句水河边的鳌峰一带,恰好是神龙入水吐珠之处,也是芜州城的“地眼”所在,地气灵枢似大隐于世,处烟华市井中修养泰然。而巧合的是,梅振衣所居的菁芜山庄正建造在鳌峰地眼之上,是绝佳的养生之所。假如在此地立道场镇住地眼,可以收拢山川灵气不致流散,滋养芜州百姓众生,此谓风回水转。而建造山庄对此也有些许帮助,但作用不是很明显,话又说回来了,立一处能镇住地眼的道场没那么容易,建这样一座山庄已经很不简单了。
梅振衣大概能看出芜州一带的风水局以及九连山地脉的分布,为什么会在心中大骂吕纯阳呢?关键还是在于风水――
青漪三山是整条九连山地脉的端与升腾之处,天地灵气汇聚而生的“灵根”。假如在此结庐修行自然绝佳,而且对他人也没什么影响。但如果尽占此地建造一处隔绝内外的道场洞天,意义就完全不同了,那等于收拢生机于端,千里山川天地灵气独享。如此也就罢了,然而别忘了梅氏菁芜山庄建造在“地眼”之上,如果龙脉“灵根”被收束,从风水角度会形成一种“龙珠回吸”的格局。
这等于将菁芜山庄的养生灵气尽数收回于青漪三山,要按照江湖风门术中附会的说法,那也就是将菁芜山庄中的福缘、财气尽数收于占据洞天的吕纯阳手中。这让梅振衣如何不生气?就算吕纯阳没有看出这么深奥的风水局,他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收梅家小少爷为徒,将此地供奉给他,再为他吕仙人将整个青漪三山建成道场洞天。
他打算将梅家在芜州的地位、财富、风水灵气等等好处都弄到自己手中,而且搞得还象梅振衣占了天大便宜。人可以有私心,凡夫俗子难免,江湖人凭手艺捞点好处混饭吃很常见,但切忌贪狠残独!不能将别人的好处都欺夺为己有,否则就是祸害人间了。
吕纯阳哪里知道这位看似年幼无知的小少爷比他还精通风水地脉,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聊了一番仙家洞天的建造,又动起了别的歪心思,背着手对梅振衣说道:“小公子,古人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有向道之心也是菁芜山庄上下所有人的仙缘。我今日见你身边那一对同胞丫鬟,根骨也颇为不俗,正适合在本仙人身边伺弄丹鼎,或可同修大道。”
吕纯阳见梅振衣年幼且身形瘦弱,显然还不知男女之事,打起了谷儿、穗儿这一对美少女的主意,贪念正浓又起色心。其实这番话在当时的年代倒也没什么,连青漪三山都能供奉,再送一对丫鬟算什么?但是听在梅振衣耳中,就算他再能沉得住气也有些压不住火了。
眼见入谷已深,齐云峰那边察觉不到此地动静,梅振衣向张果使了个眼色,停下脚步以崇敬的目光看着吕纯阳,用请教的语气问道:“请问仙长,您方才带我飞渡山峡时,从袖中飞出一道白云,那是什么法宝?在您面前不敢多说话,可实在忍不住好奇,想问一问。”
吕纯阳面带得色的呵呵一笑,一挥衣袖祭出飞云岫,只见一条白练如烟如雾浮于半空,他笑道:“这是我的法器叫飞云岫,在虚实之间变化莫测。”
梅振衣上前一步伸手道:“这么神奇呀?我可以拿在手里摸一摸吗?”
“当然可以,你接好。”吕纯阳一挥手,飞云岫缩成如拳头大小的一团白云状似棉花糖般的东西,落在梅振衣手中。此物感觉似有似无,形状在手中可以变幻,就像一团凝结的无形流体,梅振衣抚摸之下也暗自惊异。
这时张果凑上前来,不偏不巧正站在梅振衣与吕纯阳之间,也伸手道:“这是仙家法宝啊,让我老头子也摸一摸沾沾仙气!”说着话一伸手,飞云岫嗖的一下没入他的袖中不见。
御器之时,法器与施法人身心一体,是没那么容易被夺走的,但吕纯阳刚才大意了,收了法术将飞云岫放在梅振衣手心,被张果趁机收走。法器一失他立生警觉,但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那边张果一声断喝:“狂徒,还不束手就擒!”
随着这声断喝,张果的双脚没入土中数寸,吕纯阳脚下地面裂开飞出几条粗壮的古树盘根,朝天张开一卷,将吕纯阳结结实实的绑在了半空。可怜吕纯阳法器已失又突遭暗算,还毫无防备就已经着了道。他刚想施法挣扎,只见不远处一道金光带着凌厉的杀气而来,扑面的劲风刺得他脸上生痛几乎睁不开眼睛。
等稍微定神看清面前情景,只见梅毅手持宝剑已经抵在他的咽喉,剑芒闪烁只要往外稍微一吐就能立时要了性命。吕纯阳惊慌失措道:“小,小侯爷,这,这,这……”
梅毅闷哼一声:“姓吕的,告诉我芜州丢失的婴儿都在哪里?你和妖道又为何要阴谋陷害菁芜山庄?敢说半句虚言,立时取你狗命!”
吕纯阳此时已经彻底懵了,说话牙齿都有些打颤:“小侯爷,我们无冤无仇啊,我是真心想传你仙法。……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婴儿,什么妖道?”
梅毅手腕一抖,剑芒吞吐立时削去了吕纯阳的胡须,还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喝问道:“少废话,再闪烁其词,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告诉你,齐云观中那十二个与你狼狈为奸的道士,此刻已是我的剑下亡魂。”
梅振衣听见心里咯噔一声,这梅毅出手真狠,才一转眼的功夫,他已经把齐云观中所有的道士都杀了?自己没有要他这么干啊!再看吕纯阳听见梅毅这句话,竟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看来这位“高人”不适合做地下党,显然是个怕死的软骨头,被吓成了这样。
一看吕纯阳的反应,刚才说的似乎不是假话,梅振衣赶紧挥手道:“梅毅,你且住手退到一旁,不要再问了,我看他是真不知内情。……张果,能加点作料吗,把他弄醒。你们都不要吱声,让我来问他。”
张果一弹指,那些缠绕的树根上瞬间生出寸许长的尖刺,吕纯阳惨叫一声醒了过来。梅振衣也不废话,上前道:“吕纯阳,没功夫跟你解释什么,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只要你答不上来,马上给你好看。……听好了,前天夜里什么人来找过你?”
吕纯阳:“前天夜里?东华仙人,是东华仙人来找我。”
梅振衣:“他来找你干什么?”
吕纯阳:“东华上仙说我有仙缘,要传我金丹大道与九转紫金丹。……你们也是为九转紫金丹来的吗?”
梅振衣:“废话少说!他还说了什么,你们又去了留陵山干什么?”
吕纯阳:“上仙还说要择一处鬼神难测的洞府修炼仙丹,我带他去了留陵山。”
梅振衣:“鬼神难测的洞府?在什么地方?”
吕纯阳:“东华上仙要炼制仙丹不能受打扰,禁止我泄露。……啊嗷――在朝天洞!”他的话稍一犹豫,身上带刺的树根就一紧,出一声惨叫把实话说了出来。
梅振衣:“朝天洞你认识吗?”
吕纯阳:“我认识,就是我领着上仙去的。……东华上仙说了,禁止告诉外人,他不想被打扰。”
三言两语,该问的已经都问清楚了,没来得及详说的情形,梅振衣也能猜测大概。他此时连看都没有多看吕纯阳一眼,转身对张果道:“已经清楚了,你火带此人下山,通知孙真人一起赶往那个叫朝天洞的地方救人。……先救到人再说,这个吕纯阳也先留着,我自有安排。……梅毅,你留下来,我还有话说。”
张果押着倒血霉的吕纯阳走了,梅毅问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梅振衣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毅叔,你下手也太快了,已经把观中道士全杀了?”
梅毅:“是的,但是并没有惊扰府中家眷,所有家人都在东院,我命令梅氏兄弟看门,任何人不得出入。我动手的时候没有惊动其他人,尸已经抛于山崖下的深涧。”
梅振衣摇了摇头:“我想说的不是这些,只想问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梅毅:“少爷,我这是为梅府安危以绝后患!那明崇俨既然敢陷害梅家,很可能是得到皇后的授意,如果是这样此事连提都不能提。他找到齐云观,十有**也是想通过吕纯阳来陷害菁芜山庄,明崇俨一死,这些知情人都不能留。”
梅振衣:“你出手太狠了。”
梅毅:“不得不如此!你想没想过,齐云观已是妖道帮凶,假如明崇俨阴谋得逞,梅氏一家将死无葬身之地,难道他们就不该死吗?”
梅振衣看着他,心中的感觉很是复杂,此人剑术高,而且对自己与梅家忠心耿耿。那位没有见过面的“父亲”派他来保护自己,就因为他做事“干净”不留后患。想当初梅毅来芜州的路上遇到一群妖怪起了冲突,为了不牵连菁芜山庄,赶尽杀绝之后才来见小少爷,足见其心性坚忍杀伐果决。他又想起了孙思邈提及梅毅时说的话:“自古利剑双刃,无事养于匣中,有事莫要滥用,他随你左右,所作所为与你亲自出手并无区别,你一定要善加引导。”
看来孙思邈已经看透了梅毅的性情,希望梅振衣不要被他左右,而是要善加引导此人。可今天一不小心,梅毅就已经灭了齐云观满门。想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刚才我问吕纯阳的话你也听清楚了,连他也不知内情被蒙在鼓里,观中的道士们更是无辜,你杀错人了!就不能等事情搞清楚了再动手?”
梅毅闻言屈膝跪了下来:“齐云观中的道士不知情,不知己为观主帮凶,吕纯阳不知情,不知已为明崇俨帮凶,但帮凶就是帮凶!……不提明崇俨之事,那吕纯阳登门收徒,我跟着少爷也看出来了,就是骗赚我梅氏,假如少爷无知落了圈套任他摆布,结果又会如何?……候爷派我来不仅是为了保护少爷,也是让我教会少爷如何保护自己。……如果少爷觉得梅毅有罪,那就请治罪。”
穿越到唐朝,梅振衣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下跪的礼数,上前一步把梅毅扶了起来:“你的忠心没错,我还要谢你,你考虑的事情没错,没有你出力此事还无法善了。吕纯阳确实过分,应该受教训,但那些道士可以不死。……我再问你一件事,假如我们救出了那些婴儿,怎样送回父母手中?又该如何对芜州百姓解释?按你的想法如果走到极端,是不是要把那些婴儿也杀了灭口?”
梅毅身子一顿,变色道:“我还真没想过那么周全,这些孩子要送回去,但山中生的事不能泄露,怎么善后还希望少爷考虑周全。”
梅振衣:“杀人简单救人难,虽然我们做了这件好事,却不能要这个行善的名声。我问你,第一次见你时所杀的那只蝎妖,尸在什么地方?”
梅毅:“还在菁芜山庄的地窖中,孙老神仙身边的药童告诉我,妖蝎遗蜕可以入药,其药效非普通药物可比,所以还留着。”
梅振衣:“那就好办了,你立刻派人骑快马去山庄取来蝎尸,然后去留陵山看看孙真人他们是否救出婴儿,得到消息即时回报,剩下的一切我来处置。将吕纯阳秘密带回来,留他一命不要再杀人,我自有安排。”
梅毅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又说道:“吕纯阳这个妖道,恐怕不能留,少爷莫要有妇人之仁遗留患祸。”
梅振衣沉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不喜欢那样做,吕纯阳其实并不知情,我自会给他一条生路,也会给他一个教训。……你在我左右,我很放心,但你出手杀人与我亲手杀人并无区别,如果你犯了什么错,我同样有错。”
梅毅终于点了点头,也叹息一声:“少爷,我明白了,以后少爷需要出手的时候,梅毅才会出手。……只是不知你想到了干净的善后之计吗?”
梅振衣感觉有些累了,疲倦的摇了摇头:“我还要再想一想,你先送我回齐云观吧,然后就赶去留陵山,先救了那些孩子再说。”
明崇俨被杀于昭亭山,这绝不能公开,齐云观的道士也都被杀了,只剩下一个吕纯阳让梅振衣抓了起来,这些事也不能说出去。婴儿们救出来,如何向芜州百姓解释,梅家在其中又该扮演什么角色?这确实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是梅振衣面对的最大考验。结果他的处理方式让所有知情人都大开眼界,连孙思邈也赞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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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本回特地介绍了风水说与九连山风水局,也是一个铺垫,因为在本书后半段,围绕芜州一带将会生一场震动天下的风水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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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上、剥取浮名留仙?,落魄遗身放凡流
当天傍晚,有人骑快马从齐云观送一个木匣去了芜州刺史府,木匣中装的是一只一尺多长的妖蝎尸体。随木匣还有一份在黄绫上书写的“仙诏”,这是一封由齐云观观主纯阳子写给芜州刺史蒋华的信,信中写道——
“芜州一带妖孽作祟,盗取婴儿欲修邪法。此等残害生灵之举,本山人岂能坐视。现妖孽已诛,婴儿救回,特告知芜州府台及百姓安心。贫道于此地修行数年,多受乡民供奉,今日斩妖救民聊以回报。芜州事已了,云踪不再留恋,将携众弟子云游五岳寻访仙友。
齐云观乃芜州梅氏之地,已特招梅氏公子前来交待,此去之后,请府台与梅家商议另择观主勿使空存。日前闻孙真人思邈于梅府做客,前辈真人德昭于世,本山人远不及也,已托其暂领齐云观。孙真人于天下有济世之功,定能福泽芜州四方,请府台谨而善奉之。”
这封信也不能算是伪作,因为它是吕纯阳亲笔写的,当然也是在梅振衣的授意下,张果逼着他写的。梅振衣将此事处理的很巧妙,盗取婴儿的罪名被安到那只被梅毅杀死的、不知名的蝎妖身上,杀死妖孽救回婴儿的功劳,居然被安到吕纯阳的头上。&&zui1u书院蝎妖已死无法开口,而吕纯阳也将“携众弟子云游五岳寻访仙友”,离开芜州不知去向,此事详情已无法深究,但孩子们是救回来了,妖孽也被杀了,也就没必要再去追究。
最重要的一点。这件事看上去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明崇俨出现的痕迹,也与菁芜山庄一点关系没有!
这下吕纯阳可就出了大名喽!他原本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外仙人”,带着一帮道士装神弄鬼忽悠百姓,连近距离看过他地真面目的人都不多。此时摇身一变搏得了造福满城的美名,而且事成拂衣去,只留身后名,其品行之高洁令人仰止。
当天晚上蝎妖尸体送到州府,第二天梅振衣派船将六十余名被救的婴儿送回芜州城内,同时传出了吕仙人已携众弟子飘然而去地消息。芜州满城轰动,有多少人提及吕纯阳大名时都是感激不已崇敬万分,甚至后来有人家逢年过节还要向纯阳子吕仙人敬拜祈福。&&zui1u书院梅振衣一开始碰见吕纯阳,很诧异的现这传说中的吕祖吕洞宾所为竟然是江湖骗子的行径。他也没想到,后世纯阳真人的大名,最早却是从自己手中传出去的。
芜州人民感谢的高人除了吕纯阳之外,还有一位神医孙思邈。在婴儿被救出妖孽的巢**之后,是孙思邈开出一剂醒魂养神汤。让这些受惊吓折磨又晕睡两夜的孩子调养服用。药地时候没有收一文钱,据说是吕仙人临走时在观中留下了历年积攒的钱财,这些都是芜州一带百姓供奉的,孙真人以此买药用之于民。
芜州刺史及地方官员接信之后自然不敢怠慢。特意上门来商量齐云观如何处置?道观自然要有道士住持,在唐代想成为一名正式的、受官方承认身份的僧侣或道士。条件是非常严格地。以僧人为例,不仅要通过考试,还有严格的名额限制,想当个和尚不是自己剃头那么简单,甚至比现在考重点大学还要难。僧人有正式的身份证明。&&君子堂zui1u书院称为“度牒”。道士的则称为“书”。
在唐代,出家人不纳税服役。在唐朝初中期均田制没有崩溃之前,正式地寺庙道观还有国家分配的田地做为奉养地产业。出家人可能不亲自种田,但有佃户耕种,每年向寺庙道观交租。唐代的《均田法》就规定:“凡道士给田三十亩,女冠二十亩,僧尼亦如之。”
急切之间找不到一名德高望重的道人来住持齐云观,梅振衣脑筋一转就想到了孙思邈,他老人家就是位受的道士。但是孙思邈是来芜州做客并非定居,等到梅振衣身体无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走,所以梅振衣试探的问了老人家一句:“想请老神仙暂领齐云观,不知可否?”
孙思邈答道:“我说过要在这里留一年,如果此观一时无人住持,我居于观中暂管倒也无妨。……我看此地风清水秀,我若在此,你也搬来住吧。”其实孙思邈未必要留满一年,梅振衣地身体恢复比他预计地要快得多,但此时动了收衣钵传人之念,当然不着急走了zui1u书院
如此一来就好办了,芜州地方也没什么意见,只要孙思邈还在此地一天,齐云观就归他住持了。梅振衣将齐云观供奉给孙思邈并不是一时突奇想,他早就看出来老神仙在菁芜山庄中住的并不自在。孙思邈地名声太大、地位太高,所以这次来菁芜山庄并没有惊动地方与百姓,外人并不知情,他本也没想到这次一定能把梅振衣救醒。
孙思邈是个医生,一生云游天下,走到哪里都不忘了行医济世。当他决定在芜州久居,在山庄中自然感觉有些不自在,因为菁芜山庄是梅氏私宅,不可能开堂行医。老人家以前的习惯与心里想的事情,梅振衣通过两个药童偶尔的闲聊也查觉一二。这下好了,走了吕纯阳,把齐云观供奉给孙思邈,芜州百姓也都听说了神医孙真人在齐云峰上悬壶。
孙思邈对梅振衣处置此事的一系列举措非常满意,心中称赞不已。就在梅振衣请示齐云观的安排之后,老人家坐在那里摸着他的后脑勺说道:“腾儿啊,经过这件事,你让我感到很安慰。&&zui1u书院
梅振衣低头恭恭敬敬的说道:“老人家何出此言?您昨天刚刚提醒我要注意梅毅的性情,我却没有立时想到,以至于他转眼就杀了观中所有的道士。此时您夸奖我,实在惭愧忐忑。”
闻此言孙思邈的神情也变得有些黯然。叹了一口气道:“人与人相处,彼此之间心性都有影响,尤其是当你年幼之时,受身边人一言一行影响最大。所以我才会提醒你。……我之所以夸你,是因为你有大智,这恐怕也是天生地,希望待你成年时,不要被磨灭。”
梅振衣一皱眉:“我有什么大智?老人家过奖了吧。”
孙思邈摇摇头:“杀妖邪救婴儿,此等名利双收且受满城敬仰之事,你竟然能毫不居功,将功劳都推到那纯阳子的身上,这可不是小聪明!”
梅振衣笑了:“若名利坦然谁不想要?但此事牵扯重大zui1u书院到现在很多内情仍然猜不透,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我与梅家可不想沾边,能给芜州百姓一个交代就是了。”
孙思邈点点头:“这便是你的过人之处了,假如换个人。只要不说出明崇俨之事,反正是托言蝎妖作乱,这万民称赞的功劳自己认下就是了。……你却考虑地更深远,这偌大的名利功德。你想也没想就能放下。……听说梅毅受你父所托,还要教你自保之道。看来你已经学会自保了。”
梅振衣被他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不要总夸我,我年纪还小,不懂的东西还很多,往后还要多向老神仙请教。”
孙思邈眼光甚是慈祥:“请教我?那我就问你一件事,吕纯阳如何处置?”
梅振衣:“我正有事想请教呢。请问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废去这种人的道法修为?”
孙思邈眼神亮了亮:“有,我就会。只要你制服他使之不能反抗,我可以施针散尽他的一身修行,而且不伤其本来身体。&&zui1u书院
梅振衣微感意外:“您老的针术如此神奇?”
孙思邈淡淡道:“也没什么神奇的,我和你讲过利剑双刃的道理,世间其它地技艺也一样,可以救人也可以伤人,与技艺无关,只在于用者。……腾儿,你想不想学?”
梅振衣直点头,心中却莫名的想起穿越前梅太公教他功夫时的场景来,一面问道:“世间修行高人,都可能被散尽修为吗?”
孙思邈也点头道:“若无大成真人修为,都可被废去根基,否则各修行门派中若有弟子作奸犯科或心术不正,师长如何处置?”
梅振衣此时又想起了民国时代梅太公的堂弟梅太能,就是那位施法术半夜招小媳妇上山投怀送抱,后来被人民解放军拉去打靶的那位。梅太能有这个下场是因为当初梅家长辈没有忍心废了他地修为根基,看来有时候长辈废子弟修为不仅是惩罚而且也是一种保护,否则可能会害人害己。&zui1u书院想到这里他又问:“若已经有大成真人境界呢?”
