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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权柄txt下载     权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零六章 生意经

    废除宰相,设立内阁这件事儿,在当时人看来,不过是昭武皇帝陛下为防止相权过大,所做的分权之举。其意义有多深远,能给这个伟大的民族带来什么,至少现在还无从得知……就连秦雷这个始作俑,都无法说清楚。

    但这并不能影响到隆威郡王殿下的好心情。昭武帝一训完话,他便笑眯眯的离了御书房,在明媚的阳光下伸个大大的懒腰,喃喃嘟囔道:“回家睡觉去喽。”

    刚走出没多远,却见着新鲜出炉的宣政殿大学士正站在不远处向自己望来。

    一看见秦雷出来,秦霖便颠颠的凑上来,嘿嘿笑道:“兄弟,干啥去?”

    秦雷苦笑一声道:“原本打算去睡觉,但现在看来是睡不成了。”

    “这响晴薄日的,睡什么觉啊。玉带河边新开了家醉仙楼,听说红火的一塌糊涂,走走走,我请你喝酒去。”秦霖完全没想到一个大馅饼就这么吧唧砸在自己头上了,一直到现在,这位殿下还有点晕菜呢。他是越寻思就越觉得自己得找人问道问道,便连忙拉住要回去补觉的秦小五,死皮赖脸的要请他吃饭。

    秦雷恼火的哼哼几声,转身跳上车,粗声道:“上来吧,还让我给你找人墩吗?”

    老三挠挠头,只好抓着门框,笨拙的爬上车,钻进了车厢,拍拍膝盖上的土,他苦笑道:“兄弟,不是我说你啊,大秦朝比你富贵的还有几个?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讲究呢?”

    秦雷的身子完全靠在长椅上,端一杯草莓酸奶。用麦秸做的吸管猛吸一口,闭目享受道:“不讲究?你说咱们大秦谁能喝着这个?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秦霖知道他那个什么荣军农场中牛宝马黄特别多,从桌上也端起一杯,饶有兴趣的学着他地样子,用一根麦秸一吸,便喝了一嘴黏糊糊的东西。

    秦霖刚要张嘴吐出来,却现秦雷正用吃人的目光望向自己,他只好委委屈屈的含在嘴里,却也品到了其中酸甜香醇的美妙滋味。这才将其咽下去。长舒口气道:“还挺好喝的呢。”嫌喝得不痛快,便把那麦秸抽出来扔一边,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把一圈短须都染成了白色。

    秦雷瞪一眼忍不住要笑的石敢,转移老三注意力道:“现在喝这玩意儿有点早,等着天再热点儿。就更过瘾了。”

    听他这一说,老三不禁打个寒噤道:“真凉啊。”却又抵挡不住那美味的诱惑,将剩下地半杯搁一边道:“还有没有了?给我点回去热着喝。”

    秦雷点头笑道:“这是样品,送来给我尝尝的,”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小坛子:“虽然不多,但还能供得起你喝。不过,这玩意儿一加热就没意思了,还是凉着喝好。”

    秦霖眉开眼笑道:“我可以放在冰窖里,等夏天再拿出来吃。”

    秦雷喝口酸奶,摇头笑道:“这玩意儿可保存不了多久。要是吃出人命来,我可不负责。”

    秦霖依依不舍的看那小坛子一眼,小声道:“那就等着夏天再给我吧。”

    秦雷点点头,笑道:“好吧,如果没忘了的话。”

    秦霖突然嘿嘿道:“我说兄弟。你那农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好东西,怎么不想着赚俩钱花花呢?”

    秦雷翻翻白眼道:“有什么意思?能挣几个钱?真无聊。”他虽然财务状况仍旧堪忧,但百八十两银子却实在看不到眼里去。

    秦霖嗤笑道:“兄弟啊,你真是抱着金鸡要饭。”说着挠挠头,龇牙咧嘴道:“你知道内府出品地尚秀坊胭脂多少钱一盒吗?”

    秦雷眯眼道:“多少?五两?”在他心中,用这么多银子买一盒水粉,已经是罪过了。

    秦霖摇头哈哈大笑道:“我说兄弟,你说的是寻常水粉店里的货色,”说着伸出一根手指道:“只要这胭脂盒上面印上尚秀坊三个古色古香的小篆,最少这个价……”

    秦雷看着他的手势。狐疑道:“一百两?太离谱了吧。”

    秦霖摇头晃脑的笑道:“兄弟老土了吧?你那一百两,连个盒子都买不起。告诉你,最少一千两!”

    秦雷两个眼睛珠子都差点掉下来,张嘴结舌道:“抢劫啊?这谁能买起了?”寻常人家里能折合个千八百两银子,就正经算是富户了。他无法想象,有人能无聊到用一个富户的全部财产。换一盒擦脸的东西……

    秦霖见他舌头都伸出来了。爽的简直不能自已,眉飞色舞道:“知道这世上什么最值钱吗?”一提起生意经。这小子顿时神采焕,跟打了鸡血似的。

    秦雷已经彻底呆滞了,木然地摇摇头,便听秦霖神神秘秘道:“稀缺!这世上就是这玩意最值钱。”

    “喜鹊?”秦雷奇怪道:“方才树上还停着一群呢……我怎么看不出有多值钱呢?”

    秦霖差点摔在地上,吐沫横飞道:“拉稀的稀、缺心眼的缺,稀缺!不是喜鹊!”

    “哦,拉稀的缺心眼啊……”秦霖终于支撑不住,一**坐在地上,引得秦雷哈哈大笑。

    笑一阵子,秦雷才正经道:“你是说什么东西稀罕,什么东西就值钱是吧?”

    秦霖苦笑道:“你不挺明白吗?那还耍我干嘛?”话虽这样说,但还是解释道:“这世上不缺两种人,一种是穷人、一种是有钱人。世道越乱,这两种就越多。”说这话的时候,他像个哲学家。

    但只是一眨眼,秦霖便把那副悲天悯人地心肠收起,换上一番奸商面孔道:“我感觉吧,挣没钱人钱。你会越来越没钱;只有挣有钱人的钱,你才会越来越有钱。所以穷人自不消提,咱们要赚就赚富人的钱。”

    说着忍不住显摆道:“就拿一盒尚秀坊的水粉来说,虽然用地是最金贵的材料,其实也就是十两银子的本钱。再扣掉杂七杂八的费用,我只要卖出一盒去,就能赚个九百多两银子。若是想从寻常人身上挣到这些钱,怕是要卖出四五百盒上等水粉才行。”

    秦雷咋舌道:“太黑了吧?”

    “黑?”秦霖撇嘴笑道:“要想挣有钱人的钱,他们的心态你得把握住了。而有钱人又分两种。一种是贫穷乍富地暴户,一种是几辈子挣下的家业,含着金汤匙长大的那种。据我观察,还是前一种人多地多,要占到八成以上,而后一种人还占不到两成。这两种人你得区别对待:要有重点。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

    秦雷现,这是认识老三这几年间,他最光彩照人的一次。不忍破坏他的兴致,便笑着凑趣道:“还要讲策略?”

    “那当然!”秦霖唾沫横飞道:“这前一种人,可能一时间因为什么原因了,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唯恐别人怀疑自己地财力,那是什么贵、什么流行买什么,根本不在乎价钱。”

    “但这种人有个毛病,因为毕竟穷过。从骨子里还是很抠地,若他们觉着一样东西贵的离谱,别人又都不用,是不会当那个冤大头地。”秦霖狐狸似得眨眨眼,咯咯笑道:“所以这些人只能跟风。不能引导潮流,要想打开销路,还得靠后一种人。”

    “后一种人呢?”秦雷好奇道。

    “这后一种人啊,从小没见过钱是啥模样,对东西贵贱根本没概念,想要啥都有人给出钱了,十两和一千两,在他心里是一样一样的。”

    秦雷深有感触的点点头,他刚到上京城那会儿,沈洛说拿出几百万两银子行贿。他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随口说了句:这么多啊。不就是因为对银钱没概念吗?

    “所以呢?只要让后一种人先享受到了,不管多贵,他们都乐意付钱。当后一种人用的多了,前一种人就憋不住了,心道:他们有我不能没有啊!管他多少钱、到底有什么用呢。买回来赶上潮流再说。”

    秦雷算是听明白了。拊掌道:“所以只要在后一种人中打开销路,就不愁了。”

    秦霖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道:“悟性不错。这后一种人其实数量很少,一般人也很难接触到。但咱们兄弟本身就是这种人,优势得天独厚啊。”说着晃一晃手中的杯子,哈哈笑道:“只要安排个合适的场合,让这玩意儿一露面,你就等着数银子吧……”

    秦雷对这些事情兴趣缺缺,但唯独对银子两个字十分冲动,他太缺钱了,京山城和京山军便像个黑洞一般,有多少钱都能吸了去。尤其是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若不是乐布衣黑吃黑,顺了文彦博一大笔银子,馆陶早就要过来哭穷了。

    但那确实不是些值钱的玩意儿,想到这,他不确定道:“我那里有甜酒、葡萄酒、酸奶,还有各种烈酒,酱香型的、醇香型地都有。到了夏天还有各种各样的冷饮……”

    秦霖闭目寻思半天,缓缓道:“你把这些货物供给我,我每年给你二十万两银子。”

    秦雷虽然对做买卖没有什么天赋,但论起动心眼子,老三老四绑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知道老三老四早有一套成熟的供货渠道,定是有了金刚钻、才想揽这瓷器活。

    将杯中的酸奶一饮而尽,秦雷摇头道:“不行,怎么能让三哥你独自承担风险呢?”说着一脸义不容辞道:“打虎还要亲兄弟呢,咱们共担风险。这样吧,不论赚了还是赔了,咱们都对半分。”

    秦霖心如刀割,但秦雷十分实诚,双方一个出货、一个卖货,对半分公平合理,他也没什么好说地。只好咬牙点头道:“好吧,就这么定了。”这一说就算诺成了。也不用签字画押按手印啥的……就算秦霖不要信誉了,他还是要命的。

    秦雷这才好奇的问道:“既然咱俩对半分了,你给个大约摸的数呗,我一年能分多少?”

    秦霖嘴角**几下,还是实话实说道:“伍拾万两。”

    秦雷张大嘴巴道:“就那些农副产品?就能挣伍拾万两?”这钱也太好挣了吧?

    “一人伍拾万两。”秦霖眨眨眼道:“一共一百万两。”

    “就就……就我们农场地出产,一年就可以挣一百万两?”秦雷嘴巴张的能装下个拳头。

    “当然不是你们农场了,”秦霖撇嘴道:“是我们内府出品,才能值这个钱。”

    秦雷惊讶道:“内府不是早归老二了吗?”

    秦霖轻蔑笑道:“什么是内府?它是遍布大秦的一百七十七家工坊、以及七百七十四处田产、矿山、林地、湖泊。光往来账目就如烟波浩渺一般,他老二根本就闹不明白。对我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每月给他两万两银子,他就啥都不管了。”

    秦雷了解的点点头,秦霖这一阵讲演才告一段落,马车也到了目的地。石敢先派人四处检查一番,这才请两位王爷下车。

    秦雷下来一看,便见着波光粼粼地玉带河边。起了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看起来崭新一片,但买卖却出奇的好。

    再看看那酒楼牌匾上的醉仙楼三个龙飞凤舞地大字,秦雷不禁乐了。边上的秦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道:“笑什么?这字虽然不是名家所写,但也很有风骨,称得上绝妙好字了。”

    秦雷只是嘿嘿直笑,秦霖狐疑道:“不是你写地吧?”

    秦雷把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似得,摊手笑道:“我的字刚刚能看,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达到这水平。”

    秦霖一想也是,就没有再问。拉着秦雷便往酒楼里走去。

    秦雷就不告诉他,这字是馆陶所写,这店是庄蝶儿所开,以免这小子妄想吃白食。

    兄弟两人进了酒楼,只见楼内装潢古色古香、高贵典雅。古拙处不失精致;高雅处绝不张扬。“一看这店东就是底蕴深厚。这样地格调就是万里楼也要逊色些。”老三如行家一般道。

    这时店里地知客迎上来,竖起大拇指道:“您老有见地,我们酒楼是请神机先生的高徒设计,岂是一般酒家可比?”

    老三哂笑道:“神机高徒?吹了吧,人家身份何等高贵,能给你们个小小的酒楼做设计?”

    秦雷却知道,这知客没有吹牛,凭着庄蝶儿的本事,让馆陶乖乖出个设计图,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没想到她还用来作噱头宣传。果然是物尽其用,绝不浪费呀。

    那知客不敢跟老三定罪,陪笑道:“小人也是听别人说的,管他是谁呢,反正您看着舒坦就行。”

    老三这才露出点笑脸道:“还不错。”

    “那两位大官人里面请,您是要包间还是雅座呢?”知客眉开眼笑的招呼道。

    “最好的房间。这还用说吗。”老三牛皮哄哄道。

    秦雷轻笑道:“我看着你跟暴户就没什么区别。”

    那知客赶紧陪笑道:“客官稍后。小的给您去问问,还有没有贵宾间了。”没去一会儿便带着个胖胖的掌柜回来道:“客官。真不凑巧,所有地包间都满了。”

    秦霖恼火道:“这才啥时候就爆满了?”

    胖掌柜小心翼翼陪笑道:“一般在小店吃饭的,都得提前个三五天预订,现在是真没有房间了。”

第四零七章 富易妻、贵易友

    秦霖一听没空间了,今日也不想多事,转身便要拉着秦雷离开。

    “二位留步。”那胖掌柜却又出声挽留道:“有一间是给我们大老爷长留的,就请二位跟小的来吧。”

    秦霖嘿嘿笑道:“不怕你家大老爷怪罪你?”

    胖掌柜满面恭谨的看秦雷一眼,小意道:“若是别人那是贵贱都不行,但二位自然无妨。”

    秦雷这时也认出来了,那胖掌柜正是石猛的一个什么亲戚,过年时曾经在石家见过一面,看来他也认出自己了。不过这人还算乖巧,见自己不声不响,便没有贸然上前相认。

    二人被掌柜的带进三楼临河的一个套间,看看屋里的摆设,秦霖不禁暗自咋舌。

    胖掌柜恭敬的请二人在大圆桌上坐定,低眉顺目的问道:“客官喜欢喝什么茶?”

    秦霖不禁笑道:“口气不小啊,公子我日常喜欢六安瓜片,你这儿有吗?”

    胖掌柜恭声道:“有的。”

    秦霖话锋一转,皮笑肉不笑道:“但爷们今天想喝大红袍,你这也有吗?”

    “有的有的。”胖掌柜还是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秦霖又存心刁难道:“还是喝蒙顶石花吧,上茶吧。”那六安茶也好、大红袍也罢,虽然十分稀罕,但好歹都个寻处,而这蒙顶石花……他也只是在《茶经》里看过,却是从没见过实物。

    哪知那胖掌柜寻思一会道:“有的,您稍后。”

    秦霖不信道:“这蒙顶石花,据说已经失传,你们区区一家酒店怎么会有呢?”

    胖掌柜笑道:“大官人有所不知。这茶产自剑南雅州名山,一来不在咱们大秦境内,二来现在也不叫蒙顶石花,而是改名叫雅安茶了,所以知道的不多了。”

    秦霖见他说起来头头是道,知道自己难不住他了,便停下话头道:“好酒好菜尽管上来,然后就全出去吧,这有我们自己人伺候。”

    胖掌柜恭声退下。张罗着上酒菜去了。

    待厅里没了外人,秦霖才对秦雷轻声道:“这家店可够阔气的,看这清一水的黄梨木桌椅,还有这一大块波斯羊绒地毯,再看看房里的摆件,都是前朝地上品三彩瓷器。再配上墙上的颜真卿、柳公权、阎立本、李思训。这一屋子摆设价抵万金不说,更可贵的是协调,让人一进来,就感觉重回盛唐一般。这家酒楼着实要比万里楼还高一个档次。”

    秦雷轻声笑道:“我说大学士,自从上了车你就喋喋不休,怎么到了这儿还扯你的生意经呢?”

    秦霖这才想起正事来,挠头笑道:“三哥我就好这口。”

    这时胖掌柜带人进来,上茶上酒上菜,茶是蒙顶石花、酒是琼浆玉液、菜是山珍海味。不一会儿,便摆了琳琅满目的一桌。胖掌柜的躬身笑道:“二位官人请慢用。”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看着满桌子酒菜,皆是自己钟爱的菜品酒水,秦雷的嘴角微微上翘,他虽然不喜欢阿谀奉承,但对这种不着痕迹的讨好。还是很受用地。

    秦霖给秦雷倒上酒,兄弟两个就推杯换盏饮了起来。一上午的早朝觐见,两人都有些饿了,便先拣些轻松地话题下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秦霖这才搁下酒杯,轻叹一声道:“兄弟,今天父皇这事儿弄得我有点晕。你给我把把脉,梳理梳理成不?”

    秦雷夹一筷子清蒸鲈鱼,送入口中细细品尝道:“弄那么清楚干嘛?反正横竖没人敢得罪你就是。”

    秦霖嘿嘿笑道:“不错,这下子没人敢欺负我了。”旋即又不自信道:“可你说父皇为啥偏偏选择我呢?”

    秦雷搁下筷子。微笑道:“无它,均衡各方势力尔,对父皇来说,你是必然的选择。”

    “能说具体点不?”秦霖给秦雷端杯酒道。

    秦雷心道:你知道那么多干嘛呀?但转念一想,这位日后要在中枢供职、帝前行走,若对时局没有个清晰的认识。怕是要吃大亏的。想到这。终于点头道:“就跟你说道说道。”

    “好啊好呀。”老三欢喜道。

    “文彦博一去,朝堂上顿时出现了巨大的权利空间。而陛下呢?又难得掌握了分配地主动权。父皇本来想全部据为己有的,但坚持了两个月不到,就已经累的筋疲力尽,不得不将权利分配一部分出去。虽然如此,老头子一定希望将来的大学士都乖乖听话,不要再出现文彦博那种老不死。”

    秦霖端着酒杯道:“那就找自己人呗。”

    秦雷与他轻轻一碰杯,微笑问道:“自己人?你觉得在父皇眼里,谁是他的自己人?”

    秦霖仰脖干下一杯,咂咂嘴笑道:你呀。

    秦雷哂笑一声道:“那怎么不让我当大学士?”

    秦霖一挑眉毛反问道:“不是让麴延武当上了吗,再加上我,谁不知道我俩是你五殿下的铁杆。”

    “那王安亭、田悯农、还有那个什么周廉呢?”秦雷笑眯眯问道。

    “这个嘛……”秦霖一时语塞,不确定道:“充数的吧。”

    秦雷摇头笑道:“绝对不是,父皇的安排十分巧妙,这次的五位大学士各代表一方,没有一个是充数的。”说着看他一眼,嘿嘿笑道:“若有一个,那也是你。”

    秦霖耷拉下眉毛,无可奈何道:“虽然是实情,但说出来还是很打击人地。”

    秦雷不再逗他,伸出食指在杯中沾点茶水,在桌上划一条线道:“麴延武代表我,”又划一条线道:“王安亭代表太子。”再划一条道:“而田悯农则代表几个老家伙。”

    “那个周廉呢?他是代表什么人的?”秦霖追问道。

    秦雷划一条断断续续的水线,轻声道:“他是周嫔的父亲,假假也算一国国公。乃是先帝朝的同进士,也曾当过一任县令,但不久便因事获罪,罢官流放三千里,女儿也被送宫里为奴。后来金风玉露一相逢,他女儿变成了周贵人,还生下了老六。陛下自然特赦了他。还提拔其为周平知府。十几年来不声不响,居然坐到了总督,应该算是陛下地人。”这名单秦雷早就知晓,自然要调查一番了。

    “又是个闷声大财的家伙。”秦霖嘟囔一句道:“看来老六是要大翻身了,你还不知道吧,他已经补进御林军了。看起来父皇要栽培他一番呢。”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秦雷颇为意外道。年前秦霖还求自己要进黑衣卫,但后来因为在除夕夜受伤耽误了,秦雷也就没有催促。却不曾想,人家竟然另攀高枝了。

    秦霖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赶紧解释道:“大概就是你忙着春闱的那段日子,可能是看你忙,便先不惊动你了吧。”

    秦雷缓缓点头,淡淡道:“也许吧。”便不再说这事儿,转回原来的话题道:“现在这四个大学士算是分属四方,你的立场就分外重要了。”

    “我的?”秦霖奇怪道:“谁不知道我和你是穿一条裤子的?”

    秦雷摇摇头道:“原先无妨。从今往后,你要是还给人这个印象,怕是不出一年半载,那大学士位就要易主了。”

    秦霖紧紧皱眉道:“为何?”

    “陛下需要占多数。”秦雷言简意赅的解释道:“你毕竟是父皇地儿子,所以他认为你还是可以倒向他地。”

    秦霖把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连连摆手道:“从去年那次金殿之上,你为我和老四出头之后。我就认定跟你混了,那是一定不会变的。”

    秦雷微笑道:“三哥不用紧张,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至少面上要处处支持父皇。”说着轻笑一声道:“跟我穿一条裤子和与父皇盖一床被子,是没有冲突的。”

    “要是真有冲突呢?”秦霖皱眉道。

    秦雷缓缓摇头道:“不会的,我是模范儿子,让着老子。”

    秦霖见他这么说,也放下了心事,与秦雷碰一杯。呵呵笑道:“行,就听你地。”

    兄弟两个饮一阵,便听到外面锣鼓喧天,爆竹声声,秦雷看一眼窗口,石敢赶紧过去朝外看一眼。回身将窗户关上。隔断外面地喧哗声,向秦雷禀报道:“一群礼部官员。穿红挂绿、吹吹打打地往东去了,好些老百姓跟着看热闹呢。”

    秦霖恍然道:“今天是春闱放榜的日子。”

    秦雷点头道:“原来如此。”身为主考官,居然不知道这事儿,确实也是够迷糊地。

    秦霖笑道:“文彦博这事儿一出,三甲的名次又重新排定了吧?”

    秦雷撇撇嘴,摇头道:“老头子自己捣鼓的,没再问我,我也不知道。”

    许是心情大好,秦霖有些坐不住道:“走,贡院街上看看去。”

    秦雷也有此意,两人便匆匆会了账,下楼上车往东去了。

    一路上透过纱窗,见到许多士子急急忙忙的往贡院街赶去,这些人不管长的高矮俊丑,今日统统一个长相曰面无人色,一个心思曰忐忑不安。秦雷还看见几个相熟的举子,就连那笃定会中地方中书也是一般。

    方中书本来今日在懋国公府上做客,话说他这些日子过的十分滋润。京里达官贵人都认定他们十位天子门生会高中,自然要争相延请几位新贵。但机会别人给了,面子却还要自己挣,日子一久,这十位老兄便在贵人们心中,分出三六九等来了。

    这其中方中书长的白脖子净脸。写一笔好字、吹一口好箫,更是一代对王,作诗画画也在行。自然受到京中贵戚的强烈追捧,乃是十人中混的最好地。前些日子被懋国公请去做客,国公夫人都破天荒地作陪,还一直旁敲侧击的打听他的婚姻状况,家庭出身,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这是有招婿的意思了。

    方中书人物风流、头脑灵活。怎能听不出其中的意思。便声称自己乃是鳏夫,当即将年庚交与国公夫人。不日便听人传话,他与国公千金八字相合,便欢欢喜喜的制备下彩礼,今日过府下聘来了。

    双方你情我愿,自然水到渠成。皆大欢喜,眼看就要改口叫岳父、贤婿了,可就在这节骨眼上,却听外面有人进来报道:“放榜了!放榜了!”

    方中书当时就坐不住了,心道:不管怎地,还得先确认下中不中再说,不然要被人笑话轻薄孟浪了。想到这,便起身告罪道:“小侄已经心急如焚,请岳……公爷恕罪。”

    懋国公是准备招个进士女婿,自然不会拦他。闻言颔道:“应该的,应该的。”便吩咐家人为方贤侄备马,还酸酸道:“温酒等你回来,预祝贤婿双喜临门哦……”

    方中书连声应下,在国公府几个小厮的陪伴下。打马离了国公府。一上大街,让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心里也开始忐忑起来……万一万一地瞎琢磨起来。

    正在信马由缰的前行,却被后面一声方大哥吓了一跳,方中书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却是涂恭淳与一干山北士子。只是别的士子都扭过头去,装作视而不见,只有涂恭淳还像往常一样热情。

    方中书有些尴尬的打个哈哈。心中却将那多嘴的涂恭淳骂了个狗血喷头:你这个猴**,多什么嘴呀!

