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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权柄txt下载     权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四六章 夜探夜访

    马车离开绿柳巷时,天色已经漆黑,石敢从座位下面托出个大箱子,一按绷簧,箱盖便弹了起来。秦雷扶住箱盖,把里面的两个黑色布袋拿了出来。

    看了看袋上的标记,秦雷把其中一个递给石敢,自己则把另一个打开,从袋中掏出一件件夜行装备。不到半刻钟,两人便从头到脚全副武装,脸上也涂上了厚厚的……锅底灰。

    马队继续向北城形势,秦雷和一干队员却借着夜色离了队伍,匍匐了路边。仿佛一群黑夜里的幽灵,悄无声息的穿过两条胡同,摸到了相府后门所对的瓦罐小巷。

    行在前面的黑衣卫一举手,后面长长一溜队伍立刻悄悄趴下,等着前面的队员传回下一步指令。

    几声老鸹叫之后,队的黑衣卫才蹑手蹑脚摸了进去,不一会儿,又是几声稍显慵懒的老鸹叫声,队伍中段的几人才弯腰站起来,快步进了小巷中的一个偏僻院子。

    其余的黑衣卫则无声无息的散开隐蔽起来。

    院子里已经有七八个黑衣人在警惕的放哨,待秦雷和石敢进来,便有人引着下了后院的地窖,待秦雷双脚离了梯子,头顶的盖子重新扣上后,才有一点菊豆般的亮光出现,映出沈冰那张说俊不俊、说丑不丑的大脸。

    朝他点点头,秦雷轻声问道:“地图有了吗?”

    “有了,王爷请看。”说着沈冰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绘的建筑地图。小声解释道:“这是去年秋里相府扩建时地施工图,据相府账房证实。应该没有什么出入。”

    嗯一声,秦雷便把视线投到灯下的地图上,沈冰指着后院外面一点道:“这是我们所处地位置,原先是民房,后来文家嫌与他们家挨得太近,便把居民撵走了,准备开春全部扒掉,改成下人所住的地方……目前还是废弃状态。”

    见王爷点头,沈冰把手指往院内方向一划道:“文府后院是杂役护卫的居所,四角有皆有望楼。再往里走才是占地几十亩的后花园,地面十分的,分着九个小院子,文氏兄弟、以及他们的子女家眷都居住于此,其中文彦博住在中间湖边的一栋画楼内,他的秘密书房也在此地,”

    说着在那座画楼的位置作个标记。接着道:“平时文家护卫无故不能进这些小院子,只能在其间的缝隙处巡逻,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会不会打破这个规律并不好说。”

    指头顺着纸面继续前行,到了相府正中地一座假山处停下,沈冰沉声道:“文府的密库就在下面,据说是去年秋里,重金请神机先生的高徒所设计,配了四道门、三层守卫,期间机关重重。基本上没有强行打开的可能。”

    秦雷一抬手,皱眉问道:“文彦博的秘密书房呢?也有这般警戒吗”

    沈冰摇头道:“只是一般的书房,充其量有些简单的机关。”说着解释道:“去年秋里地整修,并没有触及后花园,而且文彦博所住的是老房子了,应该没法大改。”

    秦雷听了,轻声问道:“如果你有一处异常保险的密室、一个不怎么保险的房间,平时为了用着方便,你把一部分值钱的东西放在房间里,但一旦面临着未知危险。你会怎么办?”

    “为防患于未然,我也要把那些值钱东西收回密室中去。”沈冰理所当然道。

    秦雷点点头,笃定道:“所以嘛,现在这种时候,文彦博怎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书房呢?”说着伸手一点那假山。s沉声道:“如果他不销毁。就一定把账本都藏在这里了。”

    沈冰看秦雷一眼,小声问道:“那我们放掉书房?”

    秦雷点点头。沉声道:“集中力量,打开那密库。”

    沈冰皱眉道:“当时建造密库的工人全都是外地人,现在一时找不到,而那什么神机高徒就更不知所踪了。没头没脑摸进去的话……还不如直接杀进去的胜算大一些。”

    秦雷赞许的望他一眼道:“行啊沈冰,有幽默感了。”说着将那地图卷入怀中,转身道:“先出去看看情况。”沈冰赶紧盖熄油灯,跟着秦雷上了地面。

    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秦雷便与沈冰一道,站在破败地小院,望向文家后院的高墙。目测一下,现墙高三丈左右,墙面光滑如镜,墙上似乎还插有铁蒺藜。沈冰摇摇头,示意今夜无法直接翻墙进府探查。

    秦雷知道,若要攀上这高墙,必须要借助工具,自然难免会留下痕迹,若是次日白天被现的话,可就前功尽弃了。

    有些失望的点下头,秦雷便轻手轻脚的出了小院,走到门口时突然站住,朝黑暗中狐疑的望一眼,小声道:“你怎么跟来了?”

    沈冰和石敢刚要举弩,却被秦雷伸手压下,不一会儿,果然从暗处走出一个窈窕的黑影,垂头丧气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秦雷其实只是一诈唬,却不想真诈出个人来,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好气又好笑地叹口气,转身离了小巷,那娇俏的身影也委委屈屈的跟在后面,仿佛做错事情的小孩一般。

    见王爷离去,沈冰和石敢也指挥着各自手下离开,仅仅十几息时间,这条小巷又变得空空如也,亦如从前的日日夜夜。穿过几条街道,回到了出时地绿柳巷。秦雷才站住脚,回身去看那淘气包。却不想云裳走道心不在焉,一下子撞进了他地怀里。待察觉时,便顺势为之了。

    秦雷苦笑一声,伸手揽住纤细的腰肢,伸手刮下她地小琼鼻道:“不是刚分开吗?怎么又想我了?”

    云裳的小脑袋一下磕在秦雷怀里,却不防正碰上他衣服下面藏得某样铁器,疼得她捂着脑袋,满脸哀怨的望向秦雷。

    秦雷忍不住笑一声,轻笑啊道:“少装可怜,不说清楚为甚要跟着,一样打屁屁……”

    听到秦雷说的最后三个字。云裳的小脸顿时煮熟虾子般通红通红的,既羞且娇地望了秦雷一眼,小声嘟囔道:“坏死了……”

    两人笑闹一阵,云裳才很认真道:“人家真的很想帮你,你看人家跟了你们那么久都没人现,足以说明人家的厉害了……”却看到秦雷促狭的笑容,这才不解问道:“你是怎么现我的?”

    秦雷呵呵**道:“惭愧惭愧。小生昔年闯荡江湖,人送绰号胜潘安地小蜜蜂,闻香识人乃是小弟摸黑作业时的基本功……”

    云裳这才知道,身上的淡淡百合香味暴露了自己,又听秦雷说得不正经,不由娇嗔道:“讨厌,也不知道让着人家点……”说着在他腰部熟练的一扭,愤愤道:“你还当过淫贼?祸害过多少好姑娘啊?”

    不知怎的,秦雷兀得想起年前在温泉宫的那场香艳误会,顿时感到似乎有双明亮的大眼睛。正透过背后高高地院墙,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瞧两家住的这地方。心中苦笑一声,顿时没了调笑的心情,揽着云裳的肩头,柔声道:“开玩笑的,莫当真。我好歹是个王爷,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偷香窃玉的地步。”虽然他心中一直有这么个梦想。

    云裳这才放过他,转而央求道:“让我跟你去吧……”秦雷刚想坚定的摇头,又听她不容商量道:“你若不答应,明晚我自己去。”却是差点没被她噎死。这下他算是体会到乔远山对这个女儿的放任从何而来了。

    不答应?好吧。我自己仍旧会去做。这就是乔云裳。所以乔远山那可能不是放任,多半是无奈吧……好在云裳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啊……

    现在轮到秦雷接过老岳父地班,继续……无奈了,使劲揉揉姑娘的小脑袋,秦雷咬牙道:“没有下一次了!”

    “下不为例啦……”说完便在秦雷的腮帮子上响亮的亲一下。看来她也甚至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道理。送走了心满意足到蹦蹦跳跳的云裳。秦雷才满脸苦笑着回到车上,往清河园行去。

    因为明晚就要行动。所以即使回到园中,众人也没有时间休息,各自按照计划筹备去了。

    秦雷则与沈冰一道,敲响了隔壁馆陶家的大门。

    “谁呀?”门房没好气的大声问道,秦雷和沈冰却不恼……此时已接近亥时,正常人早就睡下了。

    “沈冰。”简单两个字,便让里面的门子睡意全消,屁颠屁颠的打开门,眼还没睁开,就呲牙笑道:“原来是沈爷啊,我们老爷还没睡呢,唯一亮灯那间就是,您请了。”

    望一眼那虽睡眼惺忪,却殷勤备至地门子,一边往里走,秦雷一边轻笑道:“想必你给他苦头吃来着?”

    沈冰摇摇头,恭声道:“属下并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秦雷这下奇怪了,怪笑道:“莫非你沈大人有传说中的王霸之气?”

    沈冰想一会,不确定道:“去年排查奸细探子时,属下从这里带走了四个人……都没再放回来。”

    秦雷这才恍然道:“对特务的畏惧,乃是民众的本能。”其实不止是畏惧的,但他没有必要再刺激沈冰那时刻天人交战地心灵了。

    把两人带到西厢房门前,那门子刚要禀报,却被秦雷抬手阻止。沈冰又一挥手,门子果然小跑着退了下去。

    秦雷凑到门边。透过门与门框缝隙往里看,只见馆陶盘腿坐在炕上,正一边端着一本文书细细阅读,一边抠着脚丫子,口中还感叹道:“臭不可闻!臭不可闻啊!”看来也对自己脚丫地味道颇为不满。

    “嫌臭还扣?”秦雷捏着鼻子推门道。

    这突如其来地动静,吓了馆陶一大跳,待见到进来地是王爷时,他赶紧抛下手中地文书和脚丫子,光脚跳下地来,颇有些手足无措道:“您怎么来了?……我这……洗过脚了。”

    秦雷示意他随意。自个往炕上一趟,伸个懒腰笑道:“洗过还臭不可闻?”

    馆陶讪讪笑道:“属下说正看的文书呢,不是说我的脚。”

    秦雷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坐直身子严肃问道:“莫非你有一边抠脚一边办公的习惯?我说你呈给我文书怎么都带着一股脚丫子味呢。”

    馆陶顿时叫起了撞天屈,哭丧着老脸道:“王爷要冤死属下了,我怎会有这种爱好呢?只是方才脚心有些搔痒,情不自禁罢了。”说着对天起誓道:“不是常态!不是常态啊秦雷这才不再与他较真,看沈冰一眼,他便轻声道:“寺卿大人,王爷深夜过来,有急事相询。”便把那密库的样子大概描述一遍,又不确定道:“据说这密库乃是神机门徒所设计的,不知是真是假?”

    馆陶沉吟片刻,点头道:“应该错不了,根据你的描述,九成是我师的七星绝命机关。”顿一顿,才神情复杂道:“这种机关乃是我师独创,取北斗七星之奥义,蕴含天地至理,世上只有三人掌握。”

    秦雷闻言笑道:“我只想知道,除了令师和你那位师兄弟之外,第三个会是谁呢?”

    馆陶也微笑道:“正是区区不才也。”说着冷笑一声道:“虽然十几年不碰机关了,但无论他变出多少种花样,属下都能一一破解。”

    秦雷拍案大喜道:“太好了!”说着对沈冰笑道:“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沈冰却给秦雷扫兴道:“如何让寺卿大人见到那机关呢?”

    秦雷立时与馆陶面面相觑,咂咂嘴道:“你真的……从没练过功夫?”

    馆陶苦笑道:“确实手无缚鸡之力。属下从小立志救一国、救一世,精力全放在学业上了。”

    秦雷挠头无奈道:“问题很严重啊。”

    馆陶试探问道:“要不我跟着去?”秦雷坚决摇头道:“那不是胡闹吗!不行!”既然是潜入,就有被现的可能,到时若生战斗,一个文弱书生便可能把所有人都拖死在里面。所以馆陶是万万不能跟进地。

    馆陶又要求几次。秦雷却总是不许。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秦雷心一横道:“你给我讲讲吧。打小就有人就说我聪明。”

    馆陶一脸哭笑不得道:“王爷固然天纵之才,但机关消息学繁杂莫名,即使最简单的阵势也要通《易经》、识阴阳、会术数。若是不精通这些,就只要死记硬背一途了。”

    秦雷咽口吐沫道:“小时候……孤的记忆力也不错。”

    “那北斗七星绝命机关有七七四十九种形态,每种形态又有七七四十九个变形,共计两千四百零一种可能,若是王爷能在一日内悉数记下,您只管去。”

    秦雷干笑一声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馆陶寻思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叫道:“乐先生啊!他只要听属下说原理,九成九便可以破解掉的。”看来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已经彻底服了乐布衣。

    “怎么把他给忘了?”秦雷也笑道:“快去给京山营信,请乐先生日落前到清河园,那边暂时由……沈青代理。”石敢赶紧出去信,即使现在就出,乐布衣也得拼上老命才能按时抵达。

    又议一阵子细节,秦雷才与沈冰离去,馆陶赶紧披衣相送。秦雷却只许他送到房门口,笑道:“你年假快到期了,可别感冒了,要是再接着休病假的话,你可就白拿一个月薪水了。”

    馆陶知道这是王爷的关切之语,只是表达地方法比较隐晦独特,还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好在习惯就好了,不是吗?

第三四七章 高手高手高高手

    什么是高手?高手就是能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譬如说从京山营到中都,直线距离七十五里,实际路程过九十里,即使轻骑疾行也要一天一宿不停蹄才行。若是有谁可以用更少的时间走完……那么他就是高手;若是有谁可以用六个时辰走完,那么他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所以乐布衣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当他一身灰不溜丢出现在秦雷和馆陶面前时,两人简直惊呆了,看看西天边那一抹红霞,馆陶咋咋嘴问道:“你骑了赤兔?”

    乐布衣一掸衣襟,弹下厚厚的一层浮灰,微微得意道:“这不算什么,想当年……”见秦雷和馆陶两个都低下头装作忙碌不堪,他只好扫兴道:“……不说也罢。”

    “先生既然神,本打算给你一刻钟时间洗把脸、换身衣服、吃个饭,再回来议事。”秦雷收起手中的文书,抬头笑道:“那么改为半刻钟吧。”

    乐布衣翻翻白眼,也知道事情紧急,呲牙笑笑便走了出去。

    正好半刻钟后,一身白衣、清爽利索的乐布衣便坐在两人面前,静静的听馆陶讲解那劳什子七星绝命机关,大概用了半个时辰,乐布衣便拊掌笑道:“令师不愧神机之名,这阵势确实有些门道。”说完捻须朝秦雷笑道:“王爷,可以出了。”

    秦雷狐疑的看了馆陶一眼,只见他老脸煞白的点点头,这才欢喜道:“石敢,一刻钟出。”石敢在门外应一声,便集结队伍去了。

    乐布衣见秦雷也在往身上套夜行衣,不由奇怪道:“王爷也要去?”

    秦雷点点头,抬手阻止乐布衣的劝谏,微微笑道:“孤有些不放心你们,只在外围接应罢了。不会跟着进去的,这下总可以了吧?”

    乐布衣无奈笑道:“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心中却腹诽道:不放心我家云裳才是真的。

    乐布衣没了意见。秦雷却好奇问道:“你不打算换件衣服?”

    乐布衣低头看眼身上的一袭白衣,撇嘴微笑道:“这样才能显得与众不同。”

    秦雷翻翻白眼,从榻上拿起一身夜行衣,扔到乐布衣怀里,一边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道:“换上,否则孤就跟你一道进去密库。”

    乐布衣抱着黑不留丢的夜行衣,朝馆陶苦笑道:“王爷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馆陶张张嘴,摇头小声道:“只是没法跟您讲道理而已。”

    待丑时许,秦雷乐布衣一行人。又回到了昨夜待过的小院之中。云裳早就等在那里,见乐布衣竟然也来了,自然高兴异常,虽然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却依然用那双明眸善睐秦雷几下。

    秦雷笑纳了美人地冬波,便将两人带下地窖,沈冰等人在下面等待许久了。

    见主要人物凑齐,秦雷点点头。沈冰便一人给一个牛皮纸袋。众人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地图和任务简报。每个人地图上标示的路线和简报上的要求各不相同。

    待各自看清记住后,又听秦雷沉声:“今夜沈冰带队负责清除沿途目标,务必保证进出通畅,为接应乐先生和云……乔姑娘的撤出做好准备。石敢带大队在此等候,若看见红色信号点,便代表事有不谐,你只管四处射火箭,制造混乱。若情况万分危急,也可以带队冲杀进去,掩护我们撤出。”

    “怎么王爷也要进去?”石敢立刻不让了。

    秦雷摇头笑道:“我不进密库,只在外围接应,不会有危险的。”

    见石敢还是一脸担忧。秦雷敲敲桌子道:“放心。主战场在乐先生他们那边,孤隐在暗处。没什么意外不会出来的。”

    沈冰在边上皱眉道:“若是出现意外呢?”

    对于属下的婆婆妈妈,秦雷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只好一指自己的脸蛋子,轻声笑道:“若是里面的人出了什么问题,孤也只好豁上这张老脸,把大伙弄出来不是……”

    其实按照乐布衣地意思,他与云裳一道足矣,人多了反而添乱。但秦雷更明白其中的凶险,是以宁可兴师动众一些,也不能让两人有什么闪失。

    沈冰和石敢一下沉默了,他们原以为王爷又按捺不住想要找点刺激,却没想到他是为了保护深入虎**的人。

    乐布衣微微动容道:“二位大人放心,在下不会让王爷身处险地的。”乔云裳也看一眼秦雷,十分认真地点点头。

    沈冰和石敢只好朝秦雷施礼道:“王爷千万保重。”待秦雷温和笑笑后,才朝乐布衣和乔云裳拱手道:“二位保重”两人也笑着点点头。

    这时桌上的沙漏滴下了最后一滴时间沙,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秦雷的脸上,只听他轻声道:“此次行动重要性不必赘述,但各位地安全却要比那劳什子账册重要千万倍。”说着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目光渐渐柔和道:“若是拿不到账册孤会失望一晚上,但你们当中哪一个出点什么意外,孤都会难过一辈子地。”

    顿一顿,秦雷微笑道:“所以各位,成则巧取,败则急退,务必保重,不得恋战。”

    众人也肃然拱手道:“王爷保重!”

