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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权柄txt下载     权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六一章 京都变奏曲之岁月

    “士子们递了状书,又在承天门外跪了一夜,等候陛下回应。”沈冰轻声道:“文府的集会结束后,百官皆是从后门离去,并没有与士子们朝面。之后,文丞相便病倒了。”

    秦雷点点头,搁下碗筷道:“饱了。”若兰便收拾起碗筷,轻声问道:“王爷今日是穿便服还是正装?”

    秦雷笑道:“王常服吧,要去见几位长辈,还是穿的正式些好。”若兰点头小声道:“知道了。”便去里间取衣裳来。

    借着这个空,秦雷对沈冰轻声问道:“文彦博真的病倒了吗,我怎么总觉着不大对劲呢?”

    沈冰皱眉小声道:“这是最隐秘的内线消息,上次文夫人与裘先生的私情便是她证实的,可见其在文相身边潜伏之深。消息应该是准确的。”

    秦雷点点头,轻笑道:“也是,这老头遭了那么多打击,病成那样也是情有可原的。”他想起自己去年被乔云裳激潜能后,昏睡了很久才复原,约摸着文老贼也用的此法,心中便释然了。

    这时若兰出来,两人便住了嘴。待换上黑色团龙的王服后,秦雷对若兰笑道:“今日不必等我吃饭。”说完便与沈冰一道出了房间。

    待登上了王车,两人才继续方才的话题,秦雷轻声道:“以利益结合的群体,一旦失去了共同的利益,就容易分崩离析。要趁着文彦博昏迷的这段时间,尽量将其党羽拉拢分化……”说着苦笑一声道:“也只有趁着这空当做些事情了,等到尘埃落定时,我们就说了不算了。”

    沈冰点点你头,略带疑问道:“为何昨日太后懿旨,让您不得过分加害于文丞相呢?当此双方决战之际。太后老人家怎会下这样一道……命令呢?”他本想说乱命。但知道王爷素来尊重这位老人,便硬生生打住了。

    秦雷撇撇嘴,剥个金灿灿的柑橘道:“这是老太后第二次重申了,实在搞不清她到底为什么?”说着充满恶趣味的嘿嘿笑道:“莫非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沈冰艰难笑笑道:“亲情……应该只是一个方面吧。”

    秦雷瞅他一眼,咯咯笑道:“行啊小子,越来越会说话了。”说着模仿他的语气怪声道:“应该只是一个方面吧……”把剥去皮的橘子扔给他一半,笑道:“确实只是很小地一个方面。”

    一边缓缓嚼着橘子瓣,一边口齿不清地嘟囔道:“上次咱们夜探皇宫时,我就认定了,皇祖母与文丞相之间应该有什么秘密……或说什么协议。但年代太久了,搞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沈冰捧着王爷赐的橘子瓣,颔道:“我们要遵守这道懿旨吗?”

    秦雷坚定的摇摇头道:“不要生死搏斗的时候。还想着给对手留活路,这样必死无疑。”说着拍拍双手。轻声道:“文彦博乃屹立朝堂十八年的权相,若是没有些人之处,早被人生吞活剥了……还是担心我们自己吧。”沈冰点头称是。便不再言语。

    车行小半个时辰,在一座略显陈旧的大院前停住。石敢整整衣襟下去,抬头看一眼门上悬着的横匾,便昂阔步到了门前,敲响了紧闭地大门,心道: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呀?。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声问询:“谁啊?”

    石敢清声道:“这位兄弟请通禀一声。隆威郡王殿下前来拜访老相爷。”

    门里人并没有料想中的慌乱,只是恭敬地道一声:“失敬了。”便听得吱呀呀一声。赭褐色的大门打开,一名须苍苍的老露出脸来,看一眼门外并无任何标记的马车,对石敢轻声道:“这位小哥可有名刺,小老儿也好向我家老爷通报。”向一位王爷要名刺显然是不礼貌的,是以老用一种委婉地说法代替。

    石敢笑道:“有的,”说着从怀中掏出王爷地锦面名刺,双手递给老道:“还请老丈转交老相爷,”那老接过来也不看,双手交给边上的小厮,小厮便捧着往院子里走去。老伸手一让道:“您请门房用茶,我家老太爷住的远了些。”秦雷并未下车,老自然不能贸然去请。

    见两人进了门房,秦雷便示意沈冰关上车窗,不由赞道:“单单从门子讲,这位老丞相可要远胜老文许多地。”

    沈冰轻声道:“原本都不差,只是文家这些年如日中天,门子自然要浮躁轻狂一些,快丢了早年间的本分。”

    秦雷哼一声道:“整个文家都忘了自己的本分,孤要让他们重新回忆起来。”没说两句,院子里便传来脚步声,再过一会儿,一位须皆白矍铄老出现在了门口。

    秦雷也下了车,朝那老拱手笑道:“可是老相爷?”

    老呵呵一笑,向秦雷还礼道:“老朽蒋之虞,有失远迎,王爷恕罪。”便把秦雷迎进了府中。

    秦雷见他步履沉稳,健步如飞,虽然满头白,却是红光满面,不由羡慕道:“若不是知道您乃父皇的老师,我还以为您也就五六十岁呢。”

    蒋老太公请秦雷进了正厅,笑道:“老朽明年便虚度八十光阴了。”秦雷由衷赞叹道:“您老养生有术啊。”

    老相爷请秦雷上座,待丫鬟上茶后,捻着雪白的胡须笑道:“二十年前老朽生了场病,险些要了我的命。后来还是一位好友救了我,又传了我一套养生地法子,二十年坚持下来,也算小有所成。”看来他对自己地状况也挺满意。

    秦雷心中一动,微笑问道:“不知是何方高人的妙法?让我这小年青也颇为心动呀。”

    蒋老太公笑眯眯地看秦雷一眼,呵呵笑道:“那方子其实也不算稀罕,但难在坚持,”说着对边上伺候的管家道:“将那方子抄一份过来。”管家恭声应下便退了出去。

    蒋太公打量下秦雷。捋着胡子颔笑道:“王爷果然是器宇轩昂、英姿勃。怪不得人家说有女不见五殿下呢。”

    秦雷难得的红了下脸,这是近些日子才在京里流传的一句话,全文是男不见二公主、女不见五殿下。意思是男地见了二公主,便如女地见了五殿下一般,会害相思病的。虽然不是什么埋汰人的话,却让一向以硬汉自居的五殿下颇为郁闷。

    老子是实力派,不是偶像派!心里嘟囔一句。便赶紧把话题岔开道:“此次冒昧前来,一是为了看望老相国;另外呢,有些事情想要向您求教。”

    蒋太公捋着胡子笑道:“王爷降尊纡贵,老朽实在很荣幸。可我已致仕近二十载,早就一心只当富家翁,两耳不闻天下事了,恐怕是要您失望了。”说着指指前门道:“不信您看门上的春联。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老夫现今唯求和顺平安尔。”

    秦雷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捏着杯盖,轻轻划动道:“百年天地回元气、一统河山际太平……老相爷对这副对子怎么看?”

    蒋太公尴尬一笑道:“也是美好愿往罢了,王爷何必深究呢?”

    秦雷轻啜口茶。微笑道:“孤王窃以为,两副春联还是对调下位置的好,“放下茶盏正色道:“老相爷乃国之干城,自然知道先有国家太平,后有小家平安。当此大秦危难之际,为何要处处藏拙呢?”

    蒋之虞被他说得一愣。旋即大笑道:“王爷为何认定我这黄土埋到脖子颈的老头有用呢?”

    秦雷撇嘴一笑。淡淡道:“就凭父皇、太后、太尉、文相这几日都派人到贵府上来过。”

    蒋之虞微一眯眼,不咸不淡道:“看来王爷虽然进京时日尚浅。但实力却不浅了。”

    秦雷摇头笑道:“还很浅薄,不过是凑巧知道罢了。”他没有说瞎话,若不是他把一支京都谍报局小分队,布置在蒋府四周,暗中保护云裳,他也无从知晓这些隐秘地事情。两人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既然知道了,那就是知道了,至于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

    蒋太公捏着雪白的胡子,沉吟道:“老朽倒想问问王爷对京里局势有何看法?”

    秦雷颔道:“若是没有外力,三足鼎立将变成双雄对峙、纷争旷日持久,文家会从顶级门阀中除名。”

    蒋太公呵呵笑道:“若是有外部压力呢?”

    秦雷知道老头再考校自己,洒然一笑道:“若是有外部压力,三方会很快妥协,但文家依然会从顶级门阀中除名。”

    “王爷倾向于前还是后呢?”蒋之虞紧盯着秦雷双眼问道。

    “后,”秦雷毫不犹豫道:“齐国的威胁就在眼前,所以这次依旧无法彻底分出胜负。”

    蒋之虞点点头,笑道:“王爷既然已经明悟其中纲要,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为何还要来找老朽问计呢?”

    秦雷摇头笑道:“孤不问自身吉凶祸福,孤是想为我大秦多保留些菁英,是以才来求助老丞相,到底如何保下那群举子……以及百官?”

    蒋之虞颇为意外的望了秦雷一眼,失笑道:“王爷要保住百官?你们不是生死对头吗?”

    秦雷摇摇头,苦笑道:“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马上就要开春了。大秦现在乱不得啊。”说着有些恼火的揉揉眉头道:“文丞相就是看着这个机会,准备以此要挟朝廷。”

    蒋之虞点头道:“不错,若论审时度势、见风使舵,文丞相是有过人之处的,他就像条泥鳅似地,滑不留手抓不住。”说着双目闪烁的望向秦雷,轻声道:“说实话,老夫觉得这次很难伤到文丞相地根本。”

    这可不是秦雷想要的结果,思酌片刻后,不由灿烂笑道:“泥鳅有个致命的缺点。这玩意儿生活在泥汤子里。眼神不是很好,看不了太远。”

    说着坐直身子,自信道:“当今天下战乱已久,军民疲敝不堪,极度渴望结束当今纷争不休地局面,现在集权一统才是主题。所以文家地倒台乃是大势所趋,并不是谁可以阻挡的。可笑他枉称大秦第一智,却自欺欺人、不愿面对现实,妄图螳臂当车,结局只能是自取灭亡。”说完放声笑道:“他的存在基础已经没了,无本之木何来根本之说呢?”

    蒋太公陷入了沉思,良久才略显神伤道:“老了呀……”摆摆手,阻止秦雷的宽慰之词。轻声道:“这几日来找我的四方中,太后娘娘与老朽地观点类似。都希望稳字当先;陛下和李太尉地想法相近,希望老朽能帮着他们把文官地人心收拢过去;而文丞相呢……”看秦雷一眼,轻笑道:“希望老朽能在参奏您地折子上署名。”

    秦雷哂笑道:“他还是先管好自己再说吧。”

    蒋太公神色难明的笑笑。沉声问道:“王爷一直这么自信满满吗?”

    秦雷点头笑道:“孤王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蒋太公闭目沉思一会儿,良久才睁开眼皮,轻声道:“文彦博这次要输了,”说着面带赞赏道:“有你这样的对手存在,他即使现在不输,将来也是会输的。反正都是要输。不如来的早些。也好给我大秦多留些元气。”

    秦雷闻言大喜道:“这么说您同意了?”

    蒋太公喟然长叹一声道:“岁月如刀,谁在歌明镜白?看来我们都过时了……”

    秦雷心道:我可没过时。只见老太公双目炯炯地望着自己。一脸萧索道:“陛下太后也好、太尉丞相也罢,纵使当年和现在如何了得,无奈英雄易老,将来注定要成为您的陪衬。”

    秦雷默然,他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点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蒋太公仔仔细细打量着秦雷,沉声道:“您既然认定了文相会败,那他就一定会败,二十年了,他也风光够了,是下来歇歇地时候了。”

    话说到这份上,秦雷的目地便达到了,他也不指望老丞相指名道姓地告诉他,谁谁会帮你、谁谁会中立之类,因为这种隐藏在水面下的大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将身体浮出水面的。

    两人又说几句,秦雷便想起身告辞,却见蒋太公似笑非笑道:“王爷,您地问题都解决了,是不是也该解决下老夫的问题?”

    秦雷温和笑道:“老丞相只管讲,雨田尽力去做就是了。”

    蒋太公颔笑道:“王爷确实洒脱豪气,怪不得把我那外孙女迷得神魂颠倒呢……”

    秦雷的脸蛋子顿时跟个红苹果似的,说话也没了底气,哼哼道:“我们……也没什么……”

    蒋太公看秦雷一眼,似笑非笑道:“我那外孙女前两天半夜偷溜出去,被我逮到了,她说在家里闷得慌,出去散步。”这样彪悍的理由,只有云裳能想出来。

    秦雷不由苦笑道:“早该来拜会您老人家的,但……”

    蒋太公呵呵笑道:“但是不知道该向左还是向右,干脆就谁家也不去了,是不是?”他们家与李家是左右邻居,看来就连秦雷地左右为难他都知道了。

    秦雷心中抽搐道:这些老家伙,怎么一个个都成了精了。挠挠头无奈笑道:“想不到第一次见长辈,竟然来得这么失败。”

    蒋太公微笑道:“老夫快八十地人了,勉强可以倚老卖老了,若不是因着我家云裳占些上风,今日殿下可别想看到老头子的好脸。”

    秦雷干笑一声,终于明白云裳地性子从何遗传而来******分割

第三六二章 京都变奏曲之图穷

    二月初六,丑时,承天门上,一队队金甲御林森严戒备。

    一身便装的昭武帝,在老太监卓言的陪同下,缓缓爬上了城楼。御林军一见陛下,便齐刷刷跪倒,刚要山呼万岁,却听卓言挥手道:“陛下说免了吧,省得惊着下面的。”兵士们看看领队的校尉,便跟着站了起来。

    昭武帝并不理会他们,他的视线已经被皇宫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所吸引住了,头也不回的轻声问道:“难不成这些都是举子吗?”

    卓言掩嘴轻笑道:“那哪能呢,全国横竖两千多举子,下面怕是两万还得多些吧。”

    昭武帝也接着火光看清楚了,点头道:“后面好似是些普通的民众。”又不确定的问道:“莫非他们便是那些难民?”

    “不是,那些难民都被驱逐出城了,现在在中都城外徘徊着呢。”另一边闻讯赶来的御林校尉皇甫胜文道:“他们好似是中都城的民众。”

    昭武帝皱眉问道:“他们凑什么热闹?”

    皇甫胜文摇头道:“末将不知,大概是来声援的吧……”

    昭武帝摇摇头,不再与傻小子讨论这复杂的问题。寒风料峭而起,卓言轻轻为他整了整深黑色的狐裘大氅,轻声道:“陛下,楼上风大,咱们还是下去吧。”

    昭武帝摇摇头,指着城下的众举子问道:“他们在下面三天了吧?”

    皇甫战文点头道:“从二月二晚上到现在,正好三天了。”昭武帝淡淡笑道:“还挺有韧劲的。”紧了紧衣襟,轻声对卓言吩咐道:“传旨,要他们推举十个代表进来,朕先见见。”卓言赶紧应下,打身边的小太监下去传旨。

    举子们已经在宫门外忍饥受冻了三天,京都府的衙役把吃喝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看都不看一眼,任由那些米汤馒头冻成冰疙瘩;中都城的百姓把棉袄被褥披在他们身上,也被他们甩在了地上。这次是举子们彻底横下心来。不把科举、税收两件事翻过天来。不把文彦博这个国贼撵下台去,他们是誓不罢休的。

    三天过去了。许多举子冻倒饿倒了,但更多的举子仍旧在城门下坚守。他们固执的认为,若没有牺牲的勇气和魄力。是没可能打动圣心地,所以他们甘愿牺牲。

    好在秦守拙得了秦雷地命令,一直密切的关注这些士子,一有人晕倒,便赶紧命人扶起来抬出去,好生救治看护,却没有造成太大地伤亡。

    就这样坚持了三天,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吱呀呀的缓缓打开,一队传旨太监走出来,清清嗓子宣布道:“陛下有旨。着十名举人觐见,聆听圣谕。”

    举子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艰难地转动着脖子,互相看一看,只见一个个的都神情木然,想挤出一丝笑容都不能够,却是冻僵了。

    好半天才,举子们才俯身虚弱道:“谢主隆恩。”商德重、方中书等各省的领袖人物便晃晃悠悠起身,却又体力不支的摔倒在地。

    那传旨太监见了,无奈道:“去里面抬十顶轿子来。”

    趁着轿子没来的功夫。商德重等人虚弱的对身边人道:“告诉诸位同年,我等面见圣上也不会……让步的……”这话很快在人群之中传开了,举子们纷纷回话道:“我等继续在这里跪等,除非你们成功了,否则绝不起来。”

    不一会儿。便有十顶青呢小轿抬了出来。小太监们扶着几位举子上了轿,颤悠悠的抬进了皇宫大内。

    过了太和门。上了青云道,便转到了宣政殿后面,天子上朝前休憩的地方。

    小太监又将十人从轿子服下来,那领头的太监陪笑道:“为保证陛下龙体安全,例行搜身,诸位莫怪。”举子们无力点头道:“合该如此。”几个小太监便上前,异常熟练地从头摸到脚,除了些玉佩、印章、毛笔、碎银之外,并没有现什么别的物器。

    领头太监这才放心道:“诸位稍后。”便进去通禀,旋即又出来道:“陛下有旨,宣诸位士子觐见。”几人便哆哆嗦嗦的跟着太监低头进去,也不知是吓得还是饿得。

    一进房间,便好似到了南国春日一般,众人直感觉扑面一阵温暖,不由贪婪的深吸几口暖气,稍稍温和下冻透了的胸腹。几人也不敢抬头,只好一个劲的瞅地上精美的提花地毯。直到听着那太监小声提醒道:“还不跪下?”这才忙不迭的三叩九拜,口中直呼万岁晚睡万万税……

    这些人来自天南地北,口音不同,叫起万岁来自然千奇百怪,好在昭武帝早已习惯,淡淡道:“起来吧。”众士子这才毕恭毕敬的直起身子。

    昭武帝对这些士子的恭谨颇为满意,因其堵门三日带来地郁闷也不翼而飞,温声道:“都抬起头来吧。”

    士子们赶紧把头抬起来,但视线仍旧低垂着……只不过从地毯上移到昭武帝肚皮上罢了。

    昭武帝微笑道:“都还没吃早饭吧,正好朕也没吃,咱们边吃边谈……”说着对卓言道:“传膳。”

    卓言笑道:“遵旨。”说完一拍手,便有一队婀娜的宫女款款上前,将十几样各色粥品、几十样清口小菜、上百种点心蜜饯端上来,将昭武帝面前的长桌填得满满的。

    昭武帝见士子们还跪在地上,不由笑道:“都坐呀,这是私下会晤,不要拘束。”为上就是这么虚伪,你若是跟他拘束,他就一个劲儿的让你别拘束。可你要把这话当了真,他就要嫌你没规矩了,着实难以伺候。

    士子们依命爬起来,半边**坐在椅子上,却没人跟着昭武帝一道用膳。昭武帝以为这帮孩子拘谨。端着碗筷笑道:“快吃吧。吃完了好说话。”

    士子们却依旧没有动筷子地意思,昭武帝奇怪问道:“为何不吃呢?”坐得最近地一个举子恭声道:“回陛下。诸多同年皆在外面忍饥受冻,我等实在是不敢背弃他们,享用这人间美味。”尽管肚子打鸣似的叫唤。他们依旧坚持着。

    卓言微微恼怒道:“大胆……你们这是抗旨知道吗?”但昭武帝今日仿佛看对眼一般,摆手阻止卓言道:“罢了,他们初次觐见,就不讲究这些了。”众士子想不到高高在上地皇帝陛下,居然如此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不由热泪盈眶,心道:多好的陛下啊,我们一定要清君侧!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又要伏跪于地。

    昭武帝伸手虚扶。呵呵笑道:“免了吧,别跪来跪去的了。”说着推碗道:“罢了,我们到边上说话。”卓言焦急道:“陛下,您可要用早膳地。”

    昭武帝一瞪眼,怒道:“朕地孩子们都不吃饭,难道朕吃得下去吗?”*裸的收买人心,却异常地好用,把十个士子感动了四对半,七尺高的汉子就那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真跟受了委屈的孩子似地。

    昭武帝心里那个舒坦啊。与众举子在偏厅坐下,微笑道:“你们联名上的折子,朕仔细看了几遍,很有文采吗,子也写得很漂亮。出自谁的手笔啊?”

    方中书赶紧拱手道:“回陛下。文章是大家集思广益得来、学生不过稍加润色,并代为执笔而已。”

    昭武帝捻须赞许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山北举子方中书。”他赶紧恭声答道。

    昭武帝微微一笑道:“中书,好名字,将来入主中书省也说不定呦。”

    方中书内心一阵激动,赶紧谢恩道:“承陛下吉言。”

    昭武帝摆手轻笑道:“但你们现在还很不成熟啊,按下这文书的内容不说,单说你们在皇宫门前静坐这一出,不是弃自身于险地,置朝廷于为难,陷君父于不义吗?”声调虽不高,却字字诛心,让人不寒而栗。

    几个士子面色变得惨白,商德重咽口唾沫道:“陛下明鉴,我等士子确是舍弃了自身安危荣辱于不顾,然我等冰心可鉴,只为惩奸除恶、匡扶正义,却没有折辱朝廷、为难君父的意思。”

    昭武帝淡淡笑道:“设想一下,天下的百姓会怎么议论,百年后的史书上怎么写?他们会说,昭武十八年二月,众士子不满朝廷驱逐难民、操纵科举,于承天门前聚众请愿、饿死冻死无数……”狭长的双目缓缓扫过众人,平静道:“你们青史留名、死得其所了,可你们想过百姓会怎么说朝廷吗?史书会怎样写寡人吗?”

    昭武帝便冷冷道:“他们会说……唐末一般的朝廷,夏桀一般的皇帝!”

    士子们都是些碧血丹心地青年,哪禁得起昭武帝这番连揉带搓?立时汗如浆下,下饺子一般噗通噗通的跪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昭武帝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这种从内而外的恭敬了……那些文武官员在两个老混蛋的带领下,一个个前倨后恭,假模假样的令人恶心。

    还是赤子之心好哇。昭武帝心道:就像我那小五……想到这,便最终笃定了处理问题的法子,换上一幅温和笑脸道:“起来吧,还是那句话,念你们年青,又是初犯,这次就不追究了。”

    众举子这才直起身子,小心翼翼道:“谢陛下海量。”

    昭武帝点点头,吃口茶道:“你们所奏之事,朕已经查实,并不是诬告。”

    听他这么说,众举子不由微微兴奋起来,一齐颤声道:“求陛下主持公道。”

    昭武帝喟叹一声,负手起身道:“公道公道,何谓公道?”说着一指那商德重道:“你说说看。”

    商德重清清嗓子,清声答道:“回陛下的话,学生以为,公道就是公平公正,让恶的得到应有惩罚、让善的得到应有褒奖。惩恶扬善、各得其所。便是公道。”

    昭武帝地高底朝靴踩在地毯上,出沙沙的声音。听完商德重的话,他轻声道:“你说得不错,但那只是个人的公道。而不是天下的公道。”

    “天下地公道?”士子们不禁诧异道。

    点点头,昭武帝微笑道:“不错,一件事情可能对这个人好,但对那个人不好。譬如说流民地事情,将其留在京中,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可对朝廷来说却未必是件好事。所以说,这天下地公道是多数人地公道,而不是某一些人地公道。”

    说着站住脚步,肃声道:“朕和朝廷所坚持的公道。就是这天下的公道。士子们被他说得晕晕乎乎,心道,或有其事吧……又听昭武帝笑道:“所以呢,很多事情不是你们想象地那么简单,朕是要站在全局考虑的,也希望你们能体谅一下朕。”他下定决心要收服这些士子,姿态自然放得很低。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士子们哪里还敢呛声?便恭声道:“请陛下训示。”

    昭武帝开心笑道:“放心,委屈不到你们。”说着伸出两个手指头道:“先,朕会妥善安置那些灾民。决不让他们过不下去……”说着屈下一个指头,又看一眼憔悴不堪的众举子道:“第二,还你们一个彻底公正的大比,如何?”