    涂恭淳呵呵笑道:“方兄,你也去看榜啊?”

    方中书不咸不淡道:“嗯……”

    边上有人看不下去了,冷笑一声道:“老涂,没听说过富易妻、贵易友吗,人家方进士今番黄金榜上、攀龙附凤。眼看就要既富又贵。说不定连黄脸婆都不要了,哪还瞧得上咱们这些寒酸学子?你也别拿热脸贴人家冷**了。”

    涂恭淳涨红脸道:“方兄不是那种人!”

    旁边的举子哂笑道:“这里就你一个认为不是地。莫非其余人都是傻子不成?”

    涂恭淳刚要反驳,他边上一个同窗厉声道:“你问问他把我们地拜帖都扔到哪里去了?”众人见方中书整日出入高门大府,便纷纷写了拜帖,请他代为引荐。一旦落第了,也好谋一条安身之路不是。

    方中书板着脸道:“我都给你们递了,人家不见有什么办法,怎么反倒怨起我来了呢?”

    “我呸!”有人怒不可遏的骂道:“你根本没有!”便从袖子抽出一打皱巴巴脏乎乎地信笺,高声质问道:“敢问方大状元,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在会馆后面的垃圾堆里呢?”

    方中书的脸腾地红了,恼羞成怒道:“各人功名自己挣,老子凭什么要帮你们?我欠你们钱还是怎么?”

    涂恭淳见他亲口承认,红脸顿时气得紫,恼火的上前,就要把他从马上揪下来质问一番。

    边上国公府的小厮赶紧拦住,蛮横无理道:“你们这群穷鬼,敢伤我们姑爷!”虽然对方是些举子,可国公府的恶奴并不在乎。

    “姑爷?”这下轮着涂恭淳呆了,失声问道:“那你媳妇我嫂子怎么办?

第四零八章 皇榜传胪

    方中书的脸色顿时难看异常,只见他咬牙切齿道:“胡说什么呢!我没有媳妇儿!”便要命令小厮将涂恭淳赶走。

    涂恭淳却是爆仗般的脾气,怒火冲天道:“我胡说八道?你儿子都七岁了,难道你自己就能生出来?看把你能耐的!”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国公府的小厮赶紧上前,七手八脚的将便要将他往道边拖,同行的士子们不让了,双方便推推搡搡的快要厮打起来。

    秦雷在车上冷眼旁观,看到这一幕,沉声吩咐道:“把他们拉开,各干各的去。”石敢赶紧下车,刚要带黑衣卫上前,却见着一队巡街的京都府衙役先上去了。看着衙役将两帮人拉扯开,石敢便止住了脚步。

    两伙人怏怏的分开,气呼呼的往贡院街赶去,到达那里时已经是人头攒动,一排京都府的衙役将士子们隔在外围,而四名礼部主事,正在往贡院墙上张贴皇榜。

    最先贴出来的是同进士,哦对,在五殿下极力的促成下,现在已经改名叫做进士出身了。此次共取进士出身一百八十名,居大秦历代之。

    士子们屏住呼吸,视线死死盯在那大红的皇榜上,在一行行金光闪闪的大字中,寻找自己的名字。他们知道,这次是高中的最佳机会,若是错过了,很可能以后都无缘朝堂了。

    人群中不时爆出一阵阵欢呼声,那是有举子在皇榜上现自己的姓名。这些人又仔细查看两遍,确认无误后,便挤出人群,大肆庆祝去了。

    方中书也到了这里,但他并不急着往里挤。仿佛怕失了身份一般。

    涂恭淳他们却不在乎,他们使劲挤进人群,不一会儿,便有几个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哈哈大笑着又挤出人群。却并不离去,而是等着所有人都出来。

    方中书站在一遍,斜眼看着那群兴高采烈的昔日同乡,边上的小厮怪声怪气道:“鼠目寸光,连个同进士都高兴成这样。若是中了状元,还不得立刻晕死过去?”方中书眨眨眼皮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却深以为然。

    过一会儿,涂恭淳也钻出来了,别的考生连声问道:“中了么?中了么?”

    涂恭淳撇撇嘴,故作洒脱道:“没有!不过无所谓。反正俺志不在此。”

    这时,商德重和辛骊桐也带着陇右地士子过来。与涂恭淳等人打过招呼后,辛骊桐便和士子们一道往里挤去,但商德重并没有跟进去。

    涂恭淳好奇道:“商大哥,你怎么不去看看呢?”

    商德重微微笑道:“我觉得自己不在这个榜上。”

    涂恭淳点头道:“方才我看过,好像是没有商大哥名字,”说着难掩羡慕的笑道:“虽然咱俩都不在榜上,可结果是迥异的。俺是名落孙山,你是高中头甲。”

    商德重笑道:“听说这次一甲有十名,倒比原先多了七个。说不定能中一个呢。”觉着自个的话有些满,他又笑道:“能中二甲我也很满意。”

    涂恭淳满面欢喜道:“若是高中进士,商大哥可要请客啊。”

    商德重点头笑道:“兄弟你也不是没可能,再耐心等等看。”涂恭淳本来打算要走了,听他这样说。又停下脚步道:“也好,全当看热闹了。”

    方中书那边的小厮阴阳怪气道:“还等什么等,你要是能中了,老母猪都能上树。”

    商德重面色一肃,沉声道:“哪里来的奴才,竟敢对举人放肆,不怕中都府拿你去问罪吗?”

    小厮们最是欺软怕硬,这位面皮焦黄的商先生也曾经是他们国公府的座上宾,他们知道他是京中举子的领袖、天子门生之。虽然因为相貌差了些,不如方中书那么受欢迎。却也是举足轻重地人物。是以小厮们并不敢放肆。

    但这些人心肠最坏,转眼就想到了法子,便小声嘟囔道:“姑爷,你们都是天子门生,我们怕他,您可不怕。可不能看着我们受欺负啊。”

    方中书唯恐那点龌龊事儿彻底露馅。本来不想多事,可小厮们这样一说。他也不好不管,只有硬着头皮道:“商兄,欺人太甚了吧?”

    商德重早听了边上山北士子七嘴八舌的控诉,满脸鄙夷道:“且不说别的,单问你一桩,方兄弟,你到底有没有结婚?”

    “结了……”方中书差点说出实话来,又赶紧补救道:“不过拙荆已经亡故好几年了,不劳商兄费神挂念。”他见越来越多士子围观,一狠心,直接将话头掐死。

    “你放屁!”涂恭淳暴怒道:“来前还是嫂子给烙的面饼呢,她怎么就亡故好多年了吗?”

    “诬蔑!你这是诬蔑!”方中书阴沉着脸道:“商大哥莫听这个善妒的小人污蔑在下,不信您可以去我们老家调查,看看到底是不是实情。”

    他把话说得这么满,商德重一时也颇为踌躇,轻声道:“你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方中书咬牙切齿道。管他初一还是十五,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商大哥莫听他的!他已经鬼迷心窍了!”涂恭淳面红耳赤道。

    商德重一摆手,阻止涂恭淳继续飙,沉声对方中书道“你可敢起誓?”此时人极重信用,也绝对相信赌咒地内容,若不是真心实意,可是不敢乱誓的。

    “这个嘛……”方中书一时语塞,边上的小厮却鼓噪起来,“姑爷,真金不怕火来炼,孝子不怕鬼遮脸,您有何不敢啊?”这些家伙可是国公府上的。一听出其中的猫腻,自然要为自家老公爷长个心眼了。

    被他们这一挤兑,方中书只有满脸通红道:“好吧。”寻思片刻,才蚊子哼哼道:“若是在下撒了谎,就让我父母双亡。”

    “你本来就父母双亡了!”涂恭淳冷笑道:“拿九泉下的老人赌咒,真是个丧尽天良的家伙。”

    商德重虽然不能判断此言真伪,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出声道:“方兄弟不妨换一个。”

    方中书现在吃了涂恭淳地心都有了,恨恨的看他一眼。粗声道:“我若是撒了谎,就让我以后都中不了进士,可以了吧?”他如意算盘打得精,心道:以后不中,不代表这次不会中。反正皇榜已经出来了,我好歹也是个天子门生。考得又不错,这次肯定会中的。既然这次中了,以后自然就不会中,这家伙确实思维敏捷,不愧是一代对王。

    众人哪料到转眼间,他地肠子便转了三千六百圈,都觉着这个赌咒够狠的了。读书人么,不就为了一朝题名天下知吗?若是这辈子都没机会金榜题名,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商德重闻言点头道:“涂兄弟,看来是你误会方兄弟。跟他赔个不是吧。”国公府的小厮们也重新热情起来,指着涂恭淳的鼻子破口大骂,什么难听拣什么说。

    “气煞吾也!”涂恭淳脑门子上青筋直跳,咬牙切齿的尖叫道:“方中书,你有本事等我仨月。待我将嫂夫人接近京来,到时咱俩再对峙不迟!”

    方中书已经豁出去了,冷笑道:“嫉妒使人龌龊啊,不就是我考中了,你没考中吗?告诉你,涂恭淳!就凭你这德行,这辈子你也永远别想考中!”

    这时一声炮响,又有一队衙役护着四名礼部郎中过来,这是要放二甲地榜了,众人地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再没人关注方中书和涂恭淳这对昔日好友的反目。

    二甲名单有六十人,也是历代之最,现在的二甲也不叫进士出身了,而是改名叫进士。这张榜在三甲名单的上面,上面的金字也要大得多,这样的好处是……士子们不用再往里挤了。只要站在外面。就可以看清榜上地名单。

    商德重和那群士子突然哈哈笑道:“老涂,你小子太狗屎运了。居然中了二甲最后一名。”涂恭淳正在生闷气,闻言也是一愣,大张着嘴巴抬头一看,果然见着自己的名字,在二甲末尾挂着,不禁傻笑道:“中了?我有点晕……”

    远处车上的某人见了,微微一笑道:“傻小子……”

    “中了?中了?我竟然中了?”涂恭淳大张着嘴巴,呵呵傻笑道:“太不可思议了……”一看就是幸福地一塌糊涂。虽然他说是不在乎,但十年寒窗的读书人,怎会真正释怀呢?

    “狗屎运。”方中书极端不爽道。

    “你是狗屎!”山北士子们齐声回敬道。

    方中书只好闷闷的低下头去,心道:等着一甲名单出来,再让你们看看好歹。这一圈二甲里,又没有他和商德重,倒是有六位所谓的天子门生。

    仔细把那皇榜看了好几遍,方中书微微失望的低下头,商德重揽住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还有一甲呢,以兄弟你地学问,取中状元也是有可能地。”

    方中书勉强笑笑道:“兄弟不用安慰我了,谁不知道想进一甲,除了实力还要时运,我时运不济啊。”怕商德重听起来刺耳,他说的十分委婉。说完笑笑道:“倒是兄弟你,时来运转,可要好生作番事业,给咱们陇右人增光啊。”

    商德重听出他语气中地萧索,叹口气道:“大不了再复习三年,三年以后再考吧。”辛骊桐苦笑一声道:“再说吧。”

    二甲有个彩头,是众人十分瞩目的,名唤传胪,即是二甲第一名。这个名次乃是二甲之,其地位并不亚于一甲的三人。这次虽然因为一甲扩编,但传胪一位还是很有价值地。

    众人看到,这次的传胪名唤常纬卿,便开始四下寻找那位常传胪,便有山南的举子欢呼道:“是我们的!”说着将一个身材瘦小地青年举起来,嘻嘻哈哈道:“快来参见传胪老爷。”这次山南取中三十多个进士、进士出身。举人们……哦不,应该说是进士们十分满意,自然特别能闹。

    那常纬卿晕晕乎乎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但众人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也就见怪不怪了。

    众人笑闹一阵,便安静下来,等待着一甲名单的公布。大秦并不兴殿试,一甲的名次在此时便会公布。状元、榜眼、探花也随即产生,是以进宫谢恩时才会第一次见到皇帝。

    贡院街已经被塞得水泄不通:那些已经取中的不愿意离开,想看看一甲都是哪几位同年,而没取中的自然也不愿走……虽然他们知道,高中一甲地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总还有点希望不是。

    望着车外面表情各异的士子们。秦霖狠狠吸一口酸奶,庆幸笑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觉着自己命好呢。”

    秦雷的双眼在人群中漫无目地巡梭,若有所思道:“人要知足啊,不知足的话,会死的很惨地。”他看到二甲之中有大合源少东家刘孟起地名字,虽然中不溜的不是很靠前,但对于一个商贾之子来说,这名次却是最完美地。

    秦霖突然扑哧一笑,险些喷出奶来。秦雷奇怪道:“你笑什么?”秦霖一边擦嘴一边矢口否认道:“没,没什么。就是呛了一下。”

    秦雷狐疑的看他一眼,没有再追究。因为就在这时,在一队金甲红袍的士兵护卫下,两位礼部侍郎出现了。

    忐忑等待中的众人一下安静下来,人头攒动的长街上。竟然没有一点声音。人们齐刷刷的望向两位侍郎……手中的金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一甲意味着什么?除了光宗耀祖的荣耀之外,还有更高的*,更平坦的仕途,以及更有可能被士族相中,彻底改变家族地命运。面对着这种诱惑,又有谁能不心动呢?除非他根本没可能获得。

    两位侍郎大人面色严肃的走到贡院榜前,御林军士兵支起了梯子,请二位大人爬着梯子上去张榜,这有个说法叫直上青云。所以一甲榜又叫青云榜。

    两位大人将皇榜挂在贡院榜的顶上,对视一眼之后,便一齐揭开糊住卷轴下半截的封条。

    待那封条断裂,只听哗啦一声,八尺宽、三尺高的一段黄绫便展开了,大秦地十名一甲也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倒吸气声音。一到十名的名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看到:昭武十八年科举的状元老爷姓方讳中书;榜眼老爷姓商讳德重;探花老爷姓沈讳子岚……真是十分的扯淡。

    第四名唤作辛骊桐。之后还有两名天子门生也高中,其余的皆是名门大户的公子。而第十名竟然叫李四亥……当然,这比起沈子岚来,只能算是一般的扯淡。

    两位侍郎大人费劲的爬下梯子,擦擦汗水,整整衣襟、清清嗓子道:“我说各位,没有什么疑问地话,就请所有上榜的进士们三日后到礼部衙门集合吧。”

    “等等!我有问题!”一个清越的声音从不远处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上传来。

    众人齐刷刷回头望去,便见到两个年轻人从车厢中站出来,说话的正是当先一个。

    “恩师……”“王爷……”“参见王爷……”一片乱糟糟之后,在两位侍郎大人的带领下,满街地士子百姓,一起跪拜两位天潢贵胄。

第四零九章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方中书看着那皇榜张开,第一个跃入眼帘的便是自己的名字,他顿时呆住了。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千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十年苦读、落第悲苦、遭人白眼、低声下气。种种耻辱,片片心酸,在今天终于有了结果。

    这一刻,他终于懂了孟郊,懂了那看似势利可笑的及第诗: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世界也变得不再真实。太阳光变得七彩斑斓,扭曲着所见到的一切。他只感觉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身边国公府小厮的谄媚恭维,也听不到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的造作祝贺。

    他想闭上眼睛,细品其中的甘苦,给人以宠辱不惊的淡然印象,那才是状元应该有的派头。但他不能,千百种感受都变成了狂喜。这种让人浑身燥热的狂喜,在他的四肢百骸中鼓荡,仿佛不歇斯底里泄一番的话,便会被其撑开爆炸一般。

    众人看着状元郎浑身颤抖的样子,纷纷心道:这位不是要羊癫疯吧。唯恐担上个伤害状元的罪名,都不由自主的与他拉远了距离。

    “咦,中了!”状元郎突然爆出一声如癫似狂的尖叫,吓得周围人齐齐一哆嗦。便见着状元郎手舞足蹈、摇头晃脑,扔掉帽子、脱掉鞋子,大呼小叫起来。

    国公府的小厮们觉得不能让姑爷丢人,大喊大叫着让人转过脸去,不许围观状元郎。可谁听他们的呀?人们围着跳大神一般的方中书,指指点点、笑个不停。能看到状元郎突然癫。实在是此生一大幸事。

    两位礼部侍郎见怪不怪,清清嗓子道:“诸位,状元郎被文曲星上身了。先把他扶到一边去,伤着人就不好了。”众人心笑道:天狗星附体还差不多。小厮们便将状元郎扶着到了到一边冷静冷静。

    “没有什么疑问的话,就请所有上榜的进士们三日后到礼部衙门集合吧。”清清嗓子,右侍郎田爱农朗声道。

    众人纷纷摇头,刚要就此散了,寻个酒家吃酒去。却听得一个清越地声音从街角处响起,引得众人齐刷刷的侧目。

    两个侍郎心中不悦道:谁这么多事儿啊?待到抬头一看。却见着五殿下和三殿下联袂而至,说话的正是走在前面的五殿下。士子们中也有不少人认出,出声的乃是此次春闱的主考官。

    两位侍郎赶紧带着满大街的士子们跪下,恭迎二位殿下。

    “都起来吧。”看着满眼黑压压的后脑勺,秦雷微笑道:“今日放榜,乃是诸位的大日子。孤和皇兄也来凑个热闹。”

    秦霖也笑眯眯道:“就是,起来吧,地上怪硌人地。”

    “谢殿下……”一阵谢恩之后,人们稀里哗啦的爬起来。

    见两位殿下到了面前,两位侍郎恭声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

    秦雷摆摆手,随和笑道:“没事儿,我们就是瞎转转。”

    两位侍郎心道:才怪呢。田爱农小声陪笑道:“王爷方才说您有问题,不知是什么问题呀?”

    秦雷的视线在人群中巡梭一阵,待看到方大状元已经恢复了仪容。正一脸热情的望向自己,方才出声笑道:“是呀,方才我听着有人指天誓,说他要是撒了谎,就让他以后都中不了进士。是否有这回事儿啊?”

    两位侍郎大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道:“不太清楚……”但围观的人群却嗡的一声,齐齐望向面色煞白地状元郎。

    “有!”涂恭淳一看王爷要过问此事,扯开嗓子高喊道:“咱们山北的举子们可以作证。”几位山北举子也看出,王爷是要找方中书的不痛快了,闻言纷纷点头道:“回禀王爷,确有其事。”

    秦雷看一眼他们边上的商德重,微笑道:“你叫商德重吧。”商德重恭谨道:“正是在下。”

    “听闻你乃举子中的领袖人物,德高望重。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秦霖笑吟吟道:“方才与五弟来得晚了,没听清楚大体经过。”

    商德重心道:您就扯吧,不就是想借我之口。将此事广而告之吗?但事情本来就与他无关,他也没必要为方中书遮掩,便原原本本的将方中书与山北举子起争执,他上前劝架,却听说方中书家中已经有妻室,却又与国公府上结亲的丑事。讲与众人知道。

    很多士子起先并不知道此事。闻言纷纷侧目咋舌,眼神怪异的打量着方才还如癫似狂的状元郎。其中不乏幸灾乐祸之意。

    “但是方……兄弟对天起誓,赌咒自己并没有妻室。”商德重不徐不疾道:“他说若是他撒了谎,便让自己永远考不中进士。”

    “是以后,不是这次!”方中书突然歇斯底里道:“我没有赌咒这次!没有……”他好恨,恨不得将所有跳梁小丑统统吃掉。

    秦雷看了满面狰狞的方对王一眼,微微笑道:“还状元呢,你赌咒在先,两位大人放榜在你赌咒以后,自然包括在你地誓言之内了。”

    边上的秦霖也不怀好意的笑道:“听你的意思,莫非你真的家有糟糠?否则在誓言上耍什么花招啊?”

    “没有!绝对没有!”方中书矢口否认道,神色却极是慌张。

    秦雷哈哈笑道:“我也相信方兄是清白地,方兄良才美质、冰清玉洁,怎可能干那种龌龊之事呢?”方中书的面色刚刚好看些,却听秦雷话锋一转,一本正经道:“正因为这样,孤才想还方兄一个清白。证明你是俯仰无愧的。”

    秦霖好奇问道:“怎么还呢?”

    秦雷微微一笑道:“很简单,只要去山北调查一番便可。”

    方中书给吓出了脑门子的汗豆子,强作镇定道:“当然可以,但是……此去学生家乡,快马往返也需要将近半个月,学生三天后,还要去礼部报道呢。”

    田爱农也为难道:“是呀王爷,方中书乃是陛下朱笔钦点的状元,若是没有确凿证据。还是不要耽误了金殿面圣为好。大不了日后再细细调查就是,以免失了朝廷地颜面。”

    秦雷还没开口,秦霖先摇头晃脑的笑道:“糊涂,若是被不知廉耻的败类鱼目混珠了,那才叫失了朝廷的颜面呢。”在这个时代,单从法律上来说。正妻是完全与丈夫对等的,男子不得无故停妻再娶,更何况是重婚……谁也不认为国公家地千金会作小。

    所以若是方中书真的家有糟糠,他的品质就出了大问题,而在这个时代。若是被人怀疑德行有亏,别说做官了,就是想去私塾当个教书先生,都没人收留。

    在华夏民族的历史河流中,很长一段时间,德行和廉耻是比性命更重要地。

    秦雷摆手止住秦霖的话头。微笑道:“你们说地都有些道理,但这并不冲突?”

    “哦?”田悯农奇怪道:“王爷请讲。”

    秦雷颔道:“今儿是三月十二,如果我没记错地话,你们是三月十五礼部点卯吧?”

    左侍郎穆仁嵬恭声道:“回禀王爷,三月十五点名应卯。教习礼仪,待三月十六的早朝面圣。”

    秦雷点点头,微笑道:“知道了,只要在下次早朝之前得到确切消息即可。”

    田爱农苦笑道:“王爷,满打满算还有四天不到,就是八百里加急也打不了来回,除非……插上翅膀,飞到山北去。”方中书地嘴唇也不哆嗦了,使劲点头道:“王爷且容学生面圣以后,便修书一封。请敝县地县令大人作证。”

    秦雷摇头温和笑道:“哪能让状元郎心中惴惴的上朝面圣呢?放心吧,四天时间绰绰有余,说不定十五日就能拿到你们县令的证明呢。”

    方中书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的喃喃道:“不可能吧……”

    两位侍郎一看这情形,心道:得了。王爷都这样说了。我们也别教条了。田爱农便沉声道:“既然王爷有两全之策,我们何乐而不为呢?”说着对方中书道:“方老弟。你且一切照常,不必有任何疑虑。除非你家乡信到、证明你确实重婚,否则照常上朝。”说完朝秦雷深施一礼,便躬身告退了。

    涂恭淳惊讶非常道:“王爷,您真能办到吗?”

    秦雷嘴角微微上翘,满含深意的笑道:“一切皆有可能。”说完朝众位学子拱拱手,因为这个插曲而稍显骚乱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秦雷温和的目光在一众学子身上扫过,清声笑道:“诸位今年有金榜题名的、也有一时失手的。虽然你们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不过都不要紧,因为你们本身就是胜利了。”

    举子们有些迷糊的望着王爷,搞不清楚名落孙山与成功有什么联系。见周围地人越聚越多,秦雷干脆倒两步,站在梯子上,伸出三根指头道:“孤王这样说,绝对不是安慰,是有实打实理由的。因为其一,你们已经是举人身份了。据孤王所知,想要考中一个举人,最顺利也得参加三场考试,才能从将近一千多读书人中脱颖而出。而大秦十几个人里都没有一个识字的。所以说,能考中举人身份、进京参加春闱,你们就要比几万人强,比不知道多少读书人都强。”

    听了王爷这话,举子们心中也好受些了。就听王爷接着道:“而且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从今年开始,所有举人的身份都终身保有。也即是说,你们不必再经过一次乡试,便可以直接参加下次春闱了。从今往后的抡才大典将会越来越公正,你们中第地机会大增啊。”在这之前。大比不第是要重新参加院试、乡试,才能再次获得举人身份,参加下次春闱的。

    举子们终于高兴起来,纷纷欢喜道:“那可太好了,这样我们至少可以专心准备春闱了。”其实这次春闱能有那么多的寒门学子及第,本事就是对举子们地极大激励。

    秦雷摇头笑道:“这不是最让人高兴的,向你们透露个好消息,陛下不日将颁布恩旨,特赐举人也可以出仕做官。”

    举子们一下子欢欣鼓舞起来。挂在一张张脸上的喜悦之情,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大秦当官三个途径,荫、征、举,但前两个皆被豪门大族把持,且不是正途,嫡亲子弟是不屑于走这两个路子的。一般都赏于旁支子弟、门人客卿,以及实在不成器的嫡亲子弟……否则李四亥也不会被他爹撵着参加春闱遭罪。

    所以要想当大官,就只有举,而在这以前,是只有进士同进士才能出仕的,举人是没有这个权利的。可大秦三年才大比一次,一次一般也就是取中一百五十多个进士,这对于庞大地举人队伍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也就造成了很多老举人终生无以为业、穷困潦倒、连养家糊口都不能。

    现在举人可以做官了,虽然肯定比不上进士做的官大。但至少能有个官身,吃口皇粮不是?这可是件积阴德地大好事啊,举人们心中的激动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陛下和殿下的大恩大德,我等没齿不忘。今生当为朝廷做牛做马,披肝沥胆。”举人们呼啦啦跪倒一片,满含激动道。

    秦雷摇头笑道:“都起来吧,不要谢我,这是你们自己努力得来的。”举人们疑惑地望着秦雷,只见他又蜷起一根指头,朗声道:“因为你们在二月自赈济灾民,让国人看到了你们地仁爱之心;因为你们不畏强权,勇于反抗,为最终搬倒恶相打下了坚实地基础。让国人看到了你们地勇毅之心。不用你们这样仁勇兼备的读书人,还要用谁呢?”