    秦雷轻声一笑道:“另祝马到成功,”说着一挥手,沉声道:“分头行动吧。”

    “遵命!”众人齐声应道。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打破了瓦罐小巷的静谧,一排与夜同色的黑衣人出现在文府后院的高墙之下。

    嗖嗖几下轻微的破空声之后,便是咔嚓几声清响。只见黑衣人手臂一震,数根连接墙头与地面的细绳立时绷直起来。几个特战队员便两手交错攥着绳子,双脚蹬着墙面,向上攀爬起来。这些人身形轻盈瘦小,动作敏捷有力,只是眨眼功夫。便爬到三丈高墙的顶端。

    队员们小心翼翼在铁蒺藜的缝隙中落下手,探头观察下内里地情形,但见院内一片漆黑,只有四角处闪现点点火光。除了偶有犬吠声传来,并无半点声响。

    他们从早先地情报得知,这里乃是文府杂役下人的住处,文家一族乃是前面的后花园中,真正的防卫也是从后花园地院墙开始地。而在这个院子里,除了四角便只有门口有几个护卫,清除起来的难度并不大。

    观察一阵。没有现任何异常后,几个队员解下腰间厚厚地一块垫子,将其垫在墙头上,这垫子一面是锁链甲一面是熟牛皮。对付这种墙头蒺藜极是对症。

    将垫子按实了,队员们又从腰间取下个矛钩,钩挂在砖缝之中,然后便按着垫子翻越过墙头。待身子挂在墙的另一侧时。再将垫子收回来。重新缠在腰上,变作抵御刀剑的护腰。

    把这些久经锤炼地繁复动作做完,队员们轻舒口气,单手抓着矛钩上的绳索,另一只手取下背上的手弩,便顺着绳索溜了下来,眨眼便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

    甫一落地,几个队员立刻匍匐在地,确定四周毫无动静后。才猫着腰无声向门口摸去。

    后院确实不是文府护院地防卫重点,那些统领教头们,只在前院到后花园只见巡视,等闲不到这里来。护院们自然也乐得清闲,全躲在门房里烤火睡觉。没有一个在外面站岗的。

    队员们异常顺利的偷摸到门房边上去。吹了迷香,又砍瓜切菜般的取了级。这才打开后门,放外面地一干人等进来。

    话说原本后门还有一大狼狗地,只是这东西晚上老实咋呼,吵得人不得安眠,护卫们一合计,炖了得了,过年便把那大狗祭了五脏庙。正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若是那狗还健在,好歹也有个大声叫唤着报信的,怎会如此轻易被人端了老窝呢?

    留下石敢和大部队在门口处守候,秦雷便带着小分队向庭院深处摸去,一路上也没碰上什么守卫,唯一麻烦的是几条看家狗汪汪叫唤。好在乐布衣似乎很有经验,听到哪里有狗叫,立刻抛一块黑糊糊的东西过去,不一会儿就听到轻微的呜呜声,便再也没有狗叫声了。

    在他这手绝活的护佑下,一行人很快到了后院边缘的矮墙后,越过这堵矮墙,便是一片五丈远的开阔地,过了这片开阔地,才是后花园的院墙。

    只见不时有打着灯笼地护院巡逻经过,显然进入了文府的防卫圈,从现在开始,旅程就不是那么轻松了。

    秦雷戳了戳身边的沈冰,他会意的点点头,便带着两个手下匍匐离开矮墙向西边摸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云裳好奇的望着秦雷,秦雷攥攥她柔软地小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知过了多久,西边地一条狗开始狂吠,所谓百犬吠声,立刻引起了所有狗的共鸣,文府卫士们也急急忙忙赶过去查看,一时颇为骚动。

    待第三队护院从面前跑过,秦雷点点头,乐布衣便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乔云裳也紧随其后,两人划出两道虚影却又不带一丝风声。兔起鹘落间,已经通过了这片开阔地,翻墙消失在后院之中。

    秦雷和他地十来个队员没那么好的功夫,却不敢站着暴露身形,只有老老实实的伏在地上匍匐前进。虽无法与那两位高手相比,却也不算龟,很快便到了墙根之下,刚要翻墙而过,却听到哐哐的靴子声从东边响起。

    来不及翻墙了,秦雷他们只好尽量紧贴地面匍匐下来,手却扣住了弩弓的扳机……

    幸亏今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而灯笼也只能照亮身周巴掌大点的地方,那些人又着急往西边赶去,竟完全没有看见墙根下趴着的一溜黑影。很快便与秦雷等人擦肩而过了。

    待那些人完全消失不见,秦雷他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将手弩收回怀中。悄悄起身,两人一组手挽手搭**梯,把王爷和同袍送上墙头。待秦雷几个上了墙头,再伸手把那几个搭人梯的活计拉了上来。待所有人都上了墙,秦雷才轻吁口气,带队跳了下去。

    整个过程简单快,且没有出一丝声响,若非单兵强大且配合娴熟。是万万做不到的。

    进入之后,秦雷他们也不着急,先是伏在墙边听一听外面的动静,不一会儿。便听到那些护院又从西边回来,嘈杂的脚步声中,间或有几句低声地咒骂:囊球,哪家的死狗先叫的。赶明儿找出来炖了。

    就是就是。害得爷们虚惊一场。

    待那些脚步声渐渐远去,秦雷他们才沿着乐布衣留下的标记徐徐跟进,一切以不暴露为前提,毕竟他们只是接应的力量,稳妥才是第一。

    而此时的乐布衣和乔云裳已经深入相府,两人如鬼魅般穿行于后花园的深深庭院之中,那乐布衣仿佛有预知能力一般,总可以提前一步现巡逻的护院,带着云裳或躲或冲。平淡无奇的通过重重防卫。到达文府正中心的小湖便上时,竟没有引起哪怕一丁点涟漪。

    师徒两个趴在湖边地石机后面,向湖心处眺望,只见那里有一座两丈多高的嶙峋假山,假山与湖边通过一道九曲小桥相连。桥上有护卫在巡弋。

    而那假山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文府密库所在。

    师徒两个对视一眼。便轻盈地跃入湖中。一站定,两人便从腰上解下一块巨大的光滑獭皮。敷在冰面上。

    两人趴在各自的水獭皮上,手脚并用的在冰面上一点,便像两片雪橇一般,划出老远一段距离,没几下便到了那九曲桥下。

    两人顿时改为龟,沿着桥底一点点地向前推进,老半天才到了对岸。这一趟看似简单,但既要控制四肢翘起,以免地面摩擦出声响,又要向前缓缓地推进,其实是极为费力的。饶是师徒俩功力深湛,依旧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在桥下微一调息,乐布衣悄悄抬头往假山看去,但见山顶有一四面宽敞的凉亭,亭内有两个护卫在瑟瑟抖。而根据馆陶所言,那七星绝命机关的入口,便在那凉亭之中。

    而这凉亭便是七星阵的第一阵——天枢阵。

    这凉亭便是一个九宫八卦阵,可谓步步杀机,只要误踏一步,便会出亭中的机关,或是乱箭、或是响铃……无论是什么,无论会不会被伤到,暴露行迹却是一定的。

    凝神看了片刻,乐布衣不禁一乐,若不是及时捂住嘴巴,竟会笑喷出来。

    他赶紧坐回桥下,又无声笑了半晌。害得云裳直瞧他,心道:莫非师傅傻了不成?

    按馆陶所说,原本这天枢阵是最难破解的,因为一旦阵势形成,从表面便看不出任何端倪,需得碰运气去触一处,才能判断出生门在哪。

    但八个方位中,不会伤人地只有生门和景门,若是撞大运的话,只有四分之一的机会,即使神机子亲来也是如此。

    乐布衣最不喜欢这种全凭运气、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活计……他又不是主角,没有天神庇佑,还是有猜错的可能地。

    但文家或许是想加个双保险,便画蛇添足地在凉亭中安了两个护卫,若是仔细观察下这俩人,便会现他们虽然不住紧的抖,却绝不会随意挪动步子……所以他们站地乃是生门与景门。

    完全省了乐布衣的一番思想斗争。

    好半天乐布衣才回过进来,朝乔云裳比划几个玄妙的手势,云裳知道,这意思是:生门值艮,位在东北;景门值离,位在正南-

第三四八章 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黑夜中两道黑影电射而出,几乎是眨眼功夫,便到了亭中两个守卫身后。俩守卫许是冻僵了,反应有些迟缓,听到破风声时,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叫唤,待想张嘴时却已经太迟了,两根同样质地的漆黑钢针没入他们颈后的风池**中,两人立时毙命,身体也僵硬如木头一般。

    乐布衣和云裳一人扶住一个,将他们僵直的尸身轻轻靠在柱子上,这样从远处根本看不出一丝端倪。乐布衣便蹲下在地上一阵摸索,找准休门和杜门使劲一摁,便将天枢阵的机关停了下来。这才轻轻掀起地砖,露出下面一个四尺见方的黑洞来。

    朝云裳点点头,示意她在上面放哨,乐布衣便拧身跳了下去。这七星机关阵的洞口有两种开启方式,一种是存放大物件时才采用的,洞门大开;另一种便是现在这种供守卫进出的小洞口,平时文彦博进来,也是采用这种方式。当然……不会像乐布衣这样纵身跳下去了,人家是文明人,走梯子的。

    经过馆陶的描述,乐布衣早已成竹在胸,下落过程中两手各攥一根钢针,暗数到五的时候,将两根钢针向东北西南两个方向递出,便听得接连两声闷哼,两个暗哨顿时销账了事。

    倏地收回钢针,乐布衣稳稳落在地上,将两人扶一下,靠在墙根。借着不远处的幽暗灯光,他凝神一看,才现这洞里果真别有千秋……

    这是一个类似草原人居住的帐篷一样的空间,头上穹顶最高处约有两丈,在穹顶正中央有个黑黢黢的洞口,他就是从那里跳下来的。

    他的面前是一个黑黝黝的大门,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小门洞。灯光便是从这两个洞口露出来地,看来是两个警卫室的样子。神机先生设计这两个相对的警卫室,便是让其互为犄角、相互照应的。

    但设计是死的,人是活地,在知道这种结构之后。乐布衣早就相出了应对之策。只见他有如暗夜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摸到左侧一个洞边,从腰间掏出一根毛笔似的小型吹火棍,轻轻往虚掩的门缝中吹了起来,动作之纯熟,令人叹为观止。

    吹了两下之后,又从腰间取下另一根吹火棍,跳到另一个门口,照葫芦画瓢也吹起来,吹几下。又跳回起先的洞口,呼呼接着吹了起来,再跳回另一个洞口,继续吹起来,如是往复七八次,便听到两边门里几乎同时出劈里啪啦的倒地声,还有连带着铜盆落地的哐当声……

    乐布衣这才一**坐在地上。呼呼喘起粗气来,心中苦笑道:珍藏二十年的绝版美人醉后任我行,居然用在这些臭护院身上了……得让我那徒女婿赔我……”小声嘟囔一句,他便撑地起身,将两个屋子中的守卫悉数清除。

    待出来时,整个第二层天璇关便空无一人,他这才不慌不忙的晃亮手中地火折子,去看第三关天玑的真容。

    这一关便是那正中大门上的九个大铜扣,要按照一定顺序拉动,错一个便会引动机关。虽然要比天枢关复杂些。却好在无需碰运气,看看左上角一个铜环的位置,再比照下右下、左下、右上,乐布衣便摸出了其中的规律——这是按着《易经》布置的。

    “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一边念叨着,一边出手如电,将左一铜环拉下,右一拉上、中二拉右……

    一连拉了九下,便将所有的铜环扯向了不同方位,只听得卡啦啦一声脆响,大门缓缓打开。里面便有人问道:“怎么了?”

    “相爷有急事,要在下来取样东西。”乐布衣立刻变声道,似乎并不是为了掩盖自己地声音,而是要模仿某个人。

    “哦,是裘先生啊……”听出是相府第一幕僚的声音。里面的护卫顿时放松了警惕。却不知乐布衣怎对相府的事情如此了解。莫非他真是传说中的天才?

    大门打开到可以容人进出的宽度时,躲到一边的乐布衣。早已看清了里面护卫的方位。便毫不犹豫,鬼魅般的欺身进去。

    里面的两个护卫万没想到进来地竟不是裘先生,一脸错愕的刚要出声,喉头便双双中针,立时被钉死在门口。

    但这天权关中却还有六名护卫,这些人听说裘先生来了,都忙不迭出来巴结,却正好看到了恶鬼般的乐布衣。

    可怜这些人自以为此乃机关深处,不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摸进来,是以都将兵刃搁在了屋内。待见到乐布衣扑上来时,想要回去拿却是来不及了。

    但他们也是悍不畏死之辈,心道,六打一,空手也能赢。便叫喊着朝乐布衣反扑过去。好在这里隔音不错,随他们叫喊……只要不触碰乐布衣身后的机关,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他们的。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鬼谷子的实力,只听乐布衣鬼叫一声,两根漆黑的丝带从袖中激射而出,将中间两人的脖颈缠了起来。借着两人下意识反退的力道,乐布衣前进的度又快了一截,在打头两人猝不及防间,便到了他们地面前。

    双手手腕一翻,两个丝带应声而出、脱离了手腕,也把中间那两个人诳了个大跟头,连着将后面两个也撞了个人仰马翻。几乎是同时,两根漆黑的钢针从乐布衣手中飞出,刺入最前面两人的咽喉。

    看也不看中针的两人,乐布衣揉身继续上前,双手传花蝴蝶般起落,将另外四根七寸钢针送入地上四人的要**之中,皆是一针毙命。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直身子,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息起来。从他冲进这天权关,到格毙关中第八人为止,前后不足数息时间。这需要爆出多大地能量才能做到?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这需要他用出吃奶的劲儿才能做到。而能做到这步地人,天下仅他乐布衣一人尔。

    毕竟天下有数的几位高手中,只有他一人练了四十年地纯阳童子功……才会如此刚猛。

    盘腿坐在地上调息片刻,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稍稍恢复气力便咬牙站了起来。将两根黑色丝带取回来,重新缠在手腕上,恢复成了原本的护腕,朝下一个关口走去。

    下一关乃是玉衡关——一道五丈长的走廊,地上横三竖二十七共计八十一个的格子,暗合九九归一之理。而每横三竖三的九宫格内,只有一个格子是实底地,其余八个皆是机关,换言之,他必须九步走出这条走廊。每一步都要在九个选择中找出一个正确的。

    微一琢磨,乐布衣不禁暗笑道:这神机子太偏爱九了,这些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之类的,一次还有些难度,多了便有重复之嫌。想到这,毫不犹疑踏出一步,见果然没有反应。便自信的向前走去,样子胜似闲庭信步,颇有些高人风范。

    九步之后,果然安然无恙,但接下来,他却……呆住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出现了,在九九八十一块地砖之后,居然还有九块黑布隆冬的地砖,方才离得远、这地砖与地面颜色十分相近,是以没有看清。

    回忆一下馆陶所说。便明白此乃这玉衡关周天变化的一种。这才知道看似平庸的一局,只是引人入套的诱饵罢了,所谓神机百变岂会轻易让人摸透?

    突然听到身后地下的轻微咔嚓声,他知道这是已经通过地九九归一阵生了变化,若不把面前的这九个格子参透,是退也退不得了。使劲咽口吐沫,暗骂自己一声不小心,乐布衣便收拾心情,仔细研究起这周天之外的九个格子。

    良久,他才无奈的叹口气。轻声呻吟道:“周天之外、一片混沌,还有什么道理可循?无非就是撞大运呗。”竟在这第五关又一次遇到了靠运气说话的时候。

    刚要蒙一个位置试试,他突然向前看了一眼,心中狂叫一声道等等,只见自己落脚的地方与前面三块地砖的尽头。相距不过一丈半尔。

    拍拍脑门自嘲笑道:“却被神机子带到沟里去了。”说完便提气纵身一跳。却忘了想跳地远,必要的高度是不可少的。而眼前这段一人多高的回廊,显然是不足够的。

    神机子的机关若是用力一跃便可越过,那他的名声几十年前就该臭不可闻了。若是往常,乐布衣定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只是方才击杀那八人时有些脱力,大脑一时还未恢复过来,也就是俗称的昏了头,他便一头闯进这最费脑子的玉衡关中……

    只听砰地一声,乐布衣一头撞在了走廊顶上,眼见着身子急往下坠,他的脑子立刻清醒过来,闪电般出脚,正踹在左侧廊壁上,同时使劲一扭腰,借着那从廊壁反回地力道,向前就是一窜。

    啪叽一声,乐布衣一个狗吃屎,便脸朝下的摔在地上,两条后腿却高高翘着,看模样仿佛一直双尾蝎子一般。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做出如此高难度的动作……虽然上身脱离了机关区域,但两条腿还在那呢,不这样能行吗?