孙思邈:“那也一样会受伤,但修为境界不失,只要不死,总可设法调养恢复。所以各大修行门派都有约定俗成之规,若无大成真人之境,比如僧人不证罗汉果,不得传秘法为上师受弟子供奉,但同道切磋交流并不禁止。”照他这么说,那吕纯阳摆出上仙的架子要收梅振衣为弟子显然是居心不正,孙思邈应该心中有数,但却在一旁观察梅振衣如何应对。
“那如果已有大成真人之境,不是废不了吗?这种人作奸犯科怎么办?”梅振衣存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孙思邈苦笑道:“要想惩治一个人,又不是只有废修为这么一种办法,实在罪不可恕,性命也难留。……再如果修为到了出神入化境界,也可被灭,彼时此人或能托舍重生,但因炉鼎不再,一身修为须重头再来。”
“那么出神入化再往上呢,比如修成了传说中的真仙境界,还有,如果菩萨犯了罪怎么办?”梅振衣犹自追问不休zui1u书院&&
孙思邈面色微微一沉:“真是童言无忌,古往今来可曾听说过犯罪的菩萨,那修行还能叫菩萨果吗?……就算是真仙也并非无敌,蛇鼠奔走,见苍鹰飞天而敬畏,却不知鹰亦有畏!……你问这些玄机还太早,为人切忌好高骛远,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其余。”
梅振衣终于不再追问。很乖巧地答道:“好的,我会记住您老地教诲,今天能不能请您老人家帮个忙?我不想取吕纯阳地性命,能否由您出手废了他的修为?这一手神针绝技。我真的很想学,往后再遇到这种事,就不必总麻烦您老人家。”此时他露出很有亲和力的微笑,依稀已有穿越前梅溪地一点影子,这种笑容可曾是他混饭吃地招牌。
孙思邈:“其实你叫张果那个乌梅精出手,也一样能废了他的修为,但是由他来办恐怕吕纯阳地性命十成中要去了九成,还是我来吧。&&zui1u书院
梅振衣心念一动,反问道:“您老人家是不是早知张果的身份?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孙思邈一笑:“是啊。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看出来了,有什么关系吗?你也没有问过我。……不说了,去找吕纯阳吧,其实我很想知道你究竟会如何处置此人。”
一夜之间被芜州万民敬仰的、被传诵的如活神仙一般的人物纯阳子,此刻披头散衣衫破碎。被关在齐云观的地窖里,身边只有一盏火光如黄豆大小地油灯。这间地窖原来就是他用来收藏财物的,旁地上散放着成串成串的铜钱,箱子里藏着黄白之物。而架子上还放着从芜州老百姓那里忽悠来的不少珍奇古玩。而此刻这些钱财冷冰冰的呆在那里,似乎成了一种嘲笑。让吕纯阳感觉有些心惊肉跳。
吕纯阳是被梅毅扔到这里地,梅毅当时一句话都没说,对满地钱财也没看一眼就走了。吕纯阳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梅家小少爷,也不明白这些人将如何处置自己?地窖中不知天光,大约在晚上管家张果给他送来一碗清水两个馒头。这让吕纯阳心下稍安。看来这些人还不想立刻杀了他,否则也没必要来送饭。
他刚刚吃完饭。一脸杀气的梅毅打开地窖提着灯笼走了进来,还没等吕纯阳问,梅毅挥手一拳就把他给打晕了。当吕纯阳醒来的时候,觉得脑后火辣辣的痛,那是被梅毅打地,同时全身又感觉有星星点点的酸麻,却不知因为何故。面前有两个人,菁芜山庄小公子梅振衣身披狐裘坐在一张靠背胡床上,身旁一脸冷峻地梅毅按剑而立。
看见梅振衣,吕纯阳突然感觉到冷,一股寒意袭遍全身,他忍不住打起哆嗦身体蜷成一团。现在已经是深冬了,吕纯阳只穿着单薄的月白缎袍,以前他有一身修为能不惧寒暑,可现在……吕纯阳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苦苦修行的一点道行功力已被散尽!
“小侯爷,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吕纯阳颤声开口,嗓音嘶哑的不像他自己的声音。
梅振衣在笑,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冷,只见他笑着说道:“想知道怎么回事吗?那我就仔细告诉你。那封信你自己也写了,情况应该清楚不少了吧?你所说地那位东华上仙,是一只无恶不作地蝎妖,他勾结你盗取满城婴儿修炼邪法,此等残害生灵之事人神共愤!现妖孽已经伏诛,你还有什么话说?”
吕纯阳抢地道:“哪有此事,我确实一点都不知情,那人真的自称东华上仙,我不过是带他去了朝天洞而已!”
梅振衣眉梢一挑:“哦?你好无辜啊!那么就讲一讲前天夜里地经过吧,我喜欢听故事。”
吕纯阳再也不敢隐瞒,将自己那天夜里遇到“东华上仙”的过程详详细细的讲了出来,甚至包括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动作。梅振衣听了,在心中一边骂一边笑,骂的是明崇俨歹毒,笑的是这吕纯阳跑到菁芜山庄耍手段要骗自己,转回头却被明崇俨以同样的手段骗了。他说完之后,梅振衣不紧不慢的反问:“故事倒挺有趣的,可是你自己相信吗?”
吕纯阳指天誓:“我说的没有一字假话,否则天打雷劈!”
梅振衣不耐烦的一挥手:“等出去之后再誓吧,现在地窖里怎么会被雷劈着?你自己想一想,大名鼎鼎救民于水火的吕仙人竟然被一个妖孽骗了,还帮着妖孽做下了滔天大恶,有人会相信吗?反正我是绝对不会信的。”
“小公子又为何把斩妖救人的功劳给了吕某?”这时吕纯阳想起了自己被逼写的那封信。
梅振衣面容一肃,断然道:“错!斩妖救人被满城敬仰的是纯阳子吕仙人,不是你,记住了吗?”说着话又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正是从齐云观搜出的代表吕纯阳道士身份的书,展开念道:“姓吕,名岩,字洞宾,号纯阳子,生于贞观十八年,陇西人士。嗯,很好,我喜欢,这个身份和名号我都没收了。以后这吕仙人就不是你了,你随便叫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再叫纯阳子!”
031下、剥取浮名留仙?,落魄遗身放凡流
梅振衣一番话说得吕纯阳与旁边的梅毅都愣住了,自古以来只听说没收家产的,还没听说没收身份和名号的。吕纯阳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呐呐道:“小侯爷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名号为什么不再是我的?”
梅振衣冷冷一笑:“你不服是不是?那你就出去试试,告诉别人你这个倒霉蛋就是纯阳子吕洞宾,再解释解释你做的事情,看看有没有人相信你?不被乱棍打死就算走运了!……上苍有好生之德,我也有向道之心,虽然你想骗赚我菁芜山庄,但念同在江湖的份上,这才饶你一条狗命。……张果,给这个阿猫阿狗拿几吊钱,让他连夜滚下山,别让我再看见!”
外面有人答应一声,张果下到地窖中,从地上随手抓起几吊钱挂在那道人的脖子上,拎小鸡一样把他提了出去。梅毅叹道:“少爷,我真是服了你了?要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此等妙法,但如此处置纯阳子虽然巧妙似乎多余。”
梅振衣面色淡然:“毅叔叔,你是想说不如杀了他,对不对?我既然已经放他一条生路,也不许你再去追杀此人,除非他还敢自称吕纯阳。&&zui1u书院
梅毅欠身道:“既然少爷有吩咐,我自然不会擅自行事,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少爷刚才没收纯阳子名号究竟是什么意思?”
梅振衣苦笑叹息:“你是不明白。我对这个名字有些感情,不想它竟属于那种宵小之人,好名字啊!……想那个道士,坑蒙拐骗一心贪名博利。而现在纯阳子终于声名赫赫百姓敬仰,这一切却不再属于他,这才是对此种江湖败类最好的惩罚!”他确实没办法对梅毅解释清楚,做为现代社会穿越到唐朝的人,听到吕洞宾的名字,感情地确有些复杂。
梅毅:“事情都了结了,少爷早点休息吧,我要连夜赶往宁国县去找舅老爷。”
梅振衣:“你不提我差点忘了,快去zui1u书院&&不要告诉舅舅太多,照我们商量的说就行。真辛苦毅叔叔了,我替梅家谢谢您!”他从胡床上起身朝梅毅长揖及地,梅毅赶紧上前搀扶。
在朝天洞救出婴儿的过程中,还出了一个意外的插曲。幸亏梅毅当时也去了,否则要出大麻烦。朝天洞中不仅有婴孩,还有明崇俨私藏地一批偷来的军械,孙思邈一进洞只顾得上解救孩子。张果现军械原打算就此损毁不留痕迹,恰在此时梅毅赶到了。
梅毅曾是军旅出身。对军械非常熟悉,特意多看了几眼现了不对。这是一批重铠与铁胎青铜机硬驽,属于重骑军的装备,芜州地处江南水网河滩密布根本不适合重骑奔驰,怎会出现这样一批东西?再看军械上还有督造工匠与地方州府的标记。是各地方奉命造办上贡朝廷的军械。来自宁国县,他立刻就想到了梅振衣的舅舅就是宁国县仓督。
丢失上贡物资。而且还是民间违禁的重骑军械,相关官员那可都是杀头的罪!当下和张果说明厉害,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又不好上报州府,只能先去私下里问柳直是什么情况?梅毅连夜赶往宁国县,而柳直那边已经急得快上吊抹脖子了!
明崇俨偷东西十分隐蔽,宁国县那边直到几天后清点仓库时才现这批军械不见了,上至县令、下至看仓库的军士都吓得魂飞魄散,仓督柳直更是急地团团乱转。&&zui1u书院知情者谁也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因为相关责任人都有罪,只能秘密四下寻找却毫无线索。眼看这批军械就到了奉旨运往洛阳的时限,恐怕再也瞒不下去了。
梅毅赶到宁国县柳府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眼睛赤红头蓬松的柳直正要出门,迎面碰到梅毅,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他拽到内院无人之处,劈头盖脸道:“梅壮士,你来的正好,我知道你武艺高来去如飞,能不能帮我秘密找一批东西?这是救我一家人地命啊!”
梅毅一听就明白了,俯身耳语了几句,柳直闻言大喜过望,攥住梅毅的衣服道:“谢天谢地,您真是我们宁国县的救命福星啊!”
梅毅:“您先别着急谢我,悄悄把东西运回来再说,我还有一件事要托你办。&zui1u书院
柳直神情激动:“你说,只要我能办到,倾柳家全力也在所不惜。”
梅毅悄声道:“请问向朝廷贡奉此批军械,何时出,到何地交割,又由何人押运?”
柳直:“本来应该明日就要装箱出,可东西一直找不到,现在知道下落就好办了。运到洛阳工部交割,就由我负责押运。”
梅毅点了点头:“那就托你办一件事,把我也带上,我还要带一件东西混在军械中,要绝对保密不能被任何人查看,到洛阳之前我会带着东西先离开的。”
柳直当即点头:“好地,绝对没有问题。&&zui1u书院请问是什么东西?”
梅毅:“是一口大箱子,不到二百斤,里面是什么东西你不能问,总之把我和箱子送到离洛阳不远就行。”
“既然这样我就不问了,这件事我肯定能办到,而且除你我之外没有任何人会知晓。”柳直当场打了保票。
梅毅对柳直耳语了什么,他又要偷运什么?说起来就有点复杂了。他告诉柳直在芜州生的人尽皆知地一件事,就是有妖孽盗取婴儿修邪法,被仙家高人斩杀,婴儿得救。随高人解救婴儿的时候梅毅也在场,现了妖孽洞府中藏的一批军械。竟然有宁国县的标记,于是秘而不宣连夜赶来问明情况,正好碰见柳直也为此事惶然。
按他地说法很显然是蝎妖盗走了军械,至于一个妖怪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反正蝎妖已死也说不清了。这些都是梅振衣交代地,不是他不信任自己地舅舅,而是像这种事情知道内情并不是好事。&zui1u书院
至于梅毅要偷运的东西,就是明崇俨地尸体。梅振衣想了又想,总觉得朝中重臣明崇俨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不见了,如果这样朝廷肯定派人四下追查,所有的线索都不会放过,说不定就有什么高人查到了芜州。谁也不敢肯定明崇俨来到芜州之前,有没有对别人提起过自己的行踪?还是给明崇俨的下落一个公开的交代比较好。
于是梅振衣想到了穿越前所看到的那些警匪片。罪犯杀人之后往往异地抛尸伪造现场,误导警察查错方向。按很多影视剧里的情节实际推测,就连梅振衣这样的老江湖也认为警察是查不清案情地,如果不是编剧为了照顾主旋律硬要让警察破案的话。他想到了将明崇俨远远抛尸在长安与洛阳之间,做成返回洛阳途中路遇盗匪被杀的现场。
想办法很简单。可是怎么才能把尸体扔过去?从芜州到洛阳一路有很多道关卡,行人所携的货物都要接受盘查,何况是带一具尸体?纯粹穿行野路绕过关卡,在那个年代既不方便也很危险。&zui1u书院有些地段还根本不可能绕过去,除非你是飞仙。
只有一个办法最安全稳妥。就是藏在地方上贡朝廷的军事物资中。这种东西过关卡当然不用交税,而且除了出地与交割地之外,沿途关卡都无权检查,甚至连碰都不能碰。当时就有官员利用这一便利条件私夹货物躲避税收,也算是古老地走私了。这种事情柳直也曾经干过。轻车熟路当然没有问题。这么运送尸体的主意是梅毅替少爷想出来的,因为他了解其中的门道。找到柳直很方便地搞定了此事,自己也混在了押运的队伍当中。
梅毅让柳直派人到芜州郊外,秘密将这一批军械运回宁国县,立刻装车起程北上,比原定出时间只晚了一天。宁国县知道内情不敢开口地官吏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项上人头还能回家吃饭,此事隐秘,谁也不敢多说。&&zui1u书院找回物资的梅毅成了大家的救命恩人,私下里各有厚谢,暂且不提。
此时年关将近,按日期要在新年前将物资运到东都洛阳,因此这一路车马行进极快。过了半封冻的黄河,行至一处荒郊野外,见沿途无人,梅毅带着那口大箱子悄悄离开了押运车队。野路中穿山越岭,赶到长安与洛阳之间的官道旁,在一处山林中打开密封地箱子,将明崇俨有些臭地尸体扔在离道路不远的地方,伪装好遇盗被杀地现场后快离开,又找了个隐蔽之处将箱子烧掉不留一点痕迹。
随后梅毅直奔长安,他突然回到长安事先连封信都没有,让梅孝朗吃了一惊,以为芜州出了什么变故。主仆二人在书房中密谈了很久,第二天梅毅又匆匆离开长安返回了芜州。这次没有书信,侯爷要梅毅带给儿子三句话:第一句是——明崇俨之事烂在肚子里,和谁也不要再提,但有恩不可忘,当为绿雪立神祠。第二句是——我儿如此急智,父心甚慰,在芜州向孙老神仙多请教。&&zui1u书院第三句是——那道士的书善加保留,万一有大变故可能有用。
前两句话好理解,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古时没有互联网,没有拍照技术,书代表道士的身份却没有照片或画像,谁拿在手里如果没有破绽就是谁的了,只要别人以前不认识他,想不到特意去追查。明崇俨的举动让梅孝朗心惊肉跳,想到了万一再有什么满门祸事,可以让心腹之人化妆成道士吕纯阳,而梅振衣就扮作道士身边的小童子,那样可以离开芜州避祸,也是以防万一的自保之计。
除了这三句话,梅孝朗还吩咐梅毅办一件事,但不要告诉梅振衣。那就是回芜州后,找到那个道士吕纯阳,悄悄杀了他!梅振衣肯留此人一命。但梅孝朗还是要灭口,父子想法不同。等到梅毅再赶回芜州后,那位倒霉道士早就跑的没影了,这件事没办成。
那晚在书房里zui1u书院&&梅孝朗听说了梅振衣与梅毅等人决定的抛尸移祸之计,长长叹了口气道:“梅毅,你毕竟不在朝中为官,不知事态复杂,而腾儿毕竟是个孩子,再聪慧也懂不了太多,你们这么一抛尸,牵连就大了!”
梅毅诧异的问道:“怎么会牵连更大,难道还能追查到我们梅家吗?”
梅孝朗:“唉。先别说梅家,太子东宫之位眼前就难保,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梅毅就更惊讶了:“人又不是太子杀地?怎么会查到东宫头上?”
梅孝朗:“那明崇俨一介术士,为武后爪牙谋得高位。他怎会无故陷害我?十有**出自皇后授意,他是另有所图。”
梅毅:“你是说皇后要找梅家的麻烦?”
梅孝朗:“恐怕不是梅家,是太子,皇后不满太子朝中已早有传闻。陛下临幸东都不回。留太子于长安,朝臣中我为长安留守。若想在京中做文章很自然就能想到拉我下水。那明崇俨心机实在狠毒,你们杀的好!”
梅毅:“既然有如此牵连,那么我再连夜赶回去,把妖道的尸体藏起来,侯爷认为应该怎么处置更好?”
梅孝朗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你此时赶回恐怕会露了破绽。莫再理会妖道,你还是回芜州吧。其余地事我自会处理。……对了,腾儿可曾时常提起我?可怜他出生到如今,还没有见过我这个父亲呢。”
梅振衣可曾经常想念父亲?还真没见他怎么念叨过,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这位没见过面的侯爷,一时间还很难与父亲的概念联系在一起。梅毅既不敢撒谎也不便挑拨父子之情,只有含糊的答道:“少爷醒来还不到两月,体弱不能远行,我想等他身体好了,一定会立刻前来长安拜见侯爷。这孩子既聪明又乖巧,将来一定也很孝顺。”
梅孝朗摆了摆手:“我也很想早点见他,但此多事之秋,还是不要让这孩子来长安受惊扰。远在芜州尚且险遭大祸,他可真是多劫多难之人,这次你们做的很好,救了梅氏满门。我得谢谢你,也要谢谢我儿。”第二天梅毅离开长安,梅孝朗也另派两名心腹,一人前往洛阳给岳父裴炎送信,另一人北上到边关军营中向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密报,这二位姓裴的是在朝中与梅孝朗关系最密切的人。此事不能写书信只能带口信,大意只有一句话,那就是皇后废立之意已决,让两位大人心中有数。
目前朝堂权柄落在皇后之手,皇后要治太子之罪总有办法,除非皇上立刻驾崩太子即日登基,或者太子反叛自立,而这些都是不可能的。至于武后想让哪个儿子继承皇位,那是李家地家事,梅孝朗也管不了太多。而此时连老谋深算的梅孝朗也没有想到,其实皇后的内心深处是自己当皇帝,这一点如果问一问他穿越来的儿子梅振衣就会明白了。
明崇俨的尸体没过多久就被过路人现了,立刻报往官府,当时地民间治安非常好,生这种事情很少见,立刻引起有司重视。由于天气寒冷尸体并未完全**还可辨认,查验之后现此人身中致命剑伤,从后心**直透前胸,全身上下财物一律不见,只剩下一个代表身份的鱼符,竟是正谏大夫明崇俨!洛阳得报,皇上与皇后都大为震怒,下旨严查。
按现场来看是路遇盗匪被杀,但皇后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人干的,因为明崇俨曾多次指出太子言行不检,太子不仅不思悔过反而暗中忌恨,还曾在酒后扬言“妖道当诛”。这一次明崇俨奉皇后之命去长安考查太子行止,返回途中被杀,显然太子有什么忤逆之事被明崇俨查出,于是命人彻查太子。
朝中也有人对这一案件提出了质疑,侍御史狄仁杰随大理寺官员验看过明崇俨的尸体,推断死亡时间已经十日有余,官道旁边恐怕不是案地第一现场。又根据伤口的形状判断,这一剑穿胸凌厉至极,胸骨地半边断茬光滑如镜,腑脏却被震的半碎,绝不是一般盗匪的身手。狄仁杰认为另有高手杀了明崇俨,远道抛尸于此处惑人耳目。
032回、真传万卷心如印,虚读百年学亦休
狄仁杰的判断十分正确,但恰恰被人用来做为猜疑太子的借口,其时狄仁杰还人微言轻,轮不到他来主持调查,否则让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狄公来查此案,能不能查到梅振衣头上还两说呢。朝廷派到长安主持调查的人是宰相裴炎。
大将军裴行俭接到梅孝朗的口信后并无什么举措,不想插手帝王家事,而宰相裴炎就不同了,他能混到当朝辅的位置当然心机深沉,接到梅孝朗的口信,也明白宫中的意思,自然要顺水推舟搞掉太子了。裴炎与武后另外派的两名大臣薛元、高智勇一起来到长安太子府邸,“果然”查出太子于府中暗藏兵甲心怀异志。
世事就是这么有意思,明崇俨企图以暗藏兵甲陷害梅氏菁芜山庄,以便勾连太子。而太子最终倒霉还是因为暗藏兵甲,此事到底是真的还是栽赃?历史没有明确的记载,就连穿越到唐朝的梅振衣也不知内情。裴炎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与相王李旦私下交往甚密,有拥立李旦继位的想法,但还没有等到他回到洛阳,宫中已经传旨:废李贤太子之位,流放巴州,立英王李哲为太子。当年改元永隆。
裴炎拥立相王的如意算盘落空,但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查出李贤不轨立了大功,回到洛阳之后多有封赏,权势更加显赫。在长安与太子有关的官员多受牵连,左庶子张大安被贬晋州,太子洗马刘纳言被贬振州。就连梅孝朗,也被调出长安任命为定襄道行营副使,不仅官降一级,还要派他去前线打仗,有点戴罪立功的意思――这已经算是很宽厚的处理了,有宰相裴炎居中斡旋的功劳。
梅孝朗心中有数。上表谢恩即日启程北上,表现的很坦然,他上任的时候连夫人与两房姬妾都没带在身边。可夫人裴玉娥就越想越不是滋味了,太子莫名其妙的出事了。与之毫无关系的丈夫受了牵连,丢了相位被贬出长安还要上前线打仗。父亲裴炎立了大功,而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呀?连儿子梅振庭都跟着受连累,否则也应该像娘家地哥哥那样受朝廷荫封了。
梅振衣在芜州做的事是绝对机密,梅孝朗没有告诉任何人,至于他给宰相裴炎传的口信也是隐秘之事。不方便说给裴玉娥一个女流之辈知道。裴玉娥只知不久前梅毅从芜州赶来长安,与侯爷秘密商量了一晚上事情,次日又匆匆离去,第二天侯爷就派人到长安自己娘家送信,没过几天梅家就倒霉了!但是不论她怎么打听,就是打听不到具体的内情,这种事可没人会告诉她。
在夫妻床头夜话地时候,裴玉娥也问过丈夫这些是怎么回事?梅孝朗只说梅毅是赶回长安报信的,腾儿在芜州一切都好。醒来之后开口能言人很聪慧,特意让梅毅代他到长安请安――这孩子很懂事。至于派人往洛阳裴府送信,那也是年关到来前的礼数,顺便谈点朝中事,夫人就不必多过问了。
裴玉娥在丈夫怀中半娇半嗔道:“太子坐罪,与你有什么关系?还是我父查出的大案,居然将你谪出长安。塞北苦寒之地连年烽烟不断。你一直是朝中的文官,此去前线甚是凶险。这分明是在害我们梅家嘛。”
梅孝朗安慰道:“我曾被加封殿前散骑长侍,也有武职。况且我自负有文韬武略,此去边关一展才华抱负,正合我愿,夫人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裴玉娥:“瞧您说的。这是贬官啊还是升官啊?”
