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回、寒玉异心称祥瑞,获罪天下他山石
药不是问题,积渊又对梅振衣道:“仙家洞天的设计,非普通图册所能记载,这样吧,我会炼制一支玉简,派弟子送到齐云观便是,你可以在神识中读取道场灵枢巧妙。”
求人的两件事都办完了,钟离权拿破扇子拍着一箱子黄金道:“徒儿呀,你方才说所求之事与这箱黄金有关,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
在师父面前梅振衣也不隐瞒,将路遇薛怀义强令道士剃、清风暗中施法惩戒、沈南蓼上门求方的前后经过都说了出来。看钟离权的表情并不是很意外,但积渊与积潭却是哭笑不得。
听完之后,积渊把箱子推了过来:“原来这千两黄金是诊金与药金,这样吧,方子是振衣前辈开的,药是东华门出的,我只收一半药金,另外五百两诊金你拿回去。”
梅振衣:“这一半收了,另一半就算我送的,东华门凿建洞天,不正是缺钱吗?”
那边积潭护法解释道:“凿建洞天有钱虽然方便许多,但仅仅靠花钱也是建不成的。小前辈上次已送了黄金五百两,加上今日这五百两,足够三年的用度,而洞天还需慢慢凿建。”
钟离权一拍扇子道:“积潭说的是实话,东华门暂时用不着更多。徒儿呀,我听说你想做生意,这五百两黄金就拿去当本钱吧。将来无论是东华门有用,还是你自己要开凿仙家洞天,不是更宽裕吗?”
师父既然话了,梅振衣也就从命,这一趟总算没白忙乎,自己也捞了黄金五百两,恰好是他当初送给东华门之数。从江南到洛阳这一路上的考察,他已有经营产业之心,这笔黄金正好用来当本钱。
在东华门盘桓一天。次日返回洛阳,派人将配好的药直接送到沈南蓼府上,梅振衣的任务就算完成。此时他已经可以离开洛阳返回芜州了,却一直没走。
来之前不知何日能返回。因此在芜州做了很多安排。到洛阳之后,公务很顺利,他却不忍立刻就走了,因为父亲的关系。梅孝朗显然希望儿子在洛阳多陪他一段时间,哪怕就是每天见一面,听他问一声安好,南鲁公也很开心。
梅振衣在洛阳又住了一个月。当一个乖儿子和一位好兄长,每天早上向父亲请安,晚上陪父亲吃饭喝点酒,聊一聊天南地北的事情,白天对弟弟妹妹讲江南的风土人情,弄的洛阳这一对弟弟妹妹还挺羡慕远去芜州的梅振庭与梅素节。
梅振衣还真没白留,这一天梅孝朗散朝回家,命人将他叫去,在书房中有些神秘地取出一样东西,捻着胡子很高兴的说:“儿啊。看看这个,是不是你想找的东西?”
很少见到父亲有这种故弄玄虚的表情,梅振衣接过东西看了一眼就怔住了,紧接着打了个寒战又一激灵,差点没拿稳,五指一扣赶紧握在手中生怕摔了
这是一块鹅蛋大小地石头,质地既像白玉也像水晶,白色透明仿佛包裹着一团雾气。而在雾气中心,还有一小团红色,像是一颗心又像是一团火焰。穿过半透明的外壳,仔细盯着那一团红色看的时候,朦胧间会有一种错觉。似乎那红色的石心还在跳动。
梅振衣为什么会打寒战,因为他一拿到这件东西,就下意识的用神识去感应,神识切入这块石头,有一片至阴至寒之气席卷而来,奇怪的是,仅仅是拿在手中却感觉不到。这种阴寒之气能够反侵入他的神识。说明此物就是通常所说地天材地宝。普通的东西是不会有这种感应的。
梅振衣没有停下来,神识继续切入到那红色的石心。然后他又打了个激灵,就像从冰天雪地突然掉入到一片炽烈岩浆中,一股澎湃的热力侵入神识,和刚才的感应完全相反。他立刻以御器之法,将这块石头与身心连为一体,现了这块石头的奥妙。
此石至阴至寒,普通人拿在手中却感觉不出来,都是因为那一小团红色的石心,属性却是至阳至纯,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中形成一种奇妙的属性均衡,宛如一个小宇宙。这是什么东西——就是他要寻找地温玉髓,与清风的描述一模一样!
温玉髓的全称是“温心寒玉髓”,是在寒玉矿脉深处才可能找到的一种东西。寒玉本就很少见,清风知道昆仑仙境有,人间可能也有,但找到寒玉矿脉并不意味着就能找到温玉髓。这种矿脉很大多埋藏在地底深处,也不能确定矿脉中有没有矿,有的话会在什么地方?
如果把整条矿脉挖开去寻找,那是不可想象的工程量。还有一点特别之处,假如真有矿髓被采走,可能引起整个矿山震动,形成山崩或地震。
那么一般的矿髓都是怎么得到的?可能在漫长地地质活动中,有的矿脉露出了地表,受风蚀或水流冲刷,矿髓露了出来。另外,剧烈的地震或火山喷有可能导致矿髓出现在地表,能找到是运气。
人间哪去找温玉髓呢?梅振衣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父亲在军中很有影响力,如果让天下的驻军每到一处都留意见过的各种石头,找到地机会能大许多。温玉髓虽然罕见,却十分容易辨认。
昨天晚饭的时候,梅振衣和父亲提到了这件事。梅孝朗说这是私事,不能传军令,但他可以找机会和军中熟悉的将领都打招呼,再让这些将领私下告诉部将,部将再私下通知兵卒留意,打听行军所过之处有没有见过这种石头。
昨天晚上刚说的事情,今天梅孝朗就把温玉髓拿回来了,梅振衣又惊又喜道:“父亲,您办事也太快了,今天就给拿回来了?”
梅孝朗笑道:“也真是巧了,你说的事我还没办呢,今天竟然有人把东西送上门来了,要不是李昭德,为父还拿不到它。^^
梅孝朗讲了一件今天生的事。当事人竟然与梅振衣都有些关系。几年前梅振衣随左游仙去过浩州彭泽县,有个王县令请道士刘海捉金蟾,想往朝中献祥瑞。结果金蟾没抓着,反而找来一把火把城门楼给烧了。后来遭上官训斥,又被御史参了一本,这位王大人丢了官。
丢官之后他还不死心,总想再找门路谋个一官半职,不知从哪里拣到一块石头就当宝,托人到洛阳献祥瑞,走的是新上任地秋官侍郎蒋华地路子。这位蒋华就是原芜州刺史。因为守城有功,再加上上表翠亭庵一夜入城的祥瑞讨到武后地欢心,所以才提拔入朝地。
武后新近提拔凤阁侍郎李昭德为鸾台同平章事,入朝拜相委以重用,蒋华屁颠屁颠的捧着这块石头跑到李昭德那里去献宝。李昭德问了一句:“此石有何异征,敢来妄献?”
蒋华答道:“此石具有赤心,与他石不同,故此上呈。”
李昭德闻言拍案大怒:“此一石有赤心,难道你想诬陷天下他石都要造反吗?”吩咐左右把蒋华赶了出来。
蒋华祥瑞没献成,捧着石头灰溜溜的回去了。再也不敢提什么宝石赤心的话。偏偏这件事让梅孝朗听说了,找到蒋华一见这个石头就是一惊,这不正是儿子托他去寻访地温玉髓吗?梅孝朗对蒋华说,自己的儿子喜欢搜集天下奇石,既然祥瑞没献成,不如给他吧,花二百两银子把这块奇石买了下来。蒋华哪敢收钱,可梅孝朗说是赏那位王大人的。硬把钱留下了。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梅振衣听说之后也是呵呵直乐:“真巧啊,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位李昭德大人驳斥蒋华之语说的也很有趣,此物对我来说是异宝,对朝廷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祥瑞。”
梅孝朗:“你不了解这位李大人。为人刚直有余而气度不足,行事过于偏激严苛,武后用他为相,也是均衡朝中党争。他素来看不惯专好钻营弄巧之徒,祥瑞献到他手里,不是找钉子碰吗?”
梅振衣:“这位李大人脾气暴也好,否则我还得不到这枚温玉髓。父亲。听您的意思,武后要重用李昭德?”
梅孝朗:“李昭德是干臣。武后用干臣为棍棒,以酷吏为刀斧,彼此牵制,很显然是想巩固登基后的皇位,只要看明白了,倒也没什么。”
梅振衣苦笑:“那位蒋华也是随风倒啊,看谁上位去投谁地门路,他怎么不把温玉髓献到父亲您手中呢?”
梅孝朗:“我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功臣,一向看不惯靠机巧讨晋升门路之徒。蒋华知道我的脾气,所以没来找我,但没料到那位李大人性子更烈,要是我的话也不会直接把人哄出去,听说蒋华还差点挨了板子。”
蒋华挨不挨板子没关系,重要的是梅振衣得到了温玉髓,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味灵药来的竟是这样轻松。他可没敢立刻炼化,温玉髓就这么一枚,万一炼制失败可没那么好运气得到第二枚,还是等到炼药功夫日渐精熟,最后再去炼化它。
在洛阳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梅振衣经常陪着父亲闲聊,言语中也能察觉出朝廷上形势很复杂。得到温玉髓后又过了几日,这天梅孝朗散朝回家面带怒容,下令谁也不许打扰,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中生闷气,家人都不敢劝。
最后还是梅振衣走进去问道:“父亲,您究竟在生谁的气呀,连饭都不吃?既然您愿意在书房着,命厨房做好酒菜送到这里,我陪你喝两杯好不好?”
梅孝朗一见是儿子违令进了书房,怒气稍消,就在书房中边喝酒边聊了起来。是谁把南鲁公惹火的,这个人梅振衣还见过,就是新提拔为冬官郎中的鱼保家,侍御史鱼承晔之子,梅振衣上朝见武后地那一天,恰好鱼保家也去献铜匦。
铜匦前文已经介绍过,其设计原理就是一个现代的投信箱箱,信投进去就拿不出来,主要就为是匿名告状所用。武后很喜欢这件东西,当廷封赏了鱼保家。并命他到冬部为官督造铜匦。
鱼保家“献宝”得了好处,当官之后更好卖弄机巧,讨一班当权酷吏的好,绞尽脑汁设计了很多刑具。梅孝朗今天看见这些刑具的设计图样了。有用机关搬转人手足的,名曰“凤凰晒翅”,有用木枷牵引人头颈的,名曰“驴狗拔橛”,还有用撬棍夹住双手以重物压制人身的,名曰“仙人献果”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都是史上没有见过地酷刑之具啊,专门是折磨人用地。就梅孝朗的经历。从太宗到高宗两朝朝天下太平,治安状况很好,有的时候一年全国犯死刑地人都不过十个,官员审案也极少动用大刑,更别提这些骇人听闻的刑具了。
一个人地心机究竟歹毒阴损到什么程度,才能特意设计出这些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东西来?梅孝朗曾为征战主将,大军所过也算杀人无数,但见了这些刑具图样也觉得残忍至极,更别提其它人了。所以他有怒气,却不知能和谁作。回家之后心情很是不好。
梅振衣听说这回事有一种错觉,那位年纪轻轻的鱼保家,该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简直是一个手艺巧妙又跨越时代的明家,老虎凳、土飞机地创意都出来了!
梅振衣穿越前对这一段历史并不是很了解,想当初他听说鱼保家献铜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许在有些现代人看来,武后下令设在宫门前设铜匦,百姓可以直接投书。就似开了一条“上访”地言路,上访告状地人还不用暴露身份,这不挺好吗?
但是经过和父亲这段时间的谈论,梅振衣也琢磨出不对了,且不说这不算什么光明正大地手段。而且表达了“诬陷无罪”的默许。在当时条件下信息与交通都不达,这种匿名告状的事情,调查的难度极大成本极高,告状、被告、调查三方之间的信息非常不对称,实际上就会成为整人地手段,陷害还不用负责任!
鱼保家如果仅仅弄出来一个铜匦也就罢了,仅此一事还看不出此人有多阴毒。怎么入朝当官之后还搞出那么多歹毒的东西?不是有人逼着他或命令他设计的。是他自己主动琢磨出来,然后再去讨好献策的。
梅孝朗一边喝酒一边恨恨道:“看见那个姓鱼的小子。真恨不能一刀宰了!”
梅振衣劝道:“父亲,事情你既然看得明白,就应该知道朝中这班酷吏没有好下场,不久皆将不得善终,等到武后登基之后,第一批要杀的就是这些人,也不能怪别人,他们自己本就该死,您何必为行尸走肉生气呢?”
梅孝朗:“鱼保家还不一样,其人之恶,流毒千古,其心之险,令人指!”他说的很有道理,鱼保家是什么样的一种人?流氓作恶本与他无关,偏偏跳主动出来帮歹徒磨刀,还告诉流氓怎么做才更显歹毒,而且这个人聪明地很,能想出种种办法花样来。
梅振衣:“父亲动了杀心吗?就算你能杀他……”
他刚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梅孝朗一顿酒杯道:“千军万马之前,你不可能一刀斩万人,难道马前的贼子,就不斩了吗?儿啊,就算你是修道之人,也不该说这种话。”
梅振衣摇头道:“爹啊,你误会了!孩儿的意思是就算你能杀他,也不好出手,如果你真动了杀心,孩儿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让鱼保家作法自毙,那才是真正的惩戒之道,亦可让警醒他人。”梅孝朗:“什么事?”
梅振衣:“鱼保家的名字,我曾经听舅舅柳直提起过,此人素有巧思,曾在江都为军械造办,当初王那相率叛军攻打芜州,所造攻城栈桥就出自是鱼保家地设计,即可为攻城之具,也可为野战箭楼。”
梅孝朗一拍桌子:“竟有此事,联合朝臣参他一本,那他死定了!”
梅振衣:“父亲且慢定论,我所说的作法自毙可不是这个意思,设计攻城栈桥本身也无罪,关键是看他都做了什么事。若想惩戒此人险毒,又能警醒他人,应当让世上第一个陷于铜匦告密,第一个尝到的那些险毒刑具的阴魂,就是鱼保家本人。”
132回、听琴置酒牡丹坊,夺席谈诗占花魁
插一段后话,铜匦铸成之后立于洛阳宫门之前,所收到的第一封匿名信就是状告鱼保家,揭他曾在江都为徐敬业叛军建造新式军械,让徐敬业觉得有所依仗才决心起兵造反的。匿名投书中将鱼保家当初造了何种军械,做何用途说的清清楚楚。
鱼保家可倒霉了,被尚书都事、著名的酷吏周兴拿办。鱼保家一开始大呼冤枉,可是见到他亲手设计的那一批刑具,腿立刻就软了,老老实实的全部招供,被叛斩立决。他是铜匦的设计与建造,也成了第一个死于铜匦告密的阴魂。知道内情的人听说鱼保家死了,无不拍手称快,暗地里评价只有一个字——该!
至于鱼保家究竟是不是穿越,梅振衣最终也没搞清楚,他也没兴趣知道。
父子之间当晚谈论鱼保家也就到此为止,没有再往深说,也不必再深说,梅孝朗自然知道该怎么办,而鱼保家后来也确实就是那种下场。说完这些南鲁公心情好多了,举起酒杯道:“腾儿啊,为父敬你一杯!今天才现,你的心机不浅啊,这不应该是孙思邈所教,也不应是东华上仙所授,你在江南这几年,究竟是和谁学的呢?”
梅振衣这段时间一直在父亲面前做个乖儿子,一不小心还是露出了老江湖的心机,赶紧双手捧杯道:“这是行游万里,在市井中所沾染,孩儿心里明白,此等心机能不用就不用。”
梅孝朗:“程玄鹄曾经也指点过你,他倒是个打理俗务的人才。可惜与裴炎、程务挺一党有牵连,有功也不得升牵。为父在朝中打点打点,就把他调到芜州去做刺史吧,有事也好照应。”
梅振衣点头道:“那我就替梅毅与张果谢谢您了,梅毅最近兼领芜州刺史,就是个不管事的甩手掌柜,什么政务都托张果帮忙处理。张果现在不仅是菁芜山庄的管家,简直也成了芜州城地管家了。程先生一来,他们可都轻松了。”
梅孝朗看着儿子:“腾儿啊,你这一次为了陪我,在洛阳留的够久了,该回去了。我已命人往你舅舅家送去聘书,你芜州之后就可以娶那两个丫头过门了。你不愿入朝为官。我也听闻你想在芜州经营自己的基业,这样也好,洛阳虽繁华,却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梅振衣小心翼翼的问了一番话:“我听说爷爷在世时是一位不问政的闲散王爷,大唐开国的一批异姓王中,也只有他能安享天年。但父亲地脾气与爷爷的却大不相同,您已知朝堂之形式复杂,为何一定要置身其中呢?”
梅孝朗斟满一杯酒,缓缓的饮尽,似在默默的品尝什么滋味。良久之后才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是南鲁侯,不缺人间富贵容华。小时候与你弟弟一样在弘文馆读书,当时有一批权臣子弟,总是笑话我父亲也就是你爷爷没出息。我自幼就有一个愿望,要学好文韬武略,一展此生抱负,人生在世所求不就是如此吗?”
梅振衣:“父亲确是文武全材。^^^^朝野皆闻。”
梅孝朗:“我所求不是这种虚名,而就是为家为国一展所才学。小时候的想法很单纯,让那些笑话我的人看看,我将来比他们更有出息,到如今也就不那么想了。”
梅振衣:“当年弘文馆地那些同窗。都有谁笑话过你?”
梅孝朗一皱眉,抬头看着天花板道:“我记得嘴最损,说话最难听的是梁国公房玄龄家的二小子房遗爱。”
梅振衣:“他的下场如何?”
梅孝朗叹息一声:“那是个不学无术、肆意妄为的纨绔之徒,仗老子的余荫做了太宗驸马娶了高阳公主,夫妻俩是一对混账,后来因谋逆被斩。”
梅振衣:“那不就得了,父亲又何必叹息呢?来来来。儿子敬你一杯!”
梅振衣继续陪父亲喝酒。他见洛阳朝中颇为动荡,有劝父亲隐退之心。但听了这番话明白父亲的人生理想,也就无法再深劝了。无论如何,梅孝朗今年还不到五十岁,这个年纪也不好劝他辞官归乡吧。
酒喝到最后,南鲁公已有醉意,摇着杯子道:“张果送来的老春黄,这一月功夫让我们父子都给喝了。你过几天就启程回芜州吧,记得让张果再送些来。……对了,你这段时间在洛阳玩赏,从未去过掖庭教坊之地,明天就让梅刚陪你去看看吧,好不容易来洛阳一趟,也别让人笑话你。”
居然还有老子主动劝儿子去狎妓风流的,但那个年代不一样,前文已经说过,你要是没什么风流韵事,出门都不敢称名士。梅振衣来到洛阳,与满朝文武都见了,名头也不小,也该在见见世面。
那个年代名流狎妓,与现代去夜总会洗浴中心一类的地方可大不相同,风流也要与才气相映,如果举止不雅谈吐太俗,连妓女都看不起你。有钱无才地话可以多蓄姬妾回家自己玩去,不要到公开场合去丢人现眼,那时去高档的在***场所,就是为了玩这种情调。
梅振衣以为父亲只是说一句醉话,结果第二天下午梅刚真来找了,说老爷吩咐了,要他陪着大少爷一起去访洛阳名园。梅刚是个武官,老爷说句话他就当军令来执行,一定要拉着大少爷出门不可。梅孝朗偏偏不在家,梅振衣无奈之下只好说了一句:“家中有客人呢,今晚陪仙童清风有事。”
梅刚说话很干脆:“有客人,好办,一起去!”
梅振衣去找清风,问了一句:“仙童啊。有人今晚请你一起出去玩,去不去?”
清风:“玩什么?”
梅振衣:“*。
清风一愣:“什么意思?”
梅振衣:“你既然到洛阳来了,就应该见见人间世面,别回头说梅府招呼不周,当今风流名士都好这个,你不去见识见识?”
清风想了想,点头道:“我非风流名士。不过见识一番也无妨,那就一起去吧。”
清风居然真的跟着去,出乎梅振衣的意料之外,转念一想也正常,连生死都早已脱的金仙,还会矫情这些?本来他想借口清风推辞就不去了,现在倒好。要带着清风一起去。
梅刚不习惯坐车乘轿,与梅振衣骑马,清风不习惯骑马,在旁边步行,后面还有五、六个仆人跟着,这支很有些奇妙地*队伍就出了。在路上梅刚问道:“洛阳最大的官家芳园有两处,一处叫醉春楼,另一处叫红香苑,我们去哪家啊?”
梅振衣在马上道:“清风,你说哪就是哪?”
清风:“先去近处。看看门面,顺眼就进去,哪家都无所谓。”梅刚:“那就先去红香苑吧,前面右转,这路我熟。”
城中行不得快马,缓步穿街过巷前方有一座小桥,桥那边沿河是一道很宽的石板街,远远看见挂着红绸灯笼地一座庭院的大门。那院子可真不小。院中楼阁***通明,远远的就能听见丝竹之声。大门对面的河边是马棚与空地,类似于现代地停车场,车马非常多很热闹,有不少看车马地仆人提着灯笼站在那里。
那里就是红香苑了。这几人都是耳聪目明远胜常人之辈,还没过桥就听红香苑门口有人说话,声音很是熟悉。梅振衣一愣,做了个手势勒住了马,梅刚也提缰站定。
只听河那边红香苑门前有人说道:“什么醉春楼、红香苑,竟无名花侍酒,都是些庸脂俗粉。伙计。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偌大洛阳城,究竟有什么好去处?”
“谢谢这位官爷!”那伙计的声音带着惊喜。估计是问话的客人打赏不少,然后就见伙计压低声音对那位客人耳语了几句,梅振衣听的清楚,伙计说的是:“这位爷,您这么高的眼光,又花得起银子,何不去牡丹坊呢?那里虽不是官家地地方,却有洛阳花魁白牡丹,要想见白牡丹得早点去,晚了可没有席位。”
“席位,什么席位?”问话地正是那位随先生,可真巧,他今晚也溜达出来*。
收了赏钱地伙计道:“你一定是刚来洛阳,没听说过洛阳花魁白牡丹的大名,白牡丹每夜开席弹曲,邀名士吟诗对唱,只有十二席座位。若有谁能够才惊四座蒙佳人青眼,待到曲终人散,可留下与白牡丹单独对饮。……不过白牡丹从不让客人留宿,只是对饮弹琴。”
那边随先生打听了牡丹坊所在,转身沿河走了,飘飘然一步三摇。梅振衣下马道:“走,我们也去牡丹坊,跟着那位先生,马就不骑了。”
清风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地,看看随先生究竟要去哪里?”
梅刚将马交给了仆人,让他们牵马回府,三人步行不紧不慢的跟着随先生走了。清风问道:“梅刚啊,你就在洛阳住,听说过牡丹坊吗?”
梅刚有些难堪的摸了摸胡子:“听说过,但我没去过,那牡丹坊的头牌白牡丹号称洛阳花魁,也不是我一介武夫平时能结交的。……对了,老爷听过她弹曲,但是没有被留下私酌对饮。”
梅振衣:“那白牡丹好高的眼光啊,刚才听那伙计说,她地规矩还挺怪,究竟有什么讲究啊?”
牡丹坊当然是一家妓院,离南下河市场不远,后院临河停着一条大船,就是头牌白牡丹的待客之处。进牡丹坊的花费很贵,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而想见白牡丹一面则更贵,上船听曲最少就要打赏纹银二十两。
也许有现代人以为二十两银子算不了什么,其实那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了。曹雪芹写《红楼梦》描述的是清代背景,贾府中的王夫人每月地零花例钱也就是二十两,更何况是唐代呢?那就是上船喝几杯酒、吟几诗、听几支曲子地钱而已。比现代最高档的夜总会消费都要奢侈。
而且还不是你想交二十两银子就成的,花船上只有十二个座位,假如人坐满了后来的就不伺候了。这种时候如果按现代的话说,牡丹坊地伙计就会告诉迟到地客人:“老板,换个包房,另外再找小姐吧,白牡丹已经坐台了。”
当然了。上花船饮酒男女不限,你也可以自带女伴去,同样要给女伴交赏银。如果在酒席宴中,谁的诗文最佳能夺得头筹,有幸得到白牡丹青睐,那么白牡丹会在散席后请这位客人单独留下,对饮私谈。花船也驶离岸边不受打扰。
这在当时被称为“独占花魁”,洛阳世子如有这个待遇,人人引以为荣耀,至于这个成语是不是这么来的,梅振衣也没考证过。也不是每次都有人能独占花魁,白牡丹经常是一人都不留的。至于花船驶离岸边,白牡丹与人对饮私谈时会生什么事,是否别有一番风流,外人就不知了。也有人事后私下里和朋友吹牛,说与白牡丹如何相欢云云。但也有人说白牡丹不捐身,仅仅就是对饮弹琴,但那种感觉已经是神仙滋味了。
梅刚从来没上过花船,梅孝朗倒是从好友所请去过一次,那次梅刚就在牡丹坊外守着没进去,听旁边的人说过这些门道。
听完梅刚的介绍,梅振衣暗赞一声:“这白牡丹,真是好手段。飘门老江湖啊!”
他可是精通江湖八大门种种讲究地高手,知道白牡丹花船待客之道,就是将飘门中江湖手段“上天梯”挥到极致。“上天梯”究竟是怎么回事解释起来很麻烦,可以用现代商业术语分步骤来讲——
先,现代世界奢侈名品一律都采取“饥饿销售”地方法。就是有意限制供应量,留下市场需求的缺口,以保持品牌地稀缺性以及商品的高价位。白牡丹花船待客只留十二个座位,就是这么个思路。
一名妓一晚上能弹琴给几个人听啊,本来能接待的客人就不多,总不能像茶厮里卖唱那样在大厅客人面前弹曲吟诗吧?顺水推舟弄了这么个噱头,身价却好似高贵了不少。
更厉害的是她搞出了一个“独占花魁”的花样。其实就是利用客人来做秀。你想一想,连当朝南鲁公梅孝朗都没有占上花魁。假如你占上了花魁,那会获得怎样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呢?赏多少钱都是愿意的,只要能花得起!
