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一章 最了解你的人是我
只听得一阵令人窒息的呼啸声,几十颗火球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顿时砸瘫了太尉府的几间房屋。鬼哭神嚎声中,大火忽的烧着了起来,还有十几个倒霉蛋,被当场砸死。诸如李小姐之类被惊醒的人们,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大半年以前,那个不堪回的夜晚。
但有过一次惨痛的教训,总会得出一些经验,更何况阖府男丁枕戈待旦,这次应对起来还不至于太慌乱,男人们领着女人抱着孩子跑出房去。而早已习惯了穿着厚厚衣裳睡觉的李小姐,更是从容不迫的下楼,站在开阔的院子中间。以他们的经验来看,这种鬼蜮伎俩持续不了多久,稍微避一避就过去了。
而且上一次被烧为白地之后,新建的太尉府多采用砖石结构,院落之间有防火带、防火沟间隔,相信火烧连营的惨状不大可能重复上演。
天策军的将士们也已经在校场上整装待,只等将军大人出现,便会冲出府外,将敢于来犯的跳梁小丑,斩杀个干干净净。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对手的智慧。
在一干护卫的保护下,李清登上了望哨,只见府外长街上冷冷清清,天空中飞舞袭来的流星却猛烈而持久,竟似要将太尉府夷为平地一般。
李清皱眉循着飞火流星袭来的方向望去,恍然大悟道:“好狡猾的小子,原来是要引蛇出洞”身边的李二合冷笑一声道:“就让他们试试什么叫无坚不摧。”说完便转身蹬蹬蹬下了眺望台,刚要翻身上马,却被乃叔伸手阻止道:“莫急,秦雨田既然设了这个套子,我们就不能傻着往里跳。”话说李清虽然平时为人一般,但在战阵一项上,却毫不含糊。
李二合狼眉一挑,哂笑道:“蚍蜉撼大树而已。”遂翻身上马吩咐道:“集合队伍。目标正南方二里地外!”李清现在是兵部尚书,天策军中的大事小情皆由李二合一人说了算。是以想当然的,他认为出不出兵,也该由自己说了算。
这让校尉们颇为为难,纷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李清,希望他能帮他们做人。只听李清呵呵一笑道:“不如先派一队人出去看看。探个究竟再作打算。”
校尉们大喜道:“尚书大人老成之言。”便有人自告奋勇,点起一队骑兵冲了出去。把个意欲大举进攻的二公子气得鼻子都歪了。
太尉府的大门洞开,一队全副甲胄的冲锋骑兵呼啸着冲出,向着射火焰弹地方位扑去。
二里地转瞬即到,骑兵们已经可以清晰望见那些可恶的火焰弹,就是从长街对面的大院子里射而出的。
领队裨尉怪叫一声,一马当先的沿着亮晶晶的长街冲了过去,兵士们见领如此。无不奋勇争先,唯恐落在后头。呼吸间,队伍便到了高墙之下,甚至可以借着火光,清晰看到大门上斑驳地木纹了。
领队尉刚要令破门,却听得墙上一阵声响,匆忙抬头一看。骇然现一排全身黑色的弩手出现在墙头,那响声正是弩手们挂弦出的声音……这些人应该早就在这里,只是那与夜同色的战袍,迷惑了裨尉的视线。
“御!”陴尉一边伸手向背后摸去,一边急促暴喝道,却是有些晚了,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嗖嗖声,一支支锋利的弩箭向着骑士们激射而来。
距离太近了!冲在前面的七八骑还没有来得及举盾,便被射落马下,倒是那领队裨尉因为现地早。举盾挡住了射向自己的两箭,一边拨转马头、一边仓皇叫道:“后!”
剩下的几十骑慌而不乱,后队拽住马缰,止住去势,前队纷纷策马从两侧绕回,又丢下十几条性命后,便脱离了墙头敌兵的射程。
那领队裨尉奇迹般的安然无恙,倒是身下战马**中箭,跑了一段后便四蹄颤,仿佛打摆子一般。待他勒住缰绳时。竟然马失前蹄,将他甩了出去。
兵士们赶紧下马将裨尉大人扶起,裨尉大人紧张的摸摸胳膊腿,现自己除了闹了个灰头土脸之外,居然一点都没受伤。不由乐道:“这运气。明儿该去赌一把了。”
边上兵士刚要赔笑,却被他一脚一个踹开。低声骂道:“别在这贫嘴!还不回去报信,就说我们遇到对方阻击,请求大人指示。”见他说翻脸就翻脸,手下哪敢怠慢,赶紧回去报信。
墙头上,一员身披黑色大氅的中年将领肃然而立,双目定定地看着划过夜空的飞火流星,根本没有将脚下那一队天策骑兵看在眼里。
望着那飞火流星拖拽着美丽的尾焰,每一个落地都会绽开一朵漂亮的金菊,当三十多朵菊花一齐爆开时,整个太尉府都被映得一片通明……在持续打击一刻钟后,大火终于无可阻挡的燃起来了。
良久,这将领才回过神来,对身边一位气度沉稳的同僚道:“石兄弟,咱们这个飞石神车……以后可要保护好了,这玩意儿万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那被称为石大人的正是久违了的石勇,只听他点头笑道:“皇甫大哥所言极是,但其实这东西只要把机簧、挂钩之类的要害拆掉,其余部位被别人抢去也没用。”
皇甫大哥正是皇甫战文,今日对李家作战的总指挥,昨日他收到命令后,便与沈青一道,带着京山营大部,日夜兼程,天黑才到城外。连秦雷地面都没见,便接到了下一步的命令。
秦雷对他的要求只有八个字:打得李浑哭爹叫娘。这命令正中了他的下怀。一路奔波的疲劳顿时一扫而光,颠颠跑到西城,全权指挥此次行动。
他的姓氏给了他复仇的力量,这也是秦雷用他而不用杨文宇地原因所在……对付手握军权二十载的一国太尉,先要克服心理上的障碍。而皇甫家地人,有独特的优势。
他对李家太了解了。知道他们的长短所在:若是带着刚成军不到半年地队伍去太尉府攻坚,有多少人都不够往里填的。自然不如将他们引出来,抹杀掉骑兵地优势,用弩弓射杀来地舒坦。
所以他果断将大部队隐匿于战场之外,自己则带着远程中队和弩兵中队,进入了预设的射击阵地。采取引蛇出洞,依托高墙、居高临下对付李家地骑兵的法子。
石勇作为他的副手,以及特种大队指挥官随行左右。两人没说几句。就看见远处又驶来大队地天策骑兵,皇甫战文轻声笑道:“控弦骑兵。”便对传令兵吩咐道:“让下面的人躲一躲,待这些兔崽子退了再上来。”
传令兵含着哨子长长吹两声,听到命令的兵士们纷纷离开飞石车,到预先架好的掩体下躲避。
有人说:往往你的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这句话一点也不错。皇甫战文确实可以洞悉李家的一切,就连他们地攻击习惯也了若指掌。
果然,眼见那一大队骑兵近了。起先驻足院前的那队冲锋骑兵却不让开,反而将自己作为了同袍的屏障,让后面的控弦骑兵从容挽弓射击。
一阵弓弦声响过,密密麻麻的羽箭斜斜飞向天空,度并不算快,却也足以飞到*丈高,便借着从天而降的冲劲,飞的向院子里面射去。
抛射,无可抵御的抛射……不是插在地上,就是插在飞石车的木梁上。一阵射击之后。院中除了仿佛长出些稀稀拉拉的篙草之外,并无任何损伤。
皇甫战文倚在墙后,望着叮叮当当落了一地地羽箭,朝石勇大声笑道:“三波齐射之后,冲锋骑兵会突击,如果我们射箭阻拦的话,便会遭到控弦骑兵的猛烈攻击。所以要在三波之内做出反击。”
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深沉稳重。石勇无奈笑道:“皇甫大哥今日格外兴奋。”
皇甫战文哈哈笑道:“不错,击败天策军,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夙愿!”说着对传令兵道:“给东边信号。命他们无间歇射五轮。”
一颗绿色的信号弹升空而起。
就在天策骑兵们拼命射击的时候,隐藏在东面二里外的另一个射击阵地火了,*个火油弹呼啸着从天而降,正落在骑兵们密集的地方,骑兵们仓皇四散躲避。只听轰地一声。整个长街上竟然燃起了数丈高的白炽火焰。把所有骑兵都笼罩在其中。
顿时墙外响起了一片惊惶的叫声。皇甫战文攀梯登上墙头,看着冲天的耀眼白光。他大笑道:“灰飞烟灭耳……”
谁知他的嘴巴还没合上,却见那火焰奇迹般地消失了,而墙外方才湮没在火光中地骑兵们,除了被不间断的火油弹砸死了一片之外,其余地皆都安然无恙……只是被熏得浑身乌黑罢了。
皇甫战文惊得合不拢嘴道:“怎么回事儿?这东西威力不是老大了吗?”
望着仍旧乱作一团的敌兵,石勇挠挠头,不确定道:“虽然用料不错,但好像少了个条件。”但此时显然不是研究此事的时候,只见他挥了挥手中的令旗,便有一颗黄色信号弹升天。紧接着,街道两旁的屋顶上露出无数的黑甲射手,毫不犹豫的朝街心射出手中的弩箭。
箭雨从天而降,将惊魂未定的天策骑军覆盖其中。骑兵们哪里还有心绪对敌,纷纷策动战马,想暂且逃离这鬼地方,好重整旗鼓、再作打算。
不料战马早被方才那阵突如其来的白炽火焰吓傻,竟然任凭主人如何驱策,都定定的立在当地不动,待被利箭射到吃痛之后,却又嘶叫着四散奔逃起来,甚至把一些手持弓箭的骑兵甩下马来。
这下天策军的伤亡可就大了。只见箭雨纷飞间,骑兵们下饺子般的落马,不一会儿便折损了三成,丢下近百条性命,其余的仓皇而逃。
皇甫战文擦擦脑门子上的白毛汗,朝石勇感激笑道:“若不是兄弟。差点贻误了战机。”石勇憨厚一笑,摆手道:“小弟逾越了,还请皇甫大哥勿怪。”
皇甫战文挥挥手,吩咐传令兵道:“五轮齐射后拆掉飞石车,咱们该且战且退了。”说完对石勇笑道:“再不走就彻底走不了了。”
石勇点点头,沉声道:“咱们该与沈兄弟汇合了。”
五轮齐射之后,兵士们拆下了飞石车地机括,又将没用完的火油弹堆放在车边。便从后门撤出。而此时恼羞成怒的李二合,正亲自带队向这里气势汹汹扑来。
屋顶上的射手们一边射箭骚扰敌军,一边缓缓向两侧退却,若是天策军真要对付他们,那一定逃不掉的。但李二合这头野猪的目标是正前方,哪里顾得上他们,倒让射手们从容地逃脱了。
不一会儿。前队就冲到了门前,没有遇到任何阻击便破门而入,望着满院子整齐排列的古怪物件,兵士们颇为意外的勒住马缰,面面相觑起来。
李二合很快得了消息,分开左右到得阵前,一看那院子中的大型器物,不由惊喜道:“他们竟让将投石机留在了此处?”身为戎马多年的将领,他自然明白这东西的重要程度。
只是一瞬间,他便决定先将这些神兵利器拿下。不能让对方毁掉这里。这比缉凶更重要。李二合心中冷静道。
不得不承认,李家男丁只是在李浑面前浑浑噩噩,不由自主的蠢。一旦离了可怕的老东西,便会恢复正常思维……否则凭老李头一个人,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将李家展到今日地庞然大物。
所以此时他不蠢,所以他也不会贸然冲进去。他先派出一个倒霉的兵士进去,在里面转悠一圈,现并无任何机关,这才派了十几个兵士进去。将满地堆放的火油弹搬离投石机。
看着手下小心翼翼的将那些黑不留丢的危险玩意搬走,李二合冷笑道:“不就是想引诱老子进去,再射飞火流星引爆火油弹吗?未免也太小看老子了吧,”想到这,不由咧嘴笑道:“若是这么简单就能中计。老子还能当上天策将军?”手下自然一片谀辞如潮。
待将里面的火油弹清除干净。李二合才挥挥手,更多的骑士下马进去。肩扛手抬,想将沉重地投石机搬离这里。
只听李二合开心笑道:“这下没有火油弹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引爆。”说完便晃悠悠的策马进去,示威一般立在场中,大肆嘲笑着对手的失策。现在这院子四处都被天策军包围了,他也不虞受到弓箭的偷袭。
远处的一栋民房上,石勇收回手中的千里镜,伸出大拇哥,由衷赞道:“皇甫大哥,你可是把李家人琢磨透了。”
皇甫战文已经从起初的兴奋中恢复过来,冷酷一笑道:“人不怕不聪明,不怕太聪明,就怕只有一点小聪明。”说着一攥拳,沉声吩咐道:“送李二公子上路吧。”
传令兵凛然应道:“遵命。”说完便射出一颗红色的信号弹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一点明亮的红色,显得那么妖异,那么绚丽。
李二合抬头看了看那妖艳地红色,心中突然涌起一丝不安,策马就要朝门外行去
第三九二章 到处都是二少爷
李二合匆匆策马向门口行去,刚离开场中央,便见着一颗斗笠大小的火球从天而降,正落在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把地面都砸得一颤。
望着满地的火焰,李二合大呼侥幸,刚要快步逃离着这鬼地方,却只感觉脚下猛地一鼓,便如山崩地裂了一般。
“地震了吗!?”这是李二公子的……遗言,随即便被冲天的气浪掀起,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李二公子、院里的上百员兵士,以及几十门投石机,瞬时湮没在惊人的爆炸声中,被撕扯的粉碎……
这异常恐怖的猛烈爆炸,甚至出乎皇甫战文和石勇这两个始作俑的意料,两人被震得双耳嗡嗡作响,险些把持不住,摔下房来。
望着那巨大蘑菇云一样的耀眼火焰,从漫天黑烟中腾空而起,皇甫战文使劲按住胸口,忍不住狂叫道:“太……太……太那啥了吧……”
石勇却一拍脑门,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上课时王爷说过,必须要在密闭的条件下,火药才能产生爆炸。”
皇甫战文哈哈一笑道:“管他娘的什么原因了,能把李家那小子送上天,就比什么都过瘾。”说着一扯石勇的肩膀,沉声道:“该走了,不然真走不了了。”石勇点点头,跟着皇甫战文跳下房来,翻身上马,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消失在往南去的大街上。
那爆炸声是如此的响,甚至震得二里外的李太尉心旌摇动,按着胸口咋舌道:“咋有这么大威力的东西呢?”当然,他还不知道,自家的老二已经一片、两片、三四片、炸成碎片看不见了。
边上的阴先生皱眉道:“形势不妙啊!二公子似乎中圈套了。”
李浑脸色一变,沉声吩咐边上的李清道:“去接应一下。”
李清连忙应下,点起两队骑兵,便向爆炸的方向行去。刚到半路,却看见一队失魂落魄地兵士迎面而来。
望着子弟兵如丧考妣的模样。李清不禁恼火道:“一个个都怎么了?死了老子了吗?”
便听那好运气的带队裨尉哭丧着脸道:“二爷……二少爷……没了。”
李清闻言愣住了,拽住马缰道:“什么?二合怎么了?”
带队裨尉翻身下马,伏跪在地呜咽道:“二少爷被炸死了……”
此言不啻一个晴天霹雳,惊得李清险些跌下马来,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暴喝道:“人呢?不管死的活的。我要见人!”他没有儿子,与李二合两个向来投缘,早就将其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
那倒霉地裨尉呜呜哭泣道:“已经被炸成碎片了,到处都是……”
李清直感觉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卫士们一边将他扶下马来,一边赶紧回去禀报老太尉,所有人的心中都沉重极了。
如果说李家人的心情是沉痛的。那么文家人就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什么叫灭顶之灾。
整个相府都被一群黑甲骑兵包围,自从相爷回来,便再没有一人能进出相府。家丁护院们虚张声势的动了几次突围,都被骑兵们毫不手软的射杀在门
有高手供奉捱到天黑,想趁着夜色逃出生天,却现墙外火把林立、亮如白昼,只要稍一露头。便会遭到密集箭雨的无情打击。他们这才现,整个相府已经是飞鸟难渡。
却也不能坐以待毙,供奉们稍一商量,一致认定,府中肯定有密道,否则相爷怎么如此从容?便结伙到了相爷所住的小院前,吵吵嚷嚷着要见文彦博。
隔了好几层墙壁,内室中地文家叔侄仍能听到外面隐约的嘈杂声。但见大家长仍旧在气定神闲的挥毫泼墨,两人虽然心里焦急,却也只能按着性子。看峨冠博带的文彦博写道:
荣枯本是无常数,何必当风使尽帆?
东海扬尘犹有日,白衣苍狗刹那间。
两人无从体会大家长现在的心境,只能从字面上看出,文家的气数这次怕真的是……尽了。
文铭礼地面色顿时煞白,舌头打结道:“爹…爹,咱家……真没救了吗?”
文彦博左手优雅拢住右手的袖子,轻轻搁笔道:“铭礼,为父送你四句箴言,你切听仔细了。”
文铭礼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真银?您老就是给我真金,我也没兴趣消受了。但面上还要一本正经道:“爹爹请讲。孩儿洗耳恭听。”
文彦博也不看他,捻过一张镇纸大小的竹板,重新提笔,用正楷工整写道:富不必骄、贫不必怨;要看到头,眼前不算。
文铭礼赶紧恭敬的接过来。打眼一看。便收入袖中,口中道:“孩儿谨记。”
若是往常。文彦博早就厉声训斥过去了,但今时非比往日,他只是淡淡一笑,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便挥手道:“铭礼,你先下去吧。”
文铭礼被文彦博说得云山雾罩,撇撇嘴,想说些什么,却见老爷子已经低下头,只好轻声道:“孩儿知道了。”便轻手轻脚的退下。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文彦韬轻声道:“大哥,你这是要把铭礼送出去吧?”
文彦博长叹一声道:“铭信已经在南边立下足了吧?”
文彦韬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但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便讪讪笑道:“大哥早就知道了……”
文彦博指了指边上的座位,与二弟一道坐下饮茶,轻啜一口香茗道:“我也是年前才知道的,但想着古人都知道狡兔三窟,那你如此作为,也未尝不是咱们家的一条退路。”说着放下杯盏。轻捻着一丝不乱地胡须,微笑道:“这不挺好吗?让两个孩子做个伴,也不至于茕茕孑立,困顿难捱。”
文彦韬听出了大哥语气中的绝然之意,他却不想坐以待毙,前倾着身子紧张问道:“难道我们哥俩就得做这儿等死?”
文彦博惨然笑道:“难道我们哥俩还能逃出去吗?就算秦雨田不杀我们。李浑、昭武帝,哪个能放过我们呢?”
文彦韬狐疑的望着大哥的脸,刚要说话,就听着外面地喧哗声越来越近。只听管家在门口叫道:“相爷在内室休息,你们不能进去……”话音未落,便被人掐住脖子一般,再也没了动静。
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门帘被掀开了。几个神情彪悍的护院挟持着刚刚出去的文铭礼,纷纷攘攘的进了内室。
文彦韬霍得站起来,色厉内荏道:“你们要干什么,想造反吗?”
谁知那些供奉根本不买他的帐,看都不看他一眼,便朝文彦博拱手施礼道:“相爷待我们一向不薄,我们往日也尽忠职守。但咱们并没有把命也卖给相爷。”“就是。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逃,何况咱们只是东主与供奉关系,现在府里眼看就要灭顶,还请相爷给条生路,放我们离去吧。”
文彦博仍旧稳如泰山地坐着,轻轻搁下茶盏道:“诸位所言有礼,那就请自便吧。”
几位供奉心道:要是能走了,我们还跟你这聒噪呀。互相看一眼,那带头的颇有些不好意思道:“现在外面都是五皇子的人,我们虽然不惧。但也没必要惹恼一国殿下不是?还请借您的密道一用,给弟兄们行个方便。”
文彦博捻须笑道:“你们怎知我府上有密道的?”
供奉们见老相爷没否认,欣喜若狂道:“咱们假假也是在府里许多年了,还是有所耳闻地。”
文彦博看边上地兄弟一眼,淡淡笑道:“彦韬,你说咱们府上有没有密道啊?”
文彦韬也摸不清他的注意,苦笑一声道:“有……还是没有呢?”
文彦博呵呵一笑道:“这个可以有。”
文彦韬面色变换数息,一咬牙道:“有!”供奉们本想用二公子做人质,却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闻言欢喜道:“还请相爷放生。”
文彦博微笑着从怀里摸索出一把钥匙。轻声道:“你们到卧室里,将那立柜打开,密道就在柜子里面,可以直通三条街外地一间废弃民宅,好自为之吧。”
几个供奉欣喜万分。刚要放开文铭礼。却被其中一个疑心重的唤住,干笑一声道:“相爷大人大量。跟您相比,兄弟们可就是小人之心了。”说着一把拉过文铭礼,真小人道:“咱们跟相爷打个包票,只要能顺利逃出去,咱们就一定把二公子送到安全的地方,您看如何?”
文彦博眉头微微一挑,声音冷道:“你们不相信老夫?”
“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供奉无所谓的笑笑道。
这时文彦韬一把拿过乃兄手中的钥匙,对几个供奉凛然道:“你们且放开我侄儿,本人来跟你们走一道。”说着朝文彦博道:“大兄稍候,等送走他们,我就回来。”
文彦博眯眼看他片刻,良久才缓缓道:“外面很黑,你真想去?”
文彦韬心道:怎么也好过在这儿等死吧。拿定主意,便狠狠点头道:“为大兄分忧。”
稀里糊涂的文铭礼也搞清了状况,当场不让了,去抢那钥匙道:“二叔,你年纪大了,腿脚又不灵便,还是我去吧。”
文彦韬只是不让,叔侄俩便互相争夺起来,看得供奉们暗自点头道:看这两位的样子,那密道应该是真地了。心中最后一点疑惑尽去,领头的一个朝文彦博拱手道:“俺们就能带一个出去,还请相爷决断吧。”见相爷如此大度,他们也不好意思太过小器,便真的准备为他带一个子弟出去。
文氏叔侄顿时停下手上的动作,定定看着文彦博。等待他的宣判。
文彦博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模样,把玩着手中的一方玉石印章,轻声道:“你们把二老爷带走吧,”说着看向文铭礼,温声道:“铭礼啊,再陪父亲一会儿。好不好?”
文铭礼满脸地不情愿道:“爹……”刚想拒绝,却又想道,让那些人先趟趟路也没什么坏处,便点头道:“好吧。”
文彦博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见他答应下来,心中还是很高兴的,不由开心笑道:“真是好孩子呀。”
供奉们见人选已定,领头的向文彦韬问道:“二爷还用回去收拾一下吗?”文彦韬尴尬笑笑道:“不用。”说着不由自主地摸摸了腰部。
众人这才注意到。一向体型偏瘦的二爷,居然一夜之间长起来小肚腩,立时明白了其中的猫腻。供奉们便朝文丞相拱拱手,鱼贯向寝室走去。
文彦韬对身边地供奉说两句什么,便神色黯然的朝文彦博叩道:“兄长,您要保重啊……”
文彦博也颇为伤感道:“兄弟,你我从此以后天人永别。若是你侥幸活下来,别忘了初一十五给大哥送些钱花。”
文彦韬本来挺伤感的,却听着大哥说什么侥幸,心中郁闷道:这话说得真晦气……又朝文彦博两叩,便起身快步追赶那群供奉去了。
文铭礼见他们走远了,不由急的抓耳挠腮,却见父亲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过了一刻钟才不疾不徐道:“坐下。“
文铭礼只好放半边**在座位上,眼睛却一个劲儿的往里屋瞟。看着他如此作态,文彦博刚刚生出的些许欣慰转眼化为乌有。略微生硬道:“为父在南楚办了些产业,文契都存放在寿春地大通银号里,你凭着这枚印章,再加上为父地亲笔信,便可以将它们提出来。”
文铭礼一下子坐住了,他最担心的就是去南楚如何生存。虽然求二叔给置办些产业,但为时尚短,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万一到了地头什么都没有,仅凭着些浮财,可就太不保险了。
双手接过父亲的印章和书信。文二少爷笑逐颜开道:“父亲放心,孩儿不会让咱们文家败了的。”
文彦博心中哂笑,但实在提不起兴趣笑话他,轻轻挥手道:“去吧,等着慈宁宫地仇太监来接你吧。”
文铭礼就是个傻子。也该听出父亲这话背后地意思。指着内室张口结舌道:“难道……那是一条死路?”
