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回、内视山中行意气,觉来梦里闻啸音
五石散入腹,犹如喝下这世上最烈的酒,一股沛然的热力自丹田升腾而起布满全身,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张开向外散射着热量。这不是夸张的形容,据典籍记载,魏晋时期曾有人服用五石散之后,卧于冰雪之上以凉水浇身降温,然而这种做法对身体是有害的。这股热力要用心火融合,化转五脏之中,助长升腾五气,然后再运功调和。
梅溪闭息心神内敛,毛孔收缩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根根毛站起下体也勃起,将散射的热力收回体内,身中五气皆动,以内养之功调和,只觉神气充盈运转不息。渐渐的,沛然的热力散去,四肢形骸都有各种暖洋洋、凉飕飕、痒痒的、麻麻的感觉交替流过,宛如夏炎饮冰、秋夜赏月、冬寒围炉、春日拂风,总之十分舒适难以形容。
在定境中不知时间长短,当形骸交感渐渐均衡之后,胸中真气鼓荡,梅溪不由自主开口出一声长啸。啸声如龙吟凤啼传出很远,梅溪本人却没有意识到,但整个校园都听见了这奇异的一声长啸。
校园门口值班的保安听到这一声长啸,揉着朦胧的睡眼惊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半夜拉起防空警报了?不对,听声音不像!”
寅时,也就是凌晨四点前后,是一般人睡的最沉的时候,夜间作案的小偷往往都选择这个时间下手,就算有什么动静睡着的人也不容易醒。校园中很多人在睡梦中都听见了这声长啸,朦朦胧胧的却没有被惊醒,有不少人第二天醒来还互相问道:“我昨天晚上做梦的时候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你们听见没有?”
梅溪本人当然不知这些事情,一声长啸之后,五石散药力化转已尽,他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定坐中感觉十分之清晰,清晰到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的开合,每一根血管的流动,心脏的每一声跳,内脏的轻微蠕动都能准确的感知,就像有一双奇异的眼睛能够“看见”一般。这种状态,修行人往往称之为“内视”,它也是修行高深道法的一道门槛。梅溪自幼学习内养功夫,虽然不知将来门径,但此时却无意中有所突破。
当他终于睁开眼睛吐气收功,天边已经晨光初露,眼前的小山以及周围的草木看在眼中格外的鲜活清晰。他感觉自己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这是形容不出来的,一夜没睡却一点不困,也没有一丝疲倦感,相反他觉得头脑很清醒,五官与身体的感觉也异常的敏锐与协调,简直达到了一个正常人最佳的状态。――这便是所谓的五气朝元吗?
一看天色已经不早,他这一入坐有一个多时辰,现在是六点多钟了。梅溪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校园里的空气很清新周围没有人。梅溪走了几步,只觉得步履十分轻快,脚下就像装了看不见的弹簧一样,这种感觉很好,他简直想开口唱一支轻快的歌。
然而还没有等他开口,突然腹中有响声,滚滚如雷鸣。梅溪伸掌引气下行,接着他就放了一个贼响贼响的屁,声音大的就像小汽车爆胎。幸亏周围没人被他这个响屁吓到,梅溪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远腹中响动又是一个屁,他不动则没什么反应,他一走腹中就有浊气滚动。就这样十步放一屁,一直走到生活区看见宿舍楼才消停下来,总算将这翻滚的浊气排尽。
已经有早起的学生去食堂打饭或跑步去操场锻炼,宿舍楼门口进进出出也有不少人了,梅溪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粉红色的身影站在那里,晨风中亭亭玉立。那是曲怡敏,她大清早怎么会站在这里?看样子她是在等人,是在等梅溪吗?
梅溪还没打招呼,曲怡敏已经看见了他,小跑着迎了过来:“梅溪,你哪去了?一夜都没回宿舍!”
“曲老师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梅溪很好奇的问,在宿舍门口当然要规规矩矩的叫她曲老师。
曲怡敏伸手就把他的胳膊抓住了,看表情似乎抓紧了才能放心:“大清早我就接到一个电话,是你的外甥游成基打来的,他告诉我有人想找你的茬,让你这几天注意点防备。……我接到电话心里就不踏实,赶紧来找你了,结果打电话到你们宿舍你人不在,其他人说你昨天一夜没回来。……我都要急坏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报警了。……谢天谢地,你没事,让我好好看看,你干嘛去了?为什么夜不归宿?”
曲怡敏一开口就说了这么多,抓着梅溪的胳膊脸离他很近,微微有点喘息,带着暖香的热气随着话语拂到他的脸上。看她的表情如释重负,因为梅溪无恙,但语气仍旧含嗔带急,这样娇滴滴的大美人如此和你说话,男人很难不怦然心动。梅溪的身体稍微往后撤了撤,柔声道:“我昨天夜里在山上练功,服用你给我的五石散,所以没回宿舍。……游成基找我,怎么把电话打到你那里了?”
曲怡敏:“你忘了吗?上次你给他打电话,问那只假药鼎的事,用的是我的手机。……他早上往你们宿舍打电话找不到人,又着急,就拨了这个号码,当然是我接的。……真不好意思,又是我们家的事牵连到你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上次张小宁的朋友,一位古董行老板做了个假药鼎,让张小宁拿到曲教授那里献宝想骗六十万,差一点就得手了却让梅溪给识破。张小宁也是受骗者而且是被狗朋狐友骗了,当场面红耳赤下不了台,拿着东西就去找那个古董行的老板算帐了。
张小宁有些恼羞成怒,还带了不少人一起去。梅溪曾讲过古董行的规矩,像这种刻意做伪设局如果被拆穿的话,往往要退钱、赔礼、砸货、拆招牌。但是张小宁走的太急,梅溪没有来得及和他仔细解释,退钱和赔礼是当然的,砸货的话要对方自己动手算是一种羞辱。而最严重的是拆招牌,不可以轻易为之否则就是故意结仇了,因为玩古董的走眼,在业内看来买家自己也有责任。在过去,地方行会撵人时才会拆招牌的,意味着不让这个老板在这一带做生意了,拆招牌先要邀集同行共议才行。
但张小宁并不了解这些,他气势汹汹的带着一帮人去了,找到了那个姓何的老板,让人退钱赔礼还不够,还打坏了人家店面中的好几件高仿。所谓高仿也是赝品古董,但是做工精细成本也是不低的,最可气的是张小宁得理不饶人,还要摘人家店门上的灯箱招牌。
何老板见自己的骗局被揭穿,刚开始是不住的道歉求饶,钱也退了礼也赔了,张小宁带人砸店面的时候他也咬牙认了。到最后张小宁还不罢手,叫人找梯子要拆招牌,何老板终于忍不住了,店里的伙计以及周围做古董生意的人都围了过来拦在前面。何老板问道:“张总,东西是我做的伪,打了你的眼,货我吃回去当场砸了,钱也赔了理也赔了,按规矩我再设一席酒公开赔罪,或者你还想追究那可以用别的办法,怎么能拆我的招牌呢?”
张小宁一手叉腰一手前指,瞪着眼睛道:“当我不懂你们古董行的规矩吗?有明白人都告诉我了!”当场将梅溪讲的那一套东西大声宣扬了一遍,包括遇到明白人怎么看出的破绽,又怎么介绍的古董行的讲究,指点他回来砸场子的。
何老板一听鼻子都给气歪了,看来张小宁这个二百五真是碰见了内行,自己的骗局就是被那个高手拆穿的。可是那位同行太不地道,给外行讲规矩也不讲清楚,居然煽动张小宁来砸场子,砸了店面还要拆招牌,这也太可气了!他却不知道不是梅溪没讲清楚,而是张小宁当时根本没心思再听下去,而且梅溪也没想到张小宁会这么过分,已经赔钱赔礼,砸了店面还要拆人家的招牌。生意人一般不会这么过分的,张小宁平常也不会,这次是被气坏了。
张小宁生意做的大也有些势力,本来就是何老板理亏,事情过去了之后倒也不能再把张小宁如何,却惦记上了那位给自己惹来大麻烦的同行。要打听张小宁说的那个内行人是谁并不难,因为张小宁当场已经把情况讲的很清楚了,在曲教授实验室里帮忙的小伙就是梅溪,想办法找个人问一问也就清楚了。
问清楚之后才知道那人不过是个农村来的大学生,叫梅溪,京城一带没什么背景,作事情却这么不讲究,一般同行之间拆穿赝品也就算了,哪还有故意教人来使坏的?
何老板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在潘家园附近找了几个“扎手”(收钱下黑手的社会闲散人员)要教训教训梅溪。这个消息让游成基知道了,打电话没找到梅溪本人,却联系上了曲怡敏。
曲怡敏说完情况之后面带歉意道:“真不好意思,你是一番好心,却惹了这么大麻烦。我已经打电话告诉张小宁,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收拾干净,不要连累到别人,这事一定要摆平。……但是你也要小心点,这几天最好别出门,上课下课都在校园里,往人多的地方去不要落单,应该不会有事的,那些人总不会冲到学校里来公然把你怎么样。”
曲怡敏这个单纯的大姑娘居然教梅溪这个老江湖怎么躲风头,梅溪哪用得着她来指点?但是他也没说什么,看得出来,曲怡敏是真的关心他,甚至比梅溪自己还着急担忧。听说了这些,梅溪心中有一股怒意升腾而起,冤有头债有主,是那何老板自己做局骗人图谋不轨,怎么吃下去的怎么吐出来怨不得别人,如果张小宁做事过分就去找张小宁出气,欺负到自己头上算什么?
何老板本来是想骗曲教授六十万,没有骗成不反思自己有何错,反而认为是梅溪夺了他六十万一样。这种想法分析起来既搞笑又可耻,但世上偏偏有很多人就是这么想的,对于这种人,一点都不能客气。如果张小宁摆平了或者何老板自己放弃了,也就罢了,如果何老板真敢找人来收拾自己,那么对不起,接下来几年的零花钱就要在这个人身上找着落了,梅溪一点都不会手软,要论江湖手段,他可不是雏哥。
梅溪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是联系游成基,仔细摸一摸那位何老板的背景、生意、爱好、家底等等,再给四姑父打了个电话做些准备,就等何老板派人来找自己的茬了。他心中这么想,表面上一点都没露出来,非常感激的对曲怡敏点头道:“谢谢,幸亏你提醒我了,这两天我就照你说的做,一定会小心注意的。真的不好意思,因为我的事大清早麻烦你赶来通知,快要上课了,我现在回宿舍洗漱一下,你今天上午是不是也有课?”
直到现在,曲怡敏的右手还一直抓着梅溪的左上臂,两人贴得很近说话的姿态很亲密,已经引起过往的人不自觉的侧目注视,梅溪又悄悄的向后退了半步一动胳膊挣脱了曲怡敏的手。
曲怡敏见梅溪要回去,有些着急的又说了一声:“等等,别着急走,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话从坤包里掏出一款小巧的手机,诺基亚牌的,比较流行的高端款式。
梅溪有些意外的问:“手机?这是给我的吗?”
“这款手机有照相、摄像、录音功能,还可以单键快拨号,你拿着,有什么事情也方便。”曲怡敏将手机塞到梅溪手中。
梅溪:“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这个?”
曲怡敏:“你外甥找你,却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你一直没有手机,联系起来不方便,也真的需要。手机费你不用操心,我充了不少,足够你这个学期用的,电话号码是……”
梅溪看着她,有些动容的问:“所以你大清早给我送手机?这是谁的手机?不可能是你现买的吧?”现在时间还不到七点,没有什么商店开门,这手机肯定不是今天买的。
曲怡敏被他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不是今天买的,我前几天就买好了,准备明天送给你的,今天机会巧就在这里送你吧,提前一天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梅溪突然想起今天是11月13号,明天就是自己的阳历二十周岁生日。他从小也过生日,但太公给他过的都是阴历,定的日子就是到派出所落户的那一天,至于梅溪准确的生日谁都不知道。梅溪的阴历生日是十月初六,这月初已经过去了,曲怡敏这么一提醒,梅溪才意识到明天将是自己名义上的公历二十周岁生日。
******************
ps:五石散这种东西,在这一卷作为情节道具有什么象征呢?象征人间五味?也许只有尝遍人间五味,才能内照通明。呵呵,行文中的一点感慨,继续求票!
015回、莲台不见观自在,谁家小妹卖秋梨
掌中的手机亮晶晶的十分漂亮,这是梅溪有生以来收到的最贵重的一份生日礼物,是曲怡敏早就准备好的。看着它,梅溪心中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莫名的触动了,让他无法拒绝这份好意,收起手机道:“谢谢,它好漂亮啊,我很喜欢,太谢谢你的礼物了!”
曲怡敏见梅溪很痛快的收下,终于笑了:“这样以后联系起来就方便了,有事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你身怀绝技,待在学校里也不怕什么人找你麻烦,但凡事还是小心一点好。对了,我爷爷听说你过生日,说明天要请你吃晚饭!”
……
曲怡敏走了,梅溪回宿舍,在楼梯上停住脚步,抚摸着手机默然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天上课、吃午饭、下午再上课,第一节课后去曲教授的实验室帮忙,老头果然邀请他第二天吃晚饭,给他庆祝生日也算谢谢他。这一天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生,和往常一样过去。
凌晨一声长啸震动校园,梅溪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而大家很快也就渐渐淡忘了,每天都有那么多自己的事情要忙,谁会总是想着睡梦中听见的奇异声音呢?但是这一声长啸却惊动了两个特别的人,也许用“人”来形容这两位并不是很贴切,就是这两个“人”彻底改变了梅溪在公元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初这二十年的人生历程。
此时的梅溪还浑然不觉,他当然不怕上门找麻烦的混混,却不知道有两位根本惹不起的高人已经来到了附近。这天夜里他没有再去山上服用五石散,此神仙方如果用来调元五气,最多服用五次,如果境界已到服用一次也就够了,不必再多服。
这天夜里他睡在宿舍,凌晨时做了一个奇异的梦,在梦中他身穿紫气青光流转的道袍,高簪披立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五彩祥云之上,漫天仙佛环布四方,共称他为梅真人。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他正在召集诸天神佛定立“天条”。(这个梦在本文开篇时已有描述,此处不再重复。)
醒来之后梅溪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做这样奇异的一个梦,与自己平常的所思所想半点边也扯不上。梅溪也没有多想,反正就是个梦而已,自己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比如他还得老老实实到教室上课。
晚上曲正波要请梅溪吃晚饭,没有去饭店而是在老头自己家里,梅溪总不好意思空手登门,不用买太贵重的东西,捎点水果也是应该的。这天下午放学后梅溪出了西大门走向附近的市场,他孤身一人出了校园,违背了曲怡敏的建议,但并没有忘记随时警惕。
梅溪的耳目本就比一般人敏锐的多,自从服用五石散行功之后,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种最佳的状态,也就是曲正波所说的五气朝元的境界。怎么形容这种状态呢,有一句话叫作:“一石投水,满湖皆波,生生而起,衍涉涟漪。”他走在街道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能跟周围的环境生共鸣,四周一定范围内生的情况都能清晰的感知。
这种奇异的感觉就是修行人所称的“神识”,也有一些普通人天生“灵觉”十分敏锐,下意识中周围生的很多事他都有反应,但这种情况是无意识的,而修行人的神识是主动的可以控制。梅溪不是修行理论家,也还没有人跟他讲过完整的修行体系,他不知道这个名词,但是在他自我修炼的过程中,不自觉已经掌握“神识”的运用。如果有高人在侧知道这一切,一定会感叹此少年的资质非凡,也许他的太爷梅太公早就了解这一点吧。
走出校门只有十来分钟,梅溪没有回头,但已经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在跟踪,感应他们走路的姿势,似乎腰间还揣着家伙。这些人很可能就是来找他麻烦的混混,他们来的好快,梅溪此时却没功夫搭理他们。他要买水果就去买水果,等买完水果走条没有人的小巷再引这些人出手,到时候好好收拾他们。这世上就是有人皮松欠抽,梅溪的打猴鞭抽的也不仅仅是猴。
梅溪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一副毫无戒心的样子,但周边的一切情况都在他的察觉之中,那三个人跟着他,却不知自己一方已成为咬上饵的猎物。眼看到了离市场不远的一个路口,梅溪抬眼却大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放慢脚步。
生了什么事吗?不,什么也没生,仅仅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面若银盘肌肤如玉,体态稍显丰腴却特有一种妙曼的韵味。很难分辨她有多大年纪,也许二十岁或者三十岁,在她身上看不出岁月特有的痕迹与特征,她站在一个水果摊的后面,看样子这人是个卖水果的。这里离市场不远,路边出现一个卖水果的有什么好奇怪的?能让梅溪这种遇事不动声色的人感到震惊?
原因很特别,是因为这个女人还有她面前的水果摊在梅溪的神识中毫无感应!本来梅溪不紧不慢的走路,但周围一切情况都能清晰的察觉,但独独就是这个人和水果摊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样,直到抬眼看见才猛然现!这种情况,足以让梅溪大吃一惊了。
仔细观瞧还有更特别的现,那就是这个水果摊周围很干净,特别的干净!北京的空气不是很好,虽然前段时间奥运会期间改善了很多,但是街巷中车来人往带着都市那种特有的污浊。而就在那么一小片地方,清静的一尘不染,摊上摆的水果是秋梨与香蕉,个个明黄色鲜艳欲滴都毫无瑕疵,在水果的旁边,还放着一根杨柳枝,就像从春天的柳树上刚刚摘下来,嫩绿的细叶上还挂着新鲜的露珠。
最特别的是这女子的相貌,非常的端庄标致,可以说美到了骨子里却不带半点俗媚气息。梅溪一打眼就觉得此人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念头一转突然想起凌晨刚做的那个梦,梦中那位走到五彩祥云之前与他答话的、叫“观自在”的女身菩萨就是这个样子!
哇靠,搞什么搞?夜里刚刚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见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菩萨,白天就在大街上看见一位一模一样的人,世事有这么离奇的吗?梅溪瞪大眼睛盯着那女子观瞧,一时之间走神了。
梅溪的眼光锐利,那女子似乎也有感应,抬起头来看向这边,正好与梅溪的视线相接。她的眼眸明澈而深邃,梅溪却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种非常复杂的变化,那往往是见到一个与你关系很复杂的熟人才会有的眼神。梅溪不明白是为什么,他以前肯定没有见过这个人,就在此时那女子冲他微微点头,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提起了水果摊上的杨柳枝。
一种奇异的感觉弥漫而来,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静”与“止”是两个分别的概念,先是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不复存在,其次是这一片天地间的所有物体动物都停顿下来,包括梅溪的身体。他正向前迈步,一只脚提起来刚刚落下还没落地,这个姿势理论上是不可能保持静止的,但是恰恰他就这样被定住了。他动不了,哪怕一根头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连视线都无法移动。
在他的侧前方路口处有一辆公共汽车刚刚转弯,还保持着一种前冲的姿态停滞在那里,车后部排出的青烟尾气刚刚飘散此时也被奇异的定格,透过车窗还能看见车厢里站着的乘客身体向转弯处倾斜,都奇异的保持着这瞬间的姿态。奇怪的是梅溪虽然动不了,连呼吸与心跳也静止了,但他的神识感应还在,能察觉到周围的情况,而周围的一切事物几乎都是如此。这种感觉不是空间的凝固,而是时间流逝的停滞。
虽然一切几乎都静止了,但也有例外,静中有动,唯一还保持完全正常的就是那位卖水果的女人。在这一片时空凝滞的天地中,那女人似乎不受任何影响,动作也没有任何停滞,只见她一手拿起了杨柳枝,点头冲梅溪浅浅一笑,看姿势下一个动作应该是用杨柳枝冲着梅溪的方向拂过来。
然而这女人突然脸色一变,抬头,视线穿过梅溪的肩侧看向他的身后。就在此时梅溪听见了身后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关小妹,原来是你呀!这些年见你的化身显现,一次比一次出落的标致水灵,你想干什么?勾引小伙吗?……看样子我来的正是时候,也正是地方。”
听见这声音,梅溪只觉得耳熟,转念又想了起来――就是那天他和曲怡敏在路边遇到的算命先生,他一度认为此人精神不正常。那位被称为“关小妹”的女子看向梅溪的身后,眼神就像月光下的一潭秋水显得神谧莫测,幽幽道:“风公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位风公子呵呵一笑:“那你为什么又会来呢?难道我们是为了找寻同一个答案吗?不不不,我和你来的目的不一样,我只是路过而已,真的是路过。”他的语气还和当初一样,神神叨叨的。
说话间风公子从身后与梅溪擦肩而过,他行走时带起一阵清风扫了梅溪一下,梅溪身躯一震现自己能动了,凌空抬起的那只脚也落到了地上,不由自主向前踉跄了半步这才稳住身形。他虽然能动了,但周围的景物仍然没有变化,仍停留在仿佛时空停滞的状态当中,只有梅溪自己“跳”了出来。
016回、当年尚无风公子,只道神君梅振衣
梅溪这一动,对面的关小妹看见了,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有些惊讶,而风公子背对着他好像并未察觉,仍然笑着对关小妹说道:“你不要问我,应该我问你,你出现在此想干什么?”
关小妹望向梅溪,淡淡的答道:“你回头看,不就知道了吗?”此时梅溪也恰好咳嗽一声问道:“二位,到底生了什么事?”