    士子们心道:说一千道一万,我们求的不就是这个吗?闻言真心实意的激动叩道:“谢主隆恩。无论能不能及第。我等皆终生忠于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对于士子们所表的忠心。昭武帝不置可否道:“但是否减免税赋、如何整顿吏治,乃至于文丞相的事情,却需要朝廷商议斟酌后才能决定……无论结果如何,希望你们都能劝说外面的同年,不要再折腾自己了,回去好生休养以待下月的大比吧……”

    忍饥受冻了三天,士子们其实也有些熬不住了,奈何早已是骑虎难下之势,不得不硬着头皮撑下去罢了。此时既能达到根本地目的,又能体面的下台,对难民们也算有了交代,士子们也就不奢求什么惩治贪官、减免税赋了……

    相互交换下眼神,一齐叩道:“简在帝心、乾坤独断。”

    昭武帝哈哈笑道:“确是些忠良之士,这样吧,若是能考中,朕便认了你们这十个天子门生。”又觉得这样过于随意,把脸一板道:“这天子门生可不好当,朕对你们会更严厉的……考不中进士,一样不许你们出来做官!”

    这些日子以来,士子们饱受煎熬、遍尝冷暖,哪受过这般礼遇?这般隆恩?一个个不由感激涕零,泪流满面,撅着**俯道:“考不中进士,无颜称陛下为师尊。”

    昭武帝将其一个个扶起道:“都会考中的……”他这金口玉言,算是许了十人的前程。

    这老东西端得是好算计——这十人乃是九省一府的士子领袖,得到他们的心,便是得到全国大半士子的心。而他所付出的,只是一次假惺惺地礼遇,以及天子门生四个轻飘飘的大字,实在是惠而不费的紧。

    所以秦雷说,等尘埃落定时,便是猛虎和狮子分食猎物的时候,他这样的豺狼也只能在边上巴巴地看着……即使这头猎物是他亲手捕获地。

    掌握最强暴力胜出,这就是元规则,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规则。

    “陛下,上朝地时刻到了。”卓言低眉顺目道。

    昭武帝点点头,对刚收的十个学生道:“随朕一道上朝。”

    “遵旨……”十人恭声应下-

第三六三章 京都变奏曲之狭路

    二月初六,子时末。

    若兰轻手轻脚的进了房,先把双手在炭炉便偎暖。这才走到床边,将那双温暖的小手,插进秦雷乌黑的际,来回轻轻梳拢起来。这是她叫他起床的方式……既不吵闹也不烦人,就像她在他身边存在的方式一样。

    黑暗中,只有炭盆里跃动着幽蓝的火光,映衬着秦雷安静的脸庞,更显得棱角分明。若兰最喜欢看他睡着的样子,就像纯净的婴儿一般,没有白日里那捉摸不定的笑容,也没有那挥之不去的压迫感。也只有在这时候,她才能肆无忌惮的仔细端详他,欣赏他,聊以欺骗自己,他是她的。

    “想什么呢?”秦雷今日醒的特别早,那双漆黑善良的眼睛便如晨星一般,让若兰一下子迷失进去,甚至忘了回应王爷的问话。

    秦雷见她失神,便伸出修长有力的双臂,将她揽进自己温暖的怀里,轻声道:“对不起,这些日子忽略你了……”

    一句话便似一阵暖流袭遍全身,若兰反手紧紧搂住秦雷,任泪水无声的淌下。感觉到心窝处的湿润,秦雷不禁歉疚起来。回想起这一个多月的日子,他似乎连笑容也很少给她……在事实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双手微微一抬,便将若兰柔软的身子提了上来,两张脸一下子贴在一起。姑娘还没反应过来,秦雷那火热的唇便准确的印了上去,也许只有最热烈的吻,才可以消融姑娘心中积郁多日的委屈。

    他的吻轻柔而专注,没有以往霸道、没有以往的索取,好似对待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一般,无声的向姑娘倾诉着心中地怜惜与爱意。

    若兰完全沉醉在这难得的温柔中,哪怕是下一刻粉身碎骨,也不愿破坏这一刻的柔情。

    时间仿若流沙。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唇才分开,若兰伏在秦雷胸口,双目迷离的喘息道:“爷,您要起身了,不然会耽误上朝的。”

    秦雷点点头,轻抚下若兰的肩头。温声道:“等忙过这一阵,也该春暖花开了,我带你去看桃花。”若兰双目中迸出惊喜地光,欣喜道:“真的……”

    秦雷嘿嘿笑道:“比真金还真!”若兰大着胆子在秦雷脸上响亮的亲一下,便欢喜的起身。服侍他穿衣吃饭,又将他一直送到车上才转回。

    带着这种喜悦的心情,秦雷见到了万载不化冰沈冰先生,嘴角抽搐一下,满面笑容道:“虽然是骡子是马,今天便要拉出来溜溜了,可你又不是骡子马地。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沈冰没有回应王爷这不好笑的笑话,两道浓密的眉毛几乎拧在一起道:“半个时辰前,陛下接见了十个举子。”

    笑容顿时凝滞在秦雷脸上,转瞬又消失不见了,使劲耸耸肩膀,把身子往椅背上依靠,嘴上无所谓道:“若是没有任何反应,岂不有辱大秦第一阴谋家的美名?”

    沈冰见王爷一脸的淡然,心情刚要放松下来,却见他猛地一拳砸在车壁上。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马车甚至都被带着稍稍歪了一下。

    幸亏这是特制的防刺杀马车,沈冰不无庆幸的想道:要不会被打出个洞来地。

    打完一拳,秦雷又抱臂靠坐在椅背上,冷笑道:“果然是狗改不了吃……”

    沈冰这个汗啊,心道:那好歹是你爹哎……但他知道王爷气了昏头,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的。

    伸出右手中指和食指,缓缓揉搓着眉心,秦雷沉声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与头狼和独狼的联系要更加隐秘。宁可暂时断线,也不要被现。”沈冰沉声应下。

    车厢里逐渐安静下来,秦雷也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游戏,还有一些更大更强的玩家在一起博弈,他可以做的只是尽量保护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去指望别人的垂怜。

    这样一想。心情便平和下来,自嘲的笑一声。竟然轻轻打着拍子唱起歌来: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自己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胜利果实,让未来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的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伴随着有节奏地辘辘车轮声,他竟然一人便唱出了进行曲的味道,让边上的沈冰和石敢也不由自主的被吸引着,随着节奏轻轻的点头。

    唱到高兴处,秦雷呵呵一笑,朝两人唱问道:“是谁创造了今日胜利?”石敢和沈冰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应和这怪异却激昂的歌声,挠挠头,只好一块傻笑道:“是王爷您吧……”

    秦雷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两人,放声唱道:“是我们大家一起……”挥挥拳头继续唱道:“一切该归我们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虫!”

    歌声中,马车到了承天门外停住。石敢开窗看了看,轻声回头道:“承天门外似乎生冲突了。”

    秦雷哦一声,也探头往外开一眼,对远处站着的一个官员问道:“怎么回事?”

    那官员早看见隆威郡王的马车了,赶紧恭声道:“回禀王爷,士子百姓们把承天门外堵住了,同僚们无法站班,正在请御林军帮着维持秩序呢。”

    秦雷点点头,信步下了马车,往前面不紧不慢的走去,只见往日站班的通道上,挤满了请愿地士子,将等待上朝的文武官员堵在了外面。而那队据说是维持秩序的金甲御林,则在另一头整齐列队,看起来更像是在隔岸观火。

    文官们看见五殿下过来,赶紧躬身让开去路。于政治一事,他们最是敏感,早感觉出京里的风向不对来了……似乎五殿下这股南风,要把相爷的东风压倒一般。

    秦雷也不开两边地官员,径直到了举子们前面,环视一圈在场地举子,拱手朗声道:“各位。小王秦雷。”

    一直半死不活的士子们,眼中终于有了丝丝神彩,对于这位仗义爱民地王爷,他们还是保持着想当尊敬的。

    “你们所奏的事情将在今日朝会上讨论……诸位能否让出一条通道,好让百官上朝呢?”秦雷温声道。

    举子们沉默片刻。不一会儿,终于有人嘶声道:“王爷,我们没有堵住去路。”话音未落,秦雷面前的举子们向左右侧了侧身子,便让出一条两尺宽的小径来。

    望着那十数丈长,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地小道,百官面面相觑。心道:这不胡闹吗,谁敢往里进呀?若是这些快饿疯了的士子拉住了、拽倒了、拖进去扒光了吃掉怎么办?一时皆都踯躅不前,有人还忍不住道:“你们且多让些……”

    士子们轻蔑的望着这群头顶乌纱、身穿蟒袍的显贵官员,冷笑道:“好叫王爷与诸位大人听着,这是一条良心道,若是光明磊落、心中无愧,自然如走通天大道一般轻松自在。只有那些黑心黑肺、贪赃枉法之人,才会将其当成黄泉小路。诸位可有胆量一试?”

    众位官员皆是面露惧色,这路是否真那么神?他们不知道。可道两边那些密密麻麻、状若厉鬼的士子们可是触目惊心地,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谁也不敢上前。

    他们的家人伴当以为自己表现的机会到了,便有人跳出来道:“老爷,让小的们给您开道!”

    谁知那官员并不领情,伸手一个大耳刮子,低声骂道:“哪凉快哪待着去……”

    那伴当一下子被打懵了,捂着腮帮子呜咽道:“哪都挺凉快的……”看见自家老爷吃人般的眼神,这位拍错马屁的活计,只好委委屈屈地下去,不知道好人为何如此难做。

    边上几个想献殷勤的下人,无一不遭到主子的白眼斥退大耳刮子之类的……诸位大人看来下定决心。不让家里的狗出来咬人了。

    其实他们心中何尝不想如此?只是现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的局势下,谁也不愿当这个出头鸟……谁知道胡乱出头的后果是什么?

    见众官员较劲般的站在那儿,都没有上前的意思,秦雷心道:哦,明白了。等老文来出头呢。不由暗笑道:倒要看看老文怎么趟过这座火焰山。便耸耸肩膀笑道:“各位继续盘桓着。本王先行一步了。”

    说完也不带石威,就这样大摇大摆走进那小道之中。每走一步,道两侧的士子便会齐齐躬身道:“请王爷通过。”秦雷也微笑着缓缓点头。不一会儿,就从从容容地走完了这条良心道。

    他自然不会有事,从为难民请命、开仓赈灾那天开始,他的名字便与爱民如子这四个金不换的大字联系在一起,可以说,哪里有老百姓,哪里就是他这条小船遨游的江河湖海。

    见王爷走过去,秦守拙也哈哈一笑道:“本官不才,却也问心无愧。”甩甩袖子也学着王爷的样子,大步走了过去。

    他就是问心有愧,也丝毫不担心这些士子会对自己不利,若没有他的照拂与纵容,这些士子能在这安安稳稳请愿吗?早被一股脑逮进京都府大牢了……如果装得下的话。

    果然士子们同样向他行礼,恭送他顺利通过。这两位过去了,又站出一位二品服色的官员来,仰天笑一声道:“本官散秩大臣麴延武,素来不做亏心事,却要看看这良心道到底准是不准。”说完便昂进去,却也顺利通过了。

    这时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都察院左都御使王辟延冷笑道:“自古邪不胜正,我们都察院展天地正气、彰日月明光,到哪儿都是堂堂正正,诸邪辟易,岂能怕一条小小的甬道?”说完便与右都御使王安亭率着一干御史们。大义凛然地进了举子阵中。

    官员们心道:这老王真是鬼精鬼精的,见一个人走心里害怕,便成群结队的壮胆色。便互相使个眼色,意思是,咱们也照葫芦画瓢吧……

    谁成想,那二位王大人走到一半,却被士子们轰然拦住。瞬间便淹没在人海之中。御史们顿时吓坏了,只听王安亭色厉内荏道:“你们要干什么?袭击朝廷命官可是砍头重罪!”

    有挑头的士子毫不客气顶撞道:“你们既然是御史,为何不为民张目、揭举贪官呢?”

    王辟延悄悄拽一下王安亭,暗示他说话客气一些,王安亭会意的微微点头。尽量温和道:“谁说我们不检举来着?”

    “这位大人,我们掌握了文丞相贪赃枉法、操纵科举地确凿证据,为何都察院却视若无睹、安之若素呢?”士子们愤愤质问道。

    一听这话,王安亭心中大定,便打个官腔道:“御史检举是讲证据地,对于丞相大人这样的国之辅,更是要慎重。一定要铁证如山才行,岂能像对待一般官员那样风闻奏事呢?”

    “我们已经把证据呈给陛下了!”士子们恼火道。

    边上王辟延笑道:“那好。这次朝会本官便会向陛下询问此事,若是证据确凿,定会参劾地,”说着假笑道:“诸位还是让开道路吧。”士子们看看领头的,领头的又问一遍道:“此话当真?”

    “本官乃堂堂正二品左都御史,铁口铜牙,岂能诳语?”王辟延皮笑肉不笑道。

    “那好吧。”领头的一挥手,士子们这才将一干都察院御史放了过去。

    唯恐这些举子再变卦,御史们走的极快。待走出来时,竟已出了一头白毛汗。还没有在城门下站定,便清楚听五殿下赞许道:“辟延,真棒!”

    左都御史大人咽口唾沫,只能装作没听见地。

    一干武官心道,该没咱们什么事儿吧?就是有事儿他们也不怕,大伙抱成团的话,怎么也能抵挡个三五十息,就不相信御林军会坐视不理。便在李浑的带领下,成群结队的走了过去。果然也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便只剩下文彦博手下的一干文官在对面傻傻地看,痴痴的等……

    秦雷看一眼身边满脸严肃的皇甫战文,心中升起一丝明悟:这哪是举子闹事,分明是在给陛下立威嘛……顿时了然了这个举动的提议的身份,八成便是陛下的暗线!

    要知道。这计划是月前经过昭武帝御览同意的。既然秦雷可以下暗线,那昭武帝也没有道理不可以……

    终于在百官险些望穿秋水之时。将文相爷盼了来。

    文官们仿佛被欺负地孩子见着娘一般,呼啦一下便把文老头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问安之后,又绘声绘色讲述下情况。文彦博听完冷笑一声道:“没用的东西!”也不知是在骂谁,可百十号文官却被他这一句骂得生生抬不起头来。

    文彦博轻轻挥手,分开众人,凛然站在士子们面前,一手扶住紫玉腰带,双目凛凛的扫视着满场的士子。

    虽然没有自我介绍,但士子们却可以毫不犹豫的确定,这位站在眼前的儒雅老,便是大秦中书省左丞相文彦博是也。也就是士子们最大的苦主,此次集会要打倒之人。

    只是无论原先多么切齿痛恨,当那人就这么轻轻松松站在他们面前时,士子们心中却打起鼓来。他们不由自主的将此人与只手遮天二十年的一代权相联系起来,那高高在上地威压,让士子们加倍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无数人的气势霎时被他一人所夺。

第三六四章 京都变奏曲之匕现

    一见到文彦博出现,秦雷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他一直以为这老小子病卧在家,不能上朝。官员们没了主心骨,便如一盘散沙,凭什么抵挡他与昭武帝的咄咄攻势?说不定便可以一鼓作气定乾坤,玉宇澄清万里埃呢。

    却不想人家是竟然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对面,甚至精神头好似更健旺了些。秦雷就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自己中了对方的烟雾弹。恼火的轻啐一声,便将秦守拙叫过来,小声吩咐几句。

    幸亏他多年养成的好习惯,每次行动前要将所有可能都考虑清楚,并作出相应的预案,这才不至于在计划被打乱的时候,慌了手脚。

    与士子们对视片刻,文彦博沉声道:“让开!”

    士子们仿佛遭到莫大的侮辱,硬挺着脖子堵在路口,竟是坚决不让,有人大声道:“请丞相大人走良心道。”便引来一片附和声。

    文彦博雪白的眉毛微微抖动,也不与他们聒噪,将那宽大的袍袖哗的一挥,冷声道:“开路!”话音一落,远处便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长长两队兵马寺巡城司的士兵便开了过来。这些人身着厚厚的皮甲,手中持着方盾铜棍,头上还带着头盔,此乃对付街面斗殴的全副武装。

    见到这群兵士,秦雷不由看一眼混在武官阵中的赵承嗣,只见他一脸的阴沉似水,再联想起前些日子也是巡城司对士子们进行的抓捕。便知道,这位卫将军大人,还没有完全控制他的衙门……至少巡城司还是文丞相说了算。

    巡城司的兵士们毫不客气,如狼似虎的冲入士子阵中,可怜举子们忍饥受冻三昼夜。早就双脚飘,浑身乏力,哪禁得起这番冲撞。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被撞飞了几十个,其余人也被那些呼呼生风地熟铜棍打得皮开肉绽,不得不暂避锋芒。

    不一会儿,巡城司兵士已经冲开了一条长五丈。宽七尺的通道,将士子们硬生生挤压到道路两侧去。

    士子们彻底怒了,他们身后声援的百姓也愤怒了,虽然不敢直接攻击朝廷命官,却抱着那些巡城司的兵士厮打起来。但巡城司本就是为了应付这种场面设立的。他们浑身被甲,只露出两个眼睛,盔甲上还有皮带相连,将他们串成一串,以免被人拖出阵去。

    是以赤手空拳的百姓士子们便如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竟是打也打不疼、动也动不得,反而被割麦子似的撂倒一片。一时间。场中叫骂声、诅咒声、哀号声连称一片,颇有些哀鸿遍野地味道。

    看着这一幕,官员多是幸灾乐祸,也有不忍别过头去的,只有秦雷与皇甫战文,一脸肃穆的盯着场中。

    “你要是不动的话,我可要上了。”秦雷淡淡道。

    皇甫战文沉吟片刻,轻笑道:“这机会还是交给您吧,末将做了也没什么好处。”言外之意,您做了可是有好处的。

    秦雷点点头道:“却之不恭了。”从怀里掏出两团棉花。塞在耳朵里,向前迈一步,轻声道:“一、二、三……”

    话音未落,便听他边上地沈乞,拿着一个铁皮喇叭,舌绽春雷的暴喝道:“住手……”这声音是在城门洞中出的,经过喇叭的扩大、两面城墙的汇聚后,竟是如此之强劲,险些将边上的文武官员悉数震倒。一直到三天后,两耳还嗡嗡直响。

    当然那是后话。至少在此刻,实实在在的镇住了在场地所有人,不论是打人的、挨打的、还是看热闹的,全都傻呆呆的停下手上动作,抬头望向正在从耳中往外掏棉花蛋子的主仆两个。

    秦雷面如寒霜的走到人群前面。视线刀子般的刮过场中的巡城司兵士。最后定格在文彦博边上一个甲胄官员身上,双目毫无感情的盯着他道:“是你下地命令?”

    那头戴闷罐的官员有些畏惧的缩缩脖子。他很想说:是相爷让我干的。但相爷就在身边,这样说显然是不合适的,只好畏畏缩缩道:“是的。”

    秦雷冷笑一声道:“立刻命令你的手下全部撤出!”

    官员咽口吐沫,求助的看着边上文彦博,小声道:相爷,怎么说啊……文彦博冷哼一声,也不回答他,径直对秦雷道:“王爷,因为这群人的原因,今日朝会已经误了一刻,本相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有必要将其驱逐!”

    秦雷哂笑道:“把口水留到朝堂上去喷吧,休要在这里抖威风。”说完便住嘴抱臂,再也不搭理那老头,官员和士子们现在毕竟是对立地,他也不好过于偏帮士子了,否则会引起官员们反感的。

    文彦博本想杀杀秦雷的威风,不想这小子已经成精,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再想继续殴打士子,显然也是不合适的,只好哼一声道:“走吧。”便带着一众文官走了过去,那巡城司的都司见相爷等人顺利通过,也召回队伍,灰溜溜地撤走了。

    受伤地士子百姓自有京都府的衙役们抬走救治,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朝会被这个不小地插曲耽误了足足两刻钟,但君臣都没有一丝不耐,有板有眼的三呼万岁,有事早奏之后,昭武帝先说话了:“众卿,听说方才大伙遇到了件乐子,不如说出来给朕听听?”

    刚要点个名提问,文彦博却拱手沉声道:“启奏陛下,方才在承天门外,生了几千士子百姓阻挠,甚至围攻官员上朝的千古奇闻。微臣以为并不可乐、反而可悲、可恨、可耻!”

    昭武帝不置可否地哦一声道:“怎么个可悲可很可耻啊?”见文彦博一反常态的亲自披挂上阵,他不禁暗自惊讶。心中一下子警惕起来。

    文彦博面色凝重道:“那些士子本乃良善、年少无知,却被人煽动,聚众滋事,恐怕不仅前程尽毁、还要受那配之苦,可谓可悲至极。而煽动举子闹事之人,罔顾国家纲常法纪、包藏祸心、倒行逆施,行此祸国殃民之举。可谓可恨至极!”

    说着双目紧紧的盯着御阶上的秦雨田,咬牙道:“而对于犯下此等泼天大罪之人,竟然无人敢于责难、无人敢于追究,难道不是我大秦亘古未有之耻吗?”说道激动难耐处,文丞相须皆张。傲骨嶙峋,颇有些忠臣良相的味道。

    这话忒是狠毒,竟是连昭武帝一道骂了进去,暗指其包庇甚至纵容。顿时气的皇帝陛下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是谁主使?”

    文彦博伸手一指秦雨田,低喝一声道:“就是我们的隆威郡王殿下!”作为一个老牌政客。自然不会背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句金科玉律。

    秦雷毫不意外地点头笑道:“老文,血口喷人哦……”说着沉声喝道:“把你的爪子收起来,孤王乃是大秦双郡王,你这是不敬之罪!”

    文彦博本来就感觉老擎着胳膊既累且傻,正准备放下呢,却听秦小五这番抢白,顿时火冒三丈,继续指着秦雷刚要还嘴,却听他炒豆子似的接着道:“方才秦府尹与我说了桩案子,似乎与相爷有关。”

    未带他反应过来。秦守拙已经出列高声道:“陛下,京都府昨日有人报案,说是文丞相亲手杀妻!”话音一落,朝堂上嗡的一声便骚动起来,看来还是八卦更能引人注意。

    只有边上的李太尉心中不快,暗骂道: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居然都避开正题,拿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出来说事!他心中通亮,这两人虽然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却宁肯无法全功,也不愿让旁人占了便宜去。想得美!李太尉心中狠狠骂道:看我怎么给你们搅和了。

    只听场中文彦博冷笑一声。顺势收回酸麻的手臂,看秦守拙一眼淡淡道:“秦府尹,血口喷人也是一种罪责!”

    秦守拙夷然不惧道:“事涉丞相家事,若没有充足地理由,下官万万不会拿到朝堂上说事!”说着朝昭武帝拱手道:“陛下。实在是因为那告状之人实在特殊。微臣才不得不请示则个!”

    昭武帝饶有兴趣问道:“有何特殊之处?”

    看文彦博一眼,秦守拙沉声道:“乃是父告子!”

    文彦博心中一沉。那逆子逃逸的消息,他昨天就知道了,正好就不知如何处置,便放任他去了。却没想到,这畜生居然一出来就在这紧要关头咬自己一

    这让文相爷不禁大感丢脸,但面上仍镇定道:“我那逆子因为触犯家规被逐出家门,不仅不思悔改,居然还要造谣报复乃父,实在是天理不容,请秦大人将其交回,老夫要好生管教,再不放他出来滋事!”他心里确实有些慌,刚说了已经将其逐出家门,却又说什么好生管教,再不放出来之类的。

    好在此时但求以势压人,不争口舌之利,也就无人追究他这前后矛盾。只听秦守拙满面为难道:“贵公子带着衙门里的捕头出城了,说是寻找他娘的尸去了!”说着一脸温和笑容道:“其实要戳破他这谎言也很简单,只要能让鄙府见一见您夫人,下官便可以将这案子销掉,再把令公子送回贵府去。”

    官员们听他说得合情合理,显然是智珠在握,不由惊诧地望着文彦博,心道:您不会是杀妻的衣冠禽兽吧……在这个年代杀个把仆役、姬妾之类的并不算是什么罪名,最多赔人家家里俩钱便了事了。

    但杀妻却是要监禁流放的重罪,若是无故杀妻,甚至可能会偿命的……盖因在此时,妻子乃具有与丈夫平等的法律地位,无故休妻、虐妻都是《大秦律》所不许的,何况是杀妻。其实第二天。文彦博就悔青肠子了,心里不知道骂秦雷多少遍万恶地挑唆犯了。

    因为就算他文彦博贵为宰相,就算他有充分地理由,仅擅自杀妻这一条,就足以让他丧失一切社会地位,在狱神庙里老实吃几年牢饭的了。

    所以这事儿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干笑一声。文彦博信口胡扯道:“贱内前些天回外省省亲去了,需得几个月才能转回!”说着愤愤道:“若非如此,那畜生也不敢如此造谣。”虽然把问题暂时糊弄过去,可一上朝时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也消失殆尽了。

    秦守拙哦一声,一本正经道:“真巧啊。”又朝昭武帝行礼问道:“微臣请问陛下如何处置?”