梅孝朗拍着夫人道:“太子出了事。我身为长安留守怎能不受牵连?如此已经是最宽厚地处置了,倘若边关报捷。我也有一个立大功的机会,这也是你父的巧妙安排。……已经腊月了,菁芜山庄那边的岁入不日就要送到,这次不要怕多花钱,你置办一份厚礼送到娘家,明年新岁给相交同僚府上的贺礼也办的格外丰厚些。……我不在府中,一切就要靠你多操持了。”
夫妻叙话半夜,梅孝朗只道夫人忧心离别之苦,这夜于房中特地多行那夫妻礼数,曲意奉承,直到天色微明方才睡去。第二日临别时梅孝朗又执手宽慰夫人道:“裴行俭将军用兵如神,突厥早如惊弓之鸟,为夫此去因人成事而已,不日即将凯旋,届时荫妻封子必有后福,夫人就请安心吧。”
这句话倒是劝的裴玉娥安心了,但很快她又起了别的心思。按照丈夫的说法,这一去肯定是要打胜仗回来,而且是自家父亲裴宰相安排好地,当然不会有差错。立了军功朝廷自然要再度加封,说不定连梅府的公子也会赏下爵位。那么赏谁呢?先要赏的肯定是躲在芜州享清福的梅振衣,想一想就觉得有点不平衡,自己和亲儿子留在长安担惊受怕还要操心那么多事,那小崽子倒过的舒服!
没几天江南的岁入送到了,白花花的银子与满箱地铜钱,还有孝敬夫人、公子、小姐们的各种江南小玩艺与土特产。以梅孝朗地俸禄,一家人享受小康生活没有问题,但要想过大款的日子,除了朝廷的加赏,还得靠芜州的产业收入。芜州每年岁入除了菁芜山庄自用之外,都会折钱送到长安供梅府花销。今年送到的岁入比往年少了十几万钱,不是那边地收成不好,相反今年地收成比去年好很多,但是因为孙思邈到来救醒了梅振衣,菁芜山庄开销大了许多,账簿上都记的清清楚楚。
今年地皇家封赏是没有了,按丈夫的交代府中的开销又要比往年大很多,可江南岁入少了一大笔,让裴玉娥很是不痛快。梅振衣醒来前后,短短几个月就比往年多花了数十万钱?裴玉娥不禁有点起疑心了,难道是菁芜山庄那边借着小公子的名义营私舞弊?菁芜山庄自管家张果以下,都是柳氏陪嫁的老家人与当地人,裴玉娥根本插不进去手,往年都是梅孝朗亲自过问那边的事务。
这次梅孝朗不在。裴玉娥当家作主,也开始动起了心思。她也在考虑自保之计啊,假如老爷权势不复,一家人恐怕就要靠芜州的产业过日子了。自己不抓在手里迟早要吃亏。上次她建议给梅振衣请个老师,梅孝朗没同意,现在她还是打算派个人过去,名义上给梅振衣做授业老师,顺便查一查菁芜山庄的帐,把财权顺手拿过来。反正为人之妇。也没有什么安邦定国之计可考虑,琢磨的就是家中这点事。
远在芜州的梅振衣可不清楚长安地后妈在想这些,他就像一只煽动翅膀的蝴蝶,在芜州杀了明崇俨抛尸洛阳城外,不经意间掀起了一场震动天下的大风波。现在的他远离风暴漩涡地中心,正在山清水秀间享受自己悠闲富贵的小侯爷生活,菁芜山庄以及梅家在芜州一带所有的事务,都是由他说了算。
他住进了齐云观,观中的整个东院现在成了小梅府。西院成了孙思邈开的行医之所接待前来看病的乡民,而正殿及后院还是道观地道场所在,孙思邈领着两个小童子住在后院,梅振衣也派了几个仆人过去伺候。
梅振衣的日子过的很奢侈,但他自己并没有太意识到。齐云观远离芜城在半山绝壁之旁,他平时所用的物件与新鲜果蔬都是从芜州专门装船运到山下,再由仆人挑上山的。青漪湖中还有一艘专门的渔船,每日打来新鲜的水产供观中的梅府家人享用。这些都是张果在操持。梅振衣没有管,反正自从一醒来变成小侯爷生活就是这样,还没有想到去多过问。
梅少爷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该请个老师读书识字了,虽然孙思邈就是最好地老师,但总不能请他老人家来教自己一笔一画写字断句逗吧?梅振衣穿越而来当然是识字的。但也不能表现太离奇了。还是装模作样学一学吧,而且唐代很多繁体字在他看来很生僻。以前往往会念不会写,既然来到唐朝,基本功就应该扎实一点。
他于是找张果商量,请个教他读书识字的启蒙老师来,条件只有一个――是女的。
那个年代识字的人不多,菁芜山庄上下五十几口人,包括张果也只有三个识字的,其中一个是管帐先生,其它人家可想而知。上哪里去找个女的,还能给小侯爷当开蒙老师?这让张果这个几百岁地老妖精直皱眉。结果梅振衣笑道:“张老不必愁,我就是跟你商量商量怎么办,人我已经请好了。”
张果很意外:“谁呀?小少爷平时做什么我都知道,什么时候请到一位女先生呢?”
梅振衣得意的一笑:“就是敬亭山翠亭庵中地星云师太,上次去庵中进香用了一顿素斋,吃饭的时候我与师太商定了此事,她愿意到梅府授业。”
张果:“原来是她呀,少爷的主意真是出奇,但出家人不太方便,少爷打算经常去敬亭山中吗?”
梅振衣:“那倒不必,每过几日就派船将师太接到齐云观,授完功课之后再送她回敬亭山,当初我说的授课地点是菁芜山庄,师太满口答应了,现在移至齐云观有专船接送,想必也没有问题,你去安排就是了。”
张果一挑大拇指:“少爷,还是你行,你真行!那日我们在山中竭尽全力才杀了妖道,你吃顿饭的功夫,就把师太搞定了!”
梅振衣为什么一定要请位女先生?其实他自己学认字就是装个样子,真正地用意还是想教谷儿、穗儿两个小丫头识字。在他地意识里,这两个丫头将来就是自己的人了,也舍不得送出去,那么还是知书达理地好。请尼姑到道观里教丫鬟认字,也就是梅振衣这种现代的穿越者才能干得出来,也因为他这位小侯爷肯花重金,同时也有一张老江湖的巧嘴,把师太都说动心了。
为什么一定要请尼姑呢?教谷儿、穗儿那一对小萝利读书,普通的先生还真不方便,一不小心请来个流氓教师就麻烦了。星云师太有才学,人长的也漂亮,以梅振衣现在的年纪自然闹不出什么师生绯闻。但在书房中坐着也讲究一个赏心悦目。
古人读书和现在不太一样,在唐代除了供贵族子弟上学的官塾之外,民间私塾还很少,大多还是拜师在家中私学。这可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担得起的。古人谈到“书”这个字往往有一种特殊的敬意,现代人有些不理解,满大街不都是书吗?可唐代地情况大不相同。
唐代还没有活字,但已经有雕版印刷技术,印一本书要雕成全部的书版,当时成本之巨大现代人无法想像。也只有传世重要的经典。才有条件开版刻印,开印的如果不是官方,民间刻印需要募集重金,比如刻印佛经,那是需要无数信徒募捐地。如果你需要一本书,市面上买不到,也不可能因此去开版刻印,怎么办?在当时最流行的做法是把这本书抄下来。
再举个例子,医师传弟子一部《黄帝内经》。很多时候都是口述,一字一句讲解,弟子要像刻碑一样铭记在心里,师徒两人手里都不拿这本书。如果师父手里有书,弟子学完征求师父同意之后会把它抄下来,连着原文和注解一起。如果师父身边恰好没书,那么有心的弟子也会把自己所学完全默写下来。成一本传世之书。假如师父把自己手中的书送给了弟子,那是一种重要的恩赐。大多数情况下就意味着传衣钵了。
那么有大户人家藏书甚丰,都是怎么来的呢?其一是历代攒下来地,其二是请人抄的。这种传统其实一直到民国初时还有,比如鲁迅UU小说的那个孔乙己,能写一手好字。曾有人请他到家中去抄书。结果孔乙己经常玩连书带人一起失踪,被抓回来自然是一顿臭揍。请人抄书也只有家资丰厚的大户才有条件。子弟不珍惜仅用来装门面就太可惜了。
很多时候我们看古代故事,觉得匪夷所思,文人清谈也好僧人辩经也罢,都是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似乎自己学过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不是夸张,真正博学之人,学问不是在书架上,也不是在百度上,而是在心中。后世随着印刷术的流行与进步,书籍逐渐走下神坛,但传统的治学精神还一直香火延续,学什么东西是一回事,治学的态度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可以做个比较,一直到民国时期,三十年代前后那一批成名学者,是从旧时代走过来放眼望世界的最早一批人,他们接受地思想与现代学者接受的思想已经没有本质的不同,但是当代却很难再出当年那样一批大家。原因有很多方面,但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根基不同,包括曾激烈批判传统文化的鲁迅先生在内,那一批人早年治学的根基太扎实了。
也许从学习的内容来看,现代人所学自然比古人先进科学了很多,但是从当代教育所培养地治学精神来看,有一种非常保贵的传统已经逐渐被丢弃甚至割裂了――这是梅振衣与于唐代正式开始请师学习所获得地第一感受。
星云师太来上课,与现代学校的作息当然不一样,她是三、五天才来一次,讲解教授一段文字,留下功课,然后让梅振衣自行温习,下次再来检查,如果都学会了就教下一段。梅振衣上课时,谷儿、穗儿就在一旁伺候着,端茶递水研墨洗笔,也等于一起学了。无论师太教什么他自然是一学就会,星云师太惊为神童。对于梅振衣来说,也等于是经历一场古典再教育。
私下里无事,他也考考两个丫鬟学的怎么样,没学会的再指点两句。就这样,师太考他的功课,他考丫鬟地功课,没事摸摸小手开个玩笑,小日子也过地其乐融融。
除了学识字之外,其它大部分时间梅振衣还是跟着孙思邈混。整个道观的西跨院不仅是丹房,而且成了一家“门诊部”,用来接待上门求医地病人。梅振衣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孙思邈看病的实际情况与后世的许多传说有很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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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大宗师 033回、百岁情怀长济世,一生精诚大医心
后代人提到药王爷孙思邈,有意无意给这位受尊敬的老人家了很多张圣人卡,包括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栏目都有这个倾向。就梅振衣亲眼所见,孙思邈行医与后代传说至少有三点不同。
先第一点,有人说孙思邈一生行医济世、救助穷苦大众,给老百姓看病不收钱。这一说是想当然,孙思邈看病一样会收钱,不比一般医生收的诊金贵,但也不更便宜。
古时医生看病收费有两种情况:一是诊病开方,让病人回家自己去按方抓药,这时收的就是诊金。大多数情况医生看病都是如此,普通医生是没有实力开药铺的,在当时开药铺比行医赚钱要多得多。第二种情况就是碰到一些特殊的病,需要膏药、丹药、散药等成药,药房里没有,医生自己配置,或者遇到跌打损伤等需要处置,这时会另收药费。
在唐高宗年间,虽然朝堂上权力争斗的厉害,但民间安居乐业,论物质自然没有现代社会丰富,相对比较却很是太平富足,老百姓大多不缺吃穿。有的乡民手中一时没有现钱,会送几斗谷子、几匹土布、几篮鸡蛋、几条腊肉、山上打的野味等暂抵诊金,孙思邈也不计较照样收下。老人家自己用不了,也都赏给身边伺候的下人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就算孙思邈可以不收诊金过日子,老神医如此,那么其他的医生怎么办?老人家所到之处,民间医生们岂不都得喝西北风饿死,往后看病找谁?孙思邈行医,并不会阻碍附近一带这个行业的生存展。
当然老人家也有看病不收钱的时候,行走乡里无偿行医施药,一生做过很多次这种事。那往往都是在一种特殊的情况下,就是大疫流行。不论古今,碰见大规模的瘟疫爆,仅仅靠医生都是不行的。需要官方组织救助并动员全社会的力量,这时作为一代医家宗师地孙思邈都会挺身而出。
举一个例子,唐初太行山区曾爆“疠风”,就是人们谈之色变的麻风病,一般人包括医生都避之不及。但孙思邈却不顾危险深入疫区,率弟子在山中建立隔离治疗场所。收治了六百余名麻风病人,亲手治愈了六十多人,并留下了详细的医案记录。这已经可以用“功德无量”四个字来形容。
孙思邈与梅振衣的外公柳伯舒地交谊深厚,也是因为一场瘟疫。当年孙思邈在芜城采药结识柳伯舒,受到热情的招待,此时传来关中大疫缺医少药的消息,孙思邈立即告辞返回关中。临行前柳伯舒指着码头上一条蓬船道:“我敬仰老人家已久,您老此去救死扶伤,柳某也应稍尽绵力。这样吧。无论您老需要什么药材,只要本地有的,我可以将这艘船装满送您。”
孙思邈真开口了,一点也没客气,装走了满满一船药。后来孙思邈为梅振衣治病尽心尽力,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其次第二点,有人说孙思邈一生行医来者不拒。什么人的什么病都看,而且药到病除。实际情况也不是这么回事。虽然不清楚老人家早年是怎么看病地,但就梅振衣亲眼所见,孙思邈也有婉言谢绝病人的时候,有更多的时候连药方都不开。
在传统中医看来,除了外伤与风邪之外。其他很多病都可以归于“情志病”一类。所谓情志病是指一个人的心态与生活习惯、环境等因素导致的生理机能病变。最简单的例子。心胸狭隘遇事看不开或者饮食不规律,都容易导致胃病。甚至“风邪”也与“情志”有关。一个人的抵抗力、免疫力是与生活环境与习惯直接相关的,治病就是通过各种手段调动一个人的内在恢复机能,假如人没有这种机能或者它很弱,那么所有地外科手术都做不了、所有的药也都不会有效。
中医治病的核心是“扶正祛邪”,所谓“正”就是人在天地之间正常的生活状态。中国的古人很有意思,历史记载中人死时常常不说得了什么病,而是说“忧愤而死”、“郁郁而终”、“纵欲早亡”等等。
从某一方面来说,现代很多病也是广义上的“社会情志病”。比如饮用添加过量三聚氰胺的牛奶会导致肾结石,病理上是因为这种化合物微溶且不吸收,但从另一方面,这类现象地流行与社会展的病态大环境有关。不仅是喝牛奶地会得病,生产这种牛奶的人早就染病了,而且病的不轻!药物与手术治疗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药方是治理这种社会环境的病态。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要将医道地最高境界称为“济世”,又为什么将良医与良相并论。
有很多时候,孙思邈望闻听切之后并不开汤剂药方,他只是告诉“病人”应该如何调整饮食习惯、生活习惯、甚至思想观念与平时地所作所为,这样病可以自愈,否则就算一时治好也会反复作。现代江湖骗子也有这么给人看病的,但孙思邈绝对不仅是安慰与忽悠,每一句话都有医道与病理地依据,不经意间有感化扶正世人之意。梅振衣看在眼里,对传统江湖中“尖”与“里”、“道”与“术”的区别有了更深的理解。
还有一些病人被孙思邈劝下了山,告诉他们在城中找医生调治就可以,不必舟车劳顿跑来齐云观,就算让他来治也和普通的医生没什么不同。这些大多是城中富贵有闲之人,也有平常好事挑剔人家,偶尔有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劳师动众坐船登山来到齐云观,非要请老神医来看看自己有没有病才甘心。
而孙思邈只是一句话“不必远来,就近寻医即可!”然后就把这些人打下山。这些人大老远白跑一趟,难免腹诽甚多,逢人提到孙思邈没什么好话。但孙思邈如果不这么做,一来精力有限,可能耽误真正需要救治的病人,二来芜州其他的医生岂不是没了生计?以孙思邈的声名地位。对这些毁誉早已不在乎,换做寻常医生还真不敢这样。
这样一来,有事没事跑到齐云观的人便少了许多,很多人仍是就近请医生看病。一般医生碰到看不了或者拿不准的病情,会主动建议病人去齐云观找孙老神仙。有不少医生干脆陪着病人一起来找孙老前辈,当面切磋请教,而孙思邈总是很耐心细致的交流讲解诊病用药的心得。孙思邈不仅是一位医生,也是医者之师。
症有可治不可治,医者只能医病不能医命。孙思邈也不是任何人地病症都能治愈。对于这种情况,孙思邈会教授患者带病延年之道;同时会对其他医生讲明可治与不可治的道理。
最后第三点,有人说孙思邈看病事必躬亲,始终奋战在医疗第一线,事实也不尽然。孙思邈年轻的时候可能确实如此吧,但别忘了老人家活了一百多岁,始终让他冲在最前面,那么门生晚辈都干什么去了?也不符合传统的师道和孝道。
在齐云观中,孙思邈很多时候并不亲自坐堂。也不亲自诊脉。接待病人地是他身边的两个药童曲振声、曲振名,附近的医师也有慕名而来向孙思邈求教的,顺便也在齐云观坐堂接待病人,芜州府里的两名医官也轮流跑到齐云观来,一方面向老神医学习,一方面给孙思邈打下手。总之孙思邈一来,齐云观不仅成了医院。也是医学院。
大多时候,孙思邈只是在一旁指点观察。其它医生处理不了或者处置的不对,老人家才会伸手。更多地时候是向药童与医生们讲解医理医道,梅振衣也经常混在一旁听,颇有所获。等到第二年开春时,梅振衣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虽然谈不上穿越前那么强健。但与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了。他也爱凑热闹,经常跑到西院去坐堂。给病人诊脉。
他这么做简直是胡闹,但是山庄的下人们也管不了他,奇怪的是,孙思邈也由着他胡闹,别人就更没法说什么了。但孙思邈还是有分寸的,凡是梅振衣诊过的病人他都会叫别的医生或者亲自再诊一遍,同时过问梅振衣究竟诊出了什么病症,想怎么下药?这样一来,孙思邈现梅振衣于医道一途很有天赋,心中愈加高兴!
没有天赋那是不可能的,梅振衣穿越前可就是中医药大学的学生,一伸手至少像模像样不会说出外行话来。但对于一个只旁观学医地小孩来说,这简直就是天才了!
在医院里也能看见世间百态,来看病的什么样的人都有。齐云观在山上离芜州城很远,老神医又不自己亲自坐堂,这让很多慕名赶来的人不太高兴。比如这天,胖乎乎的王员外来了,在堂中指手划脚数落个没完,气哼哼的非常不满意。
员外这个词,最早也是个官衔,不仅指的是退休在家地老官员,按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编制外地官。这位王员外是一名承奉员外郎,没有实职的八品文散官衔,但在芜州地界也算一号大人物了。得病的人不是王员外,而是王员外新娶的一房小妾,这几天吹了风有点咳嗽,抬着轿子上山来找老神医治病。
孙思邈挂着帘子坐在后堂,这天偏巧梅振衣手痒,也在堂前把脉,恰恰接待了这位小妾。要是当着孙思邈的面,王员外也不敢放肆,可没看见孙思邈,却是一位半大小子给自己地如夫人诊脉,他立刻就有些火了,不阴不阳地说道:“听说孙真人年岁也不小了,怎么做事如此不懂规矩,让这样一个小子坐堂。我夫人的手,是草民随便摸地吗?”
梅振衣心中好笑却装作没听见,但一旁的曲振名可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冲王员外耳语几句,又把他拉到了院中不知说了些什么。时间不大,王员外回来了,脸色都吓白了,小妾的病也不看了,走到梅振衣面前不住的道歉赔礼,还诚惶诚恐的把他请到了院中。
在院中王员外弯着腰说道:“真不知道您就是梅家小侯爷,久仰久仰。刚才得罪之处请您千万不要介意。听说小侯爷看中了我这位小妾,那就请您留下来伺候茶水吧,反正手你也摸过了,算是王某的一点心意。”
一番话差点没把梅振衣说傻了。怎么转眼这个人就要把小老婆送给自己?只得板起脸来装大人,将王员外训了一顿,说自己并非好色之人,小小年纪怎会干这种事情,请不要辱没梅氏门风。王员外只得做罢,临走的时候还向张果打听。小侯爷究竟是什么意思?张果笑着说小侯爷真没那个意思,不必再悄悄把人送来。
王员外走后,梅振衣把曲振名拉到了观外,问他究竟对王员外说了什么?曲振名笑道:“也没说什么,我就是告诉那王员外――你知道给你夫人诊病的那位公子是谁吗?就是南鲁侯的长公子,也是芜州富柳伯舒地外孙,他是给面子才会给你的小妾诊脉的。在芜州一带,不论是做官还是做生意,你能得罪他吗?居然还敢当面说那种话。是祸是福,你自己看着办吧!”