关小妹与梅溪几乎同时开口,把那位风公子吓了一跳,就像猫被踩了尾巴一样从地上蹦了起来转身,恰好看见梅溪抬手打招呼,他退后一步拍着胸口道:“小子,是你在说话呀?吓我一跳!”
他的反应也让梅溪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道:“是你们吓着我了,我怎么会吓着你?”
风公子有些不高兴的用手往旁边一指:“你看看周围都是什么情况,你突然开口说话能不吓人一跳吗?”
梅溪真没搞明白到底生了什么事,很疑惑的问道:“他们都怎么了?这个世界怎么了?我是在做梦吗?”
风公子笑了:“你没做梦,不过也和做梦差不多,他们没怎么样,所有人没有任何事情,其实什么变化都没生。”
梅溪愕然道:“不可能,他们怎么都不动了,就像时间凝固了。”
风公子摇头:“他们的时间没有凝固,仍在踏着自己的脚步,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你我所处的境界不同,不是他们不动了,是你我穿行而出,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就是穿行色界的神境通。”
梅溪仍然一头雾水:“神境通?难道我们穿越到另一个平行时空?”
风公子仍然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讲,其实你我也没有什么变化,不也站在这里说话吗?……蚂蚁知道吧?这种动物的感知结构是二维的,没有空间概念,假如你离开它所处的平面,它就感知不到,并不是你消失了也不是你改变了,蚂蚁也没变。……再打个比方吧,假如有人顺着一条线往前走,你在侧面可以看见他动,但你跟在他的身后,他的背影永远不会移动。……这些比方并不贴切,你就勉强去理解吧。”
梅溪听了个半知半解,仍然问道:“四维空间?”
风公子摇头就没停过:“我们在讲神通,不是在讲物理,你看我的样子长的像四维吗?不能这么牵强附会!……这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口才再好你的悟性不到也没办法讲清楚,你现在简直就是个迷路的道盲。”
梅溪:“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突然就变成了这样,这是谁干的?你吗?”
风公子回身一指:“不是我,是她!”他指的是关小妹的方向。
梅溪又吃了一惊,只见马路边刚才摆水果摊的地方变得空空荡荡,就在刚才说话间,不知何时那女子和身前的水果摊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忍不住惊叫道:“她怎么不见了?”
风公子冷哼一声:“哼,难道是城管来了,无证商贩推着小车跑了!……她已经出手了,但是我来了,她当然会走,缘法如此。”
梅溪:“我还是没搞明白,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找上我?”
风公子转头,饶有兴致的盯着他:“你是问关小妹吗?她不就是卖水果的吗,你都长这么大了没见过卖水果的啊?至于我,姓风,我们以前见过一面,就不用再介绍了。……我上次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的来历非常,可你小子竟然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倒想问问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
梅溪老老实实的答道:“我叫梅溪,来自梅家原,高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们变成这个样子,怎么才能恢复正常?”
风公子又笑了:“你觉得现在不正常吗?我觉得挺正常的,不是告诉你了吗,这是穿行色界的神境通,一种神通而已。”
梅溪摸了一下后脑勺,感觉没什么异常,惊叹道:“你们都是有道高人吗?好神奇呀,太不可思议了!”
风公子一皱眉,表情仿佛想笑:“也没什么神奇的,神通并非万能,关小妹施展神境通穿行色界,遇到我不也是不灵了吗?神境穿行就是穿行,扰动不了色界,想去偷看女生洗澡应该可以,但想以此去偷别人的钱包是万万不行的,你明白了吗?”
梅溪还在摸后脑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迷惑中感觉稍微踏实点,仍然问道:“她穿行你穿行,那我是怎么进来的?我又没那么大本事!”
“你应该问你是怎么出来的,对呀!你是怎么出来的?……看你小子不像很有能耐,炉鼎气血修炼的还不错,但也是刚刚修行入门而已,离出神入化的大神通境界还差的太远!像你这种情况,我若从你身边经过,你神识中会有所感应,但你根本不能穿行神境,也没人敢把你**来。”风公子对梅溪的一连串问题一直回答的很耐心。
闻言梅溪心中一动,因为他听见了“出神入化”四个字,曲正波曾经讲修行境界时,提到“五气朝元”、“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出神入化”等等境界,并且强调“五气朝元”是他亲身印证,而往后的其它说法诸如“出神入化”等只是传说了。今天突遭奇遇,听这位风公子开口说话,似乎将出神入化视为理所当然,言语之中很显然风公子与那位关小妹就有这种境界。
梅溪心念飞快的转动,突然想到了这点,也就是他自幼心思沉稳逢变不乱,此时才能回想起这么多东西。自从异变突,梅溪的感觉一直就像做梦一般,意识明明很清醒,可眼前的很多事又偏偏让他觉得迷糊,直到现在才稍微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睛追问道:“为什么不敢把我**来?有什么后果吗?”
风公子回答时表情很严肃:“以你的修为不可能穿行神界,血肉凡胎如果强行如此,只能有一个结果。”
梅溪:“什么结果?”
风公子:“形神俱灭,飞灰散尽!”
梅溪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体,喘了口粗气道:“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
“对呀,我看你一点事都没有?你是怎么办到的?把我给搞糊涂了。”梅溪的话把风公子给问住了,他伸手摸着下巴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竟然反问起梅溪来。
梅溪一摊双手:“你问我,我问谁?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不对,这不可能,难道你身怀特殊的仙家异宝?”风公子皱眉说话,突然抬手一指梅溪的前胸:“你身上戴的是什么?”
梅溪将手伸进衣领,提出了一样东西,是一片连接在明黄色柔软细藤上的碧绿叶状饰物,二十年前他被梅太公在河边拣到的时候,身上就莫名其妙的戴着这件来历不明的东西,这二十年来从未离身。
一见此物,风公子的眼神陡然收缩,脱口道:“句芒之心!”
“它叫句芒之心?是什么东西?你怎么会认识的?”梅溪颤声问道。眼前的奇人风公子竟然能认出他从小佩戴的饰物,开口就叫出了名字,这让梅溪大感震撼。这是伴随他莫名来到世界上唯一的东西,非常可能与他的身世有关,叫梅溪如何不动容?
风公子的回答却让梅溪很失望,只听他微微叹息道:“我听说过这件东西,很久很久之前的传说,今生今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但是看见它我就能认出来!……你先告诉我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它怎会戴在你身上?”
梅溪:“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有一年大水让洪水冲到河边被人救起,那时我才刚出生不久,身上就戴着这件东西。……先生,你既然知道这东西的传说,能不能告诉我?”
然而风公子却像没有听清楚他的问话,抬眼盯住梅溪的脸,仿佛在思索什么深奥难解之事,说话也像在自言自语:“你自己都不清楚,我怎么告诉你?……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感觉没错,果然就是你,难怪她会到这里找你,可她为什么要来呢?眼前的你究竟是来处还是去处呢?”
梅溪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喂,你究竟在说什么?什么叫果然是你?你以前认识我吗?”
风公子看着他,眼神很是难解:“你眼前的我,不能算认识你。但看见了这句芒之心,那就是你了,它果然在你的手中!”
梅溪:“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古怪?你仔细看看,能都告诉我吗?”说着话他一低头,将句芒之心从脖子上解了下来,准备递到风公子手中。
风公子刚才有些走神,看见梅溪的动作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一把抓向他的手腕惊呼道:“不可!”但是他的反应晚了,梅溪已经将句芒之心摘了下来,此时异变陡生!
梅溪刚将句芒之心摘了下来,他的身体就在风公子眼前瞬间消散了,就在同一时刻,那枚句芒之心闪现出碧绿的光华,照射在梅溪消散的地方,静静的悬浮于半空。血肉凡躯不能穿行神境,被强行带入也会在瞬间形神俱灭飞灰散尽,梅溪误打误撞进入,是因为他身上佩着仙家异宝句芒之心。但这东西梅溪自己不会用,一旦摘下来和自杀差不多,唯一的异常是句芒之心上射出的那道光华,至于他的消散是完全正常的。
风公子看出危险想阻止却晚了,像他这种高人怎么会反应慢呢?因为看见句芒之心有瞬间的走神,就像所有心神都被吸引了过去忘记了其它的事,等抬头提醒已经迟了。
句芒之心的光华散射也就是一瞬,很快碧光一敛凌空向下落去,然后被一只手接住,那是风公子下意识的伸手,面前人已不在,只拿住这枚句芒之心。还有一根细长的金黄色软鞭落地,那是缠在梅溪右臂上的打猴鞭,至于梅溪身上其它的一切东西包括他本人的身体都消失了。
风公子伸着手、瞪着眼、张着嘴,表情变傻了,人似乎被石化了一般,这瞬间的变化也是他意想不到的。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关小妹的声音:“形神俱灭,风公子,此人毁于你手!”
风公子闻言身体一震恢复了正常,不仅是他,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在这一瞬间突然恢复了正常,马路上仍然是车来人往,风公子与关小妹站在道旁,没有了刚才的水果摊,也没有了梅溪。不远处有三个人出低声的惊呼,在那里揉着自己的眼睛,他们就是跟踪梅溪的那几个混混,跟着跟着突然就现碧光一闪,梅溪凭空不见了!
风公子突然笑了,转身对再度出现的关小妹说道:“你怎么可以说是我毁了此人?我可什么都没干。”
关小妹面色淡然道:“若不是你节外生枝,怎会有此变故?你还笑得出来,据我所知你不可杀生,给他和你自己都闯了这么大的祸,后悔了吗?”
风公子还在笑:“那不可杀生之人并不是我,你好意思说我?如果不是你出手,我会出现吗?追究起来这事根源在你,现在你满意了?”
关小妹有些不悦:“我并没把他怎样,闯祸的是你!”
风公子:“你没把他怎样?恐怕是没来得及吧?因为我来了。……我怎么敢肯定你是善意还是恶意?当然要出面。”
关小妹:“你怎知我有恶意?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倒是小心,结果又如何?”
风公子还在笑:“是呀,我确实是多事了,你是谁呀?观自在,菩萨果渡己渡人,缘法果然奇妙,你一定认出他来了。”
关小妹面容一肃:“我认出他又怎样,你为何笑的如此开心?”
风公子抬头望天道:“知来处去处,得来处去处,合来处去处,为修!……今日一见,终于知道他的来处去处,我觉得挺好玩,你呢?……你不会没看出来他的来处去处吧,于此时来到此地,印证缘法如此,无话可说呀。”
关小妹叹息一声:“不仅是缘法如此,而且是原来如此,可惜你我一千二百年后方能透彻。……姓风的,句芒之心物归原主,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风公子将句芒之心按在自己的胸口,此物倏然不见踪影,他摇头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怎能叫物归原主?今生此世我便是我,至于当年,尚无我风某人。”
关小妹动容道:“真的吗?今生此世你便是你?那我呢,你还记得你我之恩怨吗?”
风公子侧脸看她似笑非笑:“你是谁,自己不知道还要问我吗?你我之间有什么恩怨好谈?我只记得小时候掉沟里,是你把我拉上来的,还送我不少水果吃,真要论的话,你对我只有恩没有怨。”
关小妹的神色柔和起来,也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我此化身入人间,是因为悟空那只心猿,千年之前早该了却,却因神君梅振衣节外生枝,我又留驻世间一千三百余年,本来想今日应当是了却之期。……方才闻君之言,当真有些感愧。”
风公子:“何必纠缠于了不了却呢?既然来了就不要着急走,来来来,找个地方喝一杯去。”
关小妹一侧身道:“出家人不饮酒!”
风公子呵呵一笑,伸手去拉她:“认真算起来,在你?依之时,佛门尚无此戒,就不要谦虚了。……况且这是个卖水果的化身,又不是坐莲台的菩萨,今日不游饮,岂不辜负大好人间?……走走走,先去**广场转转,再到前门楼附近找家饭店,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错的。”
风公子弯腰拣起梅溪留下的打猴鞭,拉着关小妹施施然走了,不远处只留下三个目瞪口呆的小混混。这世界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梅溪不见了,他死了吗?消失了吗?如果他还在,又去了哪里?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四点半,迈向新世纪的大好青年、北京中医药大学二年级学生梅溪,不幸穿越了!
******************
ps:哈哈哈哈,终于挑了个好日子,把梅溪送走了。祝各位书友周末愉快!愉快的同时有空别忘了投票:)
穿越刚刚开始,梅溪正需努力!预告一下,本书下周三江,继续呼唤广大帅哥靓女的支持,多谢!
017回、梦醒一朝身是客,恍然千载此回魂
大唐调露二年(公元680年)初冬,晚饭之后,护国南鲁候、金紫光禄大夫、殿前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梅孝朗正在书房饮茶。这个时候他是最不喜欢有人打扰的,一个人在书房翻开几本古今策论史传,一边翻看一边静静的想事情,家中事、朝中事,国中事。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穿过小院花厅直冲书房,梅孝朗眉头一皱,听见门外传来轻声的呵斥:“梅安,什么事情这么冒失,不知道候爷正在读书吗?”
那是他的贴身家将梅毅的声音。梅刚、梅毅兄弟俩本姓罗,是隋末江淮军领杜伏威的手下亲兵,杜伏威与梅孝朗的父亲梅知岩私下里是莫逆之交,杜伏威归顺大唐后封吴王,后来部将辅公佑叛乱,杜伏威恐受牵连散尽身边亲卫,将罗氏兄弟托付给梅家,这一对兄弟也就改姓了梅,跟随梅家有不少年了。
兄弟俩武艺高有一身绝技,不仅有接近剑仙的修为,更难得忠心耿耿心思缜密,做事十分让人放心,是梅孝朗最信任的心腹。如今大哥梅刚被梅孝朗派到大将军裴行俭手下做行军校尉,二弟梅毅仍留在梅府为梅孝朗亲随,负责梅候爷的安全保卫。而闯进院子的梅安是从家乡芜州带到长安的老家人了,如今是梅府总管,做事一直小心翼翼从不冒失,今天这是怎么了?六十来岁的人了还一路小跑冲到候爷的书房门口。
“喜事,天大的喜事,芜州城送来的信,小候爷醒了!是孙仙人把他治好的!我要赶紧禀报候爷!”梅安有些喜极忘形,兴冲冲的在书房外喊道。
梅孝朗闻言一怔,在书房中一挥衣袖,房门无风自开,他朗声喝道:“什么?我儿的病治好了?梅安,快进来说话!”一向遇事不惊不怒的梅候爷,此时的声音也压抑不住的有些激动。
梅安进房行礼,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递到梅孝朗案上,这封信梅安当然没有打开,但从送信人的口中他已经知道信中的消息,这位老人的脸上满是欣喜的红光,连额头上的皱纹也舒展开不少。梅孝朗打开这封远方来的家信,读罢之后长嘘一口气,抬头望着天空叹道:“巧娘,我们的儿子终于醒了,你的在天之灵也可以放心了!”
究竟生了什么事情?这还要从芜城梅氏的来历说起了――
隋朝末年,杨广失政,天下群雄四起,江湖豪杰梅知岩也举义旗于芜城起事,后来率部归顺大唐,被封为开国南鲁王,算是最早归顺李唐的一批义军。其后芜城一带又被杜伏威的江淮义军所占,梅知岩看清天下形势,曾写信劝说杜伏威归唐,后来杜伏威见大势所趋也归顺了大唐。杜伏威归唐后,他的部将辅公佑再度兴兵作乱,为大将军李靖所灭,至此江南平定。
梅知岩归唐之后被晋封王爵,但是论功劳与资历远远无法与朝中的一批开国元勋相比,他乐得做个闲散王爷不参与军政之事,大唐开国的诸多争战之功当然也与他无关,如此也算韬光养晦,在长安得享天年,活了七十多岁,善终。
梅知岩长子、次子早夭,第三子梅孝朗袭爵,但他却不是南鲁王而是南鲁候。因为梅知岩临终前向当时的皇帝李治再三上书,奏折中写道:“大唐开疆万里,千古不世之功,梅氏驽钝且无寸功于国,沐天恩得享清闲王俸数十年,感愧无已。……恐子孙福薄不可受,有负皇恩,身后请削子爵。”
南鲁王本应该袭爵五世,梅知岩为什么临死前要上书削儿子的爵位呢?原因就复杂了,先他这个王位是由特殊的历史原因得来的,梅氏一家没那么大功劳。其次他也不是个蛮力武夫,曾经多读史书,自古开国异姓封王者众,到后世大多没落什么好下场,这么做也是避祸之计。皇上看了奏章,照例褒扬嘉奖了一番,赐了不少金帛之物,但在梅知岩的再三请求下还是准奏了,于是梅孝朗就成了南鲁候。
梅孝朗成年后娶的第一位正妻姓柳,小字巧娘,是他父亲梅知岩从小给他定的娃娃亲,说起这门娃娃亲,那是大有来历,梅家满门的富贵都与此有关。巧娘的父亲柳伯舒是芜州府一带屈一指的大乡绅,家财万贯仆役如云。梅知岩揭杆起事时,柳伯舒以积粮三屯、良马百匹、家将数十人相助。
当时梅知岩就问:“柳公,我行祸福未料之事,你如此助我,不怕事败所累?”
柳伯舒笑道:“当今之势天下纷乱不止,乡人也应兴兵自保免受劫掠,我不助你又助谁呢?而且我看你是福慧双修之人,如得了大富贵,他年莫相忘足已。……我若将来有女,愿结为姻亲,这些就算嫁妆吧。”
儿媳妇还没过门,得了一笔嫁妆成为起兵的资本,后来梅知岩并没有得天下,但也讨了一场安稳富贵,他不负前约让嫡子梅孝朗娶了柳巧娘。等到真正成婚时,巧娘另有陪嫁,其丰厚程度令人目瞪口呆,包括九山一湖。
所谓九山,在芜州境内有一条九连山脉,包括断续相望的敬亭、飞尽、白莽、留陵、妙门、齐云、承枢、法柱、方正九座山峰――这九座山都是柳家的!一湖指的是百里烟波青漪湖,这座湖有多大?那九山中的承枢、法柱、方正三座山都在湖中,成品字形连成一体为一个巨大的湖中岛,湖的大小就可以想像了,这一座大湖也是柳家的产业。
古人置产业,重田地房舍而轻山野江湖,但柳伯舒的眼光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买下这么大片的野外山湖,相比田地房舍,这些产业不受战乱之祸,这里地处江南平原一带,山势不高峻雄伟,盗贼无法安寨藏身,但山湖中的渔、猎、药、果等物产却非常丰富,就放在那里不需要刻意去经营培育,想取用的时候自然就有,实在是长久食利的基业。
梅知岩当时也说:“亲家公,这嫁女的陪资太重了,小儿承受不起。”
柳伯舒又笑道:“在朝为官自古艰难,总不能让我女婿也做一辈子你这样的闲散王候吧?家中有资,朝中也好办事,遇变不至手足无措。你要是觉得贵重了,将来这份产业就传给小女所生的外孙好了,我只有一子一女,儿子自有家业继承,至于这九山一湖,好歹也不是落在外人手里。”
柳巧娘过门后夫妻十分恩爱,柳氏夫人温柔贤淑,受到合府上下的敬重,在大唐永章元年(公元668年)产下一子,取名梅振衣,乳名腾儿,取古人名言“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之意,希望这是个梅氏腾达的开始。可惜儿子生下来没多久,就现这梅振衣别说振衣,连说话都不会,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痴!