至于白牡丹是卖艺还是卖身,已经不重要了,能上得花船消费的人,谁身边缺女色?最重要地是那份名头。假如有一个人占了花魁,陪坐的其它十一位名士都是帮着白牡丹抬身价的,这一手才叫厉害。
为什么席间要以诗文相教高下呢?一方面这符合当时名流贵族之间的休闲时尚,另一方面也决定了上船的客人都会注意举止儒雅,不会因为争风斗狠而自损颜面,这样白牡丹也能避免不少麻烦,方方面面考虑的都很周到。
洛阳城是大唐神都啊,色艺双全的妓女肯定不少,也必定有人的姿色、琴艺、文采不亚于白牡丹,但不是有了这些就可以出位成为洛阳花魁地。有了条件,商业包装与炒作的手段也很重要,其中的讲究就和现代社会中捧红明星的炒作差不多。
白牡丹利用了满城名流世子的无形资产,手段不可谓不高明。所以梅振衣会赞叹她是个老江湖,刚才只是为了跟踪随先生,现在他倒是真地想去见识那位洛阳花魁了。
牡丹坊的规模比红香苑稍小,但也算很大了,走进去却并不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感觉,布置的十分雅致,大厅里挂的是前朝名家字画,影壁上还有不少当今名士的题诗。连迎客的女子也不是影视剧里常见地“老鸨”模样,个个端庄标致,举止大方有礼。只是以梅振衣地眼力看来,这些人眉宇之间还有带着江湖风尘气。
领路的梅刚也不嗦,一进门就直接开口要上白牡丹地花船听曲。侍面带歉意道:“三位客官,真不好意思,花船上十二座客席已满,我还是给你们引推荐别的姑娘吧?”这个名号,一进洛阳,白牡丹这一出也躲不过去,估计不少书友也在等着看呢:)明日要开诗酒会,期待谁能占花魁?
133回、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天还没黑透呢,二十两银子一张的票就卖完了?梅振衣一指大厅的后门道:“刚才那位穿黄衫的是不是也要上花船,他怎么往后院去了?”
侍:“那位先生正好是今夜花船上第十二位客人。”真不走运啊,梅振衣正在想别的主意,却看见厅后的珠帘一挑露出一张熟人的脸,正是原芜州刺史,现任秋官侍郎的蒋华。
蒋华却没有看见与侍说话的梅振衣等人,快步迎向大门抱拳拱手道:“唉呀,苏老大人,您终于来了!您老真是好兴致,上白牡丹的花船听曲,还带着美人同席。”
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位须皆白的长,旁边还有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搀扶着,这人梅振衣也认识,正是在文昌台见过的温国公苏良嗣。原来今天是蒋华请客,请的就是文昌台左相苏大人,牡丹坊花船上的席位他已经定下来了,包括苏大人的同伴在内。
这位苏大人也有趣,年纪八十有二了,还来凑白牡丹的热闹,却带着家中的宠姬。到这种场合来带着女伴,并不意味着老头好色,其实就是表明了一个态度,并不想占花魁,只是有人盛情相邀不好意思不来。
梅振衣听见他们的谈话,眼珠子一转,上前施礼:“苏大人、蒋大人安好!没想到在这又见面了。”
蒋华一见来是梅公子,赶紧回礼,互道***好雅致。苏大人笑眯眯的问:“梅公子,你也来了,蒋大人也请你上花船听曲吗?”
梅振衣故作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唉,没那个福分一睹白牡丹芳颜啊,不日就将离开神都返乡,临行前想来见识大名鼎鼎的洛阳花魁,可惜今天晚上花船上的席位已满。……不耽误老大人的雅兴了。您老快上船吧。”
苏良嗣胡子一翘:“哦,你也想见白牡丹,你们有几个人啊?”
梅振衣:“三位。”
苏良嗣:“那正好!……蒋华,我们今晚就不用上花船了,那三个席位你就让给梅公子吧。”蒋华闻言有些愣,答应不是拒绝也不是。苏良嗣又拍着梅振衣的肩膀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梅公子。我看好你噢!”
梅振衣很乖巧的一抱拳:“多谢苏爷爷成全!”又冲蒋华道:“多谢蒋侍郎!”
蒋华这时候只得点头了,讪笑道:“哪里哪里,梅公子何必客气,既然苏大人让席,我就另开一席陪苏大人喝酒吧。”
清风说话最直接,冲旁边的侍道:“既然有坐位了,就领我们上船吧。”
梅刚有些犹豫地小声道:“少爷,您还是陪苏大人一起上船吧,我就在外面等。”
梅振衣一牵他的衣袖:“苏大人既然让席,我们不接受反而是不给面子。你是不是担心上了船要吟诗啊?我可听梅毅叔叔说过,他的兄长也是颇有文采的,不仅是一介武夫。”
梅刚:“那要看跟谁比,岂敢在洛阳才子面前露丑。”
梅振衣:“管他呢,歪诗也是诗,我还远不如你呢,走吧。”
他们三人奔后院去了,苏良嗣身边的那位宠姬有点不高兴了,撅着樱桃小口道:“我还想看看那白牡丹倒底有什么了不起呢?”
苏良嗣:“一风尘女子,你和人家比什么?再说了。琴棋书画,你倒底精通哪一样啊?”
宠姬抱着苏良嗣的胳膊一扭身子:“大人喜欢什么,小玉儿就精通什么。”
苏良嗣抬起手在她圆滚滚的**上拍了一巴掌:“上楼了。蒋大人,我们再找个雅间吧,在哪听曲喝酒不都是一样地。”
南下河并不是一条河的名字,意思是接近黄河的下游这段,这条河的其实叫南水。牡丹坊就依南水而建,后院占地很大。连着码头并没有院墙。码头上停着一艘官船改造的画舫,卷帘珠幡十分华贵。
河岸上种的是成排的梅花与桃花,树上还挂着不少彩灯,照亮了这一片河水。这个时节梅花早已开过,梅树上绿叶葱葱,而桃花将将过了盛季,欲残未残。满树粉簇随风有落英如雨。这是一个晴夜。皓月半空,月光洒在水面上。倒映的月色与岸上星星点点的彩灯相映,一阵微风吹来,南水之中似有乱琼碎玉闪烁缤纷。
三人登上了船头,有一粉衣女子梳着双鸭髻,明眸皓齿容颜秀丽,在珠帘前盈盈施礼:“给三位公子请安!”
梅刚抱拳道:“白姑娘吗?这是南鲁公之子梅振衣与我家府上贵宾清风。”
那女子一侧身:“不敢,我只是画船迎客的小婢,白姑娘还在里间。^
梅刚认错人了,那人只是个迎客地丫鬟不是白牡丹,好在他脸皮厚呵呵干笑两声掩饰过去,随着丫鬟进了画舫。梅振衣在后面暗道:“这白牡丹手段果然不俗啊,连一个迎客的婢女都有此等姿色仪容,主人会是什么样呢?这一上船就把客人的胃口吊起来了!”
这艘画舫不小,有一个小前厅,穿过前厅才到正厅。正厅的布置很有讲究,十二个席座位分成左中右三列,都对着中央一个“舞台”。舞台的位置并不是高出的,恰恰相反,比众人的坐位都要低一阶,如此设计也在潜意识中让来客心里觉得舒服。
舞台的左右两侧有两名妙龄女子,一人吹箫一人弹琴,素指芊芊玉腕莹莹,皆是人间美色。船仓中没有椅子和凳子,所谓坐位就是在地上放了个绣垫,盘腿而坐面前有一个矮几,酒菜都放在矮几之上。左右的八席都已经坐满了,正面的四席最左边座了一位黄衫人,正是随先生。
厅门地珠帘上系有小金铃,挑帘而入出悦耳的响声,席上的客人回头看来,立刻就有人起身道:“这不是梅公子吗,您也来牡丹坊了?方才蒋侍郎出去迎苏大人。怎么来地是你?”
还真有人认识他,想想也正常,梅振衣上朝见过文武百官,他也笑着回礼道:“苏大人将席位让给我等了,我不精诗文,今晚只是来欣赏诸位高才。”
谈笑间互相引见,左边那四位分别是张若虚、张旭、包融、贺知章。这四人中张旭年纪最小。散未冠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贺知章年纪最大,也只有二十五、六。老天爷!梅振衣一边行礼一边暗暗心惊啊。
贺知章号四明狂客,那可是初唐大名鼎鼎的才子呀,梅振衣穿越前在语文课本里就学过他的《回乡偶书》,今天见到真人了,还要在一起对坐吟诗。至于那位张旭就更了不得,史上号称“草圣”,一手狂草冠绝天下,是赫赫有名地书法大家。这四人都来自苏吴一带。在当时号称“吴中四士”。右边那四人分别是杜审言、李峤、崔融、苏味道,这四人的年纪较长,都在四旬上下,当时他们在洛阳的名头更大,号称“文章四友”。梅振衣所不知道地是,坐在右边最前的那位杜审言,就是后来大诗人杜甫的祖
梅刚的官阶是游击将军,与监察御史李峤等人也认识,互相打招呼都坐下。只有清风和随先生不理会众人,只是坐在那里神色淡然看着后仓。仿佛目光能够穿透似地。正在众人谈笑间,厅前演奏的琴萧之声突然一变,有个高音的转折。把众人地目光都吸引到舞台中。
不闻钗环响,只见莲步移,卷帘半遮面,先有香风袭——客人到齐,白牡丹终于出场了!
白牡丹穿地衣服却不是白的,而是以玄、黄为主。更加衬托出她地肌肤如雪如玉没有一丝瑕疵。如果唐代的女子时装拿到现代,说是最新的时尚设计估计也没有问题。白牡丹的衣饰非胡非汉,上身穿地竟然是无袖紧身装,左右小臂带着玄绸护腕,光溜溜的上臂与圆润的肩头都露在外面,异常的性感。
下身穿的竟然不是裙子,也不是普通的裤子。臀部与大腿包裹的很紧。勾勒出诱人的曲线,小腿以下却散开成百褶形。就像两朵细长的金银花。她只是简单的将长挽起,斜插一簪,就盘成一个非常景致地展翅斜飞髻。她站在那里不动时,五官就似精美的白玉雕像,但只要一颦一笑,就似活色生香。
白牡丹一露面,就站在舞台中央俯身向众人行了一礼,开口道:“今日吴中四士与文章四友都来到小女子的画舫之中,还有梅府公子、游击将军与两位高士,白牡丹不胜惶恐。先献上一曲,为诸位助酒性。”
她说话地音乐如拨响软弦,形容不出的悦耳柔和,那边杜审言道:“白姑娘,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您先给大家敬一杯酒,再弹曲不迟。”
白牡丹微笑点头,来到众人近前,隔案一一斟酒,客人纷纷从垫子上跪直身体回谢。清风和随先生没有回礼,只是端起杯子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了。那边张若虚等人看见这两位这如此的架子,清风年纪小看上去只有十几岁,可能不懂事还好说,可那位随先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这种做派?纷纷用乌眼看他,而随先生视而不见。
当白牡丹来到梅振衣身前的时候,众人现这位梅家大少爷嘴张的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白牡丹地脸。有人在心中暗笑,这位乡下来的梅家大少爷果然没见过世面,见到白牡丹的惊艳容颜,居然变成了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坐在旁边的梅刚用胳膊肘捅了少爷一下,梅振衣这才回过神来,彬彬有礼的端杯回谢。^^此时神念中听见清风传来的一句话:“没见过妖精啊?她不是人!……嗯,你一时间看不出来也正常,以她地修为,与你相差不远。”
梅振衣回道:“我真没看出来,刚才一时失神,是另有原因,经你这么一提醒,确实现她异于常人了。”
他们说话时白牡丹已经回到中间地舞台上,左右侍女拿来坐垫和矮几。白牡丹坐下先敬了众人一杯,然后取出一只中阮,开始拨弦弹唱:“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她的唱词不是今人之作,而是传说三国时蔡文姬所作地《胡笳十八拍》。她的衣着性感妖艳,但神情就是恬静的淑女。用柔和甜美的声音,唱的却是一凄婉地长歌。用语言描述是如此的不协调,然而在场的人却觉得这歌声、琴声与面前的佳人充满诱惑的张力。
除了清风与随先生之外,在坐的人听的是如痴如醉,就连梅刚都在不自觉中提起筷子轻轻地击案相合。而梅振衣看着白牡丹,愣愣的又有些出神了,他今晚的反应很有些不对劲。
不知不觉中一曲唱完,画舫棂窗外月华满天,水面上波光颤颤,岸上灯花相映。这歌声的余韵还似缭绕耳边。白牡丹又说话了:“小女子方才唱的是故汉蔡文姬所作,如今神都繁华,名流世子才尽千古,白牡丹不才,请诸位贵客留诗,得佳作来日好传唱洛阳。”
苏味道先说道:“白姑娘以诗文邀酒,总得定个合景致的题目,今日谈诗,以何为题呀?”
白牡丹一挥玉手向画舫外指道:“就以这岸上落荫,满树花灯。当空皓月,一水碎波为题。”
众人皆附和,既然苏味道先开口。那就先让他做诗吧,这种事情,越晚开口越占便宜,心里推敲的时间可以长一些。苏味道也不推辞,端杯就吟道——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好,好,好!”众人纷纷喝彩,苏味道也面露得色,然而东宫侍读、崇文馆学士崔融却大声叫道:“罚酒!”
这诗作的挺好。罚什么酒呢?众人不解的看着崔大人。只听崔融道:“苏兄,你的诗句虽妙。但恐怕不是现作吧?今年正月十五赏月之时,我就听你吟诵过此诗。”
原来是苏味道是吟诵旧作,被老朋友当场揭穿,旁人一阵笑,苏味道闹了个红脸,连饮了三大杯。下一个吟诗地是监察御史李峤,他略一沉吟,口占成诗——
传书青鸟迎箫凤,巫岭荆台数通梦。
谁家窈窕住园楼,五马千金照陌头。
罗裙玉当轩出,点翠施红竞春日。
佳人二八盛舞歌,羞将百万呈双蛾。
庭前芳树朝夕改,空驻妍华欲谁待。
这诗做的真不错,明显有求欢之意。欢场就是欢场,到这里来当然是为了*,白牡丹连连击掌,并亲自到李峤座前敬酒,然而李峤却微微现出失望之色,梅振衣看在眼里,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旁边的杜审言端杯道:“李峤兄所作,我不能及也,今日看来也占不得花魁了。我不日将离开洛阳放外官,就借此酒宴,做一送别诗吧。”他也口占一——
今年游寓独游秦,愁思看春不当春。
上林苑里花徒,细柳营前叶漫新。
公子南桥应尽兴,将军西第几留宾。
寄语洛城风日道,明年春色倍还人。
他这边话音刚落,“文章四友”的最后一位崔融端杯道:“我赠杜兄一,祝你一路平安。”没等白牡丹过来敬酒,他先吟出了一诗——斑鬓今为别,红颜昨共游。
年年春不待,处处酒相留。
驻马西桥上,回车南陌头。
故人从此隔,***坐悠悠。
这二位倒好,一看李峤佳句在前,开始互相吟诗送别了。白牡丹自然称赞,又移席敬酒。那边梅刚突然一拍桌子吓了梅振衣一跳,就听这位将军大嗓门道:“白姑娘不能敬酒,得罚他们才对。刚才题目定的明明是此情此景,他们却吟明年春色,诸位,你们说该不该罚?”
左手边的吴中四士纷纷起哄,都说该罚,杜审言与崔融也只得自罚三大尊。梅振衣现古人喝花酒还有一个规矩挺有趣。那就是敬酒的杯子小,而罚酒用的杯子至少大了三圈,难怪后代会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成语。
大名鼎鼎的文章四友各吟一诗,却被罚了三位,让梅振衣叹为观止。这时有侍女上前,撤掉冷去地酒菜。又换上新的佳肴。白牡丹回到舞台中央,命人搬上一张琴,这回没有唱,而是弹奏了一曲。
七弦古琴,以桐为匣以丝为弦,琴声以清婉见长,是最重要中国传统乐器,然而它却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弹奏,最适合这种私密雅趣地场合。梅振衣于音律一道并不精通,不知白牡丹弹地是哪曲子。但看其它各人的表情,也知她弹奏的是名曲。
窗外月华如水,舫中琴声如诉。梅振衣神识中有所感受应,这琴音还带着奇异的法力,并不攻击人,就像一只温柔的手在神识中轻轻抚摩,感觉是说不出的舒畅与陶醉。他收敛神气暗中仔细分别,现这法力还带着试探之意,却避开了清风与随先生,看来白牡丹也差觉到这两位不是一般地高人。
一曲弹完。白牡丹命人把古琴撤下,端来了文房四宝,又请吴中四友吟诗。看见这个架式梅振衣才明白刚才李峤为什么会面露失望之色。原来白牡丹刚才没有把他的诗作抄录下来,显然是认为还不够传唱的标准。
这时年纪最小的张旭第一个开口吟道——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一听这四句梅振衣就在心中暗道,张旭啊张旭,名扬千古的草圣。现在才多大年纪呀,就学人家来吟诗*,这诗可真够淫的!想到年纪,梅振衣转眼又看见清风,这位仙童看上去比张旭年纪还小呢,标准的未成年,不也给自己带来了吗?唉。啥也不说了。
他心里这么想。在坐地大部分人都在笑,笑容中隐约露出淫秽之色。白牡丹脸上也飞起了一团红晕,羞答答地无比诱人,上前给张旭敬酒。她还没转身,那边包融也开口吟道——
武陵川径入幽遐,中有鸡犬秦人家。
先时见为谁耶,源水今流桃复花。
一听这诗就知道两人是一伙的,都以传说中地桃花源为题,所作全是欢场上的挑逗之诗,却温文尔雅表面上让你看不出半点下流来。众人都笑了,纷纷向这二位才子举杯敬酒,暧昧的气息在画舫中萌动,酒喝到这里气氛才算起来了——不就是来找乐子的吗。
白牡丹又移席敬酒,软语相谢,却没有把这两诗留下来。这时张若虚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冲白牡丹道:“我看水天月色,偶得一作,却不是此处情景,先自罚三杯!”
酒喝到一定程度就有主动要往下灌的,张若虚自己先喝了三大杯酒,然后开口吟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这是一长诗,张若虚带醉信口拈来,坐上众人无不变色为之喝彩,梅振衣也吃了一惊。这诗他听过,就是传唱千年的名篇《春江花月夜》,就算背不出来,也知道其中的名句。穿越到大唐之后,竟能亲耳听见作本人吟诵,此时梅振衣才知道这诗就是面前的张若虚所作。
张若虚为什么开口之前自罚三杯,因为这诗描述的景象不是洛阳南水。等他诵完之后别人都不说话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晚的花魁非张若虚莫属,这样地名篇佳句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随口做出来的。
白牡丹上前,挽住张若虚的手臂将他请到舞台中,亲自研墨请张若虚留字。张若虚站在那里没有接笔却一把搂住了白牡丹地腰,朝张旭道:“君之书法远胜于我,这墨宝还是你来留吧。”
今天亲耳听闻张若虚口占千古名篇,又能见识到张旭亲笔挥毫,对于梅振衣来说这二十两银子花的太值了。哪怕两千两他也愿意啊!
张旭写完这篇《春江花月夜》,吴中四友只剩贺知章还没作诗了。梅振衣就像一个旁观,在他的记忆里本来贺知章的才名最盛,但看今天地架式,很难有人能过张若虚了。贺知章也有些意兴阑珊,开口只简简单单的吟了四句——
南陌青楼十二重,春风桃李为谁容。
弃置千金轻不顾。踟蹰五马谢相逢。
他地言下之意是今日无法占花魁了,还隐约有点惋惜。这一轮诗作完,又重新撤去席面上的酒菜换上新的,酒已进入第三旬。
白牡丹告了一声罪,回到后仓,片刻之后又出来,众人带着醉意的眼神都是一亮,这简直就是个仙女啊!她又换装束了,一身洁白色的束腰低胸长裙,样式就像现代地晚礼服。髻也散开随意的披拂在肩后,嫩白地脸颊上有一层浅浅地绯红,似是羞意又似酒意。
这回她是抱着琵琶出来的,不仅是弹唱了,而且是随歌起舞,唱地就是方才张若虚所作的那《春江花月夜》。歌声轻扬,秀与裙裾飘舞,直欲凌空飞去。梅振衣恍然乎有一种错觉,他眼前的是穿越前所见敦煌壁画上的飞天。
想当年知焰仙子与钟离权斗法时,也是随琴音而舞。身姿妙曼至极,梅振衣亲眼见过。但白牡丹此时歌舞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充满柔媚之意。让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神几乎都要被融化。
歌舞已毕,有侍女上前在每人案边都放了一个金盘,什么话不说就退了出去。谁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要打赏了,二十两银子只是上船地钱。牡丹坊收的,现在放在金盘里的是赏钱给白牡丹本人的。赏不赏无所谓,也不一定要给钱,白牡丹甚至都没有开口请求。
但是,你好意思不赏吗?
梅振衣二话不说,伸手入怀掏出一把明珠,全部放在了金盘中。不是洒落而是轻轻的放。唯恐出太大的声音。他从芜州来带的上好明珠,除了在落欢桥捐给关小姐那十枚。其余的全留在了这金盘中。
其余众人也各自打赏,有留金锭的,也有留珠玉的。清风看了看梅振衣,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紫芝放入金盘。随先生看了看清风,微微一笑,把自己手里地一柄牙扇也放在了金盘中。
此刻就剩下梅刚、梅振衣、随先生、清风等四人没有吟诗了,梅刚看了少爷一眼面露苦笑,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文采不可能与“文章四友”与“吴中四士”这等大才子相比,而少爷恐怕更不成。但既然来了,不论好坏总得吟一吧。
这时河面上恰有一阵风吹过,船中珠帘上系的金铃叮咚作响,岸边桃花瓣瓣纷飞。梅刚端杯吟道——
芳谱探来千种妍,妆成飞花赏蹁跹。
开经浅焕轻寒候,养趁微云淡雨天。
解语定邀名士赏,生香合受美人怜。
金铃系偏朱幡护,不逐春风落舞筵。
平心而论,这诗作地不差,而且入情入景,非常切合此时的场面,梅刚身为游击将军,能出口成章已经相当不易,由此可见大唐诗风之盛。但要分和什么人比,与方才欣赏的千古名句相较,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
席上有几人仍然鼓掌喝彩,那是给游击将军面子,梅刚总算把场面撑下来了。白牡丹移席伺酒,梅刚喝完了她却没有还席,眼波一转朝梅振衣道:“梅公子,你年纪轻轻却已名扬神都,但今日为何一直这样看着奴家,请问有何佳句相赠啊?”
梅振衣今天的表现确实不对劲,看着白牡丹的眼神有些直,他人只道这少年郎没见过白牡丹这等人间绝色,就连清风也不清楚真正的原因。
听见白牡丹问,梅振衣并没有移开视线,依然就这么看着她,默默地连斟三大尊酒全都干了,先把自己给罚了。
梅振衣在芜州这几年跟随星云师太学习,偶尔作几诗也可以。但作为一位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来的大学生,自幼所受的教育以及情趣培养完全不一样,穿越又怎样,难道还要与真正的唐代名士比诗文吗?想都别想!他也根本没这个念头。
梅振衣要吟什么诗?眼前所见,他心中有感,也口占成诗,绝对是他本人的即席之作。梅振衣开口时,目光有些朦胧,不像是在吟诵更像是在诉说——ps:今天是二合一八千字长章节,还有不计入收费字数的一大截出内容,我昨天几乎一夜没睡啊!
134回、一别杳无音寄问,名花何故落风尘
荏苒年华随分过,归舟月下梅公河。
卿如社燕巢无定,心较春丝绪更多。
一别杳绝书寄问,戏水曾经酒为波。
来生空叹痴于我,再见小青怅奈何。
一诗念完,所有人都愣住了。梅府公子并无才名,就算他不精诗文,在这种场合只要来几句应景之作,也没人会笑话他。张若虚吟出那《春江花月夜》之后,谁也不敢说自己的诗更好,自然也不会挑剔梅振衣所作。但是,梅公子这诗究竟在说什么啊?与此情此景完全不搭调,难怪刚才会自罚三尊。
还是白牡丹第一个反应过来,素手端杯道:“久闻梅公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少年风流,只是刚才那诗,奴家有些不解,梅公河指何处,小青又是何人?”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梅公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小青,是我在那里认识的一位女子。”
张旭皱眉道:“梅公子,你又说错话了,此刻明明是在南水之上,应白姑娘所邀而作,你的诗文不能应景也就罢了,怎么又成了为他人而作?罚酒!”
罚就罚呗,梅振衣还怕喝酒吗,继续斟一大杯就要喝,白牡丹却一伸手拦住了:“梅公子请慢,这酒奴家为你斟,方才看你的眼神,是否因为看见我,想起了那位小青姑娘梅振衣点头:“是地。”
旁边包融道:“梅公子。在洛阳花魁面前,你居然还想起了别的女子,连诗也作偏了。该罚!”
梅振衣也不解释:“罚就罚,麻烦白姑娘再给我倒三尊。”他倒好,开口前后,接连被罚九大杯。
白牡丹见他自己想喝也就不再拦着,一边斟酒一边问道:“您说的小青姑娘,与我长的像吗?”
梅振衣:“极似!”
此话一出口,旁边的吴中四士与文章四友都面露恍然的表情,有些暧昧又有些古怪甚至还在嘲笑。他们大多心中暗道。原来这位梅公子明知自己的才学无法占上风,居然开始套起感情来。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字——“泡”。
现代人泡酒吧,端着酒到一位独坐的女子面前说:“这位小姐,我觉得你好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已经是一夜情搭讪的老套路。在唐代也是一样地,但相比千后之后已经用烂了的招数,当时还显得比较新鲜,梅振衣是特意用了一诗来表达的。
梅刚的兴趣却被勾了起来,放下杯子问道:“少爷,您小小年纪还有这等韵事。那位小青姑娘,也如白姑娘这般人间绝色吗?”
梅振衣摇了摇头:“若论色艺,皆不及也。”白牡丹浅笑道:“梅公子谬赞了,那位小青姑娘能让你如此的念念不忘,定然不凡,请问此刻她人在何处啊?”