文彦博冷笑一声道:“都想着树倒猢狲散,可要是没有这帮为非作歹的猢狲。老夫这棵大树还好好地呢!现在想拍拍**走人了?没门。”
文铭礼顿时感觉冷汗流了一脖子,他知道,若非虎毒不食子,自己也逃不了。虽然想明白了,但心中的惊骇却不能稍减,不由喃喃道:“二叔……也在里头……”
文彦博见他面色变得煞白,也不想破坏了自个在他心中的印象,轻声解释道:“为父若不把几个够分量的交出去,秦雨田是不会放过你的。”说完疲惫的闭上眼睛,沉重道:“去吧,为父想一个人静一静。”
文铭礼巴不得老爷子这句话,干脆利索的跪下给文彦博磕三个响头,挤出几滴眼泪道:“爹呀,俺每天都会给你烧纸的……”
把个文相爷差点气晕过去
第三九三章 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凉
目送着儿子的背影消失,房间里终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夜风吹着窗帘哗啦啦作响。凉风扑面而来,让文丞相不禁打个寒战。
他起身走到窗边,想要关上那扇窗户,视线却停留在窗外草地上的一座小小坟头上。此时夜露深重,那坟头上的花草挂着水珠,反射着皎洁的月光,仿若给这没有名字的冢上披了一层璀璨的水晶。
这是一个衣冠冢,当年那死婆娘没死时,曾经数次追问这房后孤坟的来历,但他都没有说。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能见到那魂牵梦绕的女子。一颦一笑皆刻骨,一切仿如从前。
所以才有了这个坟、这个冢,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不许任何人染指。
然而今天,这坟前却立了一人,只见那人在夜风中白衣飘飘,手上还持着一朵墨玉色的牡丹。
文彦博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那朵墨玉牡丹上,因为那东西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那是坟里主人的信物。
仿佛被那墨玉牡丹所吸引,文彦博不由自主的从房中转出,与突兀出现在坟前的白衣文士对面而立。
若是往常,他定然先叫人将其拿下再说。但现在,死志已决的文丞相,没有动一点拿人的念头。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俊逸潇洒的白衣人。
他现此人眼中满是缅怀,倒不像来喊打喊杀的,这让文彦博更加从容。只见他随手掸了掸衣襟,微微一笑道:“朋友踏月而来。莫非想寻香赏花?”没来由地,他一点都不愿意输给面前这人,即使自己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那人把玩着手中的墨玉牡丹,闷声道:“这里除了个黄土埋到半截的糟老头子,似乎就没有别人了,哪来的什么花可寻、什么柳可问?”
文彦博干笑一声道:“不错,这儿确实不是寻香之所,但朋友能来送老夫一程,这份高义就足以流芳百世了。”
“你可真不要脸呀。”那人闻言怪笑道:“怨不得人家说文相爷是不要脸的祖师爷呢。”
文彦博听得出此人话语中强压的火气。微微一笑道:“朋友知道老夫的性命,但老夫却不知道你的,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呀?”
那人哂笑一声道:“这世上要是事事公平,还要阎罗王地十八层地狱作甚?”
文彦博被他噎得一愣一愣,只好苦笑道:“朋友愤懑了,看您容貌奇伟、气度不凡。应该不是无名之辈,不知您的高姓大名?”
白衣人不由笑道:“你还挺执着,”文彦博微微一笑,却听他足以气死人道:“不过我是来看热闹的,没听说有台上的角儿问观众性命的,所以不说也罢。”
文彦博哈哈大笑道:“朋友风趣……”白衣人也跟着仰天大笑,一对疯癫的中老年男子夜枭般鬼号起来。
良久,文彦博突然止住笑声,左手扶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说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你就是号称见不见尾的……鬼…谷…子!”
对面正是乐布衣,他抚摸一下手中的墨玉牡丹,神色平静道:“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你恰好是其中之一。”
文彦博开怀笑道:“老夫果真是有福之人,临死还能得着当世第一高人前来送行。这下死而无憾了。”
乐布衣不再和他纠缠送行与参观的区别,转而冷冷问道:“我来问你,当年你既然得了墨玉的芳心,为何还要抛弃她呢?”
文彦博这才知道她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鬼谷子,不由一阵妒火中烧。面上却摆出一副哀伤的样子,涩声道:“当年浣纱的西子与越大夫范蠡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但为了越国地大计,范蠡亲自将西子送入吴国皇宫,这其中的肝肠寸断。又有谁能体会呢?”
乐布衣见他自比范蠡,不禁一阵恶寒,稍微站远一点,感慨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落得今天这般田地了。”
对于鬼谷仙师的批语,文彦博还是很重视的,拱手道:“请仙师解惑。”
乐布衣淡淡笑道:“因为你太不着调了……”
文彦博苦笑一声道:“仙师却来消遣在下。”
乐布衣微微摇头道:“不是消遣。你实际上就是个怂货。却总把自己当成高人,所以我才弄不明白。墨玉为什么看上你呢?”
文彦博得意笑道:“就算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能胜过仙师一次,文某也不虚此生了。”
乐布衣一向是个锋利的人,他唯一地弱点就是这朵墨玉色的玫瑰,而文彦博显然看出了这点,毫不留情的奚落起来。这让乐布衣的表情不再那么淡定,他微微皱眉道:“看来你无数次用这番说辞来安慰自己。这样也好,否则你就太可怜了。”
文彦博闻言面色一窒,叹息一声走到坟边,定定的望着那坟良久,伸手捧起一坟上土,贪婪的嗅了嗅,才幽幽道:“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她……”
乐布衣的眉头皱成个凹字形,默然无语的望着文彦博,静静听他道:“世人都知道,鬼谷子八门六术、无所不能。其实你还是有不能的……”说着微笑望向他,轻声“你不能克服自己的骄傲,你被你地骄傲蒙蔽了眼睛。”
乐布衣默然无语,手中的牡丹冰凉刺骨,让他几乎不能把握。
文彦博将手中的泥土重新拍在坟上,又开始一棵棵的拔着坟边带露的野草,口中轻声道:“你只道墨玉儿没有选择你。可你想过她为何没有选择你吗?”
乐布衣能感觉到,萦绕在自己心头近二十年地迷雾终要散去,他地呼吸不由急促起来,沉声问道:“为何?难道不是因为她中意地是你吗?”
文彦博头也不回的轻笑道:“我倒也想如此,”说着站直身子,拍拍手上地泥土道:“若墨玉儿爱的是我,也许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
乐布衣皱眉听着文彦博绕口令般的说辞,艰难问道:“那墨玉儿喜欢的是谁?”
文彦博霍地转身,双目喷火道:“我真替墨玉儿不值。怎么就爱上你这么个只爱自己的家伙?”踉跄着走到乐布衣身前,用那双沾满泥土的手紧紧揪住他的衣领,近乎咆哮道:“你一听她说爱的不是你,就将自己立刻缩成一团。你的骄傲不容许你去质问一个不爱你地人,为什么不爱你!对不对!”
只听咯啦一声,乐布衣手中刚刚黏接起来的墨玉牡丹。又一次被他从中捏断。他额头的青筋一条一条,强抑住快要爆的情绪,一把提起文彦博,甩手掼到坟包上,低声嘶吼道:“一派胡言,你就是一派胡言!不要以为你文彦博龌龊,别人就都是一般龌龊!”
文彦博的老腰哪禁得起这般蹂躏,顿时仰面瘫倒在坟包上,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但他却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道:“你动手了。因为你心虚了,因为你被我说中了……你在生气,但你生的是自己的气!若是当初你没有那么骄傲,你就会想明白,墨玉儿如此做。只是为了秦家的存续而已,而不是什么喜欢上了别人!”
说着仰天长笑道:“她是谁?她是墨玉儿啊,世上最纯洁、最善良的女子啊,又怎么移情别恋呢?”虽然像是在笑,可那浑浊地泪水,却如决堤一般,止也止不住:“实话告诉你吧,当时我正好死掉了前妻,便想将她明媒正娶,可她只是一味找藉口推脱。现在想来。就是想等着你想明白了,再回来将她接走。”
“结果等来等去,等到了两国谈判,墨玉公主和亲的结果。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当时她接到圣旨时的表情,那分明是解脱啊!”文彦博大口喘着气。满脸的伤怀道:“那一刻。我才彻底明白,我就是用尽浑身解数。都不能在她心里挤占哪怕一丝地方,她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啊!”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落下,打得乐布衣肝胆欲裂,他摇晃几下,勉强站住道:“你说什么?墨玉心里地人是我?”见文彦博凄然点头,他不由呆滞道:“那她为何……”不用再说,以他的聪明程度,只须点破这层窗户纸,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清清楚楚……
若是当年墨玉公主实话实说,年轻气盛、还不知何为天下的乐布衣,九成会将她带走,从此归隐田园、采菊东篱,万不回管什么大秦皇家存亡断续的,所以她才骗了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我喜欢的是别人。竟然整整骗了他二十年!
若说错过墨玉公主,没有他自身的过错,是谁都不信的。
一道鲜血从乐布衣口中喷出,正洒在那衣冠冢上,乐布衣双膝一软,跪倒在坟前,伸手捧起冰凉的泥土,喃喃道:“你说地不错,我是个懦夫,当初自以为男人一样的退出,本质上却仍是懦弱的行径。”说着说着,泪水便滑了下来。
莫道男儿心如铁,一朝梦醒,满山红叶,俱是断肠血。
夜凉如水、月色凄婉,两个老男人眼泪纵横,只为身边一座孤坟而哭,若是那位墨玉公主在天有灵,不知是该欣慰的笑了,还是会肝肠寸断呢?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突然。夹杂着喊杀声与哭号声的嘈杂声从四处响起,惊醒了沉浸于往事不能自拔的乐布衣,他随手擦干眼泪,自嘲笑笑道:“痛快!”
文彦博哈哈笑道:“不错,二十年地心曲、二十年地块垒,今朝一吐而净,实在是痛快啊。”
乐布衣一笑,又问道:“还有最后两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就可以带你走。”
那只文彦博缓缓摇头道:“我不走了,我累了,我就要靠着墨玉儿睡了。”说着洒然一笑道:“但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乐布衣只道他说得场面话,沉声问道:“当年让墨玉去齐国和亲,是谁的主意?”问这问题时。乐布衣面目狰狞,仿佛要吃人一般,但不是冲着文彦博地……因为他能感到,文彦博对她的爱,似乎比自己还要深厚。
文彦博闻言皱眉道:“这件事情,是李浑先提出来的,但以文庄太后的作风,她应该至少是默许的。”
乐布衣鼻息沉重的点头道:“第二个问题,乔远山与你什么关系?为什么那账册上没有他的名字?”
文彦博错愕半晌,恍然大悟道:“我说嘛。神机高徒的机关,怎么被人砍瓜切菜一般破掉了呢。除了鬼谷仙师,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乐布衣毫不否认道:“是又如何?你很愤懑吗?”
文彦博一阵憋气道:“按说老夫恨死你这害得我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混账了。”说着又撇嘴笑道:“但都到这一步了,我还有事儿求着你,只能下辈子再报仇了。”
乐布衣站起身子。拍拍手道:“随时欢迎。”
文彦博呵呵笑道:“你不怕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乐布衣也呵呵笑道:“我会五雷正法心一诀,捉鬼画符是我地副业。”
“乔远山不是我的人。”文彦博终于揭开谜底道:“他岳父是蒋老相爷,又怎么会投靠我这边呢?”
“那他为何将五殿下的行踪泄露给你?”外面的嘈杂声音听起来越来越真切,乐布衣只好加快语问道。
文彦博摇头笑道:“这你得问乔远山或蒋老相爷,也许李太尉也知道,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乐布衣点点头,虽然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但已经没时间再细细盘问。俯身便要背文彦博起来,却被他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你走吧,我已经油尽灯枯。就算侥幸没死,也是个活死人了,却不想再受这人世间地煎熬了。”人都是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一国宰相呢?
乐布衣之所以想救他,不过是方才产生了些物伤其类的感觉。再说文彦博已经是没有爪牙的病老虎,再也成不了祸患。看在他对墨玉的感情的份上。才想顺手为之的,但见他坚持。也就不再说话。
乐布衣放开文彦博,沉声问道:“方才你说有事相托,现在说吧,是照顾你那二儿子吗?”
文彦博摇头笑道:“我已经给他准备好了一切,若是他连个混吃等死的富家翁都当不好,那还是死了算了,浪费仙师时间作甚?”
“那你想让我作甚?”
“将墨玉儿的坟,从东边迁回来。她都出去二十年了,肯定想家了。”只听文彦博喃喃道。
乐布衣意外的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今天的文彦博,确实几次颠覆了在自己心目中地形象。
深深看文彦博一眼,乐布衣将半边墨玉牡丹搁在他手中,轻声道:“到那边也有个信物,说不定凭这个就能找着她呢。”
文彦博紧紧攥着那半边牡丹,微笑道:“她那么好的人,一准早就投生到哪家安康人家了。我却必坠阿鼻地狱,碰不上的。”
“那就当个想念吧,下油锅时也好捱些。”
第三九四章 一个宰相的末路
从南城俞钱家出来,秦雷便在卫士的簇拥下到了东城。
三公街上,一队队全副武装的黑甲骑兵,明火执仗,将偌大个丞相包围的水泄不通。
从昨日午夜起,整个三公街、以及相府另三面的街道全部戒严,不论官民文武、尊卑贵贱,一律不得通行。
有大胆蛮横的意图闯关,皆被毫不犹豫的乱箭射杀。人们这才知道,五殿下是要下狠手了。
临街的居民们一整天都关门闭户,却又时不时从门缝中向外窥视。虽然心中有些害怕,但五殿下爱民如子的名声,总让中都城的民众们觉得……应该只是大人物间的争斗,不至祸及于我们身上吧。
令他们有些失望的是,整整一天也没有看到什么热闹,直到三声更鼓响起,大街上还是一片安静。大伙只好洗洗上床,谁知刚刚钻进被窝,便听到街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一听到动静,等了一天的百姓们,又蹭的钻出被窝,光脚跑到院门口,熟练地扒着门缝向外望去……
但见一队通体乌黑的骑士,踏着月色而来。惊鸿一瞥间,很多人看到了队伍中面色冷峻的五殿下。虽然很少有人见过他,但人们却能肯定,那就是五殿下。因为他是如此的不同……尽管一样的装束,可那种睥睨天下的威仪,是别人装不出来的。
在黑衣卫的簇拥下,秦雷策马到了相府门前。黑甲骑兵呼啦一身撤到左右,为王爷和他的贴身卫士,闪出一条通向文府的道路。
秦雷的左手还带着那只黑色地手套,药膏的麻痹效果已经过去,一阵阵钻心的痛楚从手背袭来。让他的脸色更加阴沉:“叫门。”
石敢赶紧挥挥手,便有黑衣卫翻身下马,大力拍着相府大门:“开门开门!”门里传来一阵嘈杂,但不久便归于平静,始终无人前来答话,更别说是开门了。
“撞开……”石敢看王爷一眼,见他一脸的不耐烦,赶紧沉声命令道。
不一会儿,一根粗大的攻城锤便被推了过来。十来个强壮的木撞兵呼喝着号子,仅仅两下,便将朱漆金钉、高大坚固的相府大门整扇撞了下来。只听轰隆一声,还将几个躲避不及的护院压在了下面。
见大门洞开,黑甲骑兵们潮水般地涌进去,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马刀、一边高喝道:“投降不杀!反抗必死!”
院子里的文府护卫被围了一整天。本来以为必遭屠戮,便抄起刀枪要拼个鱼死网破。此时听到这投降不杀的口号,那股子垂死挣扎的劲头顿时消弭无形。很多人直接丢下手中刀枪,抱头跪在地上祈求活命。这种软弱的传染度要快于任何一种疾病,不一会儿,几百护院便悉数缴了械,在骑兵地监视下到长街上列队。
秦雷在门房里冷眼看着瑟缩而出的文府护院,将手中马鞭捏得变了形。
石敢见他这样,知道王爷是在强抑着杀意,不由轻声问道:“王爷。若是实在不痛快的话,就把他们都斩了吧。反正咱们是报仇,想必没人说什么。”
秦雷轻笑一声道:“古人云:要像鸟儿爱惜羽毛一样,爱惜自己的名声,这样的人才能成功。”
石敢心道:这古人说话可够通俗的。却也明白王爷不愿给中都民众留下个残忍嗜杀的坏印象。
兵士们严格的遵守着事先宣布的纪律。有条不紊的搜索着每一间房屋,将仆役丫鬟、文家老小,统统撵到院子里站定。这其中有文家泼妇无赖撒泼打滚、均被黑衣卫毫不手软地射杀在当场。
他们只接到投降活、抵抗死的命令,任何过激行为都会被理解成抵抗,受到极端严厉的惩罚。
血淋淋的场面让文家上下寒了胆,都老老实实的在前院集合,再没一个敢轻举妄动地了。
有军官捧着一本名册,站在众人面前大声道:“凡点到名字,出列应到,其余人不得喧哗。”便开始把文氏一族按照辈分。开始点名。
看手下控制住局势,秦雷便带着石敢,径直向后花园行去。就在不久以前,他曾经光顾过这里,是以还算得上轻车熟路。
在假山与跨院中穿行一刻钟,便到了相府最中心处的院子内。还没有仔细打量一国宰相的住处。就见一道白影从后院射出。兔起鹘落间,便已经消失在如水的夜色中了。
黑衣卫们顿时如临大敌。将王爷紧紧包围在中间,唯恐昨日的悲剧重演。秦雷却不担心,把视线从白影消失的地方收回,轻声道:“你看那是谁?”
“像是…乐先生……”石敢不待确定道。
秦雷嘿嘿一笑:“一般来说,穿白衣夜行的人,除了傻子,就是乐布衣这个疯子。”
石敢苦笑一下,没有作声,摆手让黑衣卫查看四周。不一会儿,便有卫士回报,除了文彦博之外一切正常。
石敢瞪眼道:“难道文彦博不正常?”
报信的黑衣卫指了指后院,赔笑道:“您可以去看看,绝称不上正常。”
秦雷闻言轻声道:“看看去。”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当先往后院走去,石敢赶紧带人跟上。
还没走到月门洞,便听着院中有呜咽低沉的乐器声传来,曲声如泣似诉、哀怨凄楚。在永福和诗韵地熏陶下,秦雷也是个懂音乐的人了。
他驻足听着这曲子,一时有如看到一位被迫和亲的美丽公主,临流梳妆、顾影自怜,不由泛起淡淡乡愁;一时又似乎看到一位深宫重院中不幸的后妃,失去了爱情和自由,只能坐看宫花零落、随水流逝的景象。便像看着自己青春空逝般的痛苦与悲哀。
这曲子充满了凄凉悲愁地气氛。便如暮春柳色掩映画楼,让人不由泛起春愁锁闭、美人迟暮之感。
秦雷终于忍不住迈步穿过月门洞,只见后院苍松下,一个浑身泥土、白散乱地老,正倚着座孤零零的坟头吹埙。那曲子便是由老手中鹅蛋般大小地陶埙吹出。
秦雷一伙人走进来,老也不抬头,兀自呜呜咽咽的吹着手中的埙。借着月光,秦雷上下打量老一番,忍不住咋舌笑道:“月亮底下倚个坟头吹箫。丞相大人真是好兴致啊。”
这衣衫不整、脏了吧唧的老头正是文彦博,他本来穿的挺起整的,还特意洗了个澡。可谁成想鬼谷子突然插队进来,把他蹂躏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地怪样子,再想洗澡换衣裳却已经来不及了。
老头索性放开了,捋了捋沾着泥巴的花白胡子。将那陶埙搁下,斜眼看了秦雷一下,冷笑一声道:“秦雨田,看到老夫这样,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秦雷耸耸肩膀,清淡道:“感觉有些悲哀,所谓虎死雄风在,堂堂一国宰相不该如此……龌龊。”
文彦博闻言哈哈笑道:“秦小五,你莫要小人得意,有道是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岂不知今天的老夫。就是明天的你!”
秦雷无所谓的撇嘴笑道:“是吗?可惜你这一双圆溜溜的冷眼,很快就要变成死眼。无论孤王下场如何,你都看不见了。”
文彦博一时语塞,从怀里摸出个银酒壶,喝一口咂咂嘴道:“不错。无论如何,老夫都要早死在你前头了。你地下场如何,干我鸟事?”
秦雷颔笑道:“相爷好悟性……”
文彦博突然抬头,定定盯着秦雷道:“但有件事情我还要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很像。”
秦雷微微皱眉道:“与你相提并论,是对我的侮辱。当然,从你口中说出是个例外……”
文彦博诧异道:“为何?难道你对我还特别尊敬吗?”
“不是,是因为你特别没数。”秦雷淡淡嘲讽道。
文彦博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嘲笑道:“你这样说,太后娘娘这样说。鬼谷仙师也这样说,看来老夫是真的没数了。”
秦雷撇撇嘴道:“众口铄金,你就勉强接受吧。”
文彦博毫不理会秦雷的奚落,微微摇头道:“我知道,你看我可怜又可笑,但你知不知道。你在我眼中、在很多大人物的眼中。一样是可怜又可笑的。”
秦雷耷拉眼皮道:“孤不觉得。”
文彦博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呵呵笑道:“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说着一脸好笑的望向秦雷,大口喝酒道:“王爷贵为此次大比的主考,在诗词上自然颇有造诣,应该听得懂吧?”
秦雷也不理会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沉声道:“为人作嫁衣裳?”
文彦博点头笑道:“不错,从这个方面说来,你比我还要惨。老夫至少能风光二十载。而你,也就最多三五年的蹦头了。”
秦雷微微眯眼道:“什么意思?孤王怎么看不出有何危险所在?”