梅振衣好气又好笑道:“那他为什么要把小老婆送我?”
曲振名捂着肚子笑的直打跌:“那我怎么知道,他以为你看上了呗,否则堂堂小侯爷跑去诊什么脉?……我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那人看上去作威作福地架式,胆子怎么这么小,一转眼被吓成这样!……梅公子。反正手你也摸了,人你也看清楚了。如果满意的话,就收了吧。”
梅振衣抬起一脚踹他的**:“我不收,要不你收了吧,不是还没娶媳妇吗?我去和老神仙说一声,看他老人家怎么收拾你!”曲振名笑着撒腿就跑。一面叫道:“饶了我吧。我可不敢要!”
曲氏兄弟年纪不大,而且碰巧名字中都有一个“振”字。与梅振衣也是平辈论交了,是私下里的玩伴。大哥曲振声为人稳重,有长兄的样子,而这位弟弟曲振名伶牙俐齿还好调皮捣蛋,与梅振衣的关系格外好,原因也不复杂,这小子长地太像曲正波了,梅振衣无形之中就觉得亲近。
那位王员外回城之后,也不知和人怎么说的,传来传去竟然传成了“梅家小侯爷混在齐云观坐堂,借着诊脉专摸美人手。”一时之间,搞得城中一些自以为有姿色的小媳妇,都不太敢上齐云观了。还有一些人家有女儿待字闺中的,特意领到齐云观去瞧病,希望小侯爷能看上,跟菁芜山庄能结亲。
还别说,梅振衣真的注意到一位上门看病的女病号,她竟然是何仙姑的女儿!
何仙姑?没搞错吧,八仙之一的何仙姑?是不是那位何仙姑不清楚,反正她就叫何仙姑,夫家姓何,是妙门山下养贤乡人,平时好装神弄鬼请仙姑上身,给人指点迷津兼消灾治病,十里八乡都称她为何仙姑,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神婆。
何仙姑自己请神上身给人治病,可她地小女儿从小体弱多病总也治不好,请了很多大夫看了也没有起色,听说孙思邈在齐云观中行医,特意把女儿带来了。那天,梅振衣正在西院后堂听孙思邈给两名药童讲解伤寒论,前面突然有人招呼道:“哎呀,这不是何仙姑吗?您怎么上这来了?仙姑上身不是能包治百病吗?”
外面有个女子的声音嗲声嗲气的答道:“不是我有病,是我的女儿幼姑,俗话说能医者不自医,我就是给人看的病太多,阎王爷惩罚我呀,自家女儿的身体总是不好,也看不出什么病来,特意请孙老神仙来瞧瞧。”
梅振衣一听见“何仙姑”三个字就大感意外,立刻溜了出去。穿越到这个朝代,先后见过了张果老和吕纯阳,与传说大不一样,听见何仙姑他自然有兴趣要去看一看。挑开门帘来到前堂,一眼看见了何仙姑,他差点没笑出声来,想起了一部小说,就是赵树理写的《小二黑结婚》,眼前这个女人活脱脱就是小说中地三仙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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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大宗师 034回、望尽人烟传缘法,拜罢苍生问鬼神
她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多岁,仔细打量长的也不难看,徐娘未老面容还算姣好。但是脸上的铅粉比较厚,眉梢上还描着通常是年轻女子才会画的飞霞妆,髻上披着一块纱绸,胸前挂着巴掌大的双鱼符,走路一步三摇扭着水蛇腰。看见“三仙姑”梅振衣想笑,可是看见三仙姑的女儿“小芹”,梅振衣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反而愣在了那里。
只见那小芹,噢不,是何仙姑的女儿幼姑,只有五、六岁年纪,身形矮小面黄肌瘦,一眼看去就像有病的样子。她很瘦,按夸张的形容,瘦的就剩一双大眼睛了。就是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好奇的四下张望,梅振衣看见她的眼眸,突然唤醒了心底的回忆,这眼眸竟然那么神似曲怡敏!
何仙姑见后堂出来个小大人,盯着她们母女看,也问道:“这位小先生,请问老神仙在吗?”
“噢,在后堂,我给你去请。”梅振衣有些慌乱的答了一句,转身回后堂来到孙思邈身前道:“老人家,外面来了个小姑娘,病症十分奇特,求您老亲自给看看好不好?”
梅振衣只和病人打了个照面,竟然就请求孙思邈亲自诊脉,老人家也很奇怪,带着两个小药童一起走出后堂去接待病人。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孙思邈诊完脉,又详细询问了何仙姑关于女儿平时的情况,叫病人坐在外面稍事休息,又领着两名药童进了内堂。
“怎么样?老人家看出她得的什么病?”梅振衣见孙思邈面色沉重,有些担忧的问道。
孙思邈叹气摇了摇头:“她没什么病。”
“既然没病,您老为何叹息?”
孙思邈:“她这是先天不足之症,天年不过三七,若不善加调养,随时可能夭折。”
“那怎么办,您老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她。”梅振衣很是意外。先天不足之症,就是娘胎里**来的体弱,像这种情况就算在二十一世纪的医院,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医治。
孙思邈想了想道:“我可以开方调养,至于其余,只能听天命尽人事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很明显,这小姑娘不注意调养随时可能夭折,就算调养的很好,也只能活到二十出头,天年如此无法强求。
“老神仙。您是当世神医,难道就没有别地办法了?”梅振衣很紧张,何幼姑的眼眸神似曲怡敏,梅振衣因此仔细打量了她的面相。一个五、六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与青春健康的曲怡敏看上去自然不会太像,但梅振衣是学过相术的,看一个人的面目与平常人的观察角度不一样,他能看出这小姑娘五官依稀极似曲怡敏。穿越到唐朝,见到神似曲怡敏的小姑娘。梅振衣心中柔软的地方又一次被触动,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等待那女孩地竟是那样的命运。只听孙思邈又叹道:“先天炉鼎如此,医者也无能为力,就算有传说中的仙方九转紫金丹,她也承受不起。……振声、振名。脉相和医理我方才都说了,你们一人为她开一张固本培元的方子,然后让我看看。”
不一会方子开好了,都交给孙思邈过目,老人家又对梅振衣道:“腾儿,你也看看这两张方子,有什么见解吗?”
梅振衣看了一会,拿过曲振名的方子。提笔将其中人参一味改成了大枣、葱白两味,用量加了五倍。孙思邈微微点头。面露欣慰之色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改?”
梅振衣:“那何家不过是寻常乡村人家,而这方子是要长年用的,这叫他们怎么用得起?就算手中有些闲钱,也不能为体弱的女儿长年买人参入药。而且病人积年体弱,不受大补。还是这个方子更妥当些。”
孙思邈:“好好好。医者不能仅考虑如何用药,你想的很周到。我早年也这么改过方子,你是怎么想到地?”
怎么想到的?这可不是梅振衣自己想的,穿越前在医学院听说过孙思邈的这个典故,没想到穿越后当着老人家的面现学现卖了。他只有含糊地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人参贵而已,长年用不是一般人家所能负担。……您老刚才提到九转紫金丹,那是怎么回事?此方能治先天不足之症吗?”这个药名他曾经听说过,据吕纯阳转述,明崇俨冒充东华上仙去骗吕纯阳,就诈称能赐他一枚九转紫金丹。
孙思邈看了他一眼,很有深意的说道:“那是修行人移炉换鼎的神仙方,非常难以炼制,也不可能是普通人看病所用。你如果真想知道修行之事,不要在这里,明日随我出一趟远门好不好?”
孙思邈明天要带梅振衣出远门,看来是另外有事,梅振衣当然满口答应。当下孙思邈又提笔开了一张方子,叫药童交给何仙姑,吩咐她回家之后定期按量给女儿服用。而梅振衣回到东院后,也吩咐张果派人去打听那何仙姑一家的情况,特别是他家的小女儿何幼姑要多留意,尽量暗中照顾。张果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按少爷的吩咐办了。
第二天早上,孙思邈带着梅振衣出门了,破例没有其它的保镖跟随也没有丫鬟伺候,只有振声与振名两位童子撑船,乘一叶轻舟顺青漪江而下。此时已是初春,浅草嫩黄吐绿,河滩上有细碎野花点缀,风光很是怡然。一路无话,在接近飞尽峰的地方弃舟登岸,让两名童子在船上等候,一老一小步行走入深山。
飞尽峰是主峰之名,周边当然不止这么一座山,穿林而入只有采药人留下地羊肠小道,孙思邈似乎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带着梅振衣一路前行。渐行渐深山势越来越陡峭,已是人力难以攀援,孙思邈停下脚步问道:“腾儿,你上得去吗?”
梅振衣抬头仰望险峻陡峭地飞尽峰,苦笑道:“这山。我现在还上不去。”要是再给他半年时间恢复,到那时的身手也许登上飞尽峰,可现在是真上不去。
“无妨,来挽住我的手。”孙思邈挽住梅振衣,衣袖带起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他的全身,飘然而上健步如飞,带着他一起登上了峰顶。
飞尽峰顶有一块巨大地岩石状如玄鸟展翅,面朝地方向正是芜州城,如果要俯瞰芜州,这块岩石上是最佳的地点。但此地山势险峻人迹罕至。孙思邈站在飞尽岩上一指前方问道:“孩子,你看见了什么?”
梅振衣若有所思:“芜州万家人烟。”
孙思邈又问:“我们所立足地地方,你是否有印象?”
梅振衣点头道:“有印象,我曾在一片树叶化成的青光中见过,那是绿雪交给张果的东西。我当时看见明崇俨站在这块岩石上挥舞一面黑幡。”
“是这个吗?”孙思邈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物,是一面不大的黑幡,杆子有两尺长短漆黑如墨,幡面约有一尺多长。隐约笼罩着一层阴森的雾气黑光。
梅振衣吃了一惊:“就是此物,但我看见的时候比这个样子大多了,它怎么会在您老手中?”
孙思邈:“此物叫炼魂幡,若配合法力,不仅能以之驱役鬼神。还能炼化生灵魂魄于其中,为己所用。……腾儿,明崇俨是你设计所杀,这也是世间难得的法宝,今日就把它给你吧,我不应该留着。”
梅振衣退后一步摆手道:“这天下一等一歹毒之物,您老为什么不把它毁掉?你给了我万一被坏人夺走,保不准又出一个明崇俨。”
孙思邈笑了。笑的非常高兴:“今日把你带到此地,取出此物。又问你这句话,就是想看你心中闪现地第一念,很好,你的第一念是干脆将它毁去,而不是收藏。……很多人即使不做恶。也不舍如此威力强大的法宝。岂不知这一念终究遗祸,因为此物于世间有百害而无一利。只要稍不留意。便是万劫不复。”
梅振衣有些不解道:“驱役鬼神听命,可善可恶,怎么能说是万劫不复呢?”
孙思邈摇了摇头:“那明崇俨有多**力?能驱使满城鬼神?关键还在这面幡中。此幡能摄生灵魂魄,一则将他人生机夺为己有以延天年,二则炼化法力凝聚幡中,可以之驱役鬼神。这面幡中不知有明崇俨残害的多少生灵,也不知有他炼化的多少鬼神,他既想求长生,又想求**力,却以残害为途,岂不是万劫不复?”
梅振衣倒吸一口冷气:“天下还有这么歹毒的修行法门?”
孙思邈:“他认为这是一种修行,但在我眼中这不算修行,邪术而已。残害生灵延寿,精血与此幡一体,一旦如此,便永世无法脱,这面幡,便是他的地狱。明崇俨临死之时,魂魄也被吸入此幡,炼化为残魂法力。……他所驱使的满城鬼神,如果不出意外,将来也会被他炼化入此幡中灭口。你杀了他,等于救了满城鬼神,至少在芜州一带,你已是鬼神不伤之人。”
梅振衣:“原来这么玄妙啊?您老既然知道此幡之害,为什么不毁掉还要留着?”
孙思邈苦笑道:“不容易毁,炼魂幡也是一等一地法宝,寻常刀枪不入水火不伤。若想毁它,必须以毁器的**力,且此物凝聚邪法很盛,毁器之人承受的反噬之力也很大,我力有未及。现在我要找一个人把它传下去,既能善守此物,将来若有毁此器之能,又可以断然将它毁去,所以我要交给你。”
梅振衣瞪大眼睛:“您老人家真要把它交给我吗?”
孙思邈看着他似笑非笑:“这是当然,否则我何必跟你说这些?此事隐秘不可外泄,所以单独把你带到此地。……腾儿啊,我欲正式收你为徒,不知你是否乐意?”他早就动了这个心思,观察了很久,直到此时才正式开口。
有什么不乐意的,梅振衣求之不得,当场倒身下拜:“师父您老人家在上,受弟子一拜!”这一拜一切水到渠成。
孙思邈呵呵一笑。坦然受了他的跪拜,然后一侧身指着飞尽峰下远处地芜州城道:“拜完我之后,请三拜这世间人烟。”梅振衣遥对世间人烟,恭恭敬敬三拜已毕,孙思邈把他拉了起来:“好了,可以了,这面炼魂幡你小心收好,莫要被旁人知晓,哪怕是身边亲近之人。”
梅振衣将黑幡卷好收入怀中,问道:“师父您老人家都无法毁掉它。我怎么能办到?”
孙思邈:“今日不可,往后未必不可,修行之道漫漫无涯,只要你善加修习,以你的天资,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为师一直勤研医道,以救治人间疾苦为平生要务,但所学并不仅仅是医道。只要你能学会的,为师都可以领你入门。……对了,你昨日问到九转紫金丹,那么就在此对你讲一讲吧。”
孙思邈不仅是位神医,也是位炼丹的道士。尤其精擅外丹。通常人们讲的金丹大道,如静守丹田、运转周天、采药归炉、婴儿现形、脱胎换骨等修炼都是内丹术,是身心内外感应的自我调摄。所谓外丹与内丹对应,用特殊地饵药帮助修行,这些饵药也称为神仙方。
外丹饵药前文已经讲过,比如五石散。像这种东西不是随便能用的,也不是拿来吃下去就会有修行,弄不好还会吃死人。服用都有特殊地讲究,符合特定的条件。而传世地很多所谓神仙方。不仅不是外丹饵药,而且根本就是毫无益处的毒药。
九转紫金丹这种灵药非常神奇,能帮助人移换炉鼎,所谓炉鼎就是先天血肉之身,等于换了一副全新的、完美的身体。但它不是轻易能服用的东西。一个普通人拿一枚九转紫金丹吃下去。估计第二天就没命了,一般人根本受不了那种药力。而且移换炉鼎地过程相当凶险。
五石散是修行人在达到五气冲和境界时服用,以调和五气朝元。那么九转紫转丹地用处更大,它是修行人达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后,以助脱胎换骨时所用,服用时必须有高人护法。假如一个普通人的机缘好,在当世高人地帮助下服用九转紫金丹成功,那也并不代表他就有了修行人脱胎换骨的境界,无非是重新洗炼一遍身心,退去以前的伤病,凡人还是凡人。
这便是外丹饵药的作用,它并不能代替修行,只能是一种辅助。倘若得到灵丹妙药的辅助,在某些关键时刻,会对修行有很大帮助,比如梅振衣穿越前服用五石散,一夜之间达到五气朝元的境界。一方面是因为五石散地药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修行根基已经到了。但是不论哪种外丹灵药,都不是容易炼制的,就算你有丹方又知道如何炼制,往往采集不齐药材。而且有些异常珍贵的饵药,成丹之时连鬼神都会来捣乱,让你不容易炼制成功。
孙思邈讲完这些,笑呵呵的问梅振衣道:“你都听明白了?既然正式入我门下,这些我都会教你,现在不必着急。修行人收弟子入门,一般都是拜天、问道、受戒三步。而在我这里,是跪拜世间人烟,接下来,该师父问你问题了,但在我这规矩又有特别,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就是跪拜前所思所想。”
梅振衣脱口道:“我想问鬼神。”
孙思邈微微一怔:“拜苍生而问鬼神,你很有趣,想怎么问呢?”
梅振衣:“什么是鬼,什么是神?我就想知道这些,妖怪精灵地来历我已经清楚,但世间怎么会有鬼神?以前只听人谈神仙高妙,那么被明崇俨驱使的鬼神又是什么东西?”
梅振衣在穿越前也见过鬼,在医院里曾经用打猴鞭亲手抽灭两个鬼影。后来曲怡敏遇到算命的风公子,问世间为什么会有鬼?风公子跟她讲了一番道理,当时梅振衣以为是胡言,可知道风公子确实是高人之后,就不敢那么想了。此时有机会问,他当然要问清楚。
第二卷:大宗师 035回、一阴一阳之谓道,莅临天下神不伤
孙思邈沉吟道:“你问的玄妙,小小年纪居然会思考这个问题,确实与众不同。你随星云师太学文章,可有讲到各家经典?”
梅振衣摇头:“仅仅是识文断字而已,未讲经史。”
孙思邈:“那也没关系,只要悟性好,也可以谈经典,我曾经认识一个小和尚名字叫慧能,他不识字,但也有一代禅家大宗师的根器。……《易经》有云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你明白吗?”
梅振衣:“语句能懂,但含义还请师父指点。”
孙思邈并没有解释,又说道:“《内经》有云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阴阳不测谓之神,神用无方谓之圣,你能听懂吗?”
梅振衣:“有一些明白,但不能深解。”
孙思邈笑了,又说了一句:“《老子》有云以道莅临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你能懂吗?。”
梅振衣:“师父谈的太玄,而我想问的却很简单――人死就是鬼吗?世上死那么多人,又没看见那么多鬼,那么鬼是怎么回事?神又做何解?”
孙思邈分别引用了《易经》、《内经》、《道德经》中的三句话来谈鬼神,让梅振衣觉得更迷糊了。孙思邈看着他疑惑的样子笑了,拍着他的肩膀道:“如果言语能解尽经义,圣人又何必讲述的如此玄妙为难后人呢?……孩子,坐下吧。我不指望你能立时领悟方才经义中的大道,但可以谈一谈鬼神之说,那三句话什么意思以后你自己慢慢了悟罢。”
神这个字。有多解多义,既可以是形容词也可以是名词,当作形容词时,指地是阴阳莫测。所谓阴阳,是个非常玄妙的概念。也是万物内在的对立依存关系,如昼夜、刚柔、男女、起灭、生死。当它做名词又是鬼神连用时,是什么概念呢?先还要谈鬼。
人死为鬼,鬼亦称之为“归”,归宿之意。一个人死了,但关于他地一切信息并没有完全消失,诸如他留下的言论、著作,生前所作所为的影响,人们对他的印象以及喜恶恐惧等感情还在。无论别人对他是赞赏还是误解,怀念还是怀恨。此人的一生已经结束了,可以盖棺定论再没有变化。但他留下地一切信息,生者还可以感应,“鬼”因感应而生!
鬼是生者对逝者的感应,是因人而现,所以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甲说我见着某某的鬼魂了。乙说我根本没看见,这完全正常。因为乙没有感应。某某的鬼魂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
人的身体来源于父母所授一点精血,受天地间五谷之气长成,人死之后,精血生机耗尽,形骸散于天地间重入轮回。但是此人一生已定。因此“鬼”是不再变化的。所以在阴阳不测之间。还有一种情况很特殊,那就是这个人天年未尽、生机未绝或魂魄未消而亡。其“鬼”能自感成灵,还能借他人的感应之力修行,拥有影响外物的法力。这种自感成灵的鬼,就称之为阴神,明崇俨所役地鬼神,就是这种阴神。
如此说来,“鬼神”与“神仙”中的“神”概念不同,前者是名词,后者大多是形容词,用“神”来形容“仙”脱生死轮回之外。
神做为名词还有一个意思,也是感应成灵,不仅是阴神自感而是与外物相感得神通法力。比如修行成灵能感应一片山川之力,称为土地神、山神等等,还有修行成灵能感应物类之力,比如花神。这一类“神”称为“祗神”。祗神指的就是道场地位了,比如山神的道场就是那么一座山,这也不完全固定,祗神也可能失去道场成为游荡妖灵。
祗神的地位可高可低,那要看他感应外物之力的大小。有一类祗神是最重要的,它受掌管日月山河地帝君册封而成,拥有很尊崇的道场地位,并受香火膜拜,可借道场灵气与膜拜者地心愿力修行得**力。这一类祗神就是“神灵”了,但不论是普通的祗神还是高高在上的神灵,都不可能是人,就算是人也不可能是活人。
还有一种很有意思的情况,那就是所谓的“神灵”本身根本是不存在地,只因敬神者地感应而生,这种情况就和上面谈的“鬼”差不多了。
“神”做为名词如果形而上之,还有一个广义地,大家最熟悉的概念。比如佛祖啊、太上老君啊、仙人啊、菩萨啊、甚至真主啊、上帝啊,都称之为神。这一类神的概念,就是“功德显圣之神”。功德显圣之神地位是无以伦比的,其神圣是不可侵犯与亵渎的,是受到世人尊敬与崇拜的,与刚才所谈的那些“神”的概念是两回事。
在孙思邈看来,天下人只要心存正念,所行与道无亏,那么鬼神也不会作祟,不是鬼神不作祟,而是世间与鬼神无伤,也就不必特意去谈论。所以他才引用了《老子》那一句:“以道莅临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孙思邈是一位国学与玄学大家,却不是一位当代的马克思主义者,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非常合理,见解也相当深刻。
孙思邈说完后,梅振衣笑道:“师父,您老人家百年之后,也可以成神啊,弄不好百姓会尊你为药王爷。”他说的是实话,孙思邈身后被尊为人间药王,在太白山享受世代香火供奉,流芳百世受万民称颂,也算得上是功德显圣之神。
令他诧异的是,孙思邈并没有反驳,而是淡淡一笑道:“身后事可能如此吧,若有人尊我为药王。也不是尊崇现在你眼前的这个我。做为医者,你亲眼所见,我也有治不好的病人。世间所尊应是大医精诚之心。”这位老人家既不自傲但也不矫情,能想到自己身后会是什么样子,这更加让梅振衣感佩不已。大宗师啊,这才是真正地一代大宗师。
谁是药王爷?药王爷能收老乡几篮子鸡蛋?药王爷能治不好何幼姑的病?收老乡鸡蛋的是齐云观中地孙思邈,而药王爷应受的供奉是大医精诚之心。
梅振衣不住的点头。良久之后才又问道:“既然人死为鬼,我又听老乡说,人死了之后要到阴曹地府,那么真有阴曹地府吗?”