说话的时候梅振衣一直没停杯,终于把所罚的酒全部都喝完,轻轻的说了一句:“就在眼前。”
他说的全都是实话,一千三百多年后的付小青,年轻、漂亮、性感、温柔。但毕竟是个村姑而已,远不及白牡丹这般色艺双全。可是当梅振衣第一眼看见白牡丹,就明白付小青就是白牡丹!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地感觉。不是长的像,也不似什么血亲后人,就是她本人。付小青是和梅振衣一起长大的,有父有母来历清楚,当然不是什么妖精。但此时的梅振衣已经历了太多玄妙神奇之事,自己的修为已达脱胎换骨境界。眼力异于常人,在神识中他是能认出来的。
付小青可以说是白牡丹,但白牡丹不是付小青。这句话不太好理解,眼前的白牡丹,应该是一千三百年前付小青的前世之身。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已有脱胎换骨修为的妖精,沦落入一千三百多年后的风尘之中呢?
梅振衣不知道。也没法去问谁。此时地白牡丹怎么会知道一千三百年后付小青的事情呢?梅振衣能认出白牡丹,可是白牡丹以前却从未见过梅振衣。听他说出那句话,大概也以为是*之语,掩嘴一笑道:“梅公子取笑了!”
说完不再纠缠刚才的话题,转身冲随先生道:“这位先生,奴家还不知你地姓名,酒至酣处,也冒昧请您赏赐佳句。”
清风在旁边淡淡的插了一句:“他姓随,不是本地人。”
随先生没有理会清风,冲白牡丹点道:“白姑娘,今晚听你弹弦歌舞,真不负洛阳花魁之名,相见既是有缘,随某也有几句相赠。”他不紧不慢的也口拈一诗——
随风身入绮罗丛,弦歌*夺化工。
起舞纸上描金凤,画眉枉说婿成龙。
岸上春好花将落,镜里人归曲却终。
如此缘铿消不得,可怜一梦太匆匆。
这八句念完,所有人又愣住了,不仅愣住而且表情接近于凝固。谁都能听出来这诗中的字句不是什么好意思,那边张若虚等人脸色一沉本想开口责问,却又全部把不客气的话咽了回去。只见随先生一边吟诗一边伸手虚指画圆,动作很慢,八句念完正好画了一圈。
只见白牡丹面前凭空出现了一面镜子,无柄无框一轮圆光,光洁如洗恰可照人。这下在坐的所有人都知道随先生是一位设不可测地修行高人了!白牡丹一低头正好看见了镜面,没人清楚她看到了什么,陡然间花容失色,身子微微颤了颤。
梅振衣也变色了。他现随先生开口地时候不仅有动作,还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在蔓延,并不是普通的法力,恍然间随先生坐的地方就成了这一片月色、河岸、天地的中枢,让人大气都喘不出来,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这时清风突然一挥衣袖,一道劲风飞出打碎了虚空中的镜子,光影湮灭无影无踪。白牡丹花容失色只是一瞬,然后就恢复了正常,强笑道:“原来随先生与这位小童子。都是得道高人,小女子失敬了。”
清风开口了:“白牡丹,你不必惊讶,我们就是来饮酒听琴地。”说完这句又冲梅振衣道:“梅振衣,今天你请我来饮酒听琴,我也送你几句。”他也没等别人接话,自顾自地口占一——
终究长眠与短眠,丹能续命莫回天。
缠绵忍割三生爱,婉转难忘几载怜。
鸾境重圆知有日,燕钗再合料无缘。
悟来事事都成幻。辛苦人间数百年。
这二位开口吟诗,与前面的几位不能相比,并不讲究什么文采词藻,看神色他们也根本不在乎这些。而诗句地风格完全不同,不像是***诗,更像是口占仙缘地谶言诗。听在梅振衣的耳中,随先生的意思是:“白牡丹,你修不成正果,劫数将至!”
清风对白牡丹与随先生是同样的看样,口占一诗名义上送给梅振衣。那就是在劝告:“我也认为白牡丹无仙缘,梅振衣,你别管她的闲事。”
除了两位神仙自己。随先生的诗意只有梅振衣与白牡丹能听明白,而清风的弦外之音,恐怕也只有梅振衣清楚了。
梅振衣在神念中暗问道:“清风,你这顺口溜到底是什么意思?”
清风:“随先生的话你应该听明白了,那白牡丹虽有些修行,但其道有偏。终究要再入轮回。我看你的言行,似乎与她很有些勾牵,不应如此啊。”
梅振衣:“什么应不应如此,世上没有仙缘的人多了!我对她有关切之意,是我地事,她的修行如何,是她的事。你又何必劝我这些?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不必。”
清风:“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你若有强行助她回天之意,便是动了执念,于你的修行无益。”
梅振衣:“我还没这么想呢,你偏偏要告诉我这些。”
清风:“不是我要告诉你,随先生已经开口说破,他见你对白牡丹的关切之色非同寻常,故意说出来的,就是要让你知道白牡丹五衰将至,想引你有所为,所以我会提醒你。”
梅振衣:“多谢提醒!但你是好意也罢,随先生是故意也罢,都多此一举了。”
清风:“不是我多此一举,因为我了解你,你在世间牵绊太多,看你今天与白牡丹之间有些不寻常,恐你莫名其妙真会插手。”
梅振衣:“什么叫牵绊太多?清风仙童,你为明月做的那些事还不嫌多吗,何苦来说我?”
清风叹了一口气:“这是不一样的,唉,你要是这么讲,我也无话可说。我本想劝你,反而却将你的执念勾起了。”
他们用神念交流,度比普通交谈快很多,在坐地人还是一片沉默呢。虚空之镜被清风打碎之后,那种无形的威压感已经消失了,但大家还没有开口,面露不满之色却又不好作,因为谁都看出随先生和清风不好惹。
这两人哪是吟诗啊,分明是在砸场子嘛,把气氛全破坏了!幸亏这两人是最后开口,否则今晚的酒还怎么喝呀?这时梅振衣狠狠地一拍桌子,杯盘都跳了起来,把大家都从沉默中惊醒,只见他指着身边两位高人道:“随先生,清风,你们吟的叫什么诗,简直是坏花船上的酒兴,罚!”
梅振衣倒是挺胆大的,众人只知道清风是随他来的,而那位随先生与他们不是一路人。现在梅公子拍案要罚这两位高人的酒,开口吟诗就按今晚喝酒地规矩,话说的虽然有理,但其它人可不敢轻易开口。
清风也不生气。点头道:“是啊,该罚!随先生也别装着没事,你那歪诗,也该一起领罚!白姑娘,倒酒吧。”
白牡丹各罚两人三尊酒,画舫中地气氛才缓和下来,这时杜审言半起身道:“白姑娘,月已中天,此席该散了,请问你今晚点谁占花魁?”
众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张若虚。若论今晚的诗文,无人能够越他,相信不久后那《春江花月夜》也会传唱洛阳。白牡丹的神色很复杂,但转身面向众人时仍然带着甜美地微笑,她施了一礼又告了一声罪,离开了大厅。
不一会白牡丹手持一支白色地牡丹花回到舞台中,先向张若虚躬身道:“奴家明日正午,在洛阳凤元楼设席,专待张公子到来,以谢今夜佳作相赠。”
白牡丹要请客。在洛阳最繁华的酒楼设专席请张若虚,这可是从来没有地事情,传出去的话足够让人羡慕地了,又是一段风流佳话。但此时说这句话却有些不对,要请张若虚的话何必那么麻烦呢,直接把他留下私夜对饮不就得了?难道今晚占花魁的不是他,白牡丹觉得有歉意才会这样请求的?
果然,白牡丹说完这番话冲中间那排座位去了,没敢离随先生与清风太近,微微侧着身子将那支牡丹花插在了梅振衣的髻。软语道:“梅公子,能否请您散席之后私下小酌片刻,奴家很想听听你与那位小青姑娘的故事。”
登船之前谁也没想到。今晚竟然是梅府公子独占花魁!且不说众才子如何失望,心中又是如何猜疑,散席之后只有梅振衣留下了。有婢女收拾残席,而白牡丹邀请梅振衣来到后仓小厅。
这小厅左右垂着绣帘帷幔,朝着船尾是一道雕花圆拱门,地上铺着锦垫。圆拱门前对着月光水色放着一张小桌。这桌子的设计很有讲究,坐人的这一侧是个半月弧形,两人双肩相连坐在桌前,既不像并排坐那样互相看一眼还要转头,也不像面对面那样隔着桌子,感觉既亲密又方便。
桌上有一壶酒,两个杯子。几碟下酒的点心。梅振衣陪白牡丹坐在桌前。欣赏着月光下的蓝水,半天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白牡丹留他。绝对不是因为诗文,恐怕也不是因为付小青地故事,十有*是因为随先生与清风最后两诗,她不敢招惹那两人,却把梅振衣留下私谈。
沉默中,船忽然动了,不见扬帆也未闻摇橹之声,已经驶离岸边来到水中央。梅振衣的神识感应,行船之前其它人就已全部下船,船上只有他和白牡丹。这船是怎么动的?那一定是白牡丹施法行舟,也就是梅振衣这种人能够查觉出来。
“眼前如此水光,却无揽月之心,梅公子,你当身边无人吗?”见他不动也不开口,白牡丹幽幽的说话了。
梅振衣:“我非风流才子,白姑娘,你对每个上船的人都说这一句吗?”
白牡丹:“你错了,没有人像你这样一言不的。”
梅振衣笑了:“你倒是提醒我了,刚才差点忘了你是谁,我又是来干什么的?你是洛阳花魁,我是来*喝花酒的!揽月色入怀,理应如此。”这话说的很粗俗,不合当时的淡雅地气氛,说着话就直接一伸手,白牡丹惊呼一声已被他揽入怀中。
她的身子柔若无骨,她的声音带着嗔意却那么悦耳惹人心动:“梅公子莫要如此,白牡丹卑薄之身,也不是容你如此轻贱地。……捆仙绳!姓梅的,你意欲何为?”前半句话娇羞带喘,后半句话突然语气一变,惊惶中带着怒意。
她的身上看不见绳索,却贴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云烟,与雪白的肌肤相映,显得如梦如幻分外诱人。然而这景象的实情却不似所见那么浪漫,原来是梅振衣借轻薄之举,突然祭出拜神鞭,施展捆仙绳术将白牡丹制服。
梅振衣深吸一口气,脸色随之一变,歉然道:“对不起,白姑娘,是我误会你了!我方才只闻到面前地酒气,察觉你在酒中下药,疑你有歹心。上船之前有位仙童提醒我,你的修为与我不相上下,我要想制服你,只有趁其不备偷袭出手。揽你入怀又现解药就是你衣上的熏香,才知你并无害人之心,请恕我鲁莽!”
“梅公子神乎其技,但是却弄错了,这不是衣上的熏香,就是我天生的体香,此香能迷人,而酒中才是真正的解药!”白牡丹闻言不再惊惶,柔柔的说道。用什么千古名篇,就是心中有感随口占成一诗。如此行止,才是“真人”梅振衣。
再说了,真要让梅振衣与吴中四士别诗文苗头,我这个作也远无那等笔力,梅振衣就是梅振衣
135回、月下佳人体如酥,浅酌沉醉似当初
梅振衣精明机敏、手段百出,然而却在白牡丹面前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他收起拜神鞭,轻轻扶起白牡丹,端杯赔罪道:“白姑娘,梅某人唐突了,该罚!”然后将面前那杯下了“药”的酒一饮而尽。
他做事很干脆,刚才察觉酒中被下药,毫无征兆的就出手就将白牡丹制服,旋即觉是个误会,立刻收了法术。白牡丹的目光很凝重,但见梅振衣不仅不再戒备,而且主动喝下面前的酒,神色又恢复了柔和。
“梅公子,你今天罚酒喝的够多了,如果真的诚心领罚,就不要再罚酒。”白牡丹坐直身体,目光静谧如月光,两人离得很近,面对面不足一尺。
梅振衣低下头,不再迎视她的目光:“白姑娘留我,就是有话想问,你问吧,只要我能答上来的,自会告之。”
白牡丹:“今日席间有人一眼能看破我的行藏,那两位高人是谁?”
梅振衣:“童子是来自昆仑仙境闻醉山的清风,黄衫人不知是谁,据我猜测来自仙界,我称他为随先生。”
白牡丹:“你呢?你坐在这里没动,仅闻酒气就知道我在酒中下药,这已不寻常。察觉我身上的体香之后,转瞬间便知能解酒中药性,简直是匪夷所思。这不是一般的修行境界,梅公子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梅振衣:“我是孙思邈真人的衣钵传人,好研外丹饵药之术,曾有些奇遇,所以对药性气息比较敏感。实在惭愧,我自负精通炼药,今天却闹了个误会。把解药当成了迷药,而真正的迷人之香,竟然没有察觉。”
见他回答的这么老实,白牡丹展颜一笑,亲手斟了一杯酒,递到梅振衣手中:“梅公子,奴家敬你一杯!你未察觉我的天成体香中的异常也难免,这本就难以分别,你一直端坐未动。我也收敛心神未动。邀人对饮,这般情景还是第一次遇到。……你所说地小青姑娘,又是何人呢?”
这话怎么答?梅振衣望向月光下的南水,思绪仿佛回到穿越前在梅公河畔的那个夜晚:“我出生后患失魂症,一睡十二年不醒,是先师孙思邈将我治好的。在醒来之前,我做了一个穿越千年的大梦。认识了一位姑娘,名叫付小青。白姑娘自然不是小青,但我觉得小青就是白姑娘,这么说,也不知白姑娘能不能信?”
付小青看着他,一双妙目眯成了细细的月牙:“世事真是玄妙,竟有那样的梦?不知此时此刻。你我是否也身处梦中?虽然玄妙难解,但我深信不疑,梅公子一定真的见过那位小青姑娘,把她当成了我。”
梅振衣:“噢。为什么?”
付小青:“你方才说话时已然失神,对我毫无戒备,我可以像你刚才出手那样轻易的制服你。你答话地态度,不象面对一个欢场上初识地女子,也不象面对一个被看破行藏的妖精,就是面对一位你非常熟识之人。我久在风尘阅人无数,无需神通。这等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你真的没有把我仅仅当作白牡丹。”
梅振衣勉强一笑:“白姑娘就是白姑娘,自然不是我认识的小青。请问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问吗?”
白牡丹又斟了一杯酒自饮:“你我都已有破妄地修为,不必再谈了,既然是私夜小酌,奴家就陪梅公子饮酒赏月吧。”
她竟然不再追问了,但梅振衣可有些着急了,脱口道:“白姑娘,你在随先生的幻化的镜子中,究竟看见了什么?”
白牡丹:“幻化之象而已,与你无关,就不要再问了。”
梅振衣:“但是白姑娘留我,不就是想问这些么吗?如果我听的没错,随先生的诗句分明在说你的修行难成正果,不久将遭劫数。”
白牡丹淡淡一笑,笑容如水波般轻柔:“我本是想问,但现在又不想问了。他与我无关,我与梅公子也是风尘中偶遇,何苦牵扯这些事情。我若真的放不下,那才是修行中地劫数。”
梅振衣:“随先生的用意自可不必理会,但是仙童清风亲口告诉我,你五衰将至,我虽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清风是不会有恶意的,只想提醒一下白姑娘。”
白牡丹:“多谢提醒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但那位仙童的诗是送给你地,别以为我听不懂,他是劝你不要理会,此事与你无关也对你无益,而你果然还要追究。我正是因此才留你私谈,而转念间又不想再谈,也是因此。”
清风说的对,他本想劝梅振衣不要卷入无谓的麻烦,结果反而引起了梅振衣的执念,白牡丹本人都不再问了,可是梅振衣还要主动去说。
白牡丹见梅振衣面露思索之意不答话,又给他斟了一杯酒道:“关于随先生幻化的明镜,小女子给你讲个故事。……洛阳街头有位算命先生,逢人夸口推算神准,不准愿奉还十倍卦金,有人付钱相问,他只说一句你将来会死。……那随先生幻化景象的手段无非如此,给我看的就是五衰之象,乍见之下当然震惊,转念一想又觉得殊为无趣。”
她说地很有道理,是人就会死,修行人也一样,除非成仙。但仙道是自己修出来地,修不成自然要落入轮回,其中艰难自不必多说,所以算一个人会死,这种把戏很无聊。对一个普通人说他会死,他就不活了吗?对一个妖精说她会死,她就不修行了吗?
白牡丹的修为,已突破脱胎换骨之境,连梅振衣都没看破她地来历,这个道理她当然能明白。
梅振衣就不明白吗?当然也明白!就在此时,怀中的一件东西似乎微微有所感应,正是随先生送他的那面镜子。这镜子似有灵性。彷佛在提醒他——只要拿出来照一照白牡丹,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与此同时,河面吹来一阵清风,波光乱闪,就像一面碎裂的镜子,梅振衣神识也有感应,一瞬间好似变得如定境般清醒,怀中地镜子又变得安静了。
梅振衣举杯饮酒掩饰脸上的苦笑,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把一切看得透透的!别看梅振衣在白牡丹面前总是失神。说话时一副又乖又老实的样子,但他不是真的变傻了。随先生送了他一面神器镜子,很可能就是仙界丢失的照妖镜,但梅振衣从来不动,甚至都把它给忘了。
如此一来,随先生不论有什么用意,都通通变得没有意义了。仙人能推演世事。也要凭机缘,那面镜子就是机缘,如果梅振衣不用也不去想,随先生的苦心就等于白费。今天随先生在花船上来了这么一手,想勾梅振衣动照妖镜,就算他不动镜子,心里也会起那个念头。
梅振衣当然不会上当去动照妖镜。听说仙界正在找这件不明不白的赃物呢!可这并不代表梅振衣不动别的念头,他虽然是真如不二地大成真人,但毕竟没有经历苦海劫地考验,能够从前生种种世间未历中脱。就像他当年初遇钟离权。破了点石成金的试探,事后孙思邈却说这是因为他足够聪明看出了破绽,并不是到了能破法境界。
但不论是随先生还是清风,都没有算到一点,那就是梅振衣根本不用去印证白牡丹将会遭遇什么,因为穿越前的经历,梅振衣早就心中有数。面前这个妖精将会再入轮回。不知经历几转几世。成为一千三百年后的付小青。
他能改变白牡丹的命运吗,如果能。那么还有没有一千三百年后的付小青?如果没有付小青,还还有没有梅溪的经历?如果没有梅溪地经历,还有没有此时的梅振衣?……等等等等一系列无限死循环的问题纠结,把梅振衣自己给绕糊涂了,他的心境在这一瞬间彻底乱了。
混乱只是一瞬,接着随风而转醒,想起了师父孙思邈的话:“你莫管他是凡是仙,就看他如何与人相处;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便是。”
梅振衣在遇到随先生、关小妹、法舟这些人“添乱”时,能做到师父的要求,但在付小青的前身白牡丹面前,也能做到吗?他在心中暗问自己,却没有答案。“算了,我不过是个遇事做事地大成真人而已,想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他拍了自己的脑门一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梅公子,何故击额,难道奴家的话让您不舒服吗?”白牡丹在一旁柔声问道,并伸出一只手抚摸他地额头。
梅振衣抓住了这只手,将它握在自己的掌心:“非也,只是白姑娘的故事,让我颇有感触。梅某心中有个想法,说出来希望姑娘不要笑话,我想邀您离开牡丹坊,随我去芜州。”他说话时抬头看着白牡丹的眼睛,目光就这样静静的直视。
他还没说完白牡丹就笑了,笑的花枝乱颤,笑声如银铃般悦耳,笑着说道:“每一个被我留下私谈的人,都会说这一句话,要赎我出牡丹坊长伴左右。本以为梅公子是修道高人,不料也动这般俗念。实话告诉你,天下富贵风流我见地多了,真有此心,早已不在此处。至于赎身,更无必要,我自己都可以把牡丹坊买下来。”
梅振衣清咳一声:“我就知道姑娘会笑,但你是会错意了,我听金仙开口,说你地将有劫数会落入轮回,可惜这一世修行。万一真的如此,我愿助你一臂之力,或可平安历劫,并无其他任何想法,也无任何要求。”
白牡丹不笑了,很认真地反问:“梅公子,你修为未必如我,为什么要这样,又凭什么这样做?”
梅振衣:“不凭什么,只是尽力而已,至于为什么,其实还是因为小青。”
白牡丹叹息一声:“我不是小青姑娘,不能领你这个情。见你说的坦诚,就实话告诉你罢。我是洛阳牡丹花神。满城牡丹都是我的寄身,城中芳园都是我的道场。我的修行与你不同,神通境界也不能与你简单类比,我是不可能随你离开洛阳的。”
梅振衣松开了她地手:“原来如此,你是怎么成为花神的?”
白牡丹:“如今洛阳城中的牡丹,机缘巧合都是我的原身枝条插植而来,数百年开枝散叶化成五彩缤纷。我自感成灵化作人身,成就如今的修行。”
梅振衣皱眉道:“我有一事不解,白姑娘既是洛阳牡丹花神。又何故在风尘中安身。成为这欢场花魁呢?而且我看你行事,颇为精通江湖手段。”
白牡丹笑了,这一笑妩媚异常:“繁华之处数百年,怎能不熟知江湖?百花岂有分别,所谓牡丹国色本就因人之赏,这就是我的修行。花开娇艳,为人间赏。花落风尘,为人间叹,这也是我的修行。”
梅振衣:“你的修行虽如此,但终究依人之赏,依人之叹,未能脱啊?”
白牡丹自斟自饮道:“梅公子说的不错,但不是想脱就能得脱。还得依次第修行。我原身地修为尚未出神入化,你地修为不也是如此吗?我在牡丹坊开独占花魁诗酒席,以期历尽天下名士的人间赏叹。”
梅振衣:“我明白了,来。我敬白姑娘一杯,祝你此世修行能历尽人间赏叹。”
白牡丹举杯对饮,一阵香息,她已经靠在了梅振衣的臂弯里,巧笑道:“不要再说了,吕道长,我此刻就是洛阳花魁。而你是梅府公子。就饮酒赏花赏月吧。”
“你叫我吕道长?”梅振衣愣了一下。
白牡丹一挥手中的一份东西:“你身上的这份书,方才被我顺手拿出来了。开个玩笑,你别介意。”
她不知何时施妙手偷走了梅振衣身上的一样东西,就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吕洞宾地书,此刻又还了回来。梅振衣笑了笑也不解释,一手端杯一手搂着她的香肩道:“你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吧。”
白牡丹:“梅公子,除了小青姑娘,可曾有女子让你动情?”
梅振衣想起了曲怡敏,望着月色道:“曾有一人,惟愿为她动心动情。”
白牡丹:“噢,请问你可曾与这位姑娘欢好?”
梅振衣实话实说:“只曾在妄境中欢好。”
白牡丹:“这位姑娘又在何处?”
梅振衣:“此世不在,不知来世如何。”
白牡丹微微一惊,转开话题道:“想那小青姑娘,梅公子也自称是梦中之人,既然我让你想起她,此刻你就当我是她吧。……”她的声音越说越小,醉意越来越浓,渐渐的身子软,倒在了梅振衣怀中。
梅振衣伸手去扶,却现白牡丹竟然是真的醉了!他笑着遥了摇头,叹息一声将她抱起放在腿上,一手揽着沉醉佳人,一手斟酒端杯,坐在那里赏着月色水光。
梅振衣就这么抱着白牡丹饮酒赏月,一坐就是半个时辰,身后有一人终于幽幽道:“梅公子,好雅性啊,你要坐到何时?”
梅振衣吓了一跳,刚才没察觉到船舱里还有人啊!他急转身站了起来,一手搂紧怀前的白牡丹,看清了三步之外的那个人。她也是一位妙龄女子,素面倩兮不施粉黛,正是落欢桥头结识地关小姐。
“吓我一跳!我说白牡丹怎么会喝醉呢,原来是你做的手脚。”
关小姐:“这不是在帮你吗,给你一个顺水推舟的机会。”
梅振衣:“帮我,以后不要在我与美女约会时突然打岔好不好,我可没想趁这个机会做什么。”
关小姐:“那你为何抱着她不放?”
“我喜欢!”梅振衣只答了三个字。
关小姐:“我方才听见,你求她随你回芜州,既然如此,何不容我随你回府呢?只有此请,再无他扰。”
梅振衣还是答了三个字:“我不愿。”
136回、待到金仙化形后,便是人间了断时
听他再次拒绝,关小姐劝道:“你何必这样决绝呢?我随你去,对你无丝毫之损,你拒绝我,亦无丝毫所得,为何不**之美。先前的事情已然如此,有得罪之处愿意致歉相偿。”
梅振衣:“你没有得罪我,也不必偿还什么。假如就是因为我那日意外泼中了你,没有后来的事,倒也乐意带你走。至于后来为什么拒绝,那日已把话说清,你怎么办与我无关。”
关小姐:“时过境牵,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梅振衣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的行事,还是与当初一样啊,要我怎么改变?”
白牡丹醒来的时候,只见南水晓风残月,画舫已经靠在了岸边,身旁的锦垫尚有余温,可见梅振衣刚刚离去不久。她很惊讶自己竟然喝醉了,记不起在沉醉中究竟生了什么,似乎梅振衣临去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用神通法力摘走了她的一根头。
“清风与随先生所赠皆非凡品,玉骨扇可遮身,紫石芝可续命,他日若有难,持此两物,到南鲁公府后园暂避,我能为白姑娘做的,眼下只有这么多了。”——这是梅振衣以神念印在她神识中的话。
梅振衣离开牡丹坊时,梅刚还守在大门外,一见他赶紧迎上前道:“少爷,您今天可出了大名了,白牡丹留人对饮,从来没有……”
梅振衣打断他的话:“你还没回去?仙童呢,他回府了吗?”
梅刚:“仙童走了,他说话很奇怪,说你既然不听劝,他也没办法勉强,先回敬亭山了,看他的样子。好像有点不高
梅振衣:“席间我说错了一句话,惹他不高兴,仙童还说什么了?”
梅刚:“他还说多谢款待,毕竟还要领情,在南鲁公府留下清静别院一处。”
梅振衣眼神一亮:“我猜到了,快回府!”