文彦博面色变得柔和,声音也不再高亢尖利:“其实我原先想和你和平相处地,毕竟你是她一手带大的。”秦雷默不作声的望着文彦博,听他继续道:“但你被背后的几只黑手推着、拉着、拖着、拽着,一步步走上了与我、与李浑对抗的战场。就好比当年地我,被人一路诱拐,稀里糊涂的当上了几大势力之间夹板,成了人家的消耗品。”
“消耗品?”秦雷面色凝重的看着文彦博,他隐约感觉到,这老头知道些关于自己的秘密。而这秘密,显然被隐藏起来,当作对付自己的工具了。
文彦博凄然笑一声道:“不错,消耗品。表面上风光无限,却只是下棋手中的棋子,只要不需要了,随时可以将你我牺牲掉……而整盘棋,还可以照常对弈。”
秦雷不置可否的沉声道:“我们是不同地,没有人能毁了我,谁也没这个本事。”他现在贵为双郡王、南方的实际控制、秦氏大宗正、京山营地所有,两万京山新军的领导、更是昭武十八年科举的主考,权柄之重。可谓熏天赫地,虽不敢说是万世不拔之基,可若他今生今世便会落个败落散场,那是谁都不会相信的。
却听文彦博咯咯一笑道:“你有个致命的缺陷,只要被人抓住,不费吹灰之力。你今日的一切就要变成黄粱一梦、镜花水月了。”
凭直觉,秦雷是相信他所说地,便收起了那副从容淡定地模样,一把提起骨瘦如柴的文彦博,狼眉竖眼道:“什么缺陷?说!”文彦博指了指被卡住地喉咙,待秦雷放开手后,才喘息道:“你是我的仇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秦雷微微皱眉道:“都退下。”石敢挥挥手,一干黑衣卫便悄无声息的退下。
“你也是。”秦雷轻声补充道。石敢为难的看了文彦博一眼,便听王爷道:“就凭他这熊样。也能伤到孤王不成?”石敢摇摇头,这才安静地退下。
后院中只剩下秦雷与文彦博两个,除了轻微呜咽的风声,再没有任何动静。
毒蛇般盯着文彦博的双目,秦雷冷声道:“告诉我。若是能让我感兴趣,我可以饶过你族人的性命。”
文彦博被他看的一阵心悸,勉强与他对视道:“此话当真。”
秦雷点头道:“除了你的直系子弟,我谁的性命也不要。”
文彦博微微失望道:“就说你没那么大方。”
秦雷冷笑一声道:“孤王不想自找麻烦。反正你文氏族人千口,多你一家不多、少你一家不少,并没有什么影响。”
想了一会儿,文彦博又提个补充条件道:“铭礼的性命也不能伤,老夫不能绝后。”
秦雷颔笑道:“没问题。”他怀里便揣着文庄太后的亲笔信,是入府前仇太监送来的,但他当然不会说文彦博狐疑地看了秦雷半晌。方才沉声道:“你誓,用你自己未来孩子的名义。”
秦雷心道:这人真奇怪,哪有用未来孩子来誓的。但还是顺从的照做了,然后不耐烦道:“快说吧!”
文彦博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凑近秦雷耳边道:“你地缺陷就在于……你不姓秦!”
秦雷浑身的寒毛一下子全竖了起来,将文彦博整个提起来。两人的额头几乎碰在一起。咬牙道:“你说什么?”
文彦博似乎很享受他账目结舌的样子,也不嫌他卡的脖子疼了。嘶声喘息道:“你不姓秦,你不是昭武皇帝的儿子,所以你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个笑话……”
秦雷额头青筋跳动,狠狠地一把将文彦博掼到坟包上,还未待老头子叫出声来,便恶狼一般扑上去,好一顿拳打脚踢。
只听得惨叫连连,细胳膊细腿的文丞相,便被打得鼻青脸肿,似乎肋骨都断了几根,仰面躺在坟包上,拉风箱一般喘息道:“别以为……我给你造谣,这事儿可不光我一个人知道。”
啷一声,秦雷反手抽出宝剑,架在文彦博的脖子上道:“证据,若是没有证据,我所说的一切都不算数!”
文彦博毫不畏惧地摇头笑道:“看来你已经昏了头,竟然拿死亡来威胁一个必死的人……”
第三九五章 我是谁?
秦雷紧了紧手中的宝剑,轻而易举的割破了文彦博的脖子,鲜血便顺着剑刃流淌下来。冷笑一声道:“我要证据,不要说别人都知道这种蠢话。”
文彦博咯咯笑道:“你不也说么,众口铄金,不需要什么证据……”
秦雷冷冷盯着他,摇头道:“我不信,因为我相信我是姓秦的。”
文彦博一时语塞,过一会儿才鬼笑道:“你知道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吗?是河阳公主所说的,你知道河阳公主从哪知道的吗?是如贵妃所说……”
秦雷心头涌起一阵烦躁,冷冷道:“还有什么新鲜玩意不?没有的话,便送你上路了。”
文彦博咯咯笑道:“你知道吗?你应该姓沈,你其实是沈潍和沈夫人的长子,而他们现在的儿子,叫……沈子岚的,才是昭武皇帝与瑾妃娘娘的儿子,你们是调包的。当时陛下不想让自己的皇子出质齐国,便想出了这么一出调包计,把自己的儿子换给了沈家。而沈家那可怜的孩子,便顶替了那位五皇子,踏上了九死一生的质子生涯。”
说着一指秦雷,放声笑道:“而你,就是那个可怜的孩子!现在我知道了、太子知道了、沈子岚也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秘密要大白于天下了,离你身败名裂的那一天,也不远了!”听他将谜底揭开,秦雷的脑海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几个长久萦绕在心头的谜团似乎有了答案:为什么沈家会对一个朝不保夕的小质子如此上心;为什么沈家舅母要比瑾妃对自己还要亲;为什么沈老爷子和沈家舅舅对自己好的过分,可沈子岚见了自己却像仇人一般……
一系列疑问仿佛立刻得到了解答,但更大的迷雾却笼罩了上来……若是按照这种说法推论,作为始作俑地昭武帝肯定是最清楚不过。而那位深不可测的皇祖母,也绝不可能蒙在鼓里。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谁能瞒得过文庄太后,而且从哪个角度讲,昭武帝都不可能瞒着自己的母亲……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两人的的立场绝对应该是一致的。
秦雷手中的宝剑无意识的抖了抖,单手托着下巴冥思起来:假定两人都知情,那笑话可就大了,且不说老子的双郡王身份,皇族大宗正官职。单说我在南方培植亲信、巩固势力地事情。可几乎是半公开的,怎么没见他们任何人阻挠,反而很纵容呢?难道他们就那么自信?
而更无法解释的问题是:京山营,那可是随时都能扼住中都城的险要所在。只要稍有点脑子的人,便会将其牢牢握在自己人手里……可现在呢,几乎是文庄太后亲自指点自己京山营筑城。甚至连建城的银子都是她出地。
难道文庄太后真的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这种把绳子往自己脖子上套的行径,真的是那位深不可测的老太太能做出来的吗?
至于昭武帝对自己的偏袒……虽然利用很多,但对比太子、老三老四之流,显然是爱护得多,难道我秦雨田已经人见人爱到让人忘了亲儿的地步了?换个角度想,就凭昭武帝那个小气鬼,真能博爱到视别人的孩子如己出、甚至胜于己出吗?
所以说,文庄太后和昭武帝要么不知道自己是假货,要么相信他是真货。不可能明知是假货,还要如此纵容的。
至于方才文彦博所说棋子、故意纵容,等不需要时一脚踢开之类,纯属无稽之谈,不说以后他秦雨田会展成什么模样。单说现在地秦雷,就不是可以一脚踢开的。即使没了皇子身份,他还有几万将士、还有南方的无数拥趸,虽然一旦与皇室决裂,成不了大事。但至少有一半人还是会誓死相随的,割地为王,做个裂土诸侯还是没问题的。
所谓尾大不掉就是这个意思。任何有头脑地大人物,都不会干这种养虎遗患的蠢事。而昭武帝和文庄太后,显然不能归于没有头脑的行列。
但要说自己姓沈呢?原先的疑团便又重新无法解释,更何况空**来风、事出有因。这种事情不可能是凭空造谣的,而且,自己与沈家要说没有不正常关系……也是说不过去的。
往日里他就有许多疑问,只是被他强压在心里。此时一经文彦博挑唆,便火山喷涌一般,嗖嗖全冒出来了。
乱了。全乱了。秦雷使劲拍着脑壳道:“***,想不到连自己的爹是谁都想不明白。老子这是怎么混的呀?”
却听文彦博十分虚弱道:“能把剑挪挪不,我的血快流干了。”
秦雷这才回神一看,只见自己方才想事儿地时候,手上的宝剑又砍进文彦博脖子一寸,几乎要割到颈动脉了。
随手将血淋淋的宝剑收回,秦雷双目紧紧盯着他道:“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呢?没听说你跟河阳还有一腿啊?”
文彦博刚要脱口而出:是我儿子告诉我的。终究生生刹住车道:“我们是盟友,有些联系也是正常的。”
秦雷不信他地鬼话,却也知道很难让这老家伙说实话,轻声笑道:“最后一个问题,方才谁来过,看起来跟你有仇吧。”
这个文彦博倒没必要隐瞒,颇为自傲地笑道:“说出来吓你一跳……鬼谷子!”
秦雷惊讶道:“你没看错吧?”文彦博哈哈笑道:“怎么可能呢?我们是老朋友了,他知道我今夜遭难,特地赶来相救。只是老夫心灰意懒,不想跟他亡命天涯罢了。”这家伙临死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脸皮可谓厚极了。
秦雷展颜一笑道:“我改主意了,现在不想杀你了。”说着一弹手中的宝剑,微笑道:“如果你可以在我数到十之前,走出我地视线,我就永远都不追杀你,而且会保护你不被别人追杀。”
文彦博闻言浑身一颤,人非草木、谁不畏死?他之所以不想跟乐布衣走,不过是因为担心无法逃脱层层追杀罢了。而现在,有了秦雷的许诺,他活下来的希望顿时大增。不由激动问道:“真的?”
秦雷微笑道“不假,”说着便开始计数道:“一……”
“二……”文彦博赶紧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满身的伤痛都已觉察不到,他仿佛浑身又充满了力量,一瘸一拐的走到月门洞时。秦雷才数到七。只要一拐弯,我就能逃出生天了!文彦博心中狂喜道,不禁加快了脚步。
就在他刚想转身的时候,伴随着八的声音,一根细小的弩弓向他的大腿根射了过来。
几乎是话音一落,那弩箭便扎在文彦博的大腿上,哀嚎声顿时响彻云霄。
望着躺在地上抱腿打滚的文彦博,秦雷语调不变道:“九……”
听他还在数,文彦博强忍着剧痛在地上挣扎起来,想把身子滚到门外去。却被秦雷又一箭射在另一条腿上,再也动弹不得。
“十……十个数数完了,但我还能看见你。”秦雷充满惋惜道:“功亏一篑啊,文相爷!”
文彦博抱着两条血淋淋地大腿嚎叫道:“秦雨田,你说话不算数。你不得好死,你不是说数到十吗?”
秦雷耸耸肩膀道:“但我没说这期间不阻拦你。”一边说,一边走到文彦博身边,一脚踏在他的胸口,双目无情的瞪着他道:“老子生平最恨挑拨离间的家伙,你竟然临死还妄想拉着我一块完蛋,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说着抬脚跺在文彦博柔软的小腹上,惨嚎声中,鲜血大口地喷涌而出,将秦雷的下襟染红大片。
秦雷尤不解恨的连跺几脚。把个弱不禁风的文相爷踹的死去活来,奄奄一息,这才收回脚来,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道:“把这老家伙枭了,脑袋扔进护城河里!”说着句话时,他的面目相当狰狞。
石敢从没见过王爷如此暴虐。硬着头皮劝谏道:“王爷。方才您不是说,要像鸟儿爱惜羽毛一样。爱惜自己的名声吗?”
“孤王今天准备做一把秃鹫!”说完便甩手大步向外走去。
见王爷走远,边上的黑衣卫为难的望着石敢,小声道:“大人,真要枭吗?”地上那人虽然已不**形,但毕竟是一国宰相,按照计划,是应该送到刑部,由朝廷决定生死的。私斩一国辅,这恶名可比杀个万八千人还要难听。方才王爷刚说要爱惜名声,怎么转回头来,却要枭呢?
黑衣卫只道王爷是在气头上,怕他待会儿后悔,是以迟迟不敢动手。
石敢攥着腰刀闭目寻思半晌,终是缓缓道:“到现在还没有反悔,定是王爷下定决心了。”说着抽刀在手,慢慢架在文彦博地脖子上,轻声道:“相爷走好。”
“慢着……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匹练般的鲜血喷涌出来。刀光与血光之中,一颗须皆张的好大头颅飞起,文彦博竟真的就此尸分家。
堂堂一国辅,权倾朝野二十载的一代权臣,短短数月时间,便树倒猴撒、家破人亡,竟然连个全尸都落不下,不知是可悲还是可怜……
石敢狠狠呼出口浊气,弯腰拾起来地上那死不瞑目地尊贵头颅,装在黑色的级袋,提着去前面交差。
只留下一具无头尸身,横卧在月门洞口。谁会相信这惨不忍睹的半截身子,就是风流俊逸的文丞相呢?
秦雷快步走出了后花园,迎头碰上沈冰。沈冰赶紧凑过来禀报道:“除了文彦韬的长子之外,其余文家人皆都在院子里。”又小声补充道:“在密道口逮到了文彦韬和几个文家供奉。”
秦雷不耐烦的点点头,咬牙攥拳道:“全都杀了吧……”沈冰闻言一愣,皱眉道:“这样似乎……不妥吧。”
秦雷粗重呼吸几下,使劲挠挠头道:“当我说的是气话吧。把文彦韬和文铭礼留下,其余人先囚禁在府上吧。”有一瞬间,他真想把文家人都杀光了,可他也知道,这天下最难得就是灭口,杀了文家人还有沈家人、杀人沈家人还有太子、杀了太子还有公主……
除非把世上人都杀光,才能真正堵住所有人的嘴。
烦躁的紧紧腰带,秦雷沉声吩咐道:“把那叔侄俩带回去审讯,尤其是文铭礼。他身上一定有秘密。”说着狠狠一抓沈冰地肩膀,满面寒霜道:“你要亲自审讯,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但别把他弄死了。”文彦博逼秦雷誓不杀文铭礼,还要保护他。秦雷想来想去,还是将他关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近。才能更有利于保护。
沈冰点头应下,又想跟秦雷说一下查缴地银钱状况,却被秦雷恶狠狠一瞪,咬牙切齿道:“没看见我现在很火大吗?快忍不住了知不知道?”
沈冰心中叫屈道:我也快忍不住了……但面上还要一脸无知的摇摇头。
秦雷猛摇着他的肩膀,近乎咆哮道:“我很想打人!你想不想被我打?”
沈冰赶紧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就三个数从我眼前消失!”秦雷甩手将他一推道。
他说这话时,正赶上石敢带着黑衣卫过来,一听王爷如是说,不由面面相觑道:“王爷又要杀人?”快步转弯一看,竟竟竟然是沈冰沈大人!
黑衣卫们惊惶大喊道:“大人快跑!”“王爷手下留人!”一边说着,还一边朝沈冰跑去。想阻挡王爷可能射出的利箭。
沈冰被说得有些傻,愣愣的站在那里,转眼竟被石敢几个打横举起来,一溜烟跑了出去。石敢心道:大家兄弟一场,就算被王爷责罚。也不能让沈大人无缘无故被王爷迁怒杀死。
秦雷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奇怪地看着突然抽风地手下,气急反笑道:“这都是怎么了?怕我难受,唱戏给我看呢?”
边上地黑衣卫这才知道,是他们神经过敏了,赶紧不好意思地解释几句。
秦雷笑骂一声道:“神经病!”再不理会这群彪乎乎的手下,径直出了相府。站在门前高高的台阶上,秦雷抬头仰望着满天的星斗,一股莫名的孤独寂寥萦绕心头,竟稀里糊涂唱道:“天上地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唱两句古怪的歌,秦雷便打马回府,这是他第一次强烈想回家,回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黑衣卫们从没见过王爷如此失落,担心的交换下眼神,便紧紧跟上。转瞬便将他簇拥在中间。一行人很快便离了三公街。只有零星变调的歌声洒落了下来。
一回到府中,黄召便道:“乐先生回来了。”
秦雷顿时精神一振。哈哈笑道:“想必是知道我今日心情纠结,特来劝慰来了。什么叫好朋友?这就叫好朋友!快带我去见他。”也不管现在都下半夜了,人家到底睡了没有。
黄召赶紧带着秦雷到了乐布衣的住处,远远便望见屋内灯光如豆。秦雷摆摆手,示意众人各自歇息,黄召想要跟上,也被他一脚踹走。
他走到门口,刚要去敲,那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乐布衣那张大喜过望的脸,只听他欢喜道:“王爷真够朋友,知道我今日心情纠结,特来劝慰了吧?什么叫好朋友?这就叫好朋友!”
秦雷闻言差点没摔倒,干笑一声道:“互相劝慰吧……”
第三九六章 明心见性
清河园之内,独门小院之中,油灯如豆,桌上几个冷盘,有酒。
秦雷双手抱在胸前,面色阴晴不定,呼吸仍旧比寻常要粗重一些。
乐布衣还是一袭白衣,他将青色的瓷瓶放入个大碗之中,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白水。一边轻声道:“冷酒入愁肠,肠冰心更冷。所以此时不宜饮冷酒。”
秦雷撇撇嘴,没有表示异议。他的脑海中一片混沌,无数种猜测、无数种可能一齐涌出来,让他不得求证、无法思索,甚至连双眼也一并失去了光彩。
看他这副样子,乐布衣不禁笑道:“原以为王爷是来安慰我的,不过现在看来,是到我这寻求安慰的吧。”
秦雷摇摇头,用力按摩着受伤的左手。过一会儿,才幽幽问道:“你当初为什么到我身边?”
乐布衣嘿嘿笑道:“混口饭吃呗。现在这世道,测字算命不好混啊。”
秦雷不听他信口胡诌,皱眉问道:“真是太后邀请你来的吗?”
乐布衣见他的进退举止完全与平时大异,分明是方寸大乱所致,摇摇头道:“不是,是我毛遂自荐,向太后要求过来的。”看看秦雷,又轻声道:“因为我的身份有些特殊,若不先打好招呼,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秦雷点点头道:“我现在麻烦大了、大麻烦啊……”
乐布衣不由奇怪道:“到底生了什么事儿?是不是文彦博跟您说过什么?”
两人虽然亦师亦友,可秦雷在没有搞清事情本来面目之前,怎能露出一丝口风呢?沉默半晌,还是摇头道:“不说也罢……”
乐布衣笑道:“王爷还不到二十岁,怎能像老人家一般长吁短叹呢?”说着先给秦雷斟酒,再给自己也倒上。两人一碰杯,便连饮了三个。
三杯温酒下肚,秦雷感觉腹中终于有了些暖意,咋舌道:“这酒带劲,酒是个好东西啊……”
乐布衣捻个茴香豆在嘴里慢慢嚼着,满脸回味道:“是呀,若是没有酒,让男人怎么活呀?”
秦雷哈哈笑道:“此话有理。”说着又与乐布衣对饮一盅,双目微红的望向乐布衣:“你不是号称没心没肺吗?为什么今日也心中纠结呢?”
乐布衣哭笑不得道:“我怎么又成没心没肺了?”一边给秦雷续酒。一边轻声道:“就像王爷不想把今日的烦恼对别人讲一样,在下也不想讲。”
秦雷咯咯笑道:“既然都不想讲,那就喝酒、喝酒。”乐布衣也不推辞,与他杯来盏去,连饮了不知多少。直到桌上摆满了酒壶,两人都喝成了大红脸。这才停下歇息一会儿。秦雷舒服的倚靠在被褥上,摇头晃脑道:“你是不是去见文彦博了?”
乐布衣差点说秃噜了嘴,好半天才讪讪道:“没有,我和他又不熟,去见他干什么?”
秦雷眯眼看他好半天,才挠挠眉毛道:“不熟就好啊,以后见不着了也不可惜。”
乐布衣微微一顿道:“他怎么了?”
“死了。”秦雷面无表情道:“被我杀了。”
乐布衣顿时呆住了,喃喃道:“怎么会呢?”说完叹气道:“他好歹是一国宰相,就这么悄没声的杀了……对您的名声不利啊。”
“对外就说他畏罪自杀吧。”秦雷轻声道:“此人必须要死,因为他太混蛋了。”
乐布衣沉默半晌。终是点点头道:“死了也好,干净利索。”也把身子靠在炕地另一头,手持酒瓶道:“看来是文彦博带给你的烦恼。”
秦雷耸耸肩膀没有言语,算是默认了他所说。
乐布衣微微笑道:“不管别人跟你说了什么,王爷。你都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说着从怀中掏出半块墨玉,轻轻摩挲着,满目缅怀道:“当年,我便是听信了别人的话,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二十年后,我终于幡然醒悟……但一切都晚了。”
秦雷喃喃道:“自己的判断?”
乐布衣把玩着手中的玉石,点头道:“对。盲人摸象的故事您听说过吧?”
秦雷呲牙道:“说有四个瞎子没见过大象的样子,便去摸摸,一个说大象像蒲扇;一个说大象像柱子;一个说大象像墙;一个说分明是根绳子。”
乐布衣笑道:“不错,事情地真相虽然只有一个。但人们由于所处立场不同、了解信息不全,往往只能看到其中一个方面。”
秦雷也从桌上拿起一个酒壶,仰头灌一口,擦擦嘴道:“不错,除了真正亲历过事情本身的人,其余人大多是道听途说。甚至以讹传讹。可信度并不高。”
乐布衣点头道:“人都是有联想能力的,看到白嫩的胳膊。就会想到没穿衣裳的美人儿,这还是有根据的;还有那不着调地,看到馍馍就会想到女人的胸部,继而想入非非起来……”
秦雷嘿嘿笑道:“四十年的老处男还会想入非非?”
乐布衣闻言苦着脸道:“王爷,我可是在安慰你呀,你可不能欺负好人。”
秦雷笑着赔罪几句,旋即正色道:“我明白你所说的了。人为了自己的某些目的,以偏概全、甚至胡说八道,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不能一概相信别人说的……”
乐布衣点点头,搁下酒瓶,微笑道:“不止是别人说得,甚至还有你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的。”说着有些伤感道:“有时候,你会被自己的所见所闻骗了地。”
秦雷揪着下巴上越来越密的胡子道:“那我还能相信什么?”
乐布衣抬起眼皮,双目中神光湛然,哪有一点饮酒过度的样子。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地胸口,一字一句道:“自己的心。在这个世上,只有你地心不会骗你。”
说着将那玉石揣会怀中,继续用心窝的热量温养起来,口中轻声道:“但有一个前提,你必须保持内心的通明,不被嫉妒、仇恨、*、贪婪、恐惧、愚昧、冲动所蒙蔽,只有这样,你才能彻底相信自己的心。”
秦雷挠挠头,若有所悟道:“也就是说。我要克服嫉妒、仇恨、*、贪婪、恐惧、愚昧和冲动?”
乐布衣面色郑重的点头道:“对,嫉妒令人量窄;仇恨令人狂;*令人丧志;贪婪令人堕落;恐惧令人胆怯;愚昧令人肤浅;冲动令人鲁莽。这都是一个王的死**。”
秦雷微微点头道:“如果我做到了,就可以依靠内心做出的判断了么?”
乐布衣呵呵笑道:“那是自然,一个人在不量窄、不狂、不丧志、不堕落、不胆怯、不肤浅、不鲁莽地情况下,做出的判断,是值得所有人信赖的。”
秦雷终于重重点头。沉声道:“关键在于修心。不要让那些负面地情绪,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乐布衣哈哈笑道:“王爷明白了就好。”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支毛笔,晃悠着起身,在洁白的墙面上提下几行字道: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写罢掷笔具备道:“我等俗人,达不到六祖慧能地更高境界。能学习神秀禅师的法子,每日三省,便算是善莫大焉了。”
说完拿起酒瓶,鲸吸一口道:“王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回答他的,却是秦雷富有节律地呼噜声。
乐布衣外头一看,原来自己写字地功夫,王爷竟睡过去了。看着他抱着酒壶,醉态可掬的样子。乐布衣不禁莞尔,轻叹一声道:“年轻就是好啊,再大地烦心事儿都能睡着了。”说着略带自嘲道“哪像我老人家,注定要失眠喽。”
便轻手轻脚的将他怀里的酒壶拿走,给他盖上床被子,又吹熄了灯,自个却伴着那鼾声自斟自饮起来。
玉兔西沉,金乌东升,新的一天又来到了,小鸟们叽叽喳喳地蹦起来。准备找些早起的虫子充饥。
听着窗外小鸟一叫,秦雷便伸个懒腰醒过去,柔柔惺忪的双眼,歪头看见乐布衣正伏案酣睡。他也不出声,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的走出门去。
门外春风送暖。阳光还算明媚。秦雷一边往外走着,一边要伸个懒腰。谁成想刚迈出一步。便被什么东西一绊。他一来没想到大门口居然有东西挡道;二来宿醉刚醒,手脚头脑都还不太灵光。顿时便参见一声,被那东西绊了个四仰八叉,仰面躺倒在地。
这一跤摔得秦雷七荤八素,捂着腰破口大骂道:“什么玩意绊了老子?”