“有!”孙思邈想也不想的答道。
梅振衣一愣,接着问:“我还听庵里的尼姑说,人死之后入六道轮回,那么真有阿鼻地狱吗?”
“有!”孙思邈答地仍然很干脆。
“那这些又是怎么回事?师父刚才谈鬼神时可没提到这些。”看孙思邈如此肯定的回答,梅振衣十分不解。
孙思邈从飞尽岩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梅振衣的头顶道:“不必谈,也不可谈。在弟子没有达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前,师父是没有办法回答这种问题的,其中的道理,以后你自己也许会明白。……好了,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梅振衣拍了拍**也站了起来:“师父,弟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您以前的弟子当中,有没有一个叫正一祖师的人?正直的正。如一的一。”
谈鬼神的时候他想起了穿越前地那位风公子的话,鬼物天年已尽要再入轮回的规矩,是正一祖师定下来的,而听孙思邈所言,当今显然还没有这一说。根据曲正波教授所述。正一祖师就是孙思邈的弟子。与曲家两位祖上是师兄弟。
孙思邈微微一愣,旋即笑道:“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别忘了我还在世,弟子怎称祖师?收弟子入门,还要受戒,这也是师门戒律之一。……至于我门下的戒律日后我会一一讲授,你现在只要记住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勿为含生之害!”他说地也是,他本人还在世,门下弟子谁敢自称祖师?那也太目无师长了。梅振衣又想起关于正一祖师的传说,听梅太公所言是玄宗天宝年间事,那么现在连唐高宗都没死,时间还早地很呢。
孙思邈一生走遍天下,门生弟子无数,但做为传统的修行人来说,普通的门生与正式传人是两个概念。正式拜师之后,弟子需要受戒,并终身以师礼侍奉师父,不想这样的话除非背叛师门,所以成为衣钵传人的条件是相当严格地。曲家兄弟是孙思邈身边地药童,也算是老神仙的学生,孙思邈传授医道并无保留,但他们与梅振衣是不一样地。孙思邈将梅振衣带到飞尽峰上单独跪拜、问道、受戒,也算是秘传衣钵,并交给了他一面烫手的炼魂幡。
从这一天开始,梅振衣就正式在孙思邈门下学习医与道,称呼也从老神仙改成了师父。而同时,他还陪着两个小丫鬟跟着星云师太读书,空闲的时候,还与梅大梅二等人一起跟着梅毅习武练剑,文武双修是什么也不耽误。
梅振衣习武的根基很好,主要是悟性非常好,因为他穿越前就是自幼习武的,一手打猴鞭神鬼莫测,内外兼修已有五气朝元的境界。此时再学内外功法,等于回炉再造精益求精。很多人心中都有一个幻想,后悔以前求学时虚度光阴功底不扎实,如果能够时光倒流再来一遍就好了。梅振衣也有这种想法,此时老天爷给了他这个机会,所以他跟随梅毅学武并不贪多冒进,而是把基本功打的非常扎实。
梅毅对他的表现非常吃惊,这位少爷一点都不像候门子弟,而且是一位习武奇才。他曾私下里向张果叹道:“少爷是天赋奇才,照他这样学下去,过不了一年半载,我就没东西可教他了。”也不知梅振衣若听见这番话,会不会脸红?
闲话少叙,转眼已经春暖花开。梅振衣习文习武学医学道,生活过的既充实又逍遥。偶尔也溜出齐云观到芜州城中转转。
这一天梅毅不在山庄中,因为他留在芜州日久,梅振衣看他孤身一人。便建议他把家眷从长安接来。这天正是梅毅家眷渡江的日子,他北上特意到长江南岸渡口去迎接了,梅大梅二等六兄弟就放了鸭子,鼓动少爷出去玩。恰好这天曲家兄弟也没什么事,就一起下了山。
这次没有乘轿也没有带丫鬟伺候。九个少年人骑马离开齐云观。有梅家六兄弟陪着,况且梅振衣是满城鬼神不伤之人,在芜州地界上,不论是明地暗的、黑的白地、软的硬的,能得罪这位小侯爷的人还真不多,张果也很放心没有跟着。
一伙人先去了敬亭山,梅振衣先要考察神树祠的选址。因为梅孝朗曾捎来口信――“有恩不能忘,当为绿雪立神祠。”能消灭明崇俨那个祸害,先要感谢绿雪报信与帮忙,她对梅家有大恩。那件事过后。绿雪就没有再出现过,梅振衣迄今也未亲眼见到她,但是立神祠之事还是要办地。
梅振衣挑中的地点在接近山脚的幽谷中,旁边的山壁上有一眼清泉流出形成一条小溪,三面环绕着青翠的竹林,小溪边点缀着野桃与野茶树,风景与风水都相当不错。
敬亭山脚距离芜州城北门有二十里。从山上下来往城里的道旁,就是芜州有名的“十里桃花”。这十里路两边都是果园。春日花开一望满园,晴日殷红风光无限。走过十里桃花道,在芜州与敬亭山之间的路旁有一个碧蓝的湖泊叫昭亭湖,昭亭湖对面便是芜州有名的“万家酒店”,酒店距芜州城刚好也是十里。
万家酒店地老板不姓万姓纪。名叫纪山城。他家祖传做菜的手艺不错,特别是野味做的非常地道。比如有一道菜“燃炒野稚”口感香辛堪称一绝。辣椒这种东西据说是原产美洲,由哥伦布**来传往全世界,那么唐朝不应该有辣椒。可就梅振衣亲眼所见,芜州野外生长的一种叫朝天灯笼果的东西,其果实可以晾干做调料,做菜的味道是又香又辣。
然而万家酒店最出名的不是菜而是酒――纪家自酿地老春黄。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酒,酒性比花雕稍烈,呈透明的琥珀色,入口淡苦微甜,细品余香醇厚。有不少人都是冲着老春黄慕名而来,由于是酒家自酿产量有限,只在酒店中有售并不外卖。
走在十里桃花道上,梅振衣地兴致也很高,和六个仆人开起了玩笑:“你们几个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了,连个名字都没有,将来扬名立万,传出去不太好听。”
梅大规规矩矩的答道:“我等被梅府收留,便是梅家的人,梅大就是我的名字,怎能说无名?”
一边的梅六甚是乖巧,听出少爷话中有话,立刻下马来到梅振衣马前行礼道:“如果少爷觉得我们几个地名号太过简单不好听,那就请少爷赐名。”
其它五个一听梅六地话也反应过来了,纷纷下马拱手道:“请少爷赐名!”
梅振衣笑道:“名字不用改,各加一字就可以,就叫梅大东、梅二南、梅三西、梅四北、梅五中、梅六,我也给自己起个小号,叫梅七白。”
曲振名鼓掌道:“好好好,好创意,东南西北中五行齐备!……不过,、白何意?”
梅振衣:“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白,意味天光初动。”
曲振声皱了皱眉道:“梅少爷给家仆赐名自然没有问题,可不必自称梅七白吧?这样不妥。”
梅振衣一扬马鞭:“有什么妥不妥的,名字而已,我还想叫梅溪呢。梅七白只是私下里地暗语,自己人能听明白就可以,你们几个,在人前可不许这么叫我。……好了,快上马吧,今天去哪里玩啊?你们有什么好主意?”
六人齐声道:“多谢少爷赐名!”接着翻身上马,梅六一指前方:“前面不远就是万家酒店,有芜州著名的美酒老春黄,我早就惦记着了。今天没有旁人,管家和教头不在,曲家哥俩也难得出来一趟,我们一起去喝点酒怎么样?”
036回、流连万家杯中味,仙踪到此也徘徊
梅二南犹豫道:“老六,忘了上次偷喝酒醉了,教头是怎么收拾你的吗?今天还勾搭少爷出去喝酒?”他们口中的教头,指的就是梅毅。
梅振衣一摆手:“无妨无妨,小饮怡情而已,有什么事我担着。六,你说那家酒店有芜州出名的老酒,究竟有什么讲究啊?”
梅六一听这话,开始眉飞色舞的介绍起万家酒店与老春黄来,他讲的绘声绘色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把众人的馋虫也勾了出来。梅振衣道:“妥了,就去万家酒店。”
他这一声令下,梅大东、梅二南加鞭催马去打前站,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万家酒店。这家酒店是一座带后院的二层小楼,样式很古朴,面对着大路,路对面不远就是碧波荡漾的昭亭湖,虽然地方离城稍远但环境相当不错。店前下马,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酒店上了二楼,梅振衣心里有些奇怪。
方才听梅六介绍,这家酒店生意相当好,今天正是个郊游的好日子,十里桃花道上见到不少游人,照说万家酒店应该门庭若市才对。怎么刚才上楼看见此处生意甚是冷清,楼下大堂桌子坐满了一半还不到,而楼上居然没有其它人。
正在疑惑间,跑堂的小二过来打拱作揖:“小侯爷好,欢迎光临本店,掌柜的一会就过来请安,我们已经把二楼清空了,您还满意吗?……请问几位想用点什么?”
梅三西一挥手:“不用那么夸张,我们几个占不了一层楼。有什么拿手菜都上来,来一大锅燃炒野稚,最重要的是先拿一坛老春黄,我家少爷就是冲这个来的。”
小二面容一苦,摇头道:“菜没有问题,但是酒没有了,实在端不上来。”
梅六一拍桌子:“我家少爷想喝地就是老春黄,现在才什么时辰。酒就卖完了?去后面窖里面搬原浆,这个总应该有,别以为我不懂行,这酒就是你们家自酿的!我们多赏酒钱就是。”
“诸位,实在不好意思,真的连原浆都没有!我一个做生意的,哪敢得罪梅府小侯爷。几位是很久没来了吧?不知道我万家酒店出的事。……给小侯爷与几位请安了,在下纪山城,是这家酒店的掌柜。”此时有一个中年男子上楼来到近前,穿的还算体面干净,但一脸愁容不展,额头皱的就像核桃皮。
“纪掌柜吗?我们是慕名而来。并不知这里出了何事。我看你愁容不开,有积郁在胸,显然有很重地心病,若不善加调治恐有损福寿啊。……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梅振衣奇怪了,这老春黄既然是酒家自酿的的招牌,怎么会连原浆都没有了?而且看纪掌柜的气色,显然家中出了变故。以至积郁在胸,这样下去很可能成病。
“家门不幸。得罪了神仙,连我的老娘都病了。唉,我真是不孝之人啊!既然小侯爷问起,那就不妨告直言吧。”纪掌柜唉声叹气讲述了其中的原由,竟说出一桩有关仙人的奇事来。
从纪山城地爷爷开始。就在芜州郊外酿酒为生。经过祖孙三代的努力,当年一家路边小野店如今已经成为芜州有名的万家酒店。他们一家人就住在酒店后院。院子非常大,还有单独的一处地方是酒窖与作坊。老春黄这酒不错,但真正声名鹊起传遍芜州还是从三年前开始的,起因与一名游方道士有关。
大约是六年前的一天上午,酒店开门时,纪山城远远看见路对面昭亭湖边坐着一名高簪道士,用一个葫芦在湖中取水,然后做饮酒状吟诗道――
坐卧长携酒一壶,不教双眼识皇都。
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纪山城地老娘六十多岁,与很多民间老者一样,是个信神奉神的人,见着菩萨烧香,遇到神仙也磕头。纪山城受老娘影响,对过往僧道也多有接济,此时见那道士谈吐不俗,于是招呼道:“道长,湖水怎可当酒饮?我这里有酒,舍你一壶便是。”
那道士唱了个诺,走到酒店中讨了一壶酒,称谢离去。道士刚走,纪山城的老娘出来了,原来那道士吟诗的声音虽不大,但传到后院竟也清清楚楚,纪母是听见了出来看的。她听说了刚才的事,就对纪山城说:“那位道长可能是位高人,往后再见到要多加恭敬。”
原本以为道士只是路过,后来却现他似乎就在附近常住,隔三岔五就来讨酒,纪山城也不敢怠慢,每次都舍他酒喝,反正开门做生意也不缺这一壶。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年,那道士白喝了万家酒店三年酒。
有一日道士又来了,偏巧纪山城有事不在店中,伙计忍不住说道:“喂,我说你这道士,得了便宜没完了?我们乡下有句话一碗饭做恩人,三年饭养仇人,你明不明白,难道我们酒家与你有仇吗?”
道士反唇相讥:“掌柜的还没这么说,你一个伙计倒教训起贫道来了。”
伙计:“那是我们掌柜的老娘平时信奉佛道,纪掌柜孝顺,才没有说你什么。”
道士:“哦,原来我是受了老人家地恩惠,这样吧,今日不讨酒了,你领我去谢谢老人家。”
道士来到后院见过纪母,老太太自然十分尊敬,令伙计再去取酒。道士装酒后摆手道:“我喝了你家三年酒,今日就谢过了吧。”将那一葫芦酒都倒在了后院的井中,随后飘然而去。
这一下就出了神仙奇迹了,井中打出地竟然不再是普通的井水,而是酒香醇厚地老春黄。比纪家自酿的滋味还要淳厚不少。从此之后,纪山城就不用再酿酒了,直接从井中取酒出来卖即可,此酒渐渐美名远扬,生意也越来越好,万家酒店翻修成两层,伙计也从两个变成了四个。这些都是拜那位游方道士所赐,纪氏一家以为神仙显灵。对那位游方道士自然是感激万分。
从那之后,道士不知所踪没有再出现,一直过了三年,他突然又来了。道士这次直接走入后院去见纪母,问她井中美酒如何?纪母自然是千恩万谢,最后却说了一句话:“井中直接出酒,好倒是好。就是没了酒糟养猪。”
她说的倒是大实话,以前自己家酿酒,酒糟还可以养猪,杀猪可以做菜,过年也不用买肉。但自从井中出了美酒,自家不用酿了。也就没有酒糟可以喂猪了,一位操持家务一辈子地乡下老太太,自然惦记这点事,随口就说了出来。
道士原本面带微笑,闻言立时变色,怫然道:“世人之欲,所求无厌!”言毕挥袖而去,再看院中那口井已经干涸――这件事。就生在梅振衣等人来到万家酒店地七天前。
说完纪掌柜叹道:“此事之后,万家酒店突然就断了老春黄美酒。伙计把这事说了出去,闻者皆说我老母贪得无厌,井中有白得的美酒,竟然还嫌没有酒糟养猪,以至触怒了神仙。……酒没了。神仙也得罪了。客人自然少了,我这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如何不愁?”
曲振名问道:“井中美酒没了,但你家还有自酿地老春黄啊?就算没有这三年来红火,也不至于生意做不下去啊?”
纪掌柜苦笑:“这位客官显然不懂酿酒,祖传的窖池荒废了三年,一时无法再养熟,所出地酒味道完全变了。况且我家的老春黄是要瓮藏三年的,第一年苦,第二年涩,第三年方可饮用。就算我此时重新酿制,至少也要三、五年时间才能恢复如初,而小本经营少进多出如何维持?到那时我这份产业早已守不住了。……祖孙三代的酒楼啊,眼看断送在我手中,我是不孝之人。”
曲振声问道:“方才听你说,你家老母亲病了,得的什么病?厉不厉害?”
纪掌柜:“也不能算是病,家母开罪神仙又累及家业,心中十分自责,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只在后堂念神仙,希望上仙恕罪。天天这么念叨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怕她老人家身体受不了,但是怎么劝也没用。”说到这里他突然眼神一亮,单膝跪了下去:“梅公子,我听说你一直在齐云观中与孙神医一起,能不能想办法治一治我老母的病?纪某求您了!”
梅振衣赶紧起身把他扶了起来:“掌柜的,不要如此多礼,令堂得地是心病,这如何用药还需思量,且让我先想一想,请你放心,既然今天遇上了,我一定会尽力的。……你先下去吧,有什么拿手菜就端上来,至于酒……梅六,你骑快马去城中买,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吃。”
掌柜连声道谢下楼了,梅振衣看了看众人问道:“你们如何看这一家人的遭遇呢?又如何评价那道士的所作所为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梅大东说道:“那纪母确实好求无厌,井中出美酒,竟然嫌没有酒糟养猪,神仙生气也是应该的。”
梅二南说道:“神仙游戏人间真令人神往,那仙长做事恩怨分明,而且玄妙地很啊!”
梅三西说道:“白饮三年酒,然后还了三年满井的美酒,这道士的情份也算是还尽了。”
梅四北说道:“看来人心难满啊,神仙点化世人,往往神龙见不见尾。纪家挺可怜的,但也是自作自受。”
梅五中皱眉道:“我看那纪家也是没有远见的人,怎么没有早想到这一天,井中的酒还能流到永远吗?祖传的窖池就不该荒废。”
曲振名说道:“这道人修行高深莫测,行游戏人间之事,虽喜怒无常,好恶倒也分明,我说不出什么来。但如果是孙老神仙,恐怕不会这么做的。”
曲振声反问道:“老神仙自然不会如此,可那道士也没有做对不起纪家地事啊,世上高人各有风格但行事都有道理,纪家地遭遇是咎由自取,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时梅六买酒回来,听了众人地议论,见小少爷一直不说话。乖巧的问道:“少爷,您为什么不开口?难道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梅振衣以手抚额:“一时之间还没有想明白,正想回去请教师父。……先吃饭吧,吃完饭去看看那纪家老母的病。”
梅大东提醒道:“少爷真要为纪母看病?她可是冲撞了神仙啊!这病不好治。”
梅振衣淡淡一笑:“我是给纪家老母治病,又不是给那道士治病,关神仙什么事?这病很好治,一会儿吃完饭把掌柜叫上来。我自会有话交代。”
燃炒野稚的味道很不错,但梅振衣却没吃出什么滋味,他一直在默默地想心事。如果他仅仅是梅府小少爷,出门听见这种事,可能只当作民间传说或神仙公案一笑置之,但别忘了他穿越前是个无父无母地孤儿。在偏僻地山村长大,一直生活在社会地最底层。他精通江湖八大门的种种手段,所经历的事情越多,就越了解什么是无端**他人。他对那道士没什么好感,但见众人都不开口指责“神仙”,他也不想多说什么。
吃完饭之后,将纪掌柜叫来仔细嘱咐了一番,众人簇拥着梅振衣来到后院。有个面貌还算清秀的妇人站在院中愁眉不展。纪掌柜看见她就问道:“娘怎么样了?”
妇人叹气道:“饭也没吃几口,又在香案前跪着拜神仙了。”
纪掌柜:“你带着孩子们也去吃饭吧。不要太担心了,我今天请来了孙神医的弟子,一定能治好娘的病。”
走进后院地一间屋子,这里布置的像个小祠堂,南墙那边供着香案。香案上放着一面“仙人在上”的牌位。有个头花白的老太太正跪在垫子上。双手合什面对香案念念有词。她就是纪母,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连日上香已经是第七天了。
老太太见儿子领了个眉清目秀的小童子进来,门口还恭恭敬敬站了几个人,起身招呼道:“山城,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来做客地吗?……你好好招待,老身开罪上仙,不便待客,还要向仙人请罪呢。”
说完话她向梅振衣施了一礼,又旁若无人的跪在垫子上开始念叨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纪山城用疑问的眼光看了看梅振衣,梅振衣向他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就按刚才商量的办。
纪山城上前一步道:“娘,请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这样下去是置孩儿不孝。”
他老娘眼皮也不抬说了一句:“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无事不要打扰我,会冲撞仙人的。”
纪山城又说道:“娘,请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这样下去是置孩儿不孝。”还是与刚才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这次老太太干脆不理他了,纪山城却不放弃,一模一样的话一连说了七、八遍,老太太终于不耐烦了,睁眼转头道:“山城,你烦不烦?我在向仙人谢罪,你这样是不敬!”
这时一旁地梅振衣笑了:“老人家,您儿子是为你好,但他只叫你不到十遍你就烦了。想想你敬的仙人吧,你在这里一连念叨了他七天,如果仙人真能听见,不得把他烦死?……您老想想看,是不是这么个理?”
这一席话把老太太说愣住了,她想半天才问道:“这位小公子说地也有道理,那你说老身应该怎么办?”