说白痴还好听点,梅振衣比白痴都不如,白痴至少还会走路吃饭,冷了热了饿了痛了还会哼叽两声,这小子几乎什么都不会。他不会哭不会闹,对周围的刺激无动于衷,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乳娘把奶头放到他嘴里时,能下意识的吃几口。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医疗条件,这种孩子几乎是不可能养活的,梅振衣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一个人,那就是赫赫有名的神医孙思邈。
那时梅家也现这儿子不对,请了不少大夫上门,谁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夫妻两人焦急万分又无计可施,恰在此时孙思邈路过长安上门拜访。那时的孙思邈已经一百多岁了,早已名动天下,是请都请不来的神医,是闻讯特意前来道喜的。孙思邈与巧娘的父亲柳伯舒是故交,在江南采药炼丹时曾受到柳伯舒的热情招待与帮助。
神医上门来到长安梅府,却现柳伯舒的宝贝外孙竟然是个傻子,当然要为他诊治,如此怪病他以前也没遇到过,诊断了半天之后开口说了三个字――失魂症。
这种失魂症到底是什么病?到现代恐怕也没搞清楚,植物人?不太像!大脑育先天性功能障碍?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比白痴还白痴。巧娘当时含着泪给孙思邈跪下问孩子还有没有救?孙思邈仔细把了把脉又看了看梅振衣的手相,沉吟道:“我没有把握把他治好,但这孩子生机完足,身体应该没有先天缺陷,只是患上了失魂之症并不容易养大,如果生在贫弱人家恐怕断无生理,生在你们府上还有一线希望。……先维持命气,让老朽慢慢再想办法吧。”
孙思邈用尽药石也治不了梅振衣的病,但是他教了梅家人一套完整的方法,那就是如何小心抚养这个孩子别让他死掉。这套方法和现在照顾卧床昏迷的病人差不多,只是要复杂细致的多。包括每天的按摩推拿,好几个人轮流抱着他做各种不同姿势的运动,防止肌肉萎缩与内脏功能育不全,还有汤药洗浴、一年四季如何配置有营养的流质食物、如何喂他服用等等。
梅府中有接近二十人是专门伺候这位白痴小候爷的,孩子总算活了下来,但病一直没有起色。三年后孙思邈又一次来到长安,一番治疗之后仍然无果,老人家叹息而去。柳巧娘产后本就体弱,再加上忧心弱子,积郁成疾英年早逝。巧娘临终时拉着丈夫的手道:“我走之后,没什么别的遗愿,就是我儿可怜,无论如何,你要照顾好他,哪怕他一辈子不能醒,你也要养他以尽天年,我陪嫁到梅家在芜州的产业,将来都是他的,你要派贴心人帮他守好,他自己不会照顾自己。”
其时梅知岩与柳伯舒两位老人家早已去世,梅孝朗袭南鲁候,他的性情与父亲不一样,不希望只做一个闲散候爷。他自负有一身文韬武略,总想在朝堂上一展抱负,凭着家资甚厚在朝中多有结交,攀上了当朝重臣侍中裴炎,后来续弦娶了裴家的幼女玉娥。如今的梅孝朗也官居相位,与裴家以及朝中的一批朋党相互提携不无关系。
裴氏玉娥美而慧,深得梅孝朗喜爱,但此女颇有心机,又仗着娘家势大,在府中很是霸道,合府的下人没有不怕她的。家里每年费巨资养了个白痴小候爷,裴氏总觉得不自在,在梅孝朗耳边吹了不少枕头风,大意是堂堂梅相府有这么个大少爷,已经成了长安城的笑柄。别的事梅孝朗都可以依她,但就是对待这个前妻遗子,一切如故,下人照顾不能有丝毫怠慢。
梅振衣五岁多的时候,裴氏也生了个儿子,取名梅振庭,恃宠益骄,就越加看梅振衣不顺眼了。恰在此时孙思邈从太白山来了一封信,信中说长安城中乃人气繁杂之处,不利于痴儿休养,宜置梅振衣于山灵水秀之地,或可助开启心智,再次也便贻养天年。
有了神医的这封信,裴氏就和丈夫闹上了,一定要把梅振衣送出长安。也许是因为枕头风听多了心烦,也许是担心自己不在家时裴氏可能不利于梅振衣,梅孝朗最终决定把儿子送回芜州老家。十几个一直照顾梅振衣的下人也跟着一起回去,临行时梅孝朗话说的清楚:“只要我儿还在,尔等每年都有厚赏,如果我儿没了,你们就自出梅家吧。”
就这样,梅振衣被送到了江南芜州城,住在北郊句水河畔的菁芜山庄里,山庄总管是柳氏陪嫁的老家人张果,负责看守梅家在芜州的产业以及照顾小候爷的一切事务。梅振衣住在芜州,但是孙思邈并没有忘记此事,老神医一生行医济世活人无数,曾受到柳家恩惠却偏偏治不好梅振衣的病,引以为平生遗憾。
每三年孙思邈都会去看梅振衣一次,结合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研究心得再次施治,梅振衣六岁那年他去了,九岁那年也去了,但都没治好。今年梅振衣十二岁,老神医又去了芜州,没想到这次却一针把梅振衣给扎“醒”了!据说当时小候爷突然睁开眼睛说了一句话:“这是哪里?……您贵姓啊?”
018回、行到终南携明月,遥望风云起芜城
梅振衣浑浑噩噩十二年,终于醒了,一醒来就开口能言,把菁芜山庄的管家张果乐的一蹦多高,脑袋差点没撞到房梁,赶紧派人往长安城南鲁候府报信。古时的交通状况不像现在这么便利,梅孝朗得到消息已经是近十天之后了。南鲁候接到这封家书,也是喜不自禁,一手拿着信,另一手捻着胡须,捻须的手指不自觉也在轻轻颤。
让梅安自己去领二十贯赏钱,吩咐也赏芜州来的送信人二十贯,把管家打走了。二十贯在唐代可是不小的一笔了,梅安冲撞到书房门前不仅没受到责怪反而了一笔小财,看来候爷的心情真的很不错。梅安刚走,就听见一阵悦耳的钗环脆响,然后一阵香风扑面,有一华服女子走进了书房,手里还端着一张漆案,上面放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
能够不经通报就走进梅孝朗的书房,全府中只有他的夫人裴氏了。梅孝朗笑道:“夫人怎么还不安歇,把酒端到书房来了?”
裴氏盈盈一笑:“听说芜州来了家信,腾儿的病好了,相公一定高兴,妾身特意烫了一壶酒来为相公祝幸,天气凉了,夜读也要注意暖暖身子。”古人嫁得早,裴玉娥虽然已有一子一女,但年纪也不过二十四、五,仍然容颜娇丽仪态媚人,在梅孝朗面前露出温柔体态,怎么看怎么让人爱惜。
裴氏将漆案放在书案上,给梅孝朗斟上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双手奉上道:“妾身恭喜相公!这也是整个梅家的喜事。”梅孝朗笑眯眯的喝了这杯酒,端杯道:“多亏了孙仙人,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忘记我儿,我不知该怎样谢他!”
裴玉娥又问:“腾儿的病治好了,相公打算如何安置?什么时候把他接回长安,孤身一人长留芜州总归不好。”
梅孝朗摇了摇头:“孙仙人在信中说的明白,腾儿积弱多年,失魂症虽已愈,但形骸气血生颇为不足,若不细心调养比往日更加危急,至少要待到寒暑交替、春秋轮回之后方知能否无虞。看形势至少要留在芜州调治一年,眼下不可能回长安。”
除了管家张果的信之外,孙思邈也给梅孝朗写了一封信,指出梅振衣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他虽然交代了一套完整的方法从小给梅振衣做保健,但梅振衣毕竟是个生长育中的孩子,这十二年来能活着不死掉就很不错了,要想身强体壮那是不可能的。他没醒来还好维持,一旦醒来之后人知道自主活动,生长育中的缺陷问题就会集中暴露,此时的身体素质和抵抗能力都是极差的,稍不小心就可能得一场要命的大病。
裴氏闻言也露出一脸关切之色:“原来腾儿还有这一番凶险,幸亏老神仙在侧定能保他无恙,相公也不必太担忧了。要好好安排芜州之事,莫要怠慢了老神仙,也一定要照顾好腾儿周全。……还有,振衣年已十二,既然心智已复,是否要考虑请师授学?我父家在长安城多识博学鸿儒,可以为他推介。”
梅孝朗点了点头:“夫人费心了,孙老神仙还要在芜州停留一年,有他提点几句,是振衣几世修来的福份,暂时不必请别的老师了,况且以振衣的状况,也不适合劳心劳力。至于其它的事,我会安排的。……夫人,天色不早,你且去安歇吧。……梅毅,你进来!”
裴氏着急要派老师去芜州“教导”梅振衣,被梅孝朗阻止了,理由是有孙思邈在不必另请高人。后代人谈孙思邈,往往只知道他是写过《千金方》的一代神医,可是在大唐年间孙思邈不仅仅是个医生,还是名扬天下的博学鸿儒与散修高人。此人七岁读书日诵千言,到二十岁时就已经汇通儒、释、道三家之学。
前朝隋文帝杨坚,征孙思邈为国子监博士,未受。唐太宗李世民曾赐爵银青光禄大夫,孙思邈也固辞不受。当今圣上李治想拜他为谏议大夫,孙思邈仍然没有接受。两朝三代君王都曾赐爵,品阶一次比一次高,而孙思邈一次也没有接受,这不止是一位名医能享受的待遇和胸襟做为。
唐代皇室姓李,自称老子之后,立国后尊崇道教,到当朝武皇后掌权,又大肆崇佛,而地方士子又尊崇儒家正统,三教之争在朝堂上也十分激烈。龙朔二年(公元662年),皇上曾组织了一次三教大辩论,让诸派各展其说,孙思邈表了《会三教论》,力主相互取长补短勿再争执攻讦,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和称赞,影响十分深远。至于孙思邈本人,是修道炼丹的高人。
唐代的科举制度与后世特别是明清两朝不同,不局限于四书五经那么古板教条,而是以杂科取士,对人才的判断标准体现了相当大的包容性。当时的取士之科分为秀才、进士、俊士、明经、明法、明书、明算等科,其它如医、卜、相、琴、棋、书、画均可登科,如孙思邈这种博学之人,那是最好不过的老师,只是这种人请都请不到,他能待在梅振衣的身边一年是天赐的福缘。
梅孝朗让夫人且去,把心腹梅毅叫了进来,梅毅进门时裴氏正好擦肩而过,香风飘处有意无意笑着瞄了他一眼。这眼神让梅毅心里有点毛,在他印像中这位夫人就没冲下人这么笑过,心里毛脸上可不敢改色,来到案前垂问道:“老爷叫我,有什么吩咐?”
梅孝朗:“你明日就出,快马赶到芜州,带着我给老神仙与张管家的亲笔信,到了之后不要回来,暂且就留在那里。”
梅毅感到有些奇怪,他们兄弟俩是候爷最信任的贴身近卫,大哥已经派到裴行俭将军的军营里去了,现在把自己派到芜州,可见候爷对芜州之事的重视程度。但他已经习惯于服从命令,只是微感讶异的答道:“知道了,明天就启程。请问老爷让我在芜州待多久,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梅孝朗:“当然还有别的安排,你的剑术不俗,我儿如果还有空闲,希望你能教他防身自保之术。”
梅毅想了想道:“我这一身粗浅功夫,本就为候爷效力,教授小候爷自然不敢藏私,可是小候爷的身体,恐怕还不能……”他的疑问很对,梅振衣现在的状况连门都不能出,怎么还能学武?
梅孝朗打断了他的话:“你去,未必一定教会他什么,一切看状况吧,但有一点要注意,老神仙千万不能在我家出半点意外,我儿也不能受半点惊扰,你明白了吗?……等到我儿有自保之力,我自会召你回来,你大哥现在是行军校尉,到时候,我会为你谋一门更好的前程。”
梅毅单膝下跪道:“跟随候爷效命便已知足,如今已不想再求闻达,我一定会竭力保护好公子周全!”此时他已经明白梅孝朗的意思,是让他到芜州去专门保护梅振衣的,这份差事要等到梅振衣有自保之能才算完成。谁会去加害一个远离长安的十二岁少年呢?梅毅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多说话。
梅孝朗摆手道:“你不求闻达,那就给你儿子谋一份好前程吧。你先下去吧,明天还要赶远路,需要准备什么东西自己去找管家。”
梅毅走后,梅孝朗一个人独坐书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儿子的病治好了当然高兴,他能有今天不能忘了柳氏一家的恩情,而梅振衣是柳氏留在梅家的唯一骨血。如果他能脱得开身,真想去亲眼看看那多年未见的长子,可惜现在根本不能,就算梅振衣能来长安,他也不打算让儿子来这个是非之地。
如今陛下李治春秋已高体弱多病,上次在巡游东都的归途中就突然晕倒了,据宫中传来的秘密消息恐怕继续享国的时间不久了。武皇后有四个儿子,长子李弘已亡,如今的太子李贤也不受宠,这嗣位时的朝堂震荡不得而知。他与宰相裴炎联姻共同进退,拥护新皇之事可得好好掂量,现在甚至没有精力去多想别的。
他的夫人裴氏别的还好,就是气量狭小妇人之见太深,恐怕也容不下前妻留下的嫡长子,这一点梅孝朗是心知肚明,但是他也不认为裴氏会有那个胆子去加害梅振衣。派心腹梅毅去芜州保护儿子,更多的是防备如果朝堂震荡梅家不保,那么梅振衣还可以设法避祸。这种结果当然不是梅孝朗所希望的,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考虑的周全些好。
……
裴玉娥离开丈夫的书房后,盈盈笑意陡然化作满脸寒霜,心中暗骂道:“老不死的孙思邈,听说都一百好几十岁了,怎么还不进棺材?就在太白山修你的道炼你的丹好了,为什么要管我们梅家的闲事?这么多年像一块臭膏药粘着梅振衣不放,到底把他给救醒了!”
裴玉娥不高兴当然有原因,梅振衣就算生母已死,那也是南鲁候的嫡传长子。大唐开国王候后人到这一代多已凋零,但南鲁王梅氏这一支依然圣眷更浓,与她娘家裴氏如今是同气连枝权镇朝野。这梅家的基业本来是要落到她儿子梅振庭手上的,偏偏那位白痴大少爷竟然醒了。
梅孝朗是朝中文官,俸禄不算少那也仅仅是日用不愁而已,真正在京交游依仗的家底还是柳氏陪嫁的产业,可是这一份产业早已有言在先那是要归梅振衣的。如果梅振衣是个白痴没什么关系,他自己也不会经营动用,继承家业的实际上仍然是次嫡子梅振庭。除了家业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南鲁候爵位,只要梅振衣没什么大毛病,做为嫡传长子将来理所当然是要袭爵的,那么裴玉娥母凭子贵的一切盘算恐怕要落空。
她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偏偏又是宰相裴炎的女儿,自幼耳濡目染那是心比天高。她嫁入梅家多少也是一桩政治婚姻,娘家势力虽然大但子侄众多,对于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来说要想借力还得看夫家的权势,将来还是要靠儿子的地位。说实话,这个女人的心胸、眼光也不怎么样,但她的想法不能说没有理由。裴玉娥甚至在心中恨恨的想??那个白痴,怎么没早死掉?
……
次日,梅孝朗上朝,梅毅整装待,他只有一人一骑,没有带随从。牵马正往外走,管家梅安拦住了他:“梅毅,夫人有请。”
裴氏这个时候找他干什么?梅毅随管家来到前厅东厢房,也是梅府来客的等候之处。侯爷夫人坐在那里,右手边的高几上放着一把鲨鱼皮鞘、镂金剑柄的长剑,见梅毅到来挥退管家指着剑说道:“梅将军,听说你要远行芜州,远离长安路途坎坷,照顾小公子责任重大,我先替相公谢谢你了。这把镂金剑是我娘家之物,虽不算仙家至宝但也也不是凡品,自古宝剑赠壮士,梅将军的剑术出神入化,此剑就送给你了。”
梅毅赶紧推辞道:“谢主母厚恩,但无功不受禄,不敢受这么贵重的赏赐。”他心里有点打鼓,侯爷夫人竟然称他为将军,不知是赞誉还是在暗示什么。
裴氏见他不收,粉脸微微一沉:“将军何必如此谦虚呢?你此去就是为梅府立功,去保护柳氏之子,难道就不能接受我们裴家的东西?我且问你,在你心中芜州柳家比我们裴家又如何?”这话问的,如今柳家最大的官就是已故柳巧娘的哥哥柳直,任宁国县仓督,是个芝麻粒大小的官,就算柳家再有钱怎么可能与当朝辅裴炎家相比?
“家奴不敢擅谈主母家事,既然主母赏赐,梅毅就叩谢了!”梅毅没有答裴氏的问题,但也不好再推辞,叩谢接过了镂金剑,裴氏的神色这才满意。
出门之后梅毅暗自叹道:“候爷夫人真是多事,何必让我这样一个下人为难呢?就算我收了裴家的宝剑,敢怠慢梅府大少爷吗?其实二少爷如果真有出息,用不着介意大少爷如何。……唉,这女人的目光就是短浅,老爷怎么娶了她?也难怪,她是裴相的女儿,看来大人有大人的难处,小人有小人的自在,我就不必要这样的老婆。”
梅毅收拾行装离开长安,从浮津桥过黄河,穿过终南山,策马向南而去。
……
秦岭高耸,自西向东绵延数千里,自古是关中一带南方的天然屏障,古称南山。上古中原野民不知天下大小,行游至南山受阻,故南山也称终南山。广义的终南山指的就是秦岭山脉,狭义的终南山指的是长安以南的一座大山,方位恰恰在长安与芜州的路途之间,而整个南山山脉的最高峰在长安以西,就是孙思邈隐居的太白山。
将时间倒退回十天前,就是梅振衣刚刚“醒”来的那一天,终南山的半山腰,一块向外突出的巨石上,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浓眉星目模样十分俊秀,眉宇之间还是个稚气未脱的童子,却身披一件丝光鹤氅。女的只有七、八岁,小小年纪却长的是秀美出尘,更兼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两人正在向南遥望,一阵南风吹来,童子一侧身伸手虚抓,似乎摄住了无形的风尾,沉吟道:“明月,我遥看南方云气突变,天下灵枢汇聚于斯地,不知有何方神圣现世,却隐约有好重的杀伐之气,似帝星又似杀星,却都似是而非,好生玄妙啊。”
那叫明月的女童说话时一脸天真烂漫:“清风哥哥,我没有你那么高的修为,一点都看不出来,既然你说天下灵枢汇聚,那我们就去那里修行好了。”
那名叫清风的童子伸手,旁边的山上有一根树枝折断凌空飞到他手中,他以枝画地好像在衍算什么,一边画一边说道:“这世上的妖魔鬼怪被惊动,恐怕也会赶去那里。那个人的处境,只怕比当年西行求法的玄奘还要凶险,你我现在若去了,那个地方也不会太平。”
明月眨眼道:“我们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还是一方神圣呢,找个地方清修罢了,去就去呗。”
清风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怕那些宵小妖魔找不到真神,却碰到了你我,会起误会的。”
明月一撅嘴:“清风哥哥怕妖魔误会吗?当初随镇元子去五观庄,迎接玄奘之事已了,镇元大仙不打个招呼就上天界了,闻醉山仙府的弟子要侵吞我们的药田,那么大的误会你不也没怕吗?现在我们被逼出昆仑仙境,正好要找个地方清修呢。”
清风淡然道:“我不是怕什么,而是不愿意被滋扰,闻醉山已不适合你我清修,所以我干脆带你走了。现在明知麻烦,又何必去呢?但你也不必烦恼,我已算定,我们不去,那人自会来此相见,就在这里等着吧,到时再谋他一处洞天福地。”
明月:“你不是说那人凶险吗?现在又没事了?还会到终南山来?”
清风皱眉道:“颇为玄妙,我也不能尽解,但风中感应确实如此,应该不会错的,你我就暂居此地等着罢。”
他们所说的南方云气突变之处,就是芜州一带,梅振衣醒而人鬼神惊,有不少妖魔与高人带着不同的目的前往南方一带查探,却一律没有结果。有一个意外的误会帮了梅振衣,这些人找的都是在那几天芜州一**生的孩童,而梅振衣不是,他已经十二岁了,一开始其它人就找错了方向。
说到这里,这梅振衣是谁呀?他就是莫名穿越而来的梅溪。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北京中医药大学二年级本科生梅溪,莫名其妙的在大街上就那么“消失”了。当他摘下句芒之心听见风公子的警告但已经晚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骨肉在瞬间消散于无形,眼前的世界全部消失。这种感觉很怪,不应该是世界消失了,而是梅溪的听觉、视觉、触觉等等感知随着身体的消散而消失,相对而言眼前的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更奇怪的是,那奇异的神识还在,只是孤零零的在虚空当中感知不到任何东西,如同寂灭。怎么了,自己这是死了吗?就在下一个瞬间,梅溪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回来了,眉心一凉如同针刺一般,他顺势睁开了眼睛。这睁眼的动作好艰难,抬起眼皮就像举起一座大山,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觉得眉心有针刺感,睁开眼睛现是真的挨了一针。他莫名躺在一张很奇怪的床上,枕头后面还立着面短屏风。面前坐了一个人,那人指间金光一闪突然收回不见,他见梅溪睁开眼睛也面露震惊之色。梅溪毕竟是学中医的,恍惚知道面前人刚才是在给自己施针,但这么神奇的收针法从来没见过。
019上、房中幼女羞儿面,堂前故人似相识
视线从模糊逐渐清晰,梅溪艰难的转动眼珠慢慢看清了周围的情况,这是一间屋子,比学校宿舍大一些,陈设非常简单,除了自己睡的这张床,屋子里只有一张大方桌和屋角一个几乎顶到天花板大的吓人的柜子。桌子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而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支着一个小炉子,有两名少年正在看着炉火,炉子上有个瓦罐不知道在炖什么东西。
屋子里一共有四个人,除了那两名青衣少年,门边站着个五、六十岁的老叟,而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名须尽白的长者。这位长者的面目真好看,老头也能这么帅吗?只见他唇红齿白,眼眸明净毫不浑浊,面如冠玉慈眉善目,根根银如雪在头顶上打了个核桃大小的髻,横插着一根簪子好像道士髻。
银长者身穿葛布长袍,不是现代人的装束,屋子里的四个人都穿着电视剧里才能见着的古装!怎么回事,拍电视吗?没看见摄像机呀?自己一睁眼怎么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躺着,这些人又是谁?梅溪已经懵了。
更让梅溪感到诧异的是,睁开眼睛看见四个,居然有三个是熟人,至少是眼熟的人。门边站的那位老叟,差点让梅溪以为看见了梅太公,仔细看又不是,那人比太爷显得年轻健壮,个子也高了半个头,但是五官身形十分酷似。蹲在地上看炉子的两个少年,看上去大的十六、七岁,小的十四、五岁,面貌相似显然是一对兄弟,但他们的样子梅溪太熟了,尤其是左边那位年岁稍小的,活脱脱就是年轻几十年的曲正波教授,太像了!