    来不及检讨自己的粗心大意,他双手交错向前,将身子**来危险区域,这才放下两条已经翘得灌了铅的大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呸呸两声,吐出吃进嘴里的灰尘,翻身坐了起来,心中又不禁清醒起来:这次的动作太矬了,不过还好没人看见,否则爷们玉树临风的完美形象便要毁于一旦了。他却丝毫不后怕方才触及机关怎么办?也许高人自有高招吧。

    休息好一阵子,待将身体调息到最佳状态,他才重新站起来,待破解了下一道开阳门上的机关后,再用那裘先生的声音稳住摇光室里地守卫,这才冲进去准备故技重施,杀一个落花流水。不想这次却碰上了扎手的点子。

    两个相貌奇丑的老,在猝不及防之下,居然没有死在他无往不利的黑针刺杀……一阵刺耳地金属挂擦声之后,只见那两根锋利地刚针,被两位老地铁臂挡了下来。

    乐布衣心中微微吃惊。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两根黑色丝带灵蛇般探出,将两人的铁臂紧紧缠上,同时身子急退,离开两人一丈有余。

    这绳子不能伤人,但可以稍稍阻滞下两人,让双方重新拉开距离。方才地电光火石间,乐布衣已经看清,两人臂上带着玄铁护甲,并无兵器在手。必定是精通近身格斗无疑。

    两个老稍一交错,便将那缠着他们铁臂地绳子卸下,待两人朝乐布衣扑来的时候,他也已经抽出腰间软剑,清啸一声迎了上来。

    两个老的招式威猛绝伦、疯魔无比,乐布衣也不敢过于靠近,只是游走与两人铁拳。手中软剑如毒蛇般伺机刺出,每下都直取要害,逼得两人不得不回身相救。

    这两人功夫其实要逊于乐布衣,但胜在双人合击、配合娴熟,一时倒也不落下风。见展成了缠斗,乐布衣心中焦急,暗骂一声:逼老子出绝招了!挽个剑花讲两人稍稍逼退,他却没有借机进攻,而是稍一回头,便猛地转了过来。朝两个老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在这八边形的密室中激起无数回音,更显得鬼气森森……

    “鬼呀!”两个老一看他的脸,居然骇得双双向后蹿步,左边一个两腿一软,还差点坐在地上。

    原来乐布衣那张本来脏了吧唧的俊脸,竟然突然变成了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恶煞鬼头。

    乐布衣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扬手飞出一根钢针,要了那软腿老的命,又揉身追上另一个。与他战在一起。

    那老早被吓得六神无主,又没了搭档,战力自然七停去了六停,哪禁得起乐布衣凌厉地攻势,没三五回合。便被他一剑斩下铁臂。又被一根钢针**了喉咙,将他还没出的惨叫。变成鲜血喷了出来。

    乐布衣伸手一摸自己的鬼脸,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看一眼地上面带惊恐的老,他不由轻啐一声骂道:“长的一副鬼样,偏生还怕你家亲戚。”

    将软剑重新盘入腰间,丝带收回腕上,他这才缓缓走到最后一个大铁门前,那劳什子七星阵已经全部过完,这摇光室便是机关中的藏宝室。这扇大铁门乃是文彦博自己加地,怕是为了防止两个老监守自盗吧。

    不过这大铁门可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就是多上了几把锁而已,从怀里掏出一段粉丝般的铁条,捅进锁眼之中,没两下便打开一把,不到二十息的功夫,便把门上全部四把大锁打开。

    用力拉开沉重的铁门,文家的密库终于袒胸露乳的呈现在乐布衣的面前。

    望着面前码的几排书架,以及左右两侧码放整齐的几十只箱子,乐布衣不禁长舒口气,心道:可算到地方了。

    他这一路下来,虽然时间不算太长,也就一刻钟多些。但几乎已是使劲浑身解数,无论是奇门遁甲之术、消息机关之学,还是辗转腾挪之技,杀人无形之功,皆已经挥到了极致,这才勉勉强强到达了密库之中……至于那些个装神弄鬼、寻花问柳、偷鸡摸狗的左道更是用了不知几凡。

    这些东西少哪一样,都无法完成今日之不可能完成地任务。

    纵观天下,怕也只有乐布衣这样的全才才能做到。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第三四九章 穿墙而过很受伤

    谨慎观察片刻,确认室内再无机关,乐布衣才走到书架前,开始翻检寻找那两本传说中的账册,却现架上尽是些地契房契、买卖文书之类,找遍整个书架却还是一无所获。

    没时间感叹文彦博的百万良田,他重新掏出铁丝,捣鼓开一个箱子,往里一看,差点没把他的眼晃晕了,竟是整整一箱子金灿灿的金砖啊。

    可这玩意值钱是值钱,就是忒沉了,累死累活也抗不了一二百斤,还不如一张宝钞来的实惠。乐布衣顿时大感无趣,又随手打开另外几个箱子,无外乎珠宝玉器、古玩字画而已,虽然皆是珍贵无比,却也一样不便携带。

    一连开了一圈都是这样,乐布衣不由站直身子挠挠头,自言自语道:“不对呀,那些最重要的东西怎么一样没找见?”他完全同意秦雷的判断,不相信文彦博会把东西放到别处。

    一时没什么思路,只好托着下巴跳上一个大箱子,蹲在上面寻思起来。突然他的目光被地上两道浅浅的痕迹所吸引,双腿一弹,便轻巧落在地上。伸脖子凑近一看,确定那是两道划痕,顺着划痕的方向往身后看去,不由恍然大悟。

    跳起来抓住身后满是字画的箱子,将其缓缓拖了出来,只见箱子与地面摩擦的轨迹,正好跟那两道划痕吻合。随着箱子被渐渐拖出来,露出了后面的青砖墙,乐布衣凝神一看,果然有些蹊跷,凑过去一阵敲打,便将几块青砖拿了下来,那墙上果然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小洞。

    伸手进去掏摸半晌,便掏出几个油纸袋子。打开一个,见是满满的一袋子宝钞。乐布衣不由咽口吐沫,将其搁在一边的包袱皮上。再打开一个,又是一袋子宝钞,再将其搁在一边。

    待打开到第三个袋子时,两本账册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乐布衣呲牙一笑,拿起一本翻了翻。见上面尽是些什么:某年某月某日,收受某某多少多少金银,许其某某官衔,是否已经达成。之类的,却是那本卖官账本。

    将这本搁在一边,再去翻看另一本,那一本则是从昭武元年起,历次科场舞弊的详细清单,正是秦雷渴望得到的那本。

    翻一翻那满眼地举子名单,便见大秦前后好几茬的官员皆在其中。有些忧虑的叹口气,乐布衣也将那账册搁在了边上。

    手里还剩下最后一个薄薄的纸袋,他有些好奇晃一晃,听着里面似乎有什么硬物。举起往外一倒,一块形状奇怪的玉石便落在了他的右手中。不知文彦博在他最机密地地方,藏这块一看就不怎么值钱的东西作甚。但望着那块奇怪的紫玉,乐布衣的面色却一下子变得煞白。方才无论碰到宝钞、金银还是珠宝,都没有丝毫反应的右手,居然不能自已的抖动起来,人也霎时憔悴了很多。

    哆哆嗦嗦的从腰间摸索出他时常摆弄的那块玉石,与手中这块一凑,便组成一朵完整的紫玉牡丹花。看着掌中那栩栩如生的高贵牡丹,乐布衣地眼眶一下湿润了,必须要使劲闭上眼睛,才能阻止泪水渗漏出来……

    但此时此地终究是不宜感慨的,乐布衣幽幽叹一声。将那拼凑而成的玉牡丹塞回腰间。收拾起情怀,便把几个牛皮纸袋与两本账册用包袱皮严实一包,背在背上出了密库,回到穹顶,顺着垂下的绳子爬了上去。

    刚一露头,便听乔云裳急促的低声道:“他们换岗的来了。”乐布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一队相府卫士,打着灯笼从九曲桥上过来,眼看着就要上到这湖心假山了。

    只要这伙护卫一上来,下面机关中地状况便立刻露馅。若是两人现在同时逃离的话。等文府护院将这个湖泊包围时,他们俩甚至还来不及离开湖面。心念电转间,乐布衣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将包袱从背上解下,扔到云裳手中。低喝一声道:“到后面藏好了。伺机去找王爷,千万别让他露面。”

    云裳还未反应过来。乐布衣便有如大雕一般飞扑出去,口中还怪叫一声道:“老子暗度陈仓大侠,劫富济贫来了……”

    护卫们大吃一惊,寻声望去,便见一个黑影正在急逃离此地,护卫队长一边吹响警哨,一边派一半人跟着追了上去,他自己则带着另一半人赶紧下洞查看情况。

    凄厉的警哨声顿时响彻整个夜空。不一会儿,湖泊四周便出现许多火把灯笼,朝着乐布衣和那些护卫一逃一追的方向汇聚而去……

    秦雷几人费尽千辛万苦,才刚刚摸到小湖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到乐布衣的鬼叫,紧接着警哨响起,湖面骚乱不堪。队员们一下紧张起来,秦雷心中也咯噔一声,边上一个队员快问道:“怎么办?我们出去吗?”

    秦雷把住石栏往远处凝视,心中却激烈的寻思起来:乐布衣他们定然是被现了,但他没事狼嚎什么?应该是告诫自己不要出来,而且听他说劫富济贫,看来是得手了,而那暗度陈仓,自然是说他要明修栈道,让云裳暗度陈仓了。

    他立刻明白了乐布衣的用意,听到远处的叫喊脚步声,秦雷不再犹豫,沉声喝道:“隐蔽。”队员们立刻撤出了湖边,跟着秦雷躲在几丈外的冬青从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湖面上的情形。

    秦雷只见数不清的文府护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又皆被乐布衣吸引而去。虽然明白了乐布衣的计策,可他的担心却越来越剧烈……乐布衣可不是那两本劳什子账册可比的,若是折在这一场,他可真要哭一辈子了。

    待那些护院跑远了,秦雷掰断手中的冬青枝子,低声道:“跟上去看看!”

    说完便要钻出冬青丛,却见一个窈窕的黑影从左边一跃而上,秦雷不由大喜。低声急促道:“云裳!”乔云裳行云流水地身形顿时一滞,折转方向朝秦雷扑了过来,将那包袱往他怀中一掷,喘息道:“我要去看看我师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赶紧住口望向秦雷。

    他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将那包袱丢给身边的沈乞。沉声吩咐道:“送到沈冰手里。”沈乞轻声领命,带着两个手下飞奔而去。

    云裳那会说话地大眼睛看秦雷一眼,意思是你答不答应啊?秦雷摇摇头,云裳小嘴顿时撅了起来,却被他一把拉住小手道:“同去。”云裳顿时大喜,反握住秦雷的大手,带着他飞奔起来。

    几个特战队员赶紧撒丫子在后面跟上。好在阖府警卫的注意力都被乐布衣吸引而去,倒也不虞被现了。

    再说乐布衣舍了命的往前跑,身后地追兵也越来越多,先是十几个。后来便成了几十个,直到最后地一二百。且不仅身后有人,前方、左侧、右边,也皆有护院围追堵截,再配上这些人口中乱喊乱叫地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蟊贼哪里逃!场面倒也颇为壮观。

    只是这乐布衣实在滑不留手,眼看就要堵住他的时候,偏偏就从不易察觉地缝隙中蹿出包围圈。继续往府外跑。不一会儿,便带着一大群护院到了前院东头的墙角之下,越过去便能逃出生天了。

    但这三丈多高的院墙,又岂是可以一跃而过的?追兵们见那特能奔跑的蟊贼被逼到了墙角,心中不由大喜,放缓手脚围拢上来,呼哧呼哧喘息之余,还大声的**道:“看你还往哪跑?莫非你还能穿墙而过不成?”

    乐布衣站定了身子,也呵呵笑道:“谁说我就不能穿呢?”说着从怀中掏出个竹筒,一拉引线。只听嗖地一声,一颗绿色地信号弹钻天而去……

    望着天上那墨绿的菊花,护卫们不由感叹道“好漂亮啊……”

    “不是没提醒你们,卧倒……”说完乐布衣便抱头趴在了地上。

    护卫们的目光立时又投到他的身上,不由有些呆了,他们追过不少蟊贼,有负隅顽抗的、有跪地求饶的、也有直接抹脖子的,却还没见过这样地。

    “他这是干什么呢?”有人不解问道。

    “许是投降吧……”小头头们不确定答道。

    “可他的姿势好丑啊,像个豆虫一样。”

    乐布衣趴在地上,听了这些评论。脸臊得红,心中狂叫道:沈冰啊沈冰,你若是出了岔子,我鬼谷子的一世英名,可就全砸在仇人家了。

    好在苍天有眼。墙外突然爆出一声轰隆巨响。地面也跟着轻微的颤抖起来。伴随着巨大的烟尘,无数碎砖乱石霎时迸溅四射。把站在前排的十几个护院砸倒在地……

    遍地哀号声中,烟尘渐渐淡去,众人这才看见,高大的院墙仿佛窗纸一般,被戳出个近一丈的大洞来。再看满地的碎砖瓦砾,却不见那蟊贼的身影。

    气急败坏地护院们,不顾脑袋嗡嗡作响,脚下一个劲的拌蒜,顺着大洞钻了出来,但见一辆双架马车消失在三公街的尽头,显然是接应那蟊贼的同伙……

    擦擦被震出来的鼻血,护卫统领狠狠啐一声道:“什么玩意这么厉害?这家伙果然会妖术。”

    边上几个护卫也纷纷点头道:“妖术,一定是妖术。”废话,不这样说,怎么与相爷交代呢?

    秦雷和云裳躲在远处看到乐布衣脱了险,便轻手轻脚退了回去,此时府中乱做一团,护卫们集中保护文府家眷和湖心密库,其余人都被乐布衣引到了前院,两人一路撤退,没费什么功夫便从后门出了文府,在石敢的接应下与沈冰乐布衣碰头,一道往玉带河方向奔去。

    马车中。秦雷和云裳见到了乐布衣,只见他满面黑灰、衣衫褴褛,身上还有数不清的细小伤口……虽然样子惨了点,不过精神还算健旺。

    见云裳的眼眶一下子通红起来,乐布衣一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声如洪钟道:“别哭!我死不了!”前所未有的大嗓门,顿时把云裳吓呆了,瘪着嘴望着他,小声道:“死不了很光荣吗?干嘛那么大声?”

    乐布衣大声叫道:“死不了不光荣!但是很庆幸啊!”

    秦雷笑道:“您怎么如此亢奋?莫非伤到哪里了?”他注意到,乐布衣地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嘴唇。

    乐布衣高叫道:“我很好,没有伤到!王爷不用担心。”顿一顿,有些无奈道:“就是耳朵暂时听不见了。”秦雷一脸不信道:“那你是如何知道我说话的内容?”

    “我会读唇术!”乐布衣大叫道。

    “那你说话这么大声干嘛?”云裳委屈道:“还以为你在骂人呢。”

    乐布衣一脸你真笨道:“但我看不见自己地嘴唇啊!”

    秦雷这下确定,乐先生不仅暂时失聪,还有轻微的脑震荡,转头对云裳道:“先别理他。让他习惯习惯就好了。”云裳咂咂嘴,也歪过头去,不看乐布衣。这下可把乐向古急坏了,大叫道:“你们能不能看着我说话呀……”

    秦雷和云裳只好又转过头来,三个人面面相觑,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场面一时极为尴尬。

    秦雷只好没话找话。呵呵笑道:“今日能够成功,全仗先生啊……”

    乐布衣却有些提不起精神,摆摆手,大声道:“王爷,今日之事仿佛点了爆仗捻子,京里眼看要大变,您可得多加小心啊!”

    秦雷被他震得两耳嗡嗡直响,苦笑着点点头。乐布衣看一眼云裳,又大声道:“抽时间去见见她外公吧……”说完便扭头望向窗外,不再与二人交谈。

    望着乐布衣有些萧索地侧脸。云裳凑在秦雷耳边轻声道:“他有些不对劲呢,看上去很失落哎……”

    秦雷呵呵笑道:“也许是被震得失魂落魄了吧。”这没良心地话语,自然引来云裳一阵不依的捶打。

    斜眼瞟见两人甜蜜笑闹地场景,乐布衣心中喟叹一声,摸一摸腰间地墨玉牡丹,闭目追忆起那似水的年华。

    见他好似睡着了,秦雷和云裳也放轻声响,小声说一些体己的话儿。

    马车到了河边,一行人换上早等在那里的冰排子,沿着玉带河拐上小清河。兜了个大***,到丑时左右才回到了清河园中。

    云裳乃是偷着跑出来的,自然要在天亮前再溜回蒋府去,也没有进园子,与秦雷眉来眼去几下。便轻盈消失在夜色之中。

    乐布衣也大声叫道:“我要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再好好睡个觉!”说完也转身回房去了。

    屋里就剩下秦雷和一干手下。石敢和沈冰上前拱手道:“启禀王爷,任务顺利完成。除了乐先生略有损伤之外,无一伤亡。”

    秦雷满意地哈哈一笑道:“大功告成,各自回去睡觉吧。”众侍卫笑着应下,便行礼散去。

    他也晃晃悠悠起身,回到后院却见若兰、黄召还有一干侍女内监,一个都没睡,仿佛全在等着自己一般,不由开心笑道:“难为大家等着了,都散了吧,明天不用早起了,给你们放一上午假。”见众人还是不挪地方,秦雷挠头笑道:“你们不去,我可去睡觉了。”

    只听若兰轻声道:“王爷,今儿要上朝……”

第三五零章 这里黎明静悄悄

    嘴角**几下,秦雷无奈道:“好吧,给我擦擦脸,然后更衣吧。”

    若兰拉着秦雷坐下,一排宫女便端着各色托盘上前。她从第一个托盘中拿起一块温毛巾,细心的为秦雷拭面去尘。简单一擦之后,就将那毛巾放回托盘中,这宫女便屈膝退下。

    第二个宫女又端着托盘上前,若兰从中拿起一块热毛巾,温柔敷在秦雷的脸上,又用灵巧的手指轻轻敲打片刻,这才将那毛巾缓缓揭下,那宫女接过毛巾,也屈膝退下。

    接下来*个宫女也各有所司,待最后一个退下时,秦雷已经穿戴好朝服了。这一套据若兰说,是内侍省规定郡王应该享受的服侍,虽然周到,却极是繁琐,非常不合秦雷的性子。但他知道这是若兰的一片心意……自己已经够三心二意了,又怎好连这点耐心都不给她呢?