    举人们的心彻底温暖了,他们感觉自己得到了最希望尊重;被承认了价值;甚至找到了出路。这一切相加,绝对算是受益匪浅,不虚此行了。他们热泪盈眶的望着年轻的王爷,这一刻。在举子们心中。他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尊神祗,公正无私博爱、带给所有人希望的神祗!

    感受到举子们洋溢的崇敬之情。秦雷也大受感染,哈哈笑道:“本来还有一个理由,看来是用不上了。”

    举子们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泪,颤声笑道:“还请王爷相告。”

    秦雷呵呵一笑,眯眼道:“本来孤王要请你们喝酒焦愁,但你们都不愁了,孤王自然就可以省下这顿酒钱了。”

    举子们闻言欢畅的笑了起来,对于这位年轻潇洒、仁爱诙谐地王爷,他们简直是爱极了。

    这时秦霖也凑热闹道:“我说伙计们,我这五弟平时可抠门的紧,今日难得准备大方一把,咱们能不能让他失望啊?”

    “不能……”举子们七嘴八舌的哄笑道。

    秦雷先是愁眉苦脸道:“好吧……”举子们以为王爷真心疼钱了呢,刚要改口,却听秦雷大笑一声道:“伏羲大街上,最好的七家酒楼,孤王已经派人全包了,大家先到先得,占个好位子呀……”

    “及第的不许去,留着肚子吃陛下地状元宴会吧……”看着人潮汹涌,秦雷赶紧补充一句道:“给孤王省两个。”

    请进士们吃饭,那是昭武帝的差事,秦雷当然不会傻到抢他的风头。这样正好,老子请进士,儿子请举人,谁都不会多想。

第四一零章 谢恩师

    也不知五殿下用了什么妖法,三天后,礼部衙门果真收到了山北省范阳府的行文,证实方中书娶妻黄氏,并育有一子方宝,妻子安康,俱无意外。

    礼部的垂询文书上耍了个心眼,只是说调查确认及第进士的家庭出身云云,并没有把放榜日生的事情告知范阳府。而此时的信息传播度很慢,状元郎抛妻弃子的段子,甚至还没有出京畿的范围,范阳府自然也是不得而知了。

    至于收到文书后,国公府会有何反应、方中书会不会趁夜潜逃,秦雷都已经不关心了。虽然此人德行有亏,但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没有必要赶紧杀绝。

    昭武帝知道此事后,不痛不痒的骂了秦雷几句。但也只是怪他没有及早现,损了一丝皇帝颜面而已,却也没有再进一步追究那位方对王的责任。

    倒是那位差点被骗了闺女的懋国公不让了,派府上家丁趁夜将正欲潜逃的方中书抓住装进麻袋,爆捶痛打一顿之后,扔到了到京郊乱坟岗中,若不是涂恭淳等人及时赶到,一代对王怕是要死得其所了。

    打那天之后,便再没有人见过方中书,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昭武十八年的状元已经易主,由原来的榜眼商德重递补、而那位扯淡的沈子岚,居然成了榜眼。其后诸人一一替补,自不消提。

    日子又过了几天,整个中都城都沉浸在新科进士们金殿赐宴、雁塔题名、挂花游行所带来的喜悦之中。

    到了三月十八这天,人们的目光都转移到位于小清河边的隆威郡王府上,因为今日所有的新科进士,都要过府拜谢恩师。

    郡王府上也很重视这难得的盛事,不仅高高挂起了九十九盏大红灯笼。还用红色缎带将院墙回廊妆点起来,一派喜气洋洋。

    秦雷穿一身水蓝色地长衫,笑语盈盈的坐在上,接受了二百四十九名新科进士的大礼叩拜,算是确定了师生名分。

    接下来自然是恩师摆席款待学生了,秦雷也毫不吝啬,南楚的水6八珍、东齐的鱼翅海参,西域的烤卡瓦普,北疆的山参炖山鸡。流水价的送上来。只要叫得上名的,便能在桌上吃到。

    且他毫无架子,与众人年龄相差不大,凡有敬酒来不拒。新科进士们自然不像,在陛下赐宴上那般拘束。师生开怀畅饮,场面极为热闹融洽。

    虽然酒量大。可也架不住一个接一个地灌,喝了半场,秦雷便已经醉眼迷离了。他斜倚在太师椅上,扯开袍子的前襟,让微冷的春风吹进怀里,好清醒一下有些晕乎的大脑。

    秦雷笑眯眯的看着端酒走近的商德重和辛骊桐,伸出两指在空中点了点,呵呵笑道:“状元郎和探花郎联袂而至,孤王又要喝一个了。”

    两人一起施礼道:“学生能有今日,全靠恩师栽培。”

    秦雷摇头笑道:“各人功名自己挣。能有今天,还是靠你们自己地努力,孤王并不是主要原因,不必虚夸。”

    两人赶紧恭声受教,一齐向王爷敬了杯酒。秦雷爽快的喝下,攥着酒盅朝辛骊桐笑道:“探花郎,你可一展愁眉了?”

    辛骊桐深施一礼,无限感慨道:“学生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到前些日子,才知道……”这话不好往下说,但当事人全能听明白。

    秦雷摇头笑道:“除了给你们个公正的环境,孤王并没有为你作任何事。还是那句话,各人功名自己挣。”

    辛骊桐诚恳道:“恩师怎样想都行,但学生对恩师的感激之情矢志不渝。”

    秦雷笑眯眯的摆摆手。转向商德重道:“德重,陛下安排你作翰林院修撰,还是内阁中书呢?”

    商德重恭声道:“回禀恩师,陛下命学生为内阁中书。”神色间不甚欢快,因为翰林院修撰乃是正六品的官职,而这从没听说过的内阁文书。仅是从六品而已。再说以前的状元都是翰林院修撰出身。随侍陛下左右,算是天子近臣。仕途自然坦荡。而这个劳什子内阁文书,一年能否面见陛下一次?都十分值得怀疑。

    秦雷又看向辛骊桐,辛骊桐苦笑一声道:“学生自然比不过状元郎,才是个内阁文书而已。”

    看出他心中的失落,摇头呵呵笑道:“痴人啊,陛下这是抬举你们,还不知足?”

    两人先是一喜,又糊涂道:“这是从何说起?”

    秦雷笑笑道:“你们以为跟在陛下身边就好了?那为何甚少听过有状元做到宰辅呢?”

    商德重两个还真没想过这问题,微微愣道:“是呀,为什么?”

    秦雷看看边上的辛骊桐,轻笑道:“有句话你们听听得了,可别到处嚼舌头根子。”两人赶紧连声道不敢。

    “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但不是谁都可以捞到那水中月亮地。尤其是你们还没有体现出自身价值的时候。”看两人神色有些不自然,秦雷摇头笑道:“难道说你们以为名列一甲,就能体现你们的价值吗?”

    自从皇榜一放,两人的耳边便充斥着如潮的赞誉甚至是阿谀之声,哪有人说过一句不中听地?所以此刻秦雷的点醒就显得颇为刺耳。但他的身份和恩情在那摆着,两人也只好耐着性子虚心受教。

    将视线投向远方,秦雷缓缓道:“考中了进士,只代表你们有学问,可你们懂农田水利吗?懂刑侦断狱吗?懂外事礼仪吗?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现在什么都干不了。”说着将酒杯搁下,微笑道:“二位可有异议?”

    两人无奈的摇摇头,轻声道:“我等确实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秦雷微笑道:“可以说,起初的三年里。你们的目的就是学习更多地东西,为将来为官中枢也好、造福一方也罢,打下坚实的基础。所以在为官之初,不是比谁更舒服、谁更体面,而是比谁更扎实。”

    两人听出王爷是在传授为官之道,赶紧洗耳恭听,心中那些小杂念自然被抛诸脑后。

    “在这个前提下,随侍陛下左右,虽然要风光一些、也可能不那么辛劳。但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之下,并不利于你们政治个性地养成,也没法让你们放开手脚,这对你们的将来是一个隐患。”秦雷一番语重心长的说教,让两人深深点头,完全不见起初的小情绪。

    “反观跟着中堂大人呢?”秦雷笑眯眯道:“我只说一句。你们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应该跟什么样的人学习。”

    两人闻言茅塞顿开,深深鞠躬道:“王爷教诲,学生没齿不忘。”

    秦雷呵呵笑道:“不要怪孤王泼你们冷水,实在是因为良才美质,更需精雕细琢啊。”两人连声道不敢,见后面有人等着,再施一礼之后,便弓身退下。

    秦雷又与后来地进士饮酒,自然也要温言勉励一番。虽然每一拨地人数都比方才要多得多,但用时反而少很多。不一会儿,便又饮了十来杯。

    这下是真有酒了,他感觉脖子也酸了,脑子也木了。舌头也直了、眼神也低了,缓缓的头去,望着杯中地倒影,苦笑一声道:“他***,喝成个大红脸了。”

    待抬头时,却看着一个大红脸盘子凑过来,满脸陪笑道:“王爷……”

    秦雷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照镜子,翻翻白眼粗声笑道:“恭淳,你可是也要敬酒?老子……不怕你。”一手攥着酒壶。一手举杯道:“来,干一个先!”看起来随时都会耍酒疯。

    这下可把一边的石敢吓坏了,他虽然不敢阻拦王爷,却可以用杀人的眼神盯着涂恭淳,手也搭在刀把上,将自己地意思清晰表达出来……你还是掂量下胆量再劝酒吧。

    涂恭淳为难的看看一脸欢畅的王爷。再斜眼看看要吃人的石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求王爷赏杯酒吃吃。”秦雷的脑子已经木了,闻言便把手中的酒杯一递。涂恭淳便顺溜的接过王爷手中的酒杯,仰头灌了下去。

    真辣啊……王爷这是喝的烧刀子吧……涂恭淳擦擦嘴,呲牙咧嘴的想道。再偷看那可怕地侍卫一眼,果然见他的脸色好了很多。

    涂恭淳刚要松口气,却见王爷竟然又给他自个满上了,心中哀叹一声,只好在秦雷举杯之前,委委屈屈道:“好事成双,您就再赏一个呗。”

    秦雷听了会儿呆,便收回了要拿杯子的手,涂恭淳赶紧端过来又是一杯。

    秦雷微微皱眉,大着舌头道:“怎么老是你喝啊……”

    涂恭淳看一眼边上又要捅人的石敢,只好呜呜咽咽道:“因为王爷喝得多,学生喝得少呗。”

    秦雷闻言点点头,晃着酒壶笑道:“不错……”突然动作一慢,将那酒壶拿到耳边晃了晃,又打开盖看一眼,使劲摇头道:“不行,不多了……”

    石敢终于逮到插话的机会,从背后拿出个一模一样地银酒壶,陪笑道:“王爷,就把那壶残酒赏他,您喝这个,这是满的呢。”

    秦雷歪头斜眼看着他,嘿嘿笑道:“小样吧,还想耍我?”

    石敢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心道:王爷是人醉心明白啊,怎么就能猜着这是壶白水呢?刚要跪下告饶,却王爷幽幽道:“你以为我……喝醉了就不明白啊……你们想灌醉我,告诉你们,孤的酒量大着呢,来不拒。”

    说着把手中的半壶交给涂恭淳,再一把夺过石敢手中的酒壶,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朝苦命的涂进士瞪眼道:“我这是慢慢一壶、你那是不到半壶,我让你一半,你干……干了不?”

    涂恭淳打个酒嗝,双手抱着那沉甸甸的大酒壶。心中哀嚎道:您老这眼神可真不咋地,明明就是大半壶,却非要说得跟就剩了个壶底似的。

    院里席上地进士们早就被吸引过来,他们也大多有酒,再加上秦人豪爽,以善饮为荣。是以看到这个场面,不仅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还纷纷朝涂恭淳大喊:“涂兄,是不是爷们啊?王爷都让你一半了。咋还在那支支吾吾呢?”

    “别吵!我喝就是了!”涂恭淳恶狠狠的瞪一眼那些瞎起哄的家伙,转脸又笑脸如菊花一般的望向秦雷,小声商量道:“王爷,咱们分三回儿喝成不?”他手里那大酒壶起码能盛二斤酒,就算半满,也是一斤多的样子。

    可怜的涂进士无法想象一斤烈酒一气下肚地情形……压根想都没想过。

    哪知王爷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大秦男儿喝酒就图个痛快,岂能学楚人那般期期艾艾?孤王先干为敬!”说着便双手捧起那大酒壶,咕嘟咕嘟地饮了起来。

    进士们见王爷如此痛快,就像喝白水一样豪饮烈酒,不由齐声叫起好来。再看那涂恭淳居然还在那犹犹豫豫,竟一齐起哄道:“喝!喝!喝!喝!”

    可怜的老涂已经赶鸭子上架,只好把心一横,暗道:除死无大碍。便猛地端起酒壶,也往嘴里倒起来……真他娘地辣呀……

    众人看得血脉贲张,一齐挥舞着拳头。为两人高声喝彩打气。在这种热烈气氛中,涂恭淳也感觉不出辣来了,仰脖咕噜噜的猛灌起来。

    不到三十息的样子,两人便先后饮进了壶中的酒水,一齐大笑着倒转壶口。果然是干干净净,没有浪费一滴。

    秦雷用袖子一抹嘴,哈哈笑道:“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就是淡了点。”说着把酒壶随手一抛,伸手去拍晃晃悠悠的涂恭淳,笑着称赞道:“不错,赶上孤一半了……”

    却见那涂恭淳嘿嘿一笑,便软绵绵地坐倒在地上,一边的士子赶紧扶住,却见他已经鼾声如雷的睡着了。

    秦雷醉眼迷离的笑道:“送他回去吧。”说着叹口气道:“高手寂寞啊。”

    进士们好一阵赞美之后,秦雷挥挥手,让他们各归其位,大着舌头道:“诸位……我很……高兴啊,你们经过那么多风风雨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真的……很高兴。”

    短暂的默然之后。进士们齐声道:“全赖恩师庇佑!”这句话实心实意,绝无半点掺假。

    秦雷摆手笑道:“你们可得好好干。别让孤失望哦……”说着挠挠肚子,嘿嘿笑道:“孤有酒了,不能再陪了,你们慢慢喝,要尽兴啊!”

    石敢一听,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赶紧扶住王爷,带他往后院走去。

    “恭送恩师!”进士们赶紧离席,毕恭毕敬的施礼道。

    秦雷摆摆手,头也不回的笑道:“石敢……”

    “哎。”

    “告诉门卫,今儿谁要是没喝爽了,不要让他走。”秦雷缓缓嘟囔道。

    “啊?怎么算是喝爽了?”石敢傻眼道。

    “像涂恭淳那样就算。”秦雷毫不犹豫道。

    他已经离开了中都城,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向温泉宫进。

    同行地依旧是永福、诗韵、云裳和若兰。诗韵的伤势已经稳定住了,若兰果然没有让李夫人将她带走,

    众人看看正被抬出门去的涂恭淳,全都倒吸一口冷气,心中苦笑道:看不出爽在哪里。

    他们不知道,待会儿王爷可要爽大了。

第四一一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石敢扶着秦雷往后院走去,秦雷已经彻底醉了,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把石敢也带的东倒西歪,口里还哼哼唧唧唱道:“咱们老百姓,今儿个要高兴……高兴!”

    石敢心道:您可是高兴了,可我就要倒霉喽……想一想待会可能面对三个女人……云裳小姐、若兰姑娘,还有锦纹小丫头的责难,石统领的脑仁就疼。

    两人穿过几道月门洞,刚要往主楼走去,秦雷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道:“那……那是啥啊……”

    石敢抬头一看,顿时傻了眼……他看见自己那位锦纹小丫头居然挎着个包袱,跟着一群仆妇从楼上下来。再看看楼下的大车、仆役,这分明是要搬家啊。不由轻声道:“王爷,看起来李家小姐要回家了。”

    秦雷一听这话,两个眼珠子便瞪起来了,粗着嗓门叫道:“胡说……诗韵起码还得躺俩月,要是能下地……那就好了。”

    远处的锦纹也看到石敢他们,使劲朝他招了招手,似乎并不情愿离去一般。石敢见状脑子一热,小声嘟囔道:“似乎是李夫人想要带李家小姐走……”

    秦雷顿时火冒三丈,使劲甩开石敢的胳膊,一边往对面大步走去,一边恼火的嚷嚷道:“我就不信了,还治不了一个老娘们

    石敢赶紧上前拉住他,低声劝慰道:“王爷息怒啊,李家夫人毕竟是李家小姐的亲娘啊。”

    “亲娘怎么了?亲娘也不能不讲道理啊!”秦雷吹胡子瞪眼道:“滚蛋,别拉着我……”

    “王爷,卑职非得拉着您……”石敢哭上着脸道:“要不您就掉湖里头了。”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喝醉了还这么大劲儿?

    秦雷这才低头一看,果然离着湖边就差一步近远了。只好怏怏的退了回来,嘴上还不输阵道:“难道你以为我不会游泳吗?”听了这话,虽然还是三月天,石敢却出了满头的大汗。

    绣楼上。

    李夫人站在床边,轻声指挥着丫鬟仆妇们,让她们将自己女儿抬进一顶软轿中。

    她的边上站着云裳和若兰,若兰正苦苦哀求,先不要将诗韵姐姐带走。“至少要等我家王爷过来再说吧……”若兰略微焦急道。

    哪知李夫人满面笑容道:“就不劳你家王爷费心了,接我家闺女回家这事儿。我还是能做主的。”前些天她便想把诗韵接回家,但说了几次,都被秦雷以诗韵伤势未愈,不宜挪动为由给挡回去了。

    起初李夫人还没多想,但日子一长,便觉着不是个味了:一个大门大户地千金小姐家。哪能在男人府上常住呢?自己人知道是养伤,可外人不知道啊。若是传扬出去,他们只会说自家闺女不知廉耻,有伤风化之类,可不管什么养伤还是治病。且不说让诗韵日后如何嫁人,单说那吐沫星子,还不被把老李家给淹了?

    一将事情提升到败坏门风的高度,李夫人就再也待不住了,便想趁着秦雷在前面大宴门生的空当,带着女儿离去。也省得再于他聒噪。

    若兰一看,心道:可不能让你把诗韵带走,不然王爷还不得骂死我呀。便拉上云裳过来劝阻,两人倒是温言相劝,可李夫人先入为主。认为她们与秦雷一个鼻孔出气,哪里肯听她们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催促仆妇们快些、小心些。

    又因着她是诗韵的母亲,若兰也不敢派人阻拦,只好继续苦苦哀求,这也就有了方才的一幕。

    四个手脚粗壮的仆妇上前,把一个铺着厚褥子的床板,搁在诗韵身边,便要将她抱到床板上。

    方才说话的一直是若兰,云裳其实没有插嘴。因为一来秦雷也没有吩咐她一定要看住诗韵、二来他外公家与李家乃是通家之好,自己一个小辈,也不好扫李夫人地面子。但看着那些仆妇要将重伤的诗韵搬起。她终于看不下去,身形一晃,便到了窗前,将四个仆妇与诗韵隔开。微笑道:“姨母。诗韵是我的病人,她现在确实不能移动。”

    李夫人当然不能给云裳脸色看。勉强笑笑道:“有啥能动不能动的,当初还不是你们把她抬回来的。”

    云裳耐心笑道:“这不一样,那时候诗韵姐刚刚受伤,动一动倒是不大要紧。但现在正是伤口愈合的紧要关头,若是动作过大,前功尽弃倒是小事,怕就怕引起再次受创啊。”

    她这一说,倒把李家夫人吓着了,再张口时,语气便缓和了许多,愁眉不展道:“闺女,我也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诗韵一个大姑娘家家地,怎能能住在王府里呢?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诗韵心道:还嫁什么人啊?我们那位爷还不把新郎倌都吃了。当然不能这样说话,笑笑道:“办法总是有的,等着王爷回来,咱们再合计合计,他办法可多了……”

    诗韵不停给秦雷说着好话,李夫人的神色也柔和多了,正在一切都向云开雾散展时,便听得一声狼嚎般的大叫道:“我看看谁敢把我家诗韵带走!”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却震得楼上的人两耳嗡嗡直响,可见说话之人有堪称恐怖的肺活量……当然也不排除撒酒疯的可能。

    听着我家诗韵四个字,李夫人刚有好转的脸色腾地一片铁青,脸又拉的老长,看着跟个茄子似得。

    云裳和若兰心中咯噔一声,床上躺着地诗韵也双手攥着被子。心中哀叹道:怕是要出事儿了。

    李夫人嘴唇哆嗦着,喘粗气道:“还说没关系?那就怪了!”

    云裳艰难笑道:“姨母,您又听岔了,王爷说地是:我看谁能从我家把诗韵带走……”

    李夫人恼火的看了云裳一眼,冷笑道:“莫要老把我当傻子。”这下是彻底生气了。听到有沉重的上楼声音,李夫人知道那人上来了,脸色如寒霜一般,咬碎银牙道:“把小姐抬走。”

    “谁敢!”听到这话,离着二楼还有四五阶台阶的秦雨田愤怒了。一个饿虎扑食便跃了上来。若是放在平时,对他来说,这个跨度就跟闹着玩似地,可今日他喝的太过,双脚哪能那么听使唤,越过了四层之后。便被第五层绊住了双脚……

    只见隆威郡王殿下、堂堂皇室大宗正、南方二省、京山城、京山军的龙头老大、以及一榜二百五进士的恩师,就这样以一个鱼跃龙门的姿势,华华丽丽地摔倒在了未来丈母娘的裙下。

    “哎呦,我地妈呀……”这下子摔得可不轻,秦雷一边揉着腰,一边呲牙咧嘴的叫道:“来人呀,给我把最后一层台阶给锯喽。”这难度可比昭武帝锯桌腿大多了,确实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夫人起初惊呆了,就连秦雷拱到自己裙子底下也没立即反应过来,好半晌听着他嘟囔道:怎么这么黑呀……太厉害了吧。一下就从白天摔倒晚上了……李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满面羞红的退出好几步,差点就缩到墙角里去了。

    秦雷一下子又重见光明,坐起来揉揉脑袋,奇怪道:“怎么一眨眼又天亮了?这也太快了吧……”说着便呜呜的哭起来。若兰和石敢上来搀扶,秦雷把住他俩地手。泪眼迷蒙道:“要是这样一睁眼就是一天,再一睁眼又是一天,那我不就眨眼就老了吗……”

    石敢两个这个汗啊,他们跟着秦雷也有些年头了,还从没见王爷如此大醉过。因为秦雷一向十分自律,虽然喜欢饮酒,却从不过量,今日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狂饮无度,以至于酩酊大醉。耍起了酒疯。

    但此时显然不适合探究原因,因为对面地中年妇女,已经快要抓狂了。两人对视一眼,心道:不管别的,先把王爷弄走是正办。至于安抚王爷丈母娘这种高难度的活计,还是留着他老人家醒了之后亲自去干吧。

    两人便想把王爷架起来。但秦雷醉酒之后力气极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还是纹丝不动……好在他并不打人。两人庆幸道。

    秦雷就那样安静的坐着,蓄满泪水地双眼哀伤而又迷离,便听他涩声道:“其实我死不死都无所谓,因为我本身就是个不应存在地家伙……”

    屋里人只当他说醉话,云裳心道:其实你很应该存在,只是不应该在这房间里存在。看着沈乞闻声上来,云裳指了指秦雷背后,意思是搭把手吧。

    沈乞点点头,轻手轻脚的摸到王爷背后,伸手刚要将他拦腰抱起,却听着忽地一声,便被醋钹大地拳头击中胸口,却是王爷脑后长眼一般,突然起攻击。

    沈乞猝不及防间,蹬蹬蹬退了两步,不巧一脚踏空。只见他双手使劲向前舞划,仿佛游泳一般。但依旧无法改变下坠的趋势,咕噜噜地滚下楼去。正好砸在几个要上楼的李家丫鬟身上,便听见一阵莺莺燕燕的惨叫,似乎还有沈乞的憨笑声……

    惨案的始作俑收回拳头,放在嘴边深情亲了一口,出啪地一声脆响,差点让李夫人吐了出来,就听秦雷沉声道:“我的拳头不止守护爱和正义,还打击一切黑恶势力,谁要是妄想将美女从我身边带着,先问过我的拳头拳头是否同意吧。”说着便哈哈哈哈的仰天长笑起来,样子白痴极了。

    云裳实在看不下去,闪身到了他的面前。秦雷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左右肩胛、左右后腰的部位便中了四拳,顿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脚,满身地力气自然也施展不出来了。顿时被石敢提了起来。

    石敢一边在若兰的协助下。将王爷背在背上,崇敬地望着云裳姑娘道:“您这是点**吧?不知多长时间王爷能恢复正常?”