他们赶回南鲁公府,向刚刚起床的梅孝朗请安,梅孝朗听说儿子昨晚在牡丹坊独占花魁,乐得眉开眼笑。然而没说几句。梅振衣却和父亲商量了另一件事——
借口后院的清静小园曾为金仙住所,封院以示纪念,俗客与家中众人皆不得再入。然后梅刚忙了三天,悄悄从洛阳各处买回各色牡丹花种,都交给的少爷。梅振衣不知在鼓捣些什么。足足忙了一个月没露面,据说是在闭关修炼什么法术。
这一耽误,梅振衣离开洛阳时已经是五月了,这一趟出门,过了三个月才回芜州。临行前的一晚,父子又聊到了与朝政有关的话题,梅振衣穿越前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终于挥了一点作用,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此人可是大大有名,就算没有读过唐代史,仅仅看电视也会听说。
他向父亲道:“我举荐一人,父亲或可留意,此人姓狄名仁杰,字怀英,素有德才之名,来日未尝不可成为庙堂中流砥柱。”
梅孝朗笑了:“你真是举贤不避亲,度支郎中狄仁杰我早就留意。此人做事重实效轻缛节、坚操守善变通、擅推查不妄断。确实是难得地人才,我会关照的。”
梅振衣:“原来父亲了解此人,怎么又说我举贤不避亲呢,难道是我家亲戚?”
梅孝朗:“亲戚倒不是,你舅舅没和你提过?狄仁杰早年游学之时,曾为你外公柳伯舒的门生。”
梅振衣:“他老人家的门生?我外公可真了不得!”
梅振衣与父亲告别暂且不提,只说那仙童清风一月前离开洛阳。出城之后御风飞上云端。飘然前行眼看已离芜州不远,却在长江上空被人拦住去路。来是一位威风凛凛的黑大汉。
“熊老哥,你居然在此地等我,是菩萨叫你来的吗?”清风站定问道。
熊居士挠了挠后脑勺:“不是菩萨叫我来,是我听说了落欢桥的事,主动来找你的,你知道那关小姐……”
话说了一半,见清风已经点头,熊居士就住口没有再讲下去。关小姐是观自在菩萨斩出的世间功德化身,同时也是历世化身,在人间与菩萨本人有一般神通。关小姐未必知道自己身份,就算知道了也不能以菩萨自居,但在人间要有菩萨行方能了断。
世间没有“自了”地菩萨,关小姐走不掉,观自在也不能随意收回人间化身。这就有了一个后果,观自在无法在人间显圣,本尊法身与人间历世化身神识本一体,是不可能同时显现的。关小姐有出神入化神通,可以变化出很多分身,但那些还是关小姐。
观自在菩萨如果下界,只能与关小姐合一,小姐即菩萨,菩萨即小姐,无分别。
有人说观自在菩萨有三十二身,那是法身显现的三十二种相,与关小姐这等人间历世化身是不同的。假如关小姐在人间被“斩灭”,那就不存在了,观自在菩萨虽自损修行,倒也没了上述的麻烦。
但是,谁会去斩灭菩萨化身呢?有这个本事地,谁也不会故意这么做,观自在菩萨自己也不能。关小姐原先要做的事情,被梅振衣打乱了,还一种方法可以了断,那就是此化身在人间再证菩萨果,届时观自在菩萨将会有三十三身。
证菩萨果,言出即法,还是要过梅振衣这一关!怎么过这一关,要看她自己的缘法了。
熊居士拦路,提醒清风此中关窍,见清风点头便不再多说,施了一礼道:“老弟,哥哥求你一件事,能否去无边玄妙方广世界走一遭?去一趟普陀道场,面见菩萨把话说清楚,免得日后麻烦,牵扯越来越多。”
台州普陀山,是观自在菩萨的人间香火道场。但是观自在菩萨的本尊法身安住的普陀道场,却是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就是俗称的仙界。清风想了想,点头道:“我就去一趟吧,这一面不好见啊,百年来我在人间惹地麻烦太多,天刑不会客气。”
熊居士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神通不敌业力,迟早都有这一遭,你的修行不伤天下有灵众生。也不必在意天刑,也正好趁此机会洗去业力了。”然后又在神念中悄然道:“梅振衣斩灭心猿的那一鞭,抽地痛快,兄弟你也有份,老哥谢谢了!”
飞升仙界。并不是往上飞,只见原地光线扭曲,似乎形成了一个能吞噬一切的黑洞。有无声的旋风状黑色闪电击来,熊居士与清风的身形消散无影无踪,云端上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无边无际一无所有,无光无影无声无息无始无终。凡人若至此,等同乌有,仙人至此,如寂灭深定,神识展开延伸而行。灵山有多远,要看神识能否及,或方寸之间,或十万八千。
仙家景象,皆是各路仙佛以大神通法力在灵台中造化而成,无中生有化虚为实。已不知经历几世几劫各成规模。彼此相连成片。普陀道场乃观自在菩萨于鸿蒙中开辟,山高峻极峰峦不断,幽鸟鸣紫竹,云岭四时花,白鹤栖松柏,清溪挂藤萝。
清风与熊居士的身形出现在普陀山脚下,清风面露几分疲倦之色。闭目凝神片刻。这才恢复如初。清风一挥衣袖,若随风而起。向着山中瑞彩祥光笼罩之处飞去,身形似凌空不动,普陀如迎面而来,见到了观自在菩萨。
莲台上的菩萨是女身,容颜绰约,却稍显憔悴惹人生怜,身形面目竟与落欢桥头所见地关小妹一般无二。清风落在莲台前,浅施一礼道:“菩萨好大地神通,竟然将这化身收回来了!”
观自在一手捧玉净瓶,单掌回了一礼道:“虽以大神通收回,但未能斩灭,行走人间,还得以此化身。仙童也是当事之人,我听的明白,当时是你让梅振衣泼地水,所以今日要向你请教。”
清风答道:“众人皆泼得,梅振衣为何波不得?是菩萨自己定下的规矩,怪不得他,也怪不得添乱之人。”观自在:“我没有责怪任何人,只是梅振衣两度拒我化身,心念坚决,我亦无他法。仙童与他交情不浅,可知善解之道?”
清风:“你在牡丹坊指点梅振衣如何助白牡丹渡劫,其实已将恩怨揭过,我也按你的意思给梅振衣留话了。假如就是交个朋友日后好相见,我看是没问题了,但是他娶不娶关小姐过门,却是两回事。”
观自在:“其实你我都明白,这样做,到头来也救不了白牡丹,让梅振衣徒然牵扯其中而已。”
清风叹了一口气:“是啊,但是梅振衣不会这么想,你想的是度人,而他的启蒙上师是孙思邈,心中总有济世地念头,医生就算碰上绝症,难道还不治了吗?”
观自在也叹了一口气:“修仙之法委实飘渺难凭,在世间随手指一人,哪能说成仙就成仙,更无强求之理。梅振衣自己尚未成仙道,难免会这么想。”
清风笑道:“菩萨常说众生皆有佛性,但在世间随手指一人,也不是说成佛就能成佛,亦无强求之理。我看梅振衣这个人,就算成了仙,也会那么想。”
观自在:“仙童何故笑?”
清风:“我若是菩萨你,不会想什么办法,就留关小妹这个化身继续行走人间好了,反正如今之计,你也只能以此化身行走人间,此谓道法自然。”
观自在:“你这个办法等于没说。”
清风收起笑容道:“菩萨有大智慧,但你要以为梅振衣不如你聪明,那可就错了,我可以告诉你,他把你算计了!此子地心机手段,为我在世间仅见。他既然知道关小姐是菩萨的历世化身,当然不娶,若想公平了断,等他有了金仙境界,同样以历世化身与关小姐了断。这才是他地想法。”
观自在:“他有这种想法,怎能说是算计于我呢?”
清风:“我今天开口告诉你这些,不就等于他算计了菩萨吗?我曾提醒过他,有人不希望他修成仙道,他不知菩萨的用意,自然会有所防备。他一日不成金仙,就一日不与菩萨了断,这是市井中的江湖手段。至少菩萨不会再与他为难,阻扰他的修行。”
观自在微微一笑:“市井江湖手段。对我有用吗?”
清风也笑:“有用没用不必说,但梅振衣就是这么想地,就如菩萨所说,他毕竟还没成仙嘛,难免有俗人的想法。”
观自在:“仙童。你在人间日久,好似也沾染了市井之气。”
清风:“有吗?那就有吧,我要说地话,也都说完了。”
观自在:“事情我都知道了,多谢仙童历天刑入仙界见我一面,如果你有什么事,本座也可帮忙。”
清风:“既然来仙界一趟。想求一支波若罗摩花带回去,菩萨的普陀道场应该有的。”
观自在微一蹙眉:“真是不巧,近日没有波若罗摩花开放,不仅是普陀道场,就连整个仙界,也不见波若罗摩花开放。”
清风:“难道仙界花神也会下界吗?……既然如此,我就再想办法吧,告辞了!”
梅振衣飞天而来,离芜州已不远,在云端上神识有感。前方陡然出现一股强大的危险气息。他立刻止住了的身形。
只见前方光影扭曲,出现一个彷佛能吞噬一切,不知尽头何处的黑洞漩涡。他本能就感觉到这扭曲的光影散出一种毁灭的气息,远非一般地法力所能对抗。紧接着就见漩涡散尽,扭曲地光线中有无数细小的精芒汇聚,瞬间现出人形,赫然就是仙童清风。
“清风。你怎会在这里出现。刚才又是怎么回事?”梅振衣嘴张得老大,连声惊问道。
清风也看见了他。一挥衣袖道:“还真巧了,与你一起去,又与你一起回,躲都躲不开!我刚才飞升去仙界了,刚刚返回,你看见的,就是天刑砺雷。”
梅振衣:“天刑?来回都有吗?”清风:“当然是来回都有,不过回来可比去时轻松多了,这百年以来,在世间纠缠了不少业力。”
梅振衣一指天空:“飞升,不是往上飞啊?”
清风:“虚空之上,还是虚空,凡人五官所及,还是人间,仙界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梅振衣:“哦,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第一次亲眼见到仙人下凡。”
清风:“下什么凡?我的道场本就在人间!”
梅振衣点头道:“也对噢,你不算下凡,就是回家。请问仙童,你去仙界干什么了?”
清风:“见观自在菩萨一面,把你地鬼心眼告诉了菩萨,说你想在修成金仙之后,同样以历世化身与关小姐了断,顺便求一支波若罗摩花。”
梅振衣讪笑道:“我哪有什么心眼,就是很公平的想法而已,竟然让仙童给看穿了,佩服,佩服!波若罗摩花找到了吗?”
清风摇了摇头:“菩萨告诉我,仙界近日没有波若罗摩花开放,可能是花神下界了,那就在人间找吧。”
梅振衣:“什么,花神下界?那我得给白牡丹捎个信。”
清风:“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是波若罗摩花神。”
梅振衣:“但她也是洛阳牡丹花神啊,花神找花神,说不定消息比较灵通,托她打听一下总没有坏处。……对了,多谢你帮忙!南鲁公府地清静别院中,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清风:“不是我一个人帮忙,我布下一座法阵,观自在菩萨留下一滴净露。”
梅振衣:“原来如此,看来观自在菩萨倒是好心。”
清风:“废话,可曾见过作恶地菩萨?”
梅振衣连忙点头:“是啊,先师孙思邈也曾这样说过,他老人家告诉我,若菩萨作恶,就不是菩萨。”
清风:“这倒是实话,快回芜州吧。”
两人结伴飞天,清风度不是很快,梅振衣又问道:“仙童,你这一去,就是一个月?”
137回、定坐山中方数月,苦海不知几世劫
清风回头看了梅振衣一眼,淡然道:“我只不过与观自在菩萨聊了几句,经历两次天刑,而你是过了一个月。仙界如同寂灭深定,当你深定之时,自觉只是片刻,离坐后不也过去了很久吗?”
梅振衣直眨眼:“还真是有点道理,那么金仙、菩萨本尊法身在仙界之中,却斩出化身行走人间,化身五官神识与本尊一体,所见人间事物闪现,那得多快呀!”
清风微微点头:“真有你的,我只说了一句,你竟然想到了这一点,这就是一种大神通,不能以普通的快慢之念相较。妄境百年,往往只是弹指一瞬,你说那有多快?又如知焰如今所历苦海劫,不知经历了几世轮回所见,那又有多快?其实是一样的,无分别。到了地步才能体会。”
梅振衣:“你提到了知焰,我们这一去三个多月,芜州始终没有消息,看来道她还没有出关?仙童,知焰仙子这一次闭关要多久啊,会不会有麻烦?”
清风:“她就在麻烦当中,要多久我也说不清,有人只用三、五天,有人一坐数十年,看她自己的缘法了。”
说话间已入芜州境内,远远看见九连山脉,清风不再多言径入敬亭山,而梅振衣飞天直往齐云峰而去。从天上看见齐云观,后面齐云台上竟有两道剑光盘旋,有人在那里斗剑。什么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打架?梅振衣很纳闷,等离得近了仔细一看又吃了一惊。
在齐云台上斗剑的是两名劲装少女,一个穿着粉青色的箭袖,另一人穿着淡紫色的衣裳,各挥一柄二尺长的短剑,如蝴蝶穿花般相斗,短剑不时脱手飞出再盘旋收回,剑身上出淡淡的剑芒,如飞花缤纷煞是好看。
这两名少女。赫然竟是谷儿、穗儿,再看齐云台下,张果与星云师太并肩而立,眼中的神色甚为满意。
想当初梅振衣教这两个丫头“省身之术”的筑基功夫,又让她们向星云师太请教修行,时间已经有两、三年了。没想到自己离去的这三个月间,这两丫头竟然修行有成。已初通御器之术,虽然功底还很浅,这御剑神通很勉强,但一招一式也像模像样。她俩不像在斗剑。更像是在以剑为舞。
谷儿、穗儿自从被丹霞三子挟持之后,自觉挺对不住少爷地,假如她们有自保之能,那天也不至于让少爷那么为难,事后暗地里修炼也很勤苦。
而梅振衣让她们去向星云师太请教。张果也是很乐意的。少爷不在家的时候,还有两位少奶奶呢,以此为由经常请星云师太来齐云观,张果也有时常接近师太的机会。
谷儿、穗儿今天是刚刚突破御器境界,第一次在这里试法,两人心意相通,配合的很是巧妙,在外行人眼中剑舞煞为精彩。心中正暗自高兴呢,突然天空卷下一道银光,两人身形一乱法术也乱了。手中剑都被这银光摄去。
“什么人……”两丫头齐声娇喝。然而只喝了半句就停住了,紧接着惊呼一声:“少爷!”双双如乳燕投林,扑向刚刚落下齐云台的梅振衣。
梅振衣张开双臂,一左一右接了个满怀,笑道:“三个月不见,你们竟然有了此等修为,只是御器之时。法器是不可能被人夺去的。境界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谷儿在怀中道:“少爷来地这么突然,事先也不打个招呼。”穗儿道:“我们今天是第一次施法。就碰上少爷出手,剑被少爷夺走也没关系。……你怎么突然从天而降?”
梅振衣:“就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怎么样,惊喜不?”
谷儿、穗儿齐声道:“惊喜,心都快跳出来了,以为来了什么恶魔妖怪,结果是少爷!”
张果在齐云台下咳嗽一声道:“少爷,您总算回来了,这梅家上下都惦着呢,有什么话咱们回观中慢慢说。”星云师太还在一旁看着呢,他提醒少爷不要表现的太亲昵了。
梅振衣松开两个丫头,挽着她们跳下齐云台,笑着给星云师太施礼,两个丫头刚才乍见少爷喜极忘形,现在回过味来,也红着脸躲到了梅振衣身后。齐云观中积海真人、曲振声、玉真公主等也被惊动,纷纷迎了出来,见到梅振衣平安归来,自然都十分欣喜。
这段日子心里最不安的就是玉真公主了,她不知道梅振衣一去还能不能回来,假如留在朝中做官,她这个持盈法师,却不方便此时入京,也就不得相伴了。每每与谷儿、穗儿谈起此事,总是忧心忡忡。见梅振衣回到芜州,玉真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当晚在观中设宴,为大少爷洗尘,席间是气氛很是欢洽。晚宴之后梅振衣将谷儿、穗儿单独叫到了书房,命她们把门关上,说有事要商量。两个丫头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怦怦跳,不知少爷要搞什么花样,好久没有私下里单独与少爷相处了,她们心中也偷着高兴。
谷儿点燃熏香,穗儿泡好茶递到少爷手中,屋子中地气氛有些暧昧。谷儿问道:“少爷,将奴婢留下,有什么事要吩咐?”
梅振衣接过茶碗,笑容有些坏坏的:“怎么又自称奴婢了?忘了我临行前说的话了吗?”
穗儿低下头,红着脸吃吃道:“没忘子,少爷说,等回来之后,就不要再叫少爷了。梅振衣握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过来:“不叫少爷,叫什么?”
“相公。”穗儿的声音细地就像蚊子哼哼。
梅振衣另一只手又把谷儿拉到身边:“叫你们来,就是商量这件事。”
“就,就,就今天晚上吗?”谷儿弱弱的问道,脸已经红的像火炭在烧,她想的倒是直接干脆。
梅振衣顺势把两人揽入怀中,一对玉人就似含苞待放的花朵,他柔声道:“哪能如此轻率,岂不是委屈了我的谷儿、穗儿?虽为媵妻。但也要以正妻之礼下聘过门。”
谷儿:“要请位先生来看生辰,查历书,定日子吗?我们不知自己的生辰。”
梅振衣伸手刮了她地鼻尖一下:“请什么先生,这里可是齐云观,有那么多高人,我自己挑个日子得了。”
穗儿:“那少爷找我们商量什么?”
梅振衣:“既然是正式过门,你们也算我的表妹。那么在过门之前,我想把你们送宁国县我舅舅家,然后再正式下聘把你们娶过来,这才够热闹!……可怜你们这些年来。一直在身边伺候我,这几个月就好好去做柳家小姐吧,收拾心情等着嫁人,日子就定在今年八月十五,月圆人也圆。”
梅振衣想的可真周到。谷儿、穗儿眼圈都红了:“少爷可真细心,但让我们去那么远,还要过三个月?”
梅振衣:“远什么,就一天地路,三个月很长吗?小户人家姑娘出阁之前,家里还要办嫁妆,做新衣,好吃好喝休养几个月呢。你们不知亲生父母是谁,以前还没有享受过普通姑娘家地日子吧?我舅舅家就是你们的娘家,当然要从娘家出阁。我已经写信给舅舅商量好了。这几天就送你们过去。”
梅振衣主意已定,两个丫头自然没有意见,虽然有些不舍暂别,但少爷是真心为她们考虑,一切安排的都很周到,她们心中也是无限欢喜——这才是新婚地样子。
说完这件事,谷儿又提醒道:“少爷。这两个月如果我们不在。你有空多陪陪公主,提溜转最近守在青漪三山并不常来。公主会很寂寞的。”
梅振衣:“这我自然会注意,提溜转一直守在青漪三山中?这小鬼倒是忠人之事。”
次日,柳府自宁国县派来车马,接两位“小姐”回娘家,采办嫁妆筹备喜事暂且不提,良辰吉日定在八月十五,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送走谷儿、穗儿,内院之中好似冷清了许多,梅振衣特意去找玉真公主商量,打算给她再调两个贴身丫鬟,前一段时间公主的起居都是谷儿、穗儿照顾地,包括玉真公主住地就是梅振衣原先的房间。
玉真公主却说不必特意再添婢女了,本来内院还有六名丫鬟住在西厢,照顾公主一个人足够了。说着说着就聊到了婚事上,玉真地神色有些奇怪,似乎在希望着什么又似有什么疑问,轻声的问了一句:“梅公子,八月十五你要娶谷儿、穗儿,请问新房设在何处?”
梅振衣:“拜堂地新房,当然设在菁芜山庄,齐云观里办不得婚礼。”
玉真公主:“那么随后呢?梅公子是修行之人,还会住在齐云观的,谷儿、穗儿两位夫人居于何处呢?”
梅振衣愣了愣,他虽然把事情考虑的很周到,但毕竟是家中俗务从不必操心的大少爷,把这茬给忘了。虽然可以在菁芜山庄举办婚礼入洞房,但以后居家,谷儿、穗儿住什么地方?如果住在山庄里两丫头肯定不愿意,要在齐云观另作安排,也不能像现在这般,住在公主卧室的外间。
玉真公主掩嘴笑了笑:“梅公子娶亲,玉真也应道贺,就算我送一份贺礼,这齐云观中的新房,就由玉真来安排好不好?”
“你来安排?”梅振衣有些摸不到头脑。
玉真公主看着他:“是的,我来安排,我来布置,你答不答应?”
梅振衣:“当然能答应,只是这种事,辛苦……”
玉真打断他的话:“答应就好,那就不用你操心了,什么都交给我办,这东跨院的下人们暂时也交给我管,行不行?”
梅振衣点头道:“行,当然行!公主有事操心,也不至于太寂寞,一切就有劳了。”
梅振衣三个月后要在菁芜山庄成亲,自有山庄管事赵启明布置,而玉真公主主动张罗着要“改造”齐云观的东跨院,柳直接走了谷儿、穗儿,反倒显得梅振衣没什么事可管了。
陪公主聊天。再用完晚饭,梅振衣又一次越过绝壁深谷,走入青漪三山。昨天夜里他就已经来过了,见到了提溜转,得知知焰仙子仍闭关未出。他就在随缘小筑门前静坐一夜守候,天明时方离去,今天入夜后又来了。
提溜转打着旋迎上来道:“梅公子。你又来了?知焰仙子还未出关。”
梅振衣:“我知道她还未出关,可能就是今夜,可能还要几年,多谢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此守候。今天是来找你地。”
提溜转:“梅公子就要娶亲了,还有事来找我?”
梅振衣:“除了娶亲,就没别地事了吗?”
提溜转直点头:“对对对,当然还有,梅公子把婚期定在八月十五。还有两个多月,是不是想等知焰仙子出关啊?这么考虑也对,既为道侣,应该事先商量。”
梅振衣一皱眉:“你什么意思?难道知焰不同意我娶谷儿、穗儿吗?”
提溜转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谷儿、穗儿自幼贴身照顾你,你要是不娶才是不该呢,知焰仙子也早就明白。但别的事情还是应该和道侣商量的,比如洛阳花魁白牡丹,如果知焰仙子不知情,你突然领回家的话。那就不该了。”
“你说什么?白牡丹!我才回来几天啊。跟谁也没提过,你怎么就知道了?”如果不是提溜转没有实形,梅振衣就差揪着它的衣领问了!
提溜转向后飘移两步道:“平日里梅毅、张果、积海等人也常来此巡视,梅公子在洛阳独占花魁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梅毅地兄长梅刚写信告诉他了。那天他与张果在山中谈起此事,我都听见了,还特意向梅毅打听清楚白牡丹是谁。”
梅振衣:“那你说地也不对啊。我没领白牡丹回家。
提溜转顺嘴就接:“你想领回芜州来着。人家白牡丹没答应!”
“这事梅刚不知情,梅毅也不会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地?”梅振衣又吃了一惊。
提溜转的语气有些得意:“梅刚不知道,但是仙童清风知道啊。”
梅振衣低喝一声:“仙童会给你说这些闲话吗?”
提溜转:“他不爱说闲话,但是架不住我问啊!今天清风来了,在随缘小筑外看了一眼就走,我上前缠着他问白牡丹地事,结果仙童说梅公子想领人回家没领成,让我想打听的话直接来问你。”
原来就这么一句呀,梅振衣还以为清风告诉提溜转多少呢,他哭笑不得的说:“你这个包打听,居然打听到我头上来了,还想知道什么?”
提溜转:“梅公子应该问我不知道什么,不知道地我都想知道。”
梅振衣:“你怎么跟谁都打听啊,问问梅毅也就罢了,连仙童清风都敢纠缠?”
提溜转:“没办法呀,谁叫我人缘好呢!”
梅振衣差点没给气乐了:“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以后不要管这种闲事。”
提溜转凑过来分辨道:“这可不是我要管闲事,你想想啊,假如你真的把洛阳名妓带回家,谷儿、穗儿可能不会说什么,玉真公主也管不了你,但知焰仙子不会高兴的。再有这种事,梅公子应该与知焰仙子商量。”
梅振衣已经懒得解释了,反问道:“知焰闭关未出,我怎么和她商量?”
提溜转:“如果实在没法和知焰仙子商量,但你可以找我啊,我知道地事情很多,知焰仙子高不高兴,我也能猜到。”梅振衣看着它神情有些古怪,不知是在笑还是在生气:“找你商量?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想告诉我,以后有事应该找你!……好吧,随我来,今晚就和你商量一件大事。”
138回、取财天下须有道,遍传人间煮茗香
“梅公子有何大事要与我商量?”提溜转跟着他飘下了山,语气很是兴奋。
梅振衣来到山谷中,在小溪边站定:“提溜转,我临走之前,教你的炼形之术,你尚未得其精要啊。这样吧,接下来三个月时间,我每夜都会来此,一边守候知焰仙子,同时你我也有件事要做。”
提溜转忍不住转了好几圈,兴高采烈的绕着梅振衣道:“梅公子要和我做什么?”
梅振衣:“我助你炼形,你助我修行。还记得我送给知焰的那对坐垫吗?我想继续编制一百零八扇,三十六扇供奉给翠亭庵,另三十六扇供奉给齐云观。”
提溜转:“还有三十六扇呢?”
梅振衣:“待到九林禅院落成后,如果智诜禅师并无恶意,就供奉给九林禅院。”
提溜转的声音很吃惊:“这也太难了吧!据我所知,你编的那对坐垫,每扇都要用九百九十九支炼化纯净的吉祥软草茎,编制时以炼器之法,神念相接不能有一丝闪乱,否则就成不了法器。妙手偶成一对已经难得,一百零八扇,老天,这是多大的功夫!”
梅振衣背手道:“当然艰难,不如此,怎能脱胎换骨?人炼器,器也炼人。提溜转,我问你,人自婴儿始,因何而**?”
提溜转:“梅公子在问我丹诀吗?太高深了,提溜转还没有那个修为。”
梅振衣:“这不仅是丹诀,无非是因事、因历、因行、因受、因感、因知而**,这就是因人炼器,而成器也炼人的道理。”
提溜转左右飘乎像是摇头:“我还是不太明白,梅公子要炼制一百零八扇吉祥软草垫,与我的修行有什么关系?”