“这里哪里?……您贵姓啊?”梅溪懵懂而艰难的说出这句话,声音含糊勉强才能猜出他在说什么,开口十分生涩,仿佛喉咙和嘴都不是自己的。他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但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觉得气血翻滚脸胀的通红,无法再声。
他这一开口不要紧,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扇扇子的少年手一抖,把火炉上的瓦罐打翻了,而门前的老叟一蹦多高,脑门差点没撞到屋梁,狂喜道:“小候爷醒了,老神仙,你听见了吗,少爷说话了!”
而床前的白老者显然镇定的多,他只是面露讶异之色,然后也露出惊喜之意,口中喃喃道:“苍生可怜啊!”接着老者现了梅溪面色胀红喘不上来气,立刻一挥衣袖,梅溪的上衣就解开了,与此同时几根金色的细针已经插在他胸前的**位上,都不知道这针是怎么插上去的。有金针刺**,梅溪就觉得胸中气闷感消失了不少,人也舒适了很多,但身体一紧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
白老者起身朝门口道:“张管家,梅公子失魂已回,是大喜,但此时生机最弱,也是大凶。你去把所有伺候小少爷的下人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要吩咐,这孩子能否安然无恙,就看接下来的这一段时日了。……振声、振名,你们看好小少爷,一个时辰内不要动他。管家,你随我去安排。”
老者带着管家走了,梅溪躺在床上彻底晕菜了!这不是拍电影,看来是真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自己穿越了。这到底是倒霉还是走运呢?在起点中文网上看过那么多穿越小说,却从来没想到这么荒诞的事情会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是穿越到什么年代,什么世界,又变成了什么人呢?
梅溪没法动,没法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但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注意到一件并不起眼的青瓷水著。梅溪倒吸一口冷气――靠,国宝级文物啊!
这种秘色青釉瓷,以唐初器物最为典型,唐代之后工艺就失传了。它的光泽有非常显著的特点,比如一只空碗放在那里,看上去却像盛满水一样,再看现在这只水著壶,放在桌子上,其光色就像浸泡在清澈的泉水中那么润泽。梅溪的四姑家就是做古瓷赝品的,但也造不了这种瓷器的高仿品,在内行眼里真假太容易辨认了。梅溪上大学前走江湖去的最大城市就是西安,在陕西历史博物馆见过这种瓷器的真品,是唐代法门寺地宫出土的。
看见这件东西,梅溪肯定了两件事:第一,自己穿越到唐代来了。第二,自己应该出生在富贵之家。因为即使在唐代,这种上品青瓷也只有贵族才可能享用,随随便便就这么放在桌子上当日用品的,那绝不是一般的富贵之家,看来自己的身份也很尊贵。刚才那些人称呼自己是梅公子,管家叫他少爷,那看来这户人家也姓梅,自己是位少爷。听老者说话的口音,似乎来自关中一带,那么这里地处关中吗?但是那位管家说话却是典型的南方口音,不清楚是什么地方人。
看完青瓷又注意到床前守着他的两名童子,长的怎么那么像曲正波?他想开口问,但是喉结滚动说不出话来,只能出咿呀的弱声。床前的童子赶紧道:“梅公子,你刚刚醒来元气正弱,不要着急开口说话。……为何这么看着我?我叫曲振名,这位是我哥哥曲振声,我们都是孙老神仙身边的药童,是老神仙把你救醒的。别担心,有孙仙人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这曲振名好说话,一开口就讲了这么多,还真都是梅溪想问的。旁边的大哥曲振声道:“二弟,梅公子刚刚醒来,你不要说这么多话,耗他的精神。”
曲振名立刻反问道:“老神仙不是吩咐过梅府的下人吗,梅少爷只是失魂而已,肉身五官俱足能听也能看,要多和他说话,时常掀开眼皮让他多见动静,锻炼耳目生长。”
曲振声比弟弟大几岁,医道上懂的也更多,教训弟弟道:“此一时彼一时,神魂一回极耗元气,此时应该静养慢慢恢复如常。……梅公子,我弟弟天生多嘴你别介意。”他还不忘对床上躺着不动的梅溪道歉一声,也不管刚刚醒来的白痴少爷能不能听懂。
梅溪听的很清楚,这两人都姓曲,与曲正波同姓,他们称呼那位长者为孙老神仙,而看刚才那位长者给自己下针的手法,显然是一位了不起的修行高人与医道大家。既然这里是唐代,有什么医生能在生前就被人尊称为老神仙呢,身边的药童面貌又酷似曲正波?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闪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孙思邈。
自己莫名穿越后一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留芳千古的药王孙思邈,如果这不是做梦的话,这一对药童十有**就是曲正波教授的祖先了。看来曲正波教授曾经说的都是真话,曲老头自称是药王爷弟子的后人,许多人私下里并不相信,包括曲怡敏都很怀疑,只是不当面驳曲教授的面子而已。看见面前人的年纪,根据曲教授曾经的说法,推算一下具体年代,现在应该是唐高宗当政的年间。
梅溪躺在床上不能动又没法问,只能在那里胡思乱想,不得不说,他胡思乱想的推断结果竟然是惊人的准确,除了把自己身处的地点判断错了――这里是芜州不是关中。假如世上还有人穿越的话,不知能否做到梅溪这般,躺在那里只是看一眼听几句,就能把处境了解的这么清楚?他的确没有白活二十年。
想到了曲教授和曲怡敏,梅溪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是穿越了,脑袋又有些迷糊,回想起睁眼之前二十年的经历。难道就这么告别了二十一世纪吗?那里有对自己恩重如山的梅太公,情意朦胧的曲怡敏,江湖难忘的付小青,还有和蔼可亲的曲老爷子,今天晚上本来是要上他家吃晚饭的,不知道他失踪了这些人会有什么反应?
转念一想,梅溪又意识到那顿晚饭似乎并没有错过,因为按现在的处境来看,只是要再等到一千三百多年后。世事太奇妙了,梅溪的脑袋一阵阵迷糊,曾经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那些主角穿越之后的经历往往很爽,可是轮到自己头上,面对这个未知世界第一个反应是深深的茫然,就像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水面上,四周看不见岸,也看不见一条船一个人和任何一点灯光。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我?梅溪在心中无声的喊道。他不想穿越,他只想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中去,假如现在就有办法一闭眼一切都能恢复正常,梅溪会选择回去。想到这里脑海又莫名冒出另一个想法――如果能把桌上那只青瓷水著也抱回去就更好了。
******************
ps:写书前曾准备了不少相关图片资料,有些是收集的,更多是我到各地亲手拍的,比如本节中的秘色青瓷、明日章节中的铜灯。开书的时候才现章节上传已经取消了图片连接功能。郁闷,等过几天想别的办法再上传吧。
行文至此,有一句感慨――知识积累与思考习惯很重要啊,到底多重要?看看梅溪穿越后就知道了!嗬嗬嗬嗬,开个玩笑,其实是求票。
本周三江,冲新书榜最关键的一周,求诸位的推荐票,推荐票,推荐票!
019下、房中幼女羞儿面,堂前故人似相识
任何一个人陡然遭遇到这种事情,脑袋都会很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冷静不下来,梅溪也不例外,这种感觉不设身处地去体会是很难讲清楚的。就这样迷糊一阵又清醒一阵,感觉疲倦至极,他又睡着了。
梅溪睡着的时候,管家张果正在菁芜山庄的前厅召开全体家丁大会,先宣布了小候爷已经醒来的重大喜讯,接着又宣布了下一段时间山庄中所有人的事务安排,一切都听从孙思邈的指点。
在孙思邈的要求下,梅振衣所居住的小院除了贴身照顾的几个人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小候爷的饮食,每天都有专门不同的配制食谱,根据节气与气候而定。梅振衣日常所接触的物品,必须用配制的药水定期蒸煮。和梅振衣接触的人,孙思邈都要定期把脉,一旦现脉相有什么不对就立刻换人,而且进出小院必须洗净手戴口罩。
唐朝有口罩吗?这一点梅溪不清楚,如果没有的话,那么孙思邈就在芜州明了一次,就是一种用几层细纱布罩住口鼻的东西。
如果有现代人知道了孙思邈的安排,就明白这是一种隔离护理措施,当时没有现代的那种重症监护室,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已经算是安排的最好了。以梅振衣现在的体质,最怕风寒湿热等等病症的感染,哪怕一场感冒都可能会要他的命。他一醒来,就被孙思邈彻底隔离了。
孙思邈的安排还不仅包括这些,否则也枉称一代神医了,中医治病考虑的问题应该更多。梅振衣浑浑噩噩十二年,突然就开口能言,众人以为惊异,孙思邈却想到了另外一种情况――这孩子并不完全是个白痴,以前也能感知到一些事情,只是无法指挥身体与开口说话而已。否则就算救醒了,那也应该与初生的婴儿没有区别,绝对没有开口说话的道理。这是一件好事,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孙思邈没想到事情的先因后果,他不可能知道是梅溪穿越为梅振衣,但站在医生的角度,这种判断又十分正确。所以孙思邈又吩咐所有与梅振衣接触的下人,要尽量多的与梅溪说话,说话的内容不限,比如介绍自己是谁平常做什么事情,外面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等等,目的就是让这个孩子尽量了解身处的环境,周围又是什么人?除了身体育之外,心智育也是非常重要的,梅溪开口说话已经是十二岁了,他需要在睁开眼睛的同时尽快的开心智,否则长大了也很可能是个弱智。
当天晚上菁芜山庄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红光,如果不是怕惊扰小候爷休息,就差敲锣打鼓庆祝了。这些人为什么如此兴奋?因为他们的身家前途都与这位白痴小候爷联系在一起。如果梅振衣死了,菁芜山庄的下人们也是前景暗淡,如果小候爷一直是白痴,他们守着小候爷也能谋一份不错的生计待遇,但出人头地恐怕没什么指望。
如今梅振衣醒了,就像太阳出来了一样,等他长大了继承爵位与家业,下人们也等于主荣仆贵,说不定还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他们是小候爷最亲近的人,将来小候爷如果要做什么大事情,菁芜山庄这批人将是他最信任的班底,而不是长安候爷府的那一批人。自古很多权贵,起家后都喜欢重用旧仆,也不是没有原因,这一批人对他来说是最忠心不二的。
梅溪此时还不太清楚,有那么多人因为他的醒来在憧憬着美好未来,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还在这间屋子里,刚才所遭遇的一切是真实的并不是梦。屋子里已经点灯了,床前一左一右加了高几,点着两盏铜灯。
这铜灯精美异常,是天鹅转头梳羽的造形,天鹅背上有烛台,插着点燃的蜡烛,而天鹅张开的大嘴就像灯罩一样,蜡烛燃烧产生的油烟都飘了进去。灯罩通过弯曲的天鹅脖子与下面的身体相连,不难猜测,天鹅肚子应该是空心的,里面装的大概是清水一类的东西可以吸附油烟,而尾巴上是出气孔。这灯简直就是净化空气的环保灯,唐朝人竟能设计出这么精巧的玩艺来,如果拿到二十一世纪,这两盏灯至少也是国家一级文物。
灯光下床前坐着一位须洁白的老者,他居然戴着口罩掩住口鼻,看口罩的样子是圆形的,倒也和现代医生用的方形口罩差不了太多。屋里没有其它人,梅溪前胸插的金针也不见了,现在身上盖着一床薄被。他觉得全身酸软非常虚弱,却现身体似乎能动了,微微扭了扭脖子想开口说话,他想问面前人究竟是不是孙思邈?
见梅溪动了,老者伸手轻轻按在被子上道:“不要动,也不要说太多话。我知道你刚刚醒来有很多话想问,但是此时开口伤元气,尽量少说话,你听就行。……如果我说的话你能听懂,就眨眨眼睛。”
梅溪听话的眨了眨眼睛,老者露出笑容:“很好,与我猜测的一样,你能听懂人言。那么我就继续说了,假如你听不懂,就把眼睛闭上一会再睁开,我就明白你的意思,好不好?”
梅溪主动眨了眨眼睛,老者点头道:“很好,好聪明的孩子!我们开始吧。……你姓梅,名振衣,小名腾儿。我姓孙,叫孙思邈,是一位医者。你之所以躺在这里,是因为你病了,这一病就是十二年。今年你十二岁了,刚刚能神魂自主,也会开口说话了。你的病会好的,身体也会恢复,但这一段时间还不能乱动,也不能离开这间房子,我们慢慢来好吗?”
他果然是孙思邈!一开口就说出了梅溪此时最想知道的事情,梅溪无话可说又眨了眨眼睛,听孙思邈继续讲下去。孙思邈说的话不多,只是简单的说了说梅溪的身体状况,今后一段时间要注意些什么等等,大体只是安抚。最后又说道:“照顾你的那些人,会告诉你很多事情,你如果喜欢听,就像今天一样眨眨眼,如果不想听觉得累了,就把眼睛闭上,他们就会住口的。……其实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我估计十天后只要你肺气稍复,就可以正常说话了,只是注意不要太劳神费力。”
到这个时候,梅溪已经完全清醒了,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有些无奈有些绝望,但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有一个想法浮现在脑海中――自己冒充了梅振衣的身份,这是个秘密,对谁也不能说。其实梅溪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以后会怎么样不清楚,先把身体养好,再慢慢去了解这个世界,决定自己该干什么?
有了这个想法,梅溪也有了主意,既然孙思邈让他暂时少说话,那他就干脆尽量不说话,躺在床上装傻好了,免得别人把他当怪物。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在孙思邈讲完之后,梅溪挣扎着又说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二句话:“尿,撒尿!”
躺了这么久,不知不觉腹中有些尿急,他不了解“梅振衣”以前是怎么撒尿的,但现在他总不能尿在裤裆里,顾不得不好意思把话说了出来。孙思邈又笑了,似乎很满意的道:“好,很好,时辰也和以前一样准。有什么事情就这样说出来,不着急,马上就有人来帮你净身。”
谁来帮他净身?孙思邈起身出去,房门一响梅溪眼睛一花,进来两个……小罗莉?没看错,就是两个粉嫩的未成年少女!
这俩丫头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也戴着口罩掩住口鼻,露在外面的眼眉十分秀丽,一看就是两个小美人胚子,梳着鸭头髻,衣裙很是利索干净,袖口也被扎了起来。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人的眉目几乎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位左眉角上方有个红豆大小的胭脂记,还可以互相分辨。
她们端着铜盆,木桶,上面还搭着几条不同的手巾,放下这些之后,其中一个人转身出去,又拿进来一件――尿壶?梅溪在医学院待过,当然知道卧床男病人用的尿壶是什么样子,看这丫头手中的东西,比乡下的老式陶夜壶小些,开口又比医院用的那种白搪瓷尿壶大,但看形状就能猜到是干什么的。
梅溪哪见过这种场面?撒个尿还需要两个美少女伺候?但现在又全身无力起不了床没有别的办法,脸红了觉得十分尴尬,干脆闭上了眼睛,闭眼之后又忍不住眯开一条小缝偷眼观瞧。
那两女孩也看了梅溪一眼,其中一个问道:“少爷不是醒了吗?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另一个答道:“老神仙说了,少爷身体还很弱。可能又睡着了,这时候不要惊扰他,像以前一样伺候少爷净身就是了。……你看,少爷的脸色比以前红润多了,也有血色了!”
“谢天谢地,感谢孙老神仙,少爷的病有治了,我们姐妹也有盼头了。自从柳老爷把我们送到山庄后,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呢!”
020回、向时燕京街头乞,王侯府上少年痴
两个少女说着话手下不停,似乎已是轻车熟路,走到床前掀起薄被,梅溪就没穿裤子,掀起长长的贴身小衫小**就露了出来。一名少女一手持壶,一手轻轻扶着梅溪的小**,掀开包皮对准瓷壶开口。另一名少女伸出纤纤玉指点在梅溪耻骨上方小腹处的**位上,然后稍稍用力按摩四周。
梅溪就觉得膀胱一紧,不由自主尿道括约肌一松,一泡尿就撒了出去,点滴不漏全部被接到瓷壶中。梅溪是又害臊又诧异,刚才这小丫头用的是指压点**的手法,看来是神医孙思邈教的。原来为了避免他随意大小便,竟然专门安排人定时指压点**,而且还是两个丫鬟。――**,古代权贵简直太**了!
小便完了,两个丫头轻轻的搂住梅溪的脖子托住脑袋,给他翻了个身,把衣物解去,用毛巾沾着铜盆里的温水为他擦拭身体。她们非常仔细,连脚指缝那样细小的地方也擦的干干净净,动作极其轻柔,这热水里还泡了东西,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艾草清香。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非常舒适,从来就没有这么享受过!
一年前梅溪还是在北京西客站当过乞丐的人,转眼体会古时王侯富贵,种种感受格外复杂强烈。
只擦几下,就要换一条毛巾,仅身体背面就换了七条毛巾,一个丫头擦,另一个丫头轻轻托住他的脸,防止他趴着的时候口鼻让枕头掩住。擦完背面把梅溪翻过来,铜盆里的温水稍凉,立刻出去换了一盆新的,继续擦身体正面。
赤身**让两个小罗莉这么摆弄,梅溪在暗爽之余真的很不自在,可小**却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两丫头对少爷的身体再熟悉不过了,这一点变化她们立刻就现了,红着脸吃吃笑,一人指着那里对另一人悄声道:“姐姐,看见了吗?少爷龙兴了!”
那姐姐也面带羞意小声道:“少爷真的是神魂已回,就不知道何时才能**?”
梅溪也觉得很丢人,眯着眼睛向下身瞄去,一眼看见心里泛起说不出的古怪感觉。自从醒来后一直看见的都是别人,却没有留意自己的身体,现在脱了衣服被人擦拭才现自己是形容瘦小皮包骨头,瘦弱的不能再瘦弱。听说“梅振衣”已经十二岁了,可这个样子说七、八岁也正常,育的十分不好。尤其是小**,哪能谈得上什么龙兴,就和半截小拇指差不多,一根毛都没长,像小茶壶嘴那样嘟嘟翘着。
唉!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也太丢人了!梅溪暗自叹息一声。此时身体已擦拭完毕,再用柔软的丝棉仔细将全身上下的水汽拭干,换了一件干净的内衫给梅溪穿上,放正身体掩好被子。这时恰好听见那一声叹息,两丫头吓了一跳,赶紧站在床前躬身道:“少爷醒了吗?是奴婢打扰少爷休息了吗?”一边问还一边睁着乌溜溜的眼珠悄悄抬眼观瞧。
梅溪睁开了眼睛,又眨了眨,意思是你们可以说话。――孙思邈这么吩咐的。
两丫头比较机灵,看见少爷眨眼立刻想起了孙老神仙的吩咐,眉角有红痣的先怯生生开口说道:“我叫谷儿。”她一开口另一个丫头立刻接道:“我叫穗儿,我们都是柳老爷送到山庄的下人,专门伺候少爷净身更衣的。”谷儿又道:“柳老爷就是少爷的舅舅,我和妹妹俩在少爷身边已经两年了……”
这一对双胞胎姐妹说话很有意思,你一言我一语就像在玩接龙游戏,又似心有灵犀配合的十分默契,听上去丝毫不乱,梅溪也听明白了她们是什么人。
谷儿与穗儿当然是梅振衣的贴身丫鬟,却不是他从长安候府带来的下人,而是他舅舅柳直送的“礼物”。柳直就是梅振衣的母亲柳巧娘的哥哥,现任宁国县仓督不在芜州城中。这两个丫鬟是他送到外甥身边专门伺候净身更衣的,替换原先年纪已大回乡养老的老妈子。她们今年十二岁,与梅振衣同庚,已经来了两年了,照顾少爷那是心灵手巧仔细谨慎,管家张果十分满意。
梅溪一边听一边想:“古人真大方啊,我那个没见面的便宜舅舅,一出手就送了这么一对美少女组合,还有拿这个送礼的吗?”一边开口道:“水,喝水!”他真的感觉到渴。
“唉呀,只顾着说话,忘了少爷净身更衣后是要喝水的,口渴了吗?这就去拿,穗儿你看好少爷。”谷儿连忙起身提起桌上的青瓷水著出去,不知从哪里打了什么水回来。
谷儿将梅溪从枕头上扶起,双手从后面半抱,就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穗儿也不用杯子,一只手轻轻托起梅溪的下巴,将壶嘴对着梅溪口中慢慢倒水,而谷儿用手一按梅溪的后心,以特别的手法轻重不一的按摩,梅溪不由自主张口喉间吞咽,将水喝了下去。谷儿没有让他喝多少,只几口就停了下来,这水很纯净,不冷不热温度正好。
梅溪已经醒了,可以自己喝水,但两个丫鬟还是这么喂,他一点劲都不用使。谷儿喂水时用的按摩手法梅溪见过,穿越前在医院里给那个患狂躁症的警察喂药,曲正波教授用的就是这种手法。如果不懂这些,强行撬开嘴往里灌药,汤药可能会流到气管里呛死人的。
这俩小丫头伺候撒尿与喝水时用的手法都非常精妙,显然是受过内行高人的传授,难怪这个梅振衣从小神魂无主却能活到现在。这也幸亏是生在大唐遇到了孙思邈,假使生在西方早就死翘翘了,还能等到梅溪来穿越?