那玩意儿见自己闯了祸,赶紧凑过来,将秦雷扶着坐起来,一脸尴尬道:“是我,我不是玩意儿。”
秦雷一看竟然是沈冰,见他一身露水,神情疲惫,也没了什么气。狠狠给他一个暴栗,笑骂道:“你小子大清早的跑别人门口蹲着干什么?”
沈冰一边扶秦雷站起来,一边小声道:“属下前来领罪。”
秦雷哦一声,拍拍他水淋淋地肩膀,温声道:“下次记住,别这么糟蹋自个身子,将来年纪大了会坐下毛病的。”
这话说得沈冰顿时红了眼,哽咽道:“属下知道了。”秦雷微微一笑道:“那就快去换身干素衣裳,然后去书房等我。”沈冰咬着嘴唇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说完便行礼退下,秦雷也晃晃悠悠的回去后院。
一出乐布衣的小院门,石敢便凑上来,秦雷狠狠瞪他一眼,笑骂道:“你这狗东西。昨晚是不是以为我要杀沈冰来着?”
石敢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属下误会了,请王爷恕罪。”
秦雷飞腿踹他一脚,佯怒道:“我有那么残暴吗?”
石敢赶紧摇头不迭,一脸小意的岔开话题道:“侯大人来了。”
说到正事,秦雷的神情也正经起来,颔道:“让他去书房等我。”又轻声问道:“秦守拙那边开始行动了么?”
石敢点头道:“名单已经给了秦大人,我们地人也派进京都府衙门里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秦雷点点头,又问道:“沈青和石勇那边呢。已经摆脱了吗?”
石敢闻言面色一紧,摇头道:“仍旧与天策军在京郊对峙,鹰扬和破虏军二军正在向这边移动,局势相当危险。”
秦雷微笑道:“皇甫老将军现在在哪?”
“按路程计算,应该距离咱们还有半天的路程。”石敢轻声道。秦雷自信一笑道:“没问题,等会儿我们出城与沈青他们汇合去。”说完便大步往后院走去。
石敢快步跟上。小声补充道:“据说昨天晚上,李二合被炸死了。”
秦雷哦一声,没有再说话。他倒不在乎李二公子是死是活。可这一次,小胖子的哥哥终于死在自己手里了……两人之间一直自欺欺人地和睦关系,应该再无继续下去的可能了吧。
有些失落的叹口气,他将双手抄进袖子里,慢吞吞的回到自己的住处。正好碰上端药上楼的云裳,云裳一看见他,马上想起昨日里羞人地场景,小脸一下就涨地通红。蚊鸣一般叫声王爷,却没有飞一般的逃掉。
秦雷嘿嘿一笑,柔声道:“衣服……挺合身啊……”
云裳地脸更红了,看看四下无人,狠狠剜他一眼。小声道:“坏死了。”
秦雷挠挠头,转个话题道:“诗韵醒了么?”
云裳先是点点头,又摇头道:“原先是醒过来了,但又被我弄睡过去了。”
秦雷奇怪笑道:“这是为何?”
“醒着伤口会很痛,还是睡着舒服些,而且睡着了身子复原的快。”云裳小声解释道。
秦雷指着云裳手中的罐子笑道:“那这是给谁喝地?”云裳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娇声道:“给一个明明受了重伤却四处乱跑,还通宵喝酒的坏人喝的。”
秦雷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是吗,那太不应该了,应该严肃批评。”
这话不说还好。顿时引得姑娘泫然欲泣,抱着罐子抽泣道:“你这人,怎能如此不爱惜自个身子呢?你不知道人家会心疼吗?”
秦雷赶紧又赔不是又作揖,还双手抱过药罐子,也不管烫不烫,咕嘟咕嘟喝了两口道:“下不为例。再不改就是小狗。”
云裳伸出白玉般的小手指。含泪看着秦雷,把他看的浑身毛。小声嘀咕道:“你是在鄙视我吗?”
云裳哭笑不得道:“人家是让你拉勾了……”
秦雷恍然大悟,赶紧伸出手指与云裳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反悔,末了还盖了个章。姑娘这才破涕为笑道:“再有下次,就三天不理你……”
秦雷赶紧告饶道:“姑奶奶饶命,你就是一时一刻不理,我就受不了。”这话说得云裳眉开眼笑,娇声道:“人家也是……”
两人说完肉麻话,这才并肩上楼,一个去洗澡,一个去看诗韵去了。
第三九七章 布枷锁
沈冰回屋简单擦擦身子,换一身干净衣裳,就赶紧到王爷的书房去候着。
却见着书房中有比他更早到的,乃是政务寺另一员都司、商贸司的侯辛。两人乃是从东齐上京一道出来的,属于王爷的铁班底,交情自然不浅。
沈冰一见是他,就职业性的问道:“你跑这来干啥?不是在家休婚假吗?”
侯辛嘿嘿一笑,拉他坐下道:“我也不知干啥,反正王爷叫我,我就来呗。”
沈冰坐下喘口气,便想到一种可能,狐疑的看了侯辛一眼,任凭他再怎么逗弄,都是一言不。
两人没等久,一身清爽的秦雷便出现在门口。沈冰两个赶紧起身行礼,秦雷笑眯眯的颔道:“都坐吧,咱们就是随便聊聊。”石敢给三人上茶以后,便轻手轻脚的走出去,还不忘把房门随手掩上。
秦雷坐在那张宽大书桌之后,翘着二郎腿道:“侯辛,和新媳妇处的怎么样?”
侯辛闻言笑逐颜开道:“原来结婚就是不一样,跟逛窑子的差别太大了。”
秦雷好奇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不用给钱啊……”侯辛贼眉鼠眼的笑道。
沈冰刚端起茶盏来喝一口,闻言便扑地一声,喷出两尺多远的水雾。
秦雷也一**从椅子上滑下去,若不是地毯柔软,定然就摔着了。
侯辛赶紧把王爷扶起来,嘿嘿笑道:“俺是开玩笑的,哪能拿自个媳妇儿乱比呢,各有长处吧。”
秦雷笑骂道:“看来你对窑姐儿的感情还是蛮深厚的。”
侯辛贼眉鼠眼的对沈冰道:“有个说法是什么来着?家花哪有野花香。是不是。”
沈冰本来就是个冷人儿,且又心里长草,哪有闲心与他聒噪,板着脸教训道:“注意仪容。”
侯辛讪笑一声,嘀咕道:“无趣……”却还是老老实实坐下,不再满嘴胡柴。
秦雷见他有些尴尬,呵呵笑道:“自己人嘛,随意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侯辛赶紧就坡下驴道:“属下刚才有些忘形了,沈兄弟教训的是。”沈冰笑笑没说话。
秦雷赶紧岔开话题道:“侯辛啊。还有两天你地婚假就结束了,有什么想法没有?”
侯辛嘿嘿笑道:“没啥想法,就是这婚假再延长点就好了。”
秦雷眯眼笑道:“不可能,明天你就得来当差,少了的那天算是惩罚你不敬业。”
侯辛苦着脸道:“好吧。我多什么嘴呀,真是的。”
秦雷瞪他一眼。状似无意的问道:“还想回你的商贸司吗?”侯辛把脸笑成菊花一样道:“王爷这样说,俺就是熬出头了,”说着求天告地道:“俺是一天都不想在商贸司干了,一点都不刺激,不符合俺的性格。”
秦雷嘿嘿笑道:“那孤就勉为其难的,给你找个最刺激的活计。”
侯辛点头如捣蒜道:“越刺激越好,最好像沈兄弟那样的……”
话音一落,秦雷便笑道:“不如你来接替沈冰吧,他正好要外放了。”
沈冰微一错愕,只见王爷面带微笑对自己道:“我要把你派到东边去。领导东三省地军情工作,为必然到来的战争做好准备。”
沈冰顿时明白了王爷的苦心,眼圈通红道:“属下一定不会让王爷再失望了。”
秦雷温和笑道:“你从没让我失望过。”沈冰使劲揉揉鼻子,才能止住眼泪流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侯辛因为最近休假。也不知道王府里生了什么事儿,只听说王爷遭到刺杀,后来又把文丞相给收拾了。但看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王爷要把沈冰调走,虽然王爷给了个说法,但他还是听出,似乎沈冰犯了什么错误一般。
不过侯辛这家伙心里精明得很,装作糊涂的跳过这一段,愁眉苦脸道:“王爷,这差事我以前没做过呀。上来就干一把手,怕……怕干不好。”说着贼眉鼠眼道:“要不您让我给沈兄弟当副手,我们一道往东边办差得了。”
秦雷翻翻白眼道:“那你媳妇不得在背后骂死我,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待在京里。沈冰会带你两个月的,两个月以后,你要是还干不好。就给我回家种地去。”
侯辛这才勉勉强强应下。又叫唤着要向沈冰拜师,倒把沈冰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秦雷拿起杯盖。作势要扔侯辛,笑骂道:“快滚蛋回家跟你老婆作别吧,明天直接去沈冰那点卯,三个数,立刻滚蛋……”侯辛赶紧抱头鼠窜,他可知道,王爷是说砸就砸啊。
这个闹哄哄的家伙一走,书房中立刻恢复了安静,上午地阳光透过琉璃窗流淌进来,是那么的柔和、那么的多姿。
秦雷起身走到沈冰身边坐下,就坐在那柔和多姿的淡黄色阳光中,声音也一样的温和:“不要有心理压力,文彦博和李浑想要联手瞒住我们的眼睛,还是可以做到的。你们谍报司虽然有责任,但……非战之罪。”
沈冰脊梁挺得直直的,坚定摇头道:“谢谢王爷为谍报司和卑职开脱,但您所说的,卑职不敢苟同。”
说着起身站直,朝秦雷干脆行礼道:“卑职恳请检讨。”秦雷苦笑一声道:“这么认真干嘛?你没看见我准备大事化小吗?”说着轻声解释道:“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这差事,是孤王当初硬将你按在这个位置上的。你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从没怨言,兢兢业业地一干就是两年,这些孤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啊。”
沈冰紧紧咬着嘴唇。跪在秦雷面前道:“古人都说,士为知己死。能为王爷驱策,属下三生有幸。”说着话锋一转,正色道:“但规矩定下来是用来遵守的,不是用来破坏的……不能有例外,否则有一就有二,次数多了,规矩也就成了摆设。”
说完叩坚决道:“所以卑职恳请王爷在听完检讨后,秉公处置。切勿为属下一人,坏了如山的规矩。”
秦雷听地心中感动,弯腰扶起他道:“知道孤王为何不前日就处罚你吗?”
沈冰轻声道:“王爷想让属下戴罪立功,以减轻罪责。”
秦雷摇头笑道:“这是一个方面,但更重要地是,当时我很生气。今生从没那般气愤过,”说着坦然道:“所以我不敢做决定,我怕盛怒之下,做出些日后会后悔的事情。”
沈冰哦一声,又听秦雷神色淡然道:“知道当时我想怎样吗?”
沈冰摇摇头,便听王爷幽幽道:“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沈冰赶紧俯道:“属下该死,绝无怨言。”
秦雷端起茶壶,直接对嘴灌一通道:“但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我又觉得,砍头太重了。你罪不至死,应该改为农场服劳役二十年比较合适。”
沈冰这才知道,自己在刀口上打了转,不由又有些心惊胆颤。心里头可谓是五味杂陈。
却见王爷满面笑容道:“但是今天,我又改主意了。现在是非常时期,像你这样忠诚能干的优秀手下,可是王府急缺的。若是把你打入冷宫,那我不是自找麻烦吗?”说完扶着沈冰的肩膀,满面真诚道:“你要是真想赎罪,就好好干,多立功。等到咱们算总账的时候,再加加减减,那时候要是还不能将功折罪。不用别人说,孤就亲手打你板子。”
沈冰这才知道,王爷绕这么大圈,还是为了帮自己开脱,心中自然感激不禁。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解不开心中疙瘩。小声嘟囔道:“规矩不可废。”
秦雷一听就火了。拍桌子骂娘道:“感情老子说了半天,都是白费吐沫了?怎么你一点都听不进去呢?”说着一挥手道:“这王府是我的。我说地就是规矩,你不要叨叨了。”
沈冰叩道:“王爷曾经说过,谁立的规矩谁就要第一个遵守,若是违背了,就没资格再立规矩。您可不能违背呀……”
“这不是特殊时期吗?你能不能别这么教条!”秦雷无奈地呻吟道。
“越是特殊时期,越要严格遵守规矩,不然王爷的威信从哪来?咱们的战斗力又从哪吗?”沈冰寸步不让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半晌,秦雷终是忍不住扑哧笑道:“从没见过这样地,官老爷说:我饶了你吧、我饶了你吧。被告却说: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说着摸摸沈冰的头,嘿嘿笑道:“小沈啊,咱俩是不是弄拧巴了?”
沈冰也无奈地点点头,却不接话。
秦雷摸着下巴上地胡子想了半天,拊掌笑道:“要不这么办吧,我给你弄副布枷锁,你贴身穿着,就算是服刑了。大不了带个二三十年,啥时候退休啥时候脱呗。”
沈冰心道:这样也行啊?但也知道王爷已经仁至义尽,若自己再拒绝,就是大大的不识好歹了。这才小声道“这期间地俸禄停、一切荣誉与属下无关,没有假期、没有福利,服役年限也要扣除掉这些年去。”
秦雷闻言欢喜道:“你要给我白干活?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沈冰点头道:“属下愿意接受这样的惩罚。”秦雷踹他一脚道:“真是个倔种。那这二十年里,你怎么娶媳妇?倒插门吗?”
沈冰嘴角抽搐一下道:“属下争取尽快减刑吧……”
这就算定下了对沈都司的处理意见。秦雷也装模作样的处罚了自己一下……十年不领王府的俸禄。虽然听起来吓人,可他什么时候领过王府地俸禄啊?
一个彻底告别真金白银的家伙,竟然用不薪水来惩罚自个,除了用虚伪二字形容,实在找不到其他更恰当地词汇。
把各自的惩罚商定以后,两人重新落座。秦雷这才布置起沈冰东去的任务来:“三件大事你要做好。其一。许伟来信说,他与马奎已经势成水火,根本无法执行计划。而马奎也来信大表忠心,反说徐伟阳奉阴违,只是想抢班夺权,是个大大地奸臣。你要去调查清楚此事,并安排对策,必要时可越过两人,直接拿过在东齐的指挥权。”
沈冰点头应下。又听王爷道:“其二,在控制住我们在东三省和东齐的力量后,迅对东齐展开渗透,收集一切军事情报。具体要求会有任务手册说明。秦雷双目炯炯的望向他,沉声道:“此事异常重要,你准备越细致。越精确。等一旦战事爆,我们的胜算就越大,也能少死几个弟兄。”
对于战争的爆,在统帅咨议会上早就达成了共识,沈冰自然不会怀疑。郑重应下后,又轻声问道:“还有什么任务?”
“严密监视河阳公主,但不要惊动她,强龙压地头蛇,你这过江地猛龙,还是小心为妙。”秦雷微笑道。
沈冰又一次应下。这就算接受了王爷的任务。两人快说一下具体细节,秦雷便起身道:“我要去城外拉架,你可以继续去审问文铭礼了。”
那知沈冰轻声笑道:“那小子就是个脓包,属下也没用刑,就是吓唬了他几下。便如竹筒倒豆子似得全招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石印章还有一封信,双手奉给秦雷道:“他说凭这个可以得到文彦博在南楚存的财产文契。”
秦雷接过那东西,揣在怀里笑道:“等着什么时候去南边了,再取出来吧。”
沈冰有些意外的点点头,轻声道:“还有,对文家抄家地统计也出来了。”
“怎么样?”秦雷双眼冒金光道:“记得乐先生说过,这家伙的不义之财海了去了。”
沈冰摇摇头,又拿出一张清单递给秦雷道:“王爷可能要失望了。没有搜到太多东西,零七八碎加起来,也就是折银三十万两地样子。”
秦雷快的扫一眼那清单。失声惊讶道:“不可能,乐布衣亲眼所见,光成箱的黄金就有好几十万两呢,至于古玩珍宝更是不计其数、价值连城。”
沈冰无奈的摊手道:“可那秘库已经废弃了,别处也找不到。”想了想又道:“要不再回去找找,属下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东西找出来。”
秦雷叹口气道:“不能再去了。现在再去地话,会让人笑话吃相难看地。”
沈冰不甘心的攥攥拳。突然眼前一亮道:“四天前暗桩见过文铭义回家,后来连夜离家。那些东西会不会让这家伙带走了?”
“这些天有车队离开文家吗?”秦雷沉声问道。
“没有,只有每天送菜地进出。”说完沈冰狠狠一拍脑瓜道:“这些送菜的八成有问题!”
秦雷皱眉沉声道:“那是一大笔财产呢,若不追回来,就会被人用来对付我们。”
“属下这就去办。”沈冰霍得起身道。
秦雷点点头,沈冰便弓身告退,刚走到门口,又听王爷沉声道:“还有文铭义,孤有些不放心这家伙,能抓回来是最好,实在不行就清除掉。”
沈冰沉声应下,转眼消失在门口。
第三九八章 京山新军
京都城外的莽原上,一半是海一样的蓝色,一半是夜一样的黑色。
两万多天策军与数量更多一些的京山兵对峙于此,双方相距不到百丈,各自摆开攻击阵势。两边皆是旌旗林立、刀枪如雪,阵势森严、一望无边。
双方从天还不亮就对峙于此,到现在已经三四个时辰了。随着日上中天,顶盔披甲的兵士们逐渐有些吃不消……为了保持战马的体力,他们早就下马站立。这样一来,身上好几十斤重的盔甲,就成了沉重的负担,除了个别身子骨特别的,都已经不堪重负了。
秦俅就属于那种身子骨特别的,对他来说,几十斤的盔甲穿在身上,根本没有一点感觉。可他也很难受,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饿的。
可秦俅没有像去年那样,戳戳肚皮,委屈巴巴的说饿呀……,他使劲扎紧了腰带,便继续昂挺胸的站着。一个季度不见,这家伙体型没什么变化,可身上的肉却明显结实多了。还有整个人的气质,也比去年九十月时威武许多……哦,还有,他的肩膀上多了条不太显眼的粗杠,标示着他一等兵的军衔。
他还能忍住,边上几个肩膀上没有军衔的家伙却忍不住了,有人歪过头来小声嘀咕道:“小队副,啥时候能是个头啊,俺的身子都麻了。”说话这人带着浓重的陇东口音,显然是今年新入伍的外省兵。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周围几个新兵的纷纷附和,有人说自己的腿快折了,有人说自己的腰快断了。秦俅使劲一瞪小眼,恼火地低喝道:“混账东西。忘了什么是军令如山了?就是累死了,也得给我杵在这。”
几个新兵讨了个没趣,怏怏地低下头,虽然不敢还嘴,但心里显然很不痛快。
边上一个肩膀挂着两条粗杠,代表中士军衔的士官走过来,正是那当年的九五二七,现在的副中队长秦顼是也。
秦俅的手下们见秦顼过来,赶紧站的绷直。哪有半点方才无精打采的模样?这些家伙现实得很,别看秦顼就比自己小队副多了一道粗杠,可人家是官,小队副却还是兵。虽然秦顼只是个士官,威信却仍然要比秦俅大得多。
秦顼先朝秦俅呲牙一笑,然后拍拍几个新兵蛋子的头盔。轻声笑道:“你们知道对面是什么军队不?”
新兵们面面相觑道:“不知道,俺们队副也不说。”秦顼看一眼秦俅,秦俅撅撅嘴道:“俺怕吓着他们。”
秦顼呵呵一笑,摇头道:“谁不知东三省的汉子以豪迈任侠著称,怎么可能被吓到呢?”
兵士们听大人这样说,不由自豪地挺起胸膛,看起来很是喜欢这样的说法。秦顼心里暗笑,但面上还一本正经道:“伙计们,告诉你们,对面是自称大秦第一军的天策骑军。向来嚣张的很。”
兵士们自然能听出大人话语里的讥讽,都忍俊不禁的笑起来。秦顼也微笑道:“但事实上他们肯定不是,因为……”
“有我们呢。”兵士们齐声喝道。这支队伍在秦雷地思想指引下,从来不知道要脸为何物。
秦顼一脸该当如此道:“不错,我们比他们强。”说着话锋一转道:“既然比他们强。事事就都要比他们强……所以,”只见他眨眨眼,轻言细语道:“他们没有趴下去以前,我们就决不能自认孬种。”
兵士们嘿嘿笑道:“哪能自认孬种呢。”说来也怪,身上的盔甲好像不那么重了,力量又回到兵士们身上,大伙重新站的绷直,再没有一句怨言。
秦俅朝秦顼暗暗竖起大拇指,秦顼朝他笑笑,继续往下一个小队巡视而去。他虽然貌不惊人。但大纲上所有科目都能拿到前三名,再加上公正严明,是以深受兵士们爱戴,有什么事情上峰也爱找他商量。
秦顼走了不多远,便看见校尉大人正在几个裨尉大人交头接耳,嘀咕着什么。那些人也看到了他。都统大人便招手让他也过来。
秦雷的军队已经正式定下编制。军衔和军阶的体系自然也已经形成。就目前来说,有两万多军队分成三个师。师的主官便叫统领,每个师有十个大队,大队的主官叫裨尉,在统领与裨尉之间,又加入了营,营的长官叫校尉,分管五个大队,协助统领大人统帅全师。
乍一看,京山新军与大秦其他军队并无不同,也是裨尉、校尉、统领三级,但实际上两只是名字相同,在编制上可谓是天壤之别:京山新军的一十编制,简洁明了,更符合骑兵部队高机动、快度的要求。
秦雷之所以仍采用原来地称号,无非是想少些非议,以免有人吃饱了撑的,参他个妄改军制、悖逆祖宗成法之罪罢了。但这种欲盖弥彰的叫法并不受官兵们欢迎,他们现在都管裨尉叫大队正、校尉叫营正……统领吗,因为官太大,没人敢随便叫,所以还是叫统领。
事实证明,脱裤子放屁到那里都不受欢迎。可以预见,裨尉和校尉两个称呼,会很快在秦雷军中作古。
但秦雷的另一项改革,却受到了官兵们的一致拥护——为了提高官兵地责任心和荣誉感,加强军队的组织纪律性,方便指挥和管理,也为了最终形成正规化的职业军人制度,他破天荒的引进了军衔制度。
京山新军的军衔共分六级十八等。六级是士兵、士官、尉官、校官、将军、元帅。其中士兵两等,为列兵和一等兵;士官四等,为下士、中士、上士和士官长;尉官分四等,为准尉、少尉、中尉、上尉;校官分三等,为少校、中校、上校;将军分四等,为准将军、将军、上将军、大将军。元帅只有一等,就叫元帅。
其实还有一等,名唤兵马大元帅,但只能授予秦雷一个人,其他人就是天大的战功也不得授予,所以并没有算进十八等中去。因而官兵们只说军衔分六级十八等。
在这六级十八等中,列兵军衔最低,只要新兵营训练合格,准予授衔了。便至少可以授予此衔。得到列兵军衔,也就意味着开始享受隆威郡王府那完全时代的福利体系,虽然是最低等的。
而较为优秀的新兵可以直接晋升一等兵,或列兵表现优异也可以晋升此军衔,有了此军衔,便有自个担任小队副。除了享受军衔饷之外,还可得到另一份军职饷,秦俅便是此等职衔。
再向上晋升,便可脱离士兵的行列,跨入士官队伍,士官也是军队中最基本、最骨干地力量。下士为士官中最低一级,可以担任小队正,秦顼的中士军衔可以担任中队副,秦霸现在也是此等职衔。再进一步便是上士军衔,可以担任中队正。
而士官的顶端。便是士官长,士官长可以担任大队副。所有的士官都可以称作下级军官。
再向上晋升便是准尉,但准尉仍然只可担任大队副。须得参加完为期一年的军官基础科目训练,并通过十四项考核。军官进阶考核相当困难,以目前兵士们的军事素养来看。几乎没有能通过地。所以准尉是一道门坎,若是今生今世都通不过,就只能停留在这个军阶上,圆不了人人追求地军官梦了。
若是通过,便可当即晋升为少尉,少尉才可以担任大队正,也标志着其正式进入中级军官的行列。大队正便是裨尉,虽是中级军官地最低层。但俸禄已经与当朝三品官员齐平。
再向上的中尉军衔可以担任营副,上尉军衔可以担任营正……当然,也叫校尉。楚千钧和伯赏赛阳都是上尉军衔。领营正军职。
再向上便到了少校,少校军衔可以担任副统领,中校军衔可以担任统领,率领一师一万人的兵力。
师也是京山新军的基本战术单位,京山新军先有三个师,番号未定。暂且只用一二三来代替。皇甫战文、杨文宇、沈青分别统领这三师。虽然大秦的将军普遍含有水分,可让皇甫战文和杨文宇这两个正经的将军大人一下子掉两级。也有些说不过去。
是以秦雷给他俩特批地上校军衔。这样既可以挤挤原本的水份,且伸伸手就能摸到将军的边,又比其他人都高一级,自然皆大欢喜。因而三人虽然同样都是一师之长,可沈青却比另两个低一级,还是个中校。
这三个师都不是齐装满员,较好的如杨文宇师,有八千余人,较惨的如沈青师,只有五千余人,人员还有待日后进一步补充。但更惨的是,这两万余人中还有一小半是入伍才仨月的新兵。
三个师之外还有一个独立旅,由石勇率领,少校军衔、副统领军职,专门负责各种特种作战,包括许田的斥候营、石猛的重兵营。新军军部另有一个军直属旅,由石敢率领,同样是少校军衔,副统领军职,包括黑衣卫、黑甲骑兵营,已经神射营,负责包围军部,以及必要时支援作战。
整个京山大营,便由这三师二旅组成,共计三万人。在苦苦经营到第三个年头时,秦雷终于实现了将所有军队正规化、合法化的夙愿,为将来地大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秦顼小跑过去,朝年轻的营正敬礼道:“卑职参见校尉大人。”
那营正朝他咧嘴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摇头晃脑道:“以后叫营正,校尉是给别人叫着听的,不伦不类地。”这青年身高七尺六寸,不算太高。却生的十分结实,虽然嘴角留着半寸短须,但仔细一看,实际年龄绝不过二十。正是镇南元帅的独子,小太岁伯赏赛阳是也。
秦顼只好改口道:“营正大人有何吩咐?”一边的营副马艾微笑道:“营正大人正和我们几个讨论,会不会真地打起来,正好看你这小诸葛来了,就听听你的意见。”
伯赏赛阳颔道:“不错。”
秦顼看看自己的大队正,只见他一脸紧张道:“你可要想仔细了,可别胡说八道的给老子丢脸。”秦顼还没答话,便听着营正大人训斥大队正道:“你小子才是胡说八道呢,”说着满面笑容的对他道:“你随便说。言无罪吗,说错了也不要紧。”
秦顼看看大队正,见他点头,这才轻言细语道:“卑职以为,不会打起来。虽然我们的实力不及天策军,但大家同属禁军序列。怎会真地兵戈相向呢?即使对方统帅也不敢冒此大不韪的。”说着微微一笑道:“若是论打群架,胜负就未可知了。更何况,还有未来军演可供大伙名正言顺的公报私仇。”
伯赏赛阳呵呵笑道:“这事儿让你小子一说,立马就敞亮了,对吧马叔?”马艾也点头笑道:“不错,秦顼天生就是块打仗地料,有慧根,前途远大啊。”
秦顼还没来得及谦虚几句,边上的大队正却先乐开了花,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这小子是我从一群饿狼嘴里抢过来地。怎么样大人,我眼光不错吧?”