    待若兰给他带上腰间的玉佩,秦雷心中轻舒口气,起身笑道:“辛苦了。”若兰摇头微笑道:“奴婢就喜欢伺候王爷。”秦雷勾勾她的下巴,宠溺笑笑道:“走了。”便带着石敢重新离开清河园,往皇宫方向赶去。

    一路上但见到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乃是京都府、兵马寺、刑部的兵丁衙役正在大搜全城,誓要捉拿那抢劫丞相府的大盗。

    关上车窗,将嘈杂的声音也隔在外面,秦雷对石敢轻笑道:“都是那一声巨响惹的祸,不然有司顶多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石敢点点头,有些郁闷道:“一晚上光听着前面热闹,啥活计都没捞着。”

    秦雷感同身受,呵呵笑道:“我是看了一宿热闹,不比你强哪去。”见石敢面色有些不自然,秦雷微笑安慰道:“不必太过在意,咱们毕竟是军队出身。擅长的是破坏、阻击、渗透,这种粗活。像破个机关啦、偷个东西啦,自然是乐先生这样的高手更在行。”

    石敢有些心悸道:“咱们的卫队是不是也该引进些武林人士,好对付地方高手的刺杀?”他虽然没有亲见,但听旁人绘声绘色讲述乐布衣单骑闯关的事迹,便立刻产生了联想。

    秦雷赞同的点点头。旋即又苦笑道:“会功夫的不少,但有真功夫地太少,不好找啊。”像乐布衣那样的高手,虽然在上阵冲杀并不济事,但隐于暗处、暴起伤人的话,还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而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乃是也找些高手防卫,但高手是因为数量稀少才被称为高手,至少秦雷见过的高手,用一只手便可以数过来——级高手乐布衣、大高手褐衣老、小高手云裳、半高手紫衣女子。其余诸如铁鹰、大皇子、楚千钧、伯赏赛阳、李二合之类,只能算是有一把子力气、善于搏斗罢了,与高手无缘。

    寻思片刻,石敢轻声道:“铁大人乃是我大秦第一高手紫云剑客夏遂阳地爱徒,您看是不是请他想想办法?”

    秦雷闻言笑道:“我不信他比乐布衣厉害。”

    石敢挠头小声道:“就算不如乐先生,那也是大秦第二高手吧。”

    秦雷不禁莞尔道:“越来越有见识了,好吧。你以自己的名义写信给铁鹰,让他悄悄办成此事,另外别忘告诉他,没有高手就算了,别拿些半瓶子晃荡的家伙来我这显眼。”石敢赶紧恭声应下。

    说话间,马车便到了承天门外,文武百官已经在门前列队了。秦雷一看,不禁郁闷道:“紧赶慢赶,还是没有摆脱迟到的宿命。”自从正月始,他便开始正常上朝了。但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到,让群臣恨得咬牙切齿。就连纠察御史郭必铮,也无奈提醒道:王爷啊,有道是事不过三,您要是再最后一个到,下官只好给您记上一笔了。

    所谓记一笔,对一般官员来说,便是年终考评得不到良好以上,直接会影响升迁的。而对秦雷来说,则是不光彩一笔。设想多少年后的史书上会写到:隆威郡王殿下生性疏懒不悖。尤爱酣睡不起,以至早朝迟到……那该多难听啊。

    想到这,他慢悠悠的整整衣襟,便踱步下了马车,石敢奇怪道:“都晚了王爷怎么还不着急呢?”

    秦雷呵呵一笑道:“反正怎样都是晚了。还着什么急?”石敢在黑暗中伸伸舌头。心道:这都什么理论啊。

    待秦雷到了班队里头,却现自己倒数第一的名头被人抢走了……文官队里第一的位子居然空着。再看那文二、文小二,皆是不见踪影。他不由万分欣喜的看了看边上地郭必铮,老郭无奈的点下头,心道:算你好运。

    等了片刻,还是没看见文丞相的人影,此时承天楼上的钟声敲响,大门缓缓打开,郭御史甚至来不及唱名,便高喊道:“上朝……”

    百官缓缓列队上朝,昭武帝到,山呼万岁,平身奏事。

    昭武帝一进来时,就瞅见文彦博那个老东西没露面,不待众卿奏事,便淡淡问道:“丞相大人怎么没来?”

    众人交头接耳一会儿,竟是谁也说不出个丁卯来。这事儿生的近,百官除了知道相府遭了贼,并不知什么细节,若是他们知道文彦博丢了卖官账册,恐怕都要吓得称病在家了。

    见大殿上有些冷场,秦守拙只好捧着笏板出列道:“启禀万岁,今日凌晨相府失窃,且还有巨大的轰鸣声出,似乎损失颇重,

    相爷许是在家收拾残局吧。”他既然已经摆明马跟着皇家走,就得在昭武帝多多表现,好挽回些印象分数。

    昭武帝闻言心中一乐,面上却严厉训斥道:“京都府不是把治安弄得不错吗?怎么突然冒出这档子事来了!”

    秦守拙赶紧跪下装模作样乞罪,但心里一点都不怕,这节骨眼上,他只要立场上别再晃悠,就是昭武帝不保他,隆威郡王殿下也会保他的。

    果然昭武帝严令尽快破案。并让隆威郡王殿下朝会以后代替他去相府表示慰问。这里面地名堂极为浅显,明眼人一看便知,皇帝陛下对相府遭劫一事很是快意——所谓尽快破案,却连个日期也没限定,十天还是百日?弹性也太大了吧。

    而第二条命令就更离谱了,谁不知五殿下与相爷针锋相对、一触即。派他去相府慰问,跟让猫去哭耗子有什么区别呢?

    秦雷和秦守拙一本正经的领命下去。又听田悯农出班道:“启奏陛下,还有不到一个月春耕便要开始了,而中都仍滞留数十万外省农民,若是再让其游手好闲下去,我大秦的近百万亩农田便要荒芜了。”

    昭武帝一听,也是个理儿,立刻想起了与秦雷商定的计划,便捻须沉声问道:“田爱卿所言不错,意欲何为啊?”

    田悯农拱手道:“臣请陛下下旨。督促所有外省农民返乡。”

    昭武帝心中翻翻白眼,暗骂道:总想让朕当恶人,门都没有!面上仍呵呵笑道:“爱卿此言有些欠斟酌啊。”

    田悯农赶紧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俯身道:“请陛下教诲。”

    昭武帝捻须威严道:“的确,朕一道圣旨,自然是金科玉律,莫敢不从了。可那些外省难民也是朕之子民,这样对他们进行驱逐,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田悯农心中暗笑道:您就装吧。遂叩道:“陛下仁慈,实乃百姓之福,然让这些难民滞留京里、风餐露宿,实乃他们的小福,送其各归乡里,安居乐业,这才是他们地大福啊。”

    这家伙确实能说,愣是让昭武帝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好在昭武帝也没想挑他毛病。淡淡一笑道:“爱卿说得也有些道理,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嘛。”

    田悯农欣喜道:“陛下远见卓识,微臣佩服。”还没高兴完,又听昭武帝道:“不过这圣旨朕是不能的,心里不落忍啊。这样吧,你去找文相爷,让他以中书省的名义下个文书,也能起到作用吗。”田悯农不知道其中蹊跷,只以为昭武帝不愿意当这个坏人,心道:反正相爷在百姓们心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再坏点也是无妨地。便叩应下,谢恩起身回班。

    这时,新任兵部尚书,兼天策将军李清出班拱手道:“陛下,微臣请问。镇南、征东三军的一季军饷可否备齐?三位元帅皆写信催问得紧。”在大秦。兵部负责征兵、筹饷、供给之类的军队后勤,至于军官任免、军队地指挥权。皆归太尉府所有。

    听到这问话,刚回去的田悯农只好重新出列,拱手道:“启奏陛下,去年国库吃紧,秋税收上来之后,才还清积欠百官的俸禄,到今年只够放禁军的饷银,至于边军饷银与百官俸禄,还是要等到春税收上来之后,才能放。”

    昭武帝微微皱眉道:“不是说那一块去了之后,就不会再拖欠了吗?”他虽然没有明说,但百官都知道,指的是卫字号军队的裁撤,这计划开春便要执行,早就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了。

    田悯农咽口吐沫,看一眼御阶上闭目养神地隆威郡王,小声回禀道:“去年拟定这事儿的时候,是连着南方一道算进去的,但是去年两省一个子儿地秋税也没收上来,少了这几百万两银子,是以才捉襟见肘了。”委委屈屈的样子,仿佛受气小媳妇一般。

    昭武帝看一眼秦雷,平淡问道:“去年你给南方作保时,是怎么说得?”

    秦雷拱手微笑道:“启禀父皇,孩儿说南方不会短了朝廷银子,只求缓缴些日子。”

    田悯农闻言小声道:“秋里地税金,十月就该解进国库,现在正月都快过了。”

    秦雷微带歉意地望他一眼,拱手轻声道:“请大人暂缓些日子吧。”无论双方立场如何,他都很佩服这位为了避免大秦财政崩溃而殚精竭虑的憔悴老,自然也不忍心与他耍狠使横。

    但要秦雷答应缴税也是万万不可能地,南方遭了那么大的*,按说免税三年都是应该地。不然怎么恢复生产啊?可文彦博居然坚持要南方如期缴税,秦雷又管不着户部、更管不着丞相府,只好施展拖字诀,拖得一段是一段,争取一年不交税,起码也要赖掉半年的。

    田悯农也不怕秦雷。话说人穷疯了的时候,真地是天不怕地不怕,他还巴不得秦雷把自个打残了,好扔了这堆烂摊子,回家修养去呢。所以即使五殿下极为罕见的低声下气,他也依旧不松口,微微提高嗓音道:“南方的情况微臣也做过些了解,已经恢复的很好了……单单收些田户税,应该承受得起了。”

    秦雷心中微微着恼,耐着性子道:“田大人。若是把南方百姓米缸里的每一粒粮食都搜刮出来,确实可以交上税,但你让百姓如何度春荒?若是吃不上饭,饿死人不说,定会大大影响春播麦收,也耽误了你田大人的春税不是!”他久居人上,早就养成了惟我独尊地性子。对下面人地耐性始终是有限的。

    听到隆威郡王语气中的尖酸之意,田悯农老脸涨的通红,颤声道:“王爷明鉴,若非实在等米下锅,卑职何苦要逼迫二省民众?可边军俸禄不能再拖欠了,再拖……是要生变得。”

    一边的李清也出言帮腔道:“是呀陛下,边军将士身负保土卫国之重任,可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啊!”

    大殿里百官心道:好嘛,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却可以随便寒我们的心啊?这也不商量下。就默认又给我们停薪了,还让不让人活了?但经过去年的困难时期,他们也知道国库确实没钱,只好先这么地了,反正大伙也不指着这点俸禄过日子。

    秦雷见两大尚书一起朝自己开火,一翻白眼道:“好吧,你们去收吧。”心道:收上来才怪呢。却是有用上了耍赖*。

    每次议到这儿,总会出现僵局,昭武帝都习惯了,便适时出言和稀泥道:“朝廷和地方上各有各地难出。不好统一啊。”一句话定调:别争了,都没什么错,属于朝廷内部矛盾,可以协商嘛。

    三人只好拱手道:“请陛下训示。”

    昭武帝微微颔道:“既然是内部矛盾,处理起来需得慎重。这样吧。兵部回去合计一下。给个最低地需求数目;南方两省呢,也紧巴紧巴。给个最高的支付数目。若是还不够的话,户部想想辙补上吧。”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没有,昭武帝不愧是十七年的泥瓦匠出身,和稀泥功夫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这番言论看似很有道理,各方利益都算照顾到了。但实际上毛作用也没有,到最后一定是给得嫌多、要得嫌少,奉命补充地说没有,大伙还得继续吵。

    但此时三人都觉得还不错,拱手齐声道:“陛下圣明。”秦雷之所以觉得不错,是因为吵架也是一种拖,只要能拖下去,吵一年才好呢。而田悯农也不想过于得罪五殿下,再说他只是个补充地,人家正主还没掐架,他有什么好急的。

    至于李清,这家伙觉得昭武帝说得很有道理,已经开始盘算该要多少合适了,却弄不明白这背后地猫腻。

    待三人退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武勇郡王出班拱手道:“启奏陛下,臣的假期已尽,特来向陛下辞行。”

    昭武帝闻言面色微微一沉,淡淡道:“许了,什么时候走?”

    “臣已经与皇祖母辞别,待下朝后立时便走。”

    昭武帝稍吃一惊,但很快又耷拉下眼皮,挥手道:“雨田替朕送送他,退朝吧。”

第三五一章 送别叉插

    长亭外、古道边、荒草一片片。天苍苍、野茫茫、秦雷奉旨送兄长。

    老大还是一身锦绣战袍,足踏履云靴,腰系蛮狮带,威风凛凛如天神降临。但他脸上却写满了忧虑之情:“兄弟,朝廷真要变天了吗?”

    秦雷甚至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这么跟着老大到了长亭外,闻言神色复杂的点点头,故作轻松道:“大哥不是向来不喜过问这些吗?”

    狼眉一挑,秦雳沉声道:“只要不影响到兵事,我不会过问的……”

    秦雷双手笼于袖中,微微皱眉问道:“莫非边关吃紧?”

    秦雳点点头,沉声道:“从去年秋里开始,齐国的日子益好过了。他们边军的欠饷已经基本还清,装具兵器也在渐次更新,士气越来越高,夺回九州的呼声也甚嚣尘上。”

    这不是什么新闻,秦雷的谍报司有更详细的报道,但听一位领兵大将说起来,自然格外的真切。“但我们大秦呢?居然开始欠饷了!今年该更换置备的一批武器军马,也全然没了动静。我原本不打算回来过年的,可担心龙骧军的军饷,不得不会回来跟兵部蘑菇,直到昨天才拿到批条。”

    秦雳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声音也冷峻起来:“此消彼长间,双方的实力对比也悄然生变化,若是这种状况再持续下去,不用一年,战火必将重燃。”

    秦雷心中微一盘算,轻声道:“大哥说的是……明年开春便有战事?”

    秦雳摇头道:“这不好说。现在主动权在赵无咎手里,人家爱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喟叹一声道:“想我大秦开国两百年,何曾如这些年一般暗弱!”说完狠狠一掌击在廊柱上,震落无数灰尘。

    秦雷见他没有一丝躲闪的意思,只好也一动不动,任那些草芥尘土落了个满头满面,心道:这不有病吗?

    秦雳摸摸脸,扑哧一笑道:“兄弟,你为何不躲啊?”

    秦雷也擦擦脸。苦笑一声道:“舍命陪君子尔,好在不用亲自浆洗衣服。”两人像对傻子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这一打岔,气氛也再那么压抑了,秦雳轻咳一声道:“却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齐国刚刚恢复元气,想供给几十万大军也不是件容易地事。即使赵无咎有心作战,他的军粮器械最早也要明年春税以后,才能储备到位。”

    秦雷点点头,轻声道:“明年。海晏河清。”

    秦雳拍拍秦雷的肩膀,又震起一片尘土,哈哈大笑道:“知我五弟也!有你这句话,大哥我就放心了。”

    秦雷已经不大习惯别人拍自己的肩头,但面上还是微笑道:“大哥只管放心。”

    放下这个心事,秦雳眉宇间的阴霾顿时轻了很多,摸摸下巴上坚硬的短须。朗声笑道:“这样看来,明年春里的大军演就更是重要了。”

    秦雷颔道:“不错,那新鲜出炉的禁军元帅,很可能借着对齐作战一跃而起,成为军方一大巨掣!”若是没有通过战场上的检验,仅凭一次军演而产生一位元帅,便未免有些儿戏了,自然也谈不上在官兵心中地威望与地位,只有沦为军界巨掣附庸的份儿。

    而有了一场战争检验成色、凝聚人心、树立威望的话,便有可能从夹缝中钻出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这道理即便秦雳一时想不到,他府上那位孙先生也定会适时提醒的。

    是以武勇郡王殿下面上清晰刻着四个大字势在必得,口中洪声道:“兄弟,这回哥哥可要拿出些真本事了!”

    秦雷呵呵笑道:“兄弟我也不会光做做样子的。”也在自己脸上刻上了踌躇满志四个字。

    秦雳见秦雷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温和笑道:“兄弟好志向,哥哥欢喜得紧啊。”言外之意,你小子也就志气可嘉而已。

    秦雷剑眉一扬,咯咯一笑道:“不如打个赌,若是谁输了须得答应一个条件。”一年前您去青龙街的大合源看店面时,正是小人有幸接待地。”

    秦雷呵呵笑道:“记得记得,”再打量下这老,呵呵笑道:“看起来日子不错嘛,红光满面的。”钱德孙一边请秦雷进去。一边满脸笑容道:“小老儿年纪大了,没法跟着俺们东家东奔西走了,他便将这招牌送给俺,让俺在别处寻个地儿,再把大合源开起来,也好让伙计们有个营生不是。”

    秦雷点头赞道:“你们东家这事儿做得仁义啊,”踏进这两层楼的小店儿一看,虽比不得青龙大街那家气派宽敞,但干干净净、亮亮堂堂。显然打理地极是用心。

    一边跟着钱得孙往里走,秦雷一边随口问道:“买卖啊怎么样?”钱德孙有些自豪笑道:“托王爷的洪福,咱们店里的生意好得很,要是赶着饭点过来,一准找不到地儿坐呢。”

    待把秦雷领到二楼天字号雅间坐下后,上了茶水点心之后,钱德孙又忙着张罗酒席,吩咐厨子们什么都要用最好的,没有就现出去买。

    不一会儿。菜肴便流水价的上来,秦雷稍稍用了几样,觉得不太饿了,便放下筷子笑声问道:“你们东家现在何处?”