    见他口齿伶俐的重新抢占了上风。昭武帝微微点下头,心中对他的恶感稍减,口中淡淡道:“这事儿还要取证,怎能仅凭一面之辞,就怀疑我大秦的辅呢?”顿一下,沉声吩咐道:“命京都府尽快破案,为文丞相洗清冤屈!”秦守拙赶紧应下。

    见秦雨田那边地小鬼出来立功。文彦博这边的也按捺不住跳出来了。只见大理寺卿曲岩站出来,拱手道:“陛下,方才相爷所言五殿下煽动举子骚乱之事,请允许大理寺进入调查。”

    昭武帝笑道:“这个不必了,你们都冤枉雨田了。”说着招招手,他新收地十个学生便从帷幕后走出来,恭敬的行礼问安。

    昭武帝指着几个举子道:“方才朕已经与他们谈过了,举人们是因为难民和大比的问题,忧国忧民才公车上书地,”抬手阻止了曲岩的反驳。昭武帝接着道:“他们所采用的方式虽没有载入《大秦律》,但符合祖宗成法,也没有任何过激行为,无论怎样也称不上骚乱,自然也称不上有人煽动了。”

    在秦雷和秦守拙的暗中引导下,士子们始终没有出现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昭武帝替他们辩护起来自然理直气壮。

    文彦博心中现在清晰无比,士子们心中的不满情绪自然原本就有,但若是没有昭武帝、秦雨田等人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是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爆到难以收拾的。

    可心里再明白也没什么用。因为这会儿秦雨田风格大变,自始至终不声不响、不露马脚。即便今日在朝堂上自己极尽毒舌,希望能将其激怒,却不想他仿佛面瓜一般毫无脾气,竟是一点把柄也没留下。

    想到这。文彦博不由有些懊恼起来。刚想与昭武帝谈谈条件,却感到右边有人在看自己。不用抬头。他也知道那是李浑……

    当李浑这个两个字出现在心田时,文彦博突然想明白了前后地关节,浑身顿时汗如浆下,心中狂叫道:坏了坏了,光想着打狼,却忘了猛虎……今日还不如装病呢!

    他终于意识到,在这次风暴之中,只要秦雷把握好原则,便可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之于他们这个层面来看,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文彦博小败无伤,其二、他文彦博大败亏输。

    无论哪种情况,他都是要倒霉的那个!可以说,自从他被引入这个局中那天起,失败便是注定的了。

    文彦博眼皮突突直跳,这设局之人对自己的性格脾气、习惯反应,甚至是一些无意识的东西都洞若观火,非得观察自己十几二十年才能做到。想到这,艰难地望了若无其事地秦雷一眼,苦涩想到:难道真是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设地局?那不成妖怪了吗?转念又想道:多半是皇帝想出来吧……

    在这种紧要关头,他竟然胡思乱想起来,直到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才让他重新清醒过来。

    “陛下,臣李浑有话要说!”

    此言一出,稍有些头脑地人,都明白了……丞相大人似乎真要坏事了。

第三六五章 京都变奏曲之高潮

    见李浑终于站出来,秦雷和昭武帝的嘴角同时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父子两人一上来就顾左右而言它,仿佛要放过文彦博一般,为的便是让李浑憋不住跳下场来,从背后给老文一闷棍。

    文彦博面上仍然不慌不忙,但拢在大袖中的双手却紧紧绞扣在一起。他一直都认为李浑会帮自己一把,却忽略了此人同样是狼子野心——若是不能趁火打劫,一定会亲自纵火的。

    只见昭武帝云淡风轻的挥挥手,微笑道:“太尉请讲。”

    李浑拱手粗声道:“老臣在边上听了半晌,就一个感觉……不得要领,听不懂哇!”虽然摇头晃脑、一副大老粗的模样,却无人觉得他有趣……谁不知李太尉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李浑毫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兀自捋着大胡子道:“老夫现在就想知道,那些娃娃们跪在外头三天三夜,到底是为了什么?”

    昭武帝对场中一个举子温声笑道:“中书,把你们那篇请愿文书给太尉大人念念。”

    方中书顿时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他知道,自己一炮走红的机会来了!擦擦额头上的汗,先给昭武帝叩,又向李浑行礼道:“学生奉圣谕向太尉大人宣读请愿文书。”说完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份蓝底文简,大声念道:“夏商西周、东周两汉,隋唐盛世、鼎分三家,观我泱泱天朝。有道则兴、无道则亡……”

    还没念完开头的废话。李浑便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别聒噪了,老夫听不懂这些之乎也地,说重点吧!”

    方中书不卑不亢地顶一句道:“陛下金口玉言,让学生为太尉大人宣读圣谕,那我就得宣读!”

    这话听得昭武帝浑身舒坦。心道:好孩子哇,朝里就得多些这样的人。不想他被李浑记恨,便呵呵笑道:“话虽如此,但李大人乃是三朝元老,功勋卓著,还是要尽量照顾的。中书啊,把重要的东西用白话讲一下吧。”

    方中书这才恭声道:“遵旨!”说完转身朝笑李浑朗声道:“好叫太尉大人知晓。这文书上一共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整税制。请求朝廷停止驱赶灾民,减免三年赋税,以使其苟延残喘;同时厘定户等、丈量田产,重新确定赋税额度。”

    李浑眯着眼睛打量他一阵,才干笑一声道:“这不会说人话吗?干嘛非要扯些之乎也的。”说着朝昭武帝道:“陛下,老臣一向不过问朝廷政务,但这些年来,我大秦官场被一些人搞得越来越不像话。说什么老夫也该问一问了。”

    昭武帝点头笑道:“老太尉位列三公,乃是辅弼重臣。自然有资格过问。”

    李浑撸着胡子哈哈一笑道:“那就问一问,”两个灯笼似地眼珠子在文官阵中寻索一阵,盯住一个干瘦老头问道:“田大人,我问你,这些个士子们所请。到底有没有道理?”

    田悯农暗叫晦气。却不敢怠慢,跨步出列拱手道:“回太尉大人。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

    李浑一瞪眼,粗声道:“干脆点!别这个那个的,带卵不?”

    田悯农咽口吐沫,苦笑道:“士子们所说的确实是实情,提出的对策也切中要害,可是去年北方东方六省大范围遭灾,若大规模减税的话,朝廷的财政定然是难以为继的。”

    李浑很认真地问道:“若是暂不驱逐难民回乡呢?”

    田悯农无奈笑道:“这前些日子不是在朝会上议过了么……”

    李浑挠挠头道:“没印象了,再说一遍吧,”说着瞪眼道:“很费事吗?”

    田悯农连忙摇头道:“不费事,我说我说,户部希望他们回去赶春耕。”

    李浑咯咯笑道:“这事儿我算听明白了,明明是你们做得不对嘛!”说着伸出萝卜粗地手指头数算道:“你们想让那些难民回去种地,但他们回去也交不起税,所以干脆赖在这里不走,是不是这个意思?”田悯农艰难的点点头道:“是这个意思。”

    李浑吹胡子瞪眼道:“荒谬!这不是既要马儿跑的快,又要马儿不吃草吗?”说着朝昭武帝笑道:“陛下,咱不能干这种缺德事儿啊!这些个难民就先不撵了吧。”

    此言一出,文官心中齐声大骂起来,目光变得要多幽怨有多幽怨。天可怜见的,若不是为了支付百万大军的巨额军费,财政能困窘到寅吃卯粮的地步吗?而李浑居然还到回头来骂他们缺德,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田悯农忍不住生硬的回一句道:“若是太尉大人不再追要征东镇南三军的军饷,下官便不撵人了!”

    这哪能答应,李浑粗声道:“兵士们保家卫国、浴血奋战,若是连欠了一年的军饷都拿不到,岂不是要寒了心!”说着吹胡子瞪眼道:“到时候谁来保卫你们地家人安危?”

    文彦博不阴不阳道:“所以政务的事情很是复杂,太尉大人不太熟悉的话,还是少插嘴的好。”

    论起耍嘴皮子,三个李浑绑一块也不是文彦博的对手,被噎地直翻白眼道:“反正这事儿你们得改,不然老夫绝不答应。”

    文彦博微笑道:“容我们再议,总会拿出个各方都满意地方略来。”

    李浑却不依不饶道:“别的再说,那些难民怎么办吧?”他有意促成难民第三次进城,这对文彦博地威信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一直看热闹地昭武帝笑道:“这事儿就不劳二位操心了,”说着看向秦雷道:“雨田。你那京山城不是还缺几万劳工吗。朕看你就先接收一下吧。”

    秦雷苦笑一声道:“本想要些精壮地劳力,但父皇有命,儿臣只有遵旨了。”他知道昭武帝这是在显示能力、邀买民心,自然要无条件配合了。

    昭武帝颔笑道:“很好。”便沉声道:“说第二件事吧。”他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太久。

    方中书赶忙恭声道:“第二件事是查舞弊,请求朝廷根据我等上交的相府账册。严查历年科场舞弊,追究犯官责任,严惩以彰国法!还我大秦千万学子一个公平干净的科举考试。”

    李浑听了咯咯一笑道:“这事儿牵扯到丞相大人,他理应避嫌,老夫只好勉为其难的再管上一管了。”

    听他大放厥词,文彦博不悦的哼一声道:“哪有什么贪赃账册,纯属污蔑而已。老夫无需避嫌。”

    李浑咯咯一笑道:“相爷别急嘛。用句你们读书人地话讲,清自清、浊自浊嘛!”说着朝昭武帝拱手道:“老夫愿意领衔查处此案,还丞相一个清白!”只要可以主理此案,大秦的官员还不随他蹂躏?到时候顺昌逆亡,看谁还敢不听话?老头的算盘不可谓不精。

    昭武帝心中一凛,知道这老小子是想借此插手政务,不由看了秦雷一眼,暗道:儿啊,你这法子有些危险啊……

    感受到昭武帝的目光。秦雷微微一笑道:“此案涉及社稷重臣,不宜暗室私讯,更兼证据确凿,简单明了,儿臣建议当朝审理。”说着环视下御阶之下。悠悠道:“有父皇和百官共同见证、才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李浑不由哈哈大笑道:“五殿下毕竟还是年青。老夫在这朝堂上站了五十年,还没听说过有什么当堂审理一说。”

    却听刑部尚书魏筝义站出来道:“太尉大人所言差矣。王爷所说的乃是正理,我《大秦律》上写得清清楚楚,朝堂会审乃是高于三堂会审的顶级审讯级别,适用于对三公三孤的讯问。”

    他刚说完,又听田悯农和公输连出列拱手道:“臣等附议。”

    李浑万没想到这三位居然会同意秦雨田地提议,嘿嘿一笑道:“二位王大人意下如何呢?”

    二王对视一眼,心道:咱们那位可是说要保住相爷地,看这形势,太尉要吃人、陛下却只是要割肉……想到这,王辟延出列道:“我等以为魏大人乃是权威,所说应该不错。”

    那边文彦博看见蒋系李系的几位尚书如此作态,知道定是出自老丞相的授意,心中不由喟叹一声,暗道:若还想东山再起,也只能如此了。想到这,便做个手势,示意手下官员齐齐出列道:“我等附议……”

    李浑顿时没了办法,他身后人也不少,但都是禁军将军、兵部郎官之类的,全都插不上话呀。正是因为急于扭转这一局面,他才想把文彦博彻底摁到,取而代之。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明白了——自己掉进了别人的算计:白白给人当枪使了一会不说,还交恶了一众文官。但这邪火偏偏还没出撒、没处放的,因为自始至终就没有任何人针对过他。是他自己看着眼馋,非要跳进陷阱中去,吃了一口泥巴能怨谁?

    李老头气哄哄的退回去,冷笑一声道:“若是你们敢胡搞,老夫可是要飙的。”算是同意了此事。

    昭武帝淡淡笑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魏爱卿,你是看过那账册的,就交给你主审吧。”

    魏筝义面色凝重道:“遵旨。”说着大步出列,恭敬跪接了天子剑、钦差印等信物,这才转身面对百官道:“现在下官奉天子令,当朝讯问,请百官配合,若有问询,务必如实答来。”

    众官员齐声应诺,心中却明白,方才丞相大人答应当堂会审,便是接受了陛下地安排,现在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魏筝义却一本正经道:“上证物!”便有个小太监端上一本薄薄的账册。魏筝义拿起那账册随手翻几下。沉声道:“这本账册上乃是今年科场受贿地记录。时间、人名、金额俱全,相爷您可认得?”

    旁听地士子们早就从昭武帝那听到风声,所以见账册被动了手脚,都没有表示异议的。

    在场官员齐齐松了口气,他们原本得到地消息说。举子们上交地是一本厚厚的账册,记载了从昭武初年至今地所有科场舞弊记录。若是那样的话,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但现在来看,暴露的只是今年的受贿名单,似乎与他们没什么干系。松口气之余,官员们抱团到底的决心也就淡了很多。

    看见那瘦了一圈的账本,文彦博也是一愣。不假思索道:“没见过。寒家的账本都要比这个厚很多。”

    魏筝义冷笑一声道:“但是上面地字迹可颇为面熟。”说着对礼部尚书文彦韬道:“文尚书,麻烦您过来认一下,这是谁地字迹?”

    文彦韬也以为这是一本假造的账册,心情轻松的走过去,还轻松笑道:“看看就看看,难道是本官写得不……”只看了一眼,成字还没说出来,面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

    只见上面的一笔一划是那么的熟悉,分明就是他亲笔写上去的。这账册竟然就是相府丢失的一本。只是不知为何缺了大部分罢了。

    文彦韬浑身汗如浆下,彻底的六神无主了。

    魏筝义微微一笑道:“到底是是不是您写的呢?”文彦韬想要摇头,却知道只要找到自己往日地文书一比较,任谁也能认定这就是他的手笔,不由咽口吐沫。僵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文彦博见弟弟这样子。哪能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心念电转间,便换上一副震惊的表情道:“彦韬。真是你写得吗?”两只眼睛杀人一般盯着文彦韬,咬牙切齿道:“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再回答!”

    文彦韬闻言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筛糠般的呜咽道:“大哥……弟弟不肖,是我鬼迷了心窍,背着您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不是傻子,知道此时必须壮士断腕,保全家族,自己才有东山再起地可能,否则大家一起玩完。

    文彦博闻言浑身一颤,晃悠着就要摔倒。边上地文铭礼赶紧扶着,好半天他才缓过劲来,一脸沉痛道:“你怎能作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大比乃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关系到我大秦地未来气运,来不得半点马虎,你竟然敢以权谋私……”说着便掩面哭道:“家门不幸啊……”

    文彦韬却没有心情跟着一道演戏,他跪在地上瑟瑟抖,心里感觉怕极了,霎时升起一丝明悟,鲜衣怒马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未来……没有未来了。

    魏筝义面色戚戚道:“还有一个人证,”看一眼边上的太监,沉声道:“带人证。”太监们便把一个吓得浑身筛糠的干巴老头拖上来,正是那日向文铭礼行贿的倪巴倪大爷。

    一看见这老头,文铭礼便打个激灵,暗道要坏事。

    果然,倪大爷一回过神来,就朝着他扑了过来,几个太监都没拉住,口中还嚷嚷道:“文参议,你这个大骗子,你说给俺个进士当当,把俺家里的东西骗了个精光,就剩下一头小毛驴了。”

    后面的太监上来将其仆倒在地,却还是让他一把揪住了文铭礼的裤腿,鬼哭狼嚎道:“咋就把俺抓起来呢?俺不当进士了,你还钱!”

    文铭礼使劲提着裤子道:“少在这血口喷人,就你这熊样的还想当进士,鸡屎还差不多……”

    “你你,你不认帐,你生儿子没**,俺有证据!”只听倪大爷气急败坏道

第三六六章 京都变奏曲之结局

    文铭礼嘴硬道:“就算真有人许了你个进士出身,也不是本官!”

    趴在地上的文彦韬哀嚎道: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反正我就这样了。

    谁知那倪大爷是有备而来,从怀中掏出个牛皮袋子,哗啦往地上一倒,便落下一地白条子,随手抓起一把道:“青天大老爷啊,俺可没说瞎话啊,这就是当时俺们两个过户的条子,您老看看,上面可都有他的签名。”

    文铭礼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是瞒不过了,赶紧跪下道:“那是二叔让我帮忙来着,我可啥事也不知道。”

    文彦韬惨笑一声道:“不错,当时我忙不过来,便让铭礼帮着接受一下,他确实不知情。”说完撅着**叩道:“陛下,罪臣鬼迷心窍,欠了人家巨额赌债,这才想借着大比捞些钱财。我大哥和侄子却是完全不知情啊……”

    昭武帝猛地一拍扶手,冷哼道:“真的是你一人所为?”

    文彦韬磕头如捣道:“确实是罪臣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昭武帝自然要愤怒的斥责他一通,说些狗胆包天、鬼迷心窍之类的话儿应景。好一会儿才沉声道:“魏爱卿,你意下如何?”

    “据微臣所知,文彦韬所言不虚,相爷应该不知情,是无辜的。而文参议虽受蒙蔽,却实实在在接受了贿赂,算是个从犯。应该得到一定的惩戒。不然不足以显示我《大秦律》之公正。”他知道,仅仅处置一个文彦韬,昭武帝是不会满足的,是以又把文铭礼地**奉献了出来。

    但昭武帝显然要地更多,狭长的双目闪烁道:“这么大的事情。他文彦韬一个人就可以操持过来吗?”

    文彦博心中一阵恼火,老子都把弟弟儿子献出来了,你还不知足?莫非以为我老文是任你捏的软柿子不成?刚要作,却听昭武帝幽幽道:“礼部的官员恐怕也难辞其咎吧?”

    原来他要礼部……文彦博强行把怒火压下来,他知道,昭武帝手中有另外一本半账册,若是闹个鱼死网破地话……他这条老鱼是死定了。而昭武帝的破网还是可以修补的。

    所以见昭武帝没有赶尽杀绝。他竟硬生生咽下这口窝囊气,心中兀然想到出事前的那天晚上,他夫人所说的老爷宰相肚里能撑船,他终于相信自己的肚量不是一般大了。

    看文丞相虽然面色阴沉似水,却始终抿嘴不语,魏筝义心中叹口气道:“礼部诸位大人难以洗脱嫌疑,微臣建议先停止其职务,再由刑部会同大理寺作为另案勘察。”

    昭武帝点点头,轻声道:“相爷意下如何啊?”文彦博无声冷笑一下。淡淡道:“可以。”礼部两位侍郎噗通跪在地上,大叫冤枉,却被金甲武士拖出了大殿……咆哮朝堂是要吃板子的。两位可怜地侍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掳掉了官职,送进了大牢,再也没有前程可言。

    待大殿恢复了安静。昭武帝看一眼麴延武。微笑道:“麴爱卿,礼部就交给你了。相信有文彦韬这前车之鉴,你不会让朕失望的。”

    麴延武赶紧出列叩谢道:“谢主隆恩,微臣定然引以为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昭武帝点头笑道:“你且起来,眼见大比在即,礼部有刚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的任务很重啊。”这个礼部尚书的位子,是他早就许给麴延武的,虽然费尽周折,但好歹没有食言,昭武帝心中的高兴劲就别提了,遂大方道:“你的两位侍郎还空着呢,回去想想有什么好的人选,推荐上来吧。”

    麴延武谢恩退下,昭武帝便板下脸来,冷冷道:“魏筝义,你说这两叔侄应该如何处置吧?”

    魏筝义沉吟片刻,缓缓道:“文铭礼虽然参与这大案之中,但念其乃是初犯、又不知情,判其杖四十、徙两载即可。”

    昭武帝点点头,沉声问道:“文彦韬呢?”

    看文彦博一眼,魏筝义咽口吐沫道:“大辟。”所谓大辟就是死刑,按血腥程度由低到高分五种:绞刑、斩、弃市、戮、凌迟五种。

    “太笼统了……”昭武帝不悦道。

    “绞刑。”魏筝义见文彦韬已经吓晕过去,赶紧补充道:“但文彦韬乃是三等侯爵,只要不是谋逆重罪,依律可以抵命。应改为杖八十、流放三千里。”

    昭武帝面色阴沉道:“便宜了他地狗命……”冷哼一声道:“丞相大人意下如何?”

    文彦博仿佛一下老了十岁,良久才缓缓的点头道:“谢……陛下垂怜……”那边的李浑面色也难看得很,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见文氏叔侄都被带下,昭武帝心中十分快意,面上却依旧不咸不淡道:“诸位臣工要从此次事件中汲取教训,引以为戒啊。”众位大臣唯唯诺诺的应下,至于能不能听到心里去,就不敢打保票了。

    训示完了大臣,昭武帝又转向十个旁听的士子,微笑问道:“对于这样地结果,你们可满意?”

    十人赶紧叩道:“谢陛下隆恩,我等十分满意,只是有一点小小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昭武帝呵呵笑道:“当讲,虽然是旁听,但哪能一句话不说呢。”

    见皇帝答应了,最前排跪着地商德重道:“我等回去,必会全力说服诸位同年,但唯恐人微言轻,误了陛下大事!”

    昭武帝早就注意到,这个焦黄面皮的书生隐隐乃是十人地领袖。对他自然要高看一眼。温和笑道:“所以呢?”

    “请求陛下选派一位我们士子都信任地大人,监督整个科举过程,也好让外面地同年放心。”商德重叩道。

    昭武帝沉吟片刻,才展颜笑道:“有理,得选个你们中意的监试官。”说着一指御阶边的秦雷道:“你们看他怎么样?”

    士子们一看是五殿下,不由大喜过望道:“王爷仁义公正、铁面无私,正是我等士子之楷模,最为合适不过。”

    秦雷腼腆道:“其实我也没那么好。”

    昭武帝微笑道:“本次春闱的监试官便由雨田担任。”又看看阶下百官,心中快意无比的号施令道:“提调官依例由礼部尚书担任。”大秦地粗放也体现在科举上,监试官便是主考,提调官便是考务总管。就是这样简单。

    若是放在前代。那可复杂多了,一次春闱要安排一位主考官、三位副考官、两位监考官,以及十八房同考官,至于提调、监场、搜查、受卷、弥封、誊录、对读之类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且还有一位独立于整个体系之外的监试官——也就是秦雷现在的位子——直接代表皇帝监视整个考试过程,而不像现在这样,主考监试一肩挑。

    当然,这种由繁到简的变化,与科举的公正性下降不无关系——监考人员越少。监考程序越简单,就越容易作弊不是。

    见这爷俩要把好事占尽了,李浑终于忍不住出声道:“陛下,五殿下的学问好像与老臣半斤八两吧,这种水平能当主考吗?”这话算是说到点上了。引得文官们暗暗点头。

    昭武帝右手轻轻抚摸龙椅扶手。微笑道:“此次主考需要以德为重,至于学问吗。雨田是差了点,”呵呵一笑道:“不过不要紧,朕会找个饱学之士作副考官,补足这一点地。”对于今日之安排,他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地,以有备对无备,自然无往不利。

    李浑这下无话可说,只好怏怏的闭上嘴。见无人再出班奏报,昭武帝沉声道:“诸位臣工,朕要告诉你们一件事,”用轻蔑的眼神扫过台下众人,冷笑一声道:“其实士子们进呈的账册还有一半。”

    说完从袖中掏出本账册,厚度竟是先前那本的数倍,随手一翻道:“这本的时间跨度有些长,从昭武初年到昭武十五年……”一众官员刚刚放下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除了几位部院长,他们大多是这个时段的进士,心中不禁一片冰凉,暗叫道:难道真要鱼死网破了?

    看到朝中一片愁云惨淡,昭武帝心中十分快意,但面上仍冰冷道:“你们当中的很多人也许不以为然,以为法不责众,大秦离了你们就玩不转,所以仍然心存侥幸,是不是?”

    这位向来以隐忍面目示人地帝王,终于借着秦雷苦心营造出来的优势,散出了阵阵威仪——他的诛心之言仿若一道道利箭,刺得官员们大汗淋漓的低下头去、伏跪在地。

    嘲弄似的笑一声,昭武帝起身道:“你们地算盘没打错,朕地大秦现在离不开你们,”还未待官员们回过神来,他又话锋一转,冰冷道:“但是将来就说不定了!”