一念及此他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两个丫头一个在身后半抱着他,另一个在身前小心伺候,她们身上有一股清新的少女幽香,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那种自然的清纯气息。梅溪在想――究竟是古人早熟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早熟?想来想去得出的结论还是古人早熟,尤其是女子。
古时女子多不读书,往往十五、六岁就嫁人生子了,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从心理年龄看要比现代人成熟的多,因为她们要肩负家庭责任的时间更早。所以古人常道“二八女多娇”而不是“三八女正熟”。据说武则天十四岁进宫伺候唐太宗,那可是压着后代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规定的幼女底线,推测一下现在的武氏已经是皇后了,不久之后应该当女皇了吧?
《黄帝内经》上论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指的的是女子从七岁开始逐渐育;到十四岁之后趋于成熟具备了正常的生育能力,房事方可不伤;而到二十一岁与二十八岁之间,身体的成长达到最佳的巅峰。
这里指的是生理意义上的年龄,如果保养得当,可以将巅峰期延长延缓衰老,从养生的角度主张延缓衰老却并不主张过早的成熟,育过程中打下的根基非常重要。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将“幼女”的年龄规定为十四岁,与十四岁以下幼女生关系无论是否对方同意,都定义为非法。这么界定的根据从哪里来?其实就是从《黄帝内经》来,与其它国家的立法考虑依据是不太一样的,但是没人公开这么说。
那么男子呢?《黄帝内经》上说:“丈夫八岁,肾气实,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劲强,故真牙生而长极……”什么意思就不多解释了,男同胞们自己去理解吧。
梅溪半靠在谷儿怀中,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这小妮子育的很不错,想来那双胞胎妹妹穗儿也一样吧?这俩小丫头从小就这么伺候自己,将来长大了怎么办?据书上说古时候大户人家的贴身丫鬟,下场不好的都是打出去嫁人,如果伺候的好就被少爷收作填房或侧室。那么自己将来也应该把这一对姐妹给收了?舅舅送来这对丫鬟恐怕就是这意思吧?
她们伺候自己如此亲密,将来如果打出去嫁别人,感觉还真有些……想到这里梅溪心里痒痒的、怪怪的。此时突然有些清醒,反问道:“我在这里瞎想什么呢?莫名其妙穿越还不知道将来怎么样,先别讲那么远的事。可怜我穿越前已有五气朝元的境界,拥有最健康完美的身体,可现在呢?简直是弱得不能再弱,一阵风就能吹走。我怎么这么倒霉呀?那五石散是白喝了,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也不知道这副病怏怏的身子骨能不能养好?”
他在乱想两丫头也在遐想。她们是从小就被柳老爷买回府中的,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一辈子就是柳家的奴仆了。后来柳老爷把她们送到梅小候爷身边,如此贴身照顾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伺候小候爷一辈子,将来就是小候爷房里头的人。可这小候爷是个不通人事的白痴呀,此事在二十一世纪看来不可思议,但在大唐年间,谁说白痴少爷不能娶填房?
得侍王候,对于谷儿和穗儿来说,本是难得的福份,可这小候爷……她们也时常感叹世事不如意命运难济,但她们这样出身卑微的弱女子又怎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徒有感叹而已。但从今天开始一切都改变了,小候爷醒了!将来……将来她们姐妹在梅府的地位肯定不一样了,而柳家也会无形中成为她们的娘家。想一想心里就砰砰跳,眼前还是要好好照顾小候爷,他可千万别有病有灾!
一男两女胡思乱想,却很凑巧的都想到一块去了。此时的梅溪,已经渐渐安下心来,既来之则安之,想太多也没用,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做梅振衣吧。(从此时起,文章中就叫他梅振衣吧,不必再提旧名梅溪。)
第二天一觉醒来,卯时正刻,又是谷儿穗儿前来伺候他净身更衣,更兼排空谷道,这些就不必细述了。随后没有吃早饭,而是进来了六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小伙,把瘦弱的梅振衣从床上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搬动他的身体做各种保健运动。这套工作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年了,每个动作都非常熟练,而且梅振衣感觉这套保健运动设计的异常复杂。
就拿头部保健来说吧,就包括揉脸、揉耳、弹耳垂、动眼皮等等,最特别的还有抓头,用手指轻轻把他的头向外拉,头皮紧但丝不断,力度掌握的刚刚好。最后还有人托住他的下巴轻轻用力,让上下牙齿叩击研磨。
一套全身运动下来,每一块肌肉每一个骨节都按摩拉伸到了,梅振衣自己根本没用力,但全身上下都已经微微出汗。又一次净身擦汗换了衣衫,然后才吃早饭。
做全身保健的时候,通过说话梅振衣才知道这六个人是谁。他们都是从长安候府来的原班家人,到芜州已经快七年了,现在最大的二十八岁,最小的二十二岁。这些人都是梅府从小买来的奴仆,原先连姓名都没有,到府上自然姓梅,根据排行叫作:梅大、梅二、梅三、梅四、梅五、梅六。这六人同到梅府自幼一起长大,又同到芜州伺候小候爷,就算不是亲兄弟也比亲兄弟还要亲。
闲话少叙,梅少爷醒来后山庄上下精神抖擞小心伺候,老神仙孙思邈专门有别院居住,安排梅振衣的一切调养事宜。孙思邈暂时没有再用针药,而是改变了梅振衣的饮食,用食疗调养。以前的梅振衣只能用非常稀软的流食,现在情况变了自己学会细嚼慢咽,可以稍用羹蘼。
孙思邈往往根据气节提前开出梅振衣每天的食谱,山庄上下按照要求制备整齐,每天的讲究都不太一样。比如冬至这一天,中午是当归萝卜小羊羹,晚餐是虫草鹜鸭汤,十几天以前食谱就已经定好了。对于懂真正医道的人来说,不仅要会开药方,而且要会开菜谱,一饮一啄皆合天道循环。
梅振衣的身体活动能力一天一天的恢复,到了七天后已经能正常开口说话,只是中气不足感觉仍然十分虚弱,话说多了就止不住要喘。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是育不良兼骨质疏松加严重的营养不良,要想恢复成正常人那样不是那么容易的,孙思邈的预计最少也要用一年。\
021回、静知全形神以遇,游刃无厚入有间
梅振衣在穿越前那可是自幼习武的人,内外家功夫都相当不错,尤其内家功夫已到五气朝元的境界。他也曾经想过重新修炼内养功夫,但以前所学的打坐和站桩现在都没法练,他连坐在那里过半个时辰身体都受不了,更别提运转内劲了――换了身体,他的一身功夫也没了。
这怎么办呢?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练功强身呢?明明脑海里有一身绝技,却半点施展不得。他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孙思邈却主动来找了,教了他一套卧床不动,在身体虚弱时也能修习的内养功夫,而且比曾经的梅太公所教更加深奥精妙!孙思邈只担心梅振衣根本听不懂,尽量用最简单直观的方式传授,而心有城府的梅振衣,完完全全都学会了。
那是梅振衣醒来七日后的晚间,净身更衣已毕正准备休息,孙思邈走了进来。梅振衣赶紧挣扎着抬起上身行礼,对于这位老人家,他可一点都不敢怠慢,心中那是感激敬佩已极。孙思邈摆手示意道:“孩子,有病在身,不必多礼。你躺好,我有话跟你说。……你比我预计的要聪明,那么你躺在这里肯定比一般的孩子难受得多,因为你已经懂事了。”
梅振衣道:“是啊,感觉虚弱,什么也干不了,太无聊了。”
孙思邈笑了:“小小年纪就知无聊二字,这样吧,我教你一个不无聊的法子好不好?”
梅振衣微微点头:“好啊好啊,多谢老神仙。”
孙思邈揭开被子,拉起梅振衣的一只手,点住中指尖道:“此处叫中冲”,又点手心道,“此处叫劳宫。……”他每说一个地方指尖就擦着梅振衣的身体移动,一路虚点,走的就是手厥阴心包经的线路。他的指尖带着一股柔和的内劲,所过之处皮肉筋骨都产生一种奇异的共振,血脉俱通十分舒适。原来他是以指巡经,运转内劲以补益之法一路点了下来,是世间最高明的按摩手法了。
手厥阴心包经这一路走完,到胸前膻中**收指,孙思邈问道:“孩子,感觉舒服吗?”
这不是心包经按摩吗?好高明的手法!――梅振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懂这些的,开口就会露了破绽干脆不要说太多。他像个孩子似的点头道:“舒服,太舒服了,老神仙要教我什么?”
孙思邈和颜悦色道:“很简单的,就是要你记住我刚才都做了什么。……来,我们从头开始,这里的**位叫什么?”孙思邈又指向他的中指尖。
“中冲”梅振衣答道。
孙思邈满意的点头:“好记性,那这是哪里?”他又指向下一处**位。
“劳宫、大陵、内关、郄门、曲泽、天泉……膻中。”随着孙思邈的手指移动,梅振衣答的丝毫不差。
孙思邈的表情有些凝固,过了片刻才惊叹道:“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天质!想当年我七岁被称圣童,恐怕也不如你。”
梅振衣心中一惊,他的表现确实有点异常,于是装着不解的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吗?我已经十二岁了,七岁的时候我连话都不会说呢。”
孙思邈多少是误会了,他认为自己碰到了一位天资绝的神童。但是对于梅振衣来说,不过是在温习大学里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课程而已,他穿越前就是学中医的,这些都是基础知识。孙思邈虽然感到惊讶,却并不以为神异,自古就有许多白痴在某些方面表现的又像个天才,尤其是记忆和运算能力。梅振衣昏昏十二年,一朝醒来有如此特异天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孙思邈来了兴致,又从头问了一遍,如是者三,梅振衣都回答的一丝不差,真真切切是全部记住了,而孙思邈只教了他一遍!老人家的兴致更高,又点期门**换了足厥阴肝经一路下去,一边点一边说**位名称,他只说了一遍,等到再问梅振衣时,仍然回答的分毫不差。
这一试探就收不了手了,直到把十二正经全部问完,别忘了孙思邈一直在用补益之法巡经点摩,如此手法是非常消耗内劲元气的,到此时已经是额间微汗,银间也冒出了丝丝白气。梅振衣觉得身体轻快多了,自从醒来之后感觉就没有这么好过,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阻道:“老神仙,你累了,赶紧歇一歇吧。”
孙思邈点头:“好孩子,我这就少歇片刻,你真是让我惊喜。”他坐于床前微微闭目调息,心中却有些许激动。他今天来是想教梅振衣内养功夫的,也没指望他立刻就能学会,只想试探试探这孩子到底能学多少,根据资质以后再慢慢教。没想到十二正经巡行只说了一遍,梅振衣就完全记住了,这么好的天资举世罕见!
这一刻,孙思邈已经动了收徒之念。他对梅振衣的感情是复杂的,从小治不好这孩子的病,引以为平生遗憾,这么多年终于把梅振衣救醒了,又现这孩子天资如此之好,是世上至纯的浑金璞玉。孙思邈今年已经一百三十九岁了,留下大大小小门生弟子无数,但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完全全继承他的平生所学,见到这孩子,怎能不动念头?
如果梅振衣知道他老人家起了这个念头,一定会感叹一声:“二十一世纪的同学们,好好学习很重要啊!有什么好处,穿越后就知道了!”
既然起了收徒之念,孙思邈也不再着急了,接下来的七经八脉干脆没讲,也没提什么收徒的事,片刻之后睁眼问道:“你现在感觉一定很舒服是不是?那么希不希望将来每天都有如此感觉?”
梅振衣很乖巧的答道:“当然想了,可是这太辛苦您老人家了,我不能总劳动老神仙,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他可一点不笨,孙思邈来了这么一出,肯定不是仅仅给他做经络按摩,十有**是有功夫要教给他。
孙思邈呵呵笑道:“我还没说,你已经问出来了,是的,我有一个办法,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躺在床上自己巡行周天经脉,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和今天一样的感觉,功夫就算练成了。”同时心中暗道:“这孩子资质凡,悟性也很不错啊?”
这天夜里,孙思邈真的教了一套可以躺在床上不动的内养功夫。其心法不复杂,先是凝神入静,到感觉极静极清晰之时,可以清晰的体会到身体四肢。静坐入门的心法有很多种,后世最流行的是“坐而忘形”,而梅振衣所学的是“静而知身”。待静而知身之后,另有养气之法,气机鼓动之后,则移经变气化为内劲振摩经络,按少阴、厥阴、太阴、少阳、阳明、太阳的顺序周天巡行。
总之此内养法门分三步,其一是静而知身,其二是气机鼓动,其三是移经变气。天资再好的人,修炼内养功夫时,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比如梅振衣可以只听一遍就记住十二正经周天巡行,但他就算听完了孙思邈所讲心法,也不可能立刻就到移经变气的境界,还要一步一步慢慢修证。但是有一点孙思邈没想到,梅振衣早就是个内行,得传心法是一点就透,当时心中一片了然。
梅振衣在心中暗叹:“想当初没穿越时,我如果早学这套功夫,何至于再用五石散?药王所传看似简单,实则不凡啊!”他现在的情况最适合学这套功夫,身体非常弱几乎不能活动,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很正常,没有病,只是筋骨不强、气血不足而已。而且他是十二岁的人,七、八的岁的身体,却有年满二十已达五气朝元的境界的悟性。
梅振衣学了这一套内养功夫之后,梅大梅二等人每日清晨的保健运动也就停了下来,为了让少爷在夜间清修,菁芜山庄也不再打更报时。其效果甚至出孙思邈的预测,梅振衣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到冬至那一天,孙思邈觉得他已经可以走出房门了。
这期间也有不少人听说小候爷醒了,纷纷上门探望,管家张果按照孙思邈的吩咐,一律以小候爷身体虚弱不便见客为由,挡驾不让见。比如芜州刺史蒋华带着司马与长史提着礼物登门,虽然没有见到梅振衣,但也受到张管家的热情接待,留言慰问而去。他们本来就是冲梅孝朗的面子来的,见不见到那位白痴小候爷无所谓。
这段时间梅振衣只见过一个外人,那就是他舅舅柳直,一位五十来岁面貌和蔼的男子。柳老爷来来看外甥出手很大方,菁芜山庄上上下下五十几口人都打了厚赏,一般的下人五贯,贴身伺候梅振衣的下人十贯,而管家张果与谷儿、穗儿三人是二十贯,同时还赏赐给谷儿、穗儿不少女儿家的物品。
当时天下承平万民安居,斗米五钱而已,一贯就是一千钱,这些人都跟着梅振衣了一笔小财,自然是兴高采烈。赏赐还不止这些呢,小候爷醒来的消息已经报到长安候府了,回信的人应该快到了吧,届时肯定还有厚赏。小候爷一醒大家时来运转――人人都在心里这么想。
梅毅恰恰是在冬至这天赶到菁芜山庄的,不知为何比预料的时间晚了好几天。他本是候爷派来保护小公子的,但是第一次露面,却差点连累梅振衣送了命,山庄上下也跟着惊心一场。
……
冬至那日是一个大晴天,艳阳暖照,句水河畔无风。就在两天前,孙思邈已经告诉张果,所有伺候小公子的下人们可以不戴口罩了,只是染疾与身体不适者需要到山庄外回避。此时的梅振衣已经行动如常,但还不能做剧烈运动。
这天午饭后,孙思邈看了一下天色,特意对梅振衣道:“冬至天地一阳生,而你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可以出门去晒晒太阳了。不必走太远,到句水河边看看山野风景。”
管家得了吩咐,立刻安排小候爷出门,梅振衣第一次出门排场不小,除了管家与梅氏六兄弟之外,谷儿、穗儿也捧着漆盒与手炉随时伺候着。出门不用走路,坐的是步辇,也就是一把带着抬杠的椅子上面还有伞盖,梅大梅二扛着走。管家在前面领路,梅三、梅四、梅五、梅六在后面跟着,谷儿穗儿一左一右。
在梅振衣的印象中,影视剧中的恶霸少爷出场往往都是这种排场,自己像恶少吗?当然不像!既然不是恶少那就安心享受吧,坐在步辇上不禁哑然而笑。一旁的谷儿也笑道:“少爷终于能出门了,天光开阔,心情也大为开朗了。”穗儿接口道:“那是当然,天天在屋子里闷也闷坏了,就应该出来走走,你看少爷笑的多开心啊。”
出了山庄向左,不远就是句水河边,下了步辇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登上河堤。只见阳光下水流清冽缓缓北去,河滩上水草丰盛多已枯黄,但江南天暖还能见点点常绿之色,不时有白鹭飞来,栖于浅草之间漫步,姿态甚是悠闲。这是唐代呀,生态环境保持的好,绝对纯净无污染。梅振衣立足于句水河西堤之上,也觉得神清气爽,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管家张果一声断喝:“东方有剑气与妖气,保护少爷!”随着话音站在河堤下的张果纵身展臂,凌空而起象一只大鸟般从梅振衣的头顶上掠了过去,稳稳的落在前方的河堤一侧。与此同时梅氏兄弟六人也纵身跳到梅振衣身边,形成一个包围圈把他与两个丫鬟护在当中,每人都从腰间抽出一根乌溜溜的短棍。
这突然的变故让梅振衣大吃一惊,只见张果站在下方的河堤上,全身衣袍无风自动鼓荡不已,双手张开如虚抱状守住方位,保养的很红润的十根手指突然间变得如枯枝一般,指甲还闪着寒光。
022上、古树成精张果老,山人疑是吕洞宾
“高手,绝对是高手啊!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梅振衣愕然惊叹。管家张果,是梅振衣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孙思邈之外感觉最亲近的人,有一个特别的原因,因为张果长的很像梅太公。具体是怎么回事梅振衣也很奇怪,但也没法问,总不能去问张果一千多年后的事情。而此时张果一露身手,梅振衣立刻就现他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晴天白日的这么紧张干什么?什么来袭?剑气还有妖气?不会听错吧,张果说的竟然是――妖气!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就在梅振衣惊疑间,对岸天空突然升起一片灰色雾气直扑而来,雾气后面有一道金光激射。
张果身形未动一挥衣袖,平地飞沙走石向灰雾卷去,梅振衣眼尖,分明在天空的灰雾中看见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形身影。此人在空中受阻,身后的金光也追到了,只听对岸一声大喝:“妖孽休走,受死吧!”
金光击中灰影落地,恰恰在张果身前,梅振衣眼前一花怀疑自己出现幻觉看错了。刚才分明看见天上是一个人,而现在河滩上竟然趴着只一尺多长的大蝎子,被一柄宝剑钉在地上,剑身还在嗡嗡鸣响。梅振衣揉着眼睛张嘴吸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金光落地,对岸河堤上也闪出一个人,凌空踏步一跃就过了句水河,刚刚落地还没有说话,就听张果惊呼道:“梅毅,怎么是你?”
此人正是长安来的梅府家将梅毅,论年纪他也不小了,但看上去也只有三十出头,一身短打扮非常精悍,身材壮硕五官棱角分明,肌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他听见张果的招呼也愣了愣,抬眼看清急忙抱拳施礼道:“原来是菁芜山庄的张总管,我奉候爷之命赶来芜州,路上被妖孽纠缠,不想在这里遇到了你。……后面那位是?”梅毅早年曾在芜州待过一段时间,是认识张果的。
张果连忙道:“那就是大少爷,还不快来见礼?……你可吓坏我了,少爷体弱,若受惊扰怎生担待得起?”
梅振衣这才回过神来正要说话,鼻端只闻见一丝淡淡的腥气,觉得有些恶心眼前花头也晕,脚下一软就要摔倒。谷儿穗儿同声惊呼连忙伸手搀扶,此时身后有人说道:“妖雾有袭人之毒,腾儿体弱不受,快送他回山庄。”是孙思邈的声音。
梅振衣也够倒霉的,那妖蝎散出的灰雾被张果施法挡开,飘散到后面已经极淡,梅氏六兄弟没事,谷儿和穗儿两个小丫头也没事,偏偏他这位大少爷,平生第一次出门就被放倒了,谁叫他既敏感又体弱呢?好在没什么大碍,有孙思邈这样的神医在,回到山庄简单调理也就没事了。但山庄上下见少爷面色黑被抬着回来,个个吓的心惊肉跳。
梅振衣醒来的时候,管家张果、家将梅毅、贴身丫鬟谷儿、穗儿,还有孙思邈的药童曲振声、曲振名都围在床前,大多一脸焦急担忧之色。孙思邈救治之后就离开了,只叫两个童子看着,他心中有数料定梅振衣无事,但其它人可没有孙老神仙那么从容。
梅振衣一睁开眼睛,谷儿、穗儿就齐声轻呼道:“少爷醒了,少爷,感觉怎么样?若有什么不舒服,就再去请孙仙人!”
床前的张果也道:“少爷,你可吓坏老奴了,倘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山庄上下都没法交代,今天的事,是老奴大意了。”
梅毅单膝点地道:“我是长安候府的家奴梅毅,奉候爷之命来芜州保护少爷,路上遇妖人纠缠,不得不出手诛杀,不想惊扰了少爷,请您责罚。”
这些人几乎同时开口,听起来够乱的,梅振衣咳嗽一声,挣扎着要坐起来,谷儿穗儿连忙把他扶起。他坐在床上一挥手,众人都住了口,梅振衣看着梅毅眼神有些直,楞楞的开口道:“你们先别说话,我有事情要问,你叫梅毅是吧?我听过你的名字,现在有两个问题,仔细回答我――世上怎么会有妖怪?你怎么一步就能飞过河?”