梅振衣:“当然有关系了,我们一起来,我传你炼化草茎之法,所有的草茎都要你去山中采得。并炼化纯净,每凑齐九百九十九支,我就开始炼制一扇蒲团。”
提溜转身形一滞差点没趴下:“那我得炼化多少支草茎啊?我算算……”
梅振衣打断了它的话:“不用算了,最少是十万零七千八百九十二支,你失败一次。就得多炼一支,而我失败一次,你又得多炼数百支。”
提溜转喘着气道:“山中有这么多吉祥软草吗?那得炼到什么时候。”
梅振衣信手从身边摘了一根吉祥软草茎,另一只手取出了那件许久没有动用的法器指妖针,闭目片刻也不知在施展什么法术,睁开眼睛道:“只能取用去年秋天刚刚枯白的草茎,青漪三山中总计有十二万支以上。小心炼制的话。应该够用了。”
提溜转说话已经有气无力了:“只有一件事,我不会呀!”
梅振衣:“不会我可以教你,你如今已有些许法力,恰好可以炼化一支吉祥软草茎。虽然艰难,但对你也是有莫大好处的,你本无形,我传你这种炼器之法。是希望你以器炼形,不仅是在炼化草茎,也是在炼化你自己。”
提溜转:“多谢梅公子传法,但我得炼到什么时候?今年炼不完,明年接着来可以吗?”
梅振衣:“此山中吉祥软草九年一生,今年不成,就要等到九年之后了。我也不勉强你。初时自然极慢,但只要你用心不移,会越来越快的。此等以器炼形之法,最适合你这种不安分地性子,也正好借机磨砺你。”
提溜转:“那好吧。请梅公子传我法术。”
梅振衣一摆手:“先别着急,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商量。你我一旦开始这段修行,你将会寻遍满山,我要你留意熟悉此地一草一木,以及每一片山势地气。……我听说你想给我当管家,这事不太可能,但等到将来。我若在青漪三山凿建仙家洞天。你既是九连山巡山护法,也将是三山道场的总管。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梅公子请放心,我一定巡遍满山,一面炼化吉祥软草茎,一面考察将来的洞天道场!”提溜转从地上一窜多高,打着旋,连旁边的小溪都被它带起浪花来,显得异常的有精神。
梅振衣很了解提溜转地脾气,这么枯燥的事情让它重复那么多次,实在太为难这不安分的小鬼了。但若给它一个精神上的动力,让它自己抢着去做,事情就要好办很多,而且这也确实是最适合提溜转的修炼之法。
提溜转在小溪上转了几圈,又凑过来道:“梅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梅振衣:“就从今晚开始,别再转了,安定形神,听我传法。”
他所传法术并不复杂,就是要提溜转以炼形之法去炼器。提溜转的法力不强,却有无形之妙,恰恰可以去炼制吉祥软草茎。梅振衣需要的数量极多,提溜转需要寻遍满山,这段时间它也没空去别处乱转了。
第一夜,提溜转竭尽全力,也不过炼成了三支,炼废了七支。
第二夜,提溜转仍然是炼化十支,但是炼成了七支,炼废地只有三支,功力未见增长,手段却熟了不少。
第三夜,提溜转炼化十五支,炼成了十一支,梅振衣连连夸奖。
提溜转很喜欢听梅振衣夸它,越夸它越起劲,法力的增长与心性的修磨是不知不觉的。到了第七天的时候,竟然总共炼成了九百九十九支,好似是突破了一个瓶颈,两百年的修行终于找到了适合它的法门。
梅振衣也开始编制吉祥软草垫,一百零八扇啊,此时地心境与当日妙手偶成完全不同,完全是一种枯燥的重复,每一次都是从头至尾的考验,容不得一丝差错,否则前功尽弃。他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件事呢,有两个方面原因。
一来是以此磨炼自己,不仅是炼器,同时也是锻炼自己的炉鼎神气。修行中“脱胎换骨”这一步时日最久。没有什么取巧之道。梅振衣自幼修行精进极快,因为他的悟性好资质也一流,但恰恰在这一关资质与悟性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主要看用功之深。
二来是为了炼制九转紫金丹。自从得到温玉髓之后,梅振衣自知没有把握一次炼制成功。但他也没有机会来第二次,所以要将炼药之道掌握的绝对纯熟才行。最好地办法往往就是最笨的,他地炼器之术是从炼药之道中领悟来的,继续以此锻炼,以求万无一失。
丹霞三子送他三十二味灵药,他初步炼制,再炼化入拜神鞭。总共失败了四次,在别人看来成功率已经很高了,但想炼制九转紫金丹的话,还是远远不够地,因为世间没有那么多灵药让他反复尝试。
原先他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只是当作一种锻炼而已,但自从清风答应帮他找齐药材之后。梅振衣立刻谨慎对待了。不仅是温玉髓啊,他希望清风给他地每一味灵药,自己炼化的时候都不要失手,所以反而没有着急去炼制,而是回头打好根基。
假如丹霞三子听说梅振衣会这么干——用十万余支吉祥软草茎,炼制仅仅是打坐用的蒲团,用的却是与炼药相通的炼器之法。也会大吃一惊地!聪明人往往凭着悟性好,不愿意下苦功,而梅振衣深知这一点,特意给自己找点苦头吃。
梅振衣一开始编制,提溜转地草茎可就供不上了。忙着满山遍野地团团转,再也没闲功夫去当包打听了。
提溜转忙坏了,梅家真正地总管张果也没闲着,一边还要管着芜州府的事情,少爷又让他整理统计梅家在芜州所有的佃户、田庄、各家的人丁、各处的出产等名细。还好程玄鹄曾经整理过一遍,做的很详细,否则张果一时之间还真拿不出符合少爷要求地东西。
梅家在芜州的下人有两千户。男女老少加起来近万人!这些人中大约有三分之一是他家中的奴仆。做各种梅家安排的差事,按月有例钱。另外三分之二是田庄中的佃户。种梅家的地交租,或每年给梅家干两个月的活抵租,并无绝对人身依附关系。
张果拿来这些账册地时候,很奇怪的问:“少爷,你怎么管起这些俗务了?如果让你来管,我不就没事干了,也不是该大少爷操心的。”
梅振衣一边看帐册一边道:“张老,你也知道我就要娶亲了,不能只成家不立业啊。”
张果笑道:“这份家业将来就是你的。”
梅振衣:“我自幼以来,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除了拜师修行之外,经营家业没有操过半点心,坐享他人劳作之力,现在我自己也得做点事情。”
张果:“少爷你如果这么说,那让天下纨绔汗颜了,少爷要做地事,不必在此吧?”
梅振衣笑了:“其实我想经营产业,因此要清点一下手中有多少资源可用,现潜力还是挺大的。只举一个例子吧,那何家四口人,何木生帮梅家管养贤乡的田庄是你的安排,但他儿子何火根身强力壮,也只是在地里帮帮忙,闲暇很多却没有别的营生,而老婆何仙姑无非在家中装神弄鬼赚几个闲钱。”
张果:“乡下人过日子,自古如此,图个风调雨顺就不错了。”
梅振衣点头道:“所以可以帮他们想想办法呀,也是在帮我自己。我去洛阳这一路考察,现我梅家还是可以开产业经营的,至少茶、酒两项,就足以获利。张果提醒道:“梅家九山所产的茶,除了自用之外,都供奉到京师南鲁公府了,我家产地茶饼不多,也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地。”这里需要介绍一下唐代流行的制茶、饮茶之法,非常之繁复——
茶叶地采摘多在谷雨前后,须晴日,以茶树上端挺拔的嫩叶为佳。那时人工种植的茶园不多未成气候,也无专业采茶工人,制茶往往是自己背着茶笼上山采茶,十分不容易。
采回鲜叶先蒸熟,再捣烂成茶泥倒入茶模,还需要经过拍击压实,使其结构紧密坚实不留缝隙。等茶泥完全凝固,取出来就制成了初步的茶饼。
茶饼制成之后,还要用焙炉以文火焙干,以防止霉*易与保存。焙干的茶饼中间有孔,用线贯穿成串。以便贮蓄或携带。仅仅是制茶,就有这么多复杂的工序。
饮用时,先将茶饼放在火上烤热烤软,然后用茶碾将茶饼碾碎,再用筛子筛成细末,放到开水中去煮。煮的时候还有一沸、二沸、三沸的讲究,前后用到地茶具有十来种之多。客厅里的老爷、客人端杯喝一回茶。底下至少要有两个仆人忙半天
在那个年代到人家做客,主人请你喝茶,那是相当高规格的待遇了!一般人家根本没那个闲工夫伺候茶水,就算喜欢饮用,也不是常年能喝得起的。
既然这么麻烦,那么唐代之前人们是怎么喝茶的呢?最简单地方式,直接采新鲜的茶树嫩芽煮水。就和煮汤喝差不多。但是新鲜芽叶不能保存与运输,只能现摘现煮,饮茶受到地域、气候、季节的很大限制。直到唐代出现了茶饼,饮茶才成了贵族名流中流行的生活方式。
“谁说要经营茶饼了,你看看这个,是我在丹霞派学的制茶之法,如此炒制包装。既可四季保存也可四处携带,饮时以滚水冲泡即可。这一筒茶叶是我在自家小茶园摘得炒制,一日两杯可以饮用三个月,最上品卖它二两银子,最下品卖它五十文。对于大户人家与小康人家都不算贵吧?如果行销天下,岂不是财源滚滚?”
梅振衣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竹制的带盖茶筒,递到张果手中。张果研究了半天啧啧称赞道:“少爷不仅制茶,连装茶地竹筒都制好了,只是如此饮茶并非世俗习惯,恐怕没有商铺肯卖呀。”
梅振衣胸有成竹道:“这一点你放心,只要推出去。大家就会现它的方便之处。而且比茶饼也便宜许多,普通人家都能用得起。自然会推广开来。第一步嘛,可以找舅舅合作,柳家的商铺在江南各地都有,让三分利,托柳家代售便是。”
张果:“这倒是个好主意,舅老爷一定会帮忙的。”
梅振衣:“我还有一个主意,刚开始的时候,柳家的商铺销售此种茶叶,可以在铺前摆张桌子,现场冲泡让人饮用,大家喝过了不就了解了吗,也能放心的买回去。”
这一招其实并不新鲜,现代很多茶庄卖茶叶都这样做,梅振衣只不过简单地借用而已,张果却连声叫好,一竖大拇指道:“主意真妙,少爷简直是诸葛亮啊!”
梅振衣笑着摇摇头:“先别夸我,妙不妙,试过了才知道,先在芜州、浩州、润州等地试销。润州乃运河与长江交汇之处,南北通商要津,是我们试销的重点。我们一开始出产也不会太多,先在润州打开局面,只要成功,日后自然可以销往中原各地。”
张果歪着脑袋想了想:“如果按少爷的设想一切顺利的话,茶也不够啊!”
梅振衣:“当然不够了,所以我们自己要种植茶园,此事不能急,需要分步来。我已经和玉真公主商量好了,先拿她那御赐的三百亩贡田试验。如茶园种植成功,茶叶试销也顺利,就在梅家之地中,择靠山坡地大片推广。……张老,为何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张果眼睛瞪得老大,击掌赞道:“少爷,我都不知该怎么夸你了,一步步都算计的这么好。梅家最不缺的就是山地,尤其是靠山坡地,贫瘠不适耕作,引水浇灌也不方便,只能荒弃闲置,然而用来种植茶园是最适合不过了,老奴就是树精,对此非常了解。”
梅振衣:“算计地再好,也要第一步成功才行,我有五百两黄金的本钱,应该足够了。”
这回轮到张果摇头了:“哪用得了这么多!老奴可以亲自去办,无论成与不成,几百两银子足够了。”
梅振衣补充道:“真正需要大举投入之时,要等到试销成功之后,但那时也就不怕花钱了。当务之急,是要挑选稳妥能干之人,负责种植茶园以及学习茶叶炒制之法,张老有什么人可推荐呢?”
139回、酒香芜城十里外,扬名万家老春黄
给玉真观的皇田找个庄户头容易,派个诚实可靠的人就行了,无非是监督雇工种植茶树,组织人采茶而已。但是学习炒茶之法,掌控出产茶叶的数量与质量,非得派一个能干的得力心腹不可。
张果想了半天才说道:“炒茶、验货、分装的负责人,应该是少爷的心腹手下,梅氏六兄弟跟随你这么多年,是最能信得过的,也该让他们各挡一面了。老大梅大东为人稳重谨慎,老六梅六做事聪明机灵,这两个人都可以。”
梅振衣点点头:“六兄弟当中,论资质、悟性适合于修行的,只有这两人了,同时也是打理事务的人才。老六是我最喜欢的,不仅聪明而且悟性好,里里外外的事情交给他办,都能处理的很妥帖,他我另有重任。这炒茶产茶之事,就交给梅大东负责吧,只要稳重细致即可。”
张果附和道:“确实是梅大东最合适,少爷还要给梅六什么重任啊?”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刚才说的是茶,还有酒啊。”
张果不解道:“梅家不产酒。”
梅振衣又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拿出来一个小坛子,不到一尺高,六寸方圆,大约能装三斤酒的大小,笑着说:“这是我叫自家窑场的工匠烧出来的,看着眼熟吗?”
“老春黄!上面烧的字,不是万家酒店……原来少爷你在打它的主意。”张果看见酒坛子上有“芜州记氏老春黄”七个字,这才恍然大悟。
梅振衣:“不错,我要卖的酒就是老春黄,去洛阳这一路。见过不少酒楼,卖的酒好坏不一,却都挺贵的。假如芜州记氏老春黄能够销往各地,闯出一个名头来。赚钱不难。俗话说酒香也怕巷子深。万家酒店地美酒只在芜州郊外零沽。未免可惜。”
盛唐民生富足,各地物产也很丰饶,但在那个年代,民间消费品大多以分散的手工作坊加工为主,比如酒,各地可能都有一、两种较为知名的品种,但都是世代相传家族作坊出产不成规模,没有形成跨地域的流通品牌。
茶、酒两项,以梅振衣地历史经验,应该是古代利润最大地商品。他想做生意,就打了这方面地主意。酒这种东西,只要形成规模与品牌,而本身质量又有保证,在那个年代不难赢得社会口碑,连广告费都省了。
在唐朝做生意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没有太大的社会竞争。当时的风气,世家豪门对商贾有歧视之心,认为那是逐利小人之举。像梅氏这么大的家业,也不过就是各处田庄所产以供自用而已,梅孝朗并没有什么经营之心。而像柳家虽然很有钱,但假如不是因为与梅家的关系,社会地位并不高。
张果又提醒道:“少爷。你想经营老春黄。也得那记家点头才行。你对记家有恩,让他们答应你这件事并不难。但少爷想怎么做呢?”
梅振衣把酒坛子又塞给了张果:“张老啊,你是我的管家,也应当替我分忧,凡事不能都让我来操心,你说该怎么办呢?”
他让张果想办法,张果还真想出一二三来——
万家酒店祖传的窖池产量有限,够酒楼自用而已,就算有富余的酒,前一阵也都让张果给买空了,仅仅让梅振衣陪着父亲在洛阳喝了一个月,实在不是很多。这还是梅家面子大,否则万家酒店的老春黄是不外卖的。
钟离权那个玩笑,试出了万家酒店酿酒地底细,要想增加产量,就需要新开窖池,至少要三到五年才能产出可上市的新酒。而酿酒的工艺只有纪家人才会,梅振衣要想经营这种酒楼,就得与纪氏一家合作。
老春黄是纪氏祖上所传,估计他们一家不愿意出卖祖传工艺放弃这门家传营生的,因为这意味着“不孝”。现代人看来也许没什么,但在那个年代,这是非常重大的一件事。
张果建议梅氏与纪氏一家合股,开挖新窖扩大产量,酿酒的工艺还是由纪家负责,梅家这边派人负责销售就可以了,所得利润按股分配。万家酒店还归纪氏所有,梅家并不插手,开挖新窖以及生产新酒的所有投入都由梅家出,给纪家三成干股,芜州纪氏老春黄这个招牌不变,以示仍然尊重纪氏祖先。
开出这种条件,再加上梅振衣与纪氏一家地关系,那边一定会答应的。无非需要三到五年时间才能见效,但梅振衣有五百两黄金的本钱打底,也能等得起。
张果说完后,梅振衣赞道:“张老啊,你考虑的不是挺周详吗,刚才为什么总夸我?”
张果有些不好意思答道:“少爷问起,我才想到的,你太有主意了,老奴在少爷面前常常都忘了自己动脑筋。”
梅振衣:“这种需要与外人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给梅六负责吧,张老,你明天就带着六一起去找纪家谈,按你刚才的主意。”
两人商量已定,张果又想起另一件事,挠着头问道:“事情可以让老奴张罗,派大东与六去办,但这些笔帐怎么算呢?”
梅振衣:“种茶制茶之事,玉真观地皇田那块,当然要单立一本帐,毕竟是玉真公主地地。今后若在梅家山地中开辟茶园,就入菁芜山庄公帐。至于经营老春黄是我名下独立的产业,三、五年之内见不了利,就另立一本帐与菁芜山庄无关。”
他言下之意,不能让玉真公主赔钱,而经营老春黄不论赔赚,都是梅振衣地私房钱。张果得了主意,又从少爷这里暂支黄金百两办事去了。在那个年代,家主交代了,下人办事通常都很认真负责。也不必梅振衣过多的操心。
张果刚刚带着梅六出去,负责齐云观东院值守的梅二南就来禀报,新任芜州刺史程玄鹄求见。
梅孝朗说话算数,办事也挺快。已在京中打点关节。把程玄鹄调到芜州来任刺史。这位程大人一入芜州境。先不着急去州府上任,而是跑到齐云观来见梅公子。一听是程先生来了,那也是曾经的师长,梅振衣赶紧亲自迎出门去。
将程玄鹄接到厅中坐下,梅振衣笑着说:“程先生啊,您可来了,芜州现在缺长官啊,梅毅不理事,把张果忙坏了,而我梅家还有一堆事等着管家去做呢。我全府上下对程先生欢迎之至。今天不要着急走,晚上设宴为你接风。”
这几年宦海沉浮,程玄鹄地两鬓已染上风霜之色,苦笑道:“莫名与裴炎逆案牵扯,若不是芜州守城一战,我也不知被贬至何地了。多亏南鲁公关照,将我调任芜州。也是让我做几年轻松外官。说起来芜州还真是我的福地,在这里有幸结识了梅公子。”
梅振衣:“能结识程先生,也是我的幸运。”
这时下人献茶,程玄鹄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面现惊讶之色道:“梅公子,这齐云观的茶与别处不同啊,我以前怎么没喝过?观其色味。似是以嫩芽新煮。但又不太像,究竟是什么茶?”
梅振衣笑着递过来一个竹筒:“这是我新近学得地炒茶之法。饮时以滚水冲泡即可,你新官上任,就送你一筒茶叶做见面礼吧。我想将它行销各地,程先生替我看看前景如何?”
程玄鹄接过那筒茶叶研究了半天,也是啧啧称奇,两人地话题就聊到了经商,梅振衣把自己地打算都告诉了这位程先生,连那个老春黄的酒坛子都抱出来了。程玄鹄不仅是一介书生,还精通各种民间杂务,对梅振衣经营茶叶的前景十分看好,至于老春黄,他又出了另一个主意。
他建议梅振衣分两种方式销售,一种就是以这三斤装的小坛在各地商铺出售,另一种是用百斤的酒瓮装,专供各地的知名大酒楼,同时奉送酒楼一批席间饮酒专用的陶壶,上面打上芜州纪氏老春黄的标记。
比如梅振衣曾去过彭泽县,当地最有名的酒楼就是望湖楼,假如望湖楼向客人提供老春黄,又能赢得来往客商的口碑,那么名声在满城都会传开。这样一来,当地别地酒肆也会出售这种酒的,梅振衣可以给酒楼让利,而酒楼的售价当然要比商铺贵很多,所得利润也更大。
彭泽县那样的地方好办,程玄鹄打声招呼就行,芜州的地方也好办,老春黄本来就挺有名,只要一步步推广,不愁没有销路。以此类推,未来最好的打算,假如把这种酒打入洛阳的凤元楼,或能够端上白牡丹地花魁宴,那身价可就不一样了。
不论万家酒店开挖多大的新窖池,相比天下酒楼所需,产量也是十分有限的,因此只能在品味上做文章。酒这种东西,只要它真的好喝,而且又出了名,价钱可以提的很高,利润自然很大,就看经营有没有这个本事,又能不能想到这些门路了。
人才啊!程玄鹄所说,就是现代市场细分以及品牌营销的理念,假如一个现代商人提到这些算不了什么,但做为一个唐代的官员有这些想法,那是相当了不起了。梅振衣叹道:“程先生啊,假如你不是芜州刺史,我真想重金聘你做梅家地经营总管啊!”
程玄鹄自嘲道:“倘若又朝一日我辞官不做,就做梅公子地经营总管吧,那比做州府长官要有趣多了。”
梅振衣打趣道:“我记得您当初赋闲之时,是一心想进身登阶的,如今官为刺史已经不小了,怎么反倒有了这种念头?”
程玄鹄微叹道:“经历过了,当年地心思也就淡了,再说我这官,州府之长恐怕已经到头了。如今也只想谋浮生几日清闲,为官一任守护一方吧。……梅公子,你要在芜州经营产业,本刺史全力支持,这也是帮我的忙啊。”
梅振衣:“帮你的忙?”
程玄鹄很认真的点头:“我虽然还未上任。但对芜州的情况心中有数,不必看帐册,也知库府钱粮空虚。古时贤明常言大州应备三年钱粮,以赈不时灾荒。芜州乃鱼米之乡。日常用度自然不缺。但府库钱粮不足应对意外之变。梅公子要经营产业。官民皆可获利。”
前段时间组织民勇守城与叛军作战,事后抚恤封赏,紧接着又奉旨建造玉真观,如今还在奉旨建造九林禅院,名义上是朝廷出钱,但都是由芜州府垫付,然后在今后几年上贡税赋中扣除。这么折腾下来,芜州府库还真有些钱粮不足了,所以程玄鹄也支持梅振衣经营民间产业,这样芜州百姓也能多些赚钱地营生。州府还能多有税赋收入。
程玄鹄与梅振衣再度相见,谈的十分投缘,又去拜见了持盈法师,当晚在齐云观中设席,喝了不少酒留宿一夜,次日才赶往芜州城上任。那边梅毅早得到消息,早就等着交割大印呢。
把谷儿、穗儿送到舅舅家之后。梅振衣原本没什么事可操心的,可他偏偏自己做了不少事。每天夜里与提溜转一起修炼,白天想着经商,而且制定的计划长达三、五年之久。好在程玄鹄来了,梅毅与张果都轻松了,俗事也不必再让大少爷劳神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梅振衣还真没闲下来地命。程玄鹄刚到芜州没过几天。齐云观又来了一位客人。此人是一位身穿道服地妙龄女冠,看上去双十年华。身材高挑挺拔,容颜秀美端庄,曾与梅振衣有过一面之缘,就是东华门积渊掌门地得意弟子立岚。
立岚以前没来过芜州,只知道梅振衣住在齐云观,却不太清楚观中的讲究,直接求见观主,曲振声出面接待。恰好这一天梅振衣不在,曲振声一直陪着立岚见了积海护法等同门,又安排晚饭和住处。
如果立岚是到梅家来作客,在东跨院安排一间女子的客房就可以,但是曲振声得知立岚不仅到芜州找梅振衣有事,而且奉师命留在齐云观,可就有点犯愁了。怎么安置呢?齐云观中都是男道士,想了半天把后院自己观主的卧房让给了立岚,这是观中最好的、独立不受打扰的住处。
立岚来此是送积渊掌门炼制好的玉简,同时留在此地,以便将来协助梅振衣建造洞天。立岚擅长培植灵药、设计亭台,在太牢灵境的凿建初期出力不少。她还有一个临时任务,给梅振衣以及积海真人带来一个口信,东华门正在追杀两名违戒的高手。
东华门一个清修的门派,怎会行此追杀之举呢,事情与“丹霞峰立戒”有关。
当初东华、妙法两派掌门陪着梅振衣到丹霞派,了结丹霞三子在菁芜山庄挟持人质相逼地恩怨,结果立了一条共守新规。修行人之间的争斗,不得以对方无关普通家人的安危相要挟。后来三派共立的这一戒传遍世间修行各派,得到了广泛的响应,很多门派也共同立书,表示愿意共守此戒。
时间过去不到半年,还真有人违戒了,违戒之人是一对夫妻,也是颇有名望两位江湖散修。男的号恨贤散人,女的号恨贤夫人,合称恨贤双修,百年来行游天下,与各派修行前辈也多有结交,是法力相当深厚地一对飞天高手。
他们为何会违反这新近所立的世间戒律,又被东华门传令追杀呢?前因后果说来话长——
前一段时间恨贤双修去昆仑仙境了,却没有拜访各大派的道场,也没有留在众散修驻留千年的福地结庐清修,而是深入绵延莫测的广漠群山。昆仑仙境很大很大,不仅有修行人,无边山野之中还有各种珍奇瑞兽,更有占据洞府修行的成道妖王。这些族类与修行人之间通常相安无事,但修行人也不是可以随便乱闯的。
这一对夫妻或许有探险精神吧,也自恃手中一对宝剑神妙无比,就往异兽聚集地群山中去了,也许是想搜集灵药与各种天材地宝,或想找一处险峻洞天安身。他们在深山中行走时惊扰了一只休憩地异兽,遭到对方的袭击。
夫妻俩修为高深自然不惧,拔剑击退异兽地进攻,却又认出这只异兽就是传说的斑节豸,它的骨头尤其是长尾乃是炼制法宝的上佳之物,于是反过来追杀这只斑节豸。他们追出很远,却意外的与山中一位得道妖王起了冲突。
140回、悲乎一念谁差错,曲折怅惋难评说
所谓妖王,并不是指什么妖精之王,也没人去封这个称号,只是一种俗称而已。一般指两种情况,一是修为在地仙以上的妖怪精灵,其中可能也有已经修成真仙的;二是指某些妖怪精灵修行有成之后,会庇护与指导同类自感成灵修行,这就类似于修行人建立门派了。
这种情况很少见,但昆仑仙境很大,各种异兽与瑞草很多,仙灵之气充盈,千年以来山野中也有不少妖王。
恨贤双修遇到的这位妖王修为极高,见他们追杀那只斑节豸,勃然大怒一言不就出手了。如果是一对一的动手,恨贤双修谁也不是妖王的对手,但他们手中那对宝剑却是一件非常厉害的法宝,相互合器攻击威力无比,最后斗了个两败俱伤。
妖王中了一剑,施法带着斑节豸走了,而恨贤夫人被妖王的法力所伤,伤势怪异一直难以痊愈。调养一段时间看似好了,可是过一段时间又会作,全身经脉节节如锉,就像被一股力量钻到身体里面反复扭折一样,简直是痛苦无比。
恨贤双修不敢在昆仑仙境久留,于是回到了人世间,找到丹霞派求治。他们是为了治伤而不是治病,修行到了脱胎换骨境界,理论上已经不会再得什么病了,但还会受伤,有些伤势还可能会很严重。恨贤双修行游百年,与丹霞派各位长老也早有结交。宝锋长老亲自接待了他们,并给恨贤夫人诊断伤势。现她被妖王地法力侵入全身经络,炉鼎已受损。伤势纠结很难痊愈,若非她法力高深可以自行调养修复,恐怕早已毙命。
要想彻底治愈,需要一种奇药,名为段节梨汁,此药既不是内服也不是外用,而是以法力炼化侵润入全身经络,重新修复炉鼎使之回归正常状态。丹霞峰上没有这种药。需要恨贤夫妇自己去找段节梨。
宝峰长老告诉他们段节梨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如果寻来了段节梨不必再上丹霞峰,就去附近的歙州城找一家药铺老板名叫巫叔龙。此人也是丹霞派弟子,修为不高,但却最擅长炼制汁类灵药,有了段节梨还需要炼化,并且配以其它地药材。各种炼药器材和配药巫叔龙那里应该都有,找他最有把握。
恨贤夫妇还真的找来了一枚段节梨,去歙州城找到了巫叔龙,把段节梨留给他并说好七天后来取药,这本是皆大欢喜之事,谁也没想到又出了变故。
巫叔龙是丹霞派俗家弟子,祖上就经营药铺。他的药铺很大,也帮丹霞派出售药材,同时做自家的买卖。像丹霞派这样的大门派,长老护法等高人也许不食人间烟火,但那么多弟子以及维持整个门派的运作开支。在世间还是需要有营生的,巫叔龙的药铺就是其中之一。十余年来巫叔龙地帐目清清楚楚从无差错,丹霞派的长老们也很信任他。
巫叔龙是个大孝子,父母俱在都已年过七十。他的母亲半年前病了,身体不是很好,而且这一段时间病情越来越严重。古人对病症的描述与现代人不同,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病。就是作时全身僵硬麻痹。呼吸心跳困难,周身经脉运行皆感凝塞。从症状上看有点类似现代说的重度肌无力,但却是间歇作的。
巫叔龙用尽针药也无法缓解母亲的病情,头都急白了不少。偏巧恨贤夫妇送来了这枚段节梨,从药性上来看,恰好可以治疗他母亲地病症,而且无需像外丹饵药那么炼化,焙干之后切碎了直接配以汤药就可以了。
这是恨贤夫人用来疗伤的灵药,千辛万苦求得只此一枚,一开始巫叔龙也没敢打主意。但是恰恰两天后他的母亲又病了,作的十分厉害,眼看生命垂危,一念之差让巫叔龙改变了主意,一咬牙就把那枚段节梨制成了汤剂,喂老母亲服下。连服三日之后,母亲的病症终于缓解了。
七天后,恨贤夫妇来取药,巫叔龙跪在堂前请罪,就说自己为了治母亲的病,一念之差已经把段节梨给用了。恨贤夫妇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这等天下难求地修行灵药不是治疗普通的病症所用,更不是适合普通人服用的,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段节梨汁如果不用来治伤,就通常的药性来看,可助修行人易筋洗髓,就像五石散能助修行人突破五气朝元地境界一样。而巫叔龙本人的修为,恰恰在这个阶段,不让人起疑都不可能。
恨贤散人劝巫叔龙道:“如果是你一念之差私自藏匿,我不会怪罪,此药我夫人急用,你还是交出来吧,等将来我们若再寻到灵药,一定送来助你修行。”
而巫叔龙只能说自己没有藏匿,真的是让母亲给用了。恨贤双修去看了他的老母亲,却看不出任何端倪来,病治好了这种药性也不会有残留,他们如何能够现痕迹?假如再去寻找一枚段节梨,不仅需要时间而且不一定能找到。
恰在此时恨贤夫人的伤势再度作,这一次来的异常猛烈痛不欲生。恨贤散人心疼夫人,却又无计可施,一念之差也做了一件事,他带走了巫叔龙的老父亲,并留下一句话:“你既然自称是个孝子,那就再给你一个月地时间,一个月后拿灵药来换你老父。”
上述这些,是立岚在齐云观对曲振声、积海护法等人介绍地事情经过。听到这里,积海忍不住插话道:“作为恨贤散人,还是救夫人要紧,当务之急应该是再去寻找一枚段节梨。他们既然能够找到一枚就知道出产地地方,为什么不再去试试?”