梅振衣笑着上前搀扶道:“不瞒您老说,我就是受东华上仙所托来看您的,希望您老人家能够保重身体。噢,对了,东华上仙就是你们家遇到的那位道长,他前日仙驾来到齐云观,我恰好有缘得见,上仙提起了你们家的事。他说并未真心怪罪于你,只是游戏人间的一个玩笑,你就不必每日默念呼唤于他。……仙人既然会生气,也会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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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回、一井佳酿随仙去,满城美酒自携来
梅振衣随口扯出了一个东华上仙的名号,就是明崇俨曾经冒充用来骗吕纯阳的身份,此刻又给安到那位不知名的道士头上。老太太闻言站了起来,一把扶住梅振衣的肩膀颤巍巍的道:“小公子,原来你见过那位仙人?真是他托你来的吗?你不会骗老身吧?”
纪山城赶紧解释道:“这位就是南鲁侯梅公的小公子,母亲大人应该听说过,近日他在齐云观侍奉神医孙思邈,怎么会骗您呢?”
“噢——,原来真是这样啊,太谢谢你了,谢天谢地。”老太太长出一口气,腿一软差点没站稳,纪山城赶紧一把抱住母亲。梅振衣道:“老人家身体很硬朗,只是这几日劳神耗力,休息与饮食不好,恢复几天就没事了。……既然东华上仙托我来传话,你们就不必再担心自家的事,我帮人帮到底,一切请放心。”
梅振衣就这样治好了老太太的“病”,没有开方也没有下药,只是几句话而已。这算是装神弄鬼吗?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多了,看怎么用而已,既然老太太的病因是冲撞神仙,那么解药也是神仙来传话。
纪山城对梅振衣自然是感激涕零,恨不得拉全家人出来磕头,梅振衣阻止了他的一再致谢。离开酒楼的时候,纪山城一直把他们送到十里桃花道口,梅振衣上马之前又特意问了一句:“掌柜的,令堂的病是好了,但你是否想过。酒楼地经营该怎么办?”
纪掌柜苦笑:“只要家人安康即可,酒楼的事,过一天算一天吧。难道梅公子有什么赐教?”
梅振衣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听说过危机公关吗?”
纪掌柜一脸不解:“梅公子在说什么?在下驽钝,不知何意。”他当然没听说过这个现代名词,不仅是他,周围其它人也是一头雾水。
梅振衣神神秘秘的一笑,招手道:“纪掌柜,你附耳过来。”他凑到纪掌柜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然后举手拍了拍纪掌柜的肩膀道:“就这样,记住了吗?”
纪掌柜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这样合适吗?会不会开罪仙人?”
“你自己看着办吧,要么全家扎脖子去喝西北风,要么照我说的做。”梅振衣翻身上马,在马上回头又说了一句:“放心吧,没有问题的,就算生意没有以前火。至少能维持到你家酿出新酒来。我再送你一桃符题字,上句是此处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下句是佳酿随仙去,美酒自携来,请人刻制成大大地牌子。挂在酒楼门口吧。”
梅振衣教了他什么主意?一个很有创意的想法,就是反其道行之,这件事不要藏着掖着,而是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但是要往故事里面再加点作料。比如道士喝酒三年,又以仙法赐以井中美酒三年,这些都要如实的宣传出去,但是要稍微添加一点传闻。据说那道士临走之时留了一句话:“如此佳肴仙酿。人间难能并享,三年已满。美酒不可再贪得。”
在民间,什么消息传播的最快?当时没有电视报纸互联网,就是这种口口相传的神乎其神的小道消息散布地最快,一时之间万家酒店又成了芜州街头巷尾闲谈的焦点,这个段子甚至被说书人改编在各大茶肆中宣讲。广告讲究的就是焦点效应。在当时这些就是不要钱的广告。于是很多人路过此地,都会特意到万家酒店用餐。体会一下当初的仙人驻足之处,顺便参观后院传说中的那口井,甚至有不少人仍然像以前一样慕名而来。
万家酒店不再卖酒,因为有仙人了话——不让卖,想来这里吃饭吃菜,请自己带酒。这一招挺奇特地,反而吊起了人们的胃口,万家酒店的生意又渐渐恢复如初。经营酒店的都知道,酒水的利润是最大的,特别是自酿的名酒。如此一来酒店最大的盈利项目没了,但靠经营饭菜地利润生意还可以维持,再说这家酒店做的野味还真不错,也对得起上门地顾客。等再过个三、五年,老春黄又酿了出来,可以再编一段故事,就说那位仙人又给纪掌柜托了个梦,说什么“芜州无此美酒,也实为遗憾,汝家之老春黄,虽不比仙境美酒,但在人间也称佳酿……”云云,又可以顺理成章的把老春黄拿出来卖,再来一次广告效应,到时候酒楼就可以彻底翻身。
梅振衣出了主意,纪掌柜照方抓药,一试之下果然灵验,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梅振衣顺口说了一打油诗,让纪掌柜回去当酒楼门前的桃符题字,然后打马而去。梅六赞道:“好诗好诗,少爷真是好文采啊!”
梅振衣有些好气的笑道:“你这马屁拍的也太过分了,一顺口溜,也能算好诗?切莫在人前这样说话,传出去让他人笑我无知狂妄!”这可是大唐,历史上诗风最盛地时代,传世名篇佳作无数,梅振衣可不敢在这个时代卖弄什么文采,方才随口吟出地桃符题字连对仗都不工整,听见这样的夸奖也会脸红。
梅六摇头道:“少爷此言差矣,您才读了几天书,就能出口成章,那将来一定是满腹文章地饱学之士,我都怀疑您是文曲星下凡呢!”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众人说说笑笑沿十里桃花道往回走,此时对面飘然走来一个高簪道士,穿着青灰色的道袍,腰间挂着个酒葫芦,相貌甚是古朴清癯。道士见这伙人迎面骑马而来,一抬眼盯住梅振衣,口中出“咦”的一声。
梅振衣也看见了这个道士。当时心念一动,突然想到此人形容和纪掌柜描述的那个道士十分相似。但也没来得及多想,他正骑在马上往前走,那道士地脚程也极快,一转眼就擦肩而过。当道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桃花林中,却有踏歌声从梅振衣身后不断传来——
知君幸有英灵骨,所以教君心恍惚。
含元殿上水晶宫,分明指出神仙窟。
大丈夫。遇真诀,须要执持心猛烈。
五行匹配自刀圭,执取龟蛇颠倒诀。
三尸神,须打彻,……
歌声不断传来,十里桃花道上一路听得都十分清晰。梅振衣一皱眉头道:“你们听见了吗?什么人在唱歌?”
而其它所有人都摇头:“没有啊,没听见什么。少爷你听错了吧?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梅振衣心中诧异有些不安,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扬鞭催马加快度,歌声渐渐不可再闻。
回到齐云观,很意外的现张果也不在。问了下人才知道,梅毅今天接了家眷到菁芜山庄,同时还接来了另一位“贵客”。长安侯府请来一位先生,特地到芜州来做梅振衣的启蒙老师,教他文牍课业,顺便也打理梅家在芜州的产业。梅振衣一听觉得很奇怪,有孙思邈在此,需要特意从长安请一名老师吗?自己的“父亲”应该不会这么做。况且侯爷现在离开长安去了塞外军营,哪有余暇管这些事?这位先生的到来恐怕是另有文章。
有文章就有文章吧。梅振衣也不太在意,自己连张果这个老妖精都能摆得平,还对付不了长安来的教书先生?真把他当小孩那可是走眼了,江湖上什么手段他没见过?这天晚饭后他还是去找了师父孙思邈,心中有什么疑惑。当然要向这位老人家请教。
“腾儿。你说那纪家老母,当真是所求无厌地贪婪之人吗?”孙思邈听完万家酒店的故事后。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话。
梅振衣:“当然不是,有人说她贪心不足而自作自受,以至于累己累家,但我认为话不能这么讲。那位老太太是个好人,所以我才会主动出手治她的心病。”
孙思邈眼神一亮:“哦,那此话怎讲?”
梅振衣:“纪家母子,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道士,无偿施舍三年美酒,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如果这种人也算贪婪的话,天下岂不是没了好人?至于酒糟养猪之语,不过是一时随心而说,也是俗人之常情。他们本就是俗人,不能因其俗而责罚。”
孙思邈点点头:“还酒三年已尽,也不算则罚啊?那位道士地所作所为呢,能否称得上是非分明?”
梅振衣:“是非倒也分明,所行也非常玄妙,受众人所赞,不能说是坏人,但是我不喜欢。”
孙思邈:“此话又怎讲?”
梅振衣:“道士白喝了纪家三年酒,又还了纪家三年井中美酒,不仅显示其神通广大,而且有恩知报,是非倒也分明,不能说他是坏人。……但是想一想纪家今日遭受的困境,祖上产业差点不保,并不是因为纪母的那句话,假如那道士根本就没出现过呢?”
孙思邈答道:“假如那道士根本没出现过,万家酒店这三年的生意可能不会十分红火,但也不会像如今这样遭遇大喜大悲,还在安然卖他的老春黄,万家酒店还是万家酒店。你是想这么说吗?”
梅振衣:“如此说也有不妥之处,道士让他家井中出三年美酒,并没有对不起他家。也有人说是那纪掌柜自己没有远见,以至于荒废了祖传窖池,自己有责任。”
孙思邈一笑,反问道:“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假如自家井中有美酒可取,还会再去开工酿造吗?这世上有多少人会如此呢?”
梅振衣点头道:“多谢师父指教,我明白了。”
孙思邈:“你明白什么了?”
梅振衣:“那道士以井中美酒还三年之情,表面上没什么错,但细细深究事理。他视凡夫俗子为游戏棋子,可是纪家经不起这种游戏啊,差一点老母重病祖产不保。他如此游戏人间,还不如不要出现!”
孙思邈思忖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此事并非死结,道士也并非陷害。你不是教了纪家一个法子吗?如果照你说地做,将来生意只怕会更好,算起来也应是那道士所赐呢。”
梅振衣皱了皱眉头:“事实可能是这样。但世间并非人人……”讲到这里他住了口,没好意思把话说下去。
孙思邈替他把这句话接下去了:“但世间并非人人都能像你这么聪明?你是不是想说这句?不过呢,今日你出了个好主意,只要纪家依照行事,就不会遭遇真正地困境。你既然插手了,也在缘法之中啊!那道士有出神入化大神通,说不定也能料到这种结局呢?”
梅振衣:“如果只是就事论事。不谈神通玄妙呢?那道人行事还是不妥,我也不想拿纪家母子和他下对手棋。……下午我在昭亭山下看见了一位道士,与纪掌柜描述十分相似,一路还听见他的歌声,其余众人都不可闻。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孙思邈微微闭目沉吟片刻,这才睁开眼睛道:“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便是。”
从长安派来的人叫程玄鹄,祖上曾经阔过,后来家道中落投身裴府为幕僚,谋了个儒林郎的散衔,却没有补上实缺。这次他被裴玉娥以长安侯府的名义派到芜州,也有点向裴家邀功的意思,办好这边的事。将来也好谋个好前程。
程玄鹄到芜州有两个任务,其一是“调教”梅振衣。来做他地启蒙课业老师,其二是检查菁芜山庄地帐目,把梅家在芜州地财权抓到手中。因此他一来到菁芜山庄第一件事就是“查帐”,要张果把历年帐本都交给他过目,第二件事是派人传话。要梅振衣到菁芜山庄来“拜师”。
在程玄鹄看来。那位刚刚醒来的白痴小侯爷再了不得,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自己以侯府委派的名义来当老师,只要说句话,小公子就得乖乖听着。梅振衣对这位“陈师父”的第一印像并不好,因为他到菁芜山庄地第二天就导致了一件事——暂停绿雪神祠地建造。
菁芜山庄的帐目没什么毛病,张果等人在芜州日子过地一直不错,除了每月的例钱,梅孝朗每年还有加赏。而且以当时的民风律法以及家仆的忠诚度,很少有什么营私舞弊之事,每一笔开支都清清楚楚。想查帐挑毛病立威风自然不成了,程玄鹄很快又盯上了另一件事做起了文章,那就是菁芜山庄要支出一大笔钱建造绿雪神祠,这一笔开支太大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问张果是怎么回事?张果自然答不上来,杀明崇俨那么隐秘地事也没法说给程玄鹄这么一个外人知道,只说是侯爷吩咐的。程玄鹄认为莫名其妙建造这么一座神祠,太过铺张糜费,决定重新设计,将支出减少一半。
张果回齐云观禀报梅振衣,请示他该怎么办?梅振衣答道:“敬神如神在,非是绿雪要我梅氏为她立神祠,而是我梅家感念其恩自愿立神祠,如果草草敷衍,反倒不恭不敬显得无礼,还谈什么报恩呢?如果这样,还不如不建,绿雪不会计较,只是我们自己心中有愧而已,再想别的办法吧。”
这里要解释一下,古时建造祠堂庙宇与建造普通民居的规格是不一样的,不是盖个房子立神像就完事的。所有的选料都要是最上等的,包括房梁、门楣、花砖、瓦当地工艺都十分讲究,造价比同等规模的普通民房高出十倍不止,如果草草建成那还真不如不建。梅振衣很干脆地一句话,绿雪神祠的建造就停了下来,他心里有点窝火,但也没办法。
梅振衣虽然是梅府嫡长子,芜州一带的产业也是他母亲柳巧娘的陪嫁,且早已有言在先将来是要传给他的。但是在当时地社会,只有家长才握有对家庭一切财产地绝对支配权,程玄鹄代表长安侯府来管理家财,梅振衣也不能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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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回、功名无需丰碑记,秦川立地石太医
唐律规定:“尊长既在,子孙无所自专。若卑幼不由尊长,私辄用当家财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这就是梅振衣拿程玄鹄没办法的地方,因为梅孝朗临行前将家事托付给裴玉娥,而程玄鹄是代表侯府来的。
而另一方面,唐代也实行严格的宗祧、爵位嫡长子继承制。唐律规定:“立嫡者,本拟承袭。嫡妻之长子为嫡子,不依此立,是名违法,合徒一年。”律法中的“徙”就是流放的意思,如果无故剥夺梅振衣在梅家将来的地位,那也是违法的。所以裴玉娥才会那么看梅振衣不顺眼,简直就像扎进她心中的一根刺。
但梅振衣也不是什么事都听程玄鹄摆布,程玄鹄在菁芜山庄捎话要他去拜师,梅振衣在齐云观回了一句话:“程先生若是梅府家人,岂有让少主趋见家奴的道理?我在齐云观,要见请自来见。”
程玄鹄又捎来一句话:“我非梅府家奴,而是长安侯府请来的宾客,来给小公子授课业,公子来见我是尊师之道。”这人也不简单,回答的不卑不亢。要是第一步见面都摆不平,他往后还怎么调教这位少爷?
梅振衣闻言又托张果回了几句话:“我若已拜在先生门下,自当以师礼奉之,但如今尚未拜先生为师,先生只是山庄之客。我在齐云观设宴,请先生来,若不愿来,先生请自便。……另外转告,我已拜在孙思邈门下,若欲擅自另拜他门,恐非尊师之道,此事得先与孙真人商量。”他又拿孙思邈出来当挡箭牌,孙思邈当然不会主动插手他的家事,他还是不去拜师。
这俩人互相说话却不见面,倒把传话的张果累的够呛。从齐云观到菁芜山庄来回跑了好几趟。程玄鹄是来教学生的。也是来“管教”整个梅家在芜州的下人的,已经传了话让梅振衣来拜师,自然不好**份上山去“拜见”梅公子。而梅振衣更干脆,躲到山上不下来了,把程玄鹄放在菁芜山庄一晾就是几个月没见面。这两人就此僵住了。
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梅振衣干嘛要得罪长安侯府派来的“钦差”呢?其实这也是一种江湖术,行话叫作“划门槛”。假如一些人与你有避免不了的冲突,人家就是看你不顺眼盯着你要纠缠,你再怎么哄着供着求着也没用,这时候该怎么办?你如果看透了想明白了,那么从一开始就公然让对方碰一个钉子,不必纠缠不清。这就叫划门槛。
举一个例子,在一个人事关系比较复杂的大环境,如果你就是遇到小人要下阴招使绊子,怎样也避免不了该怎么办?与其表面上和稀泥暗地里防备,还要费功夫向不知情地人解释,还不如找个合适地机会把矛盾公然亮出来,让人都知道他就是要找你麻烦的。
当然这一手江湖术不能随便用。搞得不好会弄巧成拙,必须有两个前提条件:第一是对方就是看你不顺眼。你就算再怎么低三下四的打交道也没用,又不想和他一样做小人状纠缠。第二是你确定对方会找你麻烦,冲突回避不了,与其等对方借什么公理大义造谣生事、纠缠中伤的时候再解释,不如让所有人都提前知道这个人就是要找你麻烦的。反而会免了不少麻烦。
梅振衣此时也已经了解梅家地状况。父亲梅孝朗在军营中恐怕顾不上家中琐事,这位程先生一到。梅振衣就猜到是后娘裴玉娥派来收拾自己的。他无论再怎么做也不可能让裴玉娥偏向自己护着自己,那还不如公开表明一下态度,他不想主动得罪谁,但是也不想暗地里受欺负。
程玄鹄以教导小公子以及帮助芜州产业经营的名义来到芜州,听上去顺理成章非常漂亮,就是想让梅振衣吃哑巴亏等着慢慢挨收拾。可梅振衣玩了这么一手,谁都明白过来了——哦,程先生就是裴夫人派到芜州找小少爷麻烦的!虽然梅振衣没有亲口说出这些,但在旁观者眼中事态已然公开了。
程玄鹄按裴玉娥的吩咐本来还有一系列打算,比如借口小公子住在齐云观,日用物品多以专船从城中运送太过奢费,想把他弄回山庄来管教。还有借口小公子的病体已复,要消减菁芜山庄中伺候梅振衣的亲随仆从,把这些人都打走。结果梅振衣给他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后面这些计划就不好公然下手了,他毕竟只是以“教导”公子名义来地,强宾不能压主。于是程玄鹄只能先在山庄中看看帐本,也看不出太大的花样来。
梅振衣虽然在齐云观中过的自在,但也有不方便的时候,那就是他不能随便花钱然后再向长安先斩后奏了,芜州的帐以及日常支出现在都由程玄鹄管着。平常生活上倒也没什么太大影响,但要想做什么事情就都得通过程玄鹄了。偏偏在这一年的夏天,有一件事需要一大笔开支,不办却又不行,因为是师父孙思邈的吩咐。
三个月后已是盛夏,山下蛙鸣林间蝉叫,梅振衣正在齐云观后堂给孙思邈打扇,一边听他讲授各家经典之学。孙思邈突然说了一句:“腾儿,自从你醒来,已经过去多长时日了?”
梅振衣:“已经九个月了。”
孙思邈点点头:“再过三个月,就是整整一年了。为师说过要在你身边留一年,眼看这一年之期将满,能托你为我办件事吗?能办到就办,不必勉强。”
孙思邈为梅振衣治病十二年,病好之后又收他为徒悉心调教,却从来没有提出什么格外地要求。此时老神仙第一次开口,梅振衣赶紧答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遗憾没有做什么事情来报答您老人家,您老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我一定办到!”
孙思邈:“不是报答我,我也不需要你报答什么,此刻你还记得当日拜师之时,所跪拜的世间人烟吗?我们都是从世间人烟中来。不可忘本也不可不报。我想让你建造一件东西。运到我地家乡安放。”
梅振衣问:“什么东西?”
孙思邈:“你见过寺庙前的经幢吗?”