    “出了十五便跟着沈爷北去了,”一边伺候的钱德孙赶紧答道:“不过三月前一准儿回来。喝口茶,秦雷笑道:“为何呢?”

    看他一眼,钱德孙小意道:“这不眼见就要大比了么。俺们少东家也要参加的……”

    秦雷呵呵一笑,自然明白这老头在提醒自己,别忘了年前地约定,拿起洁白的口布擦擦嘴,轻声问道:“你们少东家呢,若是在这儿,把他叫过来,孤可以见一见。”

    钱德孙一脸心焦道:“俺们少东家往日都在后院读书,只是这些日子也不知上了什么魔怔,一天到晚不着家。说是去参加什么大会,着实让人担

    秦雷噢一声,淡淡问道:“还有什么比大比更重要地吗?”

    钱德孙回想一下,一脸无奈道:“这不正月里各地进京的举人老爷们,一起赈济过灾民吗……”见王爷一脸感兴趣的倾听,他便打开了话匣子:“这事儿没持续太长时间就完了,可俺们少东家往外跑的却更勤了。据少东家说,他们要凑在一块儿商量什么流民问题。俺寻思着,举人老爷们商量的准是好事儿,可每次他都是气哄哄的回来。还说些……怪吓人的话……”

    秦雷笑问道:“什么话?”

    钱德孙噗通给秦雷跪下,不停磕头道:“别的俺都不记得了,可是有一桩,俺是记得清清楚楚……俺们少东家说,就是考地再好。也是没希望中进士地。听他那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一点也没抱希望。”说着抬起头来。一脸乞求的望向秦雷,颤声道:“王爷可是许了俺们少东家官人出身的,求您想法帮帮他吧。”

    秦雷伸手虚扶一下道:“起来说话,孤王说话自然算数。”

    听了王爷地保证,那钱掌柜顿时如释重负,竟然泣不成声地呜呜哭了起来,看来这段时间可把他急坏了。

    待他情绪稳定下来,秦雷饶有兴趣问道:“你那少东家为何说考得再好也取不中呢?”

    钱掌柜用手背抹抹泪,一脸不好意思道:“让王爷见笑了……俺们少东家说,朝廷已经把名次都定好了,到时候考试只是走个过场……”有些畏惧的看秦雷一眼,见他面色不变,钱掌柜这才放下心来。

    秦雷微微一笑,起身道:“叫你们少东家多在家里温书,少往外面跑,这些天京里乱地很,伤到了还怎们参加考试?”告别千恩万谢的钱掌柜,他便离了这大合源,往东城方向去了。昭武帝让他下朝后到文家抚慰,这都日头偏西了还没去呢。

    半路却被沈冰追了上来,沉声禀报道:“士子们得了到抄写的名单,现已快四散传播。据头狼密报,他们群情激动之下,恐怕随时会生骚动。”他已经接连几天没合眼了,双目熬得通红,声音有些嘶哑,腮帮子也陷下去了,但精神却十分亢奋,身体还不住的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兴奋还是疲劳所致。

    秦雷闻言也有些激动,双手来回搓动几下。终是强行按捺下解开底牌的冲动,缓缓摇头道:“还不到火候,再让头狼压一压,先不要把真家伙抛出来、明天、最晚后天,等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来时,才是文彦博这只老骆驼被彻底压垮的时候。”

    沈冰有些担心问道:“若不立即作地话,会不会被文彦博他们有所察觉呢?”

    秦雷撇嘴一笑道:“这事儿盖是盖不住的,只有把水搅浑搅乱,让他分不出真假、找不到重点才是王道。”说着轻声问道:“消息都散出去了吗?”

    沈冰点头道:“都散布出去了。从今儿早上起,茶楼、酒店、旅社、码头,这些个人员密集的地方都传开了。”

    秦雷闻言轻笑道:“现在怕是已经满城风雨了,到处都是谣言、到处都是骚动,士子们私下的那点动静,应该不会引起丞相大人特别注意地……别忘了,京都府尹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有他在里面动些手脚,十成十的大事。传到文彦博耳朵里也就剩下不到三成了。”说着嘿嘿一笑道:“孤再去给老文添点堵,让他彻底找不着北一刻钟以后,隆威郡王的车队迤逦驶上了三公街,秦雷一眼便看到昨夜被炸开的洞口。可能是时间仓促,还没有来得及补上,仅用了几根木头撑着片破草席子挡着。北风一吹,那破席子便呼嗒嗒地乱抖。根本挡不住一点儿风沙,看上去颇有几分萧索之气。

    “很失宰相体面嘛。”秦雷颇有些幸灾乐祸道。

    听闻隆威郡王殿下奉旨前来宣威,门子一边向里面通报、一边忙不迭打开中门,等待府中大人出来迎接。

    等了片刻,却没有预想中文丞相携一家老小出门跪迎、叩不止、感激涕零的戏码出现,只出来一位清客模样的中年文士,朝秦雷拱拱手,面色从容道:“学生传相爷的话:劳陛下与王爷挂记,敝府陡遭大难,纷乱不堪。实在不适宜贵客登门,陛下与王爷的好意敝府心领,改日相爷必定登门赔罪。”

    秦雷已经傻站了一刻钟,此时竟然吃了闭门羹,被弄得颇为尴尬,不由干笑一声道:“看年纪,你应该是文彦博地弟弟吧,叫文彦什么?”

    对面文士嘴角**一下,心道:这人怎生如此不着调?只好苦笑道:“学生并不姓文、学生姓裘……”

    还没说完,便被秦雷蛮横打断道:“孤王奉旨来文家宣慰。你个姓裘的出来干什么?莫非孤王走错门了?难道这里是裘府不成?”

    文士被他诈唬的有些手足无措,方才的从容也不统统不知去了哪里,微微结巴道:“没有走错,这里确实是文府。”

    秦雷闻言恼火一挥手,骂咧咧道:“那你个姓裘地在这聒噪什么。来人啊!”边上黑衣卫立刻大吼道:“在!”

    “将其叉到路边。休要挡住孤王去路……”

    两个如狼似虎地黑衣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那裘姓文生架住便往边上脱去。出人意料地是。那文士却相当不好惹,也不见他什么大动作,只是肩膀微微一晃,便将两个彪形大汉放到在地。

    文府的家丁不由连声叫好,纷纷站在裘先生地背后,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显出一手功夫后,裘先生负手站在门口,冷笑一声道:“学生便站在这儿,看谁能将我叉出……”

    话音未落,就听得嗖嗖嗖,一阵令人心悸的破空声响起,一片密集地弩弓便朝他射了过去。

    双方距离太近,裘先生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上便中了十几箭,巨大的冲击力将他轰然推了出去,只听砰地一声,竟然被生生钉在了相府大门之上。

    望着浑身窟窿、死不瞑目的裘先生,秦雷撇撇嘴,轻声道:“会功夫

第三五二章 五福、混元金斗以及偷汉子

    文彦博终于知道什么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五内如焚、欲仙欲死了。

    也不知何故,从过了年开始,他便得了失眠的毛病,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不说,满脑子还胡思乱想,不是幻觉自己被抓住游街、就是意淫秦小五被抓住游街,弄得他一阵紧张、一阵兴奋、一阵开怀、一阵失落,整个人都快神叨了。

    这种死活就是睡不着的感觉痛苦异常,他只好让太医开了些安神催眠的方子,每晚煎服了,勉强迷糊一阵子。起初几天还算管事儿,但昨夜就是睡不着了,都半夜了还瞪着一双贼亮的大眼忽闪忽闪,翻来覆去的把他夫人也吵醒了。

    文夫人是续弦,四十多岁,也是少觉的年纪,醒了就睡不着了,老两口正好说话做个伴:“老爷,我琢磨着你这是心病啊。”

    文彦博望着床顶的幔帐,不置可否的笑一声道:“夫人,你说我这辈子算不算成功呢?”

    文夫人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微微好笑道:“老爷您位极人臣、封妻荫子,难道还不算成功吗?”

    文彦博摇头轻笑道:“那算不算幸福呢?”

    文夫人被他问蒙了,不确定笑道:“应该算是幸福吧。”

    文彦博却更像是自问,没有理会夫人话,自顾自道:“《书经》说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文夫人好奇问道:“老爷能细说说不?”女人无论年纪,对这些命呀运呀地,都很感兴趣。

    微微一笑,文彦博道:“就是说一个人算不算有福,要看他五福占齐了几个,第一福是长寿,第二福是富贵,第三福是康宁。第四福是好德,第五福是善终。”

    说着缓缓自我检视道:“所谓长寿,指的是命不夭折而且福寿绵长。老夫今年就六十了,古人云花甲之年也,从没生过病、遭过灾,再活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算是把这第一福占下了。”

    文夫人也笑道:“不错,老爷定长命百岁的。”

    文彦博笑笑,接着喃喃道:“第二福是富贵。指的是钱财富足而且地位尊贵。”

    说了这会子话,文夫人已经完全精神起来,闻言笑道:“这第二福您是当之无愧的。论钱财富足,咱们家有良田万顷、广厦千间、奴仆如云、金玉似海;论地位尊贵,您乃当朝辅、一等国公、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问天下有哪家比咱们文家更富足、更尊贵来着?”这一套说得极为溜道,看来她对现在的状况满意极了。”

    文彦博听了也颇有些自得,矜持笑道:“这话咱们夫妻私房说说便罢。切莫拿出去与你那帮老姐妹显摆,显得咱们家炫耀似的。”

    文夫人点头笑道:“老爷说得是,妾身岂是那等肤浅之人,自然会有分寸。”心中却道:其实不知显扬多少次了。不想文彦博再说这事儿,她赶紧岔开话题问道:“前两福都还算浅显、尚且能听得明白,那第三福康宁是个什么意思呢?”

    文彦博裹了裹被子,轻声道:“意思是身体健康而且心灵安宁。”

    文夫人闻言笑道:“这一福老爷也没问题,您自己也说,从没生过病,自然健康得很。至于心灵安宁。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么,您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当然心灵安宁了。”

    文彦博心中苦笑道:我做得亏心事还少吗?但他也没必要把自己干过的龌龊事讲出来,文夫人又不给奖金,何必自爆奇丑呢?

    文夫人见他不应声,以为他默认了,便继续问道:“那第四福……什么攸好德是什么意思?”

    文彦博心道:这娘们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懂,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娶了这么个玩意,才是我今生最大的失败。但横竖睡不着,便耐着性子道:“意思是生性仁善而且宽厚宁静。”嘴上虽然在回答,心里却想起一朵墨玉牡丹,暗叹道:虽然我得到了她。但最后还是失去了她……

    文夫人好容易逮着个与他说话的机会。却不知老爷已经心不在焉了,犹自高兴笑道:“这一条您也占着。人都说宰相肚里好撑船,老爷您自然宽厚无比,仁善无比了。”这娘们为了讨好他,已经开始睁眼说瞎话了。谁不知文彦博气量狭小、睚眦必报,跟那攸好德沾不上半点边儿。

    听了这不切实际地夸奖,文彦博也微微害臊,打个哈欠道:“困了,睡吧。”说完便闭目佯装睡着。文夫人正兴奋呢,见他睡了,不由大感扫兴,小声嘟囔道:“还有第五福考终命没说呢……”

    文彦博虽然闭着眼,脑子可清醒着呢,闻言心中喟叹一声,暗自神伤道:所谓考终命便是得善终,老夫能得善终吗?

    这问题立刻取代那朵墨玉牡丹,纠结在他的心中,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否得善终……或说准确些,他不大相信自己能得到善终。

    当今的朝廷虎狼当道,昭武帝、李浑是两条猛虎、秦小五便是那条恶狼,在这些虎狼面前,他和他的门生故吏,仿若一群绵羊一般……也许没那么糟,说像一群山羊可能更贴切,至少还能用角顶一顶不是?

    但无论是绵羊还是山羊,都无法与亮出爪牙的虎狼抗衡……唯一的区别只是过程,一个轻松简单、一个复杂曲折罢了。结果却是一样地——被吃掉的命运无法改变。

    不得善终这四个字忽地从他心中跳出,顿时让他口干舌燥、心跳过,呼吸也粗重起来,引得文夫人一阵焦急询问。

    摇摇头,文彦博放缓了呼吸,示意自己无事。心中却更激烈地挣扎起来:其实他知道如何避免这四个字,很简单,亦如七年前昭武帝对皇甫家所言,唯散功尔。只是这两字说起来简单,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文彦博告诉自己。我已经风光了四十年,其中独领风骚二十载,即便古往今来,也没几个可以做到的,实在是富贵够了、风光够了,该到了放手归去、采菊东篱的时候了。

    但转念又狂叫道:只要我一退,文家的权势地位可就全没了,还谈什么泽被子孙、千秋昌盛?那还算什么得善终?我不甘心!老夫辛苦经营四十年,才有了今日之位高权重、一呼百应。凭什么要白白送人?甘做尘泥呢?我决不甘心!顿时把方才兴起的散功念头扫到九霄云外去了。

    想到这,他的双目一下圆睁,双拳也紧紧攥住,暗自咬牙道:既然不退,就必须要让朝廷维持原状,这才有我文家生存地空间,”终于忍不住披衣起身。到了外间,就着整宿不灭地桌灯,提笔刷刷写道:“何谓朝堂原状?二虎相争、势均力敌是也。如何使其势均力敌?无它,唯当即斩为虎作伥也!不消说,那伥然是秦雷了。

    略一思索,文彦博继续写道:如何斩?唯罢朝也,罢朝须早,不宜按计划行事,提前至……想了想,重重写下时间下次早朝

    写完后。兴奋的看了又看,不禁感到心病尽去,便想立刻叫文彦韬、文铭礼过来议事,却被跟出来的夫人阻止道:“老爷,看着天色交子时了,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说呢?您的身子要紧啊。”

    心病一去,文彦博不禁心情大好,一想也是,再过两个时辰便是早朝了,想去悉数通知百官已是来不及了。若是到时候一半罢朝、一半上朝。不就显得官员们不够齐心,也有辱他的号召力不是?

    便宜那小子了,就让你在嚣张最后五天。文彦博宽大的给了秦雷五天的时间……当然,若是他有前后眼的话,定然不会如此慷慨的。

    他拿起碧纱灯罩。把那张墨迹未干地贡纸烧成灰烬。拍手笑道:“回去睡觉!”文夫人幽怨的看他一眼,不禁腹诽道:这么好的精神却不和人家说话……但见文彦博已经倒头呼呼大睡。两人几十年的夫妻,她自然能看出,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只好瘪瘪嘴,委屈爬到床上,不再言语动弹。

    但文丞相今夜注定无眠,文府注定今夜无人入睡……

    一声尖锐警哨响彻夜空,紧接着便是一片嘈杂声传来,顿时惊醒了刚与周公摆开棋盘的文彦博。他忽地坐起身来,恼火咆哮道:“这么晚了又吵又闹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人家明天早上还要上朝呢!”

    对于府中到底是遭了贼还是有刺客,他都不担心,所有重要值钱好搬动地东西都在密库,蟊贼也偷不去什么。他这里又戒备森严、府中第一高手裘先生更是亲自在外院坐镇,就是当年的血杀前来,也是可以挡上一挡的。

    但无论如何,今晚上地觉是睡不成了。死板着脸穿上衣服,刚下地便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连门都不敲,便闯进了外间,急惶惶道:“相爷……大…大事不好了……”

    文彦博在里间便听出了那人的声音,语气淡淡道:“是裘先生啊,不要急、慢慢说,天塌不下来的。”说着端起温玉杯中的冰糖燕窝便要喝一口,心中还暗赞道:这杯子真是个宝贝,东西放进去多久都不凉……

    却听那裘先生如丧考妣地惨呼道:“天真地塌下来了……咱们地密库被窃了、账册也被偷走了……”

    啪地一声,那价值连城地东海温玉杯便落地摔成十八瓣、褐色的汤汁也溅了一地。还微微冒着热气,看来这杯子果然保温。

    文彦博却看都没看一眼,以平常绝难企及地度冲出内间,双臂紧紧卡住裘先生的脖子,声嘶力竭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声音大的足以匹敌两刻钟后的乐布衣。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一个文弱老书生,居然把裘先生这府中第一高手掐的差点背过气去。当然,这与裘先生不敢力震开他,有直接的关系。

    见裘先生不做声,文彦博不由恼火吼道:“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挺能说地吗?”