    云裳小声道:“点**哪有那么神?我打得他的麻筋,最多一刻钟就好了。”石敢差点没摔在地上,心道:您可真敢打呀……便站起身来,背着王爷往楼下去了,若兰也赶紧提着裙角跟上。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还能听到秦雷那正义凛然的声音:兀那婆娘听着,你若是敢动我的诗韵,我便把你的鸟窝拆了。不信你就试试看……说完又是一阵嚣张之极地鬼笑声。

    李夫人还从没像今天这样厌恶过一个人,她一向认为,人没文化不要紧,有涵养就行;没涵养不要紧,千万别粗鲁;粗鲁不要紧,千万别野蛮……野蛮也不是完全无可救药……只要不是醉鬼就行。

    她一向认为。这世上没有不可救药之人。然而,当一个没文化、没涵养、粗鲁不堪、野蛮好斗地醉鬼出现在她眼前是,带来的只能是世界观地颠覆。

    世事无绝对啊。李夫人心中哀叹道,立时将那位狗屁王爷划入人渣中的人渣类别当中。

    云裳觉着有必要为秦雷说几句好话,还没张嘴,却被李夫人冷冷的阻止住,沉声道:“云裳,你不要再说了,我的闺女我自己清楚。她就是死,也不会在这人家里待一刻钟地。”

    云裳苍白的辩解道:“王爷真不是那种人。这是他第一次喝醉……”

    李夫人摇摇头道:“你还是快些回家吧,此地不是正经姑娘待的地方。”说着便一摆长长的云袖道:“带小姐回家!”声音虽然仍旧悦耳,却蕴涵着无穷的怒气。

    云裳只好伸手挡住去路,无力道:“王爷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他说会拆掉你们家,便一定会拆的……如果您执意要带走诗韵的话……姨母还请三思啊。”

    这话有足够的威慑力,李夫人虽是李光远的正妻,李家的大儿媳妇,却也无法承担家破人亡地责任。不由万分为难起来,心中自然憋屈异常,终于呜呜的哭了起来。“娘……”母亲的泪水太过沉重,让诗韵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声音微弱道:“我跟你回家,但你……真的误会王爷了。”

    李夫人闻言又惊又喜。这些天女儿醒来过几次,但每次都非常短暂,像这样连贯地说话还是第一次。看着面色苍白如纸、双眼涣然无神的女儿,她已经十分坚硬的心房,顿时片片崩塌,只剩下了心疼和怜惜。

    她几步走到诗韵身边。轻轻捉住她冰凉的小手。顿时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凉意,不禁泪珠涟涟道:“……回家倒也不急。你还先养好了伤口,能动弹了再说吧……”正所谓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忍辱含恨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

    诗韵的泪水无声的流下,她想再为秦雷解释解释,但都被母亲的泪水挡住,实在是说不出来……

    绣楼外,石敢泪流满面的背着王爷往主楼一步步往主楼走去,若兰跟在一边,也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她紧紧咬着下唇,心如刀割的望着神色哀伤地王爷,只听他嘶声唱道: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

    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

    谁在下一刻呼唤我……

    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

    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

    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

    要苍天知道,我没有哭……”

第四一二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台,洒落在绣着并蒂荷花的锦被上。轻尘在光线中欢快的舞蹈,床边靠着一个女孩,是若兰。只见她斜倚在床头,轻低着螓,青丝如瀑般的从颈间落下,似乎是睡着了。

    “水……”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立马将她唤醒。揉揉眼睛,她看到王爷满脸憔悴,眼里也满是红血丝。赶紧点头道:“爷,您稍等。”拿个枕头给他支起身子,便从一边小炉上端来一碗蜂蜜水,用小勺一勺勺的喂他喝下。

    喝了七八勺温热的蜂蜜水,嗓子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终于轻了一些,但脑袋依旧嗡嗡作痛。秦雷使劲拍拍头,嘶声道:“什么时辰了?”

    若兰微笑道:“辰时了,爷,您睡了将近九个时辰。”待秦雷喝完水,她便坐在他的身后,伸手为他轻轻按摩头部。

    在若兰温柔的呵护下,秦雷的脑袋终于不那么疼了,思维也正常起来……

    星星点点的记忆出现在脑海中,秦雷晃晃脑袋,不确定道:我好像喝醉了……”

    若兰苦笑一声道:“嗯,醉的还很厉害呢。”

    “似乎还胡言乱语来着……”点点的记忆划动,形成一条条闪亮的丝线,串联起断断续续的记忆。

    若兰轻声道:“是说了一些……”

    “还打了人……”线动成面,昨日的一切终于成为了一副完整的画面,秦雷使劲一拍额头道:“似乎还钻了李夫人的裙子底儿……”

    说完双手捂住脸,哀嚎道:“这下可丢死人喽……”

    看王爷这副样子,若兰又心疼又想笑,只好伸手轻抚他的后背。柔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咱不喝这么多就是了。”

    秦雷点点头,使劲拍拍面颊道:“嗯,以后不喝这么多了。”说着翻身下地,高喊一声道:“石敢!”

    “有!”石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告诉队伍准备一下,我们明日一早启程,去京山营!”

    “啊……遵命!”虽然有些惊讶,石敢还是大声应下。

    屋里地若兰也意外道:“不是说等诗韵姐伤势稳定了再走吗?”

    秦雷活动下僵硬的四肢。无奈笑道:“我怎么还有脸待这儿呢?还是早些离开,去避避风头吧。”

    若兰心中微微失望,但也知道王爷实在不宜与李夫人相见,只好乖巧的点头,一边帮他除去衣物,一边轻声问道:“那李夫人那边呢。看样子她要在府上常住了?”出了昨天的事情,李夫人为了防止羊入虎口,更不可能离开自己闺女一步,

    秦雷并不说话,任由若兰为自己沐浴更衣,等洗漱停当,上下焕然一新之后,这才轻声道:“这工夫诗韵她娘正在气头上,我去道歉也只是白做工而已,她是不会见我的。”若兰默然。心道:人家大户人家的夫人就是硬气,不用完全顾及王爷的面子。

    秦雷不知她心中做何感想,仍旧自顾自道:“任其来去自由吧,等过上个把月,老娘们儿气儿消了。我再登门赔罪。”若兰忍俊不禁的扑哧一笑,轻声道:爷,您也太逗了。

    秦雷反手把她柔软的腰肢抱过来,嘿嘿笑道:“爷地心伤了,要小兰兰帮着疗伤吧。”说着便颤巍巍的抱起若兰,奇怪道:“宝贝,你咋这么沉了呢?”

    若兰使劲摇头道:“没有……奴婢可注意饮食了……衣裳一点都没小。”

    秦雷硬撑着把若兰小妹妹抱到床上,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我浑身没劲了……”

    若兰掩嘴轻笑道:“爷,人家说宿醉之后都是这样的。”

    “我要誓戒酒!”秦雨田指天誓道:“每日一斤,绝不过量……”

    若兰刚要爬起来。闻言又摔倒在床上,心中轻叹道:“这算戒酒吗?”隆威郡王府上一直保持着雷厉风行的作风,待秦雷精神重新起抖擞,便去宫中辞行。原本就是计划好的事情,所以也没费多少口舌。再说现在是收拢人心的节骨眼,昭武帝也不大愿意他留在京里。只是略略问了下原因。秦雷支吾两句,便点头放行了。

    秦雷告退之前。昭武帝才刚刚想起来似得随意道:“明天你二哥出使,送完他再走吧。”秦雷点点头,轻声应下。

    他又依次去太后、瑾妃那里辞行。老太后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正在床上歪着。秦雷心疼地问长问短,老太太摇头笑道:“人老了,浑身老骨头受不得老天爷折腾了,每年冬春交接的日子最不好熬。”

    边上的仇老太监也道:“往年这时候,太后都是去西边消解,但这些年高低不去了。”

    文庄太后笑笑道:“年岁大了,身子骨禁不起颠簸了。”便不再提此事,祖孙俩略略说了几句,她便放秦雷去瑾妃那里。到瑾妃那儿依旧是无话可说。也不知怎么搞的,母子两个只见的关系越来越怪异,总有些貌合神离的模样。倒是老七仍旧对秦雷亲热无比,陪着他玩了一会儿,秦雷也就告辞离了瑾瑜宫。

    看着还有些时间,他又去永福那里看一看,在那次刺杀中永福受了惊吓,当即便晕了过去,到现在身子骨仍不如春游前爽利。秦雷自然内疚无比,倒是永福为那日吓晕过去,十分的过意不去。

    在宫里陪着永福说了会儿话,天色就不早了,秦雷便离了皇宫。

    天边红霞万丈,给肃穆的王车堵上一层金光。更显得富丽堂皇。

    “王爷,咱们回府吗?”石敢轻声问道。

    秦雷摇摇头,轻声道:“不了,去蒋家一趟吧。”

    石敢沉声应下,便引着到车队到了东城广元街上那座大宅院前。此时天色暗淡,那百年的庭院更显得斑驳沧桑、高峻峥嵘。门前挂着两盏红色的灯笼,隐约显映出门上地蒋府二字,但那古铜色地大门,却依旧紧紧地闭锁着。

    仿若上月情形再现一般。石敢上前敲门,须苍苍的老探出头来。

    好在这老虽然胡子很白,但记性还算不错,没有忘记来访的身份,一边命人将大门打开,一边向内里通报。

    不一会儿。精神矍铄的蒋老太爷便迎了出来,与秦雷大笑着携手进了前厅。

    二人叙座看茶,老相爷和蔼笑道:“殿下可用过饭了?”

    秦雷神色坦然地摇头笑道:“想说用过了,但肚子不答应。”

    老相爷哈哈笑道:“好好好,不把老头子当外人,这很好。虽然老头子已经吃过了,说不得要陪殿下再用一顿。”说着便吩咐管家道:“给王爷备膳,”那管家刚要下去,老相爷又补充道:“别忘了多弄些酒肉,给王爷的随员们送去。”

    秦雷叫住那管家。温声笑道:“我那些手下无肉不欢,你尽管上些大块的猪牛羊肉。至于我这里吗,上几碟咸菜,再来点粥就行了。”

    蒋老太爷摇头笑道:“那怎行呢?云裳小丫头会怪老头子怠慢的。”

    秦雷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昨日款待众进士,结果没出息地宿醉了。今儿吃什么都味同嚼蜡,还是吃些稀粥养养胃吧。”

    蒋老太爷这才颔道:“正理。”便让管家依命准备去了。

    对于大户人家的厨子来说,清粥小菜自然手到擒来,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管家便带人端上几罐稀粥,十几个清清凉凉的小菜。

    一老一少欣然入席,秦雷连喝了两碗黄米栗子粥,身上果然舒坦过了,这才搁下碗筷,朝老相爷笑道:“府上的饭菜很对我地胃口。”

    蒋老太爷捻须笑道:“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秦雷心道:您老脸皮可真厚实。与老太爷说笑几句,这才转入了正题,老相爷呵呵笑道:“老朽事后反复琢磨,终于品出些味道,现殿下在铲除文彦博地过程中,表现的相当老辣啊。”

    秦雷轻声笑道:“老太爷过奖了。若没有几位长辈在后面斡旋着。这事儿还不知出多少篓子呢。”

    蒋太公摇头笑道:“还是殿下的手段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才让文丞相毫无知觉的入了瓮中。我们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

    秦雷摇摇头,不想回顾那段故事,轻声道:“文彦博去后,陛下终于掌握了政权,眼下又大规模的调整各部院衙门地长官,恐怕下个月就该轮到地方上地封疆大吏了。”

    老丞相点头道:“不错,若是按这个架势下去,恐怕还没等你那个内阁挥作用,朝堂就成了陛下的一言堂了。”

    秦雷轻声道:“所以我们需要时间,必须把陛下地注意力分散开来,给内阁掌握权利的机会。”

    “计将安出?”蒋老太公很喜欢秦雷这种运筹帷幄地潇洒劲

    秦雷却笑眯眯道:“正要问计老相爷。”

    蒋太公捻须笑道:“依老朽来看,殿下早已有了注意。来我这儿,不算是找些信心罢了。”

    秦雷顿起茶盏,不知可否的笑道:“不管怎样,还请老太公指点。”

    蒋太公狡猾的一笑,却把话题转到别处:“听说隔壁那丫头已经住到殿下家里了?”

    噗地一声,秦雷喷了一地的水,擦擦嘴苦笑道:“老太公留些口德,我与李家小姐可是清白的。”

    老丞相呵呵笑道:“我相信,可别人不相信啊。”

    秦雷愁眉苦脸道:“等李家小姐身子好些了。李夫人会把她接走地。”

    蒋太公这才开怀笑道:“那就好啊,李家小姐可不比我家云裳,人家是京里生京里长的千金大小姐,从小就美名远播,提亲地都快踏破她家门槛了。”说着给秦雷续杯茶道:“打个不中听的比方,好比那小绵羊,不知多少狼盯着呢。”

    秦雷苦笑道:“确实不怎么中听。”

    “但话糙理不糙啊!”老太公瞪眼道:“你想啊,要是娶这么个祸国殃民的女娃子,你还不成了京里大户的公敌啊。”说着诚恳笑道:“所以还是我家云裳好。长的比李家女娃水灵,在京里还没什么人认识,安全踏实,还能当保镖。”

    见老太公不遗余力的推销自己外孙女,秦雷哭笑不得,但这问题实在是无解。只能先这样拖着,看看有没有跟两家谈判的机会。

    但蒋老太公的问题也不能不回答,秦雷只好偷换概念道:“老太公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放弃云裳地。”

    老头子哪能想到他存了一肩挑两房地念头,高兴的捋着胡子笑道:“好好,好眼光。不知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去唐州下聘啊?”

    秦雷心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但话已至此,也只能老老实实道:“按说应该早些的好,但眼下就要准备大军演了,我想等着大军演结束了,立马就解决这个问题。”

    蒋老太公并不关心军方的事情。心道:一个大军演,撑死了能过半年吗?遂笑道:“好,那就等着军演结束,老头子盼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秦雷见他终于告一段落,如释重负道:“老太公还是说说如何应对。方能不让内阁沦为附庸吧。”

    说会正事儿,蒋太公也收起了那副为老不尊地模样,淡淡笑道:“老夫为官三十余年,现一个现象,哪个衙门地用处大,哪个衙门的权利就大,地位自然也高。所以……”

    秦雷心领神会道:“所以要想让内阁不至于名存实亡,就得让它挥不可替代地作用。”

    老太公拊掌笑道:“不错,所以殿下,找些事情给陛下做吧秦雷轻笑道:“还用找吗?眼看就要开春了。东边北边五个省要度春荒;京畿地区的水利工程还没有完成;而且陛下已经许诺,今年进行全国范围的人口重新登记、财产税负重新厘定;还有我们大秦的战争储备,正处于历史最低点,若不加紧补齐粮秣兵甲,一旦战端开启,是要吃大亏的。这些事儿同时进行。若是陛下一个人处理。不吃不睡也办不来的,到时候自然要指望内阁了。”

    蒋老太爷抖动着眉毛笑道:“看来。陛下之所以想大权独揽,还主要还是因为季节的原因……冬天的朝廷,实在是太闲了。从今往后,不能让朝廷闲下来,知道大家都习惯了内阁为止。”

    秦雷笑道:“但有个问题,怎么能让陛下及早意识到这个问题呢?”说着一摊手道:“不然就太晚了。”

    “让他们几个开始写折子,将这些问题提前摆在陛下眼前,”蒋太公不愧是宦海浮沉地老手,眼珠子一转,便想出了法子:“要把问题说的严重些,比如说春荒会死人,就写饿殍遍地,易子相食,总之要怎么催人泪下怎么写,能把陛下难过哭了最好。”

    “然后就可以提前给部院长、封疆大吏们布置任务了。”秦雷眉开眼笑道:“身上有了任务,陛下自然无法轻言撤换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义正言辞、不留痕迹,没有一点副作用。”

    老丞相呵呵笑道:“还是有点不好的,就是官员们会比较忙一些。”

    “忙点好,忙了看着顺眼。”秦雷毫不同情道:“拿着国家的俸禄,不是让他们喝茶遛鸟地。”

第四一三章 城,所以盛民也

    翌日一早,秦雷便辞别云裳和若兰,在黑衣卫的保护下,离了清河园,向中都城的南门驶去。赵承嗣已经默认了隆威郡王府对南城包括南门的管辖权。现在南巡城司、南城门司都已经换上了秦雷的人。而这一切,都是在不声不响中完成的。

    倒不是那位便宜姐夫要照顾妹夫,而是为了请求秦雷不再追究他在刺杀事件上的失职,不得不向秦雷所做的妥协罢了。

    所以一路上秦雷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那都是王府中培养出来的人手,现在已经换上了兵马寺的号服,挎刀持鞭,人模狗样在大街上巡逻,在城门上放哨。看的秦雷心花怒放,关上车窗笑道:“这些小子们可得盯紧点,别让他们被那些兵痞子带坏了。”

    车厢里还有石敢、沈冰和侯辛,只要不生危险,石敢一贯的充当摆设兼服务生。所以秦雷的话,是对另两人说的。

    尽管侯辛现在还处于见习期,但沈冰打定主意让他尽快挑起大梁,好正式上任。所以也是一言不,跟石敢两个像一对泥塑似的,直楞楞的看着侯辛。

    侯大都司只好抓耳挠腮道:“俺知道了,多盯着点就是。”

    秦雷微笑道:“你也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把这事儿交给沈乞吧,我把他留在京里了,这类事情你们就商量着办吧,别什么事儿都去麻烦馆陶先生。”

    “卑职知道了。”侯辛愁眉苦脸道:“看来大军演俺是掺和不上了。”

    秦雷轻声安慰道:“只是分工不同,都很重要。去吧。”侯辛和沈冰向秦雷深施一礼,下车离去了。他们本来就是送行的,自然不可能一路跟下去。

    车行了一段距离,秦雷突然冒出一句道:“若是俞钱在。他其实是最适合留守的,耐得住寂寞,心又细……”说着幽幽叹息道:“唉,可惜了啊……”

    石敢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默然的看着王爷毛茸茸的下巴呆,直到马车停了,才回过神来。他打开车窗一看,轻声禀报道:“王爷,长亭到了。”说完便拉开车门。先跳下去查看四周。

    “王爷请下车。”不一会儿,石敢的声音传来。

    秦雷点点头,便披上大氅跳下车来,这才现十里长亭上,已经是旌旗如织,人山人海。甚至还有乐队歌舞表演。他不禁奇怪道:“怎么搞得这么隆重?我记着老大走地时候,也就是几十个亲友送了一下,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石敢摇摇头,表示自己比他更无知。好在迎上来的秦守拙听到了,终于没让秦雷白提问一回。

    今儿老秦的气色颇为晦暗,但还是勉强笑道:“回禀王爷,因为太子殿下乃是出使,这可是关系国家体面的大事,要载进史书的,所以必须合乎规格。”他知道秦雷不懂那些规矩套子。所以尽量通俗的为他讲解。

    秦雷颔笑道:“原来如此,”便好奇问道:“老秦,你说我这些年干的事儿,有几件可以载入史书?”

    秦守拙见他问的天真,不由笑道:“最起码两次。”

    “哪两次?”秦雷微微激动问道。

    秦守拙掰着手指。一本正经道:“您出质齐国十六年那事儿应该会提一笔,还有在记述平定弥勒教时,还可能提一笔。加起来应该会过十五个字,”

    “就这些?”秦雷不满足道:“我觉得应该可以写厚厚一本书了。”

    秦守拙微微笑道:“殿下,史家记述都是删繁就简的春秋笔法,不会在不重要地事情上着墨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到送别的人群中,此时太子正捧着个黄绢,在摆个着香炉的案台前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跟哪位列祖列宗交流呢。

    秦雷起初饶有兴趣的听一会儿。现全是些屁话,顿时没了兴趣,继续朝一脸肃穆的秦守拙问道:“那你能写进史书几次?”

    秦守拙闻言叹息一声道:“史书又不是咱们秦氏地族谱,卑职为官数十年,却是没有一件值得书写的事情。”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萧索。

    秦雷微微皱眉,旋即明白了他的心病何在。轻声笑道:“不要急。你还年轻的很。”

    秦守拙苦笑道;“卑职可不年轻了,四十三当上京都府尹。今年过了夏天,可就五十二了。”这家伙满以为自个在二三月里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功劳还是大大的。可朝廷组建了内阁,一下子多出五个一品大员,空出了好些个令人垂涎的位子。

    可结果呢?那些没出力的家伙一个个升的升、迁的迁,他却依旧牢牢地坐在京都府尹的位子上,简直要把椅子坐穿了。

    看着愁眉不展的秦守拙,秦雷轻叹一声道:“其实本来,我打算推荐你入阁的,但陛下说三品太低,给我否了。而礼部已经进入清水期、没有意思;户部你也干不来……”秦雷越说秦守拙的脸色就越灰败,看着竟有些如丧考妣地意思了。

    秦雷这才一本正经道:“所以只有吏部空着,还算是有些滋味,不知秦大人能否屈就啊?”说完便一脸坏笑的盯着秦守拙。

    这一课,秦守拙的老脸极其精彩,欢喜、错愕、惊讶、激动等*种表情同时喷涌而出,看起来就像一朵皱皱巴巴的菊花展开一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捂着胸口喃喃道:“真的吗?”