梅振衣:“见过,一根大石头柱子,几面都刻着佛像和经文。”
孙思邈:“我托你造的就是这样的东西,但是上面刻的并不是佛经,而是世间常见病症地诊治与用药。这根石柱高一丈二尺。环八面,每面宽二尺,所刻文字我已经整理写好,都是我这些年行医之时最常遇到地病症与对症地验方。”
梅振衣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师父要他造地就是传说中的“石太医”。据说在孙思邈去世之前,曾在他的家乡立了一根八面石柱,上面刻的是他一生行医用药的经验,所谈都是民间最常见地病症诊治。他老人家去世之后。当地人把这根石柱尊称为石太医。梅振衣穿越前早就听说过这个典故,没想到如今孙思邈交给自己亲手来办。
立石太医确有其事,有人说孙思邈这么做是为了照顾家乡百姓,让大家有病知道该怎么治?其实不然。这根石柱不是给普通百姓看的,而是给民间医生留的。前文已经说过,那个年代普通百姓识字的不多,哪能看懂碑文上的医方呢?就算能看懂。也不见得就能给自己治病,不信你现在翻本医书看看。
医生这个行业是非常需要经验积累的。在师徒相传的年代,弟子学的除了典籍知识之外最重要地是师父的经验,孙思邈活了一百四十多岁,行医一百多年,他一生的诊症用药经验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他要留给世间其它的医生。前文也说过。孙思邈一生著作不少,弟子手中多有传抄。但在那个年代书籍的流传受到很大限制,刻碑是最好的流传方式,谁都可以去抄录或者拓印下来,自己整理成书保留。
此时已经是大唐开耀元年,也就是公元681年,如果梅振衣记得没错地话,孙思邈是在永淳元年仙去,也就是明年。关于孙思邈的年纪历史记载有两种说法,一说是他活了一百零一岁,另一说是他活了一百四十一岁,生年相差了四十年,但卒年是一致地。梅振衣在孙思邈身边亲耳得知,老人家确实已经一百四十岁了。
孙思邈有修行,已达大成真人境界,但他一生的追求是医治人间疾苦,并不求长生,也没有飞升成仙。梅振衣在心中暗自叹息,明白老人家是在交代身后事,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有郑重的点头道:“师父您放心吧,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让您老人家满意。”
事情一口答应下来,回头就去找张果商量,张果当然也认为要认认真真的去办。用什么石料好呢?张果建议用宁国县产的汉白玉,也就是纯白色地大理石,梅振衣不同意,认为那种石料虽然好看但是不耐久。他是学过现代化学知识地,知道碳酸钙时间长了会受雨水冲蚀,商量来商量去准备用大块的纯色山玉料做刻字地表面,里面用青石做基础。
这么设计当然好,可是钱呢?且不说石料有多贵重,就算用普通的石头雕造一根丈二高,八面都是两尺宽的石柱,还要送到关中去安放,其费用也是好大的一笔,梅振衣的零用钱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这笔钱当然应该菁芜山庄出,还得去找程玄鹄,张果去了,程玄鹄回话说:“小公子欲为孙真人立碑,此事自然该当。但公子所设计之碑费用甚巨,几相当菁芜山庄岁入的四成,需禀明长安侯府,得回报后方可施行。”
程玄鹄也不是不同意,就是表示动用这么大的开支需要家主批准,同时他还提了两个私人建议:“小公子欲立之碑,用料所费太重,建议以普通青石刻制。此地建造再远运关中安放,所费甚多,专程派人在当地建造又多有不便,莫不如赠送孙真人一笔资费,待他回乡后自行请人建造。”
凭心而论,程玄鹄说的也没什么错,这么大的支出确实需要家主同意。他提的两个建议也有道理,石料没必要那么讲究。民间立碑都是用青石不也是留存百年吗?与其在芜州建造这么沉重的大件石料。然后运到关中安放,还不如给孙思邈一笔钱,让他自己回家乡后请人在当地刻制,这样要节省的多。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人眼中意义是不一样的,梅振衣穿越到唐代一直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拜孙思邈为师之后,人生总算有了第一个目标,就是向他老人家学习。孙思邈的教导解决了他在这个世界暂时该做什么的困惑,但是并没有解决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地困惑。当他身体养好之后,心情时常觉得郁闷,此次奉师命建造石太医,总算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做了一件真正有意义地事,当然要隆重而认真。唯恐不能尽全力。
张果与梅振衣商量:“少爷,情况既然是这样,何不再等等?等老爷回长安后禀明此事,自然一切毫无问题。要不,你和老神仙说一声?反正孙真人也没要求时限。”
梅振衣摇头道:“不行,绝不能拖延,必须要在今年内造好石幢。安放到老人家指定的地方。”他心里很清楚孙思邈将在明年离开人世,这个要求必须尽快办到。而且他也明白。这是师父对衣钵传人的最后一次考验,只是交代一声并没有让他一定去办,一定要办成什么样,一切看梅振衣自觉自愿,所以不必再去找孙思邈商量什么。
张果又建议道:“要不。找你舅舅柳老爷帮帮忙?”
梅振衣仍然摇了摇头:“我舅舅是有钱。但那是他的钱,这么一大笔费用。凭白无故为什么向他借?菁芜山庄又不是没有钱!这本就是梅家的事,我地事。”
张果想了想又道:“少爷,其实我们手里有钱,齐云观的地窖里不是还有不少吗?那吕道士留下来的。”
梅振衣苦笑:“张老,其实我也想到了,实在没有办法就用那笔钱吧。取之于人间,用之于人间,也算是个不错的处置。”
张果瞪大眼睛道:“原来少爷早就想到了,老奴还在这里操心呢!那笔钱绝对够用了。”
梅振衣:“我算算还有富裕,本想把绿雪神祠也一并建起来,这样又不够了。”
两人正在这里算小帐呢,梅毅来了,听完他们的议论之后笑道:“所缺之数,我恰好有,少爷既然要用钱,就从我这拿吧。”
张果讶道:“梅毅,你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大一笔私房钱?这可不是小数目。”
梅毅:“忘了去年的事吗,宁国县丢失了一批上贡军械,少爷要我帮他们找到,大小相关人员都私下里给我送了厚礼,我要是不收的话他们是不会放心的,所以暂且收下了,现在少爷缺钱,正好可以用这一笔。”
梅振衣:“毅叔,我怎么好意思用你地钱?”
梅毅:“有什么不能用的,也不想想这钱是怎么来的?如果少爷实在不好意思,将来还我就是了。”
张果拍手道:“好了好了,少爷命中吉星高照遇事无忧,这不都解决了吗?”
梅振衣长叹一口气:“是都解决了,张老,你立刻派人去办,一定要认真仔细,尤其不能耽误工期。”
梅毅问道:“既然没什么好担忧的,少爷小小年纪何故如此长叹呢?”
梅振衣仍然摇头:“我不是为此事叹息,就是心中烦乱,是说不明白的。”有些话确实无法对梅毅说清楚,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成为梅振衣,拥有显赫的家世与尊贵的身份。但是今天预感到孙思邈将要离去,最近地经历又使他有一种感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属于他“自己”地,他的内心深处隐约又出现了那个大学里自在生活的少年,他宁愿自己仍然是那个叫梅溪的少年。
039回、慧眼堪识点金指,钟离初试小纯阳
这也许是过了穿越适应期之后一种典型的心理反弹现象,就像一个人到了一个新环境感觉已经适应之后,也会出现一段时间的莫名烦躁。而且梅振衣知道孙思邈在不久之后将离开,他将告别来到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生导师,心中有些许的迷失自我的感觉。
梅毅闻言劝道:“少爷随孙真人学习修行之道,如此心境可不是好事。”
梅振衣点头:“你说的对,我明白的,会没事的。”
张果在一旁笑着开解:“梅毅,不必太见怪,堂堂大少爷要和家奴借钱,不郁闷才怪呢。”
石太医与绿雪神祠都开工建造了,购置材料与请工匠都托舅舅柳直帮忙,自然不用再操心。梅振衣最近心情有些不舒,也时常独自出去在山野中漫步。他如今习武也略有小成,加上在自己家的地盘里鬼神不伤,张果也由着小少爷去。
“钱呐,真是个好东西!有了它可以造石太医,可惜不是我自己的。唉,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又真正算是自己的呢?名字,身份?我这样,到底算是什么人?”在妙门山中,梅振衣独自练剑,然后又找了个温泉洗了个澡,躺在草地上望天长叹自言自语。
此时一阵风吹来,风中传来吟诗之声——
莫厌追欢笑语频,寻思离乱好伤神。
闲来屈指从头数,得见清平有几人。
这声音梅振衣十分耳熟。与那天在桃花道上路遇道士所闻的歌声一模一样。他一挺身从地上弹了起来,朝着声音传来地方向抱拳道:“何方高人在此,不妨现身一见。”
只听咳嗽一声,一个灰衣道人出现在远处的山坡上,相貌古朴清癯,腰间挂个酒葫芦。正是那日在桃花道上路遇的道士。他飘飘然就像随风而行,度却是极快,一眨眼就已经站在了梅振衣面前,手捻胡须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会有那样的感慨?”
梅振衣见他出现,微微吃了一惊但并不是太意外,摇头道:“道长,各人有各人的情况。你不明白的。”
那道人看着他眼神中很感兴趣,问道:“常人见我随风而来,要么惊慌失措,要么拜服于地,你为何偏偏冲我摇头叹息呢?”
梅振衣道:“道长不是怪物,我为何要惊慌?您又不是我爹,我为何要拜倒?见面打个招呼称一声前辈,我也知道修行规矩。”
那道人:“有意思。有意思,我越看你越有意思。听说你是孙思邈地弟子,他把你调教的很不错。”
梅振衣噢了一声:“原来你认识我?”
道人:“是啊,我认识你。菁芜山庄的大少爷。你不也认识我吗?”
梅振衣:“对不起,我不认识道长,还未请教名号。”
道人淡淡一笑:“你真不认识我吗?我复姓钟离,自号东华先生,也有俗人称我东华上仙。你在万家酒店不是已经对纪掌柜说出我的名号了吗?”
复姓钟离?靠。不会是八仙之一的钟离权吧,传说中吕洞宾的师父!吕洞宾那个道士已被自己夺了书、名号赶跑了。但看眼前这个道人,绝不是等闲之辈,连师父孙思邈都说过此人有出神入化大神通。
梅振衣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拱手道:“我那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是先生名号,请问前辈到此有何贵干啊?”同时心中暗叹,原来明崇俨冒充东华上仙之名骗吕纯阳也不是完全瞎掰,世上真的有东华先生这个人。
东华先生笑道:“你随口说出了我的真名号,你我又在此地相遇,看来是真有缘呐!我是来采药地,却恰巧看见你小小年纪在山中叹息,听说这座山是你家的产业,不知我在山中采药可不可以?”
梅振衣一摆手:“山野之地,本属自然,我家圈占为产业,也应与人方便。你如果采药自用或救人,而不是搜刮此山物产,那就采吧。”
东华先生眯眼点头道:“好好好,我这种人既受你一言之恩惠,就要报答你,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梅振衣:“不敢不敢,您报答过纪家母子,可人家被折腾的够呛【平心】我既然亲眼见过,就不敢再要您报答了,您还是只管采药去吧。”
他没怎么搭东华仙人的茬,一方面他对这道人的印象不是太好,再加上他已经有修行上师孙思邈了,清楚修行之道是怎么回事;另一方面他现在的心情也不好,觉得什么事都没意思提不起兴趣来,此时没有兴致和这位高人打太多交道。
他这个态度,却勾起东华先生的兴致来,看着梅振衣哈哈大笑,笑声惊动附近山林中的飞鸟都扑扇着翅膀纷纷飞走。梅振衣奇怪地问:“前辈,什么事这么好笑?”
东华先生:“我昨日又经过万家酒店,见到门前左右各挂了两面题字桃符,上书四句此处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佳酿随仙去,美酒自携来。有不少人在门前驻足评点,还有伙计在介绍此中典故,这也是你的主意吧?”
梅振衣:“确实是我地主意,那纪家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也没干过什么坏事,他们一家遭遇困境,我既然碰到了,力所能及帮个忙而已。”
东华先生笑道:“这不就是了,你帮了纪家的忙,还打着我地名号,等于我也没害他们,你我就在这段缘法之中啊,你的语气中又何必责怪我呢?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找你。一定要报答你,仔细想想,你想要什么,可不要错过机会呀。”
梅振衣摇头:“我现在心情不佳,实在想不起我在这世上想要什么,等以后我想起来有机会见到道长。那时再说吧,今天就不耽误您采药了。”
东华先生眉头一皱:“你这孩子,怎这么说话,小小年纪显得老气横秋!不对不对,我刚才还听你感叹世间钱财好,是不是缺钱用?没关系,给你这个。”说着话弯腰拣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右手食指一点,灰溜溜地石头眨眼间变的金光灿灿。他将这块“金子”递到了梅振衣手中。
靠,点石成金术!传说中江湖八大门中火门唬人地手段今天见到了,看那道士地手法变的不是戏法,而是施展了障眼一类地法术。梅振衣掂了掂这块金子,扑通一声,随手扔进了旁边地温泉里。
这回东华先生吃了一惊:“小子,你不要就不要,为何把这块金子丢进水中?”
梅振衣反问道:“道长自己想要吗?满山都是石头。我再拣一块还你就是了。如果还想要那一块,我下水捞上来好不好?”
东华先生看着他。表情就像看见一件很奇怪的东西,点头道:“那好,你给我捞上来。”
梅振衣二话不说扑通跳下水。顺手一抄,拣起了刚才丢的那块石头。在水潭里怎能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刚才那块石头?这也与他的修行有关,此时梅振衣的身体虽然还没有恢复五气朝元的境界,但已经修炼成修行人特有的那种感应外物的“神识”,石头被丢下水不看见了。却一直在他的神识感应之中。所以一下水又捞了回来。
他从水中一跃上岸,将那块“金子”交回到东华先生手中。东华先生愣住了,半天没有说话。只见刚才那块金光闪闪地东西,此刻又变成普普通通灰不溜丢的石头。
“你只用微微一缕神识牵引,甚至未动半点法力,怎么就能破了我的法术?小子,你是怎么办到的?”良久之后东华先生才开口问。
梅振衣耸了耸肩膀答道:“我也不知道前辈用的是什么法术,估计是迷人耳目吧,但我心里明白的很那就是石头,拿在手里掂一掂根本不是金子的份量,比铁还轻得多呢。”
古人平时验金常用三种方法,要么拿火烧,要么用牙咬一下测硬度,要么测密度。【平心】黄金的密度比石头大得多,拳头大小地一块黄金普通人单手几乎拿不动。那块石头虽然变得金光灿灿的样子酷似黄金,可是拿手一掂还是石头地份量,做为有现代物理常识的人,梅振衣当然明白这就是一种障眼法。
东华先生眯着眼睛道:“你说的道理简单,但你地眼中所见已被我的法术所迷,神识清醒却未失去,这就很不简单了。世上有多少人,在此情形下还能如你般无动于衷,顺手丢开?我方才听你感叹钱财,所以才略施小计引你入所欲妄境,却没成想转眼就被你破了,小子,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一块石头算什么妄境?眼前的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是个巨大的妄境,我都想不明白我是谁。”他说的是实话,东华先生出现之前他正在那里烦恼,想不明白“我”与莫名得来地“梅振衣”这个身份是什么关系?
东华先生地眼睛眯的更细了,摇头道:“不对不对,不是这么回事,你肯定是早有察觉已经看破,否则以你地修为就算不上当,也根本破不了我的法术。”
说到这里,这位东华先生到底是谁呀?此人复姓钟离,名权,自号东华先生,在东汉年间得道,故此世人又称他为汉钟离。他说梅振衣早有察觉已经看破,还真猜对了!在穿越前梅振衣就听说过不少关于吕洞宾的传说,逢年过节乡下唱社戏甚至都演过,比如吕洞宾三戏白牡丹、吕洞宾戏观音等等,其中就有一出“钟离十试吕洞宾”。
据说汉钟离在收吕洞宾为徒之前,为了试探他的心性,用各种方式一连试了他十次。其中就有一次是当面演示点石成金术,看吕洞宾对那些金子动不动心?这些都是梅振衣早就听过地传说,今天见面前道人报了姓氏名号,又拣块石头用手指比划,他本能的就想起了这一出,东华先生未施法之前就被他看破了。
梅振衣也有些疑惑。民间传说不是钟离十试吕洞宾吗?现在吕洞宾被他赶跑了,东华先生怎么跑到这里试起自己来了?难道因为自己穿越到唐朝的所作所为,已经改变了历史的某些走向吗?他心念转动,却没想的十分明白,听见问话思忖着答道:“多谢前辈,你让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哦,你想明白了什么问题?”东华先生反问,语气中的兴致越来越浓。
梅振衣:“前辈在万家酒店所施地法术,那井中出的美酒恐怕也不是真正的美酒。无非变化色味迷惑口腹而已,井水还是井水。”
东华先生呵呵笑了:“你小子好悟性!一点不错,事实就是如此,我三年前倒入井中的那壶酒就是施法的灵引。但此地人到万家酒店饮老春黄,无非就是为色味口腹之欲,我也不算骗人。……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么我再问你,假如我刚才点成的是真正的金子。你要还是不要呢?”
梅振衣摇头:“不要,连你自己都不要的东西。我为何要拿?”
东华先生:“此话怎讲?”
梅振衣:“你要是有那本事,干嘛还要向万家酒店白白讨要三年美酒?直接拿金子买不就得了?你自己都不用的东西,我何必要。”他今天心情不是很爽。也看破了面前地道人是在有意试探,很干脆的不上套。
东华先生一瞪眼,有些不悦的责问:“我好歹是位真仙,你怎么这样与我说话呢?我刚才说的是假设,假如点石成真金。你要吗?”
梅振衣想了想:“如果让我选。我要你那根手指好不好?”
他这个回答也是来源于一个经典的传说,据说有个老农无意帮了神仙一个忙。神仙拿块石头变成金子送给他,老农不要,神仙问他想要什么?老农说想要神仙那根手指。结果神仙长叹而去,临走还说了一句话,和东华先生曾对纪家老母说的那句话一模一样,就是“世人之欲,所求无厌!”
梅振衣是故意的,就想看看面前这位“东华上仙”究竟会不会也对自己说“世人之欲,所求无厌!”然后拂袖而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此人就不算什么神仙了,因为他让自己这个凡人给耍了。不料东华先生不仅没生气,反而很开心地笑了,手捻胡须笑道:“哈哈哈哈,你想学我的仙法,悟性倒是不错,可是拜在我门下不是那么简单地事。”
他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同样的话要看什么人说,又是什么人听,钟离权今天就是冲梅振衣来地,而且暗中观察他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其实去年十月钟离权就来到了芜州,也是被梅振衣醒来时芜州云气变化所惊动,查探此地究竟有何方神圣出世?但是他也没找着。
前不久钟离权到万家酒店了结三年因果,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却没有立刻离开,仍然在昭亭湖对岸的山林中留驻。梅振衣到万家酒店喝酒听闻此事,为纪家老母治病,还指点纪山城如何面对眼前的困境,出的主意非常巧妙。更巧地是,梅振衣随口叫破了“东华”名号,这一切钟离权都察觉了,对这个小小年纪地孩子非常感兴趣。
后来梅振衣离开时,钟离权在十里桃花道上观望,一眼就现这孩子根骨奇特。梅振衣曾经非常柔弱,但经过世间第一神医孙思邈的悉心调养,如今已经恢复如常,而且他相当于在最糟糕地情况下重新打造一个最完美的根基,目前还不能说有多强壮,但是挑不出一点缺陷来。钟离权就更感兴趣了,特意唱了一诗歌试探,又现这小子有修行根基。
随后这段时间钟离权把梅振衣的情况调查了一番,今日见他在山中独自一人长叹,故此现身相见,当面做一番试探。一试之下现这孩子不仅资质好,而且连性情与悟性都是人间上上之选,叫他如何不动心。他和孙思邈一样,见到梅振衣也起了收徒之念。一根好苗子,在不同的高人眼里,都是好苗子。
其实这多少是个误会,因为梅振衣占了穿越前现代经验的便宜,已经把东华先生试探的用意和想做的事情看破了,自然显得性情与悟性乎一流,他与孙思邈之间也多少有过这种误会。但这一切真的仅仅是误会吗?也难说!
像钟离权这种人行事高深莫测,在凡人眼中喜怒无常,但也不是无迹可寻,无非遵循缘法。梅振衣在万家酒店无意中说破了东华名号,自称受东华上仙所托而来,缘法已经有了,那就别怪真正的东华先生会找上门,是祸是福就看他自己是什么人了。梅振衣说想要钟离权那根能“点石成金”的手指,就是学法之意,说到了钟离权心里他如何不高兴?
看见东华先生呵呵笑,梅振衣却摇头道:“前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拿假冒的金子和您那根手指相比较,我宁愿选择手指。但我不是真的想要那根手指,如您所说,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已经有传法上师孙思邈孙真人,师父的学识浩如渊海,我所学尚且差的很远,此时不必贪多,也不敢擅自拜入他门,所以先生多虑了。……您不是要采药吗,就不耽误前辈时间了,您快去采药吧。”
东华先生笑了一半被噎回去了。郁闷啊,着实有点郁闷!已经开口说出要收徒的话了,对方不仅没有拜倒在面前请求他来考验,反而来了这样不冷不热的一句。虽然郁闷却又没法生气,梅振衣虽不是很热情,但表现一直很恭敬,丝毫没有得罪的地方。
唉!人间事就是这样奇妙,有多少人愿意拜倒在他面前肯求结缘,可惜钟离权看不上,等碰到个能看上的吧,对方却不怎么主动。
听梅振衣这么说,钟离权反而不走了,脸色一沉道:“你这孩子,到底是聪明还是傻?你是孙思邈的弟子,要尊师,我也没法说你什么。但你今日出不知己身是谁的感叹,你师父没有传你心法解惑吗?……小子,我知道你为何事闹心,长安侯府是不是来了一位专找你茬的程先生?来来来,此事我帮你摆平,也算报答报答你。”
说完话也不问梅振衣答不答应,将道袍的大袖一挥,梅振衣只觉得四面八方有无形的力量包裹而来,身形随着飘然而起,这股力量压迫得他说不出话,眼前光影扭曲也看不清东西。钟离权以化身之力带着梅振衣从妙门山中飞出,将他一直摄到芜州城北。
等落地之后收了法术,梅振衣才看清周围景象,这里他非常熟悉,就在菁芜山庄大门口的路对面,但眼前的菁芜山庄已经面目全非,只剩一片断壁残垣,废墟中还冒着缕缕青烟。这里不久前应该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火,周围看不见一个人。
ps:民间神话流传千年,溯本求源难知当初究竟,本小说一家之言演绎,行文用意可能另有不同,不必太较真:)
另,今天章节小小加料,恳求书友们更多的支持!