    裘先生翻着白眼、心中委屈道:你卡着我脖子呢。叫我用肚脐眼说话吗?终是忍耐不住了,伸出双手在文相腋下轻轻一骚,便听文彦博扑哧一笑,不由收回了双手,这股邪火一去,文彦博终于承受不住打击,两眼一黑,哦喔一声,直挺挺仰面往地下摔去。

    裘先生正在使劲揉脖子。也没顾上自家相爷。就听啪得一声,文相爷脑袋砸在地上的描金大红混元金斗上,顿时把那金斗打翻在地,里面的黄白之物兜头浇了他一脸一身。

    文相爷当然晕了过去,即使没有被噩耗气晕、也会被混元金斗砸晕;即使没被砸晕,也会被黄白之物臭晕;即使没有臭晕,也会活活羞晕喽……

    裘先生一看。心道:大少爷如此、二爷如此、想不到您也如此,看来这就是文家人地命啊……也顾不上自个上气不接下气,忍着难闻的臭气,将文相爷从地上抱起,抱着往后面冲洗去了。

    闻声出来地文夫人,先是一捂鼻子,心道:啥玩意这么臭啊!再一看那打翻在地地混元金斗,有些明白道:原来是这玩意倒了。最终看到裘先生抱着一身黄白之物的丈夫往后堂跑,最终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老爷把这玩意撞翻了……

    赶紧吩咐赶来地丫鬟收拾残局。她自己则跟着去到后堂,拴上门,帮着裘先生一道给文彦博刷洗。对于裘先生先清洗后救治的顺序,文夫人也没有异议,毕竟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若是把脸面丢净了,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以两人也没有用丫鬟,亲手把文相扒成光猪,抬进浴池里涮洗干净,再擦上胰子香精之类去味加香的东西使劲揉搓。待老文变得白花花、香喷喷之后,才把他重新抬出去,用块大浴巾裹着擦拭干净。

    最后给文彦博套上内衣裤,用睡袍一裹,才算是完了事儿。两人这才得空喘息片刻。这才觉着身上湿答答的难受。方才给文彦博洗澡,也把两人浑身上下湿透了。

    裘先生不经意看了文夫人一眼。不由一下僵住了……文夫人从床上起来时,情急之下,只胡乱裹了件苏绸睡袍,反正屋里温暖如春,只要不走光,穿那么多作甚?

    但所谓雨打芭蕉分外娇,这被水湿了,只见她那绸子睡衣便紧贴在身上,把她那微微富态、却更成熟饱满地弧线触目惊心的显露出来。再加上方才一番折腾,睡袍的前襟开了一段,恰好露出那白得晃眼、深不见底的海沟,看的裘先生直咽吐沫,两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一般。

    这文夫人徐娘半老、风韵尤存,正是浓墨重彩、热烈奔放的黄金时节,现他的**,既不恼也不躲,大大方方让他一饱眼福,口中语带幽怨道:“为何最近老躲着人家?”

    裘先生紧张地看一眼文彦博,现他依旧昏厥不醒,随手又点了他的黑甜**,让他睡得更死。便大着胆子将文夫人搂在怀里,两人肌肤一触,便如*一般,抱着对方的脑袋啃起来。且在文相爷面前,特有感觉……

    好久才呼哧呼哧拉风箱一般分开,裘先生喘息道:“心肝儿,最近相爷老在家里,哪儿能得空啊?”说着浪笑一声道:“二爷他们也快过来了,咱们先把相爷安顿下,晚上老地方不见不散……”他还没有彻底精虫上脑,知道现在不是进一步研讨的地方。

    文夫人娇滴滴道:“不见不散……”旋即又恶狠狠道:“你若是敢爽约,我就把你那玩意剪了去,让你一辈子使不了坏!”

第三五三章 病虎

    当文彦博悠悠转醒时,窗外的太阳已经大高了,直感觉脑袋嗡嗡叫得难受、胸口烦闷憋屈,竟是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还没有睁开眼,便听到身边有人说话,是文彦韬的声音:“两本账册都丢了,不是说分开存放吗?”

    又听裘先生道:“相爷嫌书房不安全,前几天都放倒密库去了。”

    便听到文铭礼气呼呼的声音道:“我早就说那人靠不住吧,你看他给我们造完了洞窟,就一头扎进李老头的怀里……”说着一拍大腿道:“那贼会不会是李家派来的?姓阴的不是说天下只有他和他师傅才能破了那阵吗?”

    文彦韬赞同道:“铭礼说得有道理,我看这事儿,八成是当初是李家下的套子。”

    文彦的脑袋虽然裂开一般疼痛,但意识已经完全清醒过来,闻言心中嗤笑道:两个蠢物!肚子里就这点干货,也配觊觎这家主之位。

    又听裘先生道:“应该不会是李家所为,目前两家相较之下,秦家要稍占优势。所以从年前开始,李家才会有意无意偏向于我们,为的就是保住我们、联手抗敌……此时我们已是举步维艰,李家断不会下此阴手,断我们气脉的。”

    文彦博心道:这还在调调上,裘先生确实是老夫的知音良伴哇……又听几人一阵猜测,有的猜是秦小五、有的猜是昭武帝,还有的猜是江洋大盗,却总是不得要领。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提示他们自个醒了。

    众人呼啦一下围上来,满脸的关切无比真诚,到了这种危难时候,他们才知道谁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文铭礼和文铭仁流着泪,哽咽道:“父亲。您可算醒过来了……”文彦韬也红着眼珠子,小声道:“大哥,你没事就好。”

    众人这才现,文彦博原本只是有些花白的头,居然一夜如白雪一般,再也见不到一根黑。面容也憔悴苍老不堪,配上额头缠着的白色纱布,更显得落魄衰弱,哪里还有往日里儒雅俊逸的影子。看他这副模样,众人便仿佛见到文家不日地凄惨命运一般。更是悲从中来,不由呜呜哭出声来。

    文彦博先是微微一笑,旋即又板下脸来,嘶声呵斥道:“都不许嚎丧!老子还没死呢!”文彦博向以儒雅自居,几乎从未吐过脏字,此时乍一飙,立刻唬得满屋噤声,都有些畏惧的望向病虎般的大家长。

    歪歪头,示意裘先生把他扶起来。病歪歪的倚靠在床头,文彦博耷拉着眼皮扫视下如丧考妣的子侄。虚弱的抬手一挥,哑着嗓子道:“放心吧,天塌不下来,地也陷不进去……”说着剧烈咳嗽几声道:“只有人心散乱了,我们文家才会吹灯拔蜡的……”

    三个文氏子弟面面相觑,不知大家长怎么没头没脑说起这个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听着。所谓寒蝉凄切听人言,便是这个道理。

    裘先生听着东主的声音嘶哑,便端着冰糖燕窝过来,舀几勺喂他喝下。温润滋补的汤液进了喉咙,文彦博终于感到一丝生机,拍拍裘先生的手,示意自己要说话,裘先生便端着小碗站在一边听着。

    文彦博虽然模样凄惨,但两个眼珠子却跟狼目一样锃亮。他抿嘴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屋里地三个文家人。直到把他们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才幽幽道:“现在知道什么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了吧?”

    三人就是傻子也能听出大家长的言外之意,赶紧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便听文彦博直白道:“你们过往为了自己的小家,坑害我文家大家的事情,老夫是一清二楚的……”三人不禁偷偷抹汗,原本只道老头子不关心这个,想不到他都看在眼里了。

    摆摆手,阻止三人的连声请罪,文彦博厉声道:“今天说出来不是要治谁的罪。而是提醒你们几个东西,再像往常一样自私自利、不顾大家,你们纵是昧下黄金万两、也只有跟着老夫一道去狱神庙吃断头饭的份儿!听见了没有!”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三文赶紧大声起誓,表示要痛改前非、精诚团结云云。文彦博这才面色稍霁,颔道:“不管原先怎么样。从现在开始都给我打起精神瞪起眼来。有八分力气出十分,老夫就不信还真有翻不过的火焰山!”

    一番话说得屋里人心神大定、劲头也终于提起来了。文彦韬更是红着眼睛拍胸脯道:“大哥,您尽管吩咐吧,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兄弟我也不皱一下眉头!”文铭礼、文铭仁两个也激动道:“我们也是!”

    看了这一幕,文彦博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对一边含笑站立地裘先生道:“军心可用哇。”裘先生也颔笑道:“相爷英明。”

    文彦博笑笑,便靠在床头,缓缓道:“今次我们被人拿住把柄了,免不了要惹上个泼天大罪……若是被坐实了,老夫就得凌迟、你们也免不了大辟,至于亲近九族,是一个也跑不了的。”

    听他这么说,文彦韬几个心里又开始打鼓了,忍不住问道:“大哥,真的没法甩掉罪名吗?”

    文彦博无奈笑道:“账本上记着时间地点、人物过程,一笔笔一项项,白纸黑字在那儿写着,牵扯面太广,总有拔出萝卜带起泥的地方,这罪名啊……甩是甩不掉的。”

    文彦韬几个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声问道:“那怎么办呀?”

    文彦博眉毛挑一挑,对边上含笑不语的裘先生道:“先生看来明白了,讲给这群六神无主的东西听听。”

    裘先生微笑道:“遵命,”说着面向三文道:“几位爷可能没听清,相爷已经把应对之策讲出来了。”三文心中不悦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但面上还要一脸求教道:“请先生指点迷津。”

    裘先生捻须笑道:“方才相爷说牵扯面太广是有些含蓄地,其实上至部院尚书、下至七品县令,七成以上的大秦官员都牵扯其中。相爷又说拔出萝卜带起泥,若是昭武帝把咱们文家这棵参天大树拔起来,岂不是要把满院子的泥都**来?”说着洒然一笑道:“到时候谁陪他早朝?谁给他管理地方?大秦亡国之日便不远矣!”

    只见裘先生朝文彦博一拱手。满脸狂热道:“所以大秦一日不可无百官、百官一日不可无文丞相哇!”可见他能在文家混吃混喝几十年,确实是有原因的。

    一番话说得文家几个男丁几欲呕吐,心道:这个马屁精,不论说什么,到最后都会绕到溜须拍马上去。但面上还要一脸赞同,齐声叫道:“大秦一日不可无百官、百官一日不可无丞相!”

    文彦博心情不禁大好,谦虚笑道:“过了、过了……”这才正经道:“方才裘先生说得不错,我们只要把百官都抓紧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根深叶茂的还怕什么别人攻击?”稍微坐直身子。沉声吩咐道:“所以当务之急,你们几个全部出去,把六部尚书侍郎、五院正副大人、八寺寺卿统统请过来,就说老夫明天中午请他们吃饭。”

    文铭礼出声问道:“兵部、都察院、兵马寺、巡查寺的堂官也要请吗?”这几个部门地堂官不是先帝朝的进士、就是武举出身,且素来与文家没什么瓜葛,自然两本账册里也没有他们的名字。

    文彦博沉吟道:“李清要请,这是个态度问题,李浑定然知道该怎么做。二王也要请,得让他们看清楚形势,至少别跟着添乱子。赵承嗣嘛。若是能请来自然是好,请不来也无所谓,他一个武夫,与我们毕竟不是同路的。至于李光远……”

    他还没拿定主意,那边文彦韬小声道:“他不在家病休吗,就让他继续歇着吧……”他对那位孤高自持地李寺卿,向来不感冒。年前李光远本是要接任工部左侍郎一职的,便是他使坏,将其配到了鸟不生蛋的巡查寺,这桩公案早就尽人皆知了。

    “荒谬!”文彦博闻言恼怒道:“鼠目寸光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东城李家的历史吗?”

    文彦韬委屈巴巴道:“就算他们家四世三公、宰辅天下,那也是二十年前的老皇历了,落了毛地凤凰不如鸡嘛……”他这话说得昏头,气的文彦博差点背过气去,裘先生赶紧上前给他捋背顺气。

    见文彦韬还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样子,文铭仁只好小声提醒道:“你咋骂咱家是鸡呢?”文彦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低头不敢再言语。

    好半天。文彦博才顺过气来,别过头去不看文彦韬,缓缓道:“呵呵,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可你听过另一个说法没,叫瘦死骆驼比马大!李家虽然久不在中枢,可田悯农、魏筝义、公输连这些人,哪个不是李相地门生?虽然早就跟了我们,但那分香火情是断不了的。”

    裘先生点头道:“相爷洞烛高照、明察秋毫,得防着这些人被李光远说得临阵倒戈了……”文彦博赞许的看了裘先生一眼,暗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便接过话头道:“不错。在咱们文家如日中时,自然可以随意揉捏这落了毛的凤凰。但现在危难之际,需防小人作祟。彦韬你去给他陪个不是、亲自请一下。”

    文彦韬一下涨的老脸通红,小声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俩当年那档子事儿……还是换个人吧……”文彦博摇头冷声道:“刚才是谁说刀山火海不眨眼地?”说着略略提高声调道:“莫非他李家比刀山火海还凶险?”

    文彦韬心中郁闷道:那不就是一说嘛。怎么还当真了。但这话可说不出口。不然老家伙非把他吃了不成,只好受气小媳妇似地点头道:“好吧。去就去。难道还能扒层皮不成?”

    文彦博这才面色稍霁,喘息几声道:“你不去把这梁子揭过,怎么能让他气顺呢?去吧,为了文家,委屈你了。”

    一听大哥说委屈你了。文彦韬的眼眶子顿时红了,得使劲绷着脸,才能阻止泪水流下来,涩声道:“大哥别说了,俺去……”

    待他把这事儿应下,文彦博又对裘先生道:“你给各省督抚写信、让他们联名具保、声援京里……当然,南方就不必写了。”

    裘先生刚把这事儿应下,便听得外面传来急促地脚步声:“报,隆威郡王殿下奉旨前来宣慰。”

    屋里几人一听,顿时气得变了脸色。文铭礼一蹦三尺高,叫嚷道:“想看咱们热闹的来了!”文铭仁也气愤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文彦博微微皱眉,望向裘先生,沉声道:“你去挡驾,就说我们府中凌乱、不必劳烦他的大驾了。”

    裘先生一听,不由略感紧张道:“相爷,真的准备撕破脸了吗?”

    文彦博闻言惨笑一声道“这盘棋已成你死我活之局,何必再让他进来看老夫的笑话呢?”

    裘先生领命起身而去,谁成想,这一去。竟成了诀别……

    当听说裘先生被秦雷钉在相府大门上地时候,文彦博立刻惊呆了,正伺候他服药地文夫人更是肝肠寸断,失手打碎了药罐子。

    旁人看了这一幕,俱是心道:老爷夫人与裘先生的感情可真深厚啊……可是为何看起来夫人要更深厚一些呢……

    一屋子人还没消化了这个噩耗,便听到外面哐哐的整齐脚步声,紧接着啪得一声。外间房门被踹了下来。秦小五那可恶的声音便响彻整个房间:“文相在什么地方?”懒洋洋的仿佛刚睡醒一般。

    “挡住他,别让他进来!”文彦博突然如怒雄狮一般暴喝道。

    文彦韬文铭礼几个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怯懦,谁敢挡那阎王,裘先生就是他的榜样。

    见他们如此不济事,文彦博猛拍一下床沿,苍声叹道:“裘先生啊,你一去……再无一人任凭老夫驱策了。”便要起身亲自上阵,却被文夫人一把按住,眼泪哗哗道:“裘去了。还有妾身呢。”说完便转身向门口走去,差点与正要往里进的秦雷撞个满怀。

    “你是谁!”文夫人昂挺胸地问道。

    秦雷万没料到是个女人迎出来,一时竟被她咋呼住了,老老实实道:“孤乃大秦隆威郡

    “你就是秦雷?”文夫人顿时柳眉倒竖,胸前波浪起伏。

    秦雷见这女人似乎要飙,不由警惕道:“是呀,要签名吗?”

    文夫人尖叫一声,伸手就要给他一巴掌,动作竟是此生未有的迅捷有力。秦雷赶紧向后一步躲开,可还是被她的长指甲划了一下。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边上地石敢顿时不让了,也不管这女人是谁,一把揪过她地领子,挥手就是正反两个大嘴巴子,顿时打得文夫人两颊青紫一片。但这女人却仿佛没事人一般。母老虎似的想往秦雷身上扑。口中还嗬嗬嘶吼道:“我吃了你这个千刀杀、万针扎的……”

    秦雷早从她身上的诰命看出,此乃文彦博的老婆无疑。却搞不懂她为何对自己如此深仇大恨,只好捂着脖子后退两步,微微恼火道:“叫文彦博出来说话!”

    “王爷好威风!竟跑到我这丞相府撒起野来了!”文彦博的声音终于响起,文铭礼、文铭仁兄弟一左一右的搀着他,三人一齐愤愤的望向秦雷,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第三五四章 会飞鸟儿不怕高,郎妹相爱不怕刀

    “王爷,您欺人太甚了吧!”文彦博颤巍巍地怒道。

    秦雷将手从脖子上放下,露出那道醒目的血痕,面如寒冰道:“你自个儿看看是谁过分?”说着怒火中烧道:“孤王乃是奉皇命前来宣慰,代表的便是我大秦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向门外一指,近乎咆哮道:“可是你不仅不出门相迎,还派一条小狼狗挡住孤王的去路!是谁借给你的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陛下!”

    文彦博心道:这家伙专会扣大帽子。冷笑一声道:“说得好!既然王爷如此遵守皇命,那烦请您向老夫这太子太傅行礼吧。”

    秦雷哈哈一笑道:“笑话,孤王现在代表皇帝陛下,怎么也得你先向孤王行礼再说!”

    文彦博也呵呵笑道:“笑话,陛下钦赐老夫赞拜不名,入朝不趋的特权,那是什么时候也不用跪的!”

    秦雷咯咯笑道:“那这几位也有此权利吗?”

    文彦博不由面色一滞,冷声道:“还不给王爷行礼?”见文彦韬他们都满脸的不情愿,他又笑一声道:“你们拜完了,五殿下才好给老夫行见师礼呀。”

    三人一听,痛痛快快给秦雷跪下,叩道:“陛下圣安!”秦雷却不言语,只是定定望向捂着腮帮子站在一边的文夫人。

    三个趴在地上的不乐意了,文彦韬歪头小声道:“嫂子,你快跪下啊,俺的膝盖弯子酸了。”文夫人这才不情不愿的跪下,咬牙切齿道:“陛…下…圣…安…”这哪是向陛下请安,根本就是要吃人嘛。

    秦雷冷笑一声,微微抬手道:“圣躬安!众卿请起。”几人便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文铭礼更是迫不及待道:“请王爷行见师礼。”

    秦雷哈哈一笑,一撩袍子。石敢便搬了把椅子放在他身后。秦雷便大刀金马的坐上,冷笑道:“你是太子太傅,太子的老师。我又不太子,为何要拜你?”