伯赏赛阳白他一眼道:“不错,恭喜啊,别忘了请客。”那大队正地笑脸一下子垮下来,郁闷道:“怎么老是我请客啊……”
“因为你话最多。”马艾温声道:“小顼。你看咱们还得等到什么时候?兵士们都有些挺不住了。”
秦顼腼腆笑道:“老大人考我,您过得桥比卑职走得路还多,哪能不知道呢。”马艾笑眯眯道:“各人有各人的见解,你且说说看。”
“那卑职就献丑了。天黑之前,大概就可以各自回营了。”秦顼说着自信道:“听说上次京山营被围,铁甲军和神武军都派人前去解围,皇甫老将军甚至亲自出马。敢问诸位大人,可有此事?”
马艾点头道:“不错。”
“那就是了,现在大军演在即,两方阵营都要精诚团结。万不能让对方看了笑话。所以上次来了地,这次还是回来的……说不定上次没来的,这次也回来。”秦顼微微笑道:“而各方禁军从营地开拔,最迟今天傍晚便可到达此地,到时候更是打不起来,也不可能开个篝火晚会。所以只能各回各家了。”
马艾拊掌笑道:“所言有理。说不定咱们能看到八方禁军会中都的胜景呢,对不对呀大人?”却没听着伯赏赛阳回答。马艾这才现,营正大人的视线已经转移到两军中间的空地上。
顺着他的目光,马艾看到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从远处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作京山军游骑兵打扮,手中还拽着一根套索,拖着地上一个人形物体在两军阵前掠过。
那游骑兵的声音惫懒却清晰可闻:“天策军地兄弟们,咱们刚刚逮到一个冒充贵军,意欲在本军水源处投毒的细作。”话音未落,两边阵中一片哗然,黑色的那边大骂蓝色的卑鄙,蓝色的斥责黑色地栽赃,一时间颇有些群情激奋的意思。
那游骑兵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清清嗓子高声道:“我家大人说了,把人交给你们,你们自个看着办吧……”说着一按手中的机关,套索长绳忽的收了回来,那股冲劲将地上的细作带到半空中。
那游骑兵看准角度,尖啸一声,便单手按着马鞍侧身跃起,使出全身的力气,扭动腰腹,飞起右腿,正中那人的**,将其在空中改变了弧线,远远地踢了出去,正落在天策军阵前。
看到这一幕,伯赏赛阳喃喃道:“秦淇水这小子,太能出风头了……”
第三九九章 粉墨登场
秦淇水的嚣张自然引起鼻孔朝天的天策军极大不满。几乎是眨眼之间,这不满便化作一支利箭,呼啸着朝他射了过来。
便听得哎呀一声,方才还耀武扬威的秦淇水,立时被那利箭从马背上射下来。引得京山军中一片大声喝骂,便冲出几员战将,要将他抢回阵去。
天策军自然大声笑骂不止,显然得意极了。敢于在天策军阵前撒野的猴子,还没有能活着回去呢。
就在天策军的一片聒噪声中,却听得对方阵中一阵倒吸凉气,便见得那分明从马背上消失的秦淇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出现在马背之上。
原来他天生灵觉过人,在战场嘈杂声中,听到了那一下轻微的弓弦响声,身体便完全下意识的从马背上侧翻下来,藏身马腹之下。险之又险的躲过背后射来的一箭后,这才重新上马。他按住狂跳的心窝,再不敢胡乱显摆,一夹马腹便飞奔回阵。
见他平安无事,京山军中爆出惊天动地的齐声喝彩,从本阵冲出来的许由等人也长舒口气,笑骂道:“这小子,不把人吓死是不算完。”
对面的天策军被狠狠削了面子,自然一片阴霾。阵中冲出一员黑面战将,手提一对八棱玄铁锏,朝秦淇水的背影暴喝一声道:“兀那小子过来,与你李彪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秦淇水疾驰中回头一看,便见到那黑金刚一般的武将,心道:我哪打得过着家伙呀。他用的都是巧力气,真功夫稀松平常,哪里敢与对方以硬碰硬?闻言哂笑一声道:“你家秦太爷我肚子饿了,有种且等我两三个时辰。待太爷我吃饱喝足了,再来打你**不迟。”说话间,已经钻进本阵,消失在一片黑色的海洋之中。
那黑金刚李彪见他落荒而逃,放声笑道:“杂牌军就是杂牌军,除了胆小鬼还是胆小鬼……”这话惹得京山军的官兵们十分不快,
许田正好冲到他面前,闻言阴阴一笑道:“这是哪家的小狗,居然敢在此乱吠。待许爷爷将你逮了炖肉……”说着一挺手中两股叉,直取黑大汉地中宫。
李彪怪叫一声,左手举锏抵挡,右手抡锏便砸。哪知许田为人阴险,出招也是滑不溜手,仗着兵器长出许多。又轻出许多,根本不与他硬磕。一个侧身避过砸来的锏,手中的叉已经插向对手的马头。
李彪只好拨转马头,暂且避过这一下。许田却得势不让人,噼里啪啦的连插十几下,把李彪撵得鸡飞狗跳,空有满身本事却施展不得。
但李彪的功夫十分扎实,一对铁锏势大力沉,许田也不敢十分靠近,总在四周游斗。虽然场面十分热闹。可打了一刻钟,居然谁也没伤着谁。这让两边官兵看得十分乏味。
天策军中有人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道:“彪兄弟,我李虎来助你。”说着一挺手中丈六紫金挝,朝许田直扑过来。
这边京山军中冲出石猛。怪笑一声道:“小田田,俺来助你。”便挥舞着长戟与李虎战在一处。
天策军中又出来一员手持大锤的战将,高叫一声道:“我乃天策军中李豹,谁敢与我一战?”
“秦霸来也。”一员巨灵神似得大汉从京山营中徒步跑出来,双手抱着一根两丈长的圆木,便与他大开大合的战在一处。
看着秦霸出去,这边地秦亢也待不住了。他是去年新兵师的榜眼,成绩在万人之上,却屈居于秦霸之后,他一直耿耿于怀。是以无论带兵还是训练。向来不愿落在秦霸之后。
他一挺手中铁槊,催动坐下大青马,朗声叫道:“秦亢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对面闪出一员青年战将,高声答道:“李庆来与你一战。”便舞手中宣花斧,与秦亢你来我往的战将起来。
转眼之间。场中八员大将。分四对厮杀,顿时人扬马嘶、热闹非凡。看的两边兵士大呼过瘾。也让两军阵中的顶尖高手按捺不住,一个面如重枣的长身汉子从天策军中斜冲出来,朝着京山军阵冷笑一声道:“吾乃李龙,谁敢与我放对?”
此人名气不小,乃是当年地武状元,却不是那李虎李彪可比。顿时引得伯赏赛阳浑身痒痒,命人牵过战马,扛来狼牙棒,便要下场会一会这李龙李状元。
但他的动作显然慢了一分,便见己方阵中冲出一员战将,朗声笑道:“在下常逸常云渠,且来耍一下你这条小虫。”他新近投诚,便被秦雷委任为上尉营正,隶属于沈青的三师。此番出战,一来存了报恩的念头,二来也想显一显手段,好叫手下官兵心服。
常逸使一条梨花枪枪,神出鬼没、指东打西,堪堪敌住李龙的霸道刀法,两人施展开浑身解数,一时倒也分不出胜负。
这五对高手战得天昏地暗,让天策军的李清看的暗暗心惊,虽然此时早已不兴武将单挑,但将领个人勇武的重要性却丝毫没有降低。一个或一群武力群的将领,对提振士气,激战力十分有用。而一支军队拥有多少强力武将,往往也是衡量这支军队战力的一个标准。
天策军近乎李家地私军,其中将领多由李家子弟构成,因此单从战将武力而论,乃是禁军八大军中最强的一支。然而此刻,李家引以为傲的个人武力,居然被对手堪堪敌住。
眼看着李家的武将一个接一个出战,却只与对手战了个平分秋色。这让李清分外恼火,狠狠吐口吐沫,低声喝骂:“丢人!太丢人了,堂堂大秦第一军,居然与一群乌合之众打个平手。这传出去哪还有脸在禁军立足?”
边上两个猿背蜂腰的将领对视一眼。齐声道:“将军,我俩请战!”李清闻言大喜道:“有二位襄助,我军何愁不胜?”这两人名唤李勇李猛,乃是孪生兄弟,向来联手对敌,配合默契,攻守兼备,战力居整个太尉府之,却要比那李龙厉害许多。
两人拍马出来。在京山军前叫阵,这下伯赏赛阳可准备好了,一拍那照夜玉狮子,也不自报家门,便呼呼抡着狼牙棒冲杀过来。
李勇李猛两个一人使钺一人使戟,虽然力气不如伯赏赛阳。但胜在招式精妙,配合无间,一同举兵刃架住重逾千斤地狼牙棒,虽然憋了个面红耳赤,却还算可以招架。
那边李清看着两人不占上风,一时恼火道:“就不信你们一群乌合之众,能有多少上得了台面的。”便挥一下手中的令旗,又有六员战将骑着清一水的白鬃马,哇哇怪叫着冲出阵去,便要杀入战团。
却被一员步军将领拦住。只见那人一袭白袍,手持一柄恐怖地铁蒺藜骨朵,同样不自报家门,闷头便将一人砸下马来,顿时骨折筋断。眼看就要不活。
其余五人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吓了一跳,转瞬又恼羞成怒。当先一个冲上来,要为自己兄弟报仇,双方兵器只是一交错。这人的虎口便被那势大力沉的铁蒺藜骨朵震得崩裂流血,只好倒拖手中铁棍,怪叫一声道:“点子扎手,兄弟们并肩上啊。”
另外四个不敢怠慢,从两侧扑向对方。那白袍小将以一对五,夷然不惧,低声怒吼着与五人站在一处。丝毫不落下风。
此时双方阵前的场地上已经打成一锅粥,不时有新的将领加入战团,也不时有人被挑落马下,生死难猜。双方杀得是天昏地暗,地动山摇,看地两方将士目瞪口呆、心旌摇动。面红耳赤。喊声震天!
京山中军旗下,沈青和皇甫战文并肩立于战车之中。看着场中的情形。皇甫战文非但不兴奋,反而满面忧虑道:“场面眼看就要失控了,咱们虽然将领武力高强,可兵士的战力根本不够看啊。”
沈青点点头,沉声道:“我早就防着了。”说着吩咐一边地石勇道:“把石猛那些大家伙推出来,拜在阵前,让他们自己掂量着办吧。”
石勇呵呵一笑:“石猛这家伙,一遇到打打杀杀就激动,王爷真不该把他派到重兵营。”说完便组织重兵营将一辆辆蒙着厚厚防水布的大车推到阵前,每辆大车配备两员兵士,后面还跟着两员刀斧手护卫左右。
“准备!”代替石猛领军的营副号施令道。
听到命令,兵士们便将大车上地防水布掀开,露出下面固定于大车之上地一座座巨大的弩弓。但这弩弓除了体型巨大之外,还与寻常军队使用地有很大不同。最显眼的是,这些弩弓的弩臂上背负着一个个长方形的木盒,仿佛箭匣一般。
而这些弩弓最特别的地方,竟然是没有扳机。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铁质的连杆,显然是通过拉动连杆来击弩弓。
对面天策军有识货的,失声惊讶道:“诸葛神弩?!”李清一听不禁大惊失色,他想不到秦小五居然把早已失传的诸葛弩也捣鼓出来了。从兵书上,李清早已无数次领略过这种杀器的厉害,据说它能在转眼之间连十弩,且迅猛绝伦、无坚不破,是冲锋骑兵地天生克星。
李清不禁胆战心惊道:“真的是诸葛弩?”
边上的参军不确定道:“模样倒是很像,但兵书上说这种弩还算轻便,骑兵步军都可以随身携带,却没有这么笨重啊。”
李清的汗顿时下来了,心道:这玩意儿个头越大,威力也就越大,射出的东西还不连明光铠都能洞穿了?再看看对面地弩车,足有百多辆的样子,密密麻麻的排成一行。
虽然不相信这东西可以阻挡天策骑军的潮水攻击,但伤亡大增却是一定得。便绝了起冲击、将对方打散的念头,只能继续增派将领,争取在捉对较量中取胜。
皇甫战文见对方又派出将领挑战,终于松口气道:“看来是打不起来了。”
沈青却苦笑道:“咱们哪有那么多上得了台面的将领?再下去就得你我披挂上阵了。”
听他一说,皇甫战文突然一拍脑袋道:“对啊。我去也!”话音未落,便策马冲了出去,越过战成一团的双方,在天策军阵前勒马站定,一举手中地月牙戟,指着天策军的中军大旗道:“李清,京山军统领皇甫战文在此,你小子可敢出来应战?”
天策军的官兵一听对方地头领出来挑战自家将军,不由齐刷刷的望向中军将旗。想看看将军大人如何应对。
见众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李清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两人当年虽然能打个平手。可这些年来他养尊处优,早没了赤膊上阵的勇气,压根就不想应这个战,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怯场失了颜面,只好一脸哂笑道:“皇甫年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难道不知全军安危系于主帅一人之身,岂能呈匹夫之勇呢?”
皇甫战文晃一晃手中的月牙戟,嘿嘿笑道:“你个缩头乌龟,少拿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本将可以保证,只要你们不起攻击,我们京山军就绝不会动手,现在你该没有理由担心全军安危了吧?”他把全军安危四个字咬得十分重,浓浓地讽刺意味。就是傻子也能听出来。
天策军地官兵一听,对方都保证不主动攻击了,将军大人不应战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便纷纷翘企盼道:“大帅,教训这老小子一顿。让他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什么是生活不能自理!”
李清心里暗自叫苦不迭,但现在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了。只好硬着头皮的接过好几年都不曾使用地兵刃,暗叹一声。在兵士们的欢呼声中,磨磨蹭蹭的策马出了本阵,与皇甫战文隔着五丈对峙。
皇甫战文一见这令自己几乎身败名裂地伪君子,新仇旧恨不由齐齐涌上心头,登时就红了眼,戟指着李清怒喝道:“李清。你这个灭绝人性的伪君子,今日本将就跟你算总账!”
李清面色一阵难看,冷笑道:“皇甫战文,当年的事情早有公论,我好心让姬妾相陪,是你和钟离坎两个见色起意。将我那可怜的小妾先奸后杀。这等奇耻大辱,今日便跟你一道清算!”
皇甫战文见他信口雌黄。气得咬碎钢牙道:“休要颠倒黑白,纳命来!”说着一挺月牙戟,便向李清刺来。
到了这节骨眼上,李清也不能再鼠两端了,把心一横,提着一对铁鞭迎上去。
只听得叮铃啷几下金铁交加声,两个将领已经在电光火石间交手数下,位置也颠倒了过来,成了李清背对京山军、皇甫战文背对天策军了。
看上去两位将军平分秋色,可就像穿鞋一样,到底怎样只有脚知道。别看李清面色冷峻,神情专注,可心里早就叫苦不迭了。方才那几下货真价实的碰撞,早就震裂了他的虎口,若不是咬牙硬撑着,怕是连铁鞭也把持不住了。
皇甫战文看出了他的外强中干,反身举戟就是一冲,李清赶紧抬起双鞭格挡,却再也承受不住那股巨大的冲力,被戟上月牙挑飞了双鞭。皇甫战文见一招得手,毫不犹豫的就势将长戟一甩,长长的钢柄正抽中李清地护心镜上。
只听得啪啦一声,李清便被扫落马下,狼狈不堪的在地上打滚。皇甫战文哈哈一笑道:“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着便伸出兵刃,要取李清的性命。
“刀下留人!”一声高喊从传来东边传来。皇甫战文一听,只好不情不愿的止住了手脚,因为出声之人,竟然是皇甫显。
第四零零章 二十一响皇家礼炮
自家老爷子了话,皇甫战文只好怏怏的收回长戟,一口浓痰啐在李清脸上,拨马迎了上去。自有亲兵上前,将狼狈不堪的李大将军抢回阵中。
往远处望去,便见铺天盖地的紫甲虎贲军从东方驶来,须皆白的皇甫老将军带着一队亲兵当先行了过来。
沈青一见虎贲将军的帅旗,不敢怠慢,连忙带着石勇、勾忌几个迎了上去。皇甫显看一眼自己的儿子,皇甫战文赶紧将沈青几个介绍给老头子。
皇甫显这才哈哈笑道:“原来都是一家人,本将有礼了。”沈青几个也恭敬地行礼,将老将军迎进阵中。
那边天策军见虎贲军来了,不由警惕起来,副将鸣金将在场上厮杀的将领全部唤了回来,兵士们也抽刀举弓,以防不测。莽原上的形势逐渐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西面传来一声鸣镝,兵士们闻声望去,便见着一面绿色的大旗从西面地平线上出现。旋即便有轰隆隆的马蹄声音传来。
“鹰扬军来了!”天策军的将士们兴奋道,这是他们第一次对那群绿油油的家伙充满了好感。
不一会儿,伴随着漫天的烟尘,一条绿色的粗线出现在兵士们的视线之中。待行得近了,便能看清那是一队遮天蔽日的绿色骑士。“真他妈难看,跟绿豆蝇似的。”李清胡乱擦把脸,小声骂道。但说归说,总不能让秦家阵营的人看了笑话。便扶正了头盔,带领一群大小将领前去迎接。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位总是称病偷懒的鹰扬将军罗云,居然亲自领兵前来。吃惊之余。李清的态度也顿时好了很多。开玩笑呢,这家伙号称白面蝎子,可不是那么好惹地。
罗云见李清亲自出迎,便各自笑眯眯的见礼,不咸不淡的寒暄几句,便吩咐身后的罗、车两校尉将队伍在天策军左翼列队,罗、车两人正是去岁与小太尉一道京山营剿匪的两位。
这边还没有安顿好,京山军那边又传来一阵欢呼。原来是铁甲军到了,沈青和皇甫战文赶紧上前迎接。吃惊的现,率队前来的,居然是很少露面的沈潍沈将军。
见了昔日的老爷,沈青表现出了恰到好处地尊敬,先是一番见礼,这才轻声问道:“将军怎么亲自来了?”
沈潍哈哈一笑道:“你们殿下被人欺负了。我这作舅舅的怎能坐视不理呢?说不得也要来给殿下撑个人场。”看到皇甫战文,沈潍眨眼笑笑道:“皇甫兄弟,世叔也该来了吧?”
皇甫站文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老爹与沈家早就商量好了。遂一边笑着点头,一边与沈潍把臂回到本阵。自有校尉指挥古铜色的铁甲军在军阵右侧列队。
便好似约好了一般,铁甲军刚到,另一边的破虏军也到了,褐色的破虏军在天策军右翼列队。破虏将军车胤国与李家还算是姻亲,李清见了,自然要比对四六不着的罗云亲近许多。
两人大笑着见礼。李清便与他把臂回归中军,边走边小声问道:“怎么样?破虏军恢复战力了没有?”
车胤国叹口气道:“别地还好说,毕竟底子在那里,差也差不到哪去。但你那堂弟去年难得实在不像话,把军中将领排挤的七零八落。十停去了六停,能带兵打仗的全不见了,你说这战力怎么恢复?”