    一挥手,老太监卓言便捧上一个铁盒,昭武帝将那半本账册扔进铁盒之中,当着众臣的面将铁盒上锁,再用黄色地封条封住,最后用朱笔一划,算是完成了封印仪式。

    百官面面相觑,不知道昭武帝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直到那朱笔一勾,才听他沉声说道:“朕对上苍天父、列祖列宗起誓:今日儿臣元傥将账册封存三年。只要我大秦官员能够洗心革面、改过自新、奉公守法、恪尽职守。三年后,此盒将原封不动投入熔炉、化为乌有,尔等皆为无罪之身。若是仍不思悔改,三年后咱们一一清算。”

    说完厉声问道:“听清楚了没有?”声音在大殿中盘旋回荡,更显得高亢嘹亮。被他这番连揉带撮、百官早就没了起先的斗志——人最怕没有希望,一旦有了希望,甚至可以轻易放弃原先坚持的一切。也要将其抓住。只见百官**撅得高高地。情真意切道:“谢陛下宽宏,我等必将洗心革面、改过自新、奉公守法、恪尽职守……”竟是将昭武帝地十六字真言当场背诵一遍。

    “退朝。”百官山呼万岁之后,心满意足的昭武帝便翩然而去。

    见皇帝走了,李浑狠狠吐口恶气,粗声道:“咱们也走!”便带着一干憋屈的手下离了大殿。直到骑上马。一直没捞着说话机会的李二合终于言道:“我怎么觉着咱们被耍了呢?”

    李清也一脸赞同道:“我现咱们家的优势还是在军力上。”这话说得婉转,言外之意,论斗心眼子、磨嘴皮子,咱们仨绑在一起,也玩不过皇帝、秦雷、文彦博中地一个。

    听两个子弟如此评价,李浑气的直哼哼,吓得两人赶紧与其保持距离。还满怀忐忑的致歉道:“我们就是一说。若是不中听,您就当我们是放屁,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哪知李浑一反常态的颓然道:“咱们李家人对阴谋诡计的把握上,就是差点事儿……特别是阴先生不在场的时候。”说着两个黑眼珠子使劲往下瞅道:“后悔啊,若是听阴先生的,沉住气,等他们演完戏再上,怎会落到现在这般两手空空地地步呢?”上次京山营地事情,再加上机关阵被破。让阴先生的威望大跌,连带着对他的分析谋划也开始质疑起来。

    实际上京山营那次也好、机关阵被破也好,皆是因为一人——鬼谷先生乐布衣尔,而阴先生只是与乐布衣齐名的神机先生之徒,输给他也算正常。但这事儿可没地儿说理去。虽鬼气森森但水平其实很高的阴先生。只好硬吞下这两个又臭又硬的苦果,一阵阵反胃的同时。心里八成还在嘀咕:到底是谁这么讨厌呢?

    见老爷子没有照例打人,李清和李二合庆幸之余,也不忘连声安慰道:“阴先生不是说了吗,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没有作用。咱们好生练兵,等来年开春把那禁军元帅夺下来,就算他们放个屁都有阴谋,又能顶什么用呢?”话说这叔侄俩是彻底跟屁较上劲了。

    李浑终于被说得笑了起来,狠狠拍拍两人膀子头,放声笑道:“不错,这次没听阴先生的,是我地错,”说着一指西边道:“走,回家跟阴先生道个歉,再讨个主意去。”两人眉开眼笑的挤挤眼,暗道:老爷子真好哄。

    看着李家三人绝尘而去,陛前扶栏而站的文彦博竟然有些嫉妒,直到完全看不见三人的踪迹,这才收回了目光。虽然身边站满了一众官员,但是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孤独,依然无可抵御地袭上心头。

    “老夫想静一静。”视线无神地扫过众人,他嘶声道。一干官员神态各异的表达了关心和安慰之后,便如潮水般地退去……都辰时了,大家还没吃早饭呢,何苦要陪一个明日黄花的老相爷在禁宫里散步。

    既然陛下向天起誓不追究,那就一定是不追究,这就给了百官一个重新站队的机会,此时此景此等情况之下,大伙都希望的离这个晦气当头的老家伙远一些。

    长长的青云道上,形单影只的走着大秦的丞相,他的背影有些萧索、身形有些佝偻。抚摸着刻满岁月的汉白玉栏杆,文彦博想起三十三年前的一天,他便是踏着这条青云道,第一次进了宣政殿,参加了先帝的殿试。而后他的仕途便真的平步青云,一路顺风,仅用了十五年,便当上了一国宰相,权倾天下。

    十八年后,他又要沿着这条青云路下去了……他的荣誉、地位、自尊、信念、威望,甚至是兄弟、儿子,一切的一切都留在了身后的大殿之中,就这样孑然一身的离去了。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虽然他还是丞相

第三六七章 京都变奏曲之余韵

    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有愁云惨淡的、就有欢天喜地的。

    就在文丞相孑然而过青云道的时候,昭武帝却在乾明宫中兴奋的手舞足蹈。只见他一边大步在屋里踱着***,一边挥舞着双手,做出些奇怪的动作。那张总是白飒飒的脸上,居然因兴奋而生出了些许红晕。

    秦雷和卓言静静站在一边。看昭武帝一会儿仰天长啸、一会儿浅吟低唱。秦雷有些不明白,小声问道:“陛下唱的什么?”

    卓言低眉顺目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秦雷点点头,皮笑肉不笑道:“豪气……”心中却哂笑道:得瑟个什么劲儿啊……对于昭武帝摘桃子这件事,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依旧憋了一肚子气。

    好半天,昭武帝才从自我陶醉中醒过来,对秦雷放声大笑道:“雨田啊,朕今儿是真高兴,陪朕喝酒去……”他今天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便宜占尽,实在是不得不开怀、不得不畅饮哇!

    秦雷干笑一声道:“孩儿求之不得。”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好在昭武帝自己吃肉,还没忘了给他点汤喝。

    卓言听了,轻声道:“陛下,偏厅已经备膳。”

    昭武帝却摇头笑道:“今儿春光明媚,不在屋里头憋着了,朕去花园用膳。”卓言瞅瞅外头,只见天阴了吧唧的,似乎还有点儿小北风。心道:这还叫春光明媚啊。但见陛下难得欢乐开怀。也就不扫他老人家的兴致了,赶紧吩咐小太监们在御花园中寻一处凉亭,挂上竹帘、摆好炭盆。这才昭武帝与五殿下过去。

    待父子两人到了那名为平旦地亭子,昭武帝又是一番感慨道:“卓言啊,你有心了。这个亭子选地好,平旦既是黎明,咱们大秦朝的黑夜过去了,黎明已至啊!”

    卓言心道:我就寻思着这儿避风了。掀帘子请二位进去,便见桌上摆着小炭炉,炉中汤汁沸腾,散着浓浓的牛肉香气。炉边摆着几样清口菜蔬。还有一壶烫好的贡酒。

    昭武帝招呼秦雷坐下,父子两人先用些四珍汤炖牛肉暖胃,昭武帝便举起酒杯,满面笑容道:“雨田啊,这是庆功宴,你可要开怀畅饮哦。”

    秦雷赶紧举杯道:“父皇今日大神威,孩儿看的心潮澎湃,早就想敬您一杯了。”昭武帝咯咯一笑,便与他一碰杯。仰脖喝下一盅,口中还啧啧做声道:“好酒好酒……”

    好什么好?都淡出个鸟来了……秦雷腹诽道,他是饮惯烈酒地,对这种清淡的酒水很不感冒。但昭武帝喜欢,因为喝这种酒能显得他酒量大些。只听他微笑道:“今日能重掌朝纲。多亏雨田你的张良妙计啊!”说着与秦雷碰一杯。哧溜一声,又干一杯道:“说吧。要父皇怎么赏你?”想了想道:“晋你为亲王吧。”

    秦雷赶紧摆手道:“儿臣才多大年纪,就晋亲王,岂不是没了进步的空间,那样人声会没有意义的,求父皇换个赏赐吧。”开玩笑呢,现在若是晋了亲王,老大会怎么想?他在外面浴血奋战十多年,九死一生、功勋卓著,也不过才是双郡王而已,现在秦雷小小年纪、毫无战功,就成了亲王,难免会让他不快。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亲王与郡王,在秦雷眼里是没有区别的。

    听他如是说,昭武帝似笑非笑道:“进步空间……还是很大的……”说完这句含含糊糊、又给人无穷幻想地鬼话之后,他又笑道:“那你想要什么赏赐啊?”

    秦雷腆着脸笑道:“过年时父皇就给我一个赏赐,孩儿还想攒着,换一个大地。”他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有必要这样做,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昭武帝见其一次次立功而不要赏赐,知道他所图匪浅,眯眼看他一会儿,咯咯一笑道:“还是那句话,朕给你的,谁也夺不走,不是你的,你千万莫奢求。”

    秦雷心中暗骂道:小气鬼,我还没说要什么呢。面上还要微笑道:“孩儿知道了。”两人各怀鬼胎的喝一阵子,昭武帝便有些晕乎了,捏着酒杯悠悠笑道:“今日算是把政权收回一半了,自此以后,朝廷的一应政务,再也不是他文彦博一人说了算了……”

    秦雷笑道:“是呀,经此一役,魏筝义、田悯农、公输连等人皆与文丞相貌合神离,其余众官也是心中惴惴,只要父皇广修仁政,不计前嫌,他们必然会弃暗投明的。”

    昭武帝点点头道:“朕会怀柔视之的,”说着微微严肃道:“你最近就不要做别的了,专心把大比筹划好了,准备让谁当你的副主考啊?”

    秦雷想一想,轻声道:“据说国子监祭酒叫孔什么地,是至圣先师的嫡传子孙,饱学之士、名正言顺,儿臣以为最佳。”

    昭武帝点点头道:“那人叫孔敬德,他们家是当年武宗皇帝从齐国请过来的,用意是尊奉孔子,巩固皇权。只是这些年国内纷争,他家那一套派不上用场,也就有些怠慢了。”

    秦雷点点头,轻声道:“此人儿臣见过一面,学问是极好的,且品性高洁、极是爱国,现在这个局面下,正需要他的道德文章来帮着挽回士子们地

    昭武帝又喝一杯,啧啧有声道:“雨田考虑地不错,不过这人的品秩有些低了,与副考身份不负,”想一想,对边上侍立地卓言道:“记下来。授孔敬德以翰林院学士。仍兼任国子监祭酒。”

    卓言尴尬笑笑道:“陛下,翰林院学士乃是五品官,而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

    昭武帝微一愣,才恍然大悟,面色微红道:“朕说得是翰林院学师。师傅的师,三品虚职,传旨去吧。”卓言见皇帝有些恼了,不敢触他地霉头,乖乖恭声应下,退去传旨不提。

    待他走后,亭子里便只剩下昭武帝与秦雷两人。昭武帝摸摸有些烫地面皮。沉声道:“这次抡才大典意义非凡,朕再给你配个副考官,巡查寺寺卿李光远,你看可好?”

    秦雷心道,我能说不好吗?赶紧点头应下,又听昭武帝道:“等考试前一天,你亲自来领取试题。”接着一脸严肃道:“这次定要选些人才出来,你休得学那文彦博徇私舞弊、妄图操纵科举。”

    秦雷面上尽是惶恐道:“孩儿怎敢……”说着便一本正经誓道:“孩儿保证不让任何人鱼目混珠……”

    哪知昭武帝却幽幽道:“也不要太过死板,像今日那朝堂上那十个考生就很优秀嘛。若是有什么闪失的话,岂不是国家的损失?”

    秦雷心中暗骂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却还要一脸理解的点头应下道:“儿臣知道了,不让国家有一丝损失。”

    昭武帝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耻,与秦雷虚碰一杯,自我辩解道:“主要是用人之际。不得不行此权宜之计。下不为例了!”

    秦雷笑着敷衍道:“父皇圣明,儿臣高山仰止、崇拜不已。”

    “还不是文党闹得!”昭武帝夹一块牛蹄筋。放入口中道:“早晚要将这些个贪官污吏统统换掉……”他的牙齿已经有些松动,根本咬不动那大块地蹄筋,咀嚼的动作不由有些大,看上去竟有些狰狞。

    秦雷只好假装没看见的,一个劲的低头喝汤,心道:您老快吐了得了。但今日昭武皇帝陛下显然老夫聊少年狂,硬要跟那块蹄筋较劲,累得腮帮子酸、牙花子麻,还是没有咬动。一生气,就将其硬吞了下去。

    但他显然低估了那蹄筋的粗细,高估了自己喉咙的粗细,只听哦哦一声,昭武帝的喉咙竟然被牛蹄筋生生卡住。大秦皇帝陛下顿时满脸憋得通红,双手使劲拍打起桌子来。

    秦雷和亭外一众太监也现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救助已经快要窒息地皇帝陛下。小太监们吓坏了,这老头子要是死翘翘了,他们可都要陪葬地。有的哭天抢地道:“陛下啊,您怎么了,您可不能有事啊……”有的尖叫道:“快传太医!”太监们围着昭武帝,有的去掐他的人中、有的去拍他的后背、有的去揉他的肚子,一时间场面混乱极了。

    不知怎地,看着老头子这样,秦雷心中竟有些……开怀。看着太监们折腾一会儿,他也不敢耽搁太久,上前将围在昭武帝身边的太监扒拉开,口中大喝一声道:“都住嘴,陛下需要安静!”

    太监们一下就被他给镇住了,只见隆威郡王殿下给昭武帝叩道:“父皇,事从权宜,孩儿得罪了。”说着便霍得起身,扳住昭武帝的肩头,将他的身子压得微微前倾,撤回一手握成拳头道:“得罪了!”说完便猛地一个勾拳击了出去。

    在太监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秦雷那醋钵大小地拳头,真真切切、结结实实地命中了昭武帝柔软的小腹,正中龙袍上最大地一颗龙头,顿时将那龙头砸得凹陷下去。

    只听哦哇一声,昭武帝浑身猛地一颤,便将那卡住喉咙的蹄筋吐了出来,自然也唏哩哗啦的连带着些酒水口水汗水泪水鼻水之类的。

    看着昭武帝雨后菊花一般的脸蛋子,秦雷一脸的惶恐,俯身使劲叩道:“父皇恕罪,方才情况紧急,儿臣实在是情不得已啊……”

    昭武帝捧着肚子连续出吼吼的声音,既像是在叫,又像是在笑,不过看他的表情,八成是在叫。小太监们见陛下脱离危险,赶紧重新围上来,捶背的捶背、揉肚皮的揉肚皮。

    这些人平时受了秦雷无数地好处。此时自然要替他说话。一个个把方才地情况夸大到千钧一、危在旦夕、吓死活人的程度,让昭武帝更加确定自个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好半天,昭武帝才缓过劲儿来,双手揉着肚子,一脚踹在秦雷膀子头上。没好气道:“滚!……哎呦……”

    那一脚软绵无力,秦雷却偏要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捂着膀子小声道:“父皇保重,儿臣改天再来看您。”说完便一溜烟跑掉了。

    看他的背影,那是标准的落荒而逃,可要是绕到前面看看他地表情,却分明是一副偷了鸡的狐狸样。

    跑出老远。秦雷才放缓脚步。还一脸感慨道:“终于了了一桩心愿,以后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他曾经以为殴打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已是快乐的极限;却不曾想到,命运还给了自己殴打贵妃的机会。

    他不是个不知足的人,当上苍又让他两次殴打太子,他便已经知足了。虽然在梦里十分想暴扁昭武帝,但在现实中却从不作此奢望……殴打一国皇帝陛下,太玄幻了吧。

    然而今日,上天垂怜。他竟然真地打了大秦地皇帝陛下,这怎能不让他幸福的快要飞起来呢?也许是老天爷看我老头子被欺负的太惨了吧……秦雷很认真的猜测道。

    直到见过瑾妃,与她说会子话,在到后堂见永福诗韵时,他脸上仍旧挂着开心的笑容。

    永福正在午睡。绣房中只有诗韵在垂做着女红。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诗韵惊喜的起身,正与秦雷看了个对眼。好半天。她才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中的活计往身后一藏,小声道:“公主睡了。”

    秦雷心中好奇,若是云裳在做活,他一定会夺过来看看。但诗韵素来端庄,两人也不算太熟,他自然不好与其打打闹闹,只好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诗韵也红着脸从里屋出来,站在秦雷面前,款款行礼道:“民女参见殿下。”

    秦雷有些尴尬道:“忒客气了点吧?”心道咱俩都那啥了,还有啥好参见的啊。

    却听诗韵柔声道:“这里不比温泉宫,若是民女有失礼的地方,别人会笑话公主的。”

    秦雷这才释怀道:“我还以为咱俩的关系又倒回从前了呢。”

    诗韵显然听懂了秦雷地这句混账话,玉颈一下变得通红通红,低头蚊鸣道:“殿下再说……人家可要回去了。”

    秦雷眉开眼笑地低声道:“这才对嘛,民女民女的多生分。”又一本正经道:“李医官,孤要问问你公主地病情,跟我出来一趟吧。”说完朝诗韵挤挤眼睛,转身离去。

    “遵命。”诗韵脆生生应一句,便跟着秦雷出了房间,在后花园一前一后漫步。

    秦雷放缓些脚步,诗韵便稍微加快点,仅仅落后他半个肩膀,两人沉默的走了一阵,终是秦雷打破了安静,轻声道:“永福身子如何了?”

    诗韵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乐先生的方子很厉害,公主现在疼痛大减,用膳休憩都很好,身子旺健了许多呢。”说着悠悠叹口气道:“最多一年,就能大好了。到时候,也用不着我这半吊子医官了。”

    秦雷先是一怔,旋即尴尬笑笑,挠头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诗韵红脸轻声道:“奴家不是那个意思,乃是有些舍不得这段自由日子。”又怕他误会,姑娘鼓起全身勇气,美目深深看了秦雷一眼,文鸣道:“奴家是相信殿下的。”声音虽低,却坚定不容质疑。

    想不到素来矜持的女孩,竟说出如此深情果决的话来,秦雷一时有些痴了

第三六八章 赶大集 玩鸟买糖人

    天气渐渐转暖,河面早已恢复通船,但那偶尔浮现的冰碴子,还是会提醒人们,冬天刚刚过去。

    虽然春风依旧料峭,但河边柳树上毕竟已经开始浮现出淡淡的鹅黄,这多少让满怀希望出来踏青的人们,不会太过失望。

    现在已是二月底,大比的筹备已经基本到位,秦雷便搁下手头的活计、出来透透气,反正那边有麴延武、孔敬德、李光远三个盯着,横竖出不了大事。

    回府换身便装,叫上早就企盼着的若兰妹妹。此时积雪初融、青黄不接,到处黑一块、白一块、黄一块的,正是一年中最难看的时节。两人也没有去远处,出了府便沿着小清河漫步,好歹还能看个船来船往不是。

    若兰今日穿一条嫩绿色的撒花裙子,头上简单的梳了个垂云髻,却将她的青春明艳恰到好处的衬托出来,显然这身打扮并不是看起来那样随意而成的。

    她浑不在意四周景色的匮乏,甚至还满脸幸福的轻声哼着歌,那娇憨动人的模样,却要比四下的风景美上数倍,引得船上水手纷纷侧目。若不是看见前后如狼似虎的黑衣卫,水手们怕是要口哨声四起了。

    若兰也现那些水手在看自己,赶紧住了口,低眉顺目的站在秦雷身边,小声道:“奴婢不是故意的,爷莫生气啊。”

    秦雷浑不在意的笑笑,轻声道:“若是他们视而不见,我才会真的生气呢。”若兰一阵不依。虽然知道殿下没有生气。却也坚决不在河边散步了。

    秦雷便带她往南,到乡俗气息最重地铁狮子大街闲逛。还没到地头,就见着前面人山人海,秦雷奇怪道:“往日来时未曾见过这么多人。”

    若兰掩嘴轻笑道:“爷您有所不知,今儿二月二十六。正是南市大集地日子。”秦雷瞪大双眼道:“是吗,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说着一把抓住若兰柔若无骨的小手,一脸紧张道:“这么多人,莫要走丢了。”此时尚无灭绝人性的程朱理学,男女之防还不太重。

    若兰小脸一下变得通红,无力的抽了几下手,现被攥得紧紧地。便心安理得的任他握着挤进了人潮。兴致勃勃的逛起来。

    铁狮子大街平日里便是中都百姓买卖东西的场所,现在又逢大集,人流何止多了一倍。这人一多,许多平时不多见的杂耍卖艺、民间手艺、小吃美食等等,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让两个久居深宫大院的男女青年看的目不暇接、直恨爹娘少生了两只眼。

    买上两串晶莹剔透地糖葫芦,捧上一把香脆可口地炒榛子,两人边吃边走,边走边看。看着前面围了一大堆人。两相视一笑,便撒欢一样挤进去,只见场中是一张桌子,桌上是一个铁盒,桌边一个带鸟的中年人……呃。准确的说。应该是胳膊上停着一只小鸟的中年汉子。

    众人的眼光都被那紫色羽毛的小鸟吸引,只听那汉子嘶声道:“诸位。俺这小鸟可以把大钱从你们手里叼出来,再放进这铁盒子里。”

    围观的百姓笑道:“扯呼吧你就,要真那么神的话,你还出来卖艺作甚,把自己的鸟放出去,让他往家里到钱不就得了吗?”

    却见那汉子一脸不屑道:“那不成了偷鸡摸狗了吗?俺虽然是苦哈哈一个,却也不稀罕那些脏钱。”说着清清嗓子唱道:“天生一个爹娘养,出门在外朋友帮,诸位大爷看一段,若是还成您打个赏!”

    唱罢一段,那汉子团团一躬道:“诸位大爷谁愿意拿个昭武制钱出来试试。”众人看看那加了盖地铁盒子,心道:这玩意哪是个鸟可以顶开的?若是真能顶开,那也算是看了一景,不就一个大钱吗?便有不少人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或几枚铜钱,哄笑道:“你可能帮手,不然俺们就把你的鸟毛拔了。”

    那带鸟汉子哈哈一笑道:“中!”说着一抖肩膀,那紫色小鸟便展翅飞出,轻巧的从一人手上把钱衔走。小鸟又转身用鸟头顶开铁盒,将钱币放进盒内,动作一气呵成。眨眼之间,便飞回了那汉子肩上。

    带鸟汉子手中便伸出一粒绿豆大小的鸟食,小鸟啄食了,又飞出去叼一枚铜钱回来放进铁盒,再去找主人领一粒奖赏。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光看着小鸟出神,不一会儿便被那小鸟啄去十几枚铜钱。

    这时那小鸟也吃饱了,那汉子便把它往肩上一搁,朝众人团团作揖道:“谢谢各位衣食父母!”竟然是歇业了,众人啧啧称奇一阵,便渐渐散了。

    秦雷却与若兰留了下来,对那正在收拾摊子地汉子问道:“方才还有那么多地大钱没收,你为何急着收摊呢?”

    那汉子憨憨一笑道:“俺的鸟饱了。”

    秦雷笑道:“我看你这鸟并不稀奇,只是训练方法得当罢了,为何不多养两只,也好多收些铜钱?”

    那汉子使劲摇头道:“俺爹说了,一只鸟,死规矩!鸟多了,俺就没饭吃了。”

    这汉子虽然说得稀里糊涂,秦雷却听明白了,点头赞道:“不错,若是鸟多了,一次把人家几十上百文钱都叼走了,谁还跟你玩第二次?”说着打个响指,便有一块碎银子落在那汉子手中,只听秦雷笑道“方才没有制钱,现在补上,”那汉子还没反应过来,秦雷便已经拉着若兰往下一个地方去了。

    两人转了一阵儿,又在一个专注摆弄小玩意地老人身边驻足。只见那老顺手拈来几根薄草,轻巧地折折扭扭。或变成一只振翅欲飞的蜻蜓。或变成一只无畏当车地螳螂,或变成一只跃跃欲跳地青蛙,或变成一只戏水的青虾,草编的小龙威武神气,草编的蚂蚱活灵活现。

    老人边上的摊子。是个吹糖人地青年,只见青年将鸽子蛋大小的糖稀揉在手里,抽出一条含在嘴中。嘴里一边儿吹气,手上一边儿活动,不到二十息,一只昂挺胸的公鸡,跳跃在手中。此外。剪头影的、捏面人的、做绢人的、雕生肖的、绘风筝地。各有一手绝活。

    见若兰看得双眼直,秦雷哈哈笑道:“买了买了,全都卖了。”石敢赶紧上来会账兼当苦力。

    三人先来到那编草地老人身边,那老一听说对方要包圆,有些不相信的问道:“您是说桌子上这十几个都要了?都买得话可很贵的。”

    秦雷心中无奈道:难道我看上去买不起吗?便装傻问道:“难不成单买要便宜些?”