    “不信拉倒。”秦雷撇撇嘴,一脸坏笑道。

    秦守拙这才确信无疑,眼眶顿时溅出泪来,咬着嘴唇哆嗦道:“属下会好好干的。”秦雷笑着拍拍他的背,没有再说话……因为该轮到他上场了。

    整整衣襟,秦雷和从另一边走出来的老三一齐到了太子面前。秦雷端着酒壶,将老三手中的酒杯盛满,老三便把那杯子端到太子面前,大声道:“二哥呀,一路走好哇……”

    秦雷使劲板住脸,才能忍不住不笑出来,心道:怎么这么像像哭丧啊……用余光看看四周的官员贵戚,也是一个个强忍着笑。他便知道,这不是什么特殊地礼仪。而是老三不满老二夺走内府,故意出他丑呢。

    看着太子强忍怒火的样子,秦雷心中轻叹一声,虽然老三有理由这么做,但实在太不分场合了。再想起自己当年,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和老四作弄,终于相信这俩家伙实在不是玩政治的料。

    好在太子爷像昭武帝一般能忍,表情僵硬的接过杯子,仰头喝了下去,好歹没有当场作。秦雷又给满上一杯,老三刚要再作怪,却被他一把拉住,微笑道:“三哥,你敬过了,这杯该我敬二哥了。”看一眼秦雷微带责备的目光。老三瘪瘪嘴,终是退了下去。

    秦雷端着酒杯站在太子面前,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颇有些感慨,太子看看秦雷的肩膀。轻声道:“三年前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到我耳朵,想不到现在,已经比我高半头了。”

    秦雷微微笑道:“小孩子总要长大地。”

    太子叹息一声道:“那时我们多好啊,我还想象过将来封你做并肩王地场景……”

    秦雷神色复杂的笑笑道:“我们地问题,还是等着你回来后在捋顺吧。”说着将手中酒杯送到太子手中,小声道:“前些天看书,现一句话挺有道理的,说什么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二哥,咱们兄弟虽然之间有些小摩擦,但那是兄弟之间的事情。咱们还是要一致对外的。”

    太子使劲点点头,仰头喝下这一杯,将杯子往地下一掷,朝秦雷一拱手。再面向送行众人道:“告辞了。诸位。”

    秦雷带着秦霖以及众官员,齐齐拱手还礼道:“恭送太子殿下。殿下一路顺风……”

    太子深深看众人一眼,便转身上车,离了十里长亭,向着南方驶去。

    秦雷望着那长长的车队,消失在茫茫离原之上,不禁想到一最近看过的诗: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送别了南下地太子,秦雷便快马加鞭往去了京山城了。中都虽好,久居不宜。京山城才是他的老巢。只有那里坚若磐石了,他才有进退寰转的基础。

    而不像现在,一切都要看昭武帝的脸色。虽然是自家老子,但那感觉实在是不咋地……更何况,秦雷对两人的父子关系,还存着三分疑虑。

    所以,京山城太重要了,无论多少花钱都要将其建好,就算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

    其实若是按照原来的图纸,老太后和仇太监给的那些银子差不多就够了。但经过一个冬天的反复思索,秦雷修改了最初的方案……他提出,要将京山城建成一个真正的城,而不是原来设想地纯军事要塞。

    《说文》上说:城,所以盛民也。所以城与军事要塞的差别,不是在于城要更大更宽广,而是在于城要供民众繁衍生息,经营劳作,……譬如说中都城、或襄阳城这计划一提出,乐布衣便被震惊了。秦雷清楚记得,那是个北风怒号的晚上……

    当时这老小子正在写字,一听秦雷如是说,便激动地折断了毛笔,弄了一身墨汁子。但乐布衣犹自不觉道:“您知道无中生有的在野外建起一个城市,要花多少银子吗?”

    秦雷摇头道:“没算过。”

    “没法算!”乐布衣满面肉痛道:“那就是个无底洞,无论咱们有多少钱,都填不满这个大窟窿!”看那样子,仿佛现在就要他出钱填那个大窟窿一般。

    秦雷赶紧安抚住莫名激动的乐布衣,陪笑道:“这只是个构想。还没成为事实。这世上多少人做梦都想当皇帝,也没见刑部把他们喀嚓了呀。”

    乐布衣也察觉自己失态了,摇头苦笑道:“殿下别怪在下敏感。我以前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呀,筑城三个月以来,花掉了上百万两银子,而这只是初期地材料人工费。以后的花销还不知道有多大呢。”

    秦雷微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但若是我跟你说,可以不花咱们多少钱,就可以建起一个起码有中都城一小半大地城市。你愿意吗?”

    听说不花多少钱,乐布衣的态度才稍微缓和些,沉声道:“就算是建城不花钱,建起来有什么好处呢?在下觉得原来的设计足够了。”

    秦雷坚定摇头道:“从很久前,孤就觉着先生原本的方案有些问题,不是设计本身。而是格局问题。”说着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京山城假想图,清声道:“您看,太紧凑了,根本没有给百姓留下生活的空间、也没有给商人留下经营贸易的地方。”

    “这就是个军事要塞,要商人和民众干什么?”乐布衣不解道:“或您可以说服在下。”

    秦雷点点头,沉声道:“建成真正地城有三个好处。第一,按照原计划,在京山城墙建成后,便开始为京水河清淤,一旦清淤完成。南来北往的商船,自然会放弃小清河,重走京水河。”

    说着从桌底拿出一副高精度地运河地图,指点着小清河道:“这条河虽然直些,但毕竟是人工开凿。宽度和深度都十分有限,所以是千里大运河上淤积最厉害的一段。”

    乐布衣曾经实地考察过整条四千里的大运河,知道秦雷所言不虚,闻言颔道:“是呀,人力终究比不过造化之功,人工凿出来的小清河,实在是太浅了,现在稍微大一些地货船便不能通行,实在不配它运河北段主干地地位。”

    “毫不夸张地说,运河病在淤塞。而淤塞地根源便在小清河。”秦雷轻声道。

    乐布衣点点头,沉吟道:“解决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给小清河清淤,然后下大力气拓宽拓深河道,方能解决;另一个是……改道。”说着眼前一亮,已经明白了秦雷的意思。恍然道:“您是说。京水河只需要清淤而已,而小清河还要拓宽挖深。从节省成本的角度来讲。当放弃小清河,让运河重归井水河,使这个意思吗?”

    秦雷笑着点点头:“咱们又没有大型机械,清淤拓深都只能靠肩扛手抬,成本实在太高,能省点事儿就省点吧。”说着沉声道:“我要让运河回到京山城,把这里变成南北通衢之所……”

    乐布衣张大嘴巴,看怪物似得打量着秦雷,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喃喃道:“且不说能不能成,单单这份异想天开的能力,您就独步天下了。”

    秦雷不赞同道:“这叫奇思妙想。”

    “如果成功的话,才能叫奇思妙想。”乐布衣认真道:“那小清河怎么办?”

    “用作灌溉沿岸的农田,”秦雷自豪的笑道:“我听说为了保持小清河的水量,一直禁止两岸地农民用水灌溉,这是让千里良田不得不靠天吃饭的桎梏啊”小清河乃是开凿出来的沟渠,没法跟沿岸的地下水系相连,无法给两岸的水井提供补充,自然也无法从地下水中得到补充。

    所以河里地水越流越少,而官府又搞不清状况,只道是两岸百姓偷水,便禁止其用水。可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有些地方因为水流太小,导致淤塞过重,竟然成了地上河。

第四一四章 一个比一个疯狂

    听了秦雷的讲解,乐布衣寻思片刻,轻声道:“若是这样一来,倒可以两全其美,只是您怎么说服来往商船舍近求远呢?”

    秦雷显然已经胸有成竹,微微笑道:“不需要说服,只要先将京水河道清淤,来往商船自然会从此绕行。”说着在地图上比划道:“虽然绕行远了一百五十里,但京水河河面宽广,大概是小清河的四倍有余,这样两相抵消下来,通航的时间不升反降的。”

    “等到合适时机,便将小清河改为灌溉渠,彻底废除它的运河功用,一举解决京水河的地位问题。”秦雷的脸上放射着强大的自信,有力的挥手道:“而成为通衢之后的京山城,将会免除全部的交易税赋、田租亩税,你说到时会是个什么情形?”

    乐布衣的双眼终于放出光芒四射,喉头抖动道:“这里距离中都城这么近,若是完全免税的话,南北客商自然趋之若鹜,将此地当成货物集散地。有了码头、商铺,百姓们也会来此做工生活。不用多久,一个无中生有的城市,便会出现在京山四周。”说着有些可惜道:“若是收税的话,可以抵得住一部分建城款。”

    秦雷摇头笑道:“人的习惯很难更改,若是税收得多,就不会把中都城的交易吸引过来,若是收的少,也没什么太大意思。倒不如直接免税,就算是个闪亮的噱头吧。”说着狡黠的眨眨眼,笑道:“先生放心,孤自有生财之道。”

    乐布衣狐疑的点点头,闭目沉思片刻,终于肯定道:“若是真能把京山城建成全国数一数二的商业中心,对殿下声誉、地位。都有着莫大的好处。”

    秦雷哈哈笑道:“京山城本来就应该成为商业中心,孤王不过因势利导罢了。”便伸出一根手指道:“这算是第一个理由。”又伸出一根,笑道:“第二个理由是,孤将通过京山城,将大秦地豪门大族绑上战车,到时候他们跟着孤走,就大秤分金;不跟着我走,就要血本无归。自然要乖乖俯帖耳了。”

    “绑架啊……”乐布衣失笑道:“王爷果然是性格强烈,不管多么高深的计策。骨子里总是一样的简单粗暴。”

    “简单粗暴不好吗?”秦雷剑眉一挑。

    “当今大秦这一团死水,正需要王爷这种大刀阔斧、横冲直撞。”乐布衣认真道:“所以很好。”

    “承蒙夸奖。”秦雷开怀笑道:“还有第三……”

    乐布衣笑眯眯的接着道:“第三,通过京山城,拿过运河的主导权,不再让运河四大家任意妄为。”

    秦雷笑着点头道:“中矣,这运河承担着大秦腾飞的重任。岂能由他们把持?”五殿下充分挥主人翁精神,早把大秦看成了自己家的。

    “殿下、殿下……”石敢的呼唤声,将秦雷从回忆中叫醒。把视线从静静流淌的京水河上收回,他这才现负责京水河清淤地秦奇,带着一众手下应了上来。

    看着泥巴沾满裤腿的秦总管,秦雷哈哈笑道:“老秦,你辛苦了。”

    秦奇和手下翻身下马,齐齐跪拜之后,这才起身笑道:“现在初春水冷,不宜大动民夫。还没到辛苦的时候呢。”

    秦雷也跳下马,使劲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走,陪孤沿着河边走走。”

    秦奇点点头,把缰绳交给手下。便跟着王爷在松软的河沿上漫步。呼吸一口河上传来的清新空气,秦雷轻声问道:“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秦奇不慌不忙道:“卑职从运河寺借调了许多地工人,现在正沿着河岸勘察,争取在春汛来临之前,拿出个主意来。”在秦雷的活动下,薛乃营已经升任运河寺的寺卿,秦奇去找他,自然有求必应。

    “为什么要在春汛以前?”秦雷奇怪道,对于水利之事,他虽然非常在意。但毕竟不是专业,很多问题都不明白。

    “回王爷,河工们说,下雨之后河水暴涨,水流自然迅猛很多,可以将河底淤积的泥沙冲起。那时候清淤会事半功倍。”

    秦雷点头笑道:“有道理。现在有注意了吗?据我所知。京水河每年四月便是春汛了,时间宝贵啊。”

    秦奇恭声道:“前日河工们拿出个方案。昨儿给乐先生看了,他也说好,还没来得及报您审批呢。”

    “哦?乐先生都说好,那就差不了,”秦雷饶有兴趣道:“不妨实地讲解一下。”

    秦奇领命道:“遵命。”便伸出粗糙的大手,指向京水河面道:“京水河之所以淤塞,主要原因是水流过缓,而水流过缓的原因很简单,水量不足而已。”

    秦雷点头道:“不错,当时乐先生也说过,南方的运河几乎看不到淤塞现象,即使有也轻的很。究其原因是襄阳湖、洛水河等十来个江河湖泊,为其注入了丰沛的水量;所以运河南段的水流度,是北段地一倍还要多,自然不会淤塞。所谓流水不腐,就是这个道理。”

    秦奇颔道:“王爷所言正是,北方因为没有那么多地上水源,做不到那个程度,但咱们可以用人力引来。”“从哪里引?”秦雷皱眉道:“京畿地区的几条河水,都需要滋养中都,若是水位下降的厉害,那些王公大臣们,会闹翻了天的。”

    秦奇微微笑道:“咱们不从东面引水,直接将西面一百二十里处的渭水引来,那可是大河地最大支流啊。”

    秦雷失笑道:“我虽然不懂水工,可也知道渭水洪枯流量相差悬殊、泥沙量之大,冠绝天下。大河又称黄河,倒是多半拜其所赐。是以从来没人敢打它的主意……不然,就等着河道被淤吧。”

    秦奇仍旧不慌不忙道:“在乐先生的帮助下,我们设计了一整套地计划。”

    秦雷一下子来了兴趣,双目放光的笑道:“说来听听。”

    秦奇蹲下用马鞭在地上画两条东西向的平行粗线,沉声道:“这是渭水河的南岸支流灞水,我们就要从灞水河中引水。”又在渭水东南边画两条南北向的平行细线道:“这是京水河。”

    秦雷也撩起下襟,蹲下笑道:“你们准备将两条河连起来?”

    秦奇点点头,轻声道:“这是第一步。在两河之间挖一条一百二十里长的引水渠,灞水河道所在的地势,要比京水河高出近百丈,所以很容易引过大量地江水。”怕秦雷听不懂,还耐心解释道:“咱们大秦的地势西高东低,落差很大。”

    秦雷笑着点头道:“我知道。渭水在黄土高坡上嘛。”说着转而问道:”怎么解决泥沙和洪枯问题?”若是让渭水河携带地恐怖泥沙进入京水河,怕是几年就可以把河道淤住,到时候秦雷从京山城挣的那点钱,怕是连支付每年的清淤费用都不够。

    而每年的枯水季节,伴随着渭水河地水面下降,怕是能补充进京水河地水量也是寥寥,根本不能不能挥其补水冲淤地作用。可以说,不解决洪枯与泥沙两个问题,整个计划还是百搭,也别指望能让秦雷答应。

    秦奇在地上表示灞水河地两道细线之间。斜斜的划一道线。画完后指着那条斜线,沉声道:“我们准备在灞水河之中,修筑一个分水堰,将灞水河分为两支,一支顺江而下名唤外河。另一支则叫内河,被迫流入引水渠,这是第二步。”

    秦雷轻声插言道:“别的不说,单说灞水河河高涌大,水流湍急了,以现在的条件,能在河心筑起一条堤坝吗?”说着轻笑道:“就是大石头下去,也得给冲跑了吧?”不是他鸡毛,实在是此事太过重大,稍有闪失。便会对他的实力以及声誉,造成难以接受的损失。

    当然,一旦成功,他和大秦都将受益无穷,这是毫无疑问的。

    秦奇早已成竹在胸,黝黑的脸庞挂起一丝难得的笑意道:“这事儿还是个姓徐地老河工想出的办法。我们可以造一些坚固的大竹笼。用船载到河心,再往笼子里填石块。等到满了之后推下河中。那竹笼将近万斤的重量,自然不会被冲走。周围再用大石块加固,虽然工程量依旧巨大,但切实可行,连乐先生都赞不绝口呢。”

    秦雷笑道:“听起来很棒,算你通过了,继续说吧。”

    秦奇呲牙笑笑,继续讲解道:“为了进一步控制流入引水渠的水量,防止出现水量忽大忽小,不能保持稳定地情况。我们会在分水堤的尾部,靠着引水口的地方,修建一个分洪用的平水槽和溢洪堰。”

    “平水槽和溢洪堰?”秦雷轻声道:“那是什么东西?”

    “溢洪堰是一道大坝,平水槽便是大坝前面的水道。”秦奇沙哑着嗓子道:“溢洪堰便是解决泥沙和洪枯问题的关键所在。它同样采用竹笼装大石的办法堆筑,堰顶做到比较合适的高度,起一种调节水量的作用。”

    “具体来说,当内河水位过高的时候,洪水就经由平水槽漫过溢洪堰流入外河,使得进入引水渠地水量不致太大,保障引水区域免遭水灾;同时,由于漫过溢洪堰流入外河的水流产生了游涡,便可以有效地减少泥沙在宝瓶口周围的沉积。”

    说着秦奇伸手在河中画圈搅了几下,形成个小小的漩涡,大声道:“这个漩涡产生了巨大分离作用,可以将河水引入渠中,而泥沙却被甩到灞水河下游去,大部分都不会进入引水渠。”

    站起身子,甩甩手上的水,秦奇颇为自豪道:“这东西看上去十分平凡。其实它的功用非常之大,可以说是确保引水区域不受水灾地关键要害。如遇特大洪水地非常情况,它还会自行溃堤,让大量江水回归灞水河正流。”

    “至此,整个治水工程便基本完成了,剩下的事情便很简单了:在引水渠地主干上再开上许多条沟渠,干流和支流之间安装上闸门,洪水期便开闸放水,既可以泄洪。又可以灌溉两岸土地;而枯水期再将引水渠沿岸的闸门关上,集中供应京水河。可以说是两全其美、物尽其用。

    秦雷完全在秦奇描述的美景之中,好半天才嘴结舌道:“这真是巧夺天工啊!若真能将你描述的景象变为现实,不止是大运河死而复生,就连着千里秦川,也要变成不受水旱的沃野粮仓哇!”

    秦奇见王爷也十分神往。自然非常高兴,但又有些担心道:“这个工程有许多好处,就是有一点不好。”

    秦雷微笑问道:“哪一点不好?”

    “费钱!”秦奇斩钉截铁道:“越是要提前工期,人工物资的耗费就越是庞大……怕是相当于再修筑一个京山城的……”说完怕王爷误会,又补充道:“是京山城,而不是京山要塞。”

    秦雷咳嗽几声,笑容便凝固在脸上,挠挠头道:“这样子啊……”又担心呕心沥血的手下寒心,赶紧解释道:“你的计划我很满意,只要我能想辙搞到银子。就一定让你付诸实际。”说着用马鞭指指河面,呵呵笑道:“可以先把京水河疏通起来,这个花费还能承受,你立马就可以动手。”

    没有得到王爷确切地答复,秦奇还是有些失落。勉强笑道:“这个不难,只要在河的上游修筑两道拦河堰,人为将河道变窄,水流自然湍急,等到春汛一来,便可以清淤了。”

    秦雷听出他心中的失望,轻叹一声道:“按说你们殚精竭虑的整出这么个好东西,孤王应该马上就支持你们上马才对,但现在……王府的财政太吃紧了……”说着掰指头给他算道:“加上京山军,府里上下几万号。人吃马嚼还得饷银,一个月就得二十多万两。京山城现在才修了个内城,就已经每个月吃掉我十几万两了,后续花费还不知要大成什么样子。”

    说着说着,秦雷自己的脸都绿了,艰难道:“再加上整个政务寺地五个寺。一个月少说也得十万两的运转费用。一合计。每月五十万两还不够,你说谁能受的了?”

    光听数字。秦奇就已经喘不动气了,小声道:“那这几个月,咱们怎么撑得过来呢?”压根不敢再提修建引水渠的事情。

    秦雷苦笑一声道:“去年挣得全部搭上了,若不是太后支援了一些,又了笔横财,怕是熬不到秋里收银子的时候。”

    “怎么会这样呢?”秦奇脸色白道。

    “嘿嘿,”秦雷颇有些虱子多了不咬的光棍劲头,竟然还有心情笑道:“这些活本来是朝廷该干的,现在让我们小家小业的担纲,就好比小马拉大车,累死拉不动啊……”

    “那我们干嘛还要拉?”秦奇不解道。

    秦雷呵呵笑道:“在朝廷大佬,甚至皇帝陛下看来,修筑京山城也好,疏通大运河也罢,都是纯烧钱,自个得不到实惠的赔本卖卖。而且朝廷也没钱,所以高低不干。”说着得意笑道:“但我爱干,赔掉了裤子我也干!”

    “这是为何呢?”秦奇十分合格的履行了凑趣地职责。

    秦雷双目泛出一阵精光,冷笑道:“因为这些事情,是大秦万万子民、世家大族、豪商巨贾都愿意看到的。但他们没有能力干,即使勉强做了,也守护不住。”说着猛地一抖马鞭,大笑道:“但孤王不一样,孤王有这个能力,也可以守住成果,所以……”

    秦奇心领神会道:“趋之若鹜……”

第四一五章 驼娘子与鬼谷子

    “对,趋之若鹜!”秦雷沉声道:“那些对此有迫切需要的人,便会蜂拥而至,而孤王手里攥着的京山城、大运河、引水渠三个计划,本身就是三个聚宝盆,”摩挲着下巴笑道:“若不赚个盆满钵满的,就只能算是孤王脑子进水了。”

    秦奇虽然想不通,王爷是如何将这三个大工程变成聚宝盆的,但还是听出王爷已经智珠在握了,心口的一块大石也算落了地,微笑道:“微臣这就组织人疏浚京水河,争取早日通航。”

    正说话间,河上缓缓开过来一艘大船,秦雷见那船奇形怪状,像个水蜘蛛,不由笑道:“这是个什么怪东西?水蜘蛛吗?”

    秦奇一边命人叫住那船,一边大声答道:“回禀王爷,这是乐先生明的河道清淤船,咱们已经试验过了,一辆船就可以顶替大概两千劳力。”

    秦雷顿时来了幸福,哈哈笑道:“真不知乐布衣这家伙是怎么生的,怎么满肚子的鬼点子,”说着好笑道:“他师父的绰号叫鬼谷子,他就该叫鬼点子,一听就是一家子。”看得出得到秦奇的方案,秦雷心情大好,嘴上也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秦奇也难得随一句道:“鬼点子听起来虽不如鬼谷子气派,不过胜在可爱。”

    “谁胜在可爱呀?”那怪船的船头上出现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声音清越而温和,正是乐布衣那半仙。

    “山里人就是不经念叨,”秦雷嘿嘿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怪船上放下一艘小艇,将秦雷和秦奇、石敢接了过去。乐布衣伸手将秦雷拉上船,上下打量着笑道:“王爷。没让丈母娘抓破脸啊……”

    秦雷惊讶万分,不由脱口而出道:“你怎知……”只见乐布衣奸诈无比的笑道:“原先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你敢诈我!”秦雷吹胡子瞪眼道:“我说身边也不可能有嘴嘴巴这么长、这么碎的。”说着一板脸,粗声道:“你怎能猜着跟李夫人有关?”

    乐布衣微微得意道:“王爷是个时间观念极强的人,说哪天回来就是哪天回来,绝对不会迟到,但也不会早到。眼下您早来一旬,分明是京里出了事情,让胆大包天的您也待不住了。”

    秦雷不服道:“说不定是别地事情呢……”

    乐布衣抛出一顶高帽。咯咯笑道:“您是什么人啊?现在是什么时候?整个中都城唯一一个能跟您顶杠的老家伙,还被您削的说不出话来。”说着将腰间的葫芦递给秦雷,捏着长须笑道:“实实在在的说,除了丈母娘之外,您已经不怕任何人了。”

    秦雷起初被捧得浑身舒坦,听到最后才感觉不对味。拧开葫芦仰脖喝一口,笑骂道:“就知道你乐布衣以损人为己任,若不是这猴儿醉实在极品,非要拔掉你两根胡子不成。”

    乐布衣笑道:“其实在下是很厚道的,从来不会落井下石,”说着状若无意道:“只不过偶尔泼泼凉水罢了。”

    秦雷叹口气道:“先生好意,秦雷已经明白了,若不是得意忘形,俞钱怎么会死,诗韵怎么会重伤……”说着紧紧抿嘴道:“说起来。他们都是替我死、为我伤的啊。”

    见气氛有些沉闷,乐布衣赶紧转换话题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王爷还是看看在下捣鼓出来的这个水蜘蛛吧。”

    边上地秦奇轻声笑道:“先生和王爷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方才王爷在岸上也说,这清淤船像是个水蜘蛛。”

    乐布衣乐道:“果然是物以类聚啊。”

    秦雷冷笑道:“孤耻于和一个老处男为伍。最多算是某一方面臭味相投罢了。”

    乐布衣顿时被戳到软肋,吱呀怪叫道:“太过分了,这就是王爷的礼贤下士吗?”

    秦雷也毫不示弱道:“要不怎地?难道要我给你找媳妇吗?你不是单身主义吗?”