李清尴尬的笑笑道:“李维洛已经被家兄开到边军去遭罪了,你就别老揪着不放了。还是想法子先提拔些军官是正经。”
车胤国翻白眼道:“老叔啊,你当这军官是地里的韭菜啊?割了一茬又一茬?那得需要时间,还得有战争才能磨练出来,”说着懊恼的挥挥手道:“没有个三五年,是不可能恢复如初了,除非……”
“除非什么?”李清满怀希望问道。
“除非能把那些被撵走的军官都找回来。”车胤国一脸严肃道。
李清心道:怎能够呢?那些人不是另投别处,就是被打死打残了。还怎么往回找?不由打个哈哈道:“尽量吧,慢慢来,时间还是有的……”
车胤国有些不满的看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因为自己这边又有一支军队到了。看那片火一样的红色,两人吃惊地对望一眼。他们想不到。大殿下的龙骧军竟然也到了。
看着那面东风中猎猎挥舞的王旗,李清和车胤国赶紧迎上去。就连一直不哼不哈的罗云,也策马过去,迎接大殿下。
哈哈哈哈……人还未到,大皇子那爽朗的笑声先传了过来。不一会儿,在那面迎风招展地大旗下,显出了他那英姿勃的身形。
“诸位将军别来无恙?”大皇子一撩背上的猩红披风,抱拳朗声道。众人赶紧连声见礼,簇拥着他往中军行去。
秦雳的视线扫过众人,只是朝李清和车胤国微微点头,双眼便落在罗云身上。只见他狼眉一竖,嘿嘿笑道:“老罗,怎么舍得离了你那温柔乡,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了?”
罗云看上去有四十多岁,身材修长、面白无须,双目开阖间神采阴晴不定,一看就是个难以捉摸的角色。闻言皮笑肉不笑道:“王爷都亲自前来了,卑职当然要鞍前马后了。”秦雳闻言哈哈笑道:“别以为孤不知道,若不是惦记着那禁军元帅一职,你老小子能来才怪呢!”说着啪地一声,狠狠一拍他的马**,惊得那战马咴咴直叫,若不是亲兵死死拽住,定要带着罗将军撒蹄狂奔出去。
罗云面色微微尴尬道:“也就是过来看看,有您老人家在,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也就只有摇旗呐喊的份了。”
秦雳双目如电的看他片刻,突然爆出一阵大笑,笑着笑着,突然清声道:“知道就好!”说完也不看其他几人,打马先行一步,向中军去了。
罗云苦笑一声,轻抽着马背,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李清却面色不悦,拉着车胤国落在后面。小声嘀咕道:“这也太狂了吧,亏我还是他二姥爷呢……”
车胤国笑笑道:“大殿下一贯就是这个做派,除了老太尉谁的账都不买,您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
李清喘几下粗气,这才似乎想开了,狠狠点头道:“就听你地。”说着满面笑容道:“胤国啊,你年富力强,又常年带兵,经验丰富。我看这次禁军元帅的人选,非你莫属啊。”
车胤国心道:你就装吧……面上一本正经道:“您谬赞了,谁不知道二叔您身经百战,德高望重。才是那禁军元帅的不二人选啊!”
这话说得李清笑逐颜开,假意谦虚几句,终于还是露出狐狸尾巴道:“还要胤国多多襄助啊,若是老夫得以遂愿。你就是我的副帅,怎样?”大秦的将军多如牛毛,但元帅只有四位,且个个根深蒂固,搬动不得。所以李清的元帅梦。便全寄托在这未来地禁军元帅上了。
车胤国微微激动道:“那胤国就提前叫一声大帅了。”两人相视而笑,感情好似又大大进了一步。
此时太尉一系地四大禁军全部到齐,而皇家一系只到了两大禁军,就算加上还没有得到承认的京山军,在人数也落在了下风,气势一时被对方压倒。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不到半个时辰,日头刚刚偏西,一大片橙色兵马轰轰隆隆而来,神武军也终于到了。
皇甫战文和沈青赶紧上前迎接。便见着带队地果然是神武将军徐载武。这徐载武乃是肃国公徐继的长子,现年三十有九,生的面大魁伟,仪容英武,历来掌着神武军,七八年下来。将其经营的铁桶一般。密不透风。现在说神武军是徐家军也毫不夸张。
且徐家不像沈家那般,直接就是皇家的附庸。他们虽然还算听从昭武帝的安排。却仍保留着相当地独立,比如说神武军的大小军官任免,就是他们自己说了算,昭武帝向来插不上手。
尤其是当年昭武帝将河阳公主下嫁到徐家后,也不知是昭武帝授意,还是河阳公主天生的权利欲作祟,她竟然试图勾引徐载武这大伯哥,想要藉此将神武军控制在手中。
因为是家族内部丑闻,诸如河阳公主有没有勾引成功,徐大公子是否心满意足之类的详细经过也就不得而知了。但最终的结果是新婚燕尔的公主驸马很快分居,不久驸马爷红杏出墙,河阳公主怒杀小狐狸,然后……驸马爷心灰意懒出家,河阳公主也搬离了国公府,过起了快乐的单身生活。
因为这些事情,徐载武对皇家的意见很大,不时有不和谐言论出现,若不是乃父强压着,说不定出什么事儿呢。是以他今日出现,多半不是为了给王爷撑场面,怕还是为了那镇南元帅的宝座而来……今日乃是八大禁军将军聚,岂能少了他神武将军?
徐载武皮笑肉不笑的与两人见礼,便鼻孔朝天,再也不说半个字,一直到了皇甫显和沈潍面前时,面上地表情看起来才柔和了些。
皇甫显看他一路仰头行来的高傲模样,笑骂一声道:“小武子,有些过了啊,咱们怎么说也是一伙的,你咋能乱甩脸色呢?”
徐载武哂笑一声道:“就凭那些乌合之众,也配跟咱们相提并论?”说着掸掸大氅上的浮灰,好似要弹落那些可怜的京山杂牌军一般,轻笑道:“我说皇甫世叔,你也该享享清福,让胜文老弟回来接班了。”
皇甫显捋着胡子笑道:“就是我想退位,也该让你战文大哥接任,还轮不到胜文那混不吝地小子。”
徐载武摇头道:“老世叔,不是我说你啊,你要是真那样办,可就犯糊涂了。不错。原先战文大哥厉害,我们都服他,可您想想,这些年他先在禁军、后去卫军,现在居然沦落到个杂牌军中当统领,还不是一把手。别人都是一年一个台阶往上爬,他倒好,噌噌的往下掉落。让他接手虎贲?”撇撇嘴,他嗤笑道:“您还是仔细斟酌斟酌吧。”
皇甫显不急也不恼。呵呵笑道:“这是老夫的家事,不劳贤侄操心。”说着微微耷拉下眼皮,轻笑一声道:“若是早出个六七年,老夫哪用得着如此烦恼。”老头子话里有话,六七年前,皇甫旦还健在。皇甫家四大禁军在手,自然能安排开兄弟两个。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你徐载武不要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徐载武尴尬的哼哼几声道:“都是些陈年旧账,木已成舟的事情还翻出来作甚?”
见谈话地气氛不太友好,沈潍赶紧和稀泥道:“载武兄弟也是一片好心,不过皇甫世叔身强体健,暂时还不用考虑接班的问题。”算是给两人各一个台阶,两个将军也知道,若是在此吵闹起来,岂不是平白被对面看了笑话?便各退一步,怏怏着不再说话。
可他们的一番话却全落在皇甫战文耳中。饶是他久经浮沉、宠辱不惊,也被气得浑身抖。若不是不合时宜,他真要把那趾高气昂的徐载武,从马上扯下来暴扁一顿。
沈青连忙将他拉到一旁。皇甫战文狠狠地瞪了那混账一眼,这才气哄哄的跟着沈青走了。干脆眼不见为净。
双方将领基本到齐,禁军序列中地八支也在茫茫离圆上列队,蓝色的天策、红色的龙骧、紫色的虎贲、橙色地神武、绿色的鹰扬,褐色地破虏、古铜色地铁甲、黑色的京山,八支队伍军容鼎盛,将近十五万兵马对峙于十几里长地延绵阵线上,挥汗如雨、呵气成云;刀枪如林,旌旗成海,大秦禁军地大部尽聚于此。
与其说他们是前来助阵,还不如说是大演武前的一次大阅兵来的恰当。每一支军队都拿出自己最光鲜的一面,希望能在军容气势上压倒对方,甚至是友军一头,为争夺大秦第一禁军的比试搏个好彩头。
十五万骑兵是什么概念?齐国楚国不要说骑兵,就是能骑马的加在一起,也凑不出这个数。更何况。这仅是禁军的七成军力。仅是大秦的一半骑兵。
如此强大的兵力,竟然拿齐楚两国毫无办法。恐怕非是战之罪吧。
京都城方向传来一声炮响,两千天策骑军护卫着一面帅旗缓缓出现在军阵的北方。看着那面巨大地蓝底金熊帅旗,所有人都知道,李太尉终于出现了。
李浑很罕见的穿着一身古旧的战甲,手提四十年前扬名天下的八十八斤纯钢虎头大刀,骑着一匹通体枣红的巨大战马,在长孙李央来、次孙李未来地陪伴下,慢慢的从两军阵前经过。
随着他睥睨的目光扫过,所有人都不由低下了头,即使与其不共戴天的老将军皇甫显,也没有勇气与其对视。李浑十六从军,戎马四十年,到五十六岁离开军队,入主太尉府时,经过大小数百场战斗,身上留下了七十八条伤痕,战功盖世,大秦无人可与其比肩。
可以说,他本身就是一座战神塔,大秦所有的将领官兵都必须仰视。
虎老雄风在,一啸镇山林!
见全场十几万人,都在自己的威势下匍匐,怎能不叫老太尉豪情万丈?李太尉停下巨马,在两军阵势前站定,威楞四射的视线扫过全场,仰天哈哈一笑,刚要虎啸山林……
却听着轰轰轰的巨大炮声在东北方向响起,连绵的炮声一声强过一声,接连响了二十一响,将老太尉辛苦营造的威严气场轰了个七零八落。
所有人循声望去,便见隆隆炮声中,铺天盖地地金甲御林由远及近,在御林军阵的最前方,大秦五殿下、隆威郡王秦雷终于驾到!
第四零一章 钻石恒久远,牛人就是牛
千军万马之前,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打头的秦雷,只见他一身黑色甲胄,外罩猩红披风,英姿勃、卓尔不群。任谁见了也要赞一声少年英雄正当时。
御林军在神武军的左侧停下列队,秦雷则带着石敢和沈乞策马到了李浑面前,两人相距不到两丈。
对于自己的虎啸被打断,李太尉心中相当的恼火,双目圆瞪着扰人雅兴的秦小五,低喝道:“秦雨田,你为什么要杀害我的儿子?”老头先哐一声,把一顶苦大仇深的帽子扣在自个头上,先博个同情分再说。
秦雷浑不在意地摇摇头,轻笑道:“太尉大人血口喷人了,本王前日被你们刺杀,身负重伤,小命都差点保不住了。应该孤找你算账才是。”
李浑冷哼道:“既然王爷已经身负重伤,为何现在扔活蹦乱跳呢?”
秦雷就知道他要这样问,抽风似的仰天长笑几声道:“因为我年轻!本王还不到二十岁,身体自然好的不能再好,受点小伤转眼就好。”说着满面轻蔑的望着李浑,一字一句道:“不像老太尉您,快八十的老人家,看着威武气派,实际上戳不得、碰不得,谁知道明天是躺着还是卧着呢?”
他这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直指李浑最不愿面对的软肋。不管老头子多么的雄心万丈,都逃不过光阴似箭斩人的刀、日月穿梭催人老。就像对面坏小子所说:谁知道明天是躺着还是卧着?那萦绕心头的皇帝梦,不知今生还能否实现。所以他有些急了,恨不得一日就能将皇帝女婿拉下马。
秦雷的声音虽然不是声嘶力竭,但边上的禁军将士听起来毫不费力。经他这么一提醒,将士们也注意到两人最大的区别,那就是年龄、年龄。还是年龄。一个垂垂老如西山薄日摇摇欲坠、一个青春年少如东海朝阳蓬勃欲出。
虽说天无二日,现今还是夕阳红透天际,可谁都知道:虽其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大秦未来地天空,还是属于那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
很多人心里不禁要想一想,是不是应该别把事情做太绝,留下三分余地,将来也好相见呢?
老太尉直觉两侧的十几万将士目光生了变化,心中不禁十分恼火。冷笑一声道:“就算明天老夫倒在床上,但想让你今日横在当场,还是易如反掌的!来人呐!”他要放大自己的力量,让别人明白,明天再美好,那也要先过完了今天才能到达!
若是不幸倒在黑夜里。也很有可能见不着明天。
伴随着李浑的一声暴喝,战场东面的六七万禁军山呼海啸般的高声应道:“有!”
“现在有人侮辱你们的太尉!怎么办!”李太尉须皆张地挥舞着双手,那重达八十八斤的大刀斜斜指向天空,说不尽的威风凛凛。
“道歉!道歉!道歉!”六七万禁军在将领的带领下,齐声高呼道。
秦雷冷笑一声,一扯背后的猩红披肩,也高声喝道:“我的士兵们!”
“有!”更加震耳欲聋地高呼在战场西侧响起,*万禁军将领早被对面阵营的挑衅激起了怒气,此刻不管兵种、不论隶属,用尽全身力气。齐声狂呼着回应。
“现在有人侮辱你的王爷,怎么办?”秦雷干脆将背上的披风扯下,甩手猛地抛向天空。
“杀!杀!杀!”兵士们的回答更简单、更干脆,也更能刺透人心!
一边只是要求道歉,另一边却直接要取人性命。高下立判。
李浑也没想到自己在对方阵营中,已经成为了窃国大盗一般的反面人物,不禁面色大变,狂喝一声道:“老夫就在这里,谁敢伤老夫分豪?”
李浑说这话时,那红如鲜血的披风正好下落至秦雷面前。只听秦雷长笑一声道:“我敢!”伸手抓住着那披风,双脚一蹬马背,雪里烧的四蹄木桩子似的紧紧杵在地上,给了主人极大的冲力。
秦雷便借着这股力,拽着那猩红地披风。大鹏展翅一般向李浑的坐骑跃去。
这一刻,五殿下状如天神的威能,完全震撼了兵士们的心神,以至于全场十几万人,居然没有一点杂音出现……那披风激起的猎猎风声,是那么地激荡人
李浑哪料到秦雷竟然猝起难。匆忙间只将双手一错。抡圆了虎头大刀,一个力劈华山。便要将这疯小子劈成两半。
只听得哧拉一声,那血红色的披风被锋利的长刀一分为二,但半空中的秦雷,却不见了踪影。
众人还来不及倒吸口气,便兀然见着一柄丈六的长戟凭空出现。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这柄长戟居然直指李太尉的咽喉,那雪亮的戟刃,距离老太尉的脖颈,不足一寸,骇得他不敢挪动丝毫。
那位凭空消失的五殿下,居然双腿稳稳了立在地上,而他地双手,正坚定而有力的握着那柄长戟。
秦雷的嘴角微微向上扯动,将手中长戟向前一递,锋利的刃尖轻而易举的划破李浑的脖颈,鲜血便汩汩淌了下来。
若不是担心引起十几万禁军地当场大火并,他十成十地会将那长戟捅进李老混蛋的喉咙中去,永远地除了这一害。
看一眼四下吓呆了的两军,秦雷轻蔑道:“想不到你的血也是红的。”说完一抖手腕,将长戟从李浑的脖颈移开,又突然猛地向上一抬。那长戟在老太尉头上划过后,带着美妙的弧线斜斜向秦雷右侧落下。
秦雷顺着去势一撑长戟,便将戟头插进土中,全身的重量也压在了戟杆之上。那木质的戟杆异常柔韧,居然被他压成了弓形也没有折断。反而释放出强劲的弹力,将他的身子弹了起来。
秦雷借着这弹力双臂使劲,整个身子划出一道优美地弧线,竟然凌空飞了起来,正好堪堪避过,从李浑身后飞射过来两道利箭,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
这一切生在兔起鹘落间,从秦雷猝起难,再到他凌波微波一般落在马上。前后也就是几息的时间。快得让李浑身后的两个孙子只来得及射出手中弩箭,而距离稍远些的护卫们,却根本没有时间上前护驾。
李浑愕然捂着仍旧流血不止的脖子,往日见过对面的家伙数次疯,他还在心中嘲笑受害的无能,曾经暗中冷笑道:若是他敢在老子头上动土。看我不让他好看!但实际上,真正面对这家伙的突然袭击时,他才知道什么是武疯子。武疯子就是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不分对象,只要心中不爽,便会猝起难,根本不能用常理来猜度,自然也就防不胜防。
李央来和李未来两个孙子,见到因为自己失职,竟然致使爷爷受伤,不由恼羞成怒。射出一箭后。便将那弩箭随手一扔,提起挂在马鞍上地兵刃朝杀父仇人冲了过去。
石敢和沈乞毫不示弱的迎上,敌住两个疯的小将。
这两个孙子的动作,却激起了两方兵士的严重不满:他们方才亲眼所见,五殿下分明可以得手。却高抬贵手,放了老太尉一马,只是稍加惩戒而已。
不论放在哪个时代,这被放过的一方纵使心中有百般不服,也只能暂且偃旗息鼓,择日再挑战也好、偷偷暗杀也罢,都不能再与对方敌对了。
别人放过你,你就不能当场翻脸!再大地憋屈都得使劲咽下去才成……这是关乎道德的规矩。
听着耳边一阵高过一阵的住手!叫喊声,李浑暗叫一声晦气,沉声唤回两个孙子。用吃人的目光望向秦雷道:“匹夫!”若是秦雷将他刺伤、或杀死,李浑应对起来自然游刃有余,大叫一声:儿郎们,并膀子上,给爷爷我报仇啊!便可以解决问题。
但现在秦雷放过李浑了,大家便只看到秦雷的大度饶恕。却忽略了之前的恶意袭击。李浑要是再动手,就没有一点大家风度了。老太尉心中长叹一声。他知道,今日这个丑是出定了,谁让自己老眼昏花,动作缓慢呢?
秦雷微微一笑,摊开戴着手套的左手,一撮红缨便出现在他黑色的掌心之中。老太尉下意识一摸头顶,现自己的盔缨果然被连根削掉,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头盔在头上顶着。
秦雷定定地看李浑一眼,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先留你一条狗命,但早晚你还是会像这红缨一般……”说着轻轻一吹,便将掌心里的红色丝线纷纷吹落在地,还故作轻蔑的拍了拍手。
李浑终于气得浑身颤抖,他感觉自己活了这把年纪,所丢的脸加一块,也及不上今日地万一,直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今生再也不出来。
但他毕竟是号称京都三大厚脸皮之一的李太尉,捂着脖子仰天大笑几声,心里却在飞快的盘算着对策。很快,他的神情便恢复如常,朝秦雷冷笑道:“听说你的乌合之众也要参加此次军演?”跟着小子比不了个人,那就扬长避短,大家比一比手下嘛。
秦雷嘴角微微上提,一脸的轻蔑道:“错!我的士兵叫……”
“京山军!”山呼海啸的声音,从愤怒异常的黑色阵营中出,京山新军的将士们实在是受够了,自从对峙开始,无论是对面地敌军,还是身边的友军,无一不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神,仿佛在说:嗨,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一样。
*裸的轻蔑烧灼着京山军将士们骄傲的心,将他们变成一座座随时会爆地火山,此刻经过他们王爷地引导。化成惊天动地的怒吼,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看着老太尉吃惊地表情,秦雷朗声道:“不久以后,这个名字将随着孤王的战旗名扬天下,成为令齐楚两国闻风丧胆的雄狮!”为了照顾禁军的情绪,他没有说什么天下第一雄狮之类的口号。虽然他和京山军将士们一直是这么想的。
李浑放声笑道:“口气不小啊,但老夫相信,你的那群少爷兵,绝不可能通过第一轮地军演。”说着视线扫过皇家一系的四大禁军。咯咯笑道:“除非他们故意让你胜出。”
秦雷仿佛看傻子一样瞅着李太尉,哂笑道:“若真是那样,岂不正如你所愿,”说着摊摊手道:“你觉得是你傻呢,还是你傻呢?”
让他这么一说,李浑也觉出了自己前后语意的矛盾。不由恼火道:“殿下真是生了一张利嘴!”
秦雷撇撇嘴道:“孤王一身本身,说话这一项只能排在倒数第二。”场边一片哗然,众人心道,这还倒数第二差?就没见过比您更能说的……也不怪他们无知,因为他们确实没见过乐布衣。
李浑也不禁好奇道:“那你最差的一项本事是什么呢?”
“叉鸟,”秦雷状若无意的弹了弹手边地长戟,笑眯了眼道:“用这个叉鸟的本事最差。”
李浑这才知道,秦小混蛋又是在拐着弯的羞辱自己,不由暗骂自己一声:真是多嘴!……在秦雷暗地里称呼李浑老混蛋将近两年之后,老太尉终于还击了。他现在管秦雷叫做小混蛋。
记住,以后但凡这小子想找茬,你就装没听见的。李浑暗暗提醒自己道。在处处吃瘪以后,老太尉再也不想在此处待下去……他想回去看看黄历,是不是今天不宜出门啊?
打定战决的主意后。李浑沉声道:“我们打个赌如何,若是你真能在此次军演中夺魁,以后但凡有你秦雨田的地方,老夫就退避三舍。当然,若是你输了,还请五殿下也退避三舍,如何?”
秦雷眨眨眼笑道:“难道老太尉准备从明年开始罢朝吗?”
李浑顿了顿,才想明白秦雷语气中的狂妄,闷声道:“上朝不算!”
秦雷嘿嘿笑道:“与你打这个赌!”有十几万将士作见证,双方也不用击掌为誓。难道谁还敢反悔不成?
见对方答应了,李浑又扔下几句场面话,便转身策马离去,只是那背影稍显仓促,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老太尉今天的人,可丢大了!
见老太尉走了。前来助阵的太尉府一系禁军也没有待下去地理由。纷纷整齐队伍,有序的撤出阵地。
秦雳看了看仍旧矗立在场中央的弟弟。不由笑道:“这小子,。”
秦雷若有所觉的回过头来,正好与他对视一眼。兄弟两个伸出拳头,隔空一击,一切便尽在不言中。
见秦雷转过身去,秦雳这才哈哈一笑,对身边的副将道:“咱们也走吧,若不是回来征兵,还真错过了这场大戏呢。”
俗话说,一群人人地快乐往往建立在另一群人痛苦的基础上,那些人越痛苦,这些人就越快乐。
所以秦雷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即使是不对付如徐载武,也不得不伸出大拇哥道:“殿下,啊!”
铁甲将军沈潍则笑得眼睛都没了,只是一个劲的点头不说话。
皇甫显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搂住秦雷,哈哈大笑道:“***,真是解气啊,多少年没这么痛快过了!”
第四零二章 丈母娘?!好意外哦
秦雷向前来助阵的几位将军致谢后,预计参加军演的九支禁军短暂聚后,很快便分道扬镳,但那万马嘶鸣如春雷炸响、千军呐喊可地动山摇的场面却恒久的印在每位将军的心里。
也在每个将军的心中燃起了一团熊熊的火……若能领袖这十几万军容齐整的将士,横扫*、荡平八方,此生再无半点遗憾了!
而禁军的兵士们,也被今日这种宏大的场面所感染,迸出蛰伏在内心深处的**,暗暗憋着一股劲,想在秋里开始的军演上压倒所有的对手,夺得大秦第一禁军的名头。
禁军九军再聚之日,便是将士们大显身手、龙争虎斗之时。
京山军也要打道回府了,秦雷这个大家长,自然要送上一程。皇甫战文、沈青、石勇三人伴着他在队伍中徐徐而行。
秦雷已经知道皇甫战文今日所受的侮辱,笑看他一眼,轻声安慰道:“本来就够丑的,别老黑着个脸了,影响军容。”引得边上几人吃吃直笑。
皇甫战文苦涩笑道:“卑职给王爷丢脸了。”
秦雷摇摇头,微笑道:“不要紧,我的脸很大很厚,丢一点点,没什么影响。”皇甫战文除了苦笑,无言以对。
看他不说话,秦雷一本正经道:“我不是开玩笑的。你最近在京山城,也没回京里,不知道我受欢迎的程度。”皇甫战文心道:王爷的脸皮……果然够厚。
秦雷见他一脸的笑意,知道他不相信。朝边上的沈冰一努嘴。大声道:“不信你问问沈冰,我们这次搞出那么大地动静,还把文彦博的老窝端了,可京都城的百姓都说什么了?”