他确实很迷惑,同时也很震惊,穿越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灵异事件,但那些经历都飘渺的很。而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亲眼看见一个人腾空而起又被飞剑斩杀,落地化为一只大蝎子,眼前的梅府家将,飞剑斩妖,一步过河,比武侠小说里的描写还要传奇,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剑仙,他如何能不诧异?
众人听见他的话,却有些没反应过来,就像听见了人为什么要吃饭、狗为什么要叫这类的白痴问题。对于这些人来说,这种事情早已视为理所当然。
但是换一个角度去想,这种问题一点也不白痴,人为什么要吃饭狗为什么要叫?习以为常的东西人们往往不去想,似乎是一些简单的常识而已,感觉麻木之后也就忽略了去深究。比如刚懂事的小孩常常会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但大人们大多已经不会再去想这些问题。
在梅振衣曾生活的二十一世纪,没有妖精横行,大街上也看不见御剑飞仙,当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就如同一个纯净的婴儿,遇到未见过的不解之事,自然要开口问。还是管家张果最先反应过来,向梅毅解释道:“小少爷十二年浑浑噩噩,月前方醒,今天才是第一次走出山庄大门,对世间事多有不知,有此疑问也不奇怪。”
梅振衣转头一指张果:“管家,既然你知道,就讲给我听吧。”
张果连忙答道:“少爷以前没有问起过,所以下人们也没有多讲。这世间生灵不仅仅有人,草木禽兽有生者若获机缘,或可知我通灵。……”
梅振衣打断了他的话,插问道:“何谓‘知我通灵’?”
张果皱了皱眉头,思索着答道:“能独全其身,世世繁衍者,为众生。众生于蒙昧中忽然知我为何物,如梦初醒而思求变,可谓通灵。”
这番话就算一个正常人也未必能听懂,谷儿、穗儿这两个小丫头就听得只眨眼,梅振衣微微皱眉道:“我不是很明白,你别管我,接着说。”
张果接着说道:“通灵则可修行,修行有成则可化形,于是成妖成怪成精成灵,称谓不同而已,或居于山野潜修,或混迹于人间。”
梅振衣又问:“我听明白了一点点,那些妖精,为什么要变**的样子呢?”
这个问题看来比较难答,张果沉吟着边想边说:“人为万物之灵,炉鼎独具养生之全形,气血经络与天数循环相合,故妖物修行有成多化人形,此其一也。……人间万象繁华,修行之道隐含其中,更见历代圣贤大道传承,为众生中独有,故混迹人间在世修行,此其二也。”
梅振衣点头自言自语:“原来这个世界上有妖怪,而且就混在我们身边,你们都是知道的吗?”看他的样子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张果面色有点苦犹豫不能答,梅毅道:“妖物通灵修行有成,化为人形混迹红尘,往往与常人无异,凡人不知也不必尽知。有道高人或可分辨,若有妖物为祸,自当出手降妖除魔。”他的回答很有讲究,意思是大家都知道有这么回事,但一般普通人分辨不出来谁是妖怪。
梅振衣转头看着梅毅又问:“原来是这么回事,知道世间有妖怪,又分不清谁是妖怪?那你呢,怎么和妖怪打起来的?是不是为了降妖除魔呀?”
梅毅:“妖物不为恶,我又管什么闲事?我在途中遇到一伙妖物,见我单人单骑,图谋我所佩的宝剑,于野外拦路劫杀。……我的马被妖物所噬,拔剑斩妖,今日所见那妖物是最后一个,斩尽之后才敢来菁芜山庄,所以路上耽误了。……当时我只是追击而已,不成想妖物往芜州南郊而走,恰好冲撞了少爷您。”
原来事情是这样,梅毅匹马南来,途中遇到一伙妖怪,事情就坏在裴玉娥赠送给他的那柄宝剑上,此剑在人世间也是一件珍贵的法器,妖怪对这种东西是最感兴趣的,这伙妖怪的头子起了贪夺之念。它出手夺剑,梅毅哪能答应,当场拔剑反击,格杀了几妖其余的逃去。
梅毅本来是到芜州保护少爷的,他的心思缜密,既然在途中和这伙妖怪结仇,就不便立刻赶往菁芜山庄了,否则把仇家引去反而会给少爷带来危险。于是提剑追杀,将这伙妖怪全部赶尽杀绝,那蝎子精是最后一个,至于冲撞梅振衣纯粹是意外。
梅毅说完了,梅振衣仍然似是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拦路抢劫的强盗,妖怪有做强盗的,人也有做强盗的,样子长的也相同,看来都差不多呀。”
张果伸袖悄悄擦了擦汗道:“少爷明见,确实是这么回事。……其实也不必担心,妖物修行有成通灵化形甚为艰难,混迹人间者极少,不是很容易遇见的。”
梅毅闻言摇头道:“张管家此话也不尽然,妖怪混迹红尘看似与常人无异,但大多有修行法力,一旦为祸凡人难避,所以世上有道高人多有警惕,只是庸庸碌碌者不知而已。”
张果连连点头:“对对对,梅毅的话说的比老奴明白多了。”
梅毅却看着张果,眼神中大有深意,仍然摇头道:“张管家何故谦虚呢,刚才少爷的问话,您回答的非常精妙,暗合玄机大道,我自问是答不上来的,恐怕也不是张管家您自悟的吧?”
022下、古树成精张果老,山人疑是吕洞宾
张果被梅毅盯的神情有些忐忑,低头答道:“梅毅壮士猜得不错,这番道理并非张果之言,我早年跟随柳公时,曾遇仙人开坛**,那些都是听仙人说的。”
梅振衣刚有些明白又迷糊了,刚刚解释完妖精的事,怎么又冒出来仙人?莫名穿越到大唐年间,本以为自己一点点在适应这个时代,与历史书上所说的并无二致,今天的所见所闻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颠覆――这似乎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脑中飞的思考口中又问:“仙人?原来这世上有妖精也有神仙,不是传说而是众人亲眼所见?有道高人又指的是些什么人?”
梅毅:“那是当然,孙真人不就在府上吗,少爷何出此言?”
梅振衣:“我没有冒犯孙老神仙的意思,只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张果连忙解释道:“这也不是什么奇事,妖物通灵修行,人间也自有更精妙的修行大道。自古修行有成之高人各俱神通,或腾云驾雾、或呼风唤雨、或长生不老、或天外逍遥,当出神入化之后,更可成仙成佛。修道有成者,世间称为仙人,就算未必达到真仙果位,对有所成就者也以此尊称。”
他的回答也解释了梅振衣心中的一个疑问,原来府中下人称孙思邈为老神仙并不是没有原因,孙思邈是修道的,而且成就不低声名很大,按习惯都尊称他为孙仙人,又由于他的年纪很大了,所以又敬称为老神仙。
梅振衣一指梅毅又问道:“那你呢,我见你飞剑斩妖,凌空过河,就是御剑飞仙吗?”
梅毅连忙摆手道:“我自幼习武,早年跟随吴王杜伏威,学得御剑术,不过小有所成而已,天资所限,无论如何也无法脱胎换骨踏入大成仙道。”
梅振衣:“那御剑飞仙,是有的喽?”无意中听见“脱胎换骨”四个字又唤起了曾经的记忆,曲正波曾经讲过医家所言修身境界,依次为五气朝元、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出神入化。
梅毅点头:“那是当然,想当年吴王在阵前曾遇刺客,就是一位御剑飞仙,我与众亲兵拼死抵挡,伤亡惨重这才抵住,自今胸前犹留有伤痕。”
梅振衣叹道:“你真是好功夫啊,连剑仙都能挡得住。”
梅毅:“世人所谓御剑飞仙,未必是真的天仙,大多是可御器飞天的高人而已,我虽无此境界,但也可一战。”
梅振衣有些不解的问:“我今天亲眼见你一步腾空就过了句水河,这还不算会飞吗?”
梅毅:“那是腾空提纵的御形之术而已,高不过三、四丈,远不过十数丈,不敢称飞天。越句水足已,但遇江河之广,也不能凭空而渡。”
那边张果道:“梅毅谦虚了,你的御剑之术已至巅峰,就算修行未到飞天之境,立地与人动手也不惧这世上剑仙。”
梅毅瞄了他一眼:“管家看得很清楚啊,这份眼光不错,就是太夸奖在下了。”
梅振衣能看出来,梅毅言语之中似乎对管家张果有点看法,摆了摆手道:“毅叔叔剑术高,我是亲眼所见的,原来世上还真有神仙,那么有菩萨吗?”
“有啊有啊,我们家既养着仙人又供着菩萨呢!”身旁的谷儿说话了。
“你说什么?我家?既养仙人又供菩萨,在哪呢,长安吗?”梅振衣又吃了一惊。
穗儿道:“不在长安,就在芜州啊,齐云峰上齐云观,敬亭山中翠亭庵,不都是芜城梅家供奉的吗?……哦,少爷你还不知道。”
两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释,梅振衣这才听明白。大约在五十一年前,观自在菩萨曾经在芜州敬亭山上显圣。后来梅振衣的外公柳伯舒就在敬亭山的南山腰,也就是观音菩萨显圣之地捐建了一座尼姑庵,供奉观自在菩萨。前文说过,柳巧娘的嫁妆包括九山一湖,近郊的敬亭山与远郊青漪湖畔的齐云峰后来都成了梅家的产业。
就在几年前,来了一位道士自称姓吕,号纯阳子,自称能呼风唤雨吞云吐雾,芜州乡民敬为仙人。芜州最大的豪门就是梅家了,那道人得知梅家小侯爷自幼白痴在菁芜山庄休养,就跑上门来打秋风。说什么南鲁侯福威太甚,子孙也是非常之人,只有恭奉太上道德真君,方可福寿双至。他看中了齐云峰的风水,要在此立观造福一方,同时也为梅家小侯爷祈福消灾等等。
张果做不了主,报到长安侯府,梅孝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吩咐菁芜山庄出钱出地,在齐云峰的绝崖一侧建造了齐云观,供奉太上老君,也是大唐追封的太上玄元皇帝。齐云观虽然是梅家出钱出地造的,观主却是吕仙人,一切等于是他的私产。如今翠亭庵与齐云观都是在梅家的地盘上开的场子,菁芜山庄每年供奉灯火香油钱各百两白银,所以谷儿说梅家既养着仙人又供着菩萨。
姓吕号纯阳子?梅振衣心念一动,这人不就是吕祖吕洞宾吗?传说中的八仙之一呀!想到这里又突然看了一眼张果,八仙中的张果老不就叫这个名字吗?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张果老?有菩萨跑到山上公开显灵,吕洞宾是自家供养的神仙,张果老是菁芜山庄的管家,那何仙姑又在哪里猫着呢?晕!彻底晕了!
梅振衣的脑袋有点迷糊,不知是余毒未净还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多事,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一直没说话的药童曲振名赶紧道:“梅少爷解毒方醒,需要休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我看他困倦了。”
张果一挥手,让众人暂退,留谷儿、穗儿伺候少爷休息,梅毅却道:“你们暂且都退下吧,侯爷有密信,让我一见面就私下转告给少爷。……放心,我不会耽误少爷休息的。”
一听他有侯爷的密令,其它人也不好说什么,连谷儿穗儿都一起退下了,房间里只剩刚见面的主仆两人。梅振衣靠在枕头上道:“毅叔叔,这里没有旁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不是我父亲有事,而是你有事吧?”
这一句话说的梅毅神色一震,单膝跪地道:“少主人好生聪慧,侯爷没有密信,是我有话要说。……你怎么叫我叔叔,折杀在下了。”
梅振衣心中暗道:“长安侯府接信时还不清楚这边的情况,一个刚刚醒来的白痴还是白痴,跟这样的孩子交代什么密信?要交代也是交代给管家,我那位还没见面的侯爷父亲不会这么糊涂的。”同时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床沿:“你年长,又跟随我父效力多年,此时不远万里到芜州来照顾我,我理应称你一声叔叔,就不要客气了。……不要跪着,坐到床边说话,也听得清楚些。”
梅毅闻言站起身来,却没有坐下,而是走到床边低道:“我见少爷言谈举止,心智如常而且十分聪慧,也就放心了,否则此事还不知道向谁请示。……我不敢隐瞒,今日河边现那管家张果恐怕不是凡人。”
梅振衣:“我也现了,他是有修为的高人,你是刚刚知道吗?难道以前不认识他?”
梅毅低声道:“我四十年前就认识他了,也知道他有些手段,但却不知他非人而是精怪,如果不是今天正面见他出手施法,还真的察觉不出。这个老妖精如此深藏不露,看来修为不低。”
梅振衣一下子坐直了:“你说什么,张果是妖精?”
梅毅点头很认真的道:“是的,绝不会错,今天他无意中露了行藏被我识破,我没必要骗少主人。……本来我是不会说的,只想密报长安侯府,可今日见少主人你虽然年幼却很明事理,所以才向你禀报,你看此事要如何处置?”
梅振衣想了想道:“我父派你来的时候,是怎么交代的?”他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了,刚刚听了那么多匪夷所思之事,现在听说张果是妖精也不是特别惊讶,怎么形容呢?反正是虱子多了不痒痒那种感觉。
梅毅:“侯爷交代要保证少爷的安全,其它的一切全听管家张果的吩咐,而现在恰恰事关张果本人,妖物混迹人间本也没什么,但偏是菁芜山庄的管家,负责少爷的起居一切,我不得不小心。”
梅振衣闭目沉思片刻:“原来是这样啊,既然我父亲都这么信任他,足见他没有什么害人之心,否则的话,我还能平平安安这么多年吗?我一人远在芜州不都是他在照顾吗?不论他是什么人,也是对我有恩之人。”
梅毅沉吟道:“少爷说的也有道理,那应该怎么办呢?”
梅振衣突然笑了:“也好办,你既然看破了也不必藏在心里,直接告诉他你知道了他的身份,看他怎么说?如果他承认了,就让他来见我,我自有话交代,此事暂且不要告知旁人。”
梅毅:“知道了,现在就去吗?”
梅振衣:“别急,我还事呢!今天你们提到了妖怪精灵高人神仙等等,其中内情我还想仔细请教。”
梅毅苦笑:“少爷,您这是聪明还是糊涂呢?府上有孙真人在,又何必问我一介武夫?这世上玄妙高深之事,去问孙老神仙就是了,侯爷也吩咐你要趁此机会多多请教。”
梅振衣点头:“也对也对,有空我自去问老神仙,你去找张管家吧。”
023回、天与其人生有限,修而知之道无涯
梅毅出门去找张果,而这位张管家正在院门外候着,见梅毅出来迎上前去问道:“少爷休息了吗?”
梅毅道:“少爷很好,已经休息了,张管家,我有事找你,请随我来。”
张果见他语气郑重,没说什么随他去了,出了菁芜山庄又来到句水河边,见四下无人,梅毅转身道:“张果,你我结识已经有四十年了吧?”
张果答道:“是啊,当时你还年幼,如今强健鼎盛,而我已经老了。”
梅毅淡淡一笑:“你不是老了,只是不露行迹而已,若论年纪,恐怕比孙老神仙还要大吧?也怪我眼拙,直到今日才知你非人属。”
这一句话就像平地惊雷,张果连退几步,躬身道:“原来你识破了,我今生确实是乌梅之精,早年入柳府不过是人世间的托身之计。柳伯舒公待我甚厚,心中一直感谢,后来随巧娘入梅家,为菁芜山庄总管,得此山水灵秀之地修身。这几年照顾小候爷一直尽心尽力,并无一丝过失,希望梅将军明察!”
梅毅见张果承认的这么痛快,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头道:“你不必惊慌,少爷也说你对他有恩,要我莫为难你。其实今日如果不是你情急之中施法保护少爷,又怎会露了行藏?这些我心中都有数。……就是少爷命我来问你的,你既然不隐瞒身份,那就去见少爷吧,他有话要交代。”
梅振衣住的地方是菁芜山庄后花园中一处独立的小院,小院旁的假山后有一棵枝干虬结的老乌梅树。院门朝南,东西两厢各有两间偏房,正厢是三间房,中厅本是待客之处,梅振衣无客可待这里放的是平时日用之物,谷儿、穗儿两丫鬟就住在西房以便随时照顾,而梅振衣住在东房。
张果去找梅振衣,谷儿、穗儿在中厅守护,看见他道:“少爷已经睡下了,管家有事吗?”
张果:“我有事要找少爷禀报,睡下也无妨,我就守在床前待他醒来。”说完话走进了东房,此时梅毅也迈步进了院门,却站在厅外没有进来。
梅振衣确实有些倦了,梅毅走后他只想闭目稍歇片刻,不料却睡了过去,等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时,看见床前有一人恭恭敬敬垂侍立,正是管家张果。他揉了揉眼睛起身道:“原来是张老,我让梅毅叫你来,自己却睡着了,等了很长时间吧?”
张果连忙上前扶他,并将靠枕垫于肩后,面有愧色道:“老奴藏身府中多年,却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今日被梅毅点破,请责罚欺瞒之过,无论少爷想如何处置,或是逐出菁芜山庄,老奴也无怨言。”
梅振衣笑了笑:“您老这话说的,您有功无过,好端端的责罚你什么,我还要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担忧我的安危出手施法,又怎会被梅毅看破?……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你的身份是想公开呢还是继续保密下去?”
张果松了一口气,以央求的语气道:“本不想被视为异类,否则也不必隐瞒身份,既然被少爷看破,那少爷您说了算。”
梅振衣:“既然这样,此事我和梅毅知道就可以了,不必告知他人知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也吩咐梅毅不要说出去。……往后您仍然是菁芜山庄的管家,这里的一切还是你做主,与以前没什么两样,我年幼体弱,还要烦劳您老多照顾。”
他这么处置倒也正常,张果本身并没有犯什么错。他长的很像梅太公,梅振衣刚才就在心中暗想:“假如在穿越前,现梅太公是个老妖精,自己该怎么办?”想来想去答案是――不怎么办,梅太公仍然是自己的太爷,那么管家张果照此办理。反正这个世界已经是千奇百怪,那就见怪不怪吧。
张果闻言却是大为感动,当场点膝于地道:“少主人有如此胸襟,能宽容张果,往后但有吩咐,必尽全力!”
梅振衣连忙俯身去扶:“张老不必如此,快起身!梅毅此来带着我父的书信,山庄上下都有厚赏,你自去库房支取,分于众人吧,也算我向诸位致谢了。今日之事,往后就不必提了。”
张果领命而去,在门外见到梅毅,又是一番私语述说此事。梅毅站在院中看着东房的窗户沉思良久,心中暗道:“真是想不到啊,本以为少爷醒来必定心智未开,一见面却是如此聪慧的孩子,看来老天爷并非完全不公,给了他十二年荒芜岁月,又给了他醒来时少年老成天资。此事处理的很妥帖,隐然已懂怀柔御人之道,这孩子真是个异数,如果能好生调教,将来可能成就不凡啊!”
按照梅孝朗的想法,梅振衣年幼无知又远在数千里之外,菁芜山庄大小事宜都由张果和梅毅做主。但是经过这件事,张果、梅毅遇事都要请示少爷的意思,梅振衣小小年纪,已经成了菁芜山庄真正说话算数的少主人。
这天晚饭后,谷儿、穗儿又要为梅振衣净身更衣,梅振衣摆手道:“不必了,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往后这沐浴净身以及早晚更衣,我自己来就行。”
俩丫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大少爷不高兴了,面带惊慌之色伏地道:“少爷,如果奴婢们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好,您尽管明言,求你不要赶我们出去。”
梅振衣看着她俩吓坏了的样子,温言道:“谁说要赶你们出去了?”
“那少爷为什么不要我们姐妹伺候呢?是什么地方伺候的不好吗?少爷为什么要换人?”两个丫鬟还是跪在地上没敢起来。
梅振衣暗叹一口气,柔声道:“不是不让你们伺候了,只是更衣沐浴之事,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们做其它的,我一样很满意。”
“你说什么?自己来?”两个小姑娘一起抬头,面露不解之色。梅振衣知道她们为什么惊讶,穿越前在北京的时候,就听说旧时八旗的遗老遗少,很多人至死都不会自己穿衣服,早上起来需要保姆伺候。现代人听来也许觉得不可思议,但过去的贵族豪门子弟就是这么生活的。
有一堆下人围着伺候,也没什么不舒服的,但每天穿衣洗澡净身这些事都让两个少女动手,梅振衣还是觉得别扭,既然现在行动如常了,把这些就免了吧。而且他现在那小身子骨,实在也不是很对得起观众,影响形象啊。
想到这里梅振衣笑道:“不必惊慌,我对你们很满意,只是孙老神仙说我积年体弱,要想尽早恢复,日常之事要四体多勤,这样对身体有好处。所以不是你们伺候的不好,而是治病需要,明白了吗?”同时心中也暗笑:“想自己穿个衣服、撒个尿,还要对两个小丫鬟撒谎,把孙思邈都扯进来了。”
谷儿、穗儿听说是孙老神仙的吩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出去准备沐浴汤桶去了。梅振衣有专门的浴室,就在小院的西厢房,雕纹花岗石铺地既防滑又整洁美观,屋角还有专门的排水出口。屋中四面有帷幔,中央是一个大木桶,桶中有木几,多大的胖子也够坐在里面舒舒服服的泡澡,专门烧热水的地方就在隔壁,有个小门和浴室相通,水稍冷可以随时叫人添加。洗澡水用艾叶熏煮,有淡淡的药香气息,虽然没有现代那种肥皂,浸泡沐浴之后也觉得非常舒适净爽。
说是不要下人伺候,烧水、添水、净扫浴室等等还是下人来干,梅振衣不过是自己脱衣服进桶洗舒服了再自己穿衣服出来而已。沐浴更衣已毕,谷儿、穗儿问他是不是要休息了?梅振衣摇头道:“时间还早,我想去拜访孙老神仙,他住在山庄何处?”