    “谁说我不要来着,不要拿老眼光看人嘛。”乐布衣气急败坏道:“枯木还能又逢春呢,何况我这含苞未放的嫩芽。”

    “四十多年嫩芽?”秦雷不屑道:“除了腌成咸菜,我不知道怎能把嫩芽保存四十多年。”

    “其实有些植物寿命很长,所以芽晚。”

    “是春晚吧……”

    望着吵吵闹闹往船头走去的王爷和乐先生,秦奇和石敢相视苦笑。秦奇道:“其实乐先生平时不这样的,有时候整天连话都懒得说。”

    石敢了解笑道:“王爷也是,方才他们不是说了嘛。物以类聚。可能只有他们两个才能说到一块去吧。”

    秦奇赞同的点点头,感慨道:“确实,乐先生和王爷地思维都太……天马行空了,我们这些凡人只有仰望的份儿吧。”

    石敢笑道:“秦大人,这话若是让王爷听去,怕是立马就会给你加薪。”

    秦雷笑笑道:“随口一说而已。何必当面奉承呢。”说着便与石敢跟了上去。

    这船的个头颇大。很扁也很宽,中间也没有船舱。只是用竹竿支起个油布棚子用来挡雨。所有的空间都被用来安装一种类似灭火水龙的器具,前前后后,一共有九架之多。看来这船便是用来搭载这些古怪水龙的。

    秦雷站在船头右侧笑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呢?看着跟个水龙似得。”

    乐布衣笑道:“可不就是个水龙吗,”便命两个精壮汉子将伸入水中的一根竹管,和一根完全淹在水里的皮管捞出来。竹制的管子连接在水龙上,但那皮管地另一头,却伸入了船舷之中,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见王爷一头雾水。乐布衣笑着介绍道:“那根牛皮管子是进水管,将河水吸进船舱里,像这样的皮管子有九个,足以保证将河水源源不断的吸进船舱里,然后就……”

    “然后这船就沉了。”秦雷笑着接话道。

    乐布衣臭屁地笑笑道:“也不看看我是谁?隆威郡王殿下亲封的鬼点子是也,怎能干那种没水准事儿呢?”说着对那竹棚子里地船老大吩咐道:“把那玩意儿启动起来,给王爷看看,到底能不能沉了。”

    船老大高声应道:“好嘞!王爷瞧好吧。”说完便哧溜钻到船舱里面去了,秦雷这才现。这船的吃水线很高,看来船舱里别有洞天啊。

    “可别怪在下没提醒,”乐布衣怪笑道:“请王爷抓住栏杆,别……”话音未落,船下传来一声闷响,偌大的船体便一抖。险些把秦雷震倒在地,乐布衣的下半句这才到来:“……别摔着了。”

    秦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紧紧扶住栏杆,那船便快的启动起来,十来个水手从舱底爬上来,两人站在一具水龙前,协力将那竹管调整好方向。

    秦雷没想到这船居然如此快,一个念头闪过,失声道:“浆轮船!”乐布衣颔笑道:“王爷接着看。”

    行进中,秦雷看见那皮管抖了一抖。便出强大的吸力,如长鲸吸水一般,将河水吸进船腹中,再看四周围,果然还有八个均匀分布的吸水管。皆已开始工作。

    八口齐开的威力是很大的,站在甲板上,能清晰听见隆隆地进水声。不一会儿,甲板便生生矮了一尺,石敢面色惨白道:“乐先生,您能确保王爷的安全吗?”

    乐布衣看他一眼,微笑道:“不要害怕,有这个呢。”说着从水龙下面掏出一个胸甲似的怪东西,递给秦雷道:“王爷看看我这水浮子怎么样?”这胸甲前后两大片,外面用粗布绑着。样子很是眼熟……至少秦雷这么觉着。

    秦雷接过那古怪的胸甲,现是出乎意料的轻,一摸材质,这才知道,是用一种极轻的桐木制成。别人或许还要寻思一会儿,他却眼前一亮道:“穿上这玩意儿。就是旱鸭子下水。也淹不死了。”说着便把那东西套在衣裳外头,又将上面地绳子系紧。以防脱落。

    乐布衣和秦奇也都穿上了,而甲板上地水手们,本来就穿着这么件东西。只有石敢不以为然的拒绝了水手奉上地一件,沉声道:“放心,这小河沟淹不死俺。”

    秦雷笑骂道:“笨蛋,成什么英雄,你看看这船四周有多少个漩涡,掉下去就把你到里面去。”王爷话了,石敢这才不清不愿地穿上那古怪的衣裳,小声嘟囔道:“穿上这玩意,胸前鼓鼓囊囊的,像个娘们儿,背后也隆起一块儿,像个驼子。”

    秦雷闻言爆笑道:“那就是个驼娘子,”说着对乐布衣笑道:“这玩意就叫驼娘子了,水浮子啥的太没味道,不许再叫了。”

    乐布衣苦笑着刚要答话,便看见那竹管剧烈的抖动起来,两个强壮地水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将其压住。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根唯一翘在水面上的竹管中,便喷出强烈的水流,那**手臂粗的水柱又直又长,足足喷出两丈才略微下弯。下弯之后去势不减,又喷出一丈多,将岸边跟随的一个黑衣卫喷了个正着。

    那位倒霉的老兄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强大的冲力从马背上推了下去,若不是撞在同袍的马上,被一把捞住,怕是要摔个生活不能自理了……

    两个水手见闯了祸,连忙奋力将竹管压进水里,那巨大地水柱便倏然不见,只有一大团菊花般的水浪涌起。

    再看四周。果然还有八朵菊花,秦雷呼吸粗重的一把抓住乐布衣的肩膀,连拖带拽把他带到一个没人地角落,附耳沉声道:“你是不是穿越来的?”

    乐布衣一头雾水道:“在下穿衣裳穿鞋,从来不穿越,姓乐倒是真地。”

    秦雷狐疑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乐布衣清隽瘦脸,低声道:“看着我的眼睛。”

    乐布衣被他搞糊涂了,笑道:“除了眼屎、还有红血丝。王爷最近休息地不好,且心火太旺,不如找几个姑娘排解一下。”

    “跟你说正事儿,别打岔。”秦雷无力的垂下头,又强打精神的抬起来,用一种近乎祈求的声音道:“不要紧。也许这世上所有人都在乎你是穿越地。但我不在乎,你还是实话实说吧,哥们儿我实在太孤单了。”说话间,还紧紧握住乐布衣的双手。

    乐布衣直感觉浑身毛骨悚然,他突然想起太子爷、也就是这位爷的二哥的特殊爱好,心中惊恐道:这不会是家族传统吧。警惕的看了秦雷一眼,想要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却现被秦雷攥得死死地,不由也祈求道:“麻烦您放手。”

    “不放,”秦雷想都没想。便回绝了他的要求,坚决道:“除非你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乐布衣又使劲抽了抽,现还是纹丝不动,不由苦笑道:“悔不该教王爷练气啊。”

    “你就说吧,”秦雷呼吸粗重道:“我对天起誓。绝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就当是我们共同的秘密,好不好?”

    乐布衣终于临近崩溃,苦笑一声,面容沮丧道:“好吧,我说,但拜托先放开我成不?这种感觉太腻歪了……老处男并不一定都像五柳先生那样酷爱菊花啊。”

    秦雷这才现,自己都快把乐布衣的双手攥出水来了。忙不迭的松手道:“别误会,我对你的菊花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是谁?”

    乐布衣这才放心。长叹一声,暗道:我不做高人好多年,不知还能否找到拉风的感觉。想到这,脑袋微微向左侧抬起,双眼看着天空的归雁,一阵江风吹过。把他宽大地衣襟吹得飘飘欲仙……若是没有那前凸后翘的驼娘子。可能效果上要好很多。

    差不多了。

    觉已经扮出一副高人相的乐布衣,一动不动的静止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来望向秦雷,双眼蕴含着神秘莫测的光彩,淡淡微笑道:“瞒了这么久,还是被王爷看出来了,好吧,今日就让我地真是身份大白天下吧。其实……我就是……”

    秦雷屏住了呼吸,双拳紧紧攥着,额头上甚至出现了一滴豆大的汗水。周围人也停下了动作,目不转睛的望着乐先生,想听听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一时间,除了哗啦哗啦的水声,再没有一丝动静。

    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乐布衣嘴角扯出一丝迷人的微笑,一字一句道:“我就是……鬼……谷……子……”说着颇有长风度的笑道:“不要太吃惊,因为我就是这样低调、就是这样年轻、就是这样英俊……”

    令鬼谷子失望的是,不少水手都吐了。

    好在王爷没吐,乐布衣心中庆幸道,却见秦雷现出满脸的失望,不由恼火道:“嘿,兄弟,鬼谷子不是个白老头子,你很失望吗?”

    秦雷点点头,萧索笑道:“嗯,只要你不是穿越来的,我就很失望。”

    乐布衣顿时大感无趣,心道:老子这不拿热脸贴人家冷**吗?

    却见秦雷转眼露出一副欣喜若狂地表情,笑出泪花道:“叫你一直瞒着我,看,被人耍的感觉不咋地吧?”

    乐布衣这才恍然道:“原来你耍我呀。”他永远不会知道,在前一刻,秦雷真的是失望了……看来今生不会找到一个同来的旅客了。

    “先别说这些,既然你不是穿越来的,这高压水枪是怎么回事呢?”秦雷气急败坏道,一点都不给世外高人的面子。

第四一六章 见证奇迹的时刻

    秦雷已经看明白了,这船乃是通过那些喷水竹管射出水流,将沉积河底的淤泥吹搅成混浊的水状,随河水流走,从而起到清淤作用。

    他看到,船和船尾处的三个水龙是固定的,而两侧的四个是可以活动的。两个强壮的男子便可以使其升起降下。当船行驰至较窄的河面时,可以将船舷两侧的活动管提出水面以方便行驰,而船头船尾的固定管则可以继续喷射水流。

    在较宽河面时,则将活动管放下,使其与固定管一道喷射水流,来清理河底淤泥。从而避免了清淤船受河床宽窄的限制,操作灵活、因地制宜,大大提高了使用效率和清淤效果。

    表面的设计虽然精巧,但秦雷更感兴趣的是……这股高压水流到底是如何产生的呢?想到这,狠狠一拍乐布衣的肩膀,嘿嘿笑道:“别卖关子了,快给我讲讲吧。”根本不管这位是鬼谷子还是鬼点子。

    乐布衣当然看出,王爷早已猜到自己的身份。心念一转,便明白不是云裳走了嘴,就是文彦博泄了底。再一想,若是云裳漏嘴的话,以王爷的性子定然会帮她遮掩,看来还是文彦博那死鬼秃噜了嘴。

    但猜到又有什么用?难道去文家墓地鞭尸不成?只好苦笑一声,指了指舱口道:“好吧,王爷跟我到舱下看看,以您的聪明才智,自然一目了然。”既然人家不把世外高人当回事儿,他也只好继续保持低调。

    两人下了船舱,秦雷便看到一面横亘在眼前的木墙,沿着木墙随意走到一侧。现这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舱室,舱室壁和船舱壁夹出一条又长又窄的甬道,在船的另一侧也是如此。

    甬道中各有一排*着上身地水手,他们在船老大低沉的号子带领下,整齐的踩动着脚下的踏板。每一个踏板都连接着浆轮轴,而浆轮轴通过几个大号的联动齿轮,带动着船尾的一对巨型浆轮的转动。

    再加上是顺流而下,两个浆轮转飞快,给整个大船带来了强劲的动力。所以船行的飞快。到此为止,秦雷所见地还是一艘普通的浆轮船,除了中间巨大的密闭舱室,与在襄阳湖水寨见到的秘密军舰没有什么差别。

    绕着那舱室走了一圈,秦雷也没有找到门,伸手使劲敲了敲。听到沉闷的回声,不由咋舌道:“里面全是水啊。”

    乐布衣颔笑道:“秘密就在这个盛水舱里。船体快推进中,带来了巨大的冲力,我一直琢磨着如何应用这股劲儿,经过几年地摸索,便做了这么个东西。”

    说着指指舱底,略微自得道:“下面有一排特制的轮浆,可以被船体前进的反冲力所驱动,再用齿轮和导杆,把这个冲力集中起来。传到舱里的特制叶轮上,带动它高旋转。”

    “但开动前,吸入管和盛水舱内必须注满水,否则会生事故。等开动后,叶轮高旋转,里面的河水也随着叶片一起旋转。在这股强大转力的带动下。河水飞离叶轮向外射出。”一边讲解,乐布衣一边用余光瞄秦雷一眼,只见他双目放光,便知道他听懂了。

    对于曲高和寡、知音难觅的鬼谷子来说,有一个能听懂自己说话的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讲解更加卖力,甚至手舞足蹈起来:“这时候,奇迹便出现了,在一种未知力量的作用下。原本应该减缓地水流,被硬生生压出舱顶的排水口,从那九根排水管中冲出,力道极大,无与伦比。”

    乐布衣完全陶醉在那种神奇之中,双手癫痫似得挥动着。声音略显高亢道:“此时。还是靠着那股向外旋转的力量,水都被摔到了四周。在叶片中心处形成了一片空白区域。那种神奇又生了,河里的水被源源不断地抽吸上来,又连续不断地从排出管流出。”说着双手合十道:“这就是这艘水蜘蛛的原理所在,由于无法解释地东西太多,我只能说,此物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而已。”

    看着这完全出想象的明,秦雷必须按住胸口,才能抑制住那种心脏雀跃的激动。他不想向乐布衣解释什么是离心力、什么是真空、什么又是大气压,他只想顶礼膜拜这神奇的明,只想细细品味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

    两人没有再说话,在号子声、喘息声和机械声混杂的船舱里,静静地沉默着,乐布衣在想如何改进设备,使其成本更低廉一些。

    而秦雷已经从震撼中摆脱出来,心中只剩下满腔的感叹:从春秋时期就能明青铜齿轮的华夏民族,出现过可以制造连木飞鸟的公输班;明精密地震仪器的张衡;研制木牛流马地孔明兄;以及眼前这位半人半神的乐布衣,怎么就会在一千年后愚昧了呢?落后了呢?除了缠小脚、吃鸦片之外,啥都不会了呢?

    要想明白这个问题,并去解决它!绝不能让历史重演!一种强烈的使命感,第一次涌上他的心头。这也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想要做一件事……比夺取天下更强烈的愿望!

    看王爷地脸色越来越肃穆,乐布衣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船舱里有点闷,王爷,您想吐就吐吧”

    秦雷这才回过神来,哑然失笑道:“那倒不至于,”说完便与乐布衣离开船舱,回到了甲板上。

    大口呼吸着新鲜地空气,秦雷不禁摇头笑道:“看来还真是有点闷。”在没有琢磨清楚之前,他还不想与乐布衣讨论这个问题。

    秦雷没有再下船,直接从京水河往京山城赶去。等到了河上新近竖起的水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能看到远处京山黑黝黝地轮廓,以及山下的点点***。

    水门的守卫早就得了信儿。摇动轱辘,吱呀呀的升起大门,放大船和闻讯赶来护航地几艘小艇进了营地。

    耳畔是哗啦啦的水声,眼前是一片静谧,秦雷不禁有些痴了。乐布衣立在他的身边,没话找话道:“王爷回来的不是点儿,若是早些天还亮的时候,您一定会被依山而建的城墙震惊的,实在是太雄伟了。”整个一下午。秦雷都陷入一种深深的沉思中不可自拔,那眉头皱得跟朵菊花似得。乐布衣不希望他用这个状态面对候在码头上的众将领。

    秦雷瞥他一眼,淡淡笑道:“可以认为你是在自卖自夸吗?”乐布衣摇头笑道:“将领们等在那里了。”

    秦雷点点头,使劲拍拍腮帮子,轻笑道:“偶尔装一装深沉,实际上是有好处地。”说着挺直了胸膛。双目恢复神采道:“它能让我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船进码头。在一片火把之下,皇甫战文、杨文宇、石勇、勾忌、常逸、石猛、石威、许田、秦浯水、伯赏赛阳、等几十员京山军主要将领,在栈桥上整齐列队,待看到肃立在船舷的那个挺拔的身影后,皇甫战文抽出佩剑,向右下方斜斜一甩,大声令道:“立正!”

    众位将领改稍息为里正,肃穆注视前方。

    皇甫战文又将那佩剑收于胸前,沉声号施令道:“敬礼!”将领们整齐划一的伸出右拳、随着咚地一声闷响,那拳头停在胸甲左上。向船上的主公施以大秦军礼。

    秦雷也带领船上的众人肃然回礼,这场景威武而肃穆,看得乐布衣羡慕不已。

    船一停稳,水手们赶紧把踏板放下,秦雷便当先下了船。精神抖擞地笑道:“诸位远迎了!”

    “王爷一路辛苦!”皇甫战文反手撤刀,众将领齐声喊道:“末将恭迎王爷!”便齐刷刷的跪下,但脸却一直正对着前方。

    京山军军规第十八条,京山军人在任何时候,都必须昂挺胸。

    秦雷笑着伸手,将队的皇甫战文虚扶起来,满面春风道:“都起来吧,孤王也算是归队了,就不要拘束了。”

    “谢王爷!”将领们齐声喝道,这才直起身子。凝神静气的等待王爷训示。

    见众将的精神面貌,在这几个月里有了很大的提高,至少再也没了年前那种五花八门的感觉……终于看着像是一个集体了。秦雷欣慰的点了点头,微笑道:“诸位,就别绷着了,孤王赶了一天的路。是腰酸背痛腿抽筋啊。咱们明天再正经,行不?”

    大伙都熟的不能再熟。闻言纷纷笑了起来,石威出声道:“餐厅已经备宴了,请王爷前去用膳。”

    秦雷闻言欢喜道:“真地吗,这几个月可把我憋坏了,做梦都想咱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啊。”

    众将领嘿嘿笑道:“那就是今晚可以饮酒了?”军规第三条规定,除重大节日,以及主管特许外,一律不得饮酒。

    秦雷笑骂一声道:“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把众人骂得一缩脖子,转而哈哈大笑道:“不许滥饮。”说完便扬长而去。

    众将领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欢天喜地的跟了上去,七嘴八舌的保证道:“绝对没问题!”“谁多喝谁是小狗……”“就喝一斤成不?”

    一场欢宴之后,果真是没有一个醉的。众将知道王爷旅途劳顿,将他送回位于营地正中央地跨院,便不再打扰,纷纷告辞回屋歇息不提。

    等秦雷进屋后,石敢已经为他铺好被褥,打好热水。在没有若兰的日子里,这些活计都是石敢来干。

    秦雷除下身上的王服,换一身宽大的睡衣裤,把一双脚丫子伸进热水中,现温度刚刚好。舒服的哼哼一声,秦雷眯眼笑道:“这一路走下来。有什么感觉啊?”

    石敢一边将王爷脱下的衣裳收拾起来,准备送到洗衣房清洗,一边小声道:“确实很有触动,”将最后一条腰带搁进去,盖上藤箱道:“属下感觉……别人都走在一条通往……伟大的道路上。”

    秦雷闭目沉吟道:“不错啊,无论是京山城、大运河,还是未来地水利工程,都足以让参与青史留名,永垂不朽了。”修长而有力的手指轻磕着膝盖。他继续轻声道:“而京山军,只要能经受住战火的考验,必将跟随着孤王,一道走向不朽。”

    石敢咬紧嘴唇,默默地端起藤箱,轻声道:“王爷早些休息吧。属下告退。”

    秦雷微笑着点头道:“去吧。”石敢便轻手轻脚地退到门边,刚要掀帘子出去时,就听王爷淡淡道:“心里要是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亏待身边的人,不是我的作风。石敢顿了顿,点头退出了房间。

    一夜无话,好梦短暂。秦雷睡的正香甜,耳边便传来滴滴答滴答的军号声,说来也怪,在京里时。每天早上若兰姑娘总是要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才能把他弄起来……一般来说,没有一刻钟,是无法完成将王爷唤醒这个艰巨工程的。

    但在这京山军营里,一听到那熟悉地军号声。他便条件反射般地睁开眼,手脚利索的洗把脸,便开始穿衣裳……要知道,在京里好几个月,我们地隆威郡王殿下,愣是没有给自己洗过一次脸、穿过一次衣裳。若是若兰姑娘看到这一幕,定要心中大叹王爷就是个军营生物。

    外面的石敢听到动静,便低声问了一句,确认王爷已经起来后,就掀帘子进来。帮王爷披挂上战袍。

    低头看着石敢给自己系上蛮狮吞口腰带,秦雷奇怪道:“孤怎么感觉这腰带有些紧了呢?”

    石敢起身轻声道:“可能是太久不扎,皮子缩了,多扎几天就好了。”说着将王爷的佩剑挂在那腰带上。

    秦雷听了呵呵笑道:“你小子越来越会说话了,看来锦纹小丫头没白教你。”说着捏捏自己地腮帮子,轻笑道:“胖了就是胖了。还什么腰带缩了……”石敢憨笑一声。无言以对,只是将猩红的披肩挂在王爷的肩甲上。

    待披挂整齐。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跨院,到操场上一看,现还不到卯时,兵士们却已经整整齐齐的列队完毕,正在点名报数呢。

    秦雷不禁汗颜道:“孤原先都是最早一个,今日居然成了末第一,看来得好好反省一番了。”石敢依旧无言,其实他完全可以说:有乐先生在,您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但那乐布衣根本不出早操,所以老实人石敢也不愿意提他。

    等到了队伍边上时,值星官正在向今日的轮值长官杨文宇大声报道:“报告统领大人,京山军在册三万一千一百零四人,应到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人,实到两万九千三百七十一人。缺席六百一十九人,其中病假五百七十七人,事假四十二人。报告完毕,请指示。”

    杨文宇郑重还礼,大声道:“请入列。”值星官便跑到队站定。

    待那值星官站好后,杨文宇没有按惯例开讲,而是向那值星官一般,跑步到了队伍右侧,兵士们的眼光紧紧跟着统领大人,近三万人没有出一丝声音。

    只见杨文宇在秦雷面前站定,有力的行一个军礼,高声道:“启禀王爷,京山军全军集合完毕,请指示!”

第四一七章 第十八条军规

    秦雷肃然还礼,沉声道:“入列。”杨文宇高声应下,跑步到了值星官的右手边站定。

    秦雷大步走到队伍正中央,霍得转身面对数万将士,背后便是挺拔的京山、雄伟的京山要塞。但无论多高耸的山脉,多宏伟的建筑,也只能做他身后陪衬的背景而已。

    在高山雄城的映衬下,他的身姿越显得高大挺拔,气势也越逼人。凌厉的目光扫过全场,有若利箭一般。让每个人都感觉正被王爷注视,不由一个个昂挺胸,唯恐被他看轻了。

    满意的点下头,秦雷舌绽春雷般的开了口:“孩儿们!你们的大当家又回来了!”一声匪气十足的开场白,让众人精神一振,那些去岁就在营中的老兵,立刻找回了当日的感觉,仿佛那位平时爱兵如子、训练时冷面无情的带头大哥根本没有离去那么久,而是一直在军营里陪伴他们一般。

    “看到我你们高兴吗?”秦雷双手高高举起,仿佛捧着一个大水缸般的问道。

    “哈!哈!哈!!”兵士们声嘶力竭的大叫三声,欢迎他们的狮王归来。即使那些今年新加入的兵士,也同样使出全身的力气呐喊起来……没办法,秦雷给他们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了。

    无关乎身份、无关乎地位,单单是向心中的偶像致敬。

    这场上几乎过七成的人,都亲眼目睹了三月十一那天,在十几万禁军阵前,伴着二十一响隆隆炮声,这位爷如天神下凡一般。立刻将军界第一大佬——李太尉的嚣张气焰打消下去。

    紧接着与其针锋相对、毫不相让,引导着皇家一系的禁军,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对方。当然更令人叫绝的还是那*一击。

    当时秦雷地动作实在是太*了,以至于过去这些天了,当时他从马背上扯动大氅、一跃而起,鬼魅般的避开李太尉的攻击,只一招便将所谓的大秦第一勇士制于马上。若不是手下留情,老太尉说不定还能追上文丞相,黄泉路上做个伴呢。

    军中素来崇拜英雄。而秦雷那天的表现,无论从哪个脚趾头说起,都实打实的称得上英雄盖世。所以得到全军震天的欢呼也是顺理成章的。

    接连喊了十几声,兵士们才泄完心中的喜悦之情,双方地距离也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伸出小指掏掏耳朵,秦雷朗声笑道:“这家伙。把耳膜都震下来了。”兵士们一阵欢笑,便听王爷继续道:“看到我你们意外吗?”

    “不意外……”“意外……”这下没法整齐划一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秦雷嘴角微微上翘,笑笑道:“不管你们意不意外,反正老子很意外。”在兵士们不解的目光中,秦雷继续道:“因为按计划,孤王应该下月初,才返回京山营,”说着眨眨眼道:“你们也该知道,老子宰了文彦博。又削了李太尉那老东西,京里着实不太平,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

    当兵的除了穿衣吃饭之外,图的不就是个快意吗?天下还有比跟着天王老子……都敢戳一戳的王爷更快意地事儿吗?没有了。所以兵士们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王爷,炙热的眼神都快把他烤化了。

    秦雷却没有得意。而是板起面孔,沉声道:“但是,孤为什么抛下京里那么重要的事务,跑到这京山城来了呢?难道陪你们这群傻大兵玩,比坐镇京师更重要吗?”