    谁知那老居然点头道:“是呀,一个小玩意三文钱,这一共是十五个,您得给六十文才行。秦雷目瞪口呆道:“等等等等,我小时候算术不好……”说着掰指头算道:“六十文买十五个。一个就是……”

    “四文钱。”老汉真以为他不会算账,很认真的答道。

    秦雷一手伸出三个指头,另一手伸出四个指头,在老头面前比划道:“一个买三文钱,我买的多了却要四文钱。您非但不优惠。还要涨价……”说着一头雾水道:“有你这样做买卖的吗?”

    那老汉也大睁着双眼,一脸天经地义道:“您买的多了别人就买不着了。俺要是想让别人也买,就得多出一份力,所以您就得多给钱。”

    秦雷挠挠头,怎么也寻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好半天才吭哧道:“多出点力,多挣点钱不好吗?”

    “累!做多了累。”老汉很认真道:“俺一般就做一百个。”

    秦雷感觉自己遇到了真正的哲学家,对边上地若兰道:“给我擦擦汗。”若兰赶紧掏出香帕,细心的给秦雷拭去额头的白毛汗,轻声道:“爷,想不明白就别想了。”

    秦雷坚决摇摇头,对老头沉声道:“你今日还可以做一百个,且还可以早收摊,”说着有些不确定的看老头一眼,心虚问道“对吧……”

    边上围观的尽是些孩子,他们可不管秦雷穿着什么绫罗绸缎,刮着脸皮嗷嗷起哄道:“没羞没羞真没羞,没钱还要充大方……”

    秦雷朝一帮小屁孩狠狠一瞪眼,呲牙咧嘴道:“谁说老子没钱,我就是想问明白了!”

    小孩们丝毫不怕他,闻言吵吵道:“那你就快点啊,我们还要买呢。”

    这是,那老朝秦雷笑道:“您也听见了,他们也要买,所以您多买了,俺就得多做些,给孩子们补上。”

    秦雷终于算是把这事儿拎清了,按住案台认真道:“我总结了一下,你看看说地对不对,”老咽口吐沫,心道:这人太认真了。

    只听秦雷魔怔了一般正色道:“你因为怕辛苦,所以不愿意多做草编,”老点点头,小声嘀咕道:“您别吓唬俺,俺不涨价就是了。”竟是被秦雷这模样吓住了。

    却见秦雷猛地一摆手道:“别打岔!”老吓得赶紧捂住嘴,又听他继续喃喃道:“但你不愿意让孩子们失望,所以便要多做些,对不对?”

    老畏惧地点点头,心道:怎么碰上这么个二傻子?

    秦雷这才拊掌笑道:“所以就得由我这买得多的多付钱,有理啊有理……”打个响指,便有一块碎银子落在老掌心,老掂了掂,又递还给秦雷道:“这是二钱银子,俺找不开。”二钱就是二百个制钱,要找给秦雷一百四十个,此时天色尚早,老开张不久,自然没钱给秦雷。

    秦雷摆手笑道:“六十文草编钱,一百四十文咨询费,不用找了。”说完便离了这摊子。自有黑衣卫收拾那些草编。

    没走两步。秦雷又寻思起来,喃喃道:“不对呀,要是没有我,他能多卖出十五个吗?为什么要我付钱呢?”两种价值观在隆威郡王殿下脑中激烈地冲突,快要把他折磨傻了。

    若兰担忧的看着王爷。拉拉他地衣襟道:“爷。咱们走吧。”总不能眼瞅着王爷神道了吧,只好赶紧离开这儿。

    秦雷点点头,口中却道:“我再问一个人,看看到底是我秀逗了,还是他们傻缺了。”说着便到吹糖人地边上道:“一个糖人多少钱?”

    “五文钱,大官人。”吹糖人的知道来了大主顾,笑得跟个虾爬子似的。

    秦雷翻翻白眼。心道:怎么说话呢?我就值五文钱啊?好在他没兴趣做这些口舌之争。接着问道:“我要是买你两个呢?”

    那吹糖人的笑道:“俺给您便宜点,八文就好了。”

    看来还有正常的,这人要重重地赏。秦雷如释重负道:“你也不用便宜,给我来四十个吧。”说完一打响指,石敢便把一块二钱的碎银子扔到吹糖人手中。他不愿让别人感到被施舍,即使想给别人好处,也要经过这种多此一举的交换才行。

    那吹糖人也垫垫银子的分量。秦雷正等着他道谢,却见他也把那银子递回来,一脸为难道:“您这才二钱银子。不够啊。”

    秦雷差点没摔在地上,扶着石敢的肩膀,炒豆子似的叫道:“一个糖人五文,四十个糖人不是二百文是多少?”

    吹糖人的坦然道:“您不能这么算啊……您买多了自然要贵些。”

    秦雷咬牙切齿道:“你方才还说要优惠来着……”语调中竟有些幽怨。

    吹糖人地一脸无辜道:“您买地少可以优惠,但买多了就一定得加价了。”

    嗯嗯……秦雷差点背过气去。一脸茫然道:“为什么呢?”

    吹糖人很认真道:“您也看见了。这糖人吹起来挺费劲。您要三五个还行,俺立马吹给您。还可以给您优惠。但要是多了的话,比如说四十个,俺腮帮子疼不说,还会感觉很……枯燥。”说着朝秦雷陪笑道:“所以您得多给点,不然俺不乐意干。”

    秦雷一听,也是这个理儿,却感觉脑子已经一团浆糊,挥挥手,让石敢派人善后,他便带着若兰离了市集。待人声稍小些,若兰才怯生生问道:“爷,您没事吧?”

    秦雷挠挠头,咧嘴笑道:“我很好,非常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若兰心道:看来还是魔怔了。刚要说话,却感觉小手被王爷紧紧攥住,只听他喃喃道:“我很庆幸,能生在王侯之家。若是一开始就市井乡里,怕是会混得很惨。”

    若兰不信道:“您那么大本事,到哪都是好样的。”

    秦雷呵呵一笑道:“原先我也是这样认为,但今天才现,我的思维方式与普通老百姓是如此的不同……他们那朴素的价值观、认真的生活态度,让我无地自容啊……”

    若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更加笃定他今日有些不正常,拽拽秦雷的袖子,小声道:“爷,天色不早了,该回府用膳。”

    秦雷摇头笑道:“今天难得出来,就在外面吃吧,虽然没有府里做得精致,却也别有味道。”指着前面一家三层酒楼道:“那里是状元楼,狮子头、粉蒸肉、糖醋鱼,做得都很地道。”若兰巴不得跟他在外面多待一会,自是无不应允。

    两人进了店,径直上了三楼,挑个临窗户的位子,坐下后也不点菜,对小二道:“拿手菜肴只管上!”小二眉开眼笑道:“好嘞……三楼甲桌,店中招牌菜肴尽管上,您老喝茶稍后,很快就来了。”说完便蹬蹬蹬跑下楼去。

    走了半晌,两人也有些累了,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小声说着话。秦雷一抬头,却看见角落坐着一道熟悉地背影,不由笑道:“辛兄怎么在独酌啊?”——分割——

    俺也是个手艺人,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拉

第三六九章 把那四条腿儿都锯喽

    书生闻言回过头来,果然是那白面辛骊桐。

    辛骊桐等人乃是二月风波的引子。当时他们因为保护难民而被捕,士子们为了将其营救出来,集体去相府请愿,这才引出了后来的惊涛骇浪,乃至令朝局大变。

    只是他一开始便被捉进了兵马寺的牢房,自然也没机会去承天门前上书、没缘份见到昭武帝,没福分金殿旁听,自然也不知道秦雷的真实身份了。此时见到秦雷,他先是一愣,过会才恍然笑道:“原来是伍公子。”

    秦雷哈哈笑道:“辛兄可是贵人多忘事啊,”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座位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辛兄何不过来同坐。”

    辛骊桐看起来颇为意动,但见边上坐着女眷,也不好贸然上前,不由有些踯躅。

    若兰是个有眼神的,闻言起身微笑道:“奴婢还没逛够,正想跟爷讨个空呢。”

    秦雷却摇头笑道:“只管坐着,这又不是在家里,哪有那么多规矩套子?”

    辛骊桐也笑道:“是在下拘泥了。”便过来与秦雷两个并桌。

    酒菜流水价送上来,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桌子,秦雷与辛骊桐对酌几杯,这才笑问道:“三月初一就是大比,辛兄还有闲情出来饮酒,看来已是成竹在胸了。”

    听了秦雷这话,辛骊桐满面羞愧道:“哪里是什么成竹在胸,只是心里烦闷,出来借酒浇愁罢了。”

    秦雷与他虚碰一杯,摇头笑道:“殊不知借酒浇愁愁更愁,何况独酌乎?”边上的石敢和若兰听了。心道:王爷今日可真有文化啊……

    殊不知那日李浑嘲笑秦雷与他一般不文。令此次春闱的主考官大人颇为汗颜,现在每天都要拿出一两个时辰来奋图强。起初向看一些经史子集之类的,只是那些书言简意赅到令人指,只消看三五行便可令人酣然而眠。最后只好找些《太平广记》、《开元遗事》之类的传奇小说来看,好歹有些情节描写。还能将就着看一会儿。

    好在展卷有益,连看了十几天小说,说话也半文不白起来……要地就是这个效果!秦雷心中得意道:老子只要包装个门面罢了,难不成真要皓穷经、汗牛充栋?话说这两个成语也是新学地。

    辛骊桐只是苦笑不语,秦雷又问道:“怎么不见那位商德重商兄?你们不是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吗?”

    辛骊桐闻言真心实意赞道:“伍兄实在是高才,在下向来自负读书万卷,但您接连两个用典。却都没听说过。”说完书呆气十足的朝秦雷拱手道:“还请伍兄不吝赐教。”

    秦雷有些奇怪道:“什么用典?”

    辛骊桐赞道:“伍兄用典随心所欲。便如雨落碧波了无痕。您方才接连用了成竹在胸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两个典故,”说着捏起粒茴香豆沉吟道:“前一个的意思应该是心中有数,但意境上十分雅致……胸有成竹好画竹,实在雅致的很……”

    秦雷瞪大双眼道:“你以前没听过这说法?”

    辛骊桐摇头道:“未曾听说过,”说着一脸坦然道:“我华夏文化博大精深,学生所学不足十一,自然会有没听说过地典故。”

    秦雷使劲回忆半晌,讪讪笑道:“那是齐国一个住在东坡的苏老夫子说的,可能还没开始流行。”

    辛骊桐颔笑道:“正是。但凡妙辞佳句,往往百年后才能成为经典。”秦雷刚要擦擦汗,又听他十分认真问道:“那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呢?也是那苏老先生所言吗?”

    秦雷尴尬笑笑道:“他们是东齐芭蕉山上的两个好汉,向来出双入对、形影不离,所以那里的人们便用这个说法来比喻两人感情好到分不开。”怕这书呆子再问。秦雷赶紧从学术层面跳出来道:“就是说的你与商兄那种关系。”

    辛骊桐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闻言有些萧索地叹一声道:“今时非比往日了,商兄现在应酬颇多。却没时间与在下喝酒了。”

    秦雷奇怪道:“他一个应试的举子,能有什么应酬?”

    辛骊桐夹筷子炒韭黄,微笑道:“伍兄岂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么?商兄有幸见得天颜、现已贵为天子门生,将来注定要居庙堂之上地,自然有络绎不绝地逢迎之客。”

    秦雷见他只是羡慕,却无嫉妒之意,遂温声安慰道:“现在朝廷换了考官,又严查舞弊,以辛兄高才不难考中,到时候不也是登堂入室的天子门生了吗?”

    哪知辛骊桐一脸苦涩道:“换了考官不假,可该舞弊还是要舞弊的……”

    秦雷见他神色凄婉,不似说风凉话的样子,不由沉声问道:“辛兄可是听到什么消息?”

    辛骊桐只是随口感慨,却没料到这伍公子如此敏感。起先只是摇头不语,直到秦雷追问再三,才喟叹一声道:“公子稍等片刻。”说完径直起身下楼,不一会儿便拿着个信封子回来,递给秦雷道:“公子您看。”

    秦雷满腹狐疑的接过那信封,抽出信瓤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三句话:一等两千两、二等一千两、三等五百两。横竖看几遍,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辛兄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是什么?”

    辛骊桐苦笑道:“您有五百两的话,便可得到第一场考试的试题;一千两便可得前两场的试题,两千两就可得到此次春闱全部三场的考题。”说着一脸不忿道:“现在有钱地考生已经人手一份,而像在下这样穷学生。只好在边上看着干生气了。”两千两白银。对于一般地富户来说,也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砸锅卖铁也不一定能凑出来。

    秦雷一脸不信道:“据我所知,就连主考的五殿下都还不知道试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买到呢?”说着呵呵笑道:“莫非是有人杜撰些试题来诈骗不成?”

    辛骊桐知道这位秦伍公子贵不可言。所说应该不虚。闻言先是一喜,转眼又摇头道:“若是凭空叫卖,哪能让人趋之若鹜呢?关键人家有担保。”指了指那张信纸的页脚,秦雷才看见一行蝇头小字道:凡购买,皆可与中都万里楼签押,若有出入,十倍赔偿。

    辛骊桐沉声道:“万里楼可是日进斗金地中都第一楼。所以大家都信……我也信。”

    秦雷终于笑不出来了。端着酒杯沉默半晌,这才幽幽问道:“在哪里能买得到呢?”

    “状元楼就有,只要您把宝钞装进这信封里,交给二楼角楼那个穿皮袄地,他就会给您取试题和文书来。”

    秦雷面色凝重地寻思一会儿,对身后侍立的石敢道:“去买一份回来。”石敢小声道:“王爷稍等,属下先回去取钱去。”说完便要转身离去。谁也不会没事带那么多钱逛大街,不纯粹招贼吗?

    辛骊桐见秦雷竟然真格要买,连忙阻止道:“公子且慢。没有举人身份,是有钱也买不着地。”

    秦雷皱眉道:“还挺麻烦呢。”

    辛骊桐轻声解释道:“那文书只能是举子本人签订,旁人代替不得。”

    秦雷冷笑道:“我就偏假冒呢?”话语中已经带着丝丝火气。

    辛骊桐不知道这位伍公子为何如此生气,赶紧小心翼翼道:“我们举子除了路引之外,还有省里出具的证明文书。上面还附着画像呢。”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冒名顶替的法子。

    秦雷哦一声。稍一寻思,便使劲一拍桌子。朝辛骊桐道:“你去买就成了。”

    辛骊桐脸色一下涨得通红,微微激动道:“子曰:君子义以为质,得义则重,失义则轻,由义为荣,背义为辱。在下虽然久试不第,潦倒若斯,但也万万不会做这种有违道义之事。”说完便气鼓鼓的望着秦雷,似乎随时会拂袖而去。

    秦雷与他对视片刻,方才展颜笑道:“辛兄误会了,在下开玩笑的。”说着亲自给辛骊桐斟杯酒,温声道:“秦某给你赔不是了。”却弄得辛骊桐颇为不好意思,半起身子双手接过酒杯,满脸自嘲道:“公子乃是一片好心,只是辛某过于迂腐了。”方才生出地那点不快尽去,两人地关系反而近了些。

    秦雷寻思一下,又对石敢吩咐道:“你去那儿找那个谁,让他去买份考题回来。”他虽然说得含糊,但石敢却听得明白,赶紧点头应下,去找大合源的少东家不提。

    让这事儿一搅和,秦雷也没了吃酒的心思,心不在焉的与辛骊桐又吃了几盅,那辛骊桐虽然有些迂腐,却也不是不长眼,举杯笑道:“君子之聚,兴尽则散,在下也该回去温书了。”

    秦雷抱歉的笑笑道:“也好,咱们改日再聚,”又意味深长笑道:“下次却要在探花宴上对酌了。”

    辛骊桐闻言微微笑道:“承公子吉言,若是辛某有幸雁塔题名,定要敬您三大碗。”

    秦雷哈哈笑道:“一醉方休。”便与他一道下楼,挥手各奔东西。

    与辛骊桐分别后,秦雷又要带若兰继续逛街。若兰却微笑道:“爷的正事要紧,您只管去忙,奴婢坐车回去就行。”

    秦雷歉疚地握着她的小手,轻声道:“难得出来一天,还没有让你尽兴……”

    若兰摇头微笑道:“今天吃了那么多好东西,还买了那么多小玩意,奴婢可很开心了。”

    秦雷目光柔和的望着她,点点头,招手让沈乞将她送了回去。

    大概下午十分。石敢终于带着试题回来。依旧是个黄皮信封。里面是几张薄薄的纸片:大部分是试题、还有一张是万里楼东家楼万里亲笔签押地保书。

    看着那保书上鲜红的楼万里私印,秦雷眉毛拧成了凹字形,他能感到自己心跳骤然加……虽然还没有从昭武帝那儿拿到试题,但他几乎已经笃定,这就是真题。

    “进宫!”秦雷霍然起身。沉声喝道。昭武帝赐他内宫行走地腰牌,在每日宫门关闭之前可以自由出入,无需通报。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在御书房见到了昭武帝。

    自从二月初六早朝之后,文彦博便称病在家,竟是将朝政尽数归还了昭武帝。短暂地兴奋之后,昭武帝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奏章、议事之中。据说曾创下了连续三昼夜不出御书房地记录。若不是老家伙十几年来就盼着这一天。怕是早就累趴下了。

    饶是如此,当秦雷见到他时,还是被昭武帝憔悴不堪地样子吓了一跳,赶紧伏呜呜哭道:“父皇,您可要保重啊……咱不能这么玩命了……”身为资深熬死卡影帝,说哭就哭只是小儿科。

    昭武帝有些呆滞的望着秦雷,过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嚎丧什么,朕还没死呢……”说着把手中地奏章一扔,唏嘘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国家的事儿太多,朕就是把这条老命搭上,也是干不完的。”

    秦雷拿袖子抹抹泪,颤声道:“父皇应该高屋建瓴、思考些国家大政方针的事情,岂能被这些琐事羁绊?”

    昭武帝闻言一愣。旋即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看来那件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秦雷点头道:“时机正好成熟。”

    昭武帝也点头笑道:“今晚你就别走了,陪朕把这些奏章看完了。咱们再好生议一议那……内阁。”对这个新名词,昭武帝还有些陌生。

    秦雷苦笑一声道:“儿臣遵旨,但是请父皇先看看这个。”一边从怀里掏出那信封,一边解释道:“这是儿臣今日从外头买到的,据说京里富裕举子已经人手一份了。卓言上前接过那信封,转呈给昭武帝,昭武帝一边抽出信纸,一还轻松笑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兮兮?”只往那纸上扫了一眼,他便呆住了。

    只见上面写道:“三道四书题中:论语乃是畏大人之言两句;中庸是君子未有不如此两句;孟子是以予观于夫子至远矣两句。诗题乃是千林嫩叶始藏。”这正是他亲自所出地会试第三场地考题。

    昭武帝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颤抖着翻看其余两片考题,只见那第一场的史论五篇、第二场的策论五道,也与他前日所出一模一样,连每一题的顺序都不变。

    昭武帝狭长的双目眯成了一条细线,却闪烁着人的寒光,秦雷和卓言都知道,这是他暴怒的前兆。

    果然,将楼万里的保书一道看完之后,昭武帝便将这几页信纸狠狠拍在御案上,把案上地笔墨纸砚、印玺奏章生生震得一跳。昭武帝尤不解恨,伸出双手要把那千年金丝木做的御案翻倒。

    秦雷心道:看把你能的……

    果然,任凭昭武帝把脖子都憋紫了,也不能将这重愈千斤的案台反倒。皇帝陛下不由恼羞成怒咆哮道:“还不过来帮忙?”

    秦雷和卓言顿时瞠目结舌,心中狂叫道:不会吧……我们帮你推算怎么回事儿?

    好在边上有懂行的御书房太监叩道:“陛下,这御案四脚是扎根地上地,多少人都推不动。”

    “那就把这四条腿锯了!!”只听大秦皇帝陛下暴怒道-

第三七零章 梳洗梳洗

    秦雷满怀兴奋地期待着锯翻御书案的那一刻。

    却听卓言在边上陪笑道:“陛下息怒,这御书案四脚扎地,连接皇宫气脉,锯之不详啊……”

    昭武帝这才撒了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对卓老太监低吼道:“给我把楼万里那个杀才拘来!”

    卓言刚要应下,秦雷硬着头皮开口道:“父皇斟酌,打草惊蛇啊……”

    昭武帝见自己掀桌子也不行,拘个人也不成,憋屈到了极点,愤懑的吼一声,将御书案上铺着的金黄流苏桌布一掀而起,终是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印玺奏章统统甩在了地上,唏哩哗啦打碎了一片。

    昭武帝见终于如愿以偿,这才稍稍顺了气,冷眼看着小太监们跪地收拾残局,咬牙切齿道:“是谁偷的?”

    秦雷轻声道:“请问父皇,这试题可有别人知道?”

    昭武帝摇头道:“乃朕亲自出题,并未让任何人见过。”这次大比对他意义非凡,含着他选贤择优、重组班底的希望,自然要格外重视。

    只见昭武帝从腰间取下一把铜钥匙,对边上侍立的卓言道:“去朕的寝宫,把那个盒子拿来。”卓言双手接过钥匙,领命疾步退下。

    太监们把地上东西收拾妥当,重新换上一套笔墨纸砚、又把散乱的奏章码放整齐,便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御书房。

    房中只剩下昭武帝与秦雷两个,顿时安静下来。

    幽幽望了低眉顺目的儿子一眼,昭武帝沉声道:“楼万里乃是朕的探子……头领。”

    回想一下老头子与万里楼地轶事,秦雷毫不意外。只是面上还要意外道:“那他怎敢……”

    昭武帝微微眯眼,沉声道:“自从十几年前,朕偶然救了楼万里那厮之后,他便一直为皇家服务……”

    秦雷轻声问道:“是为皇家密谍服务,还是为父皇服务?”

    昭武帝面色微为难看道:“为朕服务,他的任务乃是暗中监视皇家密谍。”

    “父皇原先对这人什么评价?”秦雷轻声问道。

    昭武帝摸一下眉毛,淡淡道:“原先以为他是朕之忠狗,现在看来不过是条忘恩负义的……狗。”

    秦雷抿嘴道:“此人竟敢用自己的私印出具担保,实在是胆大包天。”

    这看似无意的一说倒提醒昭武帝了。他寻思一会儿,才皱眉道:“此人年轻时颇有几分胆色,但早被七年前的腥风血雨吓没了锐气,现在为朕做事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怎会如此肆无忌惮呢?”泄露考题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不是丧心病狂。不会如此铤而走险的。

    秦雷轻舒口气道:“此事颇有些玄机,还请父皇三思。”

    这时卓言双手捧着一个黄绫包袱进来,跪捧在御阶之下。

    昭武帝接过那包袱,将其搁在御案之上,仔细观察了半晌,这才面色凝重的打开。露出里面精致地铁盒来。只见那铁盒上纵横贴着两条黄色的封条,上面还加盖着猩红的皇帝行玺。

    秦雷见那封条完整无损,可昭武帝却捧起铁盒,眯眼看了半晌,便重重将其搁在案上。面目阴沉的嘶声道:“被人动过了。”他在铁盒上夹了一根极细的头。只要有人打开铁盒,那头自然就会掉落。现在夹头的位置空空如也,不用说也知道生了什么。

    秦雷估计昭武帝在盒子上动了手脚,也不多问,只听他阴声吩咐道:“待关闭禁宫五门之后,便不许任何人进出!再把乾明宫地宫人全部拘起来。连夜严加审讯!”卓言赶紧领命下去。

    昭武帝盼了这多年。好容易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谁成想翅子还没扑棱开。就被人兜头一闷棍,心中自然恼火不已。秦雷看他双目中寒光隐现,知道他已经动了杀机。

    陪着这头暴怒的老狮子待了半晌,直到酉时末,卓言才又重新出现,面色凝重道:“启奏陛下,奴婢已经审讯了您寝宫的十八名宫人,俱言三日内只有三公主一人进过您的寝宫。”昭武帝对待女儿向来要宽于儿子,山阳公主横行禁宫多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山阳?”昭武帝沉吟道:“不大可能吧?”

    秦雷突然出声问道:“她可带侍女宫人一道进去了吗?”