这时院子里有人说话:“少爷想见孙老仙人,派人去请便是,何必趁夜亲自拜访?”抬头一看是梅毅,他到山庄后就住在小院的西厢房,以便贴身保护少爷,梅大梅二等六兄弟每两人一班轮流住在梅毅的隔壁值守,听见声音也都出来了。
梅振衣摆手道:“先前有事请他老人家移足,那是没有办法,我现在又不是不能动,哪有让他来见我这个晚辈的道理?……你们就不必惊动了,谷儿,你领我去,穗儿,你留下来掌灯铺床。”
孙思邈的身份可不低,虽自为一介布衣,但也尊比王侯。管家张果没敢让他住待客的厢房,而是请他住在山庄主人休息的正房。他老人家却没有入住庄主的卧室,在正房旁边的书房中住着,两个小童子住在院侧的耳房中。菁芜山庄的规模不小,是按照一座大府邸的规模建造,梅振衣住的后花园别院,本应该是接待尊贵的女眷的地方,现在让大少爷用来养病了。
大户人家的书房不是推门直进的,有屏风隔出一个小前厅,后面还连接着一间可以休息的卧室,卧室与前厅之间摆放书案和格架的厅堂才是真正的书房。曲振名正在前厅候着,见梅振衣来访赶紧通报一声请他进去。
孙思邈没有睡,正在灯下读书,见他进来释卷道:“腾儿,这么晚了不休息,找我有事吗?为什么要自己过来?”
梅振衣走到近前深施一礼道:“老神医为我延命十二年,又以神针治愈我的失魂症,对腾儿有再造之恩。往日不能行走,不得不劳烦您老人家亲往探视,今日既能行动,再也不敢失礼。”
孙思邈看着他眼神很是欢喜,捻须微笑道:“应该还没人来得及教你这些,你自己就明白礼数,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
他说的也对呀,梅振衣的表现不是很正常,根本不像一个刚醒来不久的白痴,看来自己还是太露痕迹了。想到这里梅振衣也说:“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昏睡十二年懵懂无知,一朝醒来就觉得应当如此,老先生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孙思邈:“其实也不必诧异,你本就是非常之人,孔子曾言人有生而知之、有学而知之,我想你就属那生而知之。但切记,生而知之有限,学而知之无涯。”
有意思,梅振衣还在想着怎么掩饰,不料孔圣人早有一句“人有生而知之”把他这种情况给解释了。他此时还不知道,孙思邈正是看中了他这种天资,心里动了收为衣钵传人之念,只是暂时不想说破而已。其实在世高人传衣钵,往往是师父找徒弟而不是徒弟找师父,看不上的人就是跪在面前哭着喊着想拜师也没用。
梅振衣很恭敬的对道:“您指点的对,学而知之无涯。家父也来信说,在您老人家面前时时恭谨,要多多聆听教诲。”
孙思邈微笑着伸手,梅振衣现在的个子不高,还不到谷儿的下巴,站在那里孙思邈伸手正好扶在他的头顶,掌中有一股温和的热力传来,扫干了他头上的水气,一边说道:“好孩子,以后有什么事想问我,尽管来。……但是像今夜这样沐浴之后披湿出门,对你的身体不好,究竟有何事呀?……来,坐下说话吧。”
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孙思邈身边,谷儿献上茶,一老一小这才谈起正经事。梅振衣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与他穿越前印象中的唐代有什么不同?这世上神仙菩萨妖魔鬼怪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会公然到处乱跑?那些修行高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修的都是什么?这个话题谈起来可就复杂了――\
024回、贪倚三山齐云坐,杯觞欲取一湖酌
远古洪荒之事无史可记,待到有伏羲与女娲出,画八卦正乾坤之序,而定人间大伦,万物之灵开枝散叶。这些是最早的传说,伏羲又称青帝。后来炎帝神农氏与黄帝轩辕氏争天下,黄帝胜,各部融合,九州子民共称炎黄子孙。黄帝子孙享国日久,传承至秦。秦末布衣汉高祖刘邦得天下,其来历不可考,远古谱系传承方止。
人类自洪荒而出,犹如自混沌入清明,故圣人俯仰天地万物,各悟玄机而立道统。当时情况与后代人因传治学颇有不同,因为前人无学可授、无道可传,圣人所开悟皆从混沌中直指清明,因此其玄机根本历传不衰。过于久远的细节之事,孙思邈也不能尽知。
世上不仅有人,还有众生。人间有修行之道,众生也可能修行,于是有修行高人,也有妖怪精灵。所谓修行,修于行止而证本源,悟大道求脱。由于人间道统不同,追求不同,方法也不同,各门各派源流错杂。
孙思邈讲了医家修身之道,五气朝元、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出神入化等境界,与曲正波所述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就不是传说,而是实实在在的修身法门。孙思邈本人也是个炼丹的道士,也讲了道家修行的一些讲究。
道家奉老子为祖,崇尚自然之道,修行为长生久视,求得道飞升。虽然法门次第各异,但修行境界都差不多:练形退病达五气朝元方入门径;易筋洗髓锻炼炉鼎,破妄不迷洗炼心性;其后达到身心内外真如不二的境界,可称大成真人;勘破玄关脱胎换骨宛如新生,可有飞天之趣大获自由;待阳神出现,不受炉鼎形骸所累,有出神入化神通。世间修行境界到此为止。
世人谈飞升,有两种含义,其一是指修行高人有飞天之能,凡人称为飞仙,那是溢美之词。真正的飞升成仙,是指出神入化之后,人间种种化身圆满无碍,可脱色界而得大解脱,此时方是真仙境界。如此说来出神入化之后还有修行境界,但孙思邈就没有多讲了。
当然,修行也不止这么一条路,比如佛家从心境入手,直求步步解脱,法门与道家不同,但关节之处是类似的。比如破妄不迷,身心内外出入空门无碍,称罗汉果,道家至此则称大成真人。出神入化脱色界,化身玄妙可渡世人,称菩萨果,犹在真仙境界之上。细细追究起来,有各种复杂的次第讲究,不入门修证,外人是说不清的。
说到这里梅振衣忍不住问道:“修道所谓大成真人,与‘上古天真论’中所称的真人是一回事吗?”
孙思邈有些奇怪的反问:“你怎会知晓《黄帝内经》?”
梅振衣一不留神问了这一句才觉得不对,就算生而知之也不能这么夸张,赶忙解释道:“我有一次听振名和振声在房门外对问,就在背诵内经,我听见一些就记住了。”
孙思邈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上古天真论中所谓真人,指的不是修道者所谓的大成真人,真要比较的话,那恐怕已是真仙境界了。……所谓大成真人,指的是身心内外洗炼纯净,不迷不惘境界不失,应为便是愿为,此谓真如不二。”
梅振衣:“那这种境界,从医家来说,有什么讲究呢?”
孙思邈笑了:“有些事不能言述,要亲身验证方知,告诉你最简单的,大成真人据说有三元之寿,脱病厄之苦,能终其天年而不衰。所谓三元之寿,一甲子轮回为一元,三元为一百八十年。……有此境界之人也未必都在人间留三元之限,只是略说而已,重点在终其天年而不衰。也可能遇大劫而终,或自解而去,或境界更进以求飞升。”
梅振衣:“听说您老人家在七十岁之前,世人已经称为孙真人,您是否早有大成真人境界?”
孙思邈又笑了笑:“我是学医的,早年体弱几番垂危,生死之间多有所悟,感医道同缘,所以也参证修道。大成真人的境界当然是有了,但我还是个医者,并不以道求长生,只愿医这人间疾苦,这也是我的真人境界。他人可能不解,你以后或许能明白我的想法。”
孙思邈是个修道的散人,但并不求飞升成仙,只是想以此印证医道,治疗人间疾苦,所以他并没有在洞天福地清修道法,而是行走江湖济世人间。他这种想法梅振衣多少能理解,中国传统思想就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注1)、良相辅庙堂,良医治世间”的说法,包括华夏治世的始祖炎帝与黄帝,本身也是医道之祖,传世医典就托名《神农本草经》与《黄帝内经》,这些道理曲正波教授都曾经讲过。
话又说回来了,修行也不是想成仙就能成仙的,其难度对普通人来说与买彩票中大奖没什么区别,就算你能够得传道法,也未必是福非祸。资质不够、心性不佳,遇师不明都容易误入歧途,甚者万劫不复。
梅振衣最关心的问题是目前他身处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一番谈话之后才了解到这是个龙蛇错杂,人妖混居,神仙隐现的世间。修行高人并不刻意隐匿,各显神通插手人间争斗,甚至朝堂之上的一些高官名将,本身都是修行有成的高手。而另一方面,江湖之中的修行高人地位然,比如曾到菁芜山庄打秋风的那位吕纯阳,就被芜州乡民尊称为吕仙人,飘然在芸芸众生之上。
听到这里梅振衣又问:“您老说的这些在世修行人,都是有真本事的吗?都像您这么造福世间吗?”
孙思邈苦笑:“且不要夸我,你虽然聪明,但毕竟年纪还小,不懂人间疾苦江湖险恶。有人确有修行神通,但更多人未免夸大其词欺世盗名,世上鱼目混珠之徒甚众。就算有些许成就者,未必不行欺瞒手段以食利自肥。”
听老人家这么一说,梅振衣也笑了,当前的世界与千年之后的江湖没什么本质的不同,都讲究“尖”与“里”,尖是一点真功夫,里是穷吹乱泡骗人的把戏,更多人纯粹就是江湖骗子了。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公然以神仙圣佛的面目出现,而且还真有妖魔鬼怪混居人间,这一点在千年之后的文明社会是不可想象的。
他笑道:“我家也养了一位仙人,姓吕号纯阳子,您老看他是哪一类人呢?”
孙思邈摇头:“我不欲在背后谈生人是非,但凡事你可自己分辨,那人自称仙道,是他自己的仙道,至于你,要看他怎么跟你打交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既然醒来,那位仙人很快就会登门了,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
半夜长谈,孙思邈见天色已晚,让梅振衣早点回去休息。谈了半天梅振衣并没有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世上神仙菩萨妖魔鬼怪为什么会公然到处乱跑?但实际上也等于把答案说清楚了――从来没有人规定他们不能出来随便溜?。还有一件事孙思邈猜的没错,那位吕纯阳道长果然第二天就上门了。
第二天上午,梅毅闲来无事,正在后花园的空地上教梅氏六兄弟习武。他本是奉侯爷之命保护梅振衣顺便教小少爷防身之道,可少爷的身子骨现在还不能习武,梅毅脑筋一转想到了梅氏六兄弟。这六个人从小在长安侯府梅毅就认识,也学过一些护身的功夫,身体素质与根基都不错,好好调教一番也是六个不错的贴身保镖。
兄弟六人能和梅毅这样的剑术大师学习,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再苦再累也是兴致高昂。他们练武,梅振衣也搬了张靠背胡床坐在一边看,感觉这六兄弟有些根基,但论身手还不如自己当年呢,而梅毅所教却十分高明。正看的起劲呢,管家突然来报――齐云观的吕仙人登门拜访,执意要见小少爷。
孙思邈至今还没有说少爷可以随便见外客,如果是一般人来了说体弱不便就可以了,但这位吕纯阳道长不同。前文说过,他享受梅家与芜州乡民的供奉,号称仙人高高在上,那是有仙家神通的,总不能说见他会对少爷病情不利吧?要是在往日张果也就自己做主了,可现在凡事他都要问问梅振衣的意见。
梅振衣一听吕纯阳就一愣,昨天还和孙思邈提到此人,言语之中孙思邈似乎对这个人并不是很感冒。如果是在他刚刚醒来的时候,一听说吕洞宾的大名,弄不好一溜小跑就去见了,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他多少已经了解这个世界的现状,心里多了几分疑虑。
他想起了孙思邈的话,对于这种人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怎么跟你打交道,想了想说:“管家,就推说我体弱不便,改日登门拜访仙长,今天不见了。你好好招待他就是,吃啥喝啥你来安排,总之上门是客,客气一些就是了。”
张果有些为难:“我已经说了少爷体弱不便见客,可那位仙长认为我有意为难,他自称在齐云峰立观为梅家做法祈福,少爷终于无恙而醒,就算别人不能见,难道连他吕道长都不见吗?”
梅振衣眉头一皱:“这位道长好大的架子,出家人入侯门,明知主人有病还有强见的道理吗?我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有事找你张管家谈就是了。”
张果苦笑:“恐怕他要见的就是小少爷您,来的时候排场大的很,两个下人先来通报,青衣童子左右开道,轿子一直抬到山庄门口,人没进门先送来一张法帖。我看了他写的帖子,恐怕这事不见你谈不了。”
梅振衣好奇道:“哦?还写帖子了,拿来我看看。”
“就在这里,少爷请过目。”张果递过来一张a4纸大小,金色封面镶红边对折的帖子。梅振衣一看见这个帖子就想起穿越前的大伯梅正乾来,那位正乾道长在道观里装神弄鬼骗游客香火钱,桌上的签名帖也是这种皮子。
他正准备接过来,转念又想起自己还“不应该”识字,于是又一摆手道:“你念给我听。”唐代人凡事爱拽诗文,帖子打开左页是一诗――
长倚三山齐云坐,
掌中飞觞一湖酌。
缘引人间松梅友,
烟霞出岫入城廓。
右面写着几行字:“修行山中,望见芜城云气涌动,知梅府公子转醒,施法终不虚行,道心甚慰。小公子生而非常,与仙家有缘方可脱世间苦厄,故此移步登门,授以长生永福之道。……”这位道长分明是在暗示梅振衣醒来都是他的神通功劳,接着话锋一转要收梅家大少爷为徒,听那语气还好像梅振衣得了天大的福份。
要是换一个穿越的现代人听说吕洞宾要收他为徒,恐怕会乐得一蹦多高,但此时梅振衣听了心中却微微一惊,觉得不对头。不仅是因为孙思邈昨晚说的话,而且梅振衣早就知道江湖八大门中有“法师吃徒弟”的说法,指的就是专找有钱有势的冤大头下手,说他有仙缘,要渡为有缘人收为徒弟,财色名利一齐骗,受骗者往往还蒙在鼓里对骗子恭恭敬敬。梅太公曾讲过很多这样的轶事,看来这位吕道长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眼。
吕纯阳究竟是不是这个打算,梅振衣也不想冤枉好人,想了想道:“张管家,你说这是孙思邈孙神医的交代,我暂时不便见外客。他一个江湖道士再大的架子还敢压过孙老神仙吗?料想他也不会再强求见我。再告诉他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有什么事还不如对你说。……梅五、梅六,你们暂时别练了,随管家到前厅伺候着,听听那位道长都想干什么?”
过了几柱香的功夫,梅六悄悄溜回来报告:“那位道长打扮的可气派了,往那里一坐真是仙风道骨的架子端着。他说在芜州修行,灵气造福一方,少爷如今得醒他也大感欣慰。他说少爷与仙家有缘福份非浅,愿意一身仙术相传,以助少爷享福延年得登仙篆。……少爷,吕仙人主动上门要收你做徒弟。”
梅振衣不动声色:“这些帖子里已经写了,还有其它的事吗,他要我们梅家做什么?”
梅六:“吕道长还说了,齐云观规模狭窄不够仙家气相,少爷如果在那里学仙术也失了身份。青漪湖中承枢、法柱、方正三山连为一体壮如仙人笔架,怀抱幽谷仙气充盈,是难得的仙家福地。……他希望能在青漪湖三山中凿建洞天,并不谋求梅氏私地,只想广布仙缘于芜州四乡,少爷如在那里随他修行,也能得人间善果。”
听见这些,再联想到吕道长那诗中的字句含义,梅振衣心中多少明白了,面不改色的说:“我都知道了,你回去悄悄告诉张果,让他转告吕道长,就说我仰慕仙人已久,体弱不能待客心中十分惶恐,改日一定备重礼登门,好好向仙长请教。……毅叔叔,你的眼光锐利善于识人,麻烦你也去前厅看看,那位道长究竟有多大道行?”
******************
注1:“不为良相,愿为良医”是宋代范仲淹的言论,在唐代没有这句话,但其思想是一脉相承的,作为穿越的现代人梅溪想到这些,也不算Bug。\
025回、寻访人间乌梅友,神烟出岫入城廓
吩咐完毕,梅振衣心中暗自升起一股怒气:“这姓吕的太过分了,孙思邈不辞辛苦为我治病十二年,从来没有贪图过什么,他吕道长倒好,轻飘飘一开口全成了他的功劳!……白白占了一座道观和半座齐云峰还不满足,现在一开口就要青漪湖中的三座山,用收徒弟做幌子。……真把我当白痴小孩了,一口就想吃定我和芜州梅家,却不知道我也是个老江湖了,要真耍手段还说不定谁耍谁呢。”
心里暗骂,表面上却装作一点事都没有。梅振衣听说那三座山确实是个宝地,盛产各种珍稀药材,而包围三山的青漪湖则是芜州一带最丰饶的水产地,连年鱼丰蟹肥。吕道长一张嘴就是这么大的胃口,梅振衣看穿了当然不高兴。孙思邈提醒的对,不管那吕纯阳是什么高人修什么仙道,对于梅振衣来说,就看他怎么跟人打交道。
至于学仙术梅振衣还是稍微有点动心的,毕竟听名字那人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吕洞宾,所以让梅毅去探探底细。如果那吕纯阳真是有道仙人,那么梅振衣再打别的主意也不迟,反正他也不缺心眼。
又过了不久梅毅回报:“少爷,我看的仔细,那位道长确实有点修行。”
梅振衣挥了挥手,让其它的人都退下,悄声问道:“就你看,他到底有多高的修行,比管家张果又如何?”
梅毅笑了:“恐怕还不如张果,不足才易露底,他若真是仙家高人,凭我的眼力还看不出底细呢。”
梅振衣又问:“那么如此说来,他就更不如你了,我指的是动手斗法。”
梅毅:“他是修道之人,若论修行境界可能不比我弱,但假如真动手,只要他不事先准备什么诡异法术,我一出手有把握在几合之内将他制服。……少爷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就算你不想答应他的要求,找个借口推托就是了,没必要将他怎样吧?毕竟修行高人地位然,他也没什么恶迹,公然开罪不是明智之举。”
梅振衣:“毅叔多虑了,我只想心中有数而已,并不一定就要做什么,这件事先拖拖吧,等过年再说。”每年年底之前,菁芜山庄都要向齐云观送去下一年的供奉折银百两,梅振衣也想去亲眼看看这吕道人想占的那三座山是怎么回事?眼下还是养好身体要紧,届时再见机行事。
前面张果招待吕仙人以及门下仆从吃了午饭,终于把他打走了。这拨客人前脚出门不久,张果正在小院中向梅振衣转述今天的详细谈话,有仆人又来禀告,门前有一女子,点名要见管家张果。
那报信的门童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厮,说话时看着张果神情有些古怪,梅振衣问道:“有客来访你通报便是,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小厮赶紧道:“少爷您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秀美的女子,差点以为是下凡的仙女了,门前的下人们眼睛都看直了。请她进来又不进来,只站在门口,点名要管家出去。张管家在山庄这些年了,也没听说他和外面谁家的姑娘有什么来往,所以大家都很好奇。”
张果也纳闷了,问道:“那女子可说自己是什么人?”
小厮:“说了一句,自称绿雪,来自敬亭山。”
张果闻言色变,一挥手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去,你们好好的干自己的差事,谁也不要乱嚼舌头!”
门童走后梅振衣见张果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管家,你这是怎么了?那来人有什么不对吗?”
张果连忙躬身道:“这里没有外人,老奴不敢隐瞒,那绿雪非人,乃是敬亭山中一株生长了三百年的茶树精灵。”
今天可真热闹了,昨天刚谈完神仙妖精,上午吕仙人登门,下午树精绿雪又来拜访。梅振衣揉了揉太阳**说:“如此说来这绿雪是你的同族,她有事找你也正常,看你的神情怎么不对呢?”