立岚也不清楚为什么,这时曲振声却开口解释道:“我知道其中地原因。找到一枚段节梨,十二年之内,在同样的地方,就不可能找到第二枚。”
段节梨这种东西,和人们通常所知地“梨”不一样,倒很似“凤梨”一类的植物,冠叶很高只有一根主干,主干分成很多细小的层节。在顶端冠叶间只有一枚“果实”,十二年开花成熟一次。
它属于修行人所说的“奇花异草”,只能生长在阴湿却又燥热之处,对环境和“地气”的要求很特殊,按现代的话来说,是一种非常罕见恶变异品种。更特别的是,某地出现一株段节梨。周围就不可能再生长同类的植物,仿佛地气已被这一株耗尽。
所以恨贤夫妇有幸找到一枚,却很难在十二年内再找到另一枚段节梨。曲振声解释了原因,立岚惊讶道:“我曾在太牢灵境培育药田,却从未没听说过段节梨地这些讲究,连见都没见过,曲观主是如何得知的呢?”
曲振声:“其实我也没见过。这些都是先师孙思邈留下的古方、古籍中的记载,我曾经细细翻阅先师所有的留书,也都记在了心里。……其实我不仅知道他们为什么找不到第二枚段节梨,也知道恨贤夫人被谁所伤。”
“曲观主认识那位妖王?”立岚、积海齐声问道。
曲振声摇头道:“我这点末微修为,怎可能去过昆仑仙境?但我能够推断。那恨贤双修遇到的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妖王见他们追杀异兽,会一言不就动手?”
恨贤双修在昆仑仙境遇到的对手,是一种人世间很罕见地“草兽双修”,有意思的是对方也是“双修”,但情况完全不同。在奇花异草生长的地方,往往都有异兽守护。可能因为各种奇花异草生长之处地气特殊。或散的气味、分泌的脂液,对某种异兽有好处。或有利于它的修行。
家里养的狗可能都很聪明,异兽当然灵性更足,久而久之,会主动守护这片地方以及给它带来好处地那株奇花异草。这种情况在昆仑仙境不算很少见,人间也不是没有,很多采药都曾遇见过,如此还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草兽双修。
假如这株奇花异草能自感成灵,比如像张果或绿雪那样,并且修行有成,会反过来照顾那只守护它的异兽,并点拨帮助异兽的修行,这就是草兽双修的一种了。恨贤夫妇碰见地恰恰是这种情况。
打伤恨贤夫人的那只妖王是什么来历,巧得很,恰恰就是一位修行有成的段节梨精灵,它曾经是一株段节梨,而守护它的异兽就是那只斑节豸。斑节豸的全身筋骨生长育非常缓慢,段节梨散出来的气味与树干上分泌的汁液都有助于斑节豸地成长,所以它们在一起并不让人意外。
更有意思地是,恨贤夫人所受的伤,需要段节梨汁才能治愈,也正是因为那位妖王地修行以及施展的法术就是这么巧妙。曲振声虽然没有见过段节梨以及斑节豸,但却根据自己所知这种异兽与瑞草的习性,推断的十分准确。
孙思邈离开一生收集了许多古籍、古方,曲振声全部翻阅牢记在心。如果说医道见闻之渊博,芜州地界上推这位曲观主,他不仅博览群书,而且这些年一直在齐云观为乡民治疗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这一点连梅振衣都比不上。
立岚对曲振声是暗暗佩服不已,那边积海真人又问道:“方才说到恨贤散人带走了巫叔龙的老父亲,后来又如何了?怎会惹出我东华门下追杀令?”
立岚叹了一口气:“后来生的事情,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恨贤散人的也许不一定要伤人,但那巫叔龙的老父,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市井平民,连儿子有什么修行都不清楚,哪见识过飞天高人的手段。况且他已经七十九岁了,年老体衰,被恨贤散人施法凌空抓走,竟然惊悸而死!”
接下来立岚的声音很低沉。充满惋惜,说地故事全是悲剧。巫叔龙的老父亲死了,他母亲大病刚有缓解。身体还是虚弱至极,陡然遭受这种变故,染风寒一病不起,没几天也跟着去了。可怜巫叔龙一片孝心,却突然间遭遇父母双亡。
说到这里厅中的气氛很沉重,曲振声低声问道:“巫叔龙后来地情况怎样了,毕竟是他有负于恨贤夫妇在先,丹霞派是怎么处置的?”
再说下去。立岚的眼圈都有些红。丹霞派按门规将巫叔龙废去修行,逐出门墙。其实也用不着提什么修行了,他几乎都疯了就像得了魔症,成天惨呼儿不孝啊,你们应该杀我!”就是喊着这一句,在父母的坟前上吊自尽。
巫叔龙还留下了妻子儿女,现在都由丹霞派原先的师兄弟在照顾。事情到这里还没完。别忘了梅振衣上丹霞峰,三派共立的那一戒——
“如我门中弟子与修行同道冲突,以对方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门*诛之,也请天下同道共诛之。如修行同道与我门中弟子冲突,以我门中弟子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本门上下共诛之。同立此约之派,亦合力共诛之。”
巫叔龙一念之差,确实是有错在先,但已经身死无法追究了。可是恨贤夫妇的所为,虽事出有因。也的地确确是违反了这一戒,不仅是丹霞派要追究,根据当日立书的内容,至少同时立戒的东华门与妙法门两派也应该合力追究。
据说丹霞派的三位长老,就是曾经到过菁芜山庄的丹霞三子,因此联袂出山,在歙州城外截住了恨贤双修。以那丹霞三子的修为联手出击。世间难逢对手。却无法彻底击败恨贤双修,又不想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最终让两人逃走了。
说道这里,立岚忍不住自己问了一句:“积海师叔,那恨贤双修怎么如此了得,连丹霞三子那样的前辈也制不住,他们地修为到底有多高?”
积海轻轻摇头,解释了另一番玄机。若论单打独斗,恨贤夫妇每一个人的修为都不如丹霞三子,在积海之上,与积渊掌门可能在伯仲之间。但他们手中有一对二尺短剑,一名紫电、一名青霜,是千年之前吴越炼器大师欧冶子所制。
若只是得其一,就已是难得的法宝,假如两个人修炼同一种道法,又能心意相通各御一剑,紫电、青霜可以合器相击威力大增。合器之道非常玄妙,不是所有法器都可以合器攻击的,流传于世少之又少,像紫电、青霜这样的威力巨大的法宝就更罕见了,这也是恨贤夫妇当初敢闯入昆仑仙境群山中冒险的原因。
丹霞三子也擅长合击之术,但他们不是以法器合击,而是以“绝壁丹霞”这门法术合击,梅振衣曾经在菁芜山庄就领教过。如果仅仅是试法切磋,丹霞三子自然能胜得了恨贤双修,但生死相斗地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有紫电、青霜在手,恨贤双修有同归于尽拼命的打法,丹霞三子却不想这样,因此还是让他们给逃了。
解释完这些,积海真人也问了一句:“有一件事我也不解,恨贤夫人不是受伤了吗?怎能与恨贤散人联手相斗?”
这回是曲振声答道:“据我推断,那恨贤夫人的伤势作之时痛苦异常,但只要挺过去了,也就与平常时无异。只是如不治愈,每次作的症状会越来越严重,我估计恨贤散人也一直在用法力帮助道侣压制伤势。……我等不打岔了,还是听立岚姑娘接着说吧。”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但也有些微妙。丹霞派向世间共同立书、表示愿意共守那新设一戒地各门派传书,要求合力追击恨贤双修。他们也知道恨贤双修的厉害,并没表示有谁遇到了一定要拿下,就是希望各大派注意追查这两人的行踪,有线索及时通知丹霞派,并在丹霞派动手时给与协助。
但一个多月过去了,恨贤双修仍然毫无消息。
找不到恨贤双修,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因为他们修为太高,手中的一对宝剑太过厉害,比如东华门,自掌门积渊以下,没有人是恨贤夫妇的对手,其他小门小派就更不必提了。派几个去追无济于事,为这件事举派全体出动又很为难。
另一方面,恨贤夫妇是成名高手,又好行游,与各派前辈多有结交,比如积海真人,就与他们有点交情,三十年前一起喝酒切磋过剑术。所以很多人虽然知道了这件事,不会去帮他们,但也不太愿意主动去追查恨贤夫妇的下落。
如此一来,以恨贤夫妇地修为,只要藏身谨慎,真地很不容易找到。事该怎么办?
141回、紫鳞白纹波罗蜜,张榜江淮悬百金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梅振衣才返回齐云观,还有梅毅随行。他见到立岚收了那支玉简,自然是连连称谢。众人在一起聊起了恨贤双修之事以及东华门带来的口信,又一次道明前因后果,梅振衣心下恻然也是半晌无言。
“那巫叔龙的妻子儿女,近况如何?”这是梅振衣问的第一句话。
立岚答道:“只听说丹霞派的人在照顾,却不知近况如何。”
梅振衣朝梅毅道:“你派梅三西去一趟歙州,不必惊动丹霞派,假如他们照顾的很周全,就不必管了,如果还有什么不周之处,能帮什么忙就帮什么忙。”
梅毅:“知道了,明天就派梅三西去。少爷,你的意思是要插手这件事了?”他跟随梅振衣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见少爷开口先说这件事,就猜到还有下文。
梅振衣点了点头,长叹道:“巫叔龙的一念之差,是因为孝,恨贤散人的一念之差,是因为爱。无论孝与爱,本身都不是错,但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谁都有责任。巫叔龙的父母不该遭此横祸,巫叔龙有错恨贤散人也有错。巫叔龙已死,但恨贤夫妇不应该逃走,他们这一逃,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而无论如何,恨贤散人都犯了那一戒。”
积海真人道:“小前辈,就算你想插手,恐怕也非你所能。”
梅振衣没有答话,却问立岚:“积渊掌门托你带口信,原话是怎么说的?是让你通知在齐云观的积海护法顺便告诉我,还是让你特意通知我?”
立岚想了想:“原话是让我直接向你传信,同时告知积海师叔。”
梅振衣露出恍然有所悟的表情:“哦,果然如此!积渊掌门这么说,恐怕是另有内情吧,我师父说了什么吗?”
立岚面露佩服的神色:“前辈推算的精准,确实事出有因……”
原来在太牢峰上还有一段小插曲。积潭护法听说恨贤双修的事情后,就问积渊掌门:“恨贤双修是你我故交。如今被丹霞派追缉,并邀天下同道协助缉拿,你看我们东华门该怎么办?”
积渊掌门:“追杀故人我也不忍,你我也不是恨贤夫妇的对手,但依当日同立共守之戒,东华门应该出手。该怎么办,东华先生在。我们何不去请教他老人家?”
两人去请教钟离权,听闻始末之后,钟离权很干脆的说:“追缉令必须要,这是东华门的态度,不因私交而有变,既然有承诺就应尽力信守。我也知道你们二位不是恨贤夫妇地对手,但应通知各地东华门弟子,留意恨贤夫妇的行踪,如有线索及时告知丹霞派,并率门中高手结阵前去劝阻。劝他们不要再逃了。事情既然做了,总得有个了断。”
东华门在外的弟子除了散居各地的俗家修行之外,最重要的一支力量就是齐云观的积海等人,于是积渊派立岚向积海传信。钟离权又特意吩咐道:“积海是东华门弟子,获悉师门之命就可以了,立岚此去,应专门将这个消息通知我徒梅振衣。”
这是钟离权的原话,立岚在一旁亲耳听见地。此时听梅振衣问起,又都回想起来。梅振衣闻言道:“师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想看我怎么办。当初丹霞峰立戒,是我的倡导。各位高人合力促成。如今出了这种事,如果没个交代,各派大成真人以下的弟子就难以约束了,我当其责不能置身事外。”
梅毅问道:“那少爷想怎么办?”
梅振衣沉默半天,又问曲振声:“段节梨我知道,但是斑节豸与段节梨可草兽双修之事,连我都没听说过,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曲振声:“老神仙留给你的典籍,不是他一生收集的全部。我八岁起就跟着老神仙了,平时他老人家读的书、采的药,十来年都是我负责整理的,我也都翻看研究过。”
梅振衣赞了一句:“师兄身为小药童,心向大宗师啊!据你推断恨贤夫人地伤势,会死人吗?”
曲振声:“这话就难说了,只要是人都会死。修行人如不修成仙道。尽管岁月长久,数百年也一样有尽头。她的伤势可能并不立时致命。但反复作下去,待到炉鼎衰竭,自然就会辞世。这种伤说起来很特殊,就是让她的经络回归常人之态,而她需要不断用修行法力去弥补。”
梅振衣接着追问道:“假如有一枚段节梨,师兄能治她的伤吗?”
曲振声:“从未治过,但应该能治,不仅我能,你也能啊?……怎么,难道你有段节梨?”他说着话突然反应过来,这时旁边的立岚与积海也反应过来,同时开口问。
梅振衣脸上有遗憾与惭愧之色:“其实丹霞派原先有一枚段节梨,但是丹霞三子送给了我,就是九转紫金丹中的一味。很惭愧,我炼化入拜神鞭时不小心失败了,这枚段节梨也就白白浪费了。”当初丹霞三子送给梅振衣三十二味灵药,梅振衣炼化失败了四味,其中就有一枚段节梨。
看他惋惜的样子,立岚劝道:“此事生在恨贤夫妇上丹霞峰求治之前,再说九转紫金丹的炼药之法万分艰难,失手也难免,谁能想到后来地事呢?”
而曲振声一拍脑门道:“我明白了,为什么恨贤夫妇离开丹霞峰之后,能那么快找来段节梨?丹霞三子给你的那一枚段节梨,与恨贤夫妇找到的段节梨,出自同一株树,是丹霞派的长老告诉恨贤夫妇应该去什么地方找。”
梅振衣苦笑道:“事情就是这么巧,可能你们昨日所谈之事,仙童清风也听说了。这位金仙果然擅长推演之道,你们看看,今天早上他把我叫去,给了我什么?”
说着话他取出了两样东西,一枚雪青色地丹药,还有一枚香瓜大小的果实。这果实样子很像现代水果摊上常见的菠萝,但表面却不是那么粗糙。鳞片状的斑纹很是光润,颜色是洋葱紫带着浅白的纹路。
曲振声脱口道:“段节梨?”
这枚果实就是段节梨,而那枚丹药更特殊,名曰段节化润丹,是用提炼好的段节梨汁凝炼而成,施法以真火加热,可以化为液雾直接侵入人的经络。
昨天梅振衣进城办事去了。回来的比较晚没到齐云观,直接入青漪三山与提溜转一起修行。早上刚想回家,神识中突闻清风传音,要他去敬亭山。梅振衣立刻飞天而去,在绿雪神祠前清风给了他这两样东西。
清风先问了一句:“梅振衣,我在洛阳答应帮你补齐九转紫金丹地药材,为何这么长时间以来,你都未向我求药呢?”
梅振衣答道:“当初丹霞三子赠我三十二味灵药,我却浪费了其中地四味,可见炼药功夫还不精熟。正想打好根基,有把握之后再开始。”
清风:“你的根基已经很不错了,也该试试炼药。丹霞三子给你的三十二味药中,最珍贵的就是一枚段节梨,可惜你炼化失败了。这一次我给你两样东西,一样是段节梨原果,你要有把握的话就直接炼化它;另一样是我炼好的段节化润丹,你要想更稳妥。就把这枚丹药炼化入鞭中,应该不会再失败。怎么做,全看你自己了。”
新鲜地段节梨原果,用寒玉匣妥善保存。可以存放几十年时间,这一枚段节梨也不知清风从哪里采得又如何保存至今。至于那枚段节化润丹,则是早年在闻醉山药田时明月炼化好地。闻醉山药田原来也有段节梨,但只有一株,在清风明月离去后也枯死了。
梅振衣带着这两样东西回家,路上碰见梅毅,两人一起进了齐云观,随后就听说了恨贤双修这件事。他这才想到当日立戒清风也在场,今天早上特意把他叫去。不仅给了一枚段节化润丹,还特意多给了一枚段节梨原果,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众人都看着这枚段节梨,积海真人叹息道:“小前辈,你拿到了这样东西,恨贤双修地事,恐怕不管也得管了。”
这时立岚与曲振声对望一眼。突然道:“我明白了!”
梅振衣转头问:“你又明白什么了?”
立岚:“方才听曲观主推测。丹霞三子送给小前辈的段节梨,与恨贤双修采得地段节梨。出自同一株树,我就明白那枚段节梨原本就是丹霞派的东西。”
像段节梨这种天下难寻的瑞草,如果丹霞派现了,怎么会不守护呢?这株段节梨可能是多年前丹霞派前辈现的,因为其生长的环境特殊不便移植,应该在当地布法阵或派弟子看守,每十二年采摘一次——不这么做都不可能!
再推测一下,丹霞三子送给梅振衣的那枚段节梨,应该是十二年前成熟地,一直用寒玉匣保存。当恨贤双修上丹霞峰求治时,恰好另一枚段节梨行将成熟,地方可能在远离丹霞峰的某处,宝锋长老要他们自己去取,然后去找巫叔龙。
实情究竟如何呢?不得不说,曲振声与立岚的推测完全正确!
但是丹霞派向天下传送消息,为什么没提到这一件事呢?一方面它与恨贤夫妇后来的所作所为无关,另一方面生长段节梨的地方是门派内部的秘密,不会向天下人公开。
梅振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立岚道友的推测可能就是事实,但无论这枚段节梨的来历如何,都改变不了这件事情地对错与各人的责任。”
积海:“小前辈有段节梨,想怎么处置呢?”
梅振衣:“无论如何,先找到恨贤夫妇再说,我自有办法。曲师兄,还有件事我要与你确认,以段节梨汁配药,疗恨贤夫人之伤,用药之后有什么讲究?”
曲振声眯着眼睛思索了半天:“没有见到本人,症状如何我也不敢确定。但大概推断,服药之后,要在三个时辰之内择一静地。静卧调息七日七夜,不能受丝毫惊扰。”
梅振衣低头看着手中那枚段节梨,神情不知是惋惜还是感叹:“既然如此,那恨贤散人就已经是我的网中之鱼了,要他逃他都逃不掉。……师兄啊,我刚拿到段节化润丹的时候还挺高兴,打算用它给你易筋洗髓。现在看来只能先作它用了。”
梅毅在一旁插话:“少爷,你要找到恨贤双修,给恨贤夫人疗伤,趁她静卧调息之时,拿下恨贤散人吗?”
梅振衣:“你说地对,但我不必去找他们,刻意去找也不好找,我让他们自动送上门来。……立岚,那恨贤双修,知不知道我与齐云观的底细?”
立岚答道:“小前辈拜钟离先生为师。积海师叔带弟子来到齐云观,都是近年的事情。那时恨贤双修一直在昆仑仙境山野中行游,不可能听说。等他们回到人世间,就着急为恨贤夫人疗伤,也不可能去关心别的事,至于现在就更不便向修行同道打听了,应该不知道齐云观的底细。”
梅振衣:“那就更好办了,其实就算他们知道也会来!积海真人。你与恨贤夫妇有旧交,我不想让你为难,但既然东华门有命,你也该有所为。……这样吧。如果恨贤夫妇来到齐云观,我不需要你动手,请你立刻赶往丹霞派报信。”
梅振衣又对曲振声小声说了几句,曲振声摇头道:“你要装与巫叔龙老母一样的病症?不对不对,其实巫叔龙那么治并不对症,段节梨做汤剂只能缓解症状却治不好他老母的病,就算每作一次就用一枚段节梨去缓解,天年已尽藏腑已衰,最终还是治不了地。”
梅振衣:“别再说巫叔龙了!你能推断出如此用药不能根治病症。别人却不太清楚,恨贤双修就更不清楚了,这么办没问题。”
接下来说的话都是几人之间地秘谈了,就连梅家的下人和东华门其它弟子也不得获悉。积海护法出去后下了一道命令,东华门十二名晚辈弟子全部撤离齐云观,到菁芜山庄暂住,无论听见什么消息也不许议论。
梅振衣还特意派梅毅给舅舅送去口信。叫他无论听见什么消息。都不许家中下人议论,只告诉谷儿、穗儿心中有数。柳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表示照办。
没过两天,齐云观就出“大事”了。南鲁公的长子,芜州都骑尉梅振衣得了一种怪病,平时还算正常,但一旦病就全身麻痹、筋骨刺疼,喘息困难。齐云观的小神医曲振声用尽药石,也治不好梅公子的病,最后开了一张孙思邈真人留下地神仙方,却缺一味药,于是张榜悬赏。
这味药很怪,名字叫作“紫鳞白纹波罗蜜”,谁也没听说过,但是梅家自有办法,请巧匠画成图样刻板印制,并配以详细的说明,在各处张榜。同时开出重赏,愿以黄金百两求得一枚,有谁找到了这种“紫鳞白纹波罗蜜”,送到齐云观,就可以当场领金子,先到先得。
黄金百两啊!消息一下子就在芜州传开了,并迅散布到附近各州府。
芜州众官员、士绅听说梅公子得了重病,纷纷上门探望。张果代表梅家出面接待一一表示感谢,并以少爷病重不便见客为由,婉言谢绝了大家当面探视梅公子地愿望。只有刺史程玄鹄是梅公子旧交,代表大家进了内宅面见梅振衣探问病情。
程使君出来之后脸色十分凝重,看来梅公子地病情也很严重!程玄鹄回衙门之后,也命地方衙役协助宣传梅家张榜求药之事。他这么做,附近各州闻讯,有不少长官也效仿,于是这件事闹得江淮一代几乎人尽皆知,甚至流传到更远的地方。
上哪里去找这种“紫鳞白纹波罗蜜”呢?重金悬赏真地有效!时间过去不久,真有人送来了,还不是一枚而是两枚,经小神医曲振声验看,就是所求的灵药无误。这本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可是因为这两枚“紫鳞白纹波罗蜜”,却引起了一场官司,送药与梅家一直闹到了芜州府。
142回、问此生尚有何憾,叹圆月一丝留缺
为什么会打官司呢?事情出了一点小意外,梅家悬赏说百两黄金求一枚紫鳞白纹波罗蜜,那人却拿来了两枚,于是要两百两黄金。可是梅家只愿意给一百两,至于另外那一枚,让那人拿回去。送药的就不干了,说要么两百两拿两枚,要么一枚都不给,有点趁机敲一笔的意思。
于是双方争执不下,闹到了芜州府。程玄鹄亲自升堂秉公而断,对送药人说:“若是梅家不愿以百两黄金换一枚紫鳞白纹波罗蜜,那就是违反承诺,官府可以做主,但现在梅家并未食言,官府无法干涉。你愿意给一枚换百两黄金就给,如果梅家不愿以两百两黄金换两枚,你也不能勉强。”
程使君说完这边,又对梅家人说道:“送药人如果就是要以两枚换两百两,你们可以拒绝,但他不愿意以一百两换一枚,本刺史也不能强判。”
结果还是在公堂上双方协商,梅家救治大少爷心切,最终答应了送药的要求,凑齐了两百两黄金换来两枚紫鳞白纹波罗蜜,同时撤回了悬赏。有意思的是,从头到尾只有齐云观的小神医曲观主确证了那两枚紫鳞白纹波罗蜜真实无误,而这件事已传扬的满城风雨。
风波平息之后,众乡民不知道梅公子病治好没有,只听说梅家在筹备婚礼,梅公子要娶亲了,娶的是舅舅柳家一对双胞表妹。看来梅公子病情有缓解,或是为了冲喜,好日子定在八月十五仲秋佳节。
就在梅公子娶媵的前一天,大唐垂拱元年八月十四日下午,齐云观来了一对夫妇,求见观主曲振声,说是来求医的。这对夫妻大约三十出头,男的身高八尺脸色微紫相貌堂堂,女的容颜柔美身材娇小,神态也很是温和。就是眉宇之间似乎总带着一股隐晦之气。
曲观主在药王殿见到了这对夫妇,男子一言不就打开一口随身带的大箱子,里面是白花花整齐的银锭。曲振声惊讶道:“二位,这是何意?”