    文彦博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他这么无耻的,气极反笑道:“王爷糊涂了,太子太傅乃是所有皇子地师傅,并不只是东宫的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所以您不跪也得跪!”

    秦雷撇嘴笑道:“相爷休要自作多情,请问孤王何年何月行过拜师礼?你又于何年何月教过孤一天?只要你能说出个确切日子来。别说今天给您磕头行礼,往后逢年过节、初一十五的,我都会割一刀黄纸、烧两柱线香拜祭您老人家一下的。”

    这家伙牙尖嘴利舌头毒,文彦博今日又体弱神伤肝火旺,听他说得如此阴损,急火攻心之下,呃哦一声便向后仰去。文铭礼兄弟赶紧将老父扶住,也搁椅子上坐下,又是捋背又是顺气,好半天才唤过来。文彦博气的眼歪嘴斜,哆哆嗦嗦伸指头道:“你……你敢咒我不得好死?”

    秦雷摊摊手,面无表情道:“也谈不上咒,只是在表述一个事实而已。”

    文彦韬终于听不下去了,低声怒吼道:“秦小五,莫非以为我们真怕了你不成!来人呐!”半晌却只听着门外骚动不已,就是冲不进人来。

    秦雷咯咯一笑、亮出雪白的牙齿道:“除非把孤王的侍卫踏平了。不然尚书大人很难如愿。”

    文彦博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明悟,这小子如此肆无忌惮,分明便是要彻底撕破脸面了。看来他已经知晓了账册的事情,也许那东西根本就是他派人偷的。想到这,便再没有与他周旋下去的兴致,双目中寒芒一闪,嘶声道:“既然王爷奉皇命前来宣慰,现在您炫也炫了、威也威了,就请回吧……”

    听到这*裸地逐客令,秦雷摸摸火辣辣的脖子。耷拉下眼皮道:“奉旨问相爷三个问题,问完了便走。”

    文彦博见这人如此不要脸,只好耐着性子道:“臣遵旨、您请问。”

    “陛下问,今日早朝为何不见相爷阖府的身影?”秦雷面无表情道。

    文彦博拱手道:“回陛下的话,老臣昨夜不慎受伤昏迷,家里又陡遭大难,臣弟彦韬、臣子铭礼唯恐再出变故,是以派人去郭御史那里告假,请求缺席早朝,一切合理合法。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秦雷知道他们定然没有去郭必铮那里告假,但这老东西虽然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却也没有证据拆穿,只好微微皱眉道:“陛下问询,相爷贵体微恙。是否需要休养一段时日?”

    “这个嘛……”文彦博颇有些踯躅。不管说需不需要,都怕昭武帝有什么后手。只好含混其词道:“待看过御医再说。”

    秦雷淡淡笑道:“也好,最后一个问题,陛下问相爷,您不在的时候,中书省的差事交由谁来署理?”其实不论昭武帝上个问题怎么回答,秦雷都会把他带到这个问题上来的。

    文彦博微微皱眉道:“微臣不一定需要休息。”

    秦雷呵呵一笑道:“相爷不一定不需要休息,中书省乃朝廷枢机、日理万机,岂容儿戏视之?还是慎重些好。”

    文彦博捻须道:“也有道理,”心中便飞的盘算开了,按道理讲,中书省应该有两位宰相、一位平章政事,这三位都算是宰辅,当左相外出或患病时,便由右相代理职务;当左右两相都因故不能视事时,便有平章政事署理。可文丞相为了大权独揽,早就空置了右相和平章政事的位子,所以中书省里也就没有可以暂时替他理事的。

    但文丞相也是人,专权这十八年来,自然生过病、偷过懒、请过假之类地,这时他都会暂时把职权交给六部之的吏部尚书代理,是以吏部尚书又有半相的雅号。

    可前任吏部尚书文彦韬已经去礼部坐堂了,这位子到现在可虚悬着呢,自然也不能依次例。思酌片刻,文彦博缓缓道:“就由礼部尚书代理吧……”

    秦雷闻言呵呵笑道:“相爷真会开玩笑,吏部尚书的位子还空置着呢。怎么代理您的职务?”

    文彦博闷哼一声道:“礼乐的礼,不是吏治的吏!”

    秦雷又笑道:“众所周之,所谓吏户刑兵工礼,礼部甘陪末座,礼部尚书似乎没有资格领袖群伦吧?”

    文彦博冷笑一声道:“却没听过你这说法。”

    秦雷嘿嘿笑道:“但礼部乃是六部之末,相爷不能否认吧?”

    文彦博嘴角**一下,算是默认他这个说法,礼部乃是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另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乃是六部中规模最小、作用最少、言权也最低地一位,虽然每每大比之年便会昙花一现,但百官百姓对其的印象却总停留在平日门可罗雀、无所事事的阶段。就连文相爷和文尚书也是逃不了这个窠臼。

    “相爷,再举荐一位吧。”秦雷心怀叵测道。

    文彦博哪能想到他会在这地方做文章,心道:反正决定权在我,横竖不是这小子选人就行。捻须寻思起来,暗道:兵部李清不用考虑,工部公输连为人木讷耿介太不圆滑,也不用考虑,便只有刑部魏筝义和户部田悯农两人二择一了。这两人各有好处、也各有孬处,委实不好抉择。

    想到这,文彦博沉吟道:“魏筝义如何?”他自己都没察觉。自个竟然用上询问语气。

    秦雷摇头笑道:“魏大人乃是狱神庙的主持,百官唯恐避之不及,您若是选了他,恐怕对朝廷的团结不利吧。”

    文彦博心道:也是,怕秦雷也把这个否定了,便一咬牙道:“那就田悯农吧,不用再改了。他最合适!”

    秦雷心中嘿嘿一笑,面上却为难道:“这个嘛……好吧,孤会如实禀报陛下的。”说完起身笑道:“孤回去交旨。相爷安心养病,不用送了。”

    文彦博哂笑道:“本来就没打算送。”他原本不是个口舌锋利之徒,但被秦雷又激又气之下,话语也跟着不饶人起来。

    秦雷见人家全家果然纹丝未动,也不生气,摸摸脖子上仍旧火辣辣的刮痕,笑容愈加灿烂道:“相爷无礼,小王不能无情。免费送您两小诗吧。”

    文铭礼忍不住暴喝道:“秦雨田。你欺人太甚了,这儿没人愿意听你个睁眼瞎吟得破诗。”

    秦雷哈哈仰面笑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诗并不是孤王所做,乃是你娘的佳作。”

    文铭礼一愣神,恼火道:“你怎骂人呢?”

    秦雷一摊双手,满面无辜道:“瞎说,孤怎么个骂人了?”

    “你说你娘的……”文铭仁纷纷插嘴道,心想:再不说话,大伙就好把我忘了。

    秦雷抱歉笑笑道:“不好意思啊,孤王表述不准确。应该是你们娘的。”说着指指站在文彦博身边地文夫人,淡淡道:“她是不是你们的娘?”

    其实还真不全是,文氏三兄弟之中,只有老幺文铭仁乃是文夫人所出、老大老二两个皆是文彦博已故前妻之子。但那只是从血缘上论,而现实中。只要文夫人在正妻位上一天。文铭义文铭礼两兄弟也得乖乖叫娘。

    是以文铭礼咽口吐沫,跟着文铭仁点头道:“当然了。”

    秦雷一脸循循善诱道:“现在再想想。你们娘的诗是什么意思呢?”

    两人恍然道:“原来是我们娘作的诗啊!”

    文彦博听了心中哀号道:我生了两个什么鸟玩意啊,给铭义提鞋都不配。但还是对自己夫人作的诗很感兴趣,在他印象中,这娘们乃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就不会干别的。但没想到她的诗作居然已经大名在外,居然连不学无术的秦小五都听过了。

    这让文相爷不禁感叹道:世间不缺美、独缺炯炯之目矣!换成白话文就是原来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现美的眼睛呀。想到这文相爷不由歪头去看自己媳妇,想现现她的美,却只见到一个头散乱、目光呆滞、两颊肿得跟馒头似地衰神娘们,心中不由大感败兴。重新把目光投向秦雷。沉声道:“说!”

    秦雷微微笑道:“先说第一,”清清嗓子便低声吟道:“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屋里顿时死一般寂静,即使是文彦韬、文铭礼这种不学无术的,也能听明白这诗讲地什么——这是一淫诗啊……

    这诗的精华便在:红颜未老恩先断这句上,意思是女的还未老,男地某项功能已差矣,害得正值狼虎之年地贵妇只有斜倚熏笼坐到明,正是应了那一句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何以解忧、唯悬玉环,偏偏此时夜深前殿按歌声,因为这时建筑隔音效果不太理想,这位贵妇正是心急火燎之时,却只能坐听风雨,这也就怪不得要“泪湿罗巾梦不成”了!此诗可谓道尽老夫少妻之无奈。

    也正戳中了文彦博地心事,他比文夫人大二十多岁,实情与诗中所诉之事暗合。他地面色一下涨的如猪肝一般通红,冷冷看一眼文夫人,只见她浑身筛糠一般战抖。显然是怕极了。文丞相不由又信了三分,但输人不输阵,还要强作无事道:“王爷休要拿前人所做糊弄老夫,岂不知毫无用处、止增笑耳!”

    秦雷呵呵笑道:“这诗幽怨了点,孤王大好青年,看什么都是美好的,所以不是很喜欢。但对另一却喜欢的紧。”说着也不待文彦博出声,便贼笑着道:“会飞鸟儿不怕高,郎妹相爱不怕刀。为了结对比翼鸟,生在一起死一道。”

    方才听第一诗时,文夫人还强撑站着,因为那确实不是她所作。虽然不知这小贼从哪里打听到她地心事,但死不承认便没什么问题。可一听那小贼吟出另外四句诗,顿时把她吓得魂飞魄散,两脚一软摔倒在地上。

    文铭仁赶紧去把娘亲扶起,文铭礼和文彦韬却面色复杂的站在一边。若是往日他们必然会忙不迭的落井下石,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缄默些好,只是看文夫人的眼神已经变了……

    文彦博胸中仿佛爆炸了一般,受伤的脑壳也嗡嗡直响,狠狠一拍椅背,暴怒起身道:“秦雨田,我文家不是生来给你作践地!”声音凄厉可怖、仿佛受伤夜枭一般。又咯咯笑道:“你说那诗是她写得,可以……”

    只见他一步步逼近秦雷,伸出枯瘦的双手神经质的舞划道:“你拿出证据来呀!若是拿不出来。老夫不管你是什么王爷皇子的,都要集齐百官、去找陛下讨个公道……哦……”却是走着走着,离秦雷有些近了,被他用脚尖在膝盖下一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正好跪在秦雷面前。仿佛在叩乞降一般。

    秦雷伸出手。按在文彦博的脑袋上,屋里人顿时停下动作。不知这位王爷又要做出什么惊世之举,不由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就连文彦博也吓呆了,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却只见秦雷为文丞相整理下散乱地头,声音温和道:“这样多好,做臣子就得有个做臣子的样子,该跪着你就得跪着,别老想着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说着像拍西瓜一样,轻拍几下他的脑袋,成空空的声音,摇摇头,秦雷翩然起身道“别老想着作乱臣贼子,那是没有好下场的。”

    说着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却听文彦博神经质般地尖叫道:“证据!我要证据!”

    秦雷头也不回道:“不好吧,这事儿若是坐实了,您的乌纱帽可就要变颜色了。”

    “证据!我要证据!”

    “好吧,跟我来……”

第三五五章 鸟人

    文相爷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撑住地面,几次都没能成功爬起身来。

    文彦韬和文铭礼赶紧上前,将其搀扶起来。文铭礼小声安慰道:“父亲,休要理他,就当狂犬在吠好了。”他看着秦雷那些人已经出了房门,约摸着他们听不见了,这才大着胆子说话。

    文彦博夜枭似的桀桀一笑,摇头道:“证据、我要证据!”他已经恢复了神智,看那女人的反应,便知道后一淫诗八成真是她所作。但他不信秦雷有证据、这种事情九成九只是捕风捉影而已,难不成那女人会开个新诗签送会不成?

    所以文彦博要证据,他要让秦雷无言以对、颜面扫地,这样一来谣言不攻自破不说,还可以给自己落个受害的名头,召集百官逼宫的理由便充分了,进而可以一举将他秦小五斩落马下。

    众人只看到文相爷的虎落平阳、却没想到这老头转眼已经寻思出对策来了,还在小声安慰道:“您身子不好,还是在屋里歇着吧,我们跟着去看看就成……”

    文彦博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走悲情路线,自然要一路苦情到底,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道:“证据!我要证据!”见这老头子魔怔了,文彦韬几人心道:想看就看吧,反正丢人现眼的不是我们。便从里间拿出狐裘大氅、细绒帽子给他穿戴上,又找来一抬小轿,命人抬将出去。

    秦雷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不一会儿,便被文丞相的轿子撵上了,文彦韬见他往门口走去,以为他要出去,不由出声叫道:“你休要从外面找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构陷我嫂嫂。”

    秦雷看他一眼。把他吓得一缩脖子,这才眯眼笑道:“这东西就钉在你家门上,你一看便知是不是构陷。”这话一下把文家人给糊弄住了,文铭礼小声嘀咕道:必是穿凿附会……说完便闭上嘴,沉默的跟着他一路往前院走去。见秦雷如此的笃定,文家人已经相信此事空**来风、未必无因了。

    不一会儿便到了相府正门前,有黑衣卫看着,那裘先生仍旧被钉在门上,没有被取下来。相府外面早就里外三层的围满了看热闹地老百姓,对着那浑身插满利箭、刺猬般的裘先生指指点点,嗡嗡议论着这离奇的一幕。

    京都百姓与外省的稍有不同,他们见惯大世面,是以消息灵、不怕事儿、也喜欢表下个人见解。但这次他们全傻了,消息再灵通的、再不怕事、再喜欢表个人见解的,都不敢对这事儿妄加猜测、胡乱评议。只敢说些真惨、吓人、样子太恐怖了……之类没有危险的白话。

    因为就是傻子也能看出,这下子相爷和五殿下可真是要不死不休了,谁知道中都城的第一场雨会是知时节的春雨,还是断人肠地血雨呢……

    轿子落下。文铭礼将文彦博搀扶出来,文彦博面色铁青的望着那扇鎏金铆钉的大门,他就是个三岁孩子,也该知道秦雷是带他来看什么了。

    天空变得阴沉沉,铅块似的乌云压下来,让人有些喘不动气。

    秦雷标枪似的站在门房下,脸上却没有一丝胜利应有的笑容。反而平静到有些低沉,他只看一眼死不瞑目的裘先生,便大步离去,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黑衣卫们也收起刀剑,有条不紊的向外撤退。

    文铭礼刚要出声质问,却见石敢伸手指了指那裘先生,平淡道:“把他的上衣扒下来,你们自然就明白了。”说完,便转身跟上王爷的步伐离去了。

    不一会儿,威隆郡王府地人。便走了个干干净净。门前便只剩相府的一干人等和围观的百姓。

    见大哥痴痴的望着裘先生的尸身呆,文彦韬赶紧唤过一边的护卫统领,低声呵斥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那些看热闹的刁民撵走。”那统领赶紧令着护卫们出府驱赶民众,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便将大半三公街清了出来。只是被撵走地民众并没有散去,而是远远躲在远处向门前眺望,哪怕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他们也要在远处瞧个热闹。

    在寒风中孑立良久之后,文彦博终于开口道:“把他摘下来……”文铭礼心中有些快意。想要说几句风凉话,但看见父亲毒蛇一般的眼神,他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个护卫上前,想要将裘先生从门上摘下来,但那些弩箭入木太深。竟是拔也拔不动。且每拔一下弩箭。都会带着裘先生的尸身一阵颤动,显得愈加狰狞恐怖。唬得两个护卫手脚软。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气。

    护卫统领见相爷满脸的阴霾,知道他老人家快要作了。喝骂一声,抽出宝剑上前,推开两个怂包后,一剑剑地削掉弩箭的尾羽。如是往复十几箭,才将所有尾羽悉数削断。

    收剑入鞘,护卫统领又伸手一扯裘先生的胳膊,便将那尸身从箭杆上扯了下来,吧唧一声摔在地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飘起了雪花子。现在天已经明显暖和,雪自然也下不大,星星点点的,落不到地面上就化了,显得分外无力。

    文彦博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浑身血洞尸身,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道:“脱!”那两个护卫赶紧上前将功折罪,三五下便扯开裘先生上身的长衫棉袄,一个染血的红肚兜便赫然映入众人眼帘。

    一看那肚兜的材质图案,别人还无事,文彦博却如遭雷击一般,浑身猛地一颤,若非边上地文铭礼伸手扶住,能不能站住还是两说。

    他是认识这个肚兜的,因为他便穿了一样的,乃是前年文夫人用一块海外所得的珍稀面料所制,穿在身上冬暖夏凉。实在是件宝贝。但这玩意稀少得很,整个中都城也只有那么几尺,做不得什么囫囵衣裳、文夫人便将其一分为二,做成两个肚兜,还都精心绣上了对戏水鸳鸯……虽然怎么看都像一对野鸭子。

    当时他还调笑道:“还要给我准备下替换的吗?”却被那女人白一眼道:“想得美,另一件是给铭仁的。”他便没有再问,谁成想今日居然在这死人身上重新见到了。撇开面料不说,就看那对野鸭子,便十成十可以确定是谁地手笔。

    晃悠几下。文彦博一把推开边上的文铭礼。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颤巍巍地便走到那尸身旁,缓缓弯下腰去。再次推开上前搀扶的文铭礼,一把揪住了那刺眼地湖蓝肚兜。

    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文丞相猛地起身,只听哧啦一下裂帛声,那残破带血蓝肚兜便被扯了下来。

    文彦博缓缓举起手中的破绸子面,只见那一对野鸭似的鸳鸯边上,绣着四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正是出自那女人的手笔——会飞鸟儿不怕高,郎妹相爱不怕刀。为了结对比翼鸟,生在一起死一道。

    文彦博举着那肚兜使劲晃动着,满面狰狞地桀桀笑道:“不怕刀呀、死一道……不怕刀呀、死一道……”声音如负伤夜枭般人,令听无不毛骨悚然。

    就在众人以为相爷要飙地时候,文彦博地面色却突然沉静下来,双手也奇迹般的停止抖动。缓缓地将那肚兜折叠起来,塞进袖中,看一眼地上的尸,淡淡道:“不是不怕刀、想死一道吗?老夫遂了你们的愿。”说着对那侍卫头领道:“把这条死狗抬进来,关上大门。”言毕,便迈步坐回轿中,低声道:“回去。”

    大门缓缓关上。跪在地上的轿夫赶紧起来,抬着小轿往后花园去了。侍卫统领指挥手下抬着那尸紧随其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雪也越下越大,逐渐迷蒙了一行人的身影。

    文彦韬和文铭礼站在门放下。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面上看到了一脸的晦气。文铭礼苦笑一声道:“卦象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算是服了。”

    文彦韬却没有接他的岔,将双手抄到袖中,小声道:“少说怪话,你爹看来要疯了,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

    文铭礼缩缩脖子,陪笑道:“二叔说地对,你说咱们下面该去干啥?不如跟上去凑个热闹……”

    文彦韬看看天色。紧了紧衣襟轻声骂道:“看热闹?囊球,吃饱了撑的吗?你不怕自己也成了热闹?”