    “对!”这次的回答倒是十分的整齐。

    可秦雷却毫不领情,粗声道:“对个屁!训练你们这群大头兵还有什么难度吗?这里有杨统领、皇甫统领、沈统领,他们各个都能胜任,孤王大可以在京里安安稳稳待着,省得闻你们的汗臭味。”

    兵士们被说懵了,心道:那到底为什么呢?

    “那到底为什么?”秦雷替他们问了。狠狠一扯背上的披风,大声道:“因为我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啊,只要一闭眼,便能看见三月十一那天,别人瞟我们京山军的眼神……是那么地不屑。只要一静下来,孤的耳朵便能听到那日别人嘲笑我们京山军的话语。是那么刺耳。”

    秦雷的歇斯底里。迅将满场官兵带回那天所遭受的白眼和嘲讽之中,所有人地眼眶都红了。呼吸也粗重起来,仿佛三万头愤怒的公牛……死死盯着王爷手中那块红布……仿佛与它有切齿仇恨一般。

    “他们说我们是杂牌军、滥竽充数、不配与他们站在一起,我们是大秦军队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说着把那扯下来的披风擎在手里,使劲晃动,近乎咆哮喊道:“耻辱啊!奇耻大辱啊!孤王前生今世,都没有受过此等奇耻大辱!怎么办呐!”

    “雪耻!雪耻!雪耻!”在杨文宇等人的带领下,兵士们把声音从肺叶中直接喊出来,那恐怖的声响,震得山间飞鸟乱渡、甚至有细小的碎石扑扑簌簌下来。

    将那猩红的披风狠狠掷到地上,又狠狠跺了几脚,这才昂暴喝道:“反侮辱我的,我将百倍侮辱!反践踏我的,我将反复践踏!反伤害我地,我将斩尽杀绝!”

    “反侮辱我的,我将百倍侮辱!反践踏我的,我将反复践踏!反伤害我的,我将斩尽杀绝!”三万将士跟着狂吼道。

    “对,我们一定要报仇,让所有轻蔑我们的人臣服!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天下第一强军!”

    “让所有轻蔑我们的人臣服!”狂热地将士犹如熊熊燃烧地火焰一般,足以将一切懦弱、自私、懒惰、贪婪化为灰烬,剩下的便是最纯粹地斗志。“让他们知道,我们才是天下第一强

    欲与天公试比高,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在秦雷浑然天成的引到下。兵士们的怒气悉数转为豪气,那种蓬勃昂扬的尽头,让素以冷静著称的杨文宇也无法按捺住内心的激动。

    他直觉自己心中有一层叫做无奈的茧在片片破碎,而一种叫做斗志的七彩光芒,却透过无数的缝隙放射出来,将他地心房照耀的无比敞亮。在这一刻,最后一丝对现实的无奈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改变一切的万丈豪情。

    感受着场中不断攀升的热度。秦雷暗暗点头,心道:看来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赢啊。便高高举起拳头,引得众将士地目光齐齐射过来。

    秦雷这才面色一肃,一指身后高耸的京山,沉声道:“如果说,我们的目标比京山还要高。那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比孤的膝盖还要低。比起那些侮辱我们的家伙,我们成立时间短、没有辉煌的历史、没有战斗的经验、甚至连个响亮的名字都没有。我们拿什么去雪耻?我们能雪耻吗?”

    双目炯炯的逼视将士们,秦雷向前踏一步问道:“如果连那八个对手都无法跨越,我们怎么完成天下第一军地愿望?要知道,与齐国的百胜军相比,我们的禁军,哪一支都甘拜下风。”

    若是一开始他便说这话,兵士们一准儿就蔫了。但现在,他们前所未有的斗志昂扬。仿佛骄傲的雄鸡一般,那容得任何人地挑衅……也就是秦雷说这话,若是别人,恐怕立刻就要被将士们一人一口吐沫淹死了。

    饶是如此,他们仍然倔强的望着秦雷。不相信自己完全没有机会。

    秦雷非但没有怪罪他们,反而大加褒赏起这种倔强来:“对,这就是我们的第十八条军规,京山军的将士,永远高昂起你的头颅!”

    兵士们的后背挺得更直了,双手紧紧贴着裤线,眼睛瞪得如统领一般,直直的望向前方,竟是从没有过的容姿英挺,整个队伍的气质竟然提高了一截。

    秦雷的嘴角浮现一丝坚毅地笑。沉声道:“你们相信我吗?”

    “相信!”到了现在,将士们的意志已经完全统一起来……以王爷的意志为京山军的意志,以京山军的意志,为所有人的意志。

    “很好!只要你们能跟上我地步伐、完成我布置地任务!”秦雷沙哑着嗓子大喝一声,刷的抽出腰间宝剑,斜斜指向天空道:“孤在这里向苍天保证。会带领你们踏平一切。成为神州大地不朽地传说!”

    “哈!哈!哈!哈哈……”兵士们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心中涌起的巨浪,只有用最简单、最原始的吼声。来证明对狮王的服从与信任!

    炉中的锻铁已经烧的通红,趁热打铁才能铸就成功。秦雷反手将宝剑收入翘中,嘶哑着嗓子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就让我们迈出踏向传奇的第一步,三十里武装越野,所有不能跑完全程,便是掉队,孤王不会等你的。”说着一挥手道:“去吧,孤王与你们一道。”说完便当先一个跑出了营寨。

    杨文宇、皇甫战文和沈青见状,毫不犹豫的跟了出去,接下来是石勇他们这些副统领级的,而后伯赏赛阳等营正营副们也跟了出去。

    按照大秦军队的旧习,其实他们这些军官是可以免除训练的,只需要站在阴凉的地方喝喝茶便可以。因为去岁主要是训练新兵。而对于七拼八凑而成的军官团,主要采取理论学习为主……用比较糙的话说,就是先洗洗脑,别一上来就往死练,把辛辛苦苦、巧取豪夺而来的军官都吓怕了,那可就亏大了。

    按计划,秦雷打算在开春返营后,亲自操练军官团,相信通过列席王府年会,看到王府的实力、抱负和前景后,就是用鞭子撵,那些有志向有理想的军官,也是不会走的。

    但新年前后,京里风云突变,在某些老家伙的伸手搅动下。形式一下子变得紧张百倍,矛盾冲突愈演愈烈,随时都有爆的可能。

    在那种情况下,秦雷不得不坐镇京都,分身乏术之下,只能让杨文宇等人先按照大纲训练士兵。至于军官么……秦雷从来不相信什么自觉性,他只相信强权、榜样和惯性。

    今日他便完美地体现了前两样,先用无与伦比的霸气,慑服了全体将士。然后以身作则,无声的对军官们提出了要求……老子都撒丫子跑了,你们就看着办吧……如果活腻了的话。

    所以军官们无论官阶兵种,都毫不犹豫的跟着跑了出去。见到长官们如此卖力,兵士们自然没有理由偷懒,紧紧跟在后面。出了营寨。浩浩荡荡奔行于京山山路上。

    他们的步伐是如此的坚定、眼神是如此的执着,仿佛每跑出一里,与理想的距离便会缩短一步似得。站在山顶地乐布衣依旧一袭白衣,在山风中飘飘欲仙,愈不像凡夫俗子。此刻,他正低头俯视着京山之下。

    从山顶上望下,便能看到一条蜿蜒的长龙,沿着京山山道似缓实快的前行,那便是京山军。

    良久,乐布衣才收回凝视的目光。盘腿坐下,自言自语的支颐道:“乱世必由他结束啊……”一般来讲,十分讲究生活质量的乐布衣,是不会起这么早地,但京山军的鬼哭狼嚎实在让人无法安睡……虽然每日都有些嚎叫。但与今日比起来,只能算是蚊子哼哼罢了。

    就算是睡神陈抟老祖,也得被吵得翻来覆去。乐布衣自认为没有那么能睡,只好爬起来,穿衣出去听听,到底生了什么。

    便看到了秦雨田训话那段,结果就连道心稳固的乐布衣,也不能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须得一气爬上山顶,嗷嗷嗷的连嚎十几声。才能舒缓下高亢的情绪。

    他不得不承认,论蛊惑人心,引导思想,天下无人能出秦雨田之右……即使他乐布衣也不行。

    坐在石头上想了半天,他细细回想起这半年……这半年其实是他对秦雷的考察期。按照原先设想,如果秦雷不能让他满意。他便飘然离去。绝不带走一片云彩。

    但不知不觉中,他便被这位年轻的王爷深深吸引住。这个年轻人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出强烈的自信、机智、勇武、坚强,以及无比的责任心和战略眼光。这一切地一切,都让乐布衣心旷神怡,不由自主的便开始为他出谋划策、甚至直接出生入死。

    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士为知己死……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捋顺纷乱的思绪,乐布衣不禁哑然失笑,其实自己早已全心全意的为他效力,却还要在这儿假模假样地寻思是否要彻底投效,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么?

    “好吧,为了补偿我的三心二意,就给你一份最需要的礼物把。”看一眼跑在队的小黑点,乐布衣起身轻笑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尝试。今日把试君,谁为不平事?”说着变戏法似得从袖中掏出一只小鸽子,微微笑道:“去吧,小家伙,把那些大家伙都找来吧。”

    说完松开手,那鸽子便扑扑楞楞的飞上天空,在乐布衣头上拉了一泡鸟粪之后,这才辨明了方向,向着东南方飞去。

    “死鸟,别让我再见到你,不然非炖了你不成。”乐布衣一边擦着头上的鸟粪,一边反思道:“看来养鸽子的都应该戴个帽子才对。说完便飞快的下山,还有很重的任务在等着他呢。

第四一八章 打马归营

    转眼一个半月过去了,北方大地也到了暮春时节,莽原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天明显的长了许多,也暖和了不少。申时都过了许久,还能看到羞答答的夕阳,将西边天际染成了瑰丽的紫红色。

    一条长长的队伍在莽原上行进,原来是京山军的将士们,结束了一天的操练,正列队走在回营的路上。近了一看,每个人的身上、脸上都是脏兮兮的、也有不少鼻青脸肿、甚至身上挂彩的。

    但这疲惫不堪的队伍,却出奇的精神昂扬,每个人的目光都望向正前方……那一个挺拔而坚定的身影。

    那是他们的王爷,秦雷秦雨田。秦雷的以身作则并不是做做样子而已,他真格的每日带领官兵们闻鸡起舞。无论什么危险科目,总是第一个示范完成,绝不容许有人代替。无论多么枯燥辛苦的训练,他总是坚持陪在兵士们身边……若是要求别人做一百个掌上压,他便至少做一百二十二,向来只多不少,绝不含糊。

    王爷都这样了,下面的大小军官也只有豁出去舍命相陪了。一个个脱掉笔挺的战袍,换上与兵士们一样的粗布训练服,每天在一块场地上摸爬滚打、在一个大锅里摸勺吃饭。

    除了军官身体素质大为提高之外。潜移默化间,官兵们的关系便亲密了许多,兵士们也愿意把自己的事情将给军官听了,再不是往常那般官是官、兵是兵,泾渭分明、格格不入的了。

    至于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收获,只有靠时间来检验了。但至少现在,官兵们都很享受这醉人的温情。

    而这一切。全是走在队伍前列地、他们的王爷带来的,他用震耳聩的言语激众人的斗志;又用以身作则的示范,引领众人的行为。

    可以说,短短一个月时间,秦雷便把京山军打上了自己的烙印,令行禁止、如指臂使。而这,是杨文宇和皇甫战文等人,用了将近半年时间都没做到的。这倒不是几位统领太过无能,而是秦雷实在太厉害……毕竟训练兵士才是他地老本行。这也让一群眼高于顶的军官们佩服的五体投地。再没有敢翘尾巴的了。

    其中,秦雷的大侄子伯赏赛阳,甚至公然宣称他叔已经越了他爹,成为他最崇拜的人。只要一没事儿,就跑到秦雷身边呆着,让干啥就干啥。实打实地隆威郡王第一拥趸。

    现在训练结束,乃是一天中难得的休息时光,官兵们也放松了许多,一些大胆的兵士起哄道:“伯赏营正,您不给再唱个歌给小的们听听?”

    伯赏赛阳跟在秦雷身后,正在向他请教复杂气候条件下的诸大队协调作战的问题,闻言回过头去,牛眼一瞪道:“没看见老子正忙着吗?”

    他年纪不大,人又憨实厚道,官兵们都很喜欢与他说笑。听了他这话。人群中的石猛便大着嗓门喊道:“球,你个囊球,王爷都累一天了,你还缠着他老人家干吗?”

    伯赏赛阳想想也是,挠头笑道:“王爷。那俺明儿再请教你。”

    秦雷听了哈哈一笑道:“还是猛子知道疼人,赛阳,你就唱个歌,给大家伙子解解乏吧。”

    既然王爷话,伯赏赛阳也只好点头道:“好吧,那唱个什么?”

    “十八摸……”石猛怪叫道:“兄弟们都爱这个,对不对?”“对!”顿时引来了一边狼嚎。

    伯赏赛阳要吃人一般的看着石猛,粗声道:“臭流氓!哪有老爷们唱这个的?”

    秦雷也瞪了兴奋过度的石猛一眼,笑着对伯赏赛阳道:“随便捡个熟悉地唱唱吧,别跑调就成。”

    “王爷您放心。俺唱歌从不跑调。”伯赏赛阳胸脯拍得山响。

    “就是从来找不着调……”石猛怪笑道。

    “石猛!”秦雷突然叫道。“有!”“你和赛阳一起唱!”

    石猛苦着脸道:“王爷,俺……好吧。”有心想要耍滑,却想起王爷专治各种不服的爱好,只好对幸灾乐祸的伯赏赛阳道:“就唱昨天学的打马归营吧。”

    “不唱十八摸了吗?”四周一片失望声响起。

    “要听上俺家的楼子里听去!”石猛凶神恶煞道:“我起个头,赛阳你跟着唱!一、二,”说着便扯开嗓子嚎了起来:“日落西山红霞飞。唱……”

    伯赏赛阳赶紧接上。两人一起唱道“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马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地歌声满天

    嘹亮的歌声飞上云霄,被后面队伍的兵士们听到,自自然然的跟着齐声唱道:“米扫拉米扫,拉扫米到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一片愉快的歌声中,队伍伴着彩霞回到了京山城,在校场上简短集合后,秦雷哈哈笑道:“解散吃饭,一个时辰后礼堂上课。”兵士们一齐哈一声,便跟着各自的大队正回营去了。

    待所有人都离开,秦雷才回到自己的跨院中,而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东风吹着院子里的大杨树,出哗啦啦的声音,让人心旷神怡。

    乐布衣也在院子里,正坐在凉亭中,就着一盏油灯看书,见他进来起身笑道:“王爷快些洗手,在下都快饿扁肚皮了。”秦雷笑骂道:“我们体力劳动地还没喊恶,你一个脑力劳动的聒噪个什么劲儿?”一边说,一边解下腰带、除掉满是尘土的训练服递给石敢,脱了鞋、光着脚,仅穿着一条大裤衩,精赤着上身站在院子里。

    黑衣卫给他端来水盆,秦雷先洗洗手。那盆水便成了泥汤,只好再换一盆洗脸,一脸用了五盆水,才把身上洗刷干净。秦雷接过最后一盆,哗的一声,兜头浇在了自个身上,终于把疲劳驱散,通体舒爽的叫一声道:“***,比马杀鸡还舒服呢。”

    看着正用大白毛巾擦拭身子地王爷。乐布衣奇怪道:“马杀鸡是个什么东西呢?”

    秦雷胡乱一擦,便将毛巾扔给黑衣卫,穿上身宽松地衣裤,一**坐在乐布衣边上,呵呵笑道:“这是番语,你当然听不懂了。就是说一只马杀了一只鸡。很痛快啊!”

    乐布衣闻言失笑道:“以大凌小,倚强凌弱,有何痛快可言?番邦就是番邦,残忍而不可理喻。”

    秦雷深表赞同的点点头,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

    黑衣卫又点着几盏灯,把小小地凉亭照的白昼一般,这才把早准备好的酒菜流水般的端上来。没两下,就把小圆桌堆得满满的。

    看着一桌子的好东西,秦雷咽咽口水,干笑道:“这么多东西。你一人吃的了吗”

    乐布衣奇怪地看他一眼,笑道:“这是给王爷您准备的,我晚上基本只吃粥。”

    秦雷挠挠腮帮子道:“这不浪费了嘛,这一桌子,起码也得一两银子才能操办出来吧。”

    “听您的意思。您是不打算吃了?”乐布衣笑道:“放心吃吧,我让他们关上门了。”

    秦雷摇头笑道:“我承诺与兵士们同吃同训,怎能因为没人看到就偷嘴吃呢?”说着把视线从美酒佳肴上艰难拔开,挣扎着叹口气道:“我还是待会去食堂吃吧。这就是生活啊,哪能想咋地就在地?”

    乐布衣夹一筷子亮晶晶的肉片,深深吸下气,陶醉道:“真香啊……怎么这么好看呢。尝尝先,”便送入口中,吧唧吧唧的嚼起来,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好心道:“真好吃。果然是色香味俱全啊,王爷,你不来点儿?”简直能把人活活气死。

    秦雷翻翻白眼,一拍桌子粗声道:“来人,都给我撤下去,送给许田他大哥吃。”黑衣卫们笑着上来。又把满桌子菜肴端下去。

    乐布衣捂住一碗稀粥、一碟咸菜。口中不忘奇怪道:“为什么是许田他大哥呢?难道是家属来队。”

    正在收拾东西的黑衣卫轻声笑道:“先生,许大人有个诨号叫小狼狗……”

    乐布衣彻底无语。只好低头默默吃他地稀粥咸菜。

    秦雷挽回一阵,通体舒坦,大声问道:“算出来了没有,一共短了多少银子?”

    乐布衣一边吸溜吸溜的喝着稀粥,一边含混道:“不太多,只要每月再追加四十万两银子,就能基本操持起来。”

    秦雷差点从石凳上掉下来,没好气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四十万两?再加上原先的四十万两,整个王府,一个月就要花掉我八十万两。我就是能点石成金,也得累的手指头转筋啊!”

    乐布衣撇撇嘴,无奈道:“现在不是农闲时候了,雇佣一个民夫的费用何止上涨了五倍?再加上咱们对民夫的需求也跟着多了一倍,这里外里就是增加了十倍的人工,要想保持进度,就得往里砸钱,这是没有办法的。”

    秦雷皱眉道:“我跟馆陶夸下海口的,今年不再问政务寺要一分钱。若是老让政务寺输血,咱们的事情就全耽误了。”说着颤声问道:“你说吧,我再凑多少银子才行?”

    乐布衣眼皮都不眨一下道:“起码五百万两。”看王爷面色一阵阴晴不定,他轻声道:“实在不行就延长工期吧,等到了农闲时,成本自然就降下来了。”说着又试探道:“实在不行,求陛下征民夫吧。”

    秦雷紧皱着眉头寻思半晌,终是坚定地摇头道:“不行,征用民夫的话,我的问题是解决了,但他们自己的农活就没法干。这不相当于我把损失转嫁到头上百姓了吗?这种生儿子没**的事儿,我可不干。”

    乐布衣微笑道:“那延长工期吧?”

    “也不行,”秦雷断然否决道:“时间不等人啊,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耽误了进度。否则等到战端开启时还没完工地话。这几个提振国力的大工程,反而会成为我们沉重地负担。”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断不至于因小失大、主次不分……这也算是一种天赋吧。

    乐布衣喝完最后一口稀粥,抹抹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只有去打劫国库了。”

    听到他说的国库两个字,秦雷猛地一拍大腿,哑然失笑道:“对呀,也只有我这种白痴。才会抱着金碗要饭呢。”说着霍得站起来,走出凉亭,背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眉头也一会儿皱起、一会儿松开,显然在思考某些重大的问题。

    乐布衣心道:不是真要打劫国库吧?但那里面就成是空的,还是打劫陛下的内孥靠谱一些。胡思乱想间。就听秦雷狠狠的一击掌,低喝道:“就这么办!”说着“乐先生,请你将整个工程体系的构成、用处、将来地好处,用尽量准确地文字写出来,整成个条陈给我,孤王有大用处!”

    “哦?”乐布衣捻须笑道:“可不可以告诉在下,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呢?也好让我有的放矢。”

    秦雷哈哈笑道:“咱们的银子,就全靠这个条陈了,你可要用心写啊。”

    乐布衣一听,顿时精神百倍。不敢相信道:“您确定不是消遣我吧?”

    秦雷笑骂道:“这都火烧眉毛了,还哪有功夫消遣你?你把条陈一给我,我就亲自南下,去给你要钱。”

    “王爷是要找江南大族筹钱吗?”乐布衣有些明白道:“您打算让他们入伙吗?”他对秦雷去年在南方的覆雨翻云印象深刻,是以立刻联想到此处。

    秦雷摇头笑道:“各大家现在日子也不好过。怎能让他们砸锅卖铁呢?这次我要让全国地大户出血、还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指手画脚。”说着咯咯笑道:“这世上再没有比拿着国家资源挣钱,更容易地事情了。”

    不是秦雷不舍得放权,而是南北士族积怨重重,根本没法在一个体系共事,若是硬搬复兴衙门那一套,便会闹个南橘北枳、画虎类犬。三日后,乐布衣便将条陈呈给了秦雷,这家伙领悟力强,秦雷基本上没怎么改动,就定了稿。又让乐布衣工工整整誊写一遍。便收在匣中,命石敢收拾行装,准备南下。

    乐布衣见他真要南下,劝阻道:“王爷何不找人代替呢?在下和馆陶都能胜任的。”

    秦雷知道他担心自己地安全,摇头笑道:“此事孤必须亲躬,不然没人买账。”

    看到不能阻止。乐布衣轻声道:“不妨等上两日。我有些弟子可以随行。”言外之意,他们可以保护你。

    秦雷欢喜道:“真的吗?铁鹰来信说。他师父这几天快来到了呢。”

    乐布衣闻言笑道:“夏老头?他那两手还是说得过去的。”

    果然两日后,乐布衣的一众弟子到了京山城。再过一天,紫云剑客夏遂阳,也带着十几个子弟赶到了京山营。

    只是令秦雷颇为意外的是,那本来拽拽的夏剑客,一见了乐布衣,居然恭恭敬敬行礼,口称:“前辈。”这让秦雷颇为怀疑乐布衣的真实年龄。

    叫来杨文宇几个,细细嘱咐一番,秦雷便带着黑衣卫,离了京山城。所不同的是,这次还有三十来个武林高手护卫,也让他地一干手下放心了不少。

第四一九章 稻花香里说丰年

    北地才是芳菲尽,南国枝头硕果结。

    北方和南方除了口音上的差别之外,最显著的差别便是气候。北方的麦子还没有成熟,南方的稻田已经变成金灿灿的一片,一束束成熟饱满的穗子使劲低着头。偶尔吹过的南风,使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微微晃动,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丰收的海洋。

    皮肤黝黑的老农们,敞着怀、赤着脚,乐呵呵的坐在田间地头,一边望向地里劳作的儿孙,一边高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邹阿哥,你们家今年能有多少收成?”说话的是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头,他一面扇着草帽,一面粗声道:“我看你这一百八十亩地,打出一百石大米总是有的。”一石是十斗、一斗是十升、一升是四斤。

    那邹老哥是一个干脆光着上身的老汉,他点点,咧嘴笑道:“我这是四十亩好地、三十亩中地,其余的都是孬地,今年又风调雨顺、无灾无难的,是个大丰收的年景,折合一下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边上还有一个面容干瘦枯黄的老,闻言尖声笑道:“还都成你家的了,别忘了,今年可得交租子了,我看能剩下个八十来石也就不错了。”

    那满脸皱纹的老汉,指着那又干又黄的老头道:“我说丁树皮,你也太不知足了吧,咱东家也是去年遭了兵灾的,可不还是给咱们免了整整一年的租子。难道今年还不收租?你要让东家和西北风去?”

    赤着上身的老也帮腔道:“就是,别说东家只收一半的租子,就是全收,俺们也能养活全家十几口,别忘了。今年还是免税的。”

    那满脸干黄地老头,见两人一齐说道自己,不由尴尬笑道:“邹老哥别生气啊,你还不知道俺就是一张臭嘴?”说着磕磕大车轮子上的泥巴,呵呵笑道:“你说的这些俺都知道,只要咱们王爷在,咱们这日子就有活路!”