男子施了一礼道:“我姓卫,这位是内子,我们是来求医的。我听说了芜州梅家张榜之事,获悉曲观主开出了孙思邈真人留下的神仙方。医道之高明当世无双。实不相瞒,内子年前受伤,需要的疗伤之药就曲观主所开神仙方中地紫鳞白纹波罗蜜。……这里是纹银一千二百两,其中一千两托您向梅家求药,二百两是诊金,希望您能配药治我内子之伤。”
曲观主看了卫夫人一眼:“有这么巧的事?观夫人的气色,确实有伤在身,先坐下让我诊脉罢。”诊完之后,曲振声闭目沉吟片刻,对他们说了一句:“请稍等。我去取药曲振声去了后堂,时间不大拿回一枚雪青色的丹药,交给卫先生道:“那枚紫鳞白纹波罗蜜已经炼化成这枚丹药,我看二位也是有修行的高人,只要以真火将丹药化为液雾,侵入全身经脉即可。我这里还有一方汤剂,应配合服用。”
卫氏夫妇千恩万谢,曲振声现场熬成汤剂。让卫夫人服下。然后又说道:“服下此汤剂,需在三个时辰内用丹药,寻一静处调息静卧七天七夜,不得受丝毫惊扰。如果二位愿意。我可在齐云观中择一静室,让这位夫人疗伤。”
卫夫人摇头道:“多谢观主好意,我们夫妻自有办法。”说完话拉着丈夫离开了齐云观。两人一出门卫先生就道:“此地不宜久留,只有三个时辰时间,火寻一静处,莫要被人现,我为你护法。”然后他们迅消失在山野之中。
三个时辰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梅振衣站在齐云峰上向远处遥望。提溜转打着旋飘上山来道:“梅公子,恨贤夫妇进了留陵山,满山鬼神都现不了他们的踪迹,就似凭空不见了。”
梅振衣轻声叹息道:“想当年妖道明崇俨偷婴儿,藏于留陵山朝天洞中,也是满山鬼神遍寻不见。今天恨贤夫妇也选择在朝天洞藏身,真是巧啊!……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会一会恨贤散人了。”
提溜转:“梅公子猜到他们的藏身处了?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梅振衣:“你还是守在青漪三山中吧。我与梅毅去就足够了,希望能在丹霞派众高人赶到之前。将事情了断。”似圆满,但仔细观望总觉得还有一丝缺憾。在月光下,梅振衣飘然走入留陵深山之中,登上了朝天洞所在地小山丘,驻足抱拳道:“恨贤散人,请现身一见。”
恨贤散人身形出现在山顶,声音带着震惊:“何方道友,怎知我在此处?”
梅振衣坦然道:“在下姓梅名振衣,是东华先生钟离权的弟子。”
“你就是梅振衣,东华上仙的弟子?那么张榜求药之事……”恨贤散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欲言又止。
梅振衣点头道:“以你的修为境界,见到我恐怕就已猜出事情的始末,不错,芜州张榜求药之事,是为了救治你夫人之伤,也是为了引你相见,曲观主手中那枚丹药,就是我给他的。”
恨贤散人前行几步,离开了小山顶,挡在梅振衣与朝天洞的入口之间,施礼道:“多谢道友相助之恩,但你我素不相识,既然愿意相助,为何又设局引我到此地相见?”
“你我素不相识,但是他你认识吗?”梅振衣一招衣袖,身边出现了一个悬吊半空朦胧的影子,此人吐舌凸目,神情呆滞充满绝望。
“巫叔龙!”恨贤散人倒吸一口冷气退后半步。
梅振衣不紧不慢道:“这是我在他父母坟前施法唤来的一缕不散残魂,可怜他已经没法开口也不知我们在说什么,我也不想他变为执念阴神。……我问你,如今我能用药救治你夫人之伤,但你能还他父母吗?……我再问你,明知你夫人在朝天洞中调息受不得惊扰,假如我执意在此时此地与你动手斗法,惊扰了她导致伤重不治。应该怪罪何人呢?”
梅振衣问一句,恨贤散人就退一步,已经又退回到小山顶上,沉声道:“如果你是为巫家的事情,请冲我一个人来,所有地事都是我做的,与内子无关!”
梅振衣笑了。这笑容很是苦涩:“恨贤散人,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那么我再问你,巫叔龙的老父亲,与当初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问的恨贤散人哑口无言,良久之后才长叹道:“一念之差,我错了,后果已无法挽回。”
梅振衣:“既然知错,为何还要逃呢?”
“我夫人的伤,每次作时不能自抑,只有我施法相助才能压制。我若不在,恐怕她……”恨贤散人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梅振衣:“伉俪情深,令我感叹!如今你夫人地伤势已将治愈,你打算怎么办呢,夫妻两人继续逃吗?”
梅振衣每次开口都是在提问,每一问都让恨贤散人难以回答。恨贤散人反问道:“梅公子,你非丹霞派弟子,与巫叔龙一家又是什么关系呢?”
梅振衣:“素不相识。从未谋面,也毫无关系!我今天不是为他一人一家而来,也不是为我自己而来,是为天下修士而来。请问。你可知道半年前在丹霞峰,三派共立新规并传书天下之事吗?”
恨贤散人:“当时确实不知,在歙州城外曾听丹霞三子提及。怎么,梅公子,你要做那天下共诛我之人吗?”他手中多了一柄短剑,二尺长的剑身光洁如镜,倒映着月光,还有丝丝地电光无声的闪烁。
“如我门中弟子与修行同道冲突,以对方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门*诛之,也请天下同道共诛之。如修行同道与我门中弟子冲突,以我门中弟子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本门上下共诛之,同立此约之派,亦合力共诛之。”
梅振衣连看都没看他手中剑一眼,自言自语背出了当日立戒的内容。接着说道:“此戒先对己后对人。无论你知与不知,皆已违背。若不知可不罪。则天下无有罪之人!……至于其中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也会明白。当初我地家人,也曾与巫叔龙地父母有同样的遭遇,幸运的是他们活了下来。……你请坐,我知道你不想在此动手,我今天来也不想动手,只想讲个故事。”
他自顾找了块石头坐下,搞得恨贤散人不知所措,只有拿着剑也坐了下来。梅振衣将徐敬业图谋叛乱,丹霞三子上门相逼,后来他率众上丹霞峰立戒的前因后果介绍了一遍。最后问道:“后来丹霞派传书天下,闻无不赞同,道友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梅振衣讲故事的口才很好,宛如说书一般,恨贤散人听得有些入神,听见提问才答道:“谁也不希望那样的事情生在自己身上,而梅公子的做法,是不希望它生在天下同道身上。”
梅振衣:“道友正解!但我还有一问,争端本就不应伤及无关、无辜之人,为何还要特意立此一规,惩处如此之重,约天下共诛呢?”
恨贤散人的神色很阴郁,声音很低沉,但还是回答了:“有人恃强妄为,但总不能开罪天下。若不立此重规,则无从事先预防。而对于我等来说,这种事往往是修行中最大业障,只要一念之差,因为它太容易了!”
梅振衣叹道:“是啊,太容易了!有些人连还手地余地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生了什么,最容易被无辜卷入,或为泄愤、或为挟私。事后不仅遗憾难平,还徒添修行业障,对谁都没好处。……所以,这不是我的事,也不是你地事,甚至不是戒律的事,而是本应如此,对吗?”
恨贤散人轻轻点了一下头,没有再答话。这时天空有人说道:“恨贤散人,既然你已明白,就不需我等再多言了!”
恨贤散人神情一惊,提剑从地上跳了起来,想飞天却又止住了身形。只见半空中丹霞派的长老宝锋真人、何意、方士德、江藏剑、巍峰、秀峰、临峰一字排开,门中负责戒律的悟玄真人站在最前,刚才那句话就是悟玄说的。
看见这个架势,恨贤散人也知道今天逃不掉了,就算能逃他也没法逃,恨贤夫人还在朝天洞中呢。他叹息一声收起紫电宝剑,朝天空抱拳道:“若不能堪破生死,也无法脱胎换骨成就飞天之能。我不是怕死求饶,但我夫人还须在此调息七日不能受惊扰,我得为她护法,请诸位道友能否网开一面?”
这时梅振衣也起身朝天空抱拳道:“诸位丹霞派高人,我能不能为恨贤道友求个情?”
悟玄真人:“今日能追得恨贤散人,全是梅真人之功,有话请讲,只要情有可原,我等也不想为难。”
梅振衣转身问了一句:“恨贤散人,除今日所谈之事,你此生还有何憾?”
恨贤散人:“我与内子携手行游天下,曾答应她伤愈之后踏上昆仑最高峰,留人间鸿泥雪印,这一愿惜未完成。”
梅振衣:“此去西南,行游高原群峰,需要多少时日?”
恨贤散人没答话,天上地宝锋真人开口了:“以恨贤夫妇地修为,短则一年半载,最长不过三年。”
梅振衣:“那么,我就求这个情,让恨贤散人守护夫人伤愈,陪她行游昆仑群峰,三年之内,自去丹霞峰领罚。……恨贤散人,你愿守此约吗?”
143回、江南女儿柔如水,梅郎自小住横塘
“无须三年,若能如此,我感激不尽!”恨贤散人本以为今日必死,只想求七日之内守护夫人平安,没想到梅振衣求情,让他自行去了结此生之憾。
梅振衣见悟玄真人面色犹豫,又说道:“恨贤散人将紫青双剑留下,让丹霞派向天下同道有个交代,也好收回追缉之令。恨贤夫妇行游昆仑群峰之后,恨贤散人依承诺自去丹霞峰,悟玄道友,你看这样可不可以?”
悟玄回头望向众位长老,见大家都微微点头,终于答应道:“就这么办吧。”
恨贤散人将紫电、青霜剑交给悟玄真人,丹霞派众高人都走了。巫叔龙的那一缕残魂不知何时已消失,梅振衣也走出了留陵山,空荡荡的山野中,只留下了恨贤散人。
梅振衣走出山地,梅毅也从树丛中闪身而出,两人沿青漪江并肩而行,却是往芜州城的方向。梅毅取出昆吾剑还给梅振衣道:“还好恨贤散人没有与少爷动手,也就不必被我斩杀当场了。”
梅振衣也不是愣头青,他找恨闲散人的时候,梅毅带着昆吾剑暗中跟随接应。万一恨贤散人见行藏败露企图对梅振衣不利,梅振衣只要用拜神鞭缠住他,梅毅就可以偷袭出手将恨贤散人斩杀当场——假如梅毅出手,只能是这个结果,还好,这一幕并没有生。
有一件事需要补述,那就是梅毅的修行。自从他当年“历尽真空”之后,如今也有飞天之能,若论境界可能尚不如积海真人,但假如动手斗法,齐云观中包括梅振衣在内没一个人是梅毅的对手。当年的梅毅整个人就似一把出鞘的利剑,而如今这柄剑更加锋利无匹,平时却似已收入鞘中。
梅振衣:“我与他素不相识,未见面之前先救了他的夫人,他没有道理向我出手。带你去只是以防万一,我本来就没有动手的想法。”
梅毅:“少爷,其实你没必要冒险自己走一趟,既然知道恨贤夫妇在朝天洞脱不了身,通知丹霞派就足够了。”
梅振衣看着青漪江水有些出神:“我先到场,是为了救人救到底,丹霞三子曾经与恨贤夫妇交过手。万一见面就动手,惊扰了朝天洞中的恨贤夫人,岂不遗憾?倘若我不在,又有谁能为恨贤求情呢?”
梅毅:“少爷的手段让那恨贤散人无处可逃,最后却心软了?”
梅振衣叹息一声:“是啊,恨贤散人纵有多少不该,但他对妻子的爱护之心情真意切,我也是将要娶亲之人,不得不心软啊!”
一句话提醒了梅毅,他一拍大腿道:“少爷今天娶亲!已经五更天了。菁芜山庄中见不到少爷,不得急地冒烟啊?快走,别这么慢吞吞的散步了!”
梅振衣:“急什么呀,新娘子午时进芜州,婚礼酉时才开始。”
梅毅:“倒也是,少爷是新郎官都不急,我急什么啊?少爷坚持以正妻之礼来办,催妆诗与却扇诗想好了吗?”
两人边走边说。脚程很快,日出时分恰好赶到菁芜山庄。管事赵启明领着一群下人守在大门外焦急的张望,一见少爷赶紧拥过来道:“少爷啊,你可算来了。快快快,快沐浴更衣。”再看菁芜山庄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很多人围在山庄门外,前所未有的热闹。
梅振衣沐浴更衣,穿上浅绯色仙鹤袍,头戴双梁冠,腰系十金带,别提多精神了。他的年纪尚位行冠礼,这么装束有些不合适。但毕竟是五品都骑尉出身,又按娶正妻之礼办,也就这样打扮了。
这边刚把吉服穿戴好,正在照镜子,管事赵启明进来禀报:“少爷啊,有一个奇怪的小娘子,支了个摊档。挡住了菁芜山庄大门。”
梅毅道:“市井无赖趁机讨赏的吧?大喜地日子不必动粗。给两个赏钱劝走便是,这种事情还要来麻烦少爷吗?”
赵启明:“我们刚想过去劝。又来了一位手拿扇子的道长将我等拦住,并点名要少爷亲自出门迎接呢。”
“师父来了!”梅振衣跳了起来,一路小跑迎出门去。钟离权只在齐云观露过几面,菁芜山庄的下人们不认识也正常。
此时山庄大门外正热闹呢,有一位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小娘子,推了一辆平板小车,在正对着菁芜山庄的道旁摆了个水果摊,摊上还挑了个幌子,写着“寻人”二字。
这人的出现透着十分的奇怪,附近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那小娘子自称姓关,曾在洛阳郊外见落欢桥失修,就募集善款修桥,站在桥头许下诺言,十文泼水,泼中愿以身相许。
结果一位过路道士吕纯阳赠金修桥,泼中了她,却不顾而去。关小妹经过打探,方知这位纯阳道长来自芜州齐云观,于是也寻到了芜州,却不得相见。
百姓听闻纷纷感叹,有人提醒关小姐道:“齐云观前任观主的确姓吕,号纯阳子,但是几年前就离开芜州云游去了。”
关小姐道:“是否是此人,要见过才知道,听说齐云观是梅家供奉,而今日梅公子娶亲,我感叹自己的遭遇,故此在门前摆摊寻人,希望有知情人帮我找到他。”
老百姓这一围观,就把菁芜山庄地大门给挡住了。管事赵启明刚想过去驱散,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个道士,腰悬酒葫芦手挥一把芭蕉扇,拦住赵启明,点名要梅振衣亲自出门迎接。赵启明摸不清这道士的底细,回山庄禀报去了。
那道士当然就是钟离权,见赵启明回去了,钟离权也挤进人群,来到关小妹面前笑道:“这位小娘子,你看贫道似吕纯阳吗?”
关小妹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你不是!”围观的百姓出一阵哄笑,心中皆道这老道脸皮够厚的。
钟离权也不脸红,扇子拍着胸口道:“我叫钟离权不叫吕纯阳,但是这里只有你见过吕纯阳,你说是谁就是谁啊。”
关小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钟离权点头道:“说的也是,但是你在这个地方摆摊不妥,此处是众人行走之道,若有车马往来会被你所挡,应后退三尺于道旁,我说的是吗?”
关小妹只能说是,不得不将摊位后退三尺。这时山庄里的梅振衣已经听说事情始末了。心中也暗叹关小妹地手段,这其实与他当初拦路逼问法舟的道理是一样地。只要自己一出门,关小妹就说要寻的人是他,梅振衣不能否认。
当着芜州百姓地面,他恐怕也只能顺应民意将“双喜临门”变成“三喜临门”了,反正今天婚礼都准备好了,就是多一位新娘子,进门拜完堂就算数了。幸亏师父钟离权赶到了,客串了一回一千多年后才有的“城管”角色,否则梅振衣还真不好应对。
关小妹刚刚将摊位后退三尺。菁芜山庄的大门就开了,赵启明指挥几名仆人抬着一个系红绸的大箩筐出来,箩筐里全是散碎铜钱,高呼一声:“铺吉道打赏喽!”
梅家下人抓起一把铜钱朝天撒去,然后抬着箩筐向芜州城方向去,一边走一边继续撒铜钱,走的就是酉时将要迎娶新娘地那条道。山庄门前看热闹的百姓呼啦一下全跟着箩筐跑了,片刻间走的一个不剩!
这时梅振衣穿着吉服走出门来。行礼道:“徒儿拜见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钟离权呵呵笑道:“有喜酒喝,师父为什么不来?再说你父不在芜州,要正式拜堂行大礼的话,上有一张座位还空着呢。”
他说地很有道理。正式拜堂要请双方长辈坐在上,柳家那边自然是柳直,可是梅家这边没有合适的人。俗话说师如父,钟离权坐在上,自然是最适合不过。
他们说话时,钟离权的身形就挡在关小姐与梅振衣之间。关小姐站起身来几次左右探望,可是钟离权的扇子就似抽风一般左右乱扇,从梅振衣的角度看去,恰好挡住了关小姐的视线和脸。梅振衣笑道:“师父。你地扇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新啊,连一条缝都没有?”此时他已经隐约明白,在洛阳牡丹坊第二次见到地那位“关小妹”,应该是观自在菩萨本尊下界,未果之后又在仙界见了清风一面,现在将关小妹这个化身仍然留在人间。
钟离权:“我是来喝喜酒地,在新人面前。自然要用新扇子。快进去吧。别在门外说话了。”
他们进了山庄,大门关上了。那边角门一开,管事赵启明屁颠屁颠跑出来道:“这位小娘子,我家少爷说了,见你卖的地水果鲜嫩,今日吉礼上的果品就买你的了,能买多少就买多少!……我家少爷还说了,这里是私宅门外平时人不多,他建议你去城中翠亭庵门外摆摊,那里来来往往人多又有善心,你做生意方便寻人也方便。”
梅振衣一进门,钟离权就把眼一瞪,挥起扇子就拍徒弟的脑门:“你这臭小子,还真能给师父惹麻烦,成亲地日子,竟然让人给堵门了!我如果不帮你,看你怎么办,走后门成亲吗?”
“师父,徒儿错了,别,帽子打坏了,不,您老的新扇子别打坏了!……得,我脱了帽子直接让您老拍脑门吧。”梅家下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见一位老道挥着芭蕉扇一路拍少爷的脑袋,而大少爷摘了帽子连躲都不敢躲。
互相一打听,原来这位道长就是少爷的师父东华先生。菁芜山庄地下人们原先都认识孙思邈,再看少爷的这位钟离师父,与孙真人的脾气相差可太大了。
进到新郎整装的小花厅里,钟离权才收起了扇子道:“谁叫你当日在落欢桥头自称吕纯阳?现在你不是吕纯阳也是吕纯阳了!”
菁芜山庄怎么只见赵启明在忙乎,管家张果哪去了?张果出城去接新娘了,谷儿、穗儿午时进城,却没有直接到菁芜山庄。柳家在芜州城中也有宅子,提前布置好一处宅院让谷儿、穗儿落脚梳妆,等待梅家来迎娶。这座大宅子,也是谷儿、穗儿的嫁妆,等她们嫁入梅家之后。就是梅家的地方了。
黄昏时分,迎亲的队伍进城,来到柳家宅院中,在内宅外叫门不开,众人让新郎吟诗,名为“催妆”。现代的某些地方的婚庆习俗,新郎迎亲需要新娘门外表明心迹。才能把门叫开,而唐代地风俗更文雅,新郎须吟“催妆诗”,意思是催新娘赶紧打扮好出门嫁人。
梅振衣在门前吟道:“江南女儿柔如水,阿郎自小住横塘。塘花并蒂羞顾影,无须镜中照新妆。”
他这诗有意思,简直太贴切了!闻无不会心而笑。有人起哄要再来一才能过关,但是里面地谷儿、穗儿已经等不及,叫人把门给开了。
接下来新人登彩车,离开宅院去菁芜山庄。到门外梅家下人拦路。柳家以酒食等物打赏,这才能进去,彩车一直行到山庄庭院中。谷儿、穗儿一人手持一扇下车,用扇子挡住脸,足不沾地,并肩走过毯子,跨过门槛上的马鞍进入喜堂。
在唐代,新娘子不披红盖头。而是用一把扇子挡住脸,进屋后新郎还要吟一“却扇诗”,新娘才能放下扇子露出面目,然后拜堂成亲。闲话少述。热热闹闹的仪式过去了,终于迎来了洞房花烛。不知是新郎期待已久,还是一对新娘期待的更久。
夜深人静的时候,梅振衣搂着一对佳人温润的身体,初为人妇地缠绵刚刚过去,梅振衣也是极尽怜惜。谷儿在他怀中也没睡着,喃喃道:“少爷,我不是做梦吧?”
梅振衣在她胸前某点凸起处轻轻拨弄了一下:“你说呢?”
谷儿哼了一声身体一颤,酥软如棉。那边穗儿似有感应,也娇哼一声。梅振衣道:“穗儿,你也没睡着?”
穗儿弱声道:“眯着眼睛不敢闭,我和姐姐一样怕这是一场梦,等闭眼再睁开少爷就不见了。”
梅振衣:“你把眼睛闭上,再睁开试试?天长地久,不在于此时之欢。”
穗儿紧紧搂住他地胳膊:“少爷的话。穗儿不是很懂。但往后只会好好伺候少爷。”
梅振衣笑了,一边笑一边动手:“伺候?就让我来伺候我地……”房中羞色。不必多述。
第二天起床,按规矩应该向公婆请安,而菁芜山庄内不必如此了。梳妆已毕,弟弟梅振庭与与妹妹梅素节来向新嫂子问安,梅振衣看着弟弟欲言又止的眼神,也有些不忍心。算了,就看弟弟、妹妹的面子吧,梅振衣带着谷儿、穗儿来到后院,按仪式给裴玉娥请安。
钟离权昨天喝完喜酒就不见了,他老人家来去从不打招呼,十有*又回太牢峰了。
婚后谷儿、穗儿的身份就变了,成了梅家的谷儿夫人与穗儿夫人。少爷还是常住齐云观,前文说过,玉真公主揽了一件事,主动要求为梅振衣布置将来的“新房”,等到了齐云观一看,梅振衣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感叹玉真用心良苦。
玉真怎么布置的?其实她什么都没布置,就是将梅振衣的卧房还给他而已,那个内外套间原本就是梅振衣与谷儿、穗儿地住处,现在当新房是最适合不过。
那么玉真本人住在何处呢?前文介绍过齐云观的格局,梅振衣的住处是东跨院最后面独立的内院。除了东西厢房之外,正屋左边是书房,有独立的门户与院中相通,书房用山屏隔成三段,前面是小门厅,后面是放置睡榻的休息室,休息室还有个侧门与正厅相通。
右边是梅振衣与谷儿、穗儿住的套间,玉真来后,梅振衣特意将正厅后面与齐云观的后院打通了,隔出一个单独地花园,供玉真公主闲暇时玩赏。玉真公主干脆在花园中另建一处居所,自己就住在那里,平时要穿过梅振衣居所的正厅,才能到达公主的居所,这样一来,玉真等于和他们住在一起。
144回、空门新开九林寺,神僧广洒法缘帖
到目前为止,梅振衣觉得一切都很圆满。他穿越前并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只想好好过日子。穿越后孙思邈的教导无非三个方面,怎么修行,怎么做人,再保有一颗济世之心,并没有引导他有任何野心。
他的过人心机与花样百出的手段,来自于穿越前江湖八大门的历练,真正步入修行之门的根基,都是孙思邈打下来的,虽然与孙真人相处只有一年时间,但一生的修行根基已经印入身心了。后来再遇见钟离权,更多的只是机缘上的点化以及境界上的点拨。
现在的梅振衣,如果有什么愿望的话,无非是希望天长地久,如果说还有什么私心的话,无非是希望身边亲近之人都能与自己一起修成仙道。这种事情当然勉强不得,但他也要尽量去结那个缘法。
眼下在人世间他想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凿建青漪三山洞天。虽然对于他来个人修行来说用不着这么大一片福地,但谁能没有一个“宏伟”的愿望呢?一方面如果他尽力是有可能办到的,另一方面他也觉得有些对不住知焰仙子。
知焰仙子在丹霞峰上赠还拜神鞭,与他结为道侣,不再回昆仑仙境妙法门,事后梅振衣并不觉得太意外。有些事,点点滴滴的演变你可能并不在意,当它真正生时,回想起来又觉得是水到渠成。当初知焰第一次来到齐云观时。后来地事恐怕已在师父钟离权的算计之中,就看他们有没有缘份了。
梅振衣心底里有一个没说出来地想法。知焰因为他放弃了回昆仑仙境妙法门,那么他就有责任送给知焰另一片仙境。如果把青漪三山建成仙家洞天,应该不亚于仙境妙法门道场吧,就算比不上,也差不了太多吧?