张果:“少爷有所不知,那绿雪五十一年前化身成灵,就是因为观自在菩萨于敬亭山显圣,机缘巧合得此福缘。……她与我不一样,扎根敬亭山中润物化雨不入世间,这几十年来我从未听说过她走出敬亭山。今天突然来到菁芜山庄,必定是有大事生。”
梅振衣也好奇了:“那你还不快去,听听都有什么事?只要你愿意,能帮什么忙就帮。如果与我们梅家有关,那就回来告诉我一声。”
书中暗表,这绿雪究竟是什么来历?说起来她还与敬亭山中的翠亭庵有点关系。五十一年前观自在菩萨不知何故驾临敬亭山,身边还跟了一位仙童,那仙童用菩萨瓶中的杨柳枝洒下一滴净露,救活了山中一株行将枯死的古茶树。这棵茶树有此福缘,也感悟成灵,化形女子名为绿雪。
观自在菩萨在山中驾云欲离去的时候,被一伙樵夫所见,当即俯身膜拜。菩萨见露了行藏也就不再掩饰,在敬亭山上现出五彩庆云与百丈法身,芜州万民震动尽皆顶礼。后来敬亭山的主人柳伯舒就建造了翠亭庵,专门供奉观自在菩萨,一年四季香火不断。绿雪一直在山中修行不入人世,但同为乌梅之精的张果一直替梅家照看九山产业,是认识绿雪的。
张果迎出菁芜山庄,门外站着一位绿衣女子,她神情淡然静静等候,似乎对山庄门人好奇的目光视而不见。她看上去约有二十出头,肤色如雪如玉,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半点人间烟火气,挽着高髻,明黄簪饰以碧玉片坠,仔细看又现那精美的长簪是带叶的细枝。她身姿窈窕容颜秀美,站在那里远观似近,近观似远,山庄外冬日里的草木景象仿佛平添萌动生机,如画中神韵天成。
张果看见她连忙迎上前去:“绿雪道友,有事传讯即可,何故惊动你亲自出山?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绿雪看了一眼山庄大门:“传讯恐泻事机,故此亲来,菁芜山庄有仙灵之气亦有杀伐之气,我修为尚浅不敢擅入。”
张果:“庄中确有高人,但于你无妨,请进来说话吧。”
绿雪:“原来如此,难怪满城鬼役皆不得入,我也就放心了。不必进门,就在这里说话吧,请屏退旁人。”
绿雪不愿意进去,张果也不勉强,令下人们都退入门内,菁芜山庄关上大门,见四下无人张果施法术笼罩左近不使谈话声外泄,这才问道:“你方才说满城鬼役欲入菁芜山庄,我怎么毫无察觉?究竟出了什么事?”
绿雪:“望此地气色不可入自然退避,况且妖灵鬼怪受左道高人役使,自然不易被你察觉。”
张果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有左道高人役使鬼神窥探菁芜山庄,什么人如此大胆?”
“我只知此人在飞尽峰上做法,驱使鬼神,所谋还不止菁芜山庄,他做的事将祸及芜城生灵。我所居敬亭山乃梅氏之地,满山生灵休养生息在此,闻此祸不得不上门告知。”绿雪神情一向恬淡不带烟火气,开口却说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究竟出了什么大事,能惊动不入人烟的绿雪?还要细细讲来――
绿雪说的那个人叫明崇俨,洛州偃师人,有道术能召鬼神,以神通闻名。唐高宗召见赐官,累官升至正谏大夫入阁供奉。此人善钻营,近年来朝堂权柄落在后宫之手,他凡事逢迎武皇后,为其心腹。皇上与皇后移驾东都,太子李贤留守长安,本来无事,可武皇后偏偏自撰《孝子转》、《少阳政范》等书赐予太子,书中颇有训斥之意。皇后怎会亲自写书,无非就是授意一批心腹编撰,明崇俨也参与了,知道皇后心中别有想法。
太子李贤,容止端重、天资聪敏,少时读书过目不忘,且行事很有主见,自从他的兄长李弘不明不白的死后,在诸皇子当中是最适合继承李唐大业的人选。可是武皇后不喜欢他,或者说不喜欢一个很有主见的太子将来继承大位。而太子李贤也对皇后专权颇有不满,母子两人有嫌隙,迟早要出事。
于是明崇俨给武皇后进言:“吾精相术,观太子福薄不堪继承国体,而英王哲、相王旦貌类其父,此两子中择一人继位,方可无虞。”他推荐武后另外两个儿字李哲(亦名李显)与李旦,这两人与他们的哥哥不同,脾气倒很像父亲李治,十分惧内且无甚主见。明崇俨也看出来了,皇后想要的太子不是将来的一代明君,只是听话的傀儡而已。
武后动了易储之念,但是太子素有贤名,行事亦无过失,朝中还有一批老臣拥戴,没有借口废他,在皇上面前也说不过去。明崇俨主动请缨去长安考察太子行止,其实就是去找茬,寻找个过错好让武后有借口废掉太子。武后点头,命他西行暗中考察,见机可秘密行事。自古参与废立之事都很凶险,但是好处也很大的,一旦成功牵连甚广,这里面的油水讲究就多了。
明崇俨来到长安,一时之间还没有找到太子失德的证据,这一日在城郊高丘上观望东宫云气,越看越觉得帝王之气已移居洛阳,看来自己跟随武后谋废太子的选择是明智的。此时神念忽动似被惊扰,抬头运神通极目望去,南边云气耸动似有一方神圣出世,推算地点在芜州一带。
前文曾提道,就在同一时间,终南山中有个叫清风的童子也对身边的女童明月说道:“我遥看南方云气突变,天下灵枢汇聚于斯地,不知有何方神圣现世,却隐约有好重的杀伐之气,似帝星又似杀星,又皆似是而非,好生玄妙啊。”(见18回末)
那明崇俨的修为远不及仙童清风,只能看出芜州一带有非常人出世,这可能是帝星降临、仙人陨落转世、圣童降生等等情况,当下动了私心,离开长安南下秘密潜入芜州。明崇俨来到芜州四下暗访却不得要领,原因前文已经提到,他找的是刚出生的婴儿,而芜州云气变动是因为梅振衣醒来,而此时梅振衣已经十二岁了。
但是明崇俨听说南鲁侯梅孝朗是芜城人,其长子梅振衣自幼白痴在芜州菁芜山庄养病,刚刚转醒,心里又打起了别的阴毒算盘,想到了扳倒太子的鬼主意。
想要搞掉太子又不留后患让他没有翻身的机会,最好的办法是诬陷太子谋反,但是长安城中也有高人,明崇俨在太子身边做不得手脚,只能去想别的办法。圣上移驾东都将太子留在长安,任命的长安留守、东宫辅政大臣就是梅孝朗,如果诬陷梅孝朗谋反成功,一定能勾连到太子身上。当今圣上性情优柔宽厚,但最恨谋反,如果太子牵连到篡逆案中,那也顾不得父子之情了。
梅孝朗怎么会谋反呢?明崇俨自有歹毒手段。他打听到梅孝朗的大舅子柳直是宁国县仓督,兼管军械采办,于是在飞尽峰上做法,招聚山精鬼怪,役使它们以五鬼搬运之法从宁国县军械库偷了一批重甲硬弩,然后又役使鬼神企图将这些违禁物资悄悄藏于菁芜山庄中。
梅振衣只是个刚刚醒来的白痴孩子,他私藏军械干什么呢?一定是其父梅孝朗阴有异志。只要东西藏进去,明崇俨再公然现身,假托武后的诏令带领芜州衙役抄查菁芜山庄,那么谋逆的罪证就做实了。然后顺藤摸瓜,查出违禁军械来自柳直监守自盗,旁人不信也得信。
明崇俨想的很美,但是菁芜山庄有真人孙思邈与杀气颇重的高手梅毅坐镇,阴邪退避,他役使的那些山精鬼怪法力低微不敢进入,因此栽赃之计尚未得手。明崇俨十月初九起身从长安来芜州,并不知道孙思邈在此,也不清楚梅孝朗把最得力的家将梅毅派来了。
明崇俨干的坏事可不止这一件,他见栽赃菁芜山庄暂时无法得手,还没忘记自己因何而来,又冒出别的坏水。他又做法役使鬼神,命它们将芜州城一带十月初八、初九、初十这三天出生的婴儿全部偷来。他没听说过后世那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反动名言,但就是这么做的,既然找不到出世圣童的线索,干脆把有嫌疑的全部抓来。
敬亭山中有一茶树精绿雪,扎根于斯三百年,通灵修行五十余年。论修为她当然不及左道高人明崇俨,但是绿雪五十一年前濒临枯槁,是被观自在菩萨杨柳枝洒下的净露救活,灵根纯净不染阴邪。明崇俨在相邻敬亭山的飞尽峰上做法召聚鬼神,周围一带独有绿雪不受其召。她自然不会去招惹明崇俨,收敛神气藏于山中不被他现,可明崇俨役使鬼怪精灵干的那些事绿雪是知道的。
明崇俨一开始役使鬼神偷了一批物资,还想让它们悄悄送进菁芜山庄,但是没有成功。绿雪不懂人间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并没有太在意,后来明崇俨又逼令众鬼去偷芜城一**生不久的婴儿,如此伤天害理的行为绿雪看不下去了,也开始怀疑此人针对菁芜山庄的行为另有歹毒的阴谋。
026回、心居不正多作怪,左道充仙也吟诗
绿雪并不知道明崇俨是谁,也不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只知道他是一位歹毒的左道高人,残害芜州生灵,也企图对菁芜山庄不利。她认识菁芜山庄的管家乌梅精张果,平时只需以神通传讯让张果来见她则可,但此时怕被妖人查觉,故此亲自下山来到菁芜山庄。在门外看见山庄内有仙家之气与肃杀之气,这才明白为什么群鬼不得而入,她也不想进去,把张果叫出来说话。最后她告诉张果:“既然山庄内有高人坐镇,希望能出手除掉那位左道妖人。”
绿雪走后,张果甚至没有进大门,直接原地一扭身如轻烟般就飘进了山庄的后园,落在梅振衣所住的院子里。他如此进入立刻就惊动了梅毅,提剑跃到院中喝问:“张果,你怎在山庄中如此行事?”
张果直摆手:“先别问了,快随我去见少爷,出大事了!”
张果与梅毅来到梅振衣房中,劝退正在闲聊的曲家兄弟,紧紧关上房门,梅振衣不解的问:“张老,你这么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刚才有个姑娘找你,听说你把自己关在大门外和人家说悄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张果:“少爷,别开玩笑了,出祸事了,绿雪找我就是因为这个。”当下将绿雪告诉他的情况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
梅毅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抓住张果的胳膊问道:“你可知那妖人想秘密运入菁芜山庄的是什么东西?没听错吧?”
张果:“我不是说了吗?绿雪告诉我是一批铠甲和弩机,我没听错!”
梅毅的表情就像迎面被人打了一拳:“什么人如此歹毒?这是诬我们谋反啊,是诛族之祸!”
“绿雪不认识他,请问梅将军认识此人吗?”张果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一片碧绿的叶子,那是绿雪交给他的,他持在手中施法一挥,叶子散成一片青光,光芒中看见一个人站在一块状如玄鸟展翅的巨石上,头戴纶巾,手中挥动一面黑色长幡。
光影只是闪烁一瞬就已消失,叶子也不见了,但梅毅已经一眼看清了此人,错愕道:“他是明崇俨,朝中的左道妖人,官拜正谏大夫,是武皇后的心腹近臣,我在长安城见过。……怎么会是他呢?听说太子深恨此人,但我们梅家与他没什么仇怨,怎会做这么歹毒的事?难道是武皇后――”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敢再讲下去,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此时他与张果都把目光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梅振衣。
梅振衣一直不做声,不仅是因为能沉得住气,而且也因为事情太意外了,心中千头万绪需要好好梳理梳理。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莫名其妙穿越到唐朝很是无奈,本以为生在王侯之家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也不枉来这一趟了。不料王侯有王侯的苦处,连象普通百姓那样安稳过日子都不可得。
明崇俨?没听说过,甚至他的“父亲”梅孝朗,在所知的历史中都没有半点印象。梅振衣后悔啊,后悔自己穿越前没有好好钻研唐史,搜肠刮肚也只知道后来是武皇后当了皇帝,成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史称武则天。至于武则天称帝前朝廷中生了什么事,他是一无所知,能想起来的也就是电视剧中胡乱编篡的戏说剧情,还不如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转,就算自己熟读新、旧唐书又能怎样,能想到今天生的事吗?历史书上也不可能记载的这么详细,遇到事情还得像平常那样去处理,至于小说上说的穿越者无往不利,恐怕只有设身处地才知道其说法的荒诞。他虽然是个老江湖,但做为二十一世纪的青年也不熟悉古代的宫廷斗争内幕,只能朝别的方向分析。
悄悄往人家里埋东西,这种手段在过去的江湖术中也有,要么是风水师故弄玄虚,要么是阴阳师敲诈勒索,要么是仇家栽赃陷害。不外乎这几个原因,阴谋没有得逞之前总有办法对付的。但有一件事正在生无人阻止,梅振衣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那就是明崇俨役使群鬼偷婴儿。想到这里抬头看去,现张果和梅毅都看着自己,他开口问了一句让两人很意外的话:“你们谁能告诉我,明崇俨抓那些婴儿干什么?”
张果一愣:“少爷你不知道?”
梅振衣:“我当然不知道,现在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我知道原因,另一件事我不知道原因,所以才要问清楚。”
张果:“当然是吸取生机元气,助长妖道修行。”
“什么?还有这么修行的!”梅振衣震惊不小,脸色变的紫青,难以想像世界上还有这么歹毒的修行法门。
张果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一番。世上就有一些歹毒的修行法门,吸取他人生机为己有,初生婴儿从足月时到百日间最为柔弱,且心智未开不知在意念中抵抗,然而其生机也最强最精纯,是最合适的吸取对象。这种修行法门有伤天和,修炼者心性阴毒也无法脱,最终成不了出神入化境界,但也能为自己延年增长法力。
梅振衣紧皱眉头又问:“这么歹毒的事,没人管吗?”
梅毅道:“怎会没人管,在人间已是死罪,就算在正经修行高人眼里,遇见了也绝对不能容。”
梅振衣点点头:“如此说来,这明崇俨的所作所为是绝对见不得光喽?那么你们说他在芜州做的事,会不会让旁人知晓?”
梅毅眼神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绝对不会,这种歹毒的修练只能自己一个人秘密进行,如果泄露出去,此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张果也想到了什么,接口道:“趁他还没有栽赃成功,把他修行歹毒法门的事泄露出去。”
梅毅摇了摇头:“不可,你有什么证据?他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役使鬼神偷婴儿,一施法术就可以将那些山精鬼怪灭口,知情者只有一个绿雪而已。他是朝中的宠臣,绿雪只不过是无人认识的山中精灵,空口无凭能把他怎样?”
梅振衣也摇头:“这个主意不太好,你们再想想,明崇俨在芜州做这种事,会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吗?”
梅毅:“当然不会,满城婴儿丢失那可是震动朝野的大案,如果恰好明崇俨此前来到芜州,联想起来总归不是好事,这种人做贼心虚,不会暴露行迹的。……如果我猜的不错,他的计划应该是芜州婴儿丢失案件已出,菁芜山庄栽赃也成功,才会现身从外地赶来芜州。”
梅振衣此时又一次无意间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沉声道:“这样就好办了,无论如何此人该杀,就让他死个不明不白吧,也没人知道明崇俨死在芜州。……二位,你们都是有功夫有修行的人,能不能杀得了明崇俨?而且此事要秘密不能公开。”
梅毅沉吟道:“我在长安与他见过几面,此人修为不低,更可怕的是能役鬼神。如果他施法召集鬼怪精灵一起动手,我和张果不是对手,只能趁他不备落单时下手,要突然近身偷袭才有把握。”
张果:“这种做尽坏事的人最为机警鬼祟,随时都有防备,趁他落单时近身偷袭恐怕很难。……我看能不能请孙老神仙帮忙,他也是大成真人,对付妖法的手段自然在我和梅毅之上。”
梅振衣摇头:“我们要暗杀一位朝中大臣,这是我梅氏家事,不可让他老人家卷进来。……毅叔叔,你在长安时,听说过此人的兴趣癖好,为人有什么特点吗?”
梅毅想了想:“有,此人好色如命,经常诱骗女子共修左道,其实就是借机宣淫。且听说他对女人很挑剔,非年轻貌美者不可。如果碰见人间美色,日思夜想总要弄到手,淫徒之原形毕露。”
梅振衣:“美人计?可是上哪去找一位绝色女子,能让明崇俨神魂颠倒,还能配合我们诱他孤身涉险地呢?”
张果一顿足:“有啊,绿雪容姿绝色,世间难得一见。此事就是她上门告知,应该愿意帮忙,只要她出面,绝对能让那明崇俨神魂颠倒。而且她也有修行,可以联合我们三人之力偷袭。”
说到这里只见张果的耳廓轻轻动了动,似乎在注意听什么声音,梅毅也有所警觉,皱眉抬头看向山庄大门的方向。梅振衣问道:“你们怎么了,听见什么动静了?”
张果:“刚才有人急敲山庄大门,此时前院又传来哭喊声。”
梅毅:“又出什么事了,你赶紧去看看,现在可不能再添乱了!”
张果出去,时间不大又回来了,外面果然出事了。山庄有个仆人叫赵启明,今年快三十岁了,就在芜州成家,前年娶了个当地的媳妇,不久前生了个儿子。这孩子是十月初十出生,恰恰是少爷梅振衣醒来的第二天,张果以为喜庆,还特意打了一吊赏钱。启明也高兴,给孩子起名赵醒梅,算是沾点小侯爷的光。
赵启明今天在山庄里当值,媳妇在家做些针线活,孩子就放在摇篮里,去厨房倒杯水的功夫,回来就现孩子不见了!根本就没有人来过,孩子怎么会丢呢?四下找寻不得,当时就慌了神,哭着来到菁芜山庄敲门告诉老公,同时也惊动了正在密谈的张果等人。
梅振衣闻言重重的一拍床板,把手拍的生疼,咬牙道:“好快的动作,已经开始丢孩子了,这一夜还不知道要偷多少。事不宜迟,张果,你立刻就去敬亭山找绿雪,商量定了我们明天就动手。……注意点,别暴露了行迹,让那妖人起疑。”
梅振衣是个聪明人,梅毅与张果也不笨,但他们分析的事情多少有些偏差。明崇俨虽然心地歹毒,但也知道什么事对自己没好处,吸取婴儿生机的邪术以前他从来没有用过,至少在长安城他不敢。这一次是事出有因,他是来寻找出世圣童的,这与普通婴儿可大不一样,吸取这种圣童的生机精元,那是极大的助长修行法力,甚至能一举突破长生境界,这是他这种修左道之人梦寐以求的。
他在芜州感应不到圣童的信息,又不方便挨家挨户去找,贪毒之念终于大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可能的婴儿全部偷来。当派群鬼潜入菁芜山庄失败后,他也猜测庄中有高人坐镇或另有古怪,另外盘算栽赃的计划。却没想到树精绿雪察觉他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张果,而梅振衣闻讯后决定悄悄宰了他。
明崇俨行此歹毒之事当然非常谨慎,他想对付梅家,也听说了菁芜山庄养了一位修行高人吕道长,栽赃菁芜山庄受阻后他想到了这位“吕仙人”。当梅毅等人在山庄中密谋的时候,明崇俨悄悄去了齐云观查探究竟,却恰好探听到这位吕道长要收梅振衣为徒的消息,也看穿了吕纯阳的底细。明崇俨当时就乐了,眼珠一转又心生一计。
这天晚上,吕纯阳和弟子交待了几句看好烛火,这几日好好收拾收拾道观,等待梅府公子前来拜见仙师等等闲话,入夜之后独自来到道观后面齐云台上修炼。
齐云峰在青漪湖岸边,地势颇为奇特,临湖的一面陡峭如斧劈,齐云观依山势而建背靠绝壁,道观后院断崖上一块巨大的磐石就是齐云台,是这片山中最佳的修行场所。从这里可以看见青漪湖中承枢、法柱、方正三座成品字形连接在一起的山峰,形成一个巨大的怀抱状孤岛,中间一片清幽谷地正朝着齐云观方向。
青漪湖三山朝着齐云峰这一面也是一片陡峭的绝壁,青漪湖水在两面绝壁间形成一线峡,峡中终年烟云不散,峡下水流湍急暗礁满布。看那青漪三山的规模气象,真是建造仙家福地洞天的绝佳场所,可惜这地方不是他吕纯阳的,他也没那财力与人力去建造洞天。
吕纯阳早有贪占青漪湖三山之心,就等着梅家小少爷上门来拜师了,只要拜了他这尊仙师,其它的就好办了,凭他吕仙人的江湖经验与神通手段,还忽悠不了一个白痴小孩吗?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了笑意,开始收拾心事静坐修炼。
这夜繁星灿烂,吕纯阳坐在齐云台上,从袖中飞出一条白练,如云如烟,在星光下绕着他的身形飞舞聚散。这便是他最得意的法器飞云岫,他此时正在修炼御器之道,白练盘旋间忽然觉得远处星光晃动,有一条人影大袖飘飘落在对面的高崖上,凭空起风迎面而来,耳中听见吟诗之声――
丹犀台上往来仙,散谈黄庭内外篇。
五气园中植灵药,玉液周流绕庐间。
此下昆仑拈妙法,游访名山兴随缘。
风锦云袍横津见,道达冲霄紫虚前。
吕纯阳惊觉有高人到访,还不知此人来意,赶紧起身道:“我乃此间修士纯阳子,何方高人访我齐云观?”
******************
ps:今天要去北京办点事,赶在出前提早更新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