    “说的不错啊,老丁。”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三个老汉回头一看。哎呦我的妈呀,县太爷居然站在身后面了。三老汉赶紧起身鞠躬不止道:“大老爷来了。”那老邹还要磕头,却被县太爷一把扯住,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朗声笑道:“得了,你也不看我今天什么打扮。就不用拘礼了。”

    三个老汉才敢抬起头,看着县令马大人脚上踏着青布鞋,身上穿一件半旧的不袍子。只见那布鞋和布袍子上沾满了泥巴,显然已经在地里转悠半天了。

    邹老汉赶紧用袖子擦擦车辕,憨厚笑道:“大老爷这儿坐,”说着也觉得这座儿有点窄,不好意思道:“满哪找一圈,就这一处光亮地儿。”

    他这是土话,放在一年前,马县令可听不懂这个。但一年过去了。他早已成了地道的襄阳人,自然明白老汉说地是:找了一圈,就这一块干净地儿。闻言呵呵笑道:“成啊,坐这好啊,塌不了**。”也是句当地土话。意思是不会被汗湿了**。老汉们憨憨笑起来,他们愿意听大老爷这么说话,听起来不像外人儿。

    马县令望了望稻田里,笑骂道:“你们三个老货,是不是很得意啊?”

    三个老头嘿嘿直笑,看起来真是很得意。那个爱说怪话的丁树皮又忍不住了,小声嘟囔道:“要是一直这样多好啊。”

    马县令使劲拍他胳膊一下,笑道:“放心吧,只要有王爷在,你们就永远有好日子过。”见县令大人来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凑过来,把他围在中央,静静的听他讲话。

    虽然被围得密不透风,马南心里却很高兴,提高嗓门道:“大伙知道吗?为了让咱们农家能长久过上好日子,王爷给咱们南方两省下了三道旨意。一个是官府再免征三年的农税。再就是大户继续减租减息,第三是。取消无偿民夫。”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一片欢呼,粮食虽然不算金贵,但那是庄稼人拿汗珠子一粒粒浇灌出来的,能多留下一粒,都是值得庆幸地,更何况会留下大半呢?

    见大老爷被闷得满头大汗,邹老汉赶紧用水瓢舀一瓢清水过来。接过邹老汉捧过来的水瓢,仰头灌了一通,哈一声道:“真是痛快啊,说到哪了?”

    “以后出民夫不准不给钱!大人这是真的吗?俺咋觉着是在做梦呢?”邹老汉端着空水瓢,咧嘴笑道。

    “不是做梦,这都已经作为规程下到所有衙门了,若是有妄收田税的官吏,或田租过收成十一的大户,你们尽管往复兴衙门举报,他们会替你们主持公道的。”喝了水,马县令继续大嗓门道。

    虽然他知道,王爷为了避免士绅们的反弹,又颁布了另外三条谕旨,但那些事情,就没有必要告诉这些平头老百姓了。

    听到这个天大的喜讯,百姓们议论纷纷,一个大汉瓮声瓮气道:“俺爹说,从三皇五帝时,就没有不收农税的朝廷,可咱们王爷咋就真不收了呢?”

    “笨蛋,这说明王爷比三皇五帝还仁慈呗!”那丁树皮这次没说怪话,引得众乡亲纷纷附和,这让他十分得意,朝马县令笑道:“也不知俺们这辈子能不能见王爷一面,给他老人家磕个头,再请他吃上一碗最好吃的红烧肉,俺就心满意足了。”

    开始众人还频频点头,但一说到红烧肉,立马就有人跳出来反对了,一个山羊胡子老头摇头道:“胡说,王爷是什么身份?那是天潢贵胃啊,定然早吃腻了红烧肉,根本不稀罕这个。”马南本来含笑听着,但到了天潢贵胃就卡了壳,心中奇怪道:怎么没听过这词儿呢?看来我念书还是少了。

    他回过神来。笑问道:“一撮毛,你倒是说说,王爷到底稀罕什么呀?”

    听着大老爷问自己,那山羊胡子一撮毛抖擞精神道:“回大老爷地话,俺琢磨着咱们王爷,那是世上最富贵的一位。”还挑起大拇哥道:“所以他稀罕吃的,定然也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红烧肉就最好吃!”边上的丁树皮不甘心道:“俺上次见东家吃过一次,红灿灿、油亮亮地,”说着口水就下来。得意的炫耀道:“后来……”

    “后来东家看见你那馋样,就赏了你一小碗,吃的那个美啊……”众人起哄笑道:“别再炫耀你那红烧肉了,八年前的事儿了,起码说一千遍了吧?”

    “俺吃过你们没吃过!所以你们嫉妒啦!”丁树皮气急败坏道。

    众人刚要反唇相讥,马县令赶紧出来打圆场。笑道:“都别吵了,丁树皮就是吃过红烧肉,说说也无所谓。但那红烧肉不知道拉哪去了,所以也不要常说,一个月说一次就行了。”把众人劝住,他朝那一撮毛道:“你继续……”

    一撮毛狠狠瞪了丁树皮一眼,显然是怪他多嘴多舌,待那丁树皮缩起脖子,他才得意的继续道:“俺琢磨王爷那么富贵的人儿,吃的东西定然是寻常人家吃不着的。”

    “一撮毛。你也太磨叽了吧,说重点,王爷到底爱吃什么?”马县令对这个答案的好奇心简直到了定点,虽然他一度是王爷地侍卫长,负责过王爷地起居饮食。

    “油货!”一撮毛终于不再嗦。很认真道:“你们想啊,王爷那么富贵的人儿,肯定不在乎用多少油,肯定什么都用油炸着吃,什么炸菱角、炸荸荠、炸莲子、炸麻花、炸茄子、炸荠菜、炸菠菜、炸榆钱、炸蚂蚱菜、炸南瓜片儿……”

    这位正如数家珍呢,就听着外面一声清越的笑声道:“合着王爷就不能炸点好东西吃了?怎么除了菜叶子、是叶子菜呢?”

    听了这个声音,一撮毛老大不愿意道:“那你说炸什么?”

    他还在这儿据理力争,但端坐在车辕上的马县令,却有如被蜂子螫到**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脑袋陀螺似得四处寻望着,嘴里还大叫道:“教官!教官!”虽然心情激动,但他仍没忘记,不能暴露王爷的身份。

    果然见着久违地殿下就站在人群之外,正含笑望着他。

    马县令激动地扒拉开身前地人群,几步抢到秦雷面前。几个劲装汉子刚要上前阻拦。却被秦雷笑着阻止道:“他是我的侍卫长。”

    一听这话。马县令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地情绪,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双膝跪倒,毕恭毕敬的两扣六拜道:“微臣马南,参见……教官。”说到这儿,他才想起王爷是便装来,连忙改了口。

    好在四周跪成一片的农夫们并不知道,他们县太爷方才行的是参拜殿下的大礼,也不知道微臣的自称,又是针对哪个阶层地。只不过是看着大老爷跪下,他们便跟着跪下而已压根不知道对面年轻人的真正身份。

    秦雷微微一笑,轻声道:“起来吧,辛苦你了。”

    马南擦擦眼泪,不好意思道:“长这么大,第一回哭。”

    秦雷笑着点点头,和颜悦色的对地上的民众道:“乡亲们都起来吧,我也是王府的人,只是路过而已。想起你们县令大人,便被人带到这里,倒是打搅你们说话了。”他是

    也许是秦雷地样子太年轻了,虽然他们都知道王爷还不到而是,但不说明身份,谁也不会把面前这位笑眯眯的俊俏后生,与堂堂南方王联系起来。

    是的,是南方王,货真价实的南方王。现在在南方两省,圣旨也好、部院行文也罢,统统没人理睬。南方管民只认一样东西,那就是隆威郡王殿下的谕旨。只有这东西,才能在南方上下通行无阻、令行禁止,与其一比,其余的都是废纸。

    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王府来人的身份。却让百姓们感到无比亲近,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这位官人,王爷他老身体可好?胃口可好?心情可好?”诸如此类地问题,千奇百怪,却离不开问王爷好这个主题。

    微不可察地摆摆手,阻止护卫们上前,任由热情的百姓将自己围住。在南方地面上,他还是有这份自信的。

    笑吟吟的将农夫们的问题一一回答。问着问着,还是转到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上。

    丁树皮小心翼翼问道:“这位官人,方才我们大老爷说,王爷下了三道旨意,要免了我们地田丁税、还要减租减息,连出民夫又有钱。这到底是不是真地啊?”老农纵有些小心眼子。但在总体上是淳朴地,不然也不会当着县太爷地面,问这个问题。

    好在马南早就习惯他们的粗疏了,只是苦笑一声,却并没有往心里去。秦雷点头笑道:“你们马大人说话自然负责,此事确有其事,而且只要咱们江北形势越来越好,很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征收田丁税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只要王爷还在的话。”

    众人无法理解这话的意思,闻言欢天喜地道:“王爷这么好的人。定然是长命百岁地,那至少还有八十年呢……”

    秦雷和马南听了一头汗,马南赶紧小声解释道:“您别生气。咱们这儿的人,就是……淳朴、淳朴哈。”

    秦雷微笑着点头道:“我也觉着王爷会长命百岁。”说完视线投向金灿灿的稻田,清声道:“乡亲们。收了这一季,就不会再饿死人了吧?”也许是前世的记忆太过根深蒂固,他总是不相信自己收到的报告,非得亲眼看看、亲耳听听……还不一定相信。

    没想到他这话却引起一阵善意的哄笑,丁树皮嘿嘿笑道:“小官人有所不知,今年可是大年,咱们的田地又多,一季打下的粮食,就足够俺们全家敞开怀吃两年的了。”因为去岁的战乱,作为重灾区地襄阳。产生了很多无主的土地,所以襄阳一带的人均土地,说不定是大秦最多的。

    一众乡亲也是纷纷笑道:“就是,去年过冬襄阳都没饿死人,今年就更不会了。”

    秦雷笑道:“看来你们公车知府干的不错嘛。”“是啊,我们公车大人本事大着呢。”乡亲们与有荣焉道:“他可是我们襄阳土生土长地大人呢。”

    秦雷闻言满面笑意道:“可我怎么听说。当初你们险些把他赶下台啊?”

    人们都不好意思的笑了。邹老汉面带惭愧道:“都是俺们小老百姓见识短,不能体会知府大人的良苦用心。”众人一齐点头道:“俺们全府十四县。都派出代表,去给他老人家磕头赔礼了。”

    他们说的是去年,面对大量的无主良田,襄阳府从上到下,都希望知府大人能重新分配、让大伙雨露均沾。谁知公车商书力排众议,拒绝了平民对土地的诉求,只准大户人家竞购土地。

    最终的结果是,襄阳府以极低廉的价格,将万顷良田半卖半送给了本地大户。百姓们自然愤怒无比,甚至冲击知府衙门,险些将公车商书抓住玩死。

    但后续的展,令百姓们大吃一惊……那些高门大户,居然将到手的土地,原封不动地租给百姓,而租金不足原先的两成……租期还是……二十年。

    二十年是个很微妙的数字,大户们虽然觉着长,但尚属可接受范围之内;而对租种土地的农户来说,二十年虽然不太长,但也已经很好了。正好大家都能接受……无论对平白生受了土地的大户,还是对得以极低租金租种大片土地的农户来说。

    他们这才知道,错怪知府大人了。虽然他老人家长地有些歪,但心眼并不歪。分割

    和尚总以为,我中华民族原本是地球上最具有美德地一群人。现在这个样子,只不过是因为一些因素,蒙蔽了人心而已,就如明珠蒙尘,总有重新璀璨的那一天……只是不知此生能否有缘相见。

第四二零章 瑜不掩瑕

    告别热情留饭的农户,马南陪着秦雷在田垅间漫步。

    贪婪的呼吸一口带着醉人稻香的空气,秦雷舒服的摇了摇头,轻笑道:“在南方快一年了吧?怎么样,还习惯吗?”

    马南摸着被晒得黝黑的脸庞,呵呵笑道:“是呀,一年了,除了老吃大米不习惯之外,别的都很好。”

    秦雷点点头,看一眼天边的飞鸿,微笑问道:“从县丞做到县令,感觉有什么不同?”

    马南寻思片刻,轻声道:“属下觉得不足的地方还很多,尤其是一些官面上的东西,浅薄的很。”

    温和的看他一眼,秦雷轻笑道:“要多用心学习,你在县令的位子上干不了多久了,等到下一个任命到来的时候,可不要手忙脚乱呦。”

    马南略有些惶恐道:“属下屡蒙拔、*个月的时间,便升了两级,已经是战战兢兢了。若是再升官,被别人说长道短是小;出了漏子、坏了王爷的大事,卑职可就万死莫辞了。”

    秦雷不禁笑道:“别人整日钻营着升官财,你倒好,上了门的好事往外推。”

    马南咧嘴笑道:“俺也想当大官,可小马拉大车的话,不但拉不动车、还会把马累死的。”说这话时,他黝黑的脸庞上,散着诚挚的光。

    秦雷看他一会儿,才展颜笑道:“好吧,这才倒是孤急功近利了。就等小马长成大马,再去拉大车吧。”马南抱歉的笑笑,谢过王爷的体谅后,又极力邀请他回县衙用饭。

    秦雷摆摆手,轻声道:“孤这次从中都过来。待不了多久的。若不是路过,甚至不会在你这儿停留。”

    马南颇为遗憾道:“那只有等王爷回来时候了。”

    秦雷点点头,笑道:“到时候再说。”说着视线投向南边,低声问道:“你们公车大人在府里吗?”

    马南挠头笑道:“没事儿俺也不去襄阳,不大清楚知府大人的行踪,”说着猜测道:“不过现在四处都在收庄稼,以知府大人的性子,八成不会在府里坐住,说不定又跑哪个县里视察去了。”

    话说年前公车商书被抬回襄阳时。还不能下地走动。大伙都以为他定要卧床歇息一段时间,但他却让人用软轿抬着,行遍了襄阳府地所有州县,硬是组织着官员乡绅、复兴衙门,圆满的完成了春耕的准备工作。同时,还没有落下襄阳府的减税招商事宜。把个襄阳府上下整治的红红火火、欣欣向荣。

    结果在南方两省的一季度统计报表中,襄阳府的政务综合指数、人均耕地数、商业贡献率、经济恢复指数,四项重要排名皆居位。另外六项指数也居于两省二十一府的前列,政绩实在是卓越。

    只有人口恢复指数和田地耕种率两项,因为襄樊乃是弥勒教重灾区,人口损失的厉害,所以一时落在后面。但照这个势头下去,最多也就是两三年,便能迎头赶上。

    “襄阳地复兴指日可待啊。”秦雷感叹道:“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其了。”

    说着深深的看马南一眼。轻声道:“跟着公车大人好好学习,错过襄阳腾飞的机会,你以后的成就也有限了。”

    马南躬身恭声道:“卑职明白了,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官道边上。秦雷坐上车头,除下靴子,在车辕上轻轻磕着泥巴,微笑道:“我已经通知复兴衙门,召开临时议事大会,所以这一阵子就住在襄阳府,你有空可以来看我。”

    马南知道王爷这是要走了,恭敬道:“属下知道了。”

    秦雷点点头,提着靴子起身微笑道:“好好干,别让马侃比下去了。听说那小子快要做通判了。”

    马南勉强笑笑,似乎要说什么,但见王爷已经转身,便住了嘴,恭恭敬敬的目送王爷进车。一直到车队消失不见,烟尘落定。才直起身子。叹口气,幽幽道:“但愿一切无事吧。”说完便上马往县城去了。

    车行大半日。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到了襄阳城外。他命令黑衣卫放缓车驾,自己则起身出去车厢,站在车头远望着暮色中地巍峨古城。

    一年前的一幕幕顿时在眼前浮现,那时候襄阳城还在弥勒教的手中,面对着走投无路的顽敌、高大坚固的雄城,所有人都以为血战在所难免。

    而他力排众议,用一番称魔幻的表演,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兵不血刃的迫降了三十万弥勒教徒。也彻底将自己送上了南方的一千五百万民众心目中的神坛。

    想起自己曾经扎过的高台,应该是在前面不远地地方吧。秦雷不确定的默默道。那一日的热闹喧嚣,竟仿佛过去很久了……其实还不到一年时间。

    而这一年,在他的感觉中,竟有数年那么久,可见世事变化之大、局势变化之大、他的心境变化之大。

    在他地沉默中,车队缓缓驶到城前,却现大门紧闭,原来早过了关城门的时间。

    石敢上去叫门,许久才有守城的兵丁探出头来,没好气的喊道:“城门官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开,你们还是明天再入城吧。”

    石敢倒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心道:却也合情合理。便要拨马转回,却听到城上兵丁叫道:“别走哇,若是肯出开门钱,就给你们开门!”说着还吓唬他道:“露宿荒郊野外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心弥勒余孽杀人越货啊!”

    石敢一听,顿时怒火中烧。沉声喝道:“岂有此理!”便要亮明身份,好好惩治这几个贪财妄为的污吏一番。

    却被王爷低声止住道:“问问要多少钱?”他只好强压住怒气,粗声问道:“你们要多少钱才能开门?”

    “嘿嘿,这就对了,识相点才好走江湖嘛。”感情他们把城下的秦雷一行,当成了北来的客商。

    石敢耐着性子,又把问题重复一遍,城上的兵丁才懒洋洋道:“那得看你们多少人了,一个人一两银子。自己算吧。”

    “这也太黑了吧!”石敢愤怒道:“进个城就要几百两银子,谁能进地起?”

    守城的兵丁哂笑道:“进不起别进啊,谁请你们进了吗?”态度竟是出奇的恶劣,根本没拿城下的客商当回事儿。

    “告诉他们,我们是复兴衙门的车驾。”秦雷低声吩咐道,已经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

    石敢赶紧照说。城上地兵丁却不买帐道:“原来是复兴衙门地囊球,那就一人二两,不给滚蛋。”

    石敢心道:好嘛,这一报名,还又涨了一倍。

    “给他!”只听王爷怒气冲冲的命令道。

    石敢便骂骂咧咧地答应了城上的条件,果然不一会儿,襄阳府的大门便开了,一队军容不整的兵士出现在众人眼前。

    带头的是一个满脸麻子的队长,与石敢一照面,便举起手中地鞭子抽了过去。口中犹自喝骂道:“小子,活腻了是不是?敢骂爷……”

    石敢一抬手,便抓住了鞭梢,猛地往怀里一带,就将那麻子脸的兵丁扯到了怀里。

    猝不及防间。那队长便被石敢揽在了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啪啪两声,就被石敢扇了两个大耳瓜子。

    “哎呦……你敢打我?”那队长捂着腮帮子,鬼哭狼嚎道:“来人啊……”却看到一众手下皆被黑衣卫制住,不由转为惊恐道:“好汉爷饶命,不管您是劫财劫色,小的都从您就是。”

    “呸!”石敢愤愤的吐出一口浓痰,冷笑道:“想要活命就闭上你的臭嘴。”那队长果然老实闭嘴,显然十分想活命。几乎是在眨眼间。襄阳城门便易了主;几乎是眨眼间,秦雷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只听他沉声道:“去驿馆住下。”说完便落下车窗,再不搭理任何人。

    黑衣卫和随行的高手护卫便鱼贯入城,直奔与府衙临街的驿馆。这次没有再嗦,直接用雪亮的片刀表达出要住宿的愿望。

    驿馆差役们地态度要好上很多。一句废话不说的清空最大的院落。请强盗大爷住下。这充分的体现了,大多数时候。刀比语言更锋利。

    黑衣卫们自带吃食,也不需那些差役服侍,便将他们统统撵到一间小屋里锁起来……虽然差役们又怕又恨,但实际上黑衣卫们是好心的……若是待会他们来一出里应外合,你说是杀还是不杀呢?

    石敢给王爷端一碗糊糊,秦雷却一点也不想吃。他面色阴沉地站在天井中,身上的衣服鞋子还是路上那一身,并没有因为到了驿站而换下。

    秦雷的愤怒是有理由的,方才城门前短短一刻钟,他便看出三个问题:其一,襄阳几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最多只需五百人,便可以轻松拿下这号称江北第一雄城襄阳城……也许还不用出现什么伤亡;其二,所谓上行下效,看那些兵士贪婪成性的样子,他不相信上面的人能好到哪去,再联想出去,是不是江北已经贪墨成风了呢?其三,至少是在襄阳城城里,官府与复兴衙门并不对付,或说……关系很差,若是整个南方都这样,那秦雷当初的一番苦心变成了白做功,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严重,让他如何才能展颜?

    过了好长时间,门外才喧哗起来。站在房顶望风的高手,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地上。拱手沉声道:“王爷,外面来了很多官兵,已经将此地围起来了。”

    秦雷勉强笑笑道:“公车商书可在外面?”这高手乃是乐布衣地记名弟子,名唤公孙剑,乃是襄阳人氏,原先就认识公车商书,是以秦雷有此一问。

    公孙剑摇头道:“未曾看见有公车大人在外面。”

    秦雷点点头,轻声道:“吩咐诸位谨守门户,不必理他们。”说着转身回房,快进门时,才扔下一句淡淡的吩咐道:“等公车商书到了后再叫我。”

    看着大门砰地关上,公孙剑不由张大了嘴巴,他跟秦雷的时间不长,向来见他笑眯眯的、没什么架子。似乎脾气好得很,今天这样却是头一次见。

    院子里守卫的黑衣卫,见他一副呆若木鸡地样子,轻声安慰道:“习惯就好了,好在王爷脾气地时候不算太多。”

    不算太多就是有点多……公孙剑咽口吐沫,心中道。

    不出秦雷的意料,外面虽然聚集了几百号兵丁,却无人敢冲击驿站,除了将其团团围住,也就只有在外面静观其变了。

    这中间倒是有个军官模样地家伙喊过话。说了几句你们走投无路了、还是投降之类的废话。却被房顶上地冷箭射中了头盔上的红缨,吓得他抱头鼠窜,再没有出现。

    双方对峙到次日天亮,得到消息的公车尚书终于赶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从临近几个县城调来的乡勇。再加上襄阳城大户家的护院打手,竟也凑了一千多人,顿时将小小地驿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取得了人数上的又是,那个被射中头盔的军官又冒了出来,迎上风尘仆仆的知府大人,张嘴便大呼小叫的表功道:“大人,您来的正是时候,小的们已经将贼人撵进驿站当中,就是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

    公车商书面色铁青道:“怎么……会…会把歹人放进城中?不是让你们严守城门吗?你…你这个襄阳团练…是怎么当的?”

    原来那军官乃是襄阳府的团练使。所谓团练,便是在正规军之外。由地方官府乡绅自行征集壮丁编制成团,施以军事训练,用以捍御盗匪、保卫乡土的武装。

    秦雷把江北卫和山南卫撤编之后,便命令各地官府组建团练,借以取代原先地地方卫军……也就是说,那团练使便是当地守军的头头。

    其实此人原本乃是襄阳卫军的一个尉。卫军解散后。便摇身一变,成了团练正使。虽然名义上升了官,可实际上油水根本无法与原先相比……没了吃空饷的机会,他自然非常不适应,自然要想法另辟蹊径搜刮钱财了。

    谁成想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居然踢到了铁板。但这事儿是他瞒着知府大人干的,绝对不能实话实说,想到这,他心虚地嘿嘿笑道:“许是白日里混进城来的,您也知道,咱们襄阳多热闹,那么多南来北往的,哪能都看得住啊,一不留神就让他们进来了也说不定。”

    公车商书怒哼一声,说话更结巴了:“不像话……你们…越来越不像…话了”说着便分开众人,走到空无一人的馆前大街。

    “大人,小心啊,他们有箭……”那团练在后面大呼小叫,却一步不肯上前。

    公车商书看都不看他,在驿馆门口站定,清清嗓子道:“里面的好汉听着,本官乃是…襄阳知府…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不妨…说一说……”

    门内一片沉默,一刻钟后,大门才吱悠悠的打开,露出一张他并不陌生的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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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男人中的男人,因一次命运的玩笑,化为一个年青质子,也从此拉开了一段皇图霸业的序幕――
几多忠臣良将,演一出可歌可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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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 皇子 架空 宫廷权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权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权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