    卓言摇头道:“不曾有过,公主殿下乃是一人进殿,”说着有些无奈道:“正因为没有人证,也无法为公主殿下洗脱嫌疑。”

    秦雷断然摇头道:“看方才父皇察验,那盗书之人分明是心细如,显然不是河阳那种毛躁性子能做出来的。”虽然素来不喜欢这个疯丫头,但该帮还是要帮地。

    昭武帝闻言点头道:“叫她来问问。”

    不一会儿,一头雾水的山阳公主便被带过来,给昭武帝行礼后,想了想,又给秦雷福一福道:“五哥……”

    秦雷朝她点点头,温声问道:“山阳,父皇让我问你,三日前你为何去乾明宫啊?”

    山阳也感觉出气氛的凝重,哪里还敢放肆,小声道:“他们说父皇找我,我就去了,结果转一***也没看见人。觉着肚子饿了,便回去吃饭了。”

    听她掺杂不清的回答,昭武帝越她做不出那种事情来,遂沉声问道:“谁可以作证呢?”

    山阳睁大眼睛想了想,委屈道:“门口的守卫也不让随从进门,女儿我就一人进去了,却没有证人。

    秦雷微笑问道:“那是谁传地话呢?”

    山阳下嘴唇紧紧包住上嘴唇,使劲想了半晌。却泄气道:“不认识。”

    秦雷依旧微笑问道:“那可记得什么样子?”

    “不记得了。”山阳畏惧地摇摇头,彪悍的人只佩服更彪悍地,秦雷无疑比她彪悍万倍,所以她对秦雷佩服万分。怕自己显得太笨,又使劲想一会,终于拊掌笑道:“想到了,是三个太监!”

    秦雷勉强微笑问道:“很好,记性不错。”又清清嗓子道:“现在让你辨认,你还能认出来吧?”

    山阳点头道:“我是过目不忘的。”

    昭武帝冷哼一声道:“方才还说不记得模样了。”

    山阳委屈道:“我心里清楚。就是说不出来,但见了一定是认识的。”

    昭武帝耷拉下眼皮,对秦雷道:“拿着天子剑去查办此事,朕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秦雷朝昭武帝拱手道:“遵旨。”便从墙上取下那柄代表皇权地宝剑,带着山阳出了御书房。

    不到一刻钟,一行人便到了乾明宫。宫里所有地太监宫女都已经被看押在耳房中,见秦雷提了天子剑进来,都瑟瑟抖的跪在地上,没人敢抬头窥视。因为昭武帝这些日子都在御书房,大部分宫人都跟了过去,是以只有屋里这十八人留守乾明宫。

    秦雷命令众人站起身子排成队。一个接一个地走到面前,让山阳查看,人数也不多,不一会便看完一遍。

    山阳皱着眉头又让这十八个宫人走一遍,却没有现一个记忆中的面孔。只好对秦雷摇摇头。小声道:“没有。”

    秦雷又问一遍,见山阳还是坚决摇头,只好对卓言道:“把在御书房伺候地宫人也集合起来,再查。”

    御书房的太监宫女足足有三百多人,光太监也有二百多。等把这些人也看完,已经是戌时末了。山阳公主还是没有找到那三个太监中的任何一个。

    秦雷再想把内宫所有太监都集合起来。但山阳公主早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估计看到什么都像是枕头了。他只好先放她回去睡觉。自己则带着卓言重新回到乾明宫。

    “人数清点完了吗?有没有偷逃的宫人?”秦雷一边走,一边沉声问道。

    卓言摇摇头,细声道:“御书房三百一十二名宫人、乾明宫一十八人,共计三百三十人在册,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秦雷皱眉道:“看来他们易容了。”顿一顿又道:“有没有相熟的宫人进出乾明宫,说不定他们未曾在意。”

    卓言苦笑一声道:“乾明宫乃是陛下的寝宫,岂是可以随意进出?都是要在宫门外报备地,那记录册上干干净净,并无任何人的记录。”

    秦雷淡淡道:“也没有山阳出入的记录。”

    卓言面色微窘道:“哎,山阳公主乃是陛下亲女,谁敢让她留名登记?”

    秦雷撇撇嘴道:“所以不能迷信记录。”说完一脚踹开角房的门,大步进了房间,把里面的看守和宫人齐齐吓了一跳。

    冷冷扫视一圈,把十八个宫人都吓低了头,秦雷指了指边上的卓老太监道:“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宫人们小声答道:“卓总管。”

    秦雷坏笑着看卓老太监一眼,咯咯笑道:“那知道二十年前他是什么人?”众人心道:二十年前,我们还没生出来呢。

    也不卖关子,秦雷嘿嘿笑道:“他就是江湖人称十八层地狱地黑道枭雄卓阎王,生平最爱把人折磨致死,什么挖心割鼻,剥皮凌迟,对你们卓爷来说,那都是玩剩下的。”

    卓言听他信口胡说,心中苦笑不已,但面上还要配合着桀桀一笑道:“王爷有所不知,当年我最爱的乃是梳洗。”

    众人心道:“过于秀气了吧?”

    却听卓言森森道:“先把人犯剥光衣服,赤身*放在铁床上,用滚开的水哗啦往他的身上浇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地皮肉,就像民间过年杀猪时。用开水烫过之后,给那猪身子去毛一般,直到把皮肉刷尽,露出白骨为止,”

    一阵阴风吹过,再趁上他干枯恐怖地面容,让屋中人无不毛骨悚然,卓太监却仍不罢休,继续满面陶醉道:“这可是一门手艺活。每一刷子下去,都要刷下黄白红三色,且不能把人给刷死了,”伸出猩红的舌头在唇边一舔,卓太监毒蛇般盯着那十八人道:“直到剩下森森白骨,还能看到那受刑之人的心肺还在跳动。这才算是大功告成。”说完便如夜枭般嘎嘎笑了起来,让秦雷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呢?”边上一个侍卫好奇问道。

    “什么然后?”完全入戏的卓太监,依旧沉浸在疯狂的臆想中不能自拔。

    “人还没死呢……”那侍卫闷声道。

    “不管了,爱咋咋地。”卓太监笑眯眯道,这给人无限联想的一句,又让宫人们重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见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秦雷这才冷笑道:“相信你们也不愿看到卓公公重操旧业吧?”一众宫人吓得点头如捣蒜。

    “那就告诉孤王,这三天还有谁进过乾明宫?”秦雷地声音突然变得十分高亢:“除了山阳之外。”

    “胡副总管……”角落里有人尖声叫道,显然是被两人一唱一和地吓破胆子了。

    “胡传义?”卓言眯眼道。

    “他不是华林苑的总管吗?”秦雷不解问道,对于这个曾经去南方传旨地家伙,他还是有些印象的。

    “华林苑乃是陛下日常起居之所。向由大内副总管兼任。”卓言面色阴沉的解释道。

    有两个侍卫上前。将那鹌鹑似的内监从人群中拖出来。

    “把那天的情况细细讲来,漏了半句小心杂家的梳洗招待。”看卓太监如此专业地样子,秦雷心道:这家伙八成真干过。

    那小太监赶紧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瞒下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三天前的下半夜,奴婢在偏殿值夜,因为尿急。又忘了拿夜壶。只好出去方便。回来的时候便见着有几人悄没声的进了殿,奴婢心道:这么晚了定然没有好勾当。”

    卓言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尖叫一声道:“让你当值是做什么地,怎么既不捉贼又不喊人呢?”

    小太监捂着脑袋道:“奴婢有心跟进去,却怕被现了灭口;有心喊叫,又怕他外面有同伙,被现了灭口。只好缩在柱子后面,想等着他们离开。后来他们出来时,俺才见到,其中有一人竟然是胡总……副总管。”

    卓太监气极反笑道:“他们走了之后呢?你为何还不报告呢?”

    “奴婢有心想报告来,但想着胡…副总管在宫里几十年,徒子徒孙无数,免不了将来就要遭报复,便没敢声张……”

    “要你个狗才还不如让条狗!”卓太监气得就要抽他,却被秦雷拦住道:“还是交有司处置他吧,你先把那胡传义给孤拘来。”

    卓言这才愤愤离去,子夜时分方转会道:“那厮不见了,说是昨儿就出了宫门,一直没回来。”

    秦雷叹口气,无奈道:“孤要去交差了,陛下还等着呢。”卓然苦笑道:“老奴陪殿下一道去吧,不能让您代我受过。”

    果然,昭武帝对两人一夜的白折腾极为光火,将两人狗血喷头骂一顿,这才气呼呼道:“接下来怎么办?”

    秦雷擦擦脸上吐沫星子,干笑一声道:“重新出一份试题,乃是当务之急。”说着微笑道:“且不要声张,到开考那天便可把一群蠹材剔除出来,且还要他们吃下这个哑巴亏!”他说的他们乃是总可霸占皇榜前几十名的世家大族。昭武帝想了一会,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你小子,总能想出些鬼点子,从极坏的事情上找到些好处。”

    秦雷赶紧谦虚道:“还是父皇教诲有方。”

第三七一章 贡院深锁春不见

    紧张兮兮的一夜过后,皇宫又恢复了平静,宫外甚至不知道里面生了什么事情。

    时间从指缝淌过,眨眼间便到了农历二月三十这天。

    大约午时许,秦雷才从睡梦中醒来,笑问边上伺候的若兰道:“我睡多长时间了?”

    若兰微笑道:“十个时辰了。”

    秦雷咂舌道:“我说怎么脑壳子疼得,原来是睡扁了头了。”若兰掩嘴轻笑道:“您要去办大事儿了,养足精神也是应该的。”说着心疼问道:“真要连熬五天?”

    秦雷眯眼笑道:“放心,那些文弱书生能撑得住,爷就能撑得住,”与若兰说笑着起身,又饱餐一顿,便要叫上石敢出门。

    若兰却命人从里面抬出五个大食盒,便要往车上放,秦雷奇怪道:“这又是哪出?”

    “王爷您五六天不能出来,带上这些吃食,可别饿着了。”若兰很认真道。

    秦雷苦笑道:“贡院非比别处,除了身上的衣服,所有考官都不许带进一丝一毫去,即使是孤王也不得例外。”若兰这才怏怏的挥退下人,小声问道:“那吃饭怎么办?有地方睡吗?”

    秦雷哈哈笑道:“你就别操心了,我也没当过考官,不知道的。”说完朝她挤挤眼,便离了清河园,径直往西城礼部衙门去了半道上,沈冰又蹿上来,无论秦雷走到哪里,这家伙总能找得到。

    “楼万里作息正常、今天居然还有闲心遛了趟花鸟市。似乎毫不知情。”简单的见礼之后,沈冰沉声道。

    秦雷颔道:“知道了,老头子会在开考之后对他实施抓捕,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那盗题的胡传义已经畏罪潜逃,若楼万里是其同伙的话,自然也不可能还有闲情逛花鸟市。寻思一会儿,秦雷微笑问道:“你来捋捋这事儿。”

    沈冰点头领命,微一沉吟道:“从幕后人地目的看,无非是想一箭三雕。其一、嫁祸山阳公主;其二、整垮楼万里;其三、破坏国家的取士。”

    秦雷笑道:“还有其四,若是侥幸成功,便可以藉此控制这群举子;其五,不管成不成功,都给一心想要开创清明局面的老头子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沈冰抿嘴道:“确实是好算计,不管这事儿会不会露馅。他都不会蚀本。”

    秦雷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撇嘴道:“光想好事儿去了,却忘了一件事,就注定他成不了。”

    就连边上默默听话的石敢也忍不住问道:“什么事儿?”

    大拇指指向自己,秦雷臭屁笑道:“他忘了谁是主考官,”说着冷笑一声道:“想给我点眼药。先挖了他的眼去……你继续。”

    沈冰嘴角**一下,赶紧继续道:“在中都,能做到这一点的,无非是太尉、丞相和太子,总逃不过这些人。”

    秦雷笑笑道:“你说的完全正确。但没有人规定中都外地人。就不可以干这件事

    沈冰哦一声道:“河阳公主?”旋即又自我否定道:“她没有理由呀,毕竟山阳公主是她的亲妹妹啊。”

    秦雷摇头道:“这女人做事不需要理由……当然,这次她有充分的理由,比如说她支持的是太子,而不是她的亲大哥;比如说楼万里,是老头子用来监督她在中都势力的;再比如说。陛下抛弃了她。我曾经羞辱过她。”说着一拍脑瓜道:“这么看来,非她莫属了。”

    沈冰心道:您也太臆断了吧。又听秦雷不负责任笑道:“当然别人也都有嫌疑。至于谁才是幕后黑手,就拜托你沈都司查一查了。”说完便把一脸无奈地沈冰撵下了车。

    一刻钟后,车队到了礼部衙门前。

    神清气爽的麴延武早等在门前,见秦雷下来,赶紧恭敬相迎道:“微臣恭迎王爷。”

    秦雷哈哈笑道:“公客气了。”两人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自然与旁人不一样,相视一笑,便携手进了衙门。

    进了大堂,叙坐上茶,打量着麴延武簇新的二品紫袍,秦雷微笑道:“说来怪了,都是二品的打扮,怎么就看着你比正月里气派多了呢?”

    两人知根知底,麴延武也不与秦雷虚伪,捻须笑道:“当时不过是个散秩大臣,散秩散置,被人家闲散着放置,就是一品大员,也是气派不起来的。”

    秦雷也是满面春风地点头笑道:“想不到仅仅月余,公便成了礼部尚书、未来的百官座师,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麴延武真心实意笑道:“从襄阳府晴翠山庄开始,属下就把前程荣辱、乃至身家性命都交给王爷了,所以就不跟您说谢了。”

    秦雷看看门外,石敢朝他点点头,知道四下全被黑衣卫控制,这才唏嘘道:“当日许你宰相之尊时,还说要十年,万万想不到才一年就要实现了。”

    麴延武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紧张问道:“王爷是说属下将入主中书?”

    秦雷摇头笑道:“那可是文彦博的土匪窝,去那作甚?”

    麴延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道:“不去中书,谈得上什么宰相?”

    秦雷嘿嘿笑道:“不仅咱们不去中书,还要让文彦博主动出来。”说着揭秘道:“孤与陛下商议妥当,四月左右会正式设立内阁,到时候会有五名内阁大臣,共同协助陛下处理内政外情。你就是其中之

    麴延武好奇道:“这内阁大臣的权责是什么呢?”

    现在不是详说地时候,秦雷只是先跟他一说,让他心里有个数,便淡淡笑道:“以后大秦没有丞相,只有内阁大臣了。”

    麴延武恍然道:“原来内阁大臣便是未来地丞相了。”心道:看来陛下不希望出现第二个文彦博,把相权分薄了。遂高兴笑道:“千年来辅地名称和权力多有变换,叫什么并不重要。”

    秦雷点点头,轻声道:“提前跟你透露这个,主要是告诉你。赶紧给我重新选好礼部尚书,为了避免推诿扯皮、自私自利,所有内阁大臣都要从原部门离职。”

    按照惯例,只要不是被免职的尚书大臣,在离任时可以向皇帝推荐继任。当然,用不用那是皇帝的事。不过若是皇帝还没有心仪人选时,会将其作为很重要的参考。

    听秦雷让他考虑继任,麴延武苦笑道:“**还没做热,又要挪窝。”

    秦雷没好气道:“大比一过,你就得坐三年冷板凳,小心拉肚子。”

    麴延武赶紧陪笑道:“属下就是这么一感慨。好歹当了一段尚书,算是把履历凑齐了,接下来为宰为辅也不心慌了。”

    秦雷点头道:“正是此理,给你这段时间的尚书生涯,除了让你聚攒些人脉。也是为了这个。”说着问道:“你看由谁接替地好?”

    麴延武微笑道:“王爷您看李光远怎样?”他是成了精地人物。揣测上意自然不在话下。

    果然,秦雷颔笑道:“不错,他是三品官、官声也好,恰好又监考这次的春闱,我看行。”

    麴延武会意笑道:“那属下便推荐他吧。”

    把这事儿说完,日头便已经偏西。好在现在天长了。离天黑还早。

    两人这才扯上正题,秦雷详细问下贡院地情况。麴延武打保票道:“一应人工、器具都已经制备完成,您只管去请试题,下官先行入贡院恭候。”说完取出礼部地官印、提调官的关防,在秦雷的奏章文书留白处加盖,秦雷也取出自己的监试官关防盖好。

    所谓关防,便是临时官印的意思,一般只授予临时官职所用,比如这次大比中的考官提调官们。

    再加上原先就有地两个副考官关防、卫戍官关防、一共是六个印章,秦雷这才将奏章收回怀中,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去取考题了。”便与麴延武一同出了礼部,一个往皇宫去了,一个往贡院去了。

    秦雷一路疾行,正好申时到了御书房,昭武帝早将一个黄缎包着的匣子搁在御案上,待秦雷请安上折后。便亲自双手端着那匣子起身,在秦雷身前站定。

    双目炯炯的看着这个令他最为得意的儿子,昭武帝沉声道:“朕对这次春闱的期望你是知道的,切莫为了些许人情,坏了国家地抡才大典。”

    秦雷正色道:“父皇请放心,只要儿臣在,就一定会给士子们一个公平。”

    昭武帝欣慰笑道:“朕自然是放心你的,记得你曾经说过:大秦对别人是国,对我们皇家来说,却既是国又是家;旁人坑害国家,也许为了自己的小家,但我们皇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理由去坑害大秦。”如此一段长且没有韵味的话语,难为他还记得。

    但昭武帝地担心是不无道理地,因为此时只追究受贿人的责任,行贿人却被认为是弱势一方,《大秦律》不予追究,是以那些行贿的考生依旧可以名正言顺的参加春闱。

    虽然文家事败,无法为达官富绅提供强有力的保护,但十八房考官、阅卷官、誊卷官等要害官员之中,肯定有被买通的。若秦雷这位监试官没有些手段,那些达官富绅依旧可以轻松作弊,堂而皇之地走上朝堂、参加殿试。

    若是最后及第之人,与那份受贿上名单出入不大,无异于扇了昭武帝一个大大地嘴巴,甚至可能把他刚刚掌握回来的皇权也扇碎了……昭武帝心中地压力可想而知。

    秦雷严肃道:“永不做损害国家地事,这也是儿臣的行为准则。”

    昭武帝赞许的点点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朕之国家、既汝之国家,切记切记!”说完双手向前一递道:“开试大吉。”

    秦雷心尖猛地一颤,咬牙强抑住激动,郑重点点头。接过昭武帝手中的黄匣子,沉声道:“请父皇敬候佳音,儿臣告退。”说完便与身后的皇甫战文一道退出御书房。

    从他拿到试题的那一刻开始,皇甫战文便会带着御林军寸步不离,以保证试题的安全和不被泄露。

    马车便停在御书房门口,皇甫战文带着两名裨尉跟随秦雷上车。其余一百名金甲御林各自上马,严密护卫着马车出了皇宫。承天门外,还有另两队御林军候着,见那标着特殊符号的马车出来,这两队御林军也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向国子监出。

    国子监就在皇城边上。不到一刻钟便到了监里。早在十几天前,国子监地监生博士们便已放假在家,就是为了不影响贡院中的春闱考试。

    而半营御林军士兵,也在国子监的师生们放假后,开进了国子监,将贡院包围的密不透风。再加上今日6续到来的御林军。未来五日内,这小小的贡院外,居然有足足三千精锐御林守卫,可见昭武帝地决心是何等强烈。

    即使是被大队御林护卫着,秦雷依旧要抱着那匣子下马。让亲自守卫在门口的沈潍与赵承嗣两位正副卫戍官过目签押。这才在皇甫战文的跟随下,进了已经锁院将近二十天的贡院。

    也见到了自从锁院那天起,便被关在里面的李光远、孔敬,以及十八房考官等各色考务官员。按照规定,自从公布人选那天起,所有内帘官都要进入贡院。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直至阅卷结束、排定名次后,才能重见天日。

    其实按说秦雷也该进来的。但大秦制度粗放,让监试官兼任主考官,即是说,秦雷既是内帘官地头头、又是外帘官的老大。他便钻了这空子,硬说自己是外帘官,这才逃了二十天的监禁之苦。

    与几位大人见礼后,一众考官便来到大堂,堂中早摆好香案烛台,孔圣人的画像高踞台中,正笑眯眯的望着众人。

    考官们在秦雷地带领下,按尊卑站好,便有孔敬端个铜盆过来,请主考大人净手。

    秦雷面色虔诚地洗了手,为至圣先师上了三炷香,又带着众人恭敬行礼后,这才将那盒子外的黄绫打开,便露出十字交错的两道皇家封条,上面还加盖着皇帝的印玺。

    秦雷请两位副考并十八房考官一同查看,待众人都确定封印无损后,便在一旁的文书上一一签字。

    他这才小心拆开封条,露出里面的三层坚固铁箱,这铁箱乃是存放试题专用,每一层搁放一场考试地试题,且三面又各有一把锁,攻击九把,三位考官每人三把,皆是一二三层各一把。只有三人聚齐才能打开。

    秦雷从怀中摸出一把绿色地钥匙,将上层中间的锁打开,李光远和孔敬也各自开锁,终于打开了第一层,取出了第一场地考题。

    在一边等候多时的印卷官赶紧接过考题,请在所有人中字迹最工的誊卷官,将试题誊写在雕版之上。

    那雕版写成后,便有工匠边刻边印,而所有这一切,都在秦雷等几十位考官眼皮底下进行,并不出大厅。

    几十个工人通宵达旦地刻印,直到三更过后才印制完成。

    看看外面的天色,誊卷官和印卷官便低头仔细核对每一张散着墨香的考卷,并在合格卷子的卷底用上自己的关防,将其装入试题袋中,再用白纸糊好封口,最后由秦雷和两位副考官一一用印,这才算是完成。

    待一千七百份考题全部印制完成,外面的天色已近黎明。

    而考生,便是在黎明入场。

第三七二章 让兵大爷摸一摸

    三月初一寅时许,京里大大小小的会馆寓所6续亮起了灯,家人仆役6续起身生火烧水,为自家的相公准备吃食行装。不一会儿,今日应试的举子们也纷纷起来,自有小厮服侍着穿衣洗漱。只是平日里最讲举重若轻的举人老爷们,一个个面色凝重的仿若要赴刑场的人犯一般。

    待梳洗打扮停当,小厮们便端上断头饭……哦不,是状元饭,请相公吃了好上路。

    这一餐饭可有讲究,其中每样物件都是可以讨个彩头的。只见小厮先将一盘清蒸鲤鱼端上桌,眉开眼笑道:“鱼跃龙门!”

    又将一盘烧鸡端上,喜气洋洋道:“状元及第!”

    还有一盘卤货猪蹄子,牵强附会道:“雁塔题名。”

    再将一盘子炒莴苣端上来,讨巧卖乖道:“青云直上!”

    小厮又端上一盆王八汤,往桌上一搁,不出所料道:“老爷独占鳌头喽……”还好没说老爷是个大王八。

    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大吉大利,可还缺点主食,只见小厮又端上一盘糕、一盘蜀黍面窝头,寓意高中、头名。

    这便是大合源的钱掌柜为自家少东摆设的践行饭,一般举子也多少就是这几样。当然大富人家要豪阔些,但无非就是盘子碗多些,用料珍贵些,名头更讲究些罢了,却也逃不了这些高中榜的彩头。

    也有那贫寒士子,买不起甲鱼河鲤,只好用那青云之上、高中头名来将就,若实在觉得不过瘾。还可以啃个水灵灵的大萝卜,边啃边叫道好彩头……萝卜又叫菜头。

    但士子们刚刚睡醒,更兼心情紧张、自然大多食欲不振,任凭什么山珍海味也吃不到嘴里去,大多是掰一块头名,沾点鳌头汤,最多再戳几筷子龙门罢了。倒不如萝卜青菜的吃着爽利,可见豪奢未必处处享受、贫寒也能舒泰自得。

    当然也有不紧张、食欲大好的,这些人大多已做好场外准备……他们或是已经买到考题,托人答好写下。准备夹带入场;或是买通关节,在卷子上留下特殊标记,自有考官取中地;更有懒惰,高低不愿去遭这三日大罪,直接找了替身代他们入场。反正他们不用绞尽脑汁便可取中,自然没什么好紧张的。

    还有几个更特殊的,他们在进入考场之前。便已经是陛下亲口承认的天子门生了。几乎所有人。也包括他们自己,都相信这次考试只不过是个过场……难道以孝悌著称的隆威郡王殿下,会落自己父皇的颜面吗?