沈冰赶紧答道:“百姓们说,咱们王爷必定被文丞相欺负惨了,这是要报仇了。”
秦雷微微得意的问道:“那他们害怕吗?”
“怕?为什么怕?”沈冰一摊双手,配合道:“百姓们都说:王爷爱民如子,是不会让咱们平头百姓遭殃的,怕个球啊。”
皇甫战文知道这不可能是两人自吹自捧。不由羡慕道:“王爷的面子真大啊……”
秦雷哈哈一笑,负手道:“你知道当年我来京里时,别人怎么看我,怎么对我吗?”
皇甫战文摇摇头,听王爷平淡回忆道:“当年,别人看见我的车驾。就暗地里说:这是个小囚犯。不久之后,我在万里楼打了架,别人又说:看看吧,真是个野孩子。再过些天,我又被流放到北山草原上去,别人就兴高采烈道:我的眼光是多么准啊!”
皇甫战文默然,王爷那段经历与自己现在何其相似,不论干什么,别人都看不上眼来……他们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来猜度自己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只要少有过错,否定、质疑、挖苦、嘲弄。甚至是谩骂便会铺天盖地而来,让人怀疑自己到底还算不算个人。
想到这,他忍不住涩声问道:“那王爷是如何摆脱那种困境,走到今天这种……人见人爱的境地的呢?”
秦雷潇洒笑笑道:“无他,唯自爱也。”说着右手成拳。举在面前道:“面子是自己挣得,不是别人给的。别人之所以尊敬你,并不是因为出身、相貌或别的什么东西,是因为你做出了值得尊敬的事。”
秦雷面色严肃地接着道:“你要记住,别人之所以不尊敬我们,是因为我们做的还不够好,如果我们能做出真正让人尊敬的事情,即使是你的敌人,也一样会尊敬你的。”
“让人尊敬的事?”皇甫战文似懂非懂道。
“对我们军人来说,让人尊敬其实很简单。”秦雷哈哈笑道“给你唱歌。你就知道了。”说着回身对石敢沈冰和沈乞三个道:“把上次我教你们的那歌儿,唱给皇甫大人听听。”
三人同时张大了嘴巴,心道:跟鬼号似的也叫歌?沈冰苦恼道:“王爷,俺唱歌走音……”石敢也哑着嗓子道:“王爷,俺早上吃咸了,着了……”
秦雷冷笑着看向沈乞。粗声道:“你也唱歌跑调?”
沈乞被王爷吃人的目光看着。哪里还敢点头,委屈的摇头道:“俺着调……”
“早上没着吧?”秦雷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吃的粥。忒淡了。”沈乞低头小声道。
秦雷突然展颜笑道:“很好,沈乞给他两个起个头,然后石敢和沈冰接着唱。”沈冰和石敢知道再推辞的话,王爷还指不定想出什么法子整治自己呢,只好苦着脸点头应下。
王爷的三位贴身将领要唱歌消息,引起了京山军兵士们的好奇,大伙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想要听听到底会嚎出什么样的魔音。
沈乞看看两位大人,伸出两只毛茸茸的大手道:“二位大人,看我指挥,**、稍慢地。”说着打拍子粗声唱道:“起来,大秦的热血男儿!起来,勇敢的近卫士兵!”
事到临头,沈冰两个也豁出去了,扯着嗓子唱道:
“起来,大秦的热血男儿!起来,勇敢的近卫士兵!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胜利而斗争!
将敌人打个落花流水,士兵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宰!”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不能靠别人施舍,
要创造辉煌的胜利、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胜利果实,让未来冲破牢笼。
快把那刀枪擦亮,付出一切才能成功!”
三个大男人地声音绝对称不上动听。歌曲也不算优美,但就在那粗粝的歌声中,一股不甘命运束缚的倔强喷薄而出,仿佛道边柔弱地小草顶开遮住阳光的石块。那种无畏的抗争精神震撼着每一个人地心灵,让他们忍不住跟着低声哼唱道:“……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地主宰……””
歌声越来越大,最终汇聚成一条奔涌向前的长河,轰鸣不息地向天地万物宣示自己的决心:
“这是最艰苦的斗争,万众一心到明天。
所有理想就一定会实现。
这是黎明前地黑暗,美好未来就在前方!
哪怕付出一切也要到达!”
秦雷回到京里时,已经是夜色深沉。洗漱更衣,简单用过晚膳之后,他信步出了房间,在院子里慢慢踱着。仰望着满天的星斗,久久不语。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这一刻在想什么。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院子里渐渐夜露深重、凉风彻骨,石敢几次请他休息,都被他摇头拒绝。从昨天起,有件事情一直压在他的心头,白日里太忙碌,没有时间去细想,现在倒出空来,他就不能回避了。
我该何去何从呢?秦雷扪心自问道。这就是他整晚思索的问题。应该说,与文彦博的最后一番对话,给了他很大地困扰,秦雷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处境是如此的微妙,功成名就和身败名裂就在呼吸之间。也许这一刻。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到了下一刻却什么都不是。
绝对不能容忍这种情况!秦雷暗自咬牙切齿道:我要把事情弄明白!想到这,心中又无力的呻吟道:“可我去问谁呢?”
直接去问皇帝,我是不是你儿子?或问太后,我是不是你孙子?这显然是个很蠢的方法……在没有摸清事情真相之前,绝对不能在他们面前显露出半点的怀疑。若是再过些年,秦雷能让手下绝对效力于秦雷,而不是大秦五皇子殿下时,自然不惧。可现在,显然还为时尚早。
寻思半晌。他还是决定自己把事情先搞清楚,不然就太被动的。
如何搞清楚呢?寻找当年的知情人,就成了当务之急。但这事儿不能经过官方渠道,甚至连谍报司也不能知道。心里打好了算盘,他终于长舒口气,转头就看见一个佳人俏丽在月下。微笑着望向自己。
秦雷看一眼她手上的大氅。温声道:“来了怎么不出声呢?”
“因为王爷在想事情。”云裳轻移莲步,走到秦雷近前。将那柔软地大氅披在他肩上,微笑道:“王爷沉思的样子真好看。”
秦雷伸出手臂一揽,云裳偷瞧着四下无人,便顺从地依偎进他的怀里。月下,两人的影子便合二为一了。
“云裳……”秦雷轻声呼唤道。
“嗯……”调整个舒适的自是,姑娘近乎呢喃道:“什么事啊?”
“问你个问题。”秦雷双目游移不定道。
“问吧,不过可别太难,太难地人家可答不上来。”云裳娇娇道。
秦雷轻轻摇头道:“不难,你喜欢我吗?”也许是月色太温柔,让他坚如铁石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云裳不好意思的把头埋进秦雷怀里,小鸟般的声音却清晰传进他的耳中:“喜欢!”
秦雷微微笑道:“为什么喜欢呢?”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云裳紧紧环抱着秦雷,把身子整个缩进他的大氅之中“如果我失去了今天的一切,你还会喜欢我吗?”
云裳一下抬起头,眨着那双湖水般清澈的眸子,轻声问道:“失去一切,是什么意思?”
秦雷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残酷,摇摇头道:“没什么意思。你就当我乱感慨吧。”
云裳重新把小脑袋埋进情郎怀里,良久才幽幽道:“你心里肯定有事。”
秦雷伸手抚摸着她如瀑般的秀,柔声道:“不要担心,遇到点小问题,明天就好了。”
云裳轻轻点头道:“我相信你,因为你是这个世上最棒地。”说着重新扬起头,坚定道:“云裳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值得我喜欢,跟其他任何事情都无关。就像歌儿里唱得一样……”说这句话时。她双目中闪动着璀璨地光,在秦雷看来,那是足以将自己化为绕指柔的情。
静谧的花园中,只有小虫在轻轻唱着夜曲。月光洒在地上,仿佛给这大地铺上了一层美丽的白玉,让人唯恐破碎了完美。甚至连脚步都不忍移动。
悠扬的歌声响起,连虫儿们也安静下来,仿佛在聆听这天籁之音一般。只听姑娘轻启歌喉,优美唱道: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
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陶醉在姑娘化不开地浓情之中。秦雷地双眼迷蒙了……美人恩深,夫复何求?就是为了守护这份情、这个人儿,他也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啊!
良久良久,两人才从柔情蜜意中恢复过来,云裳突然一拍额头。吐吐舌头道:“对了,人家是来给你报信地。”
秦雷微笑道:“什么事
云裳调皮地在他怀里蹭两下道:“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这是秦雷时常用的手段,云裳姑娘不过以子之矛、攻彼之盾罢了。
秦雷爱怜的揪一揪姑娘吹弹得破的粉腮,轻笑道:“先听好消息吧,让我高兴高兴再说。”
云裳娇笑道:“就知道你会先听好消息,”说着指了指远处的小楼,娇声道:“诗韵姐姐醒过来了,你高兴吗?”
秦雷惊喜道:“真的吗?太好了。”他虽然对自己地外科手术颇为自信。但人没醒过来,这心便总是悬着,到了此刻才真正的放下。欢喜的抱着云裳原地转了三圈,哈哈笑道:“走,去看看去。”说着便甩开大步往诗韵借住的小楼行去。
“先放我下来。”云裳见他突然疯疯癫癫,不由暗暗后悔道:怎么不离远点在说呢?全让别人看了笑话了。
秦雷这才讪笑着放下她。姑娘一落地。连小手都缩回袖子中。高低不让他碰到,口中小声道:“内院里全是人。可要给我留几分颜面。”秦雷挠挠头,只好与她一前一后,假装正经的走回诗韵暂居的小楼前。
云裳突然想起一事,小声道:“还没告诉你坏消息呢。”
秦雷摆手笑道:“不听,怪影响心情的,先看完诗韵再说。”说完便蹬蹬蹬的上楼,云裳只好赶紧跟上,到底也没把那坏消息讲出来。
秦雷上了二楼,轻手轻脚的拉开房门,便看见床上的诗韵果然醒了过来,不由欢喜万分道:“谢天谢地啊,小韵韵,你果真是醒了!不然可让我怎么活呀……”这家伙一高了兴就满嘴胡柴,这是老毛病了。
话说到一半,却见着床边一个美丽地贵妇,正满面惊讶的望向自己。
云裳也跟了上来,在他背后小声嘀咕道:“坏消息就是这个,李夫人来了。”
第四零三章 秦世美只爱龙头铡
错愕,令人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的错愕。
向上天保证,秦雷一直对诗韵姑娘相敬如宾,之前从没说过一句轻薄话,今天绝对是第一句。但这第一句就被丈母娘听到了。
尴尬的**下嘴角,秦雷干巴巴道:“您来了。”
对面的李夫人万想不到,自己向来乖巧端庄的好女儿,居然会有被人称为小晕晕的一天,她真的有些晕了。
诗韵早羞得不能自已,可她就是想出声帮腔,都没有那个力气。除了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一般,姑娘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见她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般,面色倒是比早些时候好看了许多。
云裳一看这三位一个张口结舌、一个呆若木鸡,另一个干脆就闭上眼睛装睡着。只好从秦雷身后绕出来,走到李夫人身边,柔声细语道:“殿下,这就是诗韵姐姐的母亲,李夫人。”又对李夫人道:“姨,给您介绍一下,这就是隆威郡王殿下。”
秦雷这才回过神来,作揖道:“姨……”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味道。
李夫人心道;挺俊一孩子,怎么傻乎乎的呀?赶忙站起来,朝秦雷福一福道:“妾身拜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秦雷连忙摆手道:“别客气,别客气,婶子,您是几时来的?”说着搓搓满是汗水的双手,憨厚笑道:“咋不早些说,我好让人去接您去。”
李夫人听他如此语无伦次,再看他额头上亮晶晶的汗水,这才知道他是紧张的。不由对这位憨厚的殿下恶感顿减……其实主要还是秦雷皮囊生得好,剑眉朗目小白脸。最讨丈母娘喜欢的那种。
李夫人宽容笑笑道:“下午时来地,倒是这孩子让殿下费心了。”
秦雷赶紧使劲摆手道:“夫人这话过了,李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把孤这条性命都赔给她,也不为过。”
李夫人心道:这下又是李小姐了,刚才叫俺家丫头什么来着?俺都学不上来呢……面上却端庄笑道:“殿下乃是万金之躯,小女这样做也是应该的。”既然秦雷玩陌生,李夫人也跟他拉远了距离。
秦雷尴尬的笑一下,看一眼诗韵道:“看来李小姐又睡着了。小王还是明日再来探望吧。”说着朝李夫人拱手道:“小侄告退,夫人留步了。”话音一落,便忙不迭的落荒而逃,还不忘随手把房门给关上。
看着房门关上,云裳终于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
李夫人把她拉到外间,小声问道:“五殿下是不是喜欢我家诗韵啊?”
云裳心道:你可算问对人了。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死得。一脸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他们这是第一次见,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呢。”好吧,不管什么原因,云裳都不会承认的……
李夫人啊一声,一双美目瞪得溜圆道:“那那那……方才他怎么称呼我家诗韵为……小晕晕呢?”
云裳乌溜溜的眼珠子转几下,掩嘴笑道:“殿下可不知道诗韵姐的闺名,八成是您听错了吧。我就听着是吓晕晕,应该是殿下想描述自己心中的害怕吧……”所谓近墨黑,跟着秦雷久了,冰清玉洁地云裳姑娘。也学会胡诌八扯了。
也许是太相信自家的乖女儿,李夫人竟真的被云裳说晕了,道:“这殿下长的不赖,可这说话办事上就……”虽然她咋下舌头没说话,可其中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
见她摇头。云裳心中暗暗合十道:诗韵姐原谅我啊,我也是为了帮你呀……
秦雷一脸郁闷的下了楼,又想起自己方才拙劣地表现,狠狠一拍栏杆,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低声骂道:“都是些什么事啊……”说完便摇摇晃晃的回屋睡觉。
这一晚上,五殿下是老做恶梦啊,不是梦见诗韵她娘左手菜刀、右手剪子在追自己;就是梦见包龙图将自己用狗头铡斩了,那黑脸的包公还粗着嗓子声唱道:张龙赵虎,将这三心二意的秦世美铡了!。
反正他这一宿起来倒下无数次。压根就没睡实靠过。等着实在是折腾累了,再也爬不起来,这才终于沉沉睡去。
不久,却听着有人在自个耳边轻声呼唤道:“爷,该起来了,今儿要上朝的……”
秦雷霍得坐起来。大喊一声道:“我要用龙头铡!不然不让你铡!”倒吓得若兰跌坐在床上。哭笑不得望着秦雷,柔声道:“爷。您怎么一晚上老喊这句啊。”
这才把秦雷从开封府的大堂上唤回来,揉揉眼睛嘟囔道:“今儿好像是十二吧,怎么会有早朝呢?”
若兰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宫里的公公就是这么通知的。昨儿的早朝不是取消了么,大概是延后一天吧。”姑娘的猜测*不离十……因为基本上是句废话。
秦雷挠挠头,用那刚恢复运转地脑袋想了想,嘟囔道:“管他呢,有就去呗,反正去了也是睡……”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睡一睡又咋地?
若兰服侍秦雷沐浴穿衣,又用了饭,秦雷这才清醒起来,拍拍若兰富有弹性的翘臀,轻声笑道:“李夫人这次来,多半是想把诗韵接回去,你可千万不要答应。”
若兰媚眼如丝的看秦雷一眼,掩嘴轻笑道:“奴婢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秦雷地贼手不老实地在若兰背上游走,嘿嘿笑道:“小家伙,她们都是外人,你可是内人啊,当然可以代表我了。”这话说的若兰心里一阵甜似蜜。又听王爷道:“尽管扯着本王这面大旗,不过要注意态度,万一把李夫人惹着了,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想了想,秦雷咋舌道:“是很不好玩地。”便拍拍**起身往外走。
还差一刻寅时,皇城脚下,承天门外。天上繁星点点,没有一丝风,空气中飘荡着一种唤作不安的气息。
虽然是春天。可往日里趾高气昂的大人们却噤若寒蝉,即便使劲抱着膀子,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因为恐惧是由内而外散出来的。
官员们七七八八的凑在一起,仿佛这样能让他们暖和些一般。但每当他们的视线投向前方,看到那空空如也的班时,一阵凉意又从心底渗出。直达全身。
“难道相爷全家……就那么没了?”这两日京里戒严,很多消息都是道听途说,官员还抱着一丝侥幸。
“唉,可不,我亲眼见着一伙子黑甲兵把三公街堵了个水泄不通,听说后来,还是五殿下亲自上门抄家拿人地。”有家在三公街上的官员,绘声绘色地讲到:“那些黑甲黑马的骑兵,足足有好几千人呢,你说相府的人还有的跑?”
“全逮住了?”有人惊讶道:“文尚书不是流放了吗?他总该幸免了吧?”
有人叹息道:“唉。要说也是寸,刑部判地流放日期是上个月,可相爷以棒疮未愈,无法行走为由,硬生生将文二爷留了下来。这下倒好。留来留去,又留到刑部大牢里去了。”为了能让自己地行动在表面上合法,秦雷将文家人拿了后,转手便扔进刑部大牢。
众人正在长吁短叹,便见着刑部尚书魏筝义面色凝重过来,官员们赶紧凑上去。大理寺卿曲岩抢先问道:“魏大人,相爷怎么样了?在牢里可住得惯?”这位大人趋炎附势惯了,一时还没转过来。
魏筝义地眉头凝成菊花状,狠狠吐出口浊气道:“文丞相不在本部大牢中。”众人吃惊道:“这是为何?”
“昨天夜里,小清河边漂上来个人头。经辨认……正是文丞相地级。”魏尚书缓缓爆料道。这消息便好比一道旱地惊雷,把所有人都震呆了。他们一直以为,文丞相这次就算败了,也不过是个罢官还乡而已。到时候,凭着他虎老雄风在的巨大影响,还是可以庇护满朝官员的。
但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他们无法想象。将近二十年的一国宰相,居然在一夜之间。被人连根拔起,家破人亡不说,居然还落了死无全尸。丞相都这样了,我们又算什么呢?这让文官们不寒而栗,恨不得赶紧辞官回家,老老实实当他们顺民良民……
“这世道,当官都没有安全感,还让我们怎么混呀?”只听一个三品官员愤愤不平道。
他身边立着的是户部尚书田悯农,田尚书冷笑一声道:“诸位大人还是看清现实吧,文丞相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给我等编制的那层保护网,也彻底不存在了。各位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才能过的眼前这关吧。”
边上的大理寺卿曲岩一脸灰败道:“还过啥过,相爷都身陨了,我们还能有啥指望?大伙干脆一道辞官回家抱孙子得了,我就不信……他五殿下,还能赶紧杀绝了不成?”他是文丞相地死党,自度此次不能幸免,便想拉些人一起垫背。
众人一阵哼哼哈哈,却没有几人附和他的提议。大伙儿辛辛苦苦几十年,才熬到现在这身缠玉带、手掌大印的地步,哪是说去就去的呢?
曲岩见无人应和,不由大感难堪,愤愤一拂袖子,转身便要离去。又有几个诸如中书省舍人、大理寺少卿、六部侍郎之类的,大概十七八个,也跟着一道往外走去。这都是些平日里与文丞相过从甚密地家伙,此时自然感觉大难临头、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众人也不阻拦,任由他们离去。这个节骨眼上,大伙儿恨不得与文党撇清成小葱拌豆腐一般。哪还敢往边上凑活。
说来也巧,曲岩几个刚走出几十丈远,便碰上姗姗来迟的五殿下。
双方狭路相逢、实力却悬殊得紧,曲岩几人站在道中央,尴尬异常,也不知是该跪下请安,还是径直走过去的好……或避在路边更好一些?
就在几人胡思乱想地当空,秦雷笑吟吟的话了:“几位太客气了,说了多少回。不用再迎接孤王了,本王自己来就行,”说着朝曲寺卿和蔼可亲道:“下不为例啊,别人会说闲话的。”手臂自然而然的把住曲寺卿,状作亲热的又往回走去。
曲岩提心吊胆的看着秦雷,却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一时竟有些蒙了,艰难地笑笑道:“不会的……”便稀里糊涂的又跟着走了回去。他身后那些官员面面相觑,心道:这都哪跟哪啊?怎么转眼又跟亲人似得了。
秦雷瞥一眼四下地官员,似笑非笑道:“对孤王的话,你们可有什么异议?落井下石,君子所不为。你们是愿意孤当君子、还是不当君子呢?”众人一片默然,他们都是成了精的人物,怎能听不出五殿下语气中地包容拉拢之意。
其实按眼前看,这是最好地出路。可文丞相还尸骨未寒,他们这些誓作节妇的就改弦更张、另寻新欢。是不是有些太……那个了。
看出众人心中地挣扎,秦雷微微一笑道:“你们可以慢慢想,现在都去上朝吧。”经他这一打岔,众人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也消退了,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到班里站好。心里开始激烈的盘算起来: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秦雷也方才曲岩,掸了掸衣袖,向队伍最前方走去。但见他所到之处,众臣无不垂躬身、望风披靡。他走过好久还没人敢抬起头来。
秦雷在太子身后站定,太子爷笑吟吟的回过头来,无限慈祥道:“小弟,干得不错。”他们俩已经好几个月不说话了,今日太子爷突然示好,让秦雷颇有些难以接受。他嘴角**一下,干笑道:“一般吧……”“你扳倒了文彦博。真是大长我们皇族士气啊。”太子的笑容如少女般真挚。
秦雷实在懒得离他,只能笑而不答。太子却好似想通了一般,与他嘀嘀咕咕说个不停,秦雷只好轻咳一声道:“老郭,可以唱名了,太尉大人不会来了。”他的那一下很有讲究。正好从侧面割伤了李浑的气管。虽然当时察觉不出来,但过得一两个时辰。喘气都疼的要命,更别提说话和咀嚼了。
“老太尉会在家修养一段时间的。”秦雷笑眯眯道。
郭必铮看一眼站在武官队地乃是兵部尚书李清,知道五殿下此言不虚,心道:好吗,两位老大被您弄得一死一残。赶紧恭敬应下,开始高声唱起名来。太子满含深意的看秦雷一眼,轻声道:“坚持下去,就这么干!我以你为荣。”说完便缓缓转回身去。
秦雷翻翻白眼,老实的站在太子身后,待承天门开,两位天之贵胄便带着满朝文武鱼贯踏上青云道,向宣政殿行去。
这也是二十年来,第一次太尉和丞相同时缺席的早朝。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便是那昂阔步向前地隆威郡王殿下。
也许大秦的天,真要变了。官员们心中暗道。
百官分文武左右列队,太子和秦雷也面对面站在御阶之下,待昭武帝从殿后转出,便带着百官山呼万岁。
昭武十八年三月十二的朝会开始了。
第四零四章 废相
昭武帝今儿很爽,上朝半辈子了,就从来没这么爽过。他稳稳的坐在龙椅上,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过御阶之下,但凡视线所及之处,文武百官无不伏跪于地。
终于、终于、终于都跪下了。皇帝陛下美滋滋的想道,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定要载歌载舞一番,好生抒下心中的激动之情。
今日没有按惯例喊什么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之类的。老太监卓言颤巍巍走到阶前,展开一卷圣旨,沉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上苍以权柄授天子,百官辅天子牧万民。是以天子信之任之、倚为股肱,百官自应肝胆相报、尽忠职守,虽肝脑涂地不能谢陛下万一。”
“然今有太子太傅、程国公、中书省丞相文某彦博,世受皇恩、累以嘉勉、解衣推食、无以复加,却不思报效、目无纲纪,败坏五常,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包藏祸心、怙恶不悛,若仍由其窃据国器、逍遥法外,朕有何颜面再见皇天后土、黎民百姓?”