他的后代弟子如果知道当年祖师爷凿建三山洞天,最初是出于这么一种朴素的想法,估计都不太会相信。
立岚送来那支玉简后,梅振衣在神识中反复读取凿建太牢灵境的过程,觉得实在太艰难了。东华门在太牢峰立派已经有三百多年。这三百年来一直在建造道场。虽然大规模的凿建近年才开始,但准备工作和基础已经很完备了。
尽管艰难但梅振衣并没有一丝想放弃的打算,他制定了一个计划,三山洞天初成规模预计需要六十年。六十年对于普通人来说恐怕就是一生,但对于梅振衣与知焰仙子这等修为,并不算很长的一段时间。
目前有一点点小遗憾,那就是知焰仙子仍然闭关未出。时间已经过去半年多了。以前梅振衣不知道知焰还要闭关多久,但现在多少心里有数了,这还是因为提溜转。
提溜转一直守在青漪三山中,它也很关心知焰的情况,有空就跑去问清风:“仙童,听说你擅推演之道,那你就给掐指算一算,知焰仙子还要多久才能出关啊?”这话问的有点气人,把堂堂金仙就当成街头算命先生一样。
清风不与它计较。也懒得理它。但是提溜转真烦人,一有机会就跑去问,这段时间它除了守护三山、与梅振衣一起修行之外没干别地事,就是去烦清风。
提溜转敢去招惹清风另有原因,因为明月喜欢和提溜转一起玩,所以清风拿它也没有办法,总不能不让它上敬亭山。后来清风实在不想听唠叨。就对提溜转道:“你想问我什么事。也不能这么没头没脑地,至少得有个前因后果。”
一听这话提溜转就来精神了。根据它平时打听的消息,将知焰仙子当初为何来到齐云观,又是怎样揍了梅振衣,恰好钟离权赶到如何留下了飞云岫等等系列故事都讲了一遍,其中还包括当初入江都城营救玉真公主的经过,提溜转也参与了,当然说的更加精彩。也幸亏是它,换一个人还真不能了解这么多八卦消息。
清风最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飞云岫化拜神鞭,梅振衣承诺相还,却不知此器一直在自己手中,以至于知焰流落人间缠神三年。如今知焰闭关入苦海劫,定坐中时日不可以寻常记,她能定坐多久,实则是梅振衣须守侯多久,应以三年相还。”
提溜转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知焰仙子要闭关三年?”
清风答道:“若她能渡过此劫,应当如此,若三年不出关,恐怕就有意外了。”
提溜转闻言之后跑到梅振衣那里去表功,就说自己打听出来了,知焰仙子需闭关三年。梅振衣叹息道:“提溜转啊,你不该去问仙童的,知焰闭关多久在于她自己地修行,不在于清风如何推演,我们好好守侯便是。”叹息归叹息,他也没责怪提溜转多事。
这一段时间谁最苦谁最累,当然推提溜转,炼化十万多支吉祥软草茎啊!一开始极慢,后来越来越快,到重阳节这一天竟然完成了,因为谷儿、穗儿也来帮忙。
成亲之后,梅振衣有什么事并不瞒着两位夫人,她们也听说了郎君与提溜转在山中借炼制吉祥软草修行之事,主动要求一起来的。梅振衣就让她们帮提溜转的忙,采摘和炼化草茎,只有一个要求,不许动手,全以神念完成,并指点她们应该如何去运用神识。
这其实是在教两个丫头御物、炼器之道,谷儿、穗儿平时以短剑相舞虽然好看,但是从历练的角度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小小的一支吉祥软草茎,是最好的磨练神识之法。梅振衣并不明言,只让谷儿、穗儿这么去做。两个丫头非常听话。并不多问,也不怕麻烦和枯燥。就按他地吩咐去做。
提溜转这下可高兴了,并不是因为谷儿、穗儿能帮多大的忙,而是显出它地能耐大了,谷儿那边好不容易炼成一支草茎,它已经炼成几十支了,精神头是越来越足。
重阳节这天,梅振衣炼制好了一百零八扇吉祥软草蒲团。提溜转在一旁看着,它几乎不敢相信如此浩繁的一件事,真的能在不到四个月时间里完成。这在几个月前它是想都不敢想的。
提溜转看着蒲团。而梅振衣也在看着它。现在的提溜转凝神安静之时,身形已经完全不转了,它本就是透明无形,所以几乎看不见。但是一旦施展法术身形转动起来,明显有了实质,神识中感应的是清清楚楚。
提溜转也可以直接与普通人交流了,虽然不知道声音从何处出。却开口能言。对于普通人来说以神念交流是一种神通,而对于提溜转来说,能像普通人那样出正常的声音也是一种修得地神通。
梅振衣笑着对提溜转道:“炼器也炼人,对于你来说,炼器也炼形,你终于凝聚成实形,且可虚可实,这一点比我都强,就像我地拜神鞭呐。”
这话本来是夸它。提溜转却有些不高兴:“我不和东西比,我要和人比!”
梅振衣又劝道:“以你现在地根基,就像这样也可修行啊,这就是你地身形,如今已凝练成功。”
提溜转左右乱摇,姿势就和摇头一样:“我不要这样的身形,我要凝**身。”
梅振衣:“今后你倘若修行有成。完全可以幻化出你生前的面目。但你毕竟不是人。”
提溜转叹气道:“修行到那个地步不知道有多难,而且幻化出身形面目。也算不得真的,不过是骗一骗凡人耳目而已。”
梅振衣:“阴神就是阴神,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就像你爱打听闲话一样!”
“相公,如果你有办法,可以帮帮它嘛!”谷儿、穗儿也在一旁帮腔,她们和提溜转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对这个鬼物印像很好。
梅振衣一耸肩:“我自己都没有成仙呢,哪有那么大能耐?”
“不对,你有!”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稚嫩的女声。
梅振衣闻言立刻从地上跳起来,转身恭恭敬敬的施礼:“明月仙童,您怎么会离开敬亭山到这里来?刚才说地话,究竟有何指点?”
在芜州地界上,无论碰见谁他也不能这么客气,除了这位明月仙童,那是真的得罪不起也是不应该得罪的人。提溜转曾经说过,它所见过最有心机的人就是梅振衣了,而心机最少的人是谁呢?不是明月,因为明月根本毫无一丝心机,几乎是这世上最纯净的一种存在状态。
明月笑眯眯的一指提溜转道:“我听见你们说话了,就过来看看。你有可能帮它的,你不是在炼制九转紫金丹吗?假如真的炼成了,那是移换炉鼎地灵药,也只有用此丹,才能让提溜转凝聚想要的真身。”
明月说话真的是一点都不动心眼,且不说梅振衣能否炼成九转紫金丹,就算历尽千辛万苦真的炼成了,也不能说给人就给人啊。
丹方中说的明白,九转紫金丹一次最多成丹九枚,通常是成丹三枚,成丹六枚已经算难得了。只要炼成,无一不是世上无价珍宝,哪怕是在仙界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有多少人需要用它助修行、历劫数且不说,仅仅用来帮一个小鬼移换身形,恐怕也只有明月才能说的这么轻松。
梅振衣却无法和明月解释什么,只能反问道:“且不说我还没有,就算真地有,提溜转也无法服用啊,阴神之身,本就无法服用世间任何外丹饵药。”
明月仍是天真烂漫地模样,眨着眼睛道:“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有办法,除你之外,就算我清风哥哥也不行。因为你有拜神鞭,又会神农百草鞭术,而且还能以拜神鞭炼制九转紫金丹。……你刚才说提溜转很像你地拜神鞭。所以它虽然不能服药,你却有办法将九转紫金丹与它炼化一体。”
明月还真说了个办法。这办法匪夷所思,换个人既想不到恐怕也听不懂,那就是当九转紫金丹炼成之后,就以神农百草鞭法,再将九转紫金丹地药性炼化,与提溜转地身形融为一体,相当于移换炉鼎。这一点,恐怕也只有梅振衣才能办到。
明月说完之后朝提溜转招了招小手道:“梅振衣有可能帮你凝聚实身,但不一定能成功。我告诉他办法了。”
梅振衣拱手道:“我明白了。多谢明月仙童指点!”
“你现在所炼丹药,如果炼成也未必够用,但是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味都不浪费,除了那难寻的五味,清风哥哥身上的灵药,足够你再炼一次九转紫金丹。”明月留下了这句话。等梅振衣抬头时她已消失不见。
好可爱的小仙童啊,不经意间把清风的底细都给说出来了,原来清风还有存货呀!这算是为提溜转求药吗?明月可没这么说,就是告诉梅振衣可以怎么做。谷儿、穗儿刚才见梅振衣礼数恭谨,也在一旁施礼没敢多嘴,此时才问道:“她就是明月仙童,怎么是那样可爱的一位小女娃,看上去只有七、八岁?”
梅振衣:“她就是明月,仙童形神一体。心性如此,形容也如此。”
提溜转飘了过来,语气有些尴尬的说:“梅公子,不是我让明月仙童来的,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个办法。但我知梅公子炼制九转紫金丹千辛万苦,此物世间致为珍贵,并没想……”
梅振衣伸手拍了它一下:“别说了。再珍贵的东西。也是拿来用地。将来若炼成九转紫金丹,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助你。但也未尝不可助你,就看缘法了。”
梅振衣不想骗提溜转,将来能不能炼成九转紫金丹还两说,能炼成几枚,都作什么用处,他现在也不敢确定。想了想又说道:“既然明月因为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无论我这一次炼制地九转紫金丹能不能成功,成功后能不能助你。只要没有帮你凝炼实身,我再向清风求一次药,再炼成一次九转紫金丹,到时一定助你,绝不食言!”
提溜转的情绪本来有些低落,但听见这话立刻又高兴了,抖了抖身子原地转了一大圈,带得谷儿、穗儿衣袂飘飞,呼唤道:“梅公子,我决定了,等到知焰仙子出关,我就寻遍天下,帮你找齐那所缺的灵药。”
炼成一百零八扇吉祥软草蒲团,还来了一段有关提溜转与九转紫金丹的小插曲。第二天回到齐云观,曲振声拿着一份请帖来找梅振衣,说是有人请他去观礼,原来是九林禅院已经落成。
因为奉了皇命,芜州府的钱粮与民夫拨的都很充足,这座庙修的很快。一般寺庙建成都要请当地名流去观礼举行一个仪式,开空门以示迎往来。智诜禅师是一位得道高僧,在当时也是一位社会名流。他了请帖,邀请当时很多佛教界有名望地僧人,还有芜州当地的重要人士。
智诜禅师的请帖与一般人不一样,他出来的也算是一种法帖吧,芜州地界上有修行的不论是人是仙都请到了。梅振衣以及两位夫人、梅毅、曲振声、张果、积海与东华门众弟子、持盈法师、星云师太自然是都请了,连敬亭山上的清风、明月、绿雪都收到了请帖。
除了绿雪与明月之外,所有接到请帖的人都去了,就连清风也溜达下敬亭山跑去看沙和尚的热闹。梅振衣与玉真公主等人进城的时候,恰好在十里桃花道上碰见了清风,赶紧上前见礼打招呼,众人合在了一起。
梅振衣心里有点纳闷,智诜禅师不就是修了一座庙吗,为什么要搞这么大地动静,连清风都要请来观礼?自古以来江湖中下帖子的讲究可就多了,一方面表示尊重,而另一方面最重要的用意,就是打个招呼——我要在这里办什么事情。
收到请帖的人无论去还是不去,对于请帖的人而言,都等于招呼打过了。假如到场了,也就等于做了见证——那位智诜禅师,难道要在九林禅院开宗立派,建立佛门长久修行道场?否则为什么要给芜州所有修行高人送请帖,连清风、明月都想到了呢?
145回、大殿法坛留虚座,来者究竟哪位僧
九林禅院的地势,按风水学来看建在“凤点头”之上,是城外一直延伸到城内的一条高坡尽头,往前三面都是民居。周围的还有一片空地,是九林禅院的偏院与后院尚未修造,只修了山门与正殿的主体建筑,看来半年时间整座寺院的规模尚未建造完整,要等到将来慢慢的再扩建完善。
走进寺院感觉也很奇特,不似千年之后的现代寺庙,山门殿两旁立了四大金刚,但是正中却是一条直通道,没有前弥勒后韦陀的造像。穿过山门是青石铺地的天井,四面屋檐都向这一天井延伸,抬头看见天是“方”的。
可以想像一下,下雨天水会顺着飞檐都流到这个天井来,方形的天空会挂下四道水帘。天井的正中地面上有一块圆形的大青石,圆心部位稍稍凹陷,上面开有两个对称的小孔,直径比拇指稍粗。梅振衣知道这下面是一口井,圆形的井口很窄并且被圆石盖上了,这是一口风水井。
智诜禅师将天圆地方之象倒转,在寺庙正殿前做了个天方地圆局,以承接天枢地气,果然是一等一的风水大师。
走入正殿,也就是一般寺院所谓的大雄宝殿,又现其中的格局与普通大殿完全不同,左右较窄前后很深,并且通过巧妙的设计,自然分隔成前后两进。进大殿先只能看见正中神坛上的一尊塑像,却分辨不出是哪一尊佛或菩萨。在普通老百姓眼中看来,神坛上的诸佛菩萨各种像长的都差不多,要根据后面的绘画、旁边的侍像、菩萨本人地装扮以及手持的法器,还有帷幔上垂的锦帘字迹以及香案上的牌位,才能分辨出来。
但是这一尊塑像。周围没有这些参照,只是孤零零的一尊,全身披着锦缎,梅振衣也看不出来供的究竟是哪路菩萨?好像它就是一座“通用化、大众化”的佛门造像。
正殿左右两侧的墙根有一溜位置下比砖地高出一阶,显然也是安放造像的底座,但此时还是空地,也不知道将会塑哪些罗汉、金刚地像?因此走进正殿地第一进,只能看见正中那座身份不明的塑像。
转过这座法坛,没有院落没有台阶。直接进入大殿的第二进。与前面的空空荡荡相比。这里面的布置可就是满目琳琅了。两侧塑着十八座金身罗汉,左右各九,正中是释迦牟尼佛,左右墙角处是骑着青狮、白象的文殊与普贤二位菩萨,也是一左一右。
大殿的第二进是个假二层。什么叫假二层呢?很多种古典建筑,从外立面看与从内部结构看层数是不一样的,这座大殿不是楼房,但是第二进从里面看却说不清是一层还是两层。在左右十八罗汉像上方,还挑空了一层阁楼状的回廊。前有没设梯子,这回廊是上不去的。在回廊地栏杆上悬挂着很多幅画像,需要仰头才能够看清。
左右各有十七幅画像,左手边第一幅是佛祖释迦摩尼灵山说法图,第二幅是面带微笑的禅宗初祖摩诃迦叶尊,一字排开,左手最后一幅是禅宗十六祖罗罗多尊。然后转到右手这一侧,最后一幅是禅宗十七祖僧伽难提尊。再倒着排回来,一直到禅宗三十二祖,也就是中华禅五祖弘忍大师。
右手最前面,与左手第一幅释迦摩尼灵山说法图相对的位置,只挂了一幅装裱好的白纸,上面没有一丝墨迹,这幅留白之画在弘忍像旁边。却不知为谁人而留。
这一次接到请帖来观礼的有上百人。其中有一半是各地赶来的僧人,智诜禅师率领僧众在九林禅院门外一一致谢。并不对谁有过分的热情,也不刻意冷落何人。这么多人在寺院中肯定坐不下,在寺院外地空地上临时搭有结缘的竹棚,旁边还支有煮茶的灶炉,来宾先参观寺院,然后再到竹棚里喝茶。
梅振衣跟着参观的人流走进九林禅院,进入大殿第二进,沿着上方悬挂的画像一路看下来,芜州刺史程玄鹄陪着他。程玄鹄也是位饱学之士,一路指点介绍画像中的各位佛门尊,这些就是禅宗传承的谱系图,他着重介绍了其中地龙树大士与菩提达摩地生平事迹。
在他们身后,张果与星云师太并肩而行,一直在向师太请教画像上的各种典故,师太答地很耐心,张果听的也很认真。
一转弯走到右手边弘忍的画像前,现画像下面特意摆放了一个小香案,智诜禅师与一位中年僧人正在礼拜。梅振衣很知趣的没有走近,远远的站在一旁。等拜完了,只听那位中年僧人起身对智诜道:“师兄,你建了这座寺院,打算将衣钵传承留在此处吗?”
智诜点头道:“是的。”
中年僧人又道:“你留下玄奘法师的紫金钵,但禅宗信衣木棉袈裟并不在此处,来日信衣归宗门,为何不归嵩山少林呢?”
智诜禅师:“少林、九林,皆是禅林。”
中年僧人:“我初入芜州,也查觉出此是非常之地,你建的这座九林禅院,大殿正座法坛空待,必有深意吧?”
智诜禅师:“将来有缘,信衣归于此处,还要招一位住持镇守。师弟行游天下,有何人要推荐吗?”
中年僧人:“菩提、波罗,皆是佛缘。当来自来,不必推荐。”
这位与智诜说话的中年僧人相貌甚是平凡并不引人注意,神色也是平和中自有悲悯之态,站在那里隐约却有一种自然流露的宗师气象。梅振衣只看了一眼,就止住了以神识试探的念头。这时旁边有一人走过去道:“小和尚,你也来了?”
再看清风已经溜达过去了,很自然的与那位中年僧人打招呼,居然开口叫他小和尚。那中年僧人微微一笑,合手施礼道:“原来是清风童子。好久不见。”
清风:“上次见你就是在谈衣钵,这次见你,又和沙和尚淡衣钵,衣钵衣钵,非一衣一钵,可惜呀,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纠缠不解?”
中年僧人:“世人若皆已彻悟,何需弘扬真法?若如此,菩萨也不会下尽渡世人的宏愿。”
智诜禅师也微笑道:“开道场。有佛法僧三宝。说三宝。既非三宝,是名三宝。无非假借道场宏法,法是真,道场是空,但无此空不便印彼真。”
这两个和尚一开口说的就是佛法,清风也笑了:“不和你们说这些,智诜,此处法坛虚座以待,是想请小和尚来做住持吗?”
中年僧人摇头道:“非我,应另有其人。”
清风盯着中年僧人仔细看了几眼:“这么说。那位来可了不得啊。”
中年僧人:“了得了不得,空门无差别,无非是清风童子你有此分别心。”
清风摇头:“这话与我没关系,既然这么说,你让沙和尚在大街上随便拽一个人,剃了头就来当住持得了!”
智诜与中年僧人闻言不禁相顾莞尔,清风抬头看了看弘忍画像旁边那幅空白之像。又低头看了看中年僧人,似笑非笑道:“圆寂之后,才能挂上去啊,这一点,我亦深为赞同。”
智诜与中年僧人一起合什道:“善,此乃空中见性。”
清风又问:“究竟是什么人会来住持?”
智诜笑答:“贫僧一开口不就已经告诉你了吗?”
清风眨了眨眼睛,没再说什么就出去了。梅振衣也上前行礼。特意对那位中年僧人道:“大师。久仰了!今日一见,果见平凡风采啊!”
说到这里。那位中年僧人是谁啊,空白的画像又是留给谁地?如果九林禅院还能保存到千年之后的当代,那幅画像上理所当然应该是禅宗第三十三祖、中华禅六祖慧能。只不过此时画像是空的,而慧能本人站在画像下与智诜说话——慧能这次也被智诜请来了,而清风也认识他。
梅振衣走出九林禅院,远远来到寺院后的凤凰坡上,就是他当初纵马跃入城中之地,暗中取出了指妖针,神识锁定九林禅院凝神施法。
他现这座寺院的建造,并未截断自九连山往句水河方向的地脉,也没有占尽天枢地气,非常巧妙的立于地脉中枢,就像建在河流中的一座小岛,既能借灵枢之气,又能镇住地气升腾。
他笑了笑收起指妖针,到竹棚那边去饮茶,命下人供奉寺院三十六扇吉祥软草蒲团。在茶棚那边又碰见了舅舅柳直,小声说了几句,柳直也命人送上了九林禅院这一片地方的地契。这些算是上门观礼地贺礼了,柳家也把地皮捐献了。
看这间寺院地建造格局,智诜禅师并无恶意,听他与慧能地谈话,这二位都是得道高僧。但是在芜州建了这样一座庙,听清风的语气,智诜还要引来一位了不得的住持,这意味着芜州修行界的形势变复杂了,佛门也在此地插了一手。
果然,在中午举行的仪式上,智诜禅师取出了紫金钵,颂扬武后下诏建寺的功德之后,又当众宣布了一件事——要将紫金钵留在九林禅院,并在天下请一位高僧住持本寺。
在佛门弟子眼中,玄奘法师当年西行所持的紫金钵,那可是相当神圣的一件东西,而梅振衣知道,那紫金钵也是一件神器。智诜说留下就留下,还要招一位住持来镇守此寺,天下僧人闻言,当然会云集于此。愿意来的和尚当然很多,智诜怎么挑选呢?他也当众宣布了方法,他将在芜州停留一段时间,每逢初一、十五,便在九林禅院举行法会,开讲《大般若经》。四方僧众可以当众问,见识高,智诜禅师将邀请他住持此寺。
原来是要辩经啊,智诜可是当年玄奘的徒弟,玄奘可是号称史上辩经第一啊,曾经在天竺辩得群僧哑口无言。什么人讲《大般若经》能过智诜呢?假如有人能坐上九林禅院开宗住持地位置。那还真的很不简单!
九林禅院“开张”典礼结束后,智诜却单独请梅振衣留了下来,在一间小小禅堂内看座,先谢道:“梅施主供奉的这三十六扇蒲团,是人间难寻之物,看似平凡其意深远,老僧多谢了!”
梅振衣:“大师不必客气,其实这些东西,只不过是我前一段时间借炼器修行所成而已。供奉给贵禅院是随遇结缘。您何必单独把我留下来?”
智诜笑着问了一句:“今日九林禅院缺一住持。梅公子有没有兴趣啊?”
梅振衣一愣,赶紧摇头道:“出家当和尚?我没这个打算,大师不要开玩笑了!”
智诜禅师:“我不是开玩笑,只要梅公子肯归依佛门,实乃九林禅院住持最佳的人选,将来之修行功果不可限量,贫僧不会看错人地。以你今日的修行境界,也不会放不下家中的娇妻美妾吧?”
梅振衣很认真地摇头:“大师,您说这句话,我真的很感激。能听出来你是看重我,也是想渡化我。但是,我真没有这个打算!”
智诜叹了一口气:“贫僧绝无勉强之意,也早知梅公子没有这个打算,只是问一句而已。”
从九林禅院出来,梅振衣早已吩咐其他人陪玉真公主回去了,只有梅六牵着两匹马在门外等候。他这一次出门没打算当和尚。而是想再顺便处理些别的事务,去万家酒店视察开挖新酒窖。梅家与万家酒店合作的事情,是张果去谈妥的,后来一直交给梅六负责,进展的很顺利。
梅六聪明乖巧,在六兄弟中脾性最像梅振衣本人,因此梅振衣也最喜欢他。从整体计划来看。经营老春黄是挺大一笔私人买卖,交给他办最放心。
在路上。梅振衣问道:“我听说开挖新酒窖已经完工,事情办地都很顺手,现正在以糟养窖,你处理地都很好。再想一想,往后还有什么事,可能你处理不了,需要我亲自帮忙地?”
梅六想了想,只说了一个字——水。
酿制老春黄,不能用普通的湖水,否则酒地口味就差了好几分。以前纪家酿酒,都是用院中那一口井水,后来钟离权施法让那口井干涸了,梅振衣指点纪山城用敬亭山脚下雪溪泉水酿造新酒,并说这泉与那口井地脉同源。
万家酒楼自酿,去雪溪泉取水,虽然麻烦些但问题也不大。可如果大规模酿造,总是穿过十里桃花道到敬亭山脚下取雪溪泉水,太费工费时费车马。而且雪溪泉流量很小,也根本不够用。
梅振衣闻言点头道:“那口井,是我师父东华上仙封上的,我正想去试试,看如今能不能把它再打开。……我觉得,这可能是师父考验我修行的手段。”
说话间来到万家酒店,这里生意十分红火,比四年前的钟离权未封井时的光景,有过之而无不及。梅振衣穿过酒店直接来到后院,纪掌柜得到消息赶紧来见礼,纪家老母也出来相谢。梅振衣扶住老人家慰问几句,又对纪掌柜道:“忙你的去吧,不用招呼我,我就是想看看这口井。”
纪掌柜:“小公爷,这口井我后来请人重新淘过,可惜没有用,还是不出水。”
梅六插嘴道:“仙人施法封的井,凡夫俗子能淘出什么花样来?我家少爷是东华上仙的传人,正要施法开井,叫你回避你就回避!”
梅振衣:“六,不要这么说话!……纪掌柜,我想试试手段,请你且暂避。……六,你也退到一旁不要靠近。”
记掌柜回避,梅六也退开,梅振衣取出指妖针凝神御器。这件法器本是左游仙所炼制,其妙用就是帮助神识延伸,感应周围环境中各种神气与法力波动,后来又经过明月仙童地手重新炼化,看似妙用未变,但已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