    方中书便是天子门生中的一个,整个山北会馆里,只有他与那红脸地涂恭淳若无其事,谈笑风生。那涂恭淳虽不是什么天子门生,但他生性豁达,没心没肺,从来不知道紧张是什么东西。

    吃完同乡特地奉送的状元宴。一群举子便结伴步行往贡院去了,路上又碰上商德重与方中书一伙人,大家也算是共患难过,自然呼朋引伴,并成一帮。说说笑笑到了国子监外。

    此时天色刚刚蒙蒙亮。国子监外戒备森严,御林军设置三道防线。只放行有举人证明的士子,其余一干人等,皆被拒之其外,不得擅越雷池半步。

    士子们纷纷接过下人手中的篮子、食盒、被褥之类,排着队穿过大门,浑似一群逃荒地难民一般,待卯时三刻一到,大门立刻紧闭,沈潍亲手贴上封条,再不许任何人进出。

    过了第一道防线,举子们就算是进了国子监,但想要进入百丈之外的贡院,却还要耗费许多时间。

    到了第二道防线前,士子们且住,便有监督官挨个叫名。一被叫到姓名,才能从队伍中出来,站在监督官面前,任其观赏一番。

    并不是监督官有恶趣味,而是为了防止有人替考,需得真实相貌与监督官手中名册上的描述、画像相同,这才能进入第二道关卡。

    但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若事先买通几位监督官,便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非把冯京说马凉,自然有画像也没用了。

    但今年,昭武帝了狠,在考生进场之前一刻钟,一队御林军官带着圣旨来到此道关卡前,取代了麴延武事先安排的监督官,这些丘八们六亲不认、只认画像,一双双铜铃似的眼睛盯着举子们使劲瞅,就算是货真价实的考生也要被看得毛骨悚然,那些个替考之人更是骇得浑身筛糠、汗流如浆。

    此时大门紧闭、插翅难飞,不管你在外面有多大权势,在这里都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考生罢了。更何况为人代考地,能有什么权势不成?真是想浑浑不过、想退退不得,便似热锅里地蚂蚁一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去。

    不一会儿,约摸着过了四五十个举子,便听那唱名的文书道:“黔阳府周吉淳……”叫完半晌也没人做声,那文书又唱两边,见还是没有响应,这才对边上的监督丘八道:这个缺考了。丘八点点头,那文书便要将那周吉淳的名字勾掉,却听着有人怯生生道:“在这

    丘八闻言恼火道:“你倒是放屁啊!”把那周吉淳吓得一哆嗦,缩脖子站在那儿不敢反嘴,他不知多少次出入考场,却从没遇到过今日之野蛮一幕。

    “过来!”监督官厉声喝骂道:“难不成要老子抬你过来?”

    那周吉淳这才磨磨蹭蹭过来,但犹自畏缩的低着脑袋,高低不肯抬头。

    那监督官虽是丘八,但好歹是些军官,粗识几个大字。端着名册看一眼,念道:“周吉淳,年十八岁、体态修长、七八之间、面白无须、左眉一颗朱砂痣,右耳生具栓马桩。”听他念着,那举子面上的汗水更重,身子也不由自主伸直、甚至还偷偷踮起了脚尖、

    念完冷笑一声道:“您老就是抻直了,也不到六尺长吧。”

    举子浑身一颤。刚要摔倒,却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御林军扭住,将他的脑袋高高地扳起,露出一张黑乎乎、皱巴巴、胡子拉茬地老脸。别说十八了,就说二十八也是奉承他的。再看他虽然一脸麻子,却没有哪一颗是红的、耳朵更是清洁溜溜,可能除了性别之外,与文书上所描述之人没有一丝类似。

    那丘八监督咽口吐沫,笑骂道:“你那东主也太不当回事了,好歹找个白净点的来冒名啊……”边上的兵士也是哄笑不已。对于能作践这些士子们。兵士很是快意,谁让他们整日里眼高于顶、趾高气昂地。

    那周吉淳顿时万念俱灰,这是他第五次参加春闱、也是第三次替人考试。自从明白所谓抡才大典,不过是豪门瓜分朝廷高位地遮羞布之后,他便绝了科举之念,专心致志做起替考来……第一次因为没有名气,只得了一百两,但因着连战连捷,这次已经升至五百两。足够他买上几顷好地,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了。

    谁成想这次失手,好梦成了镜花水月不说,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了,还有可能连累妻儿遭灾。想到这。那冒名地举子不由悲从中来,张开大嘴哭了起来。

    却被边上兵士凶恶掌掴道:“嚎丧什么?”顿时将其哭声打变了调。听起来凄惨无比。

    这一位李代桃僵被查出后,大部分赝品被叫到名字时干脆缄默不语,也有心存侥幸的,却被一一揪出,跪压在道边任人观瞻。

    自然也有手段高地门户,找来替考的与本尊颇为相似,再贿赂画师,将那文书上的人像画得在两可之间,也可以糊弄过关,非当时的手段可以勘破。只是当时读书人太少,能胜任春闱的就更少了,除了本家势大财雄之外,还得有绝佳的运气才成。是以这样的情况只是特例,算不得祸害。

    直到一千六百多人都被叫了个遍,绝大部分人都进去后,却还有六七十人犹站在队中。

    丘八监督一挥手,一队持戈士兵便将这些人团团围住,只听那监督疾言厉色道:“尔等为何不应?”

    这些人一阵慌乱,便有机灵地叫道:“没念着在下地名字,实在无法答应。”

    那监督冷笑一声道:“拿你的身份文书来。”

    “遗失了,还想请大人通融呢。”那举子一脸无奈道。

    “那你是如何进来的?”监督官大人也不是傻子,粗声问道。

    “就这么把学生放进来了。”那举子一摊手,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其实他心里早就慌得长草了,只是不甘心束手就擒,做些困兽斗罢了。

    那监督官又命人搜身,果然没有搜出任何身份证明。这粗豪的军官哪里知道,方才唱名验身的功夫,这些家伙已经将那要人命的证明吃进了肚中。他们打定主意死不承认,必然会有人营救,而若是泄露出去,就算朝廷不杀他们,那些因此事败的大户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监督官颇为无奈,只得命人暂且将其与已经查处地考生分别收押,等禀明圣上后再做打算。

    而过了两关的考生们,又在贡院门口遇到了更严苛的搜身。

    按规定,考生除允许携带笔砚外,片纸只字不许带入。昭武帝同样派出一队御林军,取代了在此检查的督学。

    那些丘八监督命令考生们解开衣裳,左手拿着笔砚,右手拿着衣袜,排着队站在甬道里,听候点名,依次上前接受检查。每一位考生由两名搜检军搜身,从头到脚,仔细搜查。此时春寒料峭,考生们自腰际以下都冻僵了,几乎不知道自己身体肤之所在。

    这种无礼到野蛮的搜身,那还有一点礼待士人地样子?分明对待囚犯也不过如此嘛,自然引起考生们地极大不满。但此时天色不早。距离开考时间已经不远了,士子们不得不忍气吞声,暂且将身子当作木头,任其蹂躏。心中却将那位刁钻刻薄的五殿下恨得咬牙切齿。

    要说秦雷真是冤枉,自从昨日进入考场,便被限制在贡院之中,对门外生地事情毫无影响能力,却是为昭武帝背了黑锅。

    军士们又揪出一百多个夹带的考生,多是些直接将考题藏在被褥中、鞋底里、腰带间的,其实尚有许多藏得隐蔽的并未搜出……这些搜检军第一次做这种活计。难免粗枝大叶、遗漏颇多。自然也无法强求。

    经过千辛万苦一个上午,余下的一千五百名举子终于站在了贡院之中,也见到了那可恶的五殿下、以及一干副考同考。若非此时不同寻常,士子们定要大声质问诸位考官:为何要有辱斯文到不把举人当人。

    秦雷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事情,也问过了同样一头雾水地麴延武,哪里还不知昭武帝的用意,心中自然又恼又恨,咬牙切齿地暗骂道:只道好心让我开山立派,却还是脱不了拿我当傻子般利用。他倒不是恼昭武帝严肃考纪。而是愤恨将自己瞒得死死的,这对他来说,才是万般不能接受的。

    但事情已然生,他也只能寻个变通地法子,先将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待士子们在面前站好。秦雷面无表情的扫视过众人。半晌才冷冷道:“今日的检查前所未有,你们肯定觉得有辱斯文吧。”

    士子们不料他如此坦诚。一时也没人敢点头,都傻傻的望着他,听他继续道:“但你们想过没有,朝廷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像防贼一样防着作弊的?”

    有那不知好歹的士子心道:还不是显摆威风吗?但大多数人还是被秦雷勾起了好奇心,纷纷小声问道:“为何?”

    秦雷肃声道:“所谓进士,乃是取的我大秦最博学、最德高、最优秀地一群人,理应得到世人地仰慕尊敬,可是现在,你们仰慕尊敬前科进士吗?”

    士子们虽然不敢摇头,可心里却认同了王爷的说法,谁不知道那是些什么玩意?怕是当中许多人连四书五经也没看全过吧。

    秦雷见士子们一脸的不屑,不由微微一笑道:“不止是你们,就连普通百姓也是不屑的。”说着看士子们一眼,语重心长道:“这样的恶果是什么?官员没有威信、甚至不如当地士绅,一有诉讼纠纷,百姓们先想到的是去找乡绅,而不是找他们的父母官。”

    这些事情,士子们都是了解的,只是他们从未想过,竟然是科举惹的祸,只听秦雷一脸严肃道:“百姓只尊敬凭真才实学靠上地进士,只福气这样的父母官,你们可有异议?”

    举子们纷纷摇头,七嘴八舌道:“王爷说得正是。”

    秦雷趁热打铁道:“你们也看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有许多人去皇宫前请愿,希望得到一个公平公正的春闱大典,现在就是朝廷履行承诺的时候了!今日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让有真才实学之人可以高中皇榜、让投机取巧之徒可以原形毕露!”

    经他这样一说,士子们终于心平气和起来,心道:所谓乱世用重典,又道是乱而后治,看来矫枉过正也是难免的。经过秦雷一番巧妙说辞,士子们地怨怼情绪奇迹般地消失,竟然转而理解甚至是感激起这位铁面王来。这就是政客与学生的差距。

    当啷一声铃响,入场时间到,秦雷拿出最温和地笑容,团团拱手道:“祝各位好运。”士子们赶紧躬身还礼,各入号舍

第三七三章 沈子岚

    考生进入考场后,按号舍的编号每人一间号舍,号舍外有一名军丁看守,一千六百个号舍便动用了八百号军丁,昭武帝的决心可见一斑。

    考生在号舍内坐定,便有孔敬与李光远同时宣讲考纪:。每场考试以晨昏为界,考生在黄昏时要交卷,如仍未完成,给三只蜡烛,烛灭后即扶出场外。其间禁止讲问走动,进食睡眠乃至便溺,皆在那不足五尺的小间内进行,待三日三场考完后,方才得以释放。

    讲完这些,又按例解说下三场考试的内容,此时天下毕竟战火仍频,是以昭武帝不重锦绣文章,而重真才实学,虽然也考三场、却没有前朝那些墨义帖经之类纯靠死记硬背的东西。

    第一场考史论,共五道题,昭武帝从《春秋左传》这样的儒家典籍上取出五段文字,其中关于聘问、会盟、征伐、婚丧、篡弑各一段,让考生作五篇史论,阐述自己对这些问题的看法,每篇五百字,最多不得出五十字。这是为了避免考生云里雾里的胡诌八扯。这场考察的是举子们理解问题、思考问题的能力。

    第二场考策论,也是五道题,昭武帝找出五件内政外情,也可能是对齐方略这样的大事,也可能是府县讼狱这样的小情,让考生作五篇策论,命其分析原因,提出应对之策。同样是每篇五百字。这场考的是举子们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第三场才是三道四书题,以及一命题诗,藉此考察举子们的学问才识。

    此时还未将四书五经提高到畸形的高度,更讲究学识渊博、机智多变,若是本本分分考试录取。也真格更能为国家选拔出智谋群地人才。

    待宣讲结束,秦雷便沉声宣布道:“第一场开考。”十八房考官便将散着墨香的考卷下,开始了第一场史论五篇试。

    举子们忐忑的双手接过考卷,便见到开篇一题乃是子产为政、有事伯石这样的正统史实,并非偏难怪,大部分人都松口气,纷纷低头构思起来。

    却也有许多面色惨白、汗流浃背之徒。趁着监视军士不注意,或是撕开棉袄夹层、或是解下贴身肚兜,将精心藏起的小抄取出,只看一眼便口干舌燥、耳鸣眼花、险些齐齐晕厥过去……只见小抄上第一题。乃是齐侯免、求丑父,哪里是什么子产为政啊。

    偷看下全部五道题,也没找到那位子产兄在哪里,急惶惶哆嗦嗦的再看看考卷,竟然没有一道与小抄上相同的。上当了!便如一道晴天霹雳起,将这些自以为得计地家伙震得魂飞天外,真个晕厥了几个。自然惊动了监视兵丁。也现了那夹带小抄。将其架将出去、收押起来不提。

    看着不时被拖出去的考生,秦雷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他的本意是举行一场安定祥和地大比。虽然与昭武帝一般,准备给予大多数人公正,可他并不想追究作弊的责任,好比楚庄王的绝缨之宴,让企图投机取巧知难而退也就罢了,大家都不损面皮,将来也好相见。

    然而现在场面完全失控。一群如狼似虎的御林军接管了原本监考官的差事,完全的不留情面、完全的不计后果,完全地……让自己无法收拾,却也让秦雷彻彻底底明白了什么叫君心似海、恩威不测。

    怪不得老大离家出走、男女两个老二心理变态呢,这老家伙做事忒绝了点。秦雷忍不住腹诽道。昭武帝这种以所有人为棋子。凡事只问结果。漠视旁人感受地作风,是最为秦雷所不喜的。

    又想到昨日昭武帝深情款款执手道:“朕之国家。便是你的国家。”看来果然只是一句废话而已,没有别的含义,却是他秦雨田自作多情了。

    气哄哄的背手转一圈,竟见到了伏案呼呼大睡的小胖子,秦雷不由暗笑道:才开考不到两刻钟就睡过去了,不知这三天三十六个时辰该怎么熬?也没惊动小胖子,轻手轻脚往前面去了。

    待见到李四亥的隔壁,秦雷两眼顿时瞪得老大——这里竟然坐着文铭仁那厮。秦雷不由惊奇万分,但见他在低头冥思苦想,只好悄悄离去,心中去大呼诡异……据说文彦博正四处捉拿这个逆子,不想他竟堂而皇之的进了贡院,还与李四亥坐了隔壁,说没有猫腻谁信啊?

    巡视完考场便已到了未时末,昨夜一宿未眠,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疲乏了,秦雷便回到至公堂后地主考下榻处,刚要进门休憩一两个时辰,却有考务官上来禀报今日考生出勤情况。

    撇撇嘴,秦雷还是把他领进屋里,一边洗脸一边道:“说吧。”

    那官员清清嗓子,便把情况与秦雷分说:此次春闱共计一千七百零六名应试举子,实到一千七百零一名,其中又有因为身份不符、夹带小抄进场的二百一十七名考生被剔除,实际有一千四百一十八人考试。

    而缺席的五人中,四人已经向督学告了病假,还有一人至今下落不明。

    听考务官汇报完,秦雷微笑道:“还有下落不明的,哪的考生?”

    “中都地。”考务官看一眼记录,恭声答道:“国子监应试监生沈子岚。”

    秦雷呵呵笑道:“还是国子监地,这么近都不来考试……”突然脸色一边,沉声问道:“他叫什么?”

    这考务官乃是昭武帝从外地临时抽调的,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身份,闻言小声道:“沈子岚……”

    秦雷地眉头一下子紧紧皱起,沈家表弟应试他是知道的,思酌着自个欠沈家恩情良多。正好借这个机会偿还少许。便打算在昭武帝最后审定时,用上一个要求,将其点为一甲。这话虽然没有对沈家明说,但为了让老爷子宽心,他前几日已经差石敢去探望沈老爷子,并送去一盆海棠花,以老爷子的智慧。自然能明白秦雷已将探花许给了沈子岚。

    所以秦雷以为,就是沈子岚病得爬不起来,沈家也要将其抬来,只要能勉强答完卷子。便是一甲探花,何乐而不为呢?

    可这小子偏偏就没来,且没有向督学告假,这叫无故旷考,其后果是,举人身份掳夺,十年不许再考。

    “王爷。您看……”那考务官见秦雷久久不言。只好小心翼翼出声问道。

    秦雷这次回过神来,干笑一声,对那考务官道:“许是害了重病爬不起来,又许是遇到歹人脱不开身,总之学子不易,你我一念之差,其一生便再无出路,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考务官也不是个较真地人,闻言恭敬道:“王爷仁厚。确实无伤大雅。”说完便将沈子岚的名字勾掉,轻声道:“那举子还要在督学处补备才是,以免日后惹人非议,于前程不利。”

    秦雷点头笑道:“这事儿交给孤了,你去忙吧。”那考务官便施礼退下。秦雷的面色顿时垮了下来。恶狠狠骂道:“臭小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臭小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国子监门外,沈潍恶狠狠道,他也已经知道沈子岚缺考的事情,心中自然也是恼火万分,这一哆嗦可就是三年啊,再说下会还不一定是什么情况呢?哪有这次秦雷主考来得牢稳。

    而那位惹得两人火冒三丈的小爷,此刻却正悠哉游哉的泛舟江上、倚翠偎红,实在是好不快活。

    这是一艘外观普通平常,内饰极为奢华的画舫,四壁用珍贵地沉香木雕琢出精美的图案,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话说这种在中土绝迹二百余年的珍贵地毯,去年冬里突然出现在陶朱街珍玩店中,统共只有两条,一条被太尉府买走,一条被内府买走。

    再看舱里地每一样物件都极尽奢侈繁华之美,无需做什么标记,便可笃定悉数出自内府尚宝监,是谁可以像对待自家库房一般,随意从内府搬出这些皇帝珍藏呢?当然是管内府的人了,谁管内府?当然是太子了。

    “这苹果甜酒确实不错,正合本宫的品味。”只听沈子岚对面的男子道,声音如和田玉石一般温润。

    貌似大秦能称本宫的男子,只有一人,就是大秦太子殿下。只是不知这位应该在家闭门读书的太子爷,怎么会与沈子岚凑在一起呢?

    “太子哥喜欢就好,这东西虽然稀罕,沈家却可以随意取用。”沈子岚吃一口边上女子递过来的香蕉,一脸郁郁道:“想想我俩地际遇,真是不公平啊!”

    太子微微笑道:“都是命啊,但有道是东园桃李花、早还先萎;迟迟涧畔松,郁郁含晚翠。倘若甘罗十二为相,谁知十三便亡;又如吕尚八十垂钓,谁知其能为相?”这也是他日常激励自己地名言名句名人轶事,是以讲起来分外顺溜。只是将涧畔松、姜子牙来比喻这纨绔子,还需要有随时呕吐的勇气。

    沈子岚果然分外受用,闻言开怀笑道:“还是太子哥有学问,您这一说,我心里顿时就不堵得慌了。”

    太子心道:说了这么多恶心话,我可堵得慌了。但这家伙乃是顶顶重要之人,还需按捺着性子,曲意哄着点。

    见太子微笑不语,沈子岚只道他为人谦虚,也不在意。又吃了一会儿花酒,突然心中忐忑道:“太子哥,您说今天这事儿我怎么回去交代?”

    太子抿一口甜酒,温和笑道:“小弟无须担心,沈家不敢怎么着你,顶多虚张声势、吓唬吓唬你罢了。”

    沈子岚挠头道:“可光挨骂也是个顶痛苦的事儿。”

    太子双眼微眯,轻笑道:“傻小子。哥哥我当了七年太子,总结了个经验,你要不要听?”

    沈子岚感兴趣道:“洗耳恭听。”

    “会闹的孩子有糖吃,老实的孩子没得吃。”太子双目中透射着点点寒光,幽幽道:“哥哥我原先就是太老实了,所以才被一帮兄弟挤兑成这个样子。”

    沈子岚不是笨人,自然听懂了太子的意思。紧紧攥着一只玉手,喃喃道:“闹?”

    “孺子可教。”太子颔笑道:“从现在开始,你要闹,闹得越大越好。到时自然会有人给你糖吃。”说着看一眼内宫方向,冷笑一声道:“源源不断地闹,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糖,让你吃到腻为止。”

    沈子岚被他说得心尖怏怏,紧紧拳头道:“太子哥,您说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秦霆自信笑道:“九成是进入御林军,权任校尉衔。”

    沈子岚惊讶道:“您已经得到消息了?”

    太子很享受这种惊讶。放下手中的银杯。呵呵一笑道:“不用得到什么消息,这是必然地。”又满脸真诚的望着他道:“这就是我让你罢考的用意所在。”

    沈子岚啊一声道:“不是说让我宣布自己的存在吗?”

    太子微微笑道:“这是一个方面,还有很重要地一个原因——你要告诉别人,自己不喜欢文事。有人自然会想:不喜欢文事?那就试试无事吧。而沈潍在御林军威望颇高,若是让你加入行伍地话,御林军便是不二选择。”

    听太子抽丝剥茧地分析,沈子岚不由赞叹道:“太子哥真是深谋远虑啊,太厉害了。”

    见沈子岚完全入了巷,太子微不可查的笑笑。从碟中拿起一片薄如蝉翼地五香熏鹿肉,细细品咂起来,心道:胜利的果实永远都是那么芬芳。

    沈子岚闷头寻思半天,突然微微担心道:“万一有人说我贪得无厌怎么办?”

    太子颇为意外的看他一眼,暗道:竟不是个草包。但他要得就是那个效果。自然不能让沈子岚多想。遂一脸沉痛道:“想想你的牺牲,就算是封王也不能完全补偿。所以没人敢怪你……”说着又故作潇洒的抿嘴笑道:“即便有人怪,只会让大人更可怜你,再给你更多的糖……何乐而不为呢?”

    沈子岚这才被说动,狠狠一攥边上女子的小手,咬牙道:“中,我回去闹!”疼得那女子面色煞白,却不敢叫出声来。他却是个急性子,说完便将偎着自己地两个女子推开,朝太子拱手道:“我这就回去闹。”

    太子颔笑道:“确实要趁早,沈家庭院深深,还不知什么时候能传到旁人耳朵里去呢。”说完便起身相送,看着沈子岚登上小舟离去,才翩然转身回舱,对着牡丹屏风笑道:“一切尽在掌握。”

    屏风后闪过一人,只见他面色惨白,身形瘦削,乍一看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只有一双漆黑地眼睛毒蛇般闪烁,泄露着他心中的愤懑与仇恨。竟是那据说已经流亡东都的文家大男文铭义。

    “为何不亲自去做?你来做的话效果要明显的多。”文铭义有些恼火道。

    太子略略有些厌恶的看他一眼,冷哼道:“本宫自有安排,就是你的主子也管不着。”说着挥挥袖子道:“这边没你事儿了,赶紧回你主子身边去吧。”

    听到主子二字,文铭义的嘴角**一下,但终是强行忍下,面无表情道:“鄙人从千里之外的东都赶回,送来了如此珍贵地情报,您不能如此对待……公主。”本来要说我,话到嘴边却又改成公主,顿时让一句义愤填膺的质问变成了狐假虎威的咋呼。

    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就是这个道理。

第三七四章 老李和老文

    太子闻言哂笑一声道:“那本宫还真要谢谢你了。”说着漫不经心一挥手,侍立在角落的蒙面供奉便显出了身形。

    文铭义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蒙面供奉卡着脖子提了起来。他徒劳的挣扎几下,踢翻了名贵的桌椅,却换来蒙面供奉一顿暴打。

    看着混乱的场景,太子皱起眉头道:“别弄脏了本宫的地毯。”蒙面供奉答应一声,便将文铭义拖出了船舱……但还是晚了些,有一点无色的酒水洒在了那名贵的地毯上。

    “把他给本宫扔江里去!”视线在地毯上游弋,终于看到了那一点并不显眼的水迹,秦霆不由暴怒道。

    砰地一声,蒙面供奉便将文铭义随手扔进了江里,溅起的水花足有半丈高。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文铭义一边胡乱扑腾,一边惊慌失措的叫喊道。没几下就喝了水,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眼看就要没了顶。

    听着外面的挣扎扑腾声,太子这才安稳的坐在桌前,尽量把视线从那地毯上移开。为了分散注意,便拿起一柄精致的银色小锤,咔嚓咔嚓敲开个核桃,挑拣出果仁搁在手心。轻轻吹一下果仁上沾着的碎屑,一个完好无暇的褐色核桃仁便出现在他的掌心。

    专注欣赏了片刻,这才将那果仁往口中送去,中途突然又停了下来,重新把手掌抬到眼前。伸出左手食指,把那核桃仁翻了个个,便看到果仁的这一侧有道微不可查的裂痕,应该是方才捶打时,与桌面挤压所致。

    太子倏地变了脸色,嘴角使劲抽搐几下。右手猛地攥拳,便将掌中的果仁捏了个粉碎。

    拍拍手,清理掉掌中细碎的果核,他这才冷哼道:“拖上来吧。”蒙面供奉便将喝饱了江水的文铭义提了上来,却又怕污了太子爷的地毯。只好站在舱外等候吩咐。

    “带进来!”秦霆却浑不在意道。

    蒙面供奉依命将水鸡般地文铭义拎进来,顿时将太子爷方才宝贝无比的波斯地毯污了大片。他有些担心的看太子一眼,却见他神色泰然间,仿佛还有些快意。

    看一眼死狗般趴在地上的文铭义,秦霆满脸温暖笑容道:“说说吧,来中都到底干什么?”