【平心】
040回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飘天涯
ps:本回八千字长章节,这一更也抵双更了:)
东华先生上前一步手指山庄道:“富贵庄园,也只留青烟一片,那
位程玄鹄,此刻已葬身火海,你爱也罢憎也罢,都已随风而去。小子,
此刻你还剩下什么,是否明白己身是谁?……”
“靠?果然在玩这一套,还是障眼法,有没有点新花样!”梅振衣
左心中暗道。眼前这一幕他很熟悉,真真切切就是传说中“钟离十试吕
洞宾”的场景。据说汉钟离在用点石成金术考验吕洞宾之后,又把他带
到家门口,让他看到家因已毁,亲人都已亡故。吕洞宾由此了悟人间无
常,一念看破生死,面不改色从容安葬家人。
后来吕洞宾才知道这只不过是汉钟离考验他的一个幻境而已,这一
关算是通过了。校溪小时候听见这个传说就很反感,曾对太爷说道:
“那个汉钟离,到底是考生死呢还是考冷血呢?那样也算通过考验?全
家人都被弄死还无动于衷,这样挺好玩吗!……我要是吕洞宴,当场就
给那汉钟离一顿鞭子。”
穿越前的一句戏言竞成为真实的场景,但此刻的校振衣不是在看
戏,而是亲自成为这出戏中的主角。该怎么办?像传说中的吕洞宾那样
做吗?想都别想,梅振衣就是梅振衣!这一刻他仿佛找回了一点自我。
东华先生站在前面侃侃而谈,陡然听见脑后一声锐利的风响。原来
是校振衣猛一抬手,袖中飞出一根金黄色半透明的细长鞭子,鞭梢在空
中一转直抽东华先生耳后的脑侧,一出手就是打猴鞭中的绝技昏厥鞭。
梅振衣跟随梅毅习武练剑。当然没有忘了穿越前所学地打猴鞭法,
当他身体恢复到可以习练的时候,就时常私下里练习。他还叫张果给自
己特制了一根鞭子,就是仿造穿越前所用的那支打猴鞭。现在这根鞭
子,用最坚韧的老黄牛筋制成,又经过张果的法术淬炼,里面还缠绕了
百年乌梅根丝加固。
照说这样一根鞭子已径不是世间普通的东西了,但梅振衣却觉得还
不如穿越前所用的那支长鞭。那根打猴鞭是梅太公给他的。据说是梅家
祖上世代相传之物,不仅用起来十分顺手而且材质奇特水火不伤。张果
给他特制地这根鞭子虽好,但还比不上原先那支,不过用之施展打猴鞭
法倒也没什么问题。
昏厥鞭据说能打世间人鬼神,如果真的打中了,东华先生这样的高
人会不会也昏倒在地呢?梅振衣没有得出答案。因为他失手了。本来这
一招绝技闭着眼睛出手他都能抽中的,打猴鞭又细又长又软。带着内劲
出手又急又快,可以追着要打的方位走,不怕对方躲闪,人的身形再快
也快不过鞭梢。可是在即将要打中地那一瞬,东华先生的身形一阵恍惚
似乎瞬间椰动了位置,鞭梢在空气中出一声爆裂般地脆响,抽空了!
这一鞭没抽着人但也非完全没有效果,随着鞭梢脆响东华先生身体
移位。眼前的幻境仿佛也被抽灭了。只见光影一转,大道对面仍是好端
端的菁芜山庄。还有家丁在门前职守。
“姓梅的,为何偷袭我,你胆子也太大了!”东华先生转身面带怒
意喝道。
梅振衣一指面前道人:“你放火烧我家,我还能对你客气?不管是
谁干这种事,我都会出手!鞭子抽不中你。就用砖拍!”说着话从地上
拣起半截砖头来。瞪着东华先生。
看这个小孩竟然在自己面前抡砖头,东华先生好气又好笑道:“不
过是考验你的幻境而已。你既然已经识破,又何必向我行凶?你就不怕
我生气吗?"
梅振衣反诘道:“既然你没被打中,那就把鞭子和砖头也当幻境好
了,有什么好生气的?搞个幻境把别人家烧了挺好玩的吗?拜托,我没
请你来考验我!”
东华先生生气了,至少看上去很生气,肩膀抖胡子都在乱颤,指
着梅振衣道:“好好好,算你狠,有眼不识好人心!走了,不理你
了!”说着话转身就走。
梅振衣在他身后叫道:“前辈,你这么就走了,不送我回去了吗?”
东华先生头也不回道:“自己走回去!”
梅振衣:你太不讲究了吧,一百二十多里路呢!"今天东华先生
提供的是单程机票,只管飞天摄梅振衣到此处,却不管把他送回去。
东华先生又答道:谁叫你跑那么远,路对面不就是你家吗?进不
进去随你地便!……小子,你等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最后这句话
说地有些凶狠,言毕身形已飘然不见。
钟离权真的生气了吗?当然不会,他不是明崇伊或吕纯阳那种人,
有真正的仙人修为境界,怎会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计较?他两次出手考
验梅振衣,一般来说最好的结果和最坏地结果事先都能想到,但事实却
大大出乎他地预料。每次还没等他把戏唱足呢,梅振衣就已经把他的戏
法给破了,这孩子天份之高实在罕见!
他说了一句听上去似乎恶狠狠地话,但转身走的时候却面带微笑,
他说的是实话,确实不想放过梅振衣——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徒弟收到
门下,错过了太可惜。他所学的道法是金丹大道,正式传法应等到弟子
年满十六岁之后,梅振衣今年十三岁,算一算还要等三年时间。那就等
着呗,反正梅振衣拜在孙思邈门下,基础也是极好的,修行之路不会走
偏。....此时钟离权已经打定了主意。
其实梅振衣也清楚真正的得道高人不会和他计较的,况且这种事也
没法计较,只是还不知道钟离权看上了他这个“弟子"。眼见东华先生
落了一场尴尬转身离去,还留下一句找场子的话。他也起了孩子气,单
手叉腰大叫道:“那我们就走着瞧,我又不是被吓大地!”
这一声大叫不知东华先生听见没有,却惊动了菁芜山庄。本来他俩
站在山庄对面说话,山庄那边的人既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说话声,等东
华先生一走,梅振衣的身形就显现了出来,恰好他出这一声大叫。
山庄门口的家丁闻声看过来。现竟然是小少爷,赶紧跑过来道:
“少爷,您怎么回山庄了?其它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带?”
梅振衣一看被下人现了,立刻吩咐道:“赵启明,去山庄里给我
牵一匹快马来。我还要赶路,就不进去了。”那个下人就是曾丢了孩子
又找了回来的赵启明。赵启明不敢多问立刻回山庄给少爷牵出一匹快
马,梅振衣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说来也巧,长安派来的那位程玄鹄先生这天正在前院有事,也听见
了门外的一声大喝,然后就看见赵启明进门牵马,他连忙叫下人去看看
怎么回事。下人回报:“小少爷刚才今着半块砖头在门前大喊我们走着
瞧,我又不是被吓大的!然后连门也不进,就骑马走了。"
程玄鹄闻言心里咯噔一声。站在那里倒吸一口冷气。梅公子这是要
干嘛?显然是冲自己来地,这是跑到山庄门前恐吓示威呀!小小年纪。
又出生在王侯世家,怎会有这样粗俗无礼的举止?一定是被身边的下人
教坏了,看来侯爷夫人派自己来调教这位小公子是有道理的,他真该好
好管教。
程玄鹄也算饱学之士,其实也不是恶人。到羌州来是受人所托忠人
其事。办事也很用心。但小俣爷躲在山上不下来,总这么抻下去也不是
个办法。他毕竟是来当老师的。这几个月为了给少主面子,他也不好上
山强逼,现在情况不同了,这位小公子竟然敢在门前示威,看样子确实
是疏于管教,再这样下去他也没法向长安侯府交代。当下打定主意,他
决定第二天就上齐云观去会会那位尚未见面的梅家大少爷。
暂且不提程玄鹄如何打算,梅振衣这天赶回齐云观时天都黑了,顾
不得和下人们多解释,立刻就去找孙思邈,向师父详细禀报了今天遭遇
东华先生地经历。
“东华先生点石成金,实为世间钱财妄境,你不受他的神通所惑,
并不是因为你如今地修为已能破妄不迷,而是你早有察觉,所以根本没
进去!
…向在菁芜山庄门前的试探,情形也是类似的。"这是孙思邈的解释。
“请问师父,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梅振衣追问道。
孙思邈:“好事,当然是好事,这说明你的性情与悟性都极佳,甚
至乎他的预料。不过也非全然是益处,这一关你修行中迟早要过的,
世间大妄,如不能入则不能出,你也不会见到一番新天地。你这孩子
呀,就是太聪明了!”
梅振衣:“这有什么不好吗?请师父指点。"
孙思邈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调教须谨慎,根基不能有
偏,世间大器雕琢向来艰难,普通瓦缶烧造则不必费心费力太多。那位
东华先生,多半是看上你的资质了。”他打了个比喻,越珍贵地材料,
加工成器才物就越需要小心谨慎,普普通通的东西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师父,您这话什么意思?东华先生看上我什么?我可没看上他,
我觉得他比师父您老人家可差远了。【*平心】
孙思邈笑了:“你对那位高人,似乎有成见?”
梅振衣想了想道:“是呀,我明知道他要干什么,也很清楚他没有
恶意,但就是感觉不舒服。您想想看,假如换一个人,被他这种玩法折
腾,还不给玩疯了呀?”
孙思邈伸手摸了摸梅振衣地后脑勺:“腾儿,你疯了吗?没有!他
试探的人偏偏就是你,就不必如此假设了。那位东华先生姓钟离名权,
我早年也有所耳闻,据传说他已飞升成仙。没想到还会现身人间。你若
与他有仙缘,也不是坏事。"
梅振衣:“您老是什么意思?不是想要我拜他为师吧?,师父所传我
连一小半都没学会,现在不必想太多。”
孙思邈又笑了:“据我所知东华先生所修是金丹大道,你的年岁还
未到,所以也不必着急想那些,把眼前的根基打好才是。如果真有缘
法,那就顺势而为,守好你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今日眼中怪异,
来日未尝不可知其中真趣。”
梅振衣点头道:“我最愿意听,师父开解了,您老的话总让我觉得很
有收获。”
孙思邈:“不要只顾奉承我,眼前还有一件事才是正经,长安俣府
给你派了一位程玄鹄先生。你不能总这样晾着人家不见。我知道你心中
有些许不满,但他是奉长安侯府之命而来。你毕竟生为人子,如此显得
不敬不孝。”
梅振衣:“师父说地是,我打算过几天就去山庄拜见那位程先生,
总算让他有个交代。晾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初到芜州时地那股锐气也消
磨的差不多了,见了面也不至于找太多别地麻烦。”
孙思邈无可奈何的摇头道:“你这孩子,怎么又讲起兵法来了?”
梅振衣打算过几天就去拜见程玄鹄,没想到程玄鹄第二天就拉下老
脸主动登门了。这位程先生心里也有一股气,有上门问罪的意思。就算
不能把小少爷怎么样,他可没打算放过那些教少爷“学坏"的下人。这
一天非常不巧,恰好星云师太也来了,程玄鹄赶到齐云观的时候,梅振
衣正陪着两个小丫鬟在书房学歹功课。
程玄鹄到了齐云观。直接就往东院走。他虽然不认识梅振衣,但是
梅家地下人却是认识他的。梅振衣在书房听见通报。赶紧迎了出来,恰
好在书房门外碰见程先生,只见此人不到四十的年纪,头戴诸葛巾,身
长七尺面容很端正,身形稍显清瘦,倒是典型的书生模样。
一看张果陪在此人身侧对他使眼色,梅振衣早已猜到对方身份,站
在那里面带微笑躬身施礼道:“是程先生吗?在下梅府长子振衣,先生
从长安远来,我因身体不适一直在山中调养未能拜见,失礼之处请先生
海涵。腾儿在此谢罪了!他自称“腾儿"这个乳名,又客客气气的行礼
谢罪,搞得程玄鹄一时间倒不好作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
是这位赔罪的大少爷呢。面前地大少爷只是个十几岁的孩予,长地眉清
目秀十分俊朗,尤其是一脸的微笑很有亲和力,非常讨人喜欢,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昨日
在山庄门前抡砖头叫嚣的野小子形像联系在一起。这一夜之间,区别怎
这么大呢?
此情此景程玄鹄也不好训斥什么,只有还礼道:“少爷不必客气,
我既奉侯府之命来到芜州照看少爷学业,这么长时间却没有见面,是我
有负于你,还请不要介意。我们不要在门前说话,到书房中再谈吧,我
正有话要问你。”
一进书房程玄鹄又吃了一惊,只见书房里不仅仅有两个伺候的丫
鬟,还有一位年纪不算大的美貌尼姑,一时之间搞不明梅振衣唱的是哪
一出?张果在一旁赶紧引见道:“程先生,这位是翠亭庵的住持星云师
太,素有才学,少爷请到府中教授文牍功课。……师太,这位是长安来
的程玄鹄先生,不仅饱读诗书,而且精通钱名帐目,是一位高才。"
星云师太未及回避程玄鹄就进来了,也只得上前见礼互相打个招
呼,程玄鹄一听说她是梅振衣私自请地课业老师,又看见桌上摆的笔墨
纸砚,应该恰好在上课,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坐下后微微沉着脸对张
果说:“张管家,我奉侯府之命来教授少爷课业,就算本人才疏学浅不
堪胜任,但也不会不让少爷另请名师,只是此事你应该告诉我才对。”
程玄鹄不高兴也是有原因地,少爷把他晾了这么长时间不来拜师,
却请了个尼姑抢生意唱对台戏,今天还在书房里当面撞见了,这不是给
他一个下马威吗?他不好冲别人火,当面责问起张果来。
梅振衣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自去年开始我就请星云师太来教
授课业了,当时程先生还未到,自然无从告知了。这一段时间先生事务
繁忙,一直在检查芜州帐目,张果想必是忘了,所以未曾提起。"
既然梅振衣搭话,程玄鹄就冲他来了:“少爷拜孙思邈真人为师,
程某自然不敢多言。但这文牍句逗的课业,为何要请一位出家人呢?识
文断字,难道要从佛经开讲吗?”
他的话中有刺啊,星云师太本来不想多话,此时也忍不住开口道:
“贫尼不知梅府家事,只是受梅公子再三央求。来此教授几句文章。我
虽是出家人,但世间僧尼岂能只通佛学。不知诗文经史?先生未考小公
子课业,就如此开口未免武断了吧?"【*平心】
星云师太在梅振衣这里拿的好处多,对这位少爷的印象又非常好,
平时与两个丫鬟相处地不错,当然也听说了程玄鹄到芜州这回事。今日
见程玄鹄一到就找茬,竟然把矛头指向了白己,于是开口反诘。
程玄鹄见星云师太语气不善,转向她道:“师太不必着恼。我受梅
家所托照看小公子,教不严。,师之惰,他若有疏于管教之处,也是我地
责任。梅府不会责问师太这样一位出家人,只会责我程某未曾尽职。方
才听师太所言,是自负满腹经纶。反倒怪梅家长辈多事喽?”
星云师太:“我怎敢责怪梅家长辈?想必程先生也是饱学之士。才
学远在贫尼之上。但是梅公子天资聪慧,贫尼所授课业也无问题。难道
有人想说贫尼误人子弟吗?"
进屋刚坐下,星云师太和程玄鹄就掐起来了,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
样,连吵架都是文绉绉地。梅振衣在心里偷着乐,但表面上还得做个和
事佬,站起身来走到两人中间道:“二位不必争了,如果你们有什么不
快,都是腾儿的错。师太是我的启蒙业师,程先生是从长安特意赶来指
点于我的长辈,我都应该恭敬。”
他转圈拱手,见两人都没作声,又笑着一指窗外道:“师太的才学
我一直很仰慕,听闻程先生地才学也是相当不错的,但还未及请教。今
日恰见窗外风吹蓼花,夏日里得一丝清凉,不如这样,就以此风为题请
二位老师各做诗一,也好让我这个晚辈门生开开眼界。师太,程先
生,有请了!”
他这个提议也说不清是劝客呢还是挑地沟呢,总之出一个题目同时
考考程玄鹄与星云师太。程玄鹄既然受长安候府的委托来做梅振衣的课业老师,总得露一手显示自己的水平吧,如果才学
还不如星云师太,那就别再抱怨自讨没趣了。
穿越到唐代,别的事情还可以慢慢习惯,但让梅振衣最不适应地就
是做诗。这个年代诗风极盛,稍微有点身份的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
来两,就像文革时期人们.办什么事都要先背几句领和语录一样。梅振
衣曾是二十一世纪地大学生,就算学习很好,但很多习惯早已养成,在
唐代碰到一个人就随口吟诗实在有些头痛。可是此时考两人才学,命题
当场作诗,是这个时代公认的最权威的方式。
星云师太悄悄瞪了梅振衣一眼,这位小少爷年纪不大可聪明的很,
一肚子主意,她当然明白梅振衣的用意,二话不说站起身来,走到书桌
前提笔写了一诗.,,.
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飘天涯。
能嘘冷乞乘时令,也扇阳和唤物华。
江上暗催帆影动,陌头软曳酒旗斜。
泠泠习习来何处,只隔琉璃不隔纱。
师太写完之后放下笔道:“程先生,请!”
该程玄鹄上场了,他如果此时退避,今天就算栽了,以后也没法在
梅振衣面前端老师的架子,无论如何也要做一。但程玄鹄却在愣,
看着星云师太写的那诗表情充满疑惑。梅振衣在一旁咳嗽一声:“程
先生,请指教”
听见提醒,程玄鹄走上前去,却没有拿起笔,而是拿起了星云师太
刚才所写墨迹未干的那诗。沉吟道:“师太,你是一位出家人,为何
这篇应景之作有门庭感秋之意?你地字体我很是熟悉,请问师太与故褚
河南公是什么关系?"
一诗要分什么人看,若不精通诗文恐怕只能看见字句平仄,读不
出其中诗意来。星云师太这诗表面上是在写风吹蓼花,字句背后隐约
却有感叹门庭变故与身世坎坷的意味,程玄鹄读出来了。不仅如此。他
还认出了星云师太地书法,与大唐河南郡公褚遂良一脉相承。
褚遂良,博通丈史精于书法,由巍征推荐给唐太宗,颇受赏识。曾
参与拥立唐太宗第九子晋王李治,李治即位后他与长孙无忌同为顾命大
臣。官居宰相。后来因为竭力反对皇上废王皇后立武昭仪,永徽六年
(公元655年)被贬流放岭南。显庆三年(公无658年)客死爱州(今越
南境内)。
现代人学书法,可以很方便地学习各家字体,不论是颜体字还是柳
体字,从书店里买字帖回来临摹就是了。但在那个年代情况是不一样
的,褚遂良刚刚去世不久,所谓褚体字只是后人总结当时并无说法,也
无字帖刊行流传。如果有个人随手所写就是漂亮的褚氏字体,有一个最
大的可能。她从小习书就是褚遂良教地,所以程玄鹄才有此一问。【*平心】
星云师太轻轻叹息一声:“褚河南公。正是家父,出家之前,我名
叫褚云行。”
这句话让张果和梅振衣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星云师太竟有这样地家
世。程玄鹄闻言神色大变,小心翼翼放下那篇诗文。走到星云师太面前
恭恭敬敬长揖及地:“原来是云行小姐。褚氏门生程玄鹄有礼了,方才
言语疏狂得罪之处。请您千万不要介意。”
星云师太一侧身,诧异道:“先生为何前倨后恭?我已是空门中人,云行小妞四字不必再提了。你自称褚氏门生,难道认识家父?”
这是怎么回事?程玄鹄的父亲叫程务书,原本在朝中官至起居郎,
与褚遂良相交甚厚,程玄鹄少年求学时也确曾拜在褚遂良门下自称门
生。后来褚遂良得罪了武皇后,获罪流放,程家也遭受牵连以至家道中
落。如今程玄鹄快四十岁了,也只混了个八品丈散官,依附于裴府为幕
僚。
程玄鹄介绍了自己地来历,回想起往事,止不住一番唏嘘感慨。张
果在一旁劝慰道:“师太如今在空门中修行,往事就不必再提徒添伤感。既是故人相见,应该高兴才对,今日师太来地真巧恰与程先生相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啊。”说着话还向梅振衣使了个眼色。
事情出现了戏剧性变化,上门找茬的程玄鹄前倨后恭,向星云,坪太
施礼自称褚氏门生,而星云师太就是褚遂良之女褚云行。冲着这一层关
系,如果善加利用,说不定能趁机搞定程玄鹄。
梅振衣的脑筋当然转得快,立即起身上前,先冲星云师太施礼又
向程玄鹄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我钦佩师太才学已久,今日方
知您原来是名门之后。程先生也出自高人门下,不远数千里前来指点腾
儿,我不知珍惜错过数月光阴,希望先生恕罪。……来来来,二位老师
都请坐下,边喝茶边聊吧。”
有了这个插曲,书房中气氛缓和了不少,星云师太坐下问道:“程
先生,我见你进门时面有不悦之色,除了梅公子私请业师之外,还有什
么别的事让你不快吗?"
一句话提醒了程玄鹄,他还没有忘记来意,欠身答道:“我受长安
侯府所托来到芜州,应忠人其事,既然清点菁芜山庄的帐目就应尽责。
目前梅公子欲在敬亭山修建神祠,又欲为孙仙人立经石幢,程某非是不
允,可实在支出巨大,所以要禀报长安侯府再作计较。……但我近日听
闻神祠与经石幢都已开工,而菁芜山庄并未支出银钱,所以要上门询
问。”
梅振衣有些惊讶地反问:“先生即刻拿钱不方便,我自己想办法筹
钱也不行吗?”
程玄鹄笑着问道:“小公子年幼并未自立门户,名下亦无产业,你
本人无进项。未经家主许可,擅自举借巨额外债,这笔钱也是需要梅府
来还的。我知道你舅舅家中巨富,他可能不会逼你还,但是追究起来此
事还是违反唐律。如今侯爷出征在外,如果梅府主事之人以此为名,完
全可以责罚你,少爷自己也需小心啊。”
ps:写到本回有些感慨,穿越到大唐最头疼地就是那时的人凡事爱
作诗,历史名人留有著作还可以到全唐诗中去查找,可是那些史上无名
或无著的人物,比如星云师太,她作的诗只能由这个作去编纂了。
唉,比写一般情节麻烦多了,且今天又是一次长章节小爆。希望
诸位怜我辛告又这般认真,多给月票支持!多谢!
【*平心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