“其有八大罪状,现昭告天下,望万民知晓,非朕之不仁、实乃文某斯人已天理难容,人神共嫉。”
“其一曰残害忠良。文某此人权欲熏心,阴险毒辣。为跻身宰辅不择手段,谋杀昔日上峰李丞相,终于得偿所愿。其窃权当朝二十年,罗织罪名、构陷杀害忠臣良将共计三十一名,至于排挤流放不计其数。敢问众卿,文某此等行径,当杀不当杀?”
“其二曰卖官鬻爵,文某狗胆包天。竟将大秦官职明码标价,县令五千两、知府两万两、巡抚十万两,堂堂国之重器,犹如小贩叫卖,累年共售出大小官位四百余个。文某竟扬扬得意曰:天下百官皆出吾府矣。其言其行令百姓切齿痛恨、邻国鄙夷嘲笑。敢问众卿,其置大秦法度于何地?置朝廷颜面于何处?当杀不当杀?”
“其三曰操纵科举,自昭武初年至今,文某把持科举,安插亲信、大肆索贿。堵塞国家取士之途二十年之久,终令天下士子震怒、齐聚承天门前,进呈御状。文某此人狂妄不悖、嚣张跋扈,居然打死打伤士子百余人。试问众卿,此等目无王法之人,当杀不当杀?”
“其四曰贪赃枉法。文某在位近二十载,通过运河、卖官、科举等途,累计收受贿赂逾三千万两白银,相当于大秦三年税赋。其一人富比石崇,骄奢淫逸,却令天下百姓苦不堪言,痛不欲生,终有不堪忍受,附逆造反。令大秦国内狼烟四起、生灵涂炭,千万百姓流离失所、万亩良田日渐荒芜。试问众卿。此等千古罪人,当杀不当杀?”
“其五曰里通外国,文某为一己之私,勾结南楚间谍公良羽,私放敌寇入关、泄露绝密情报。最终导致弥勒教反,生灵涂炭。请问众卿,此等数典忘祖之败类,是否人人得而诛之?”
“其六曰杀妻屠子,文某此人变态绝伦,先杀原配刘氏、后杀续弦韩氏,其残忍嗜杀可见一斑。然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其竟先后杀长子铭礼、幼子铭任于堂前,此等暴行耸人听闻、闻所未闻。敢问众卿,若不杀之。天理何在?”
“其七曰刺杀皇子,文某斯人阴谋被挫,死期不远,对五皇子之嫉恨也达至顶点。竟与前日纠结数百刺客,行凶于当街,将隆威郡王险些刺死。幸得天佑吾儿。虽九死一生。却终得侥幸脱险。此等凶人疯狂若斯、实乃令人指,敢问众卿。当杀不当杀?”
“其八曰谋刺君王,文某此人察觉末日将近,居然串通禁卫、丧心病狂,策划刺杀寡人于紫宸殿中,若非太子仁孝、隆威郡王机敏,险让其得逞。呜呼众卿,文某此人凶残疯狂、病在膏肓,若不杀之,留其何益?”
“其八大罪状条条可杀,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终致天怒人怨、罪责无加。敢问众卿,此人当作何处置?钦此。”
老太监沙哑着嗓子念完冗长的圣旨,便悄然退下。
昭武帝的目光扫过面色惨败的百官,面带嘲讽道:“敢问众卿,此人当作何处置啊?”
百官一片默然,一个个把脑袋低得不能再低,唯恐被陛下问到。其实如何处置文丞相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老人家都身异处了,难道还要鞭尸吗?
百官担心的是株连啊,没听见有卖官鬻爵、操纵科举这两条罪状吗?这朝堂上的文武官员,除了几位老资格地尚书、将军之外,皆可被这条罪名勾连到头上。是以一个个噤若寒蝉,站都站不稳。若不是没有听到最要命的结党营私四个字,怕是统统要伏地乞命了吧,哪里还敢多嘴。
昭武帝很满意百官现在的状态,眯着狭长的双目,心中冷笑道:这样才乖嘛,当臣子的就该有个臣子的样子,别一个个嚣张跋扈的,像个什么样子……看一眼站在文官前列的礼部尚书麴延武,昭武帝微笑道:“麴爱卿,你来说说。”
众人的目光刷地集中在一脸恭谨的麴尚书身上,他们突然意识到,作为一直被文家打压的苦主,麴大人这下该翻身了……就算接任文彦博的相位,也是有可能的。
麴延武不理别人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赶紧走到走到御阶前,一举手中笏板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文丞相一案,证据确凿。不容辩驳;罪不容诛,无可置疑。”
百官地目光顿时变得异样起来,心道:果然是落井下石啊。
昭武帝目光闪烁不定的问道:“魏筝义,你说说,该怎么量刑啊?”
刑部尚书魏筝义满头大汗的走出来,小声施礼道:“即使单论意图刺君谋反一项,主犯便合该凌迟、其直系子弟腰斩,其九族当诛……”
却听得麴延武朗声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昭武帝颔道:“爱卿请讲。”
麴延武拱手道:“虽然按律当如此,但文彦博当年有拥立之功。合该抵减罪责,还请陛下法外开恩,免得别人说朝廷薄情。”
昭武帝微微皱眉道:“拥立之功?”
曲岩等人心道:丞相向来待我等不薄,若是此时还不言语,难免被人当作缩头乌龟。便纷纷出列,叩道:“恳请陛下法外开恩……”
昭武帝似乎颇为踌躇道:“雨廷。你看应当如何呢?”
太子赶紧拱手道:“启奏父皇,儿臣也以为只除恶,放过其族人为好,这样也可以显出父皇地宽宏大量。”
“雨田,你是苦主,你说说看?”昭武帝微笑道。
秦雷拱手笑道:“简在帝心、圣心独裁。”
昭武帝不禁莞尔道:“小滑头,跟你说正事儿呢。”
秦雷只好皱着眉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儿臣也不好说什么了。”
昭武帝点头笑道:“好,越来越懂事了,”说着转头往向魏筝义道:“魏爱卿。若是依大家所言,你看该如何处置呢?”
魏筝义寻思片刻,轻声道:“夷三族,九族男丁徙八千里,女眷一律充入内侍省。”顿一顿。又道:“至于文彦博父子兄弟……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秦雷突然笑着插嘴道:“老魏,你也太不干脆了,既然说要饶了他们,就别整什么徙八千里,充入内侍省之类的名堂了。孤王是知道的,那跟死了没两样。”秦雷对追究犯人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向来十分不以为然。
魏筝义心中叫屈道:我不是看你不爽,这才狠心重裁的吗?见马屁没拍周正,赶紧补救道:“殿下果然像陛下一样仁慈,是微臣思虑不周。那不追究九族,只流放三族吧。”
秦雷还没说话,昭武帝便点头道:“就这么定了,文氏直系亲属问斩,抄没家产,其余网开一面。三日内净身迁出京都即可。”
“陛下仁慈。”官员们叩称赞道。
见事情已成定局。秦雷撇撇嘴,没再说话。虽然他觉着这都重了。却没必要自讨没趣。
这件事儿就这样过去了,自始至终没有人问起那位可怜的文丞相,现在到底在哪里。都到这光景了,没人愿意得罪炙手可热势绝伦地五殿下。
众人没有异议,都静静等着皇帝陛下话,昭武帝却幽幽的望向众大臣,沉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很侥幸啊?”
众大臣心中咯噔一声,暗道:来了!一个个赶紧把头低下,装作乖巧可怜地样子。
便听昭武帝冷笑一声道:“你们谁都不干净!谁能拍着胸脯说,你们与文彦博没有一丝瓜葛呢?”官员们赶紧一股脑跪下,齐声道:“臣等有罪,请陛下责罚……”
昭武帝细长的手指,抚摸着龙椅的扶手,哂笑一声道:“你们真想让朕严办吗?”
官员们使劲摇头,纷纷磕头求饶、痛哭流涕道:“求陛下开恩,我等再也不敢了……”
昭武帝淡淡道:“若是真想要你们狗命,朕还在这废话做甚?”
官员们心道:我们也这样想……可不把样子做足了,您老也不乐意啊。赶紧磕头如捣蒜,有表现力强地,还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金殿里铺着的大红镶金地毯抹得一片晶晶亮。
“行了,别哭了!”昭武帝一拍扶手,瞪眼道:“你看看你们,还有点大秦男儿的样子吗?”
官员们赶紧呜呜咽咽地止住哭泣,把大长鼻涕抽回鼻子里。哽咽道:我们……我们,太羞愧、太感激了……
昭武帝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赶紧板起脸来道:“一个个都给朕支起耳朵来听好了,朕之所以不追究你们,并不是因为你们哭声够大、模样够凄惨!”
官员们撅着**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望向昭武帝,只见他起身在御阶上踱了几步,这才指着头顶的建极绥猷匾,朗声道:“是因为这后面地铁盒子!是因为朕的誓言。”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拉风极了。
百官果然纷纷表现出恍然、感激、敬仰等表情,听昭武帝沉声教训道:“上月朕曾对天起誓,给你们三年时间改过自新。若是现在就大开杀戒,虽然合情合理,却有些违背誓言,所以朕忍了!”
“陛下仁慈。我等必……”官员们叩高声道,一脸的铭感五内。昭武帝霍得一挥手“不要唱高调,朕就想问问你们,朕金口玉言、恪守诺言,但你们有几个把当日的誓言当真了呢?”
官员们赶紧表白道:“我等皆谨记当日誓言,早晚背诵、每日三省,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昭武帝轻蔑地笑道:“说的好听,先将当日的十六字誓言背来听听。”
一众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个记性好地知道,这是求援呢。赶紧起个头道:“洗心革面,改过自新、奉公守法、恪尽职守。”众大人恍然大悟,磕磕巴巴的好歹跟着背了出来。
昭武帝冷笑道:“你们做到了吗?”
“做到了……”这次地声音倒比较齐整。
“放屁!”昭武帝突然歇斯底里地嘶吼道:“你们做到了,朕地考题怎会提前泄露?差点就让文彦博那死鬼看了笑话!”
官员们这下是真委屈着了,他们基本上只是听说过此事。却压根没有资格参与进去,可面对突然飙地皇帝,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承受。
昭武帝也知道,此事与官员们无关,他就是想找个由头泄一下,也好让官员们无法捉摸自己的喜怒。
太子和秦雷赶紧将疯地老头子劝住,好半天昭武帝才坐回龙椅上,疲惫的倚在椅背上,沙哑道:“都起来吧,若是再犯。定斩不饶。”
经过他这一番蹂躏,官员们算是彻底服帖了,老老实实的起身道:“谢陛下。”便眼观鼻、鼻观脚尖的站好,从来没有过的听话。
老太监卓言给昭武帝端来银耳汤,昭武帝接过茶盏,清啜一口。淡淡道:“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谁也不许再提。”
官员们心中好大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都有些虚脱的感觉。
“议事吧。”昭武帝将杯盏递给老太监。轻声吩咐道。
官员们互相看看,颇有些干瞪眼的味道,原来这些天一直人心惶惶地,竟是谁也没有准备奏章,
等了一会儿,昭武帝似笑非笑道:“看来都没有本,那朕来说。”
官员们赶紧洗耳恭听。
“此次文彦博案教训惨重,朕痛定思痛,深以为不能将政权托付于一人之身,所以……”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直至千秋万代,大秦将不再有丞相一职。”
虽然官员们今日已经被他搞得神经麻木,却仍跟遭了个霹雳一般,齐齐大张着嘴巴道:“废宰相?”
昭武帝点头坚定道:“对,取消宰相职位,中书省改为内阁,设立五名内阁大学士,共同辅佐朝政!”
众人这才知道,陛下是要分权啊
第四零五章 大学士
昭武皇帝陛借千载难逢的良机,以史无前例的强势,将废相一事敲定,就连五位内阁大学士也一鼓作气选出,显然是要将此事办成铁一样的事实。
他朝堂上便现场拟旨,将第一届内阁昭告天下,五位大学士分别是三皇子哲郡王秦霖为宣政殿大学士、原礼部尚书麴延武为太和殿大学士、原户部尚书田悯农为文华殿大学士、原左都御史王安亭为贤政殿大学士、原陇东总督周廉为武英殿大学士。
内阁大学士为正一品衔,参议政务、统领六部、为皇帝起草诏书、批答奏章。无论从品级还是实权上,都可谓尊崇至极,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这里面除了周廉身在陇东,尚需时日才能前来之外,其他四位皆在金殿之中,当即出班谢恩,高呼万岁不止。昭武帝自然和颜悦色、温勉有加,好生鼓励一番之后,才让四人回班站好。
昭武帝又另外颁布了三条关于大学士任职的规定。其一,大学士不得兼任其它职司,且子弟不得有任武职。其二,大学士任期七年,可连任两届,最多十四年。其三,大学士的人选应遵循皇族一人、当朝尚书包括都御史中两人、地方督抚中两人的原则,不得员缺员。
这第一任大学士中,秦霖占了皇子的位子,田悯农和王安亭占了部院堂官的位子,而麴延武和周廉则是地方督抚的代表。
谁也不会认为区区当了一个月的礼部尚书,麴延武就可以代表六部长官,所以他还是占了督抚的名额。
接连几道圣旨一下,这场极有纪念意义,定会被后世史学家反复**、大书特书的朝会便结束了。
毫不意外地。昭武帝留下了四位新鲜出炉的大学士,以及从闭门读书中彻底解放的太子,还有秦小五。
众位官员纷纷将目光投向四位好运气的大学士,要知道,朝后御书房议事一向是丞相太尉的特权。现在看来,在未来没有丞相的时代,大学士就是文官领袖,实质上的宰相了。暗暗羡慕之余,心里便飞的盘算开了。自己与这五人哪个近些,哪个远些,好去走动走动,拉近关系。可以预料的是,又一轮行贿受贿之风,将要在朝中刮起。
事实证明。官员们一转头,便又把昭武帝地十六字真言忘到姥姥家去了。
且不说官员们的蛇鼠心思,单说御书房中,昭武帝换了一身便装,神清气爽的招呼秦霆、秦雷,以及四位大学士就坐。
太子和秦雷略略谢过,便毫不客气的一**坐在锦墩上,站了一个早晨,两腿早就酸麻肿胀,可得好好歇歇了。他二人时常出入御书房。早习惯了这种待遇。
但四位大学士则不然,即使偶尔因事被召见,他们也得老老实实站着。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敢坐的……其实秦霖是敢的,只是他到现在还有点晕。所以不想出头。
昭武帝并不怪罪他们地局促,反而微微开心的笑道:“你们几个坐吧,既然成了内阁大学士,便有资格在御书房中就坐。”说着看一眼老三道:“雨林,你带个头。”
秦霖见老头子点自己名了,赶紧恭敬谢恩道:“遵旨。”便贴了半边**,在秦雷下的锦墩上坐定。虽然他年长,但秦雷的爵位比他高,所以他还得老老实实坐下。
他一坐定,麴延武、田悯农、王安亭三个也一齐谢恩、依次坐定。
昭武帝笑吟吟的卓言道:“给几位大人上些粥点。早上到现在也有一段时间了,早该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卓言细声应下,不一会儿,便有一队婷婷袅袅的宫女,端着檀木托盘上来,将一个个精美奢华的镶金瓷碗奉上。昭武帝接过一碗。宫女们便从太子开始。依次奉上金碗望着那一双双纤纤玉手……捧着的金碗,几位大学士感激涕零。又差点流下大鼻涕泡子来。哆嗦着谢恩之后,这才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吃起粥来。
四位大学士一边吃着,还不时的用余光瞅着昭武帝,一见陛下搁下碗,四人赶紧也抬起头,拿过丝巾擦擦嘴,便正襟危坐起来。
秦雷和太子刚吃了一半,见别人都不吃了,只好郁闷地也搁下碗。就听昭武帝温声道:“众爱卿可吃好了?”
“谢陛下,我等用好了。”其实连那粥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几位大学士都没尝出来。
“那就好,”昭武帝接过茶盏漱漱口,看看坐在上的秦霆和秦雷,轻声道:“你们两个不要多想,这次一国储君不能当大学士、领军皇子也不能。”
秦雷和秦霆赶紧亲身拱手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父皇,您不用担心。”
昭武帝颔笑道:“好,朕的儿子就该有这份胸襟,你们虽不入内阁,却仍要参赞政务,不得懈怠,听到了吗?”
太子和秦雷连忙恭声应下。
昭武帝微笑道:“很好。”便把视线转向四位大学士。
他地目光先落在三皇子秦霖身上,神情平淡道:“你不是总觉得朕不给你施展所长的机会吗?”秦霖赶紧起身施礼道:“儿臣不敢,过去是儿臣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昭武帝摆摆手,轻声道:“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朕要看的是你将来的表现。”
秦霖满面恳切的应下,便听昭武帝道:“在五位大学士里,你年纪最轻,本事也最差。要谦虚谨慎,不要动不动就拿皇子的身份压人,听到了吗?”
秦霖唯唯诺诺地应下,又听昭武帝淡淡道:“就不给你什么具体的差事了,先跟着几位大人学习吧。”秦霖再应下,这才如蒙大赦的退下。
昭武帝又把目光转向麴延武,微笑道:“虽然说五位大学士共行宰相职,对外不分轮序。但麴…中堂年纪最长、资历最久,无论中枢还是地方。都十分谙熟,所以有什么事情你要多担待着点,他们有什么疏漏,你也要及时指出来。”
众人心道:这便是让麴中堂负总责啊。麴延武赶紧口称不敢,昭武帝又劝说几句,这才满面惶恐地应下。
昭武帝把视线挪向田悯农身上。带着玩味笑容道:“田中堂,你乃部院长之楷模,以后要继续保持下去,不要让朕失望呀。”
田悯农感激涕零道:“卑职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谓响鼓不用重锤,大伙都是明白人,有些话是不用明说的。
昭武帝满面欣慰道:“田中堂朕还是信得过的,你要把国计民生抓起来,原本一个户部太小,又有文彦博在上面掣肘,你施展不开也是正常的。”说着摸摸大拇指上套着的玉扳指,微笑道:“从今往后,只要是关系财税民生的大事,就由你来过问,可不要让朕失望哟。”
田悯农浑身颤抖着接下这个差事。哽咽道:“微臣就把这条老命献给大秦吧。”昭武帝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轻巧无比,可无论是税务还是民生,那件不是繁杂浩大、一团乱麻地差事?就算脱上几层皮,也未必能干好喽。
昭武帝微微一笑:“田中堂还是要保重身体地。”便把视线投向屋中最后一个中堂,原左都御史王安亭。见陛下的目光投射过来,王中堂也起身肃立,拱手道:“请陛下训示。”
昭武帝微笑道:“安亭啊,你在都御使任上多少年了?”
王安亭唏嘘道:“回禀陛下,到今年二月。整整十三年了。”
昭武帝颔笑道:“你地能力人品是很好的,但为人过于方正,是以一直受到某人的压制,被按在都察院这十几年,你可想清楚了什么?”
王安亭稍一沉思,沉声道:“微臣终于知道为人应和若春风。肃若秋霜;取象于钱。外圆内方。”
“还有吗?”昭武帝不置可否地问道。
“还有……还要时刻不忘君国天下。”王安亭额头微微冒汗道。
昭武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微笑道:“不错。《淮南子》说:智欲圆而行欲方,就是说做官做人,心中既要圆润变通,同时行为上又不能失去正气、骨气和品德。要在忠君爱国、奉公廉洁的前提下懂得机变。”
“谢陛下教诲,微臣谨记心间、没齿不忘。”王安亭恭声应道。
昭武帝颔笑道:“你原先是御史,眼里揉不得沙子,到了内阁以后呢,还依旧监管中枢,有什么违规不法之事,你一概提出纠正就是。”王安亭连忙应下。
与御书房中所有人谈过一遍,昭武帝喝口茶,休息一会儿道:“你们几位大学士的职责都清楚了吧?”四人齐声应道:“知道了。”
“你们各自空下来的职位,可想好建议人选了?”这是部院长离职时,皇帝的例行询问。
麴延武恭声道:“现任巡查寺卿李光远德才兼备、资历深厚,微臣以为堪当礼部尚书一职。”田悯农则推荐了自己的副手、户部左侍郎钱惟庸;王安亭也毫不意外的推举右都御使王辟延接班。
至于秦霖,他的内侍省更像一个服务机构,而不是司法机关。别人还真没他那个本事,能将千头万绪梳理的井井有条,所以内侍省地长官一职,仍有他兼着。
昭武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捻须轻声道:“那就各自回本司交接一下,即日上任吧。至于周中堂,等他进京后,朕再与他单独谈谈。”
大学士们听到陛下有赶人的意思,便知趣的起身跪安。各自忙碌去了。御书房里只留下太子和秦雷二位皇子。
昭武帝看看两个儿子,对太子道:“你在家读书也有些日子了,猫冬舒服吗?”
太子心中苦笑一声,起身恭声道:“回禀父皇,一点都不舒服,儿臣这身子,快要锈住了一样。”
昭武帝似笑非笑道:“是呀,春暖花开了,出来透透气也好。”说着换一副慈祥的笑脸。柔声道:“去年你并没有犯错,朕却关了你几个月,你不会怪朕吧?”
不怪你怪谁丫……太子爷心中幽怨道。腹诽归腹诽,屁话该说还是要说地:“父皇深谋远虑,儿臣佩服地五体投地,没有一丝怨言的。”
昭武帝轻笑一声道:“很好。这才有一国储君的样子。”说着温声笑道:“朕给你个好差事,算是小小的补偿一下吧。”太子心中一喜,口称不敢,耳朵却直楞楞的竖起。便听昭武帝慢悠悠道:“人都说江南风光无限好,现在又是烟花三月,正是骑鹤下江南的好时候……”
太子爷脑门立马见汗,咽口吐沫道:“父皇,您是说……让我下江南?”
昭武帝笑道:“对呀,多好的差事啊,都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可见若是此生没去过江南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秦雷也眉开眼笑道:“就是啊二哥,江南美女水嫩水滑的,你要好生消受一番才是。”
太子白秦雷一眼,怪声道:“你这么神往。不如让给你去吧。”文彦博一倒台,朝堂上出现巨大地权利真空,在这个争权夺利的节骨眼上,老头子却要把他支走。这让太子爷心中十分纠结。
秦雷嘿嘿笑道:“小弟倒是想,可已经向父皇立下军令状,得去荒山野岭练兵吃苦去,所以只能无福消受了。”
太子见秦雷也要离京,这才好受些,他知道昭武帝向来说一不二……至少对自己的儿子是如此。心中轻叹一声,低头道:“请父皇吩咐。”
“出使南楚。建立联盟,”昭武帝沉声道:“至少要让他们别插手我大秦与东齐的战争。这可是举国重任啊,如果成功,你的功劳不亚于在对齐战争中取胜。”
太子心中暗骂道:这甜枣挂的也太他妈高了吧?最近五六十年来,秦国势强,齐楚文弱。可每当秦国想要集中力量灭掉一国时。另一国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攻击秦国。以维持这种均势。
可以说,齐楚两国联手抗秦地格局已经形成。然而现在。昭武帝竟要让他这一国太子去破坏齐楚联盟,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万一让人家扣下怎么办?
像秦雷那样一困十六年?但人家年轻啊,关十六年才十六岁。可他太子爷不行啊,要是也被关十六年的话,非得秃噜了不行。别说回来当皇帝了,能不能重回中都还另说呢……说不定就老死异乡了。
太子心中百味杂陈,但昭武帝显然已经决定,挥挥手对他道:“你先回去吧,先去鸿胪寺学学礼仪,再来听朕给你具体说明。”
太子知道木已成舟,只好愁眉苦脸地点头道:“遵旨。”便磨磨蹭蹭的退下去。
昭武帝望着太子远去的背影,淡淡道:“这下你可以安心去练兵了吧?”
秦雷艰难笑笑道:“父皇说的,儿臣听不懂。”
昭武帝看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沉声吩咐道:“李光远一走,巡查寺就彻底的名存实亡了,还是把它交给你,先专门负责军情这块吧……眼看大战将近,谍报上不能再拖了。”
秦雷沉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