    无力的甩甩头,文铭义喘息道:“给您送信……”

    秦霆微一皱眉,蒙面供奉又是一顿暴揍。打得文铭义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却一口咬定,就是来送信地。

    秦霆终于失去耐性,冷笑一声道:“送信?我看报仇才是真的吧?”说着一脸厌恶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私下做的勾当——胡传义是谁的人,楼万年又是谁的人?难道可以瞒过全天下吗?”

    文铭义闻言难看的笑一声,虚弱道:“太子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我呢?难不成单单为了打我一顿?”

    太子不屑的笑一声道:“脏了本宫的手!我看你和河阳都疯了,真以为今日地陛下还是昨日那般可欺吗?”

    文铭义突然暴怒道:“难不成就看他们欺我老父,辱我家门么?”若不是蒙面供奉将其死死按住,一定会跳起来狠狠咬太子

    看着满面怨恨、狼狈不堪的文铭义,太子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文相爷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伤心的。”

    文铭义浑身一颤,停下了挣扎,埋头趴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霆微微一笑道:“你爹把你送出中都,并不是指望你内外钻营。给他多大帮助。而是为了让文家留一丝苗裔,也好有东山再起之日……可你却与河阳那个疯子搅到了一起。”

    这分明是离间嘛,他不是与河阳公主蛇鼠一窝吗?文铭义有些愣,他不知道太子为何生如此大的转变。

    虽然看不到文铭义脸上的惊诧,太子却能猜个七八分,温厚地笑道:“就算你想让文家东山再起,也该看清楚谁才是真命天子,与那疯婆娘混在一起,除了下面舒服些,本宫再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文铭义猛地抬头。满面戒惧道:“你想干什么?”太子性喜男风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见他就差双手捂胸了,秦霆差点把鼻子气歪了,强压火气道:“离开河阳,跟着本宫。我给你复兴的希望。”

    文铭义也不是被咋呼大的。闻言自嘲笑道:“文某不过一有家不能回的孤魂野鬼,太子爷何必如此错爱呢?”

    秦霆冷笑一声道:“文相将你这文家长男放逐江湖。若没有后手安排那才叫怪了呢。”

    文铭义无所谓笑笑道:“您随便说,反正我是一无所有,但求一地安身、一饭果腹,若是您管饭也是可以的,在哪不是吃呀?”

    太子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惫懒模样,不由恼火的挥挥手,沉声道:“把他关在舱底,每天送一顿饭,不许有荤腥。”

    那供奉也忍不住心道:可够刻薄的。但手上丝毫不敢怠慢,将文铭义小鸡似地拎起来,往舱下去了。

    待他们下去,太子又吩咐的道:“将这里收拾下……把那地毯扔了。”宫人们赶紧过来忙碌,将那价抵万金的地毯收起。

    舱内忙乱,又略有些尘土,太子不喜,便起身出仓上了甲板。

    三月黄昏的风已经不那么刺骨,吹在面上柔柔的,让人从心底升起一阵惬意。笑容不知不觉爬上太子的俊脸,边上的宫人心道:太子爷已经有多久没有如此笑过了?三个月还是半年……

    秦霆的心情便如他的笑容,积郁已久的阴霾终于散去,因为他自觉透过重重迷雾,看到了未来地出路。极目远眺、但见江上渔歌唱晚,岸边艄公停舟,好一片春日安逸景象。忍不住轻声吟道:

    “为物稍有香,心遭蠹虫啮。年年孟春时,看花不及雪。

    僻居城南隅,颜子须泣血。沈埋若九泉,谁肯开口说?”

    边上地太监听了。不由交换下眼神,意思是:怎么听着这么凄惨啊……跟太子爷久了,宫人们自然也有了些鉴赏水平,却不想太子爷只是欲扬先抑,又接着吟道:

    “自怜孤生竹,出土便有节。每听浮竞言,喉中似无舌。

    忽然风雷至,惊起池中物。拔上青云巅。轻如一毫。”

    最后长啸一声,便将那心中的委屈愤懑一吐而净,灿烂笑道:“笑到最后才是笑、赢到末了才算赢!”宫人们这才知道,太子爷的心情确实阴转晴了。

    虽不知道原因,可他们自内心的高兴,应该不用每天都挨打了吧……宫人们心中盼望道。但世上不止他秦霆一人,别人一样要谋划。至于到时候地谁能如愿,就要看谁地棋高一着,谁的鸿运当头了。

    这几日五殿下监考,自身也仿佛被关进黑屋子一般,无法对外面保持关注。那些被他害惨了、玩怕了地人,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好生勾连布局一番。

    虽然他的鹰犬还在,但他本人不在。这便没了原本那种令人胆颤的威慑力……毕竟火烧太尉府、直闯丞相府这种疯狂的决定,不是谁都可以做出的。

    一顶青呢小轿停在了太尉府门口,守门的兵丁上前驱逐道:“太尉府门前。不许滞留。”

    轿边地伴当面色一紧,却知道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轻叹一声,从袖中掏出拜帖,对那凶神恶煞的军士道:“这位军爷,还请通报一下,就说……”

    哪知那军士并不与他聒噪,粗暴的伸手推搡道:“听不懂人话吗?再不走便把你们抓去巡城司,吃几天朝廷饭去。”

    伴当跟随自家老爷多年,到哪里不是趾高气昂、挺胸腆腹的?却没有遭过这般待遇。不由恼火道:“相府的人你也敢抓吗?”他以为亮出身份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军士应该立马磕头谢罪,却不想那军士只是愣了愣,便毫不在意道:“不管你是哪个府里地,就是从皇宫里来的。没有人事也不得通传。”

    伴当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要钱啊。他多年不递只收,早就淡忘了这一茬。此时恍然大悟,不由无比恼火道:“你……你敢向相爷所要人事?”在他二三十年的管家生涯中,似乎还没有碰到这种情况。

    那兵士并不怕他,朝他挤挤眼,一脸无所谓道:“不好坏了规矩。”

    伴当又要作,却听轿中一声低喝道:“休得争执,给他就是。”伴当这才不情不愿的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看也不看的递到那军士手中,面无表情道:“麻烦通禀一下,就说相爷前来拜访太尉大人。”

    兵士接过银子,一一放在口中咬过,面上这才有了笑容,伸手道:“拿来吧。”

    伴当以为他还要银子,不由面色难看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帖子呀,夯货。”兵士一脸嘲讽道。

    伴当老脸涨的通红,将手中的拜帖一递,再也不说一句话。

    “在这等着。”兵士单手接了拜帖,便不紧不慢的进府通禀去了。

    这一幕都被轿中的文丞相看到听到了,待那脚步声走远,不由萧索叹息一声。虽不说话,心中却免不了一番龙困浅滩遭虾戏之类的感慨。

    且说那拜帖经过层层传递,终于到了李浑手中。翻开一看,老太尉呲牙笑道:“真是稀客啊,二十年没上门地丞相大人,居然规规矩矩登门求见了。”

    边上踞坐的阴先生面色有些紧,毕竟是他设计的机关被破。这才引出了文家的崩溃,一想到要面对苦主,**不由有些坐不住。

    李浑却不会在意这些小节,反而十分认真问道:“先生说老夫是见还是不见?”

    阴先生只好按下心情,勉强笑道:“文彦博此次放低姿态前来。一方面是需要东主的庇护,另一方面,定然有拿得出手地东西,所以还是见见的好。”

    经过上次的教训,李浑现在对他是言听计从,闻言笑道:“那好,咱们就见见这位大秦第一聪明人儿。”

    阴先生干笑一声道:“所谓法不传六耳,若是学生在。怕文相会有顾忌,我还是在帷幕之后倾听得好。”

    李浑笑道:“也好,就委屈先生在后面蹲着了。”阴先生心中翻个白眼,起身往后面走去。李浑便吩咐道:“传……”

    而此时,文彦博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半个时辰,面色也越来越难看,心道:看来我今日算是来错了。这世上人本是最贱,越是送到嘴边的肥肉,越要百般作弄;越是吃不着,反而越要恭着敬着。想到这,便要吩咐轿夫起轿。

    却听外面一声道:“我家太尉大人有请。”文彦博闷哼一声,终究还是没有吱声。

    轿子径直抬进府中,到了正堂前才落下。李浑这才出来,笑眯眯的将文丞相迎进厅中,一阵假模假样地嘘寒问暖后,这才干笑道:“文老弟可是有些年头没有登我这破门了。”

    文彦博心道:没听说还有破门的。却无心与他分说应该是寒舍或草舍更合适。只是淡淡道:“一十八年了。”

    李浑面色有些紧,似笑非笑道:“记得可真清楚啊。”

    文彦博惨笑一声道:“刻骨铭心,没齿不忘。”

    李浑乃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被文彦博勾起回忆,不由叹息一声,使劲挠头道:“当年的事情也不能全怨老夫,谁让皇室凋零到只有一个适婚公主呢?”说着呲牙道:“再说了,若没有那老虔婆答应,那事儿也成不了。”

    文彦博无力的摆摆手道:“往事不要再提,且说目下吧。”

    李浑也知道事情过去多年。哪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还是难分对错。况且那事儿对他又没有伤害,自然乐得不提,遂笑眯眯道:“既然不是叙旧,那老弟来找哥哥我作甚啊?”

    “展望。”文彦博面无表情道:“在下是来找太尉大人展望未来地。”

    李浑也不着急。颔笑道:“不错。是该捋捋了。”

    文彦博点点头,沉声道:“我说五年之内。李家将成为历史。”

    “哦,哦……”李浑不禁一愣,顿一下才森然笑道:“文老弟跑来这里危言耸听,莫非是要消遣老夫不成?”说着揪着钢针似地胡子大笑道:“我看你说的是自个家吧。”

    文彦博苍白地眉毛一挑,近乎冷酷道:“文家最多还有三年阳寿。”

    李浑不信道:“不可能,你那丈母娘会保住你的。”

    文彦博面色灰暗下来,涩声道:“上次皇帝设计害我时,我便看出来了,文庄太后虽然算无遗策,但毕竟老朽矣,已经是力不从心了。”

    这下终于愣住了,咽口吐沫道:“不能吧……”

    文彦博嘴角轻轻扯动,语调丝毫不变道:“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黄土埋到脖颈的老妪身上。”说着双目无神的望向李浑,平淡道:“当今之事,只要我在,你就占据主动。而我文家垮台的话,你就没了胜算。”

    李浑闻言皮笑肉不笑道:“你这家伙专爱说大话,我李家乃是武人世家,能有今天地位,那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我们靠得是军队,而不是您文丞相。”

第三七五章 地狱天堂皆在人间

    “往年因为有我在,朝政才不能被皇帝独揽。皇权不张,自然没人将他当回事,但现在不一样了。”只听文彦博幽幽道:“在秦雨田的协助下,昭武皇帝用三年便可将大秦上下换一遍,再用两年时间重新掌握朝政。到时候皇家军政大权在握,便是与太尉大人您翻脸的时候了。”

    李浑干笑道:“打就打、怕个球?”

    文彦博哂笑一声道:“现在您与他平分秋色,自然不怕。但五年后呢?且不说秦雨田这个变数,就拿现在的军力说,您觉得有希望胜过皇家吗?”

    李浑心里清楚,但兀自嘴硬道:“没打过谁知道?”

    文彦博掸一下衣襟,冷笑道:“皇室式微时,自然无法赢得官兵的支持,所以您才有希望。但五年后,昭武帝脚踏河山、手掌乾坤,一副真命天子的派头。到时候,还有几个愿意跟您走的,恐怕还未可知吧。”

    这些话,阴先生其实已经讲与李浑,他却有些将信将疑……毕竟李家在军中上百年的经营、十几年的专权,难道就那么不堪一击吗?

    但从文彦博口中听到同样的说法后,他终于相信了,不由坐直身子肃声道:“那怎么办?”

    只听文彦博冷声道:“这盘棋咱们本来下得好好的,却冷不丁跳进一个乱子来,这才让昭武帝杀得在下方寸大乱。所以想拨乱反正,只有将那颗乱子剔除掉。”

    李浑深吸口气道:“打压、放逐,还是刺杀?”看来秦雨田这个新贵,已经将老鬼们挤兑的非要下黑手不可了。

    文彦博轻笑一声道:“杀,他眼看就要羽翼丰满,只有彻底清楚才能永绝后患。”

    李浑点点头,旋即又苦笑道:“那小子便如刺猬一般。就连老夫的血杀都被他除名,实在想不出如何才能杀掉他。”

    文彦博哂笑道:“事易时移了,当时选在军阵中刺杀秦雷,本就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李浑尴尬地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就算他现在京里。三百黑衣卫总是寸步不离,还不一样难对付?”

    文彦博冷笑一声道:“二月二十六那天,秦雨田仅带着十几名护卫,在铁狮子大街闲逛了半晌……而他的三百黑衣卫,却等在二里之外,若是有事根本救援不及。”

    李浑瞪大双眼道:“这么好的机会,你咋就错过了呢?”

    文彦博嘴角**一下,略略丧气道:“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谁能想到这小子如此大胆呢?”

    李浑使劲揪着胡子,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半年多没遇刺,他麻痹了。”

    文彦博颔笑道:“正是如此,人最容易在春天犯错,因为在屋里憋了一冬,总想着出来透透气。也不愿那么多人跟着,所以才会心存侥幸。”

    李浑咯咯笑道:“这么说你知道他下次出来透气地时间。”

    文彦博耷拉下眼皮道:“我又不是半仙,怎能知道他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李浑刚要瞪他,又听他继续道:“但春天桃红柳绿,最能勾人闲情……所以我猜,他会在大比结束后,再次出游。”

    李浑粗重的眉毛凝成一团,寻思了半晌,终于点头道:“不错,夏天太热、秋天太忙、冬天太冷。只有这个春天他有闲暇、也最宜出游。”

    刚说服自己。却又皱眉道:“但那小子比猴还精,怕是稍有风吹草动便被他察觉了。成不成功倒无所谓,只怕再让他反过来算计我们一把就不美了。”

    文彦博心中不屑道:看来这老家伙是被秦小五折腾草鸡了,竟然未谈胜先言败,实在是不吉。他却是冤枉了李太尉,其实这只是文官武将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而已:文官喜欢唱高调、凡是总往好处想。武将多经过战阵厮杀,知道天不遂人愿乃是至理,所以总是先把坏处想尽了。

    好在这次文彦博准备充分,倒也没被李浑问倒了:“这次用精兵,掩行迹。出其不意。李浑哦一声,斜眼瞄着文彦博道:“具体说说。”

    文彦博点头道:“我府中有两位供奉,乃是有功夫的,皆是以一第十的好手。”

    李浑不为所动道:“却不见得能敌过黑衣卫地连弩。”他对黑衣的忌惮多半来自那种强悍的制式武器。

    文彦博加码道:“他们已经答应回去纠集同门,凑出十几个是不成问题的。”大秦虽然尚武。但普通百姓只是粗通拳脚。军队也不过练些长拳之类的外门功夫,并不会练气吐纳。没有内功便不算真有功夫。

    只有极少人才能学到真正的内家功夫,但这样人极为少见。因为所谓高手无不敝帚自珍,哪肯轻易将自家套路交与别人。非得三叩九拜之,正式拜师之后,再观察打磨个三五年的,才能学上三招五式的,基本上还学不全乎。

    为什么学不全?因为大多师傅,是不愿意看着徒弟比自己强地,君不闻自古便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之说吗?所以师傅传徒弟的时候,便会将那拿手的、独门的,故意不传,为的就是能胜过徒弟一招半式。

    这样一代传一代,每代师傅都昧下个三两招、等传到现在这会儿,就基本上不剩下啥了。甚至练了也是白练,还不如那些苦熬筋骨、靠力气制胜的外门高手呢。

    也有些特别的,比如上一辈悟性特好,自己琢磨出一套完整功夫来,亲自传承一代,自然可以教出些高手来。只是这样地高手着实稀缺,一旦出现,便会被各大门阀争相延揽,好吃好喝供奉在家中。平时养尊处优,仅关键时刻当当打手便可。

    所以这世上有习武之人,没有江湖。

    文彦博一下子能请出十几个高手,怕不仅是二十年来的积累,应该还有别的门阀暗中襄助……当然。也不排除只是些半吊子高手的可能。

    听他这样说,李浑才挠头笑道:“老夫这边稍多些,能有二十多个。将这些人加起来,应该可以冲开黑衣卫的防线。只是那秦小五的功夫也不弱,且有黑衣卫阻挡一阵,咱们不一定能留下他。”

    “有一张弓名叫射日。”文彦博淡淡道:“百步之内必杀!只要扯出射一箭地空当,秦雨田必死疑。”

    李浑稍一寻思,沉吟道:“百步之内必杀。怕是要四石弓才能做到,”说着挠挠腮帮子,无奈道:“老夫活了这么把年纪,除了早死四十年的神箭无敌许破天,还从没听说过谁能用四石硬弓呢。”

    文彦博放声笑道:“许破天的孙子,一个叫许由的年青人,他可以。”

    李浑双目顿时异彩连连。惊喜道:“大事可成矣,他在何处?”四石硬弓配以特制地玄铁狼牙箭,可在百步以内洞穿明光铠最厚地部位……即使偶有神奇宝甲真格能当一当,那巨大的冲击力依旧可以震碎人的五脏,依然无解。

    所以能用四石弓的高手,乃是所有贵人的噩梦,所以当年的神箭无敌被杀了,只是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又冒出个孙子来。

    文彦博得意笑道:“此人原本在东宫,可笑那秦霆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但凡修行射日弓的。需得用自身精血养箭,所以经常咳血。还只道他是痨病鬼,非但不重视,还深为厌弃,被老夫轻轻松松讨了过来。”

    李浑咽口吐沫道:“你可沾了大便宜了。”心中已经开始飞盘算,如何在利用完之后,将那叫什么许由的除之后快,以免后患。

    文彦博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哪里不知他想什么,轻声一笑道:“太尉大人莫担心。只要杀了秦雨田,一切随你处置。”

    李浑不由高兴道:“老弟真是个妙人啊。”说完面色一边,咯咯笑道:“你既然筹划完毕,为何不自己动手呢文彦博双手一摊,坦然道:“除了这些之外。我文家并没有自保地实力。无法承受将来可能遭受地报复,所以还需太尉大人庇护。”

    李浑捻着胡子笑道:“明白了。”说着指指文彦博,又指指自己道:“就是说敲闷棍你来……背黑锅我来,对不对?”

    文彦博苦笑一声道:“虽然有些偏颇,却也可以这么说。”

    “相爷打得好算盘啊……”李浑仰天长笑起来,文彦博见他阴阳怪气的模样,便知道戏肉来了。

    果然,待李浑笑过一阵,便听他悠悠道:“这样做对我有好处呢?”

    “您可除掉心头大患。”文彦博淡淡道,他知道这是讨价还价的开始。

    “这个无需操心,老夫已经有了周详的计划,区区一个秦雨田,难道会比皇甫旦还难对付吗?”李浑嘎嘎笑道,虽然他也知道,三个皇甫旦绑一块,也不一定比得过一个秦雨田难搞。但讲价吗,不就是个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过程么。

    “哦,是吗?”虽然他这套并不高明,但谁让现在是文家有求于人呢?文彦博只好让步道:“若是您击败秦家,在下便会率百官为您加九锡,如何?”

    听到如此直白地诛心之言,饶是李浑有司马昭之心,也不得不假作谦虚道不可能、怎能够之类地。

    文彦博也不说话,只是一脸淡淡冷笑地盯着他,把个李太尉盯得浑身毛。寻思一会儿,李浑咯咯笑道:“你等会儿,我尿急。”说完,也不理文彦博怪异的眼神,大笑着去了后堂。

    阴先生早就等在后堂,一见到他,李浑便劈头问道:“先生怎么看这事儿?”

    阴先生桀桀一笑道:“文丞相已经走投无路了,您若是不把他骨头里地油都榨出来。都对不起老天爷给的这次机会。”说着笃定道:“他既然来了,就做好了被敲诈的准备,东主现在客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李浑被说得眉开眼笑,所谓瘦死骆驼比马大,文彦博虽然遭到重创。但就目前来看,虽然地位朝不保夕,他在百官中还是有绝对影响力的。能够将其吞掉,定然是大有好处,只要再不用为无法插手政务而犯愁了。

    “怎么办?咱们要什么条件?”意淫了文彦博入伙后的前景,李太尉精神焕地问道。

    “不需要什么条件,只要他肯给您下跪就成。”阴先生阴测测道。

    下跪便是认主,将自己家族变为对方的附庸。这对于任何一个一流门阀,都是不可接受的屈辱。就连李浑也咂舌道:“不可能,这跟杀了文彦博有什么区别?”

    阴先生令人汗毛直立地笑道:“区别大了,东主别忘了。文家二十年前便是东城李家的附庸,是文彦博当上了权倾朝野地宰相,这才摆脱了从属关系,正式踏入一流行列。”说着一脸阴笑道:“现在只不过让他退回到二十年前。对于一个见风使舵惯了的政客而言,没有那么大的心里障碍。”

    李浑揪着胡子想了半天,终于恶狠狠点头道:“中,老夫去将其拿下。”说完便雄赳赳的出了后堂。

    文彦博见他小半个时辰才回来,不由好心提醒道:“相爷尽量少吃些性温热的东西,这样能畅快些。”

    李浑面色一窒,尴尬道:“最近吃菜少了。”赶紧跳过这段道:“方才出恭的时候,老夫仔细寻思了一会儿,你既然有那种心思,何必要等到以后呢?还是早些过来吧。也好同心同德、其利断金不是?”

    文彦博万没料到他竟会如此无耻,现在就要自己改口叫主公,一时间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心中好是为难。寻思了好一会儿,才字斟句酌道:“我已经与秦家誓不两立,断不会像那墙头草一般动摇。但现在说别的实在有些早,在下无法对百官交代啊。”

    李浑哈哈大笑道:“那就先不交代,咱们可以先立个字据,等着秦雨田授之后,你便带手下归顺如何?”

    文彦博知道事情到了这份上。已经是骑虎难下,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了。沉默良久,终于萧索道:“好吧。”

    李浑毕竟是大家出身,做事讲究体面,也没有听那阴先生的。让文彦博下跪叩见。只是在双方签订文书。才放声笑道:“老夫现在迫不及待要看到秦雨田完蛋了。”

    文彦博心中却一片黯然,强撑着与李浑商定了细节。便谢绝了留饭,晃晃荡荡地离开了太尉府。

    枯坐在轿子中,两行清泪无声划下,文丞相终于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在那份屈辱的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他便能清晰地感受到,文家三四十年的光辉历程,在今日便划上了句号。

    从此以后……确切说是过段时间以后,人们便不会再说什么三巨头、取而代之的是秦李对峙,而文家也会被当作李家集团中地一员,再不会被单独提及。

    往昔那些被认为神圣不可侵犯地骄傲和荣光,在生死存亡面前,显得那么丑陋而可笑。文庄太后纵使有海一样地智慧,也无法想明白文彦博为何会作出此等决定。

    但李浑和阴先生对此都不意外。所以说,理解男人地永远只是男人……

    高尚坚定、真实无私、诚实顽强、这就是男人。

    肮脏矛盾、虚伪贪婪、欺骗脆弱,这也是男人。

    伟大渺小中庸可怜,地狱天堂皆在人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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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柄介绍:
一位男人中的男人,因一次命运的玩笑,化为一个年青质子,也从此拉开了一段皇图霸业的序幕――
几多忠臣良将,演一出可歌可泣:
几许美人情重,完一段悱恻缠绵;
几分赤子之心,留一个怏怏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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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情节合理为荣,以胡编乱造为耻;
以绯色暧昧为荣,以露骨描写为耻;
以尊重读者为荣,以狂妄自大为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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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 皇子 架空 宫廷权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权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权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