    “那就去拜访六部大人?”文铭礼摸摸鼻子,闷声道。

    文彦韬摇头哂笑道:“球,你爹那还指不定有什么变化呢。要去你自己去,我可要回去睡觉了。从半夜被闹醒了到现在。还没合过眼呢。”说着打个哈欠道:“啊……回见了。”便施施然往自己住的跨院走去。

    文铭礼无声骂一句,赶紧屁颠屁颠的跟上道:“别价二叔。去我那坐坐。我那有上好的武陵春,再让你侄媳妇下厨做几个小菜,咱爷俩好好喝一盅。”

    一听这话,文彦韬便放缓了脚步,呵呵笑道:“你不早说。”便跟着文铭礼一道去了他的跨院。

    两人到炕上一坐下,文铭礼果然拿出了上好的武陵春,再让媳妇亲手做了七八个可口菜肴,叔侄两人便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两人之间地气氛便融洽了许多,文彦韬叼着根鸡爪支腿坐着,面颊微红的笑道“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说吧,什么事

    文铭礼给他满上酒,嘿嘿笑道:“小侄这儿有些闲散银子,想让叔叔帮着在楚国买处宅子、再置些田产什么的……”

    文彦韬警惕的看他一眼,含糊道:“说什么呢,听不懂。”

    文铭礼咯咯一笑道:“叔、凭着咱两家这关系,还有啥好瞒的。您在南楚置得那些个产业,俺婶子早就跟你侄儿媳妇说了。”

    文彦韬心中恼火道:这倒霉媳妇!但也不好再装傻,点点头道:“确实置了些田产,万一事有不谐,总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文铭礼给他端杯酒。笑道:“天不助人人自助,狡兔三窟,无可厚非,现在小侄也想再安个家,还请叔叔襄助一二。”说着愤愤道:“都是一个爹生一个娘样的,凭什么把大哥送到东都去避难,却把我留下受难!”

    文彦韬喝下那盅酒,寻思片刻,才狠狠点头道:“也好。到时候咱爷俩也好有个照应。”便与文铭礼小声合计起一旦万一的出逃路线。

    再说秦雷离了三公街,车队便迤逦往清河园赶回。

    自从丑时离了家,还没得空歇息下呢。此时算是把一天的营生都做完了,他也终于可以放松心情,好好歇歇了。

    但事与愿违,即使把身子全躺在舒适的软座上,再把车厢内的灯光也熄灭了,他依然无法合上眼……颈上地那道划痕仍旧火辣辣的疼,这一点点的疼痛让他的头脑一直清醒无比。

    双目如炬的盯着车顶,今日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盘旋。从那裘先生被钉死在门上、到文夫人疯虎一般扑向自己、再到文彦博如痴似颠的模样,每一个画面都栩栩如生、每一个人物都面目狰狞,让他不禁问自己……我是不是个面目狰狞的恶棍呢?

    想到这,他突然幽幽问道:“我是个好人吗?”

    车厢角落里安静对坐着的石敢和沈冰两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秦雷又重复问一遍:“孤是好人吗?”

    两人心道,看来装聋作哑是不行了。石敢轻声答道:“算是吧……”沈冰勉强答道:“至少不算坏人……”

    秦雷呵呵一笑,双手枕在脑后。喃喃道:“我曾经以为我不是好人,但今天才现,做坏事时还会有罪恶感。”

    石敢咽口唾沫道:“那就既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是……”却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他。一边地沈冰干脆闭上嘴,免得引火上身。

    秦雷寻思片刻,笑道:“算是鸟人吧。”

    “什么是鸟人?”石敢奇怪问道:“属下还想说是中人呢。”

    秦雷哈哈笑着坐起身来,示意沈冰把灯点着,对石敢笑道:“既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这样地人就是鸟人,孤就是一个鸟人。”心中豁达道: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活在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是非对错?对自己人好、对老百姓好就行了,至于别的,管我鸟事。

    自认了鸟人之后,面上的惆怅尽去,心情也开朗起来,对沈冰神采奕奕道:“那个账房先生是有大功的,他怎么就知道裘先生穿着文夫人地肚兜呢?”

    沈冰见王爷心情大好,不由露出一丝难得地笑容道:“他是裘先生的远房表弟,与他最是相好。一起泡汤子地时候看到地。”

    秦雷颔笑道:“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沈冰点头道:“淫人妻女不得好死。”

    “对于一位谍报头子来说,过于善良不是件好事情。”秦雷淡淡笑道。

    沈冰面色一黯,他知道王爷的话是有所指的——在问出所有口供后,他放掉了那个账房先生。双膝跪倒在秦雷面前,俯轻声道:“因为属下之前曾经答应他。只要全部从实招来。便可以饶他不死,并将他全家送到齐国去躲避文家的追杀。所以……”

    “所以你就要言出必践、所以你就敢偷偷将他全家送出中都城去……”秦雷面色有些难看,好在声音还算平稳:“就算你想做个好人,难道不会等我回来了再去做吗?”

    “可是……一旦事,文彦博追究下来的话,他们家就完了。”沈冰叩小声道-

第三五六章 京都变奏曲之序章

    “昏聩,他们重要还是正事重要?”秦雷恼火问道。

    “正事重要。”沈冰毫不犹豫道。

    秦雷翻白眼问道:“那你还敢如此?若是被文彦博察觉,他定然会猜到我早有图谋,怎能如此轻易上当?”说着轻轻一拍桌子道:“告诉你沈冰,咱俩熟归熟,老子杀起熟来也是好样的!”虽然说的吓人,但声音还带着几分戏谑、让沈冰不至于吓掉了魂。

    沈冰跟秦雷日久,自然知道,王爷打人骂人,说明他对这人还是有期盼的,属于恨铁不成钢那种类型。若什么时候王爷不打不骂跟你论感情了,就说明他对你没指望了,那才是坏事的时候呢。

    是以他也不甚害怕,叩道:“属下知错了,请王爷责罚!”

    秦雷冷笑一声道:“你知道此乃用人之际、你又是我的心腹大将,所以不可动你,是不是?”

    沈冰的汗刷的一声就下来了,使劲磕头道:“属下绝无此意,属下只是看今日文府上下一片混乱,想着浑水摸鱼定能瞒过文家的注意,所以才决定动手的。”其实他挺委屈的,因为这种事情完全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无需事先禀报便可全权处理的。

    秦雷也只是稍微敲打他一下,感觉火候差不多了,面色便缓和下来道:“起来吧,你没有违规,孤王不会处罚你的。”沈冰赶紧乖乖起来,小心翼翼望向秦雷,轻声道:“属下真的错了。”

    秦雷温言道:“今天的事情,你做的合法但不合理,这是孤要说道你的地方。”说着让他坐在对面,轻声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天真无邪……”

    见沈冰嘴角**几下。秦雷翻翻白眼没理他,继续道:“但做情报工作的,最忌讳这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地事情,”又加重语气道:“莫要再存些妇人之仁……尤其是这种时候。”

    沈冰认真点点头,轻声道:“属下知道了。”

    秦雷怎会看不出他眉宇间的幽怨,拍拍他的胳膊,温和笑道:“非常时期非常对待,等过去这一段,我给你换个岗位。”

    沈冰心中一动。强作镇定道:“全凭王爷吩咐。”这段小风波就算是过去了。秦雷便进入正题道:“文彦博接下来定然要对孤展开疯狂的报复,我们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沈冰点头道:“他们应该无暇估计那些士子了。”说着轻声道:“我们是否应该做些准备?应对来自相府的攻击呢?”

    秦雷轻笑一声道:“已经做了……”将手一抬双掌推出道:“看我化骨绵掌!”

    沈冰和石敢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马车缓缓行驶在静谧的夜里,天空飘落的雪花纷纷扬扬、无声地洒向大地,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但京里的百姓们对此安之若素,即使爱玩闹的孩子也懒得理会……这个冬天下了太多的雪,实在不稀罕了。

    但有谁知道,这竟是冬里的最后一场雪。再想看到这样的景象,就要等到十一个月以后了。

    又有谁知道,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就连这样静谧的夜晚也是奢求了……

    山北会馆。

    自从得了那个名单。每个人的情绪都很焦灼。当这种情绪蔓延开之后,这里便有如一座活动的火山一般,随时都会爆。若不是商德重及时前来安抚,像涂恭淳这样火爆脾气地家伙,早不知捅出多大篓子了。

    他们虽说家境小康,能念得起书,但远远称不上大富之家。否则也不会在这价格便宜的会馆中盘桓。人家有钱人都是包下客栈的小院、或干脆租一座民居住着,却没有与他们在一起凑合的。

    原本他们并不以为耻、反倒以安贫乐道诩,每日里吟诗作对、讨论学问,倒也不亦快哉。但自从了解到科场黑幕之后,便再也没了这份穷欢乐的兴致——原来名额都已经让那些达官贵人、富家子弟瓜分了,我们却只是过来跑个龙套、凑个人场的。十年寒窗、无数家人的期望,在那一霎那化为泡影,怎能不让他们心灰意懒呢?

    若是公平考试落地了还好些,毕竟是自己学问不济,虽然难过。却也怨不得别人。但现在不管你有多大学问,统统考了也白考地感觉,实在是令人憋屈无比。

    但还有人存着一分侥幸,心道:那都是往年的皇历,只能代表过去。说不定这次天子严令、海晏河清,我们能公平一考呢。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毕竟还有点指望不是?

    可那份姓名、籍贯、行贿数目俱全的名单,彻底打碎了他们的幻想——原来今年也早已定好了……士子们终于绝望了、愤怒了、就要爆了!

    虽然勉强答应商大哥不闹事,但年轻举子们心中的愤懑却越积越多,只好凑在一起喝酒解忧。又哭又骂,又喊又叫,直到半夜才东倒西歪的睡下,就连窗外下雪都没人知道。

    翌日一早,当他们摇晃着酸痛欲裂的脑袋爬起来时。才看见外面已经是白皑皑的一片。便有人诗兴大道:

    “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

    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

    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

    零泪无人道,相思空何益。”

    涂恭淳冷笑一声道:“应该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才对。”说着便穿鞋下榻。

    那吟诗的书生挠头笑道:我这是苦中作乐穷欢乐。”见涂恭淳往身上套棉袄围围脖,不由奇怪道:“这么冷你去作甚?”众人也奇怪道:“你不是最怕冷了吗?”

    涂恭淳一边围围巾,一边翁声道:“昨儿还挺暖和的,今天却又冻杀人了。我不放心那些个灾民,看看他们有没有冻坏了地。”

    正在用杨柳枝蘸着青盐刷牙的方中书听了,吐出口中的盐水,笑笑道:“同去同去。闷在家里会憋出毛病的,还不如出去透透气。”他显然比较有影响力,众人闻言纷纷起身笑道:“同去同去。”

    一行人穿戴整齐出了山北会馆,便往最近地一个难民点赶去,正月里时,他们都是从这里挨个探视,直到把北城的难民点转个遍才回来。

    这个道他们走了好几十遍,顺溜的很。不一会儿便到了那位于城隍庙后的难民点,看到的景象却让他们大吃一惊——只见往日搭满窝棚挤满人的空地上。居然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地破破烂烂地窝棚子。

    方中书和涂恭淳满腹狐疑的在空地上转一圈,现他们给弄来的被褥锅碗之类地全部不翼而飞……那些难民显然是搬走了。

    “搬走了也不说声,真不够意思!”涂恭淳忿忿道,说完狠狠吐口痰。最近火气太大,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让他作一番。

    方中书寻思半晌,摇头道:“他们能往哪搬?咱们去下一处看看。”他横看竖看都觉得那些难民不像是主动搬的,反倒像是被什么人驱赶而走地。

    一伙举子们又往下一处地方赶去,路上碰到几伙同样去看难民地士子,大伙便一道过去。又到了一个难民点。结果还是空无一人,众士子开始犯嘀咕了:这么多人一夜之间能跑到哪里去呢?

    一连探访了三个难民点,皆是如此,举子们察觉出事情不妙了,便分头到附近店铺住户中去问询,昨夜至今晨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一个大聚居点足有几千人,小的人数也要过一千。这么多人同时离开。那动静绝对瞒不了四邻街坊。

    果然,不一会儿,举子们便重新汇聚起来,一个个面色不善、气急败坏道:“官差把他们撵走了!”“中都府把他们带走了!”“兵马寺把他们逮捕了……”等等等等,许多个消息汇聚成一句话:朝廷撵人了!但要问往哪里去了,却是一问三不知……京里地道理跟蜘蛛罗网一般,不跟着看的话,谁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众士子这下不干了,七嘴八舌的声讨起来,最后几个比较有威信的站出来商量一下。推举方中书对众人讲话道:“诸位!子曰苛政猛于虎。咱们早就清楚,一日不消灭苛捐杂税,难民们就一日不能回家!”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通过许多次集会,他们都清楚了百姓有家不回、有地不种这种怪现象背后的罪魁祸是谁。

    待众人安静些,方中书大声道:“现在我们要去中都府衙问询那些难民地下落,若是有必要我们会与中都府交涉,至于结果……”方中书微微低沉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们读书人受圣人教化,当以国家黎民为重,岂因祸福避趋之?”

    “以国家黎民为重。岂因祸福避趋之!”众士子毫无征兆的齐声高呼道:“同去同去!成仁取义也要同去!”百十个士子便慨然向位于铜锁大街上的京都府走去。

    一路上引来无数路人旁观,也有不少好事的跟在后面凑热闹,甚至还碰上几伙举子,问明情况后,也义无反顾的加入了请愿的队伍。

    等到了京都府门前时。队伍中已经聚集了近二百士子。以及无数看热闹的市民……当然,这些人也只能撑个人场。至于别地?不捣乱就不错了。

    京都府的衙役哪见过这阵势,吓得赶紧关上大门,连滚带爬的去后堂通报给府尹大人知道。

    举子们见府衙大门闭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涂恭淳便蹦出来,站到门边的大鼓前,抽出鼓槌,奋力敲击起来。

    嘭嘭嘭嘭嘭……低沉震耳的鼓声顿时在整个府衙内回荡,自然也把正在见客的秦守拙吵到了。朝对面的沈冰歉意笑笑,他刚要命人前去查看。就听门外有衙役急促禀报道:“大人不好了,有一大群举子带着老百姓过来闹事了。”

    秦守拙微微吃惊的望了沈冰一眼,沉声对外面道:“知道了,我这就出去。”说完小声道:“沈大人稍作片刻,下官去前面看看。”按照律法,鸣冤鼓敲响后,官员需得在一刻钟内开堂,否则以渎职论。当然,若是现有人乱敲那鼓取乐。他一定会被衙役们抓回来用水火棍敲着解闷的。

    沈冰摇摇头,起身轻声道:“王爷地嘱咐在下都已带到,还是不耽误大人您地正事儿了。”微一停顿,又慢悠悠道:“王爷说,你的位置很关键,虽已经立了很大的功劳,但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您的时候……这把火能不能烧起来,全看大人了!”虽有些言过其实,但用来鼓动人心刚刚好。秦守拙面上微露激动之情,沉声应道:“谢王爷厚爱。属下即使肝脑涂地、也不负所托。”两人拱拱手,沈冰便从后窗翻出去,消失在花园之中。

    秦守拙不慌不忙的起身将窗户关上,这才踱步出了房间,向大堂走去。他是先帝朝的进士,宦海浮沉二十余载,大秦近二十来所有的大事他都见识过。现在这个局面在他眼里。不过是有点乱而已,还远没到可以乱人方寸的地步。

    在大堂坐定,一拍惊堂木,他清声道:“开门放人。”衙役们赶紧将府衙大门打开,把外面地一干举子请进来。这些举人是有一系列特权的,其中诸如见官不拜、不受肉刑之类地,在今日便特别好用。至于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就没那么好运了,被衙役们毫不留情的赶将出去,只好在门外旁听。

    一番升堂威武之后,秦守拙望着堂内堂外的二百余举子。沉声道:“派个代表出来说话!本官只有一张嘴巴,伺候不了你们这二百多位。”他一上来就毫不客气,非要打消这帮士子对朝廷的最后一丝亲近不可。

    士子们微一商量,仍旧推举伶牙俐齿地对王方中书出来说话。方中书却也不是个怕事地,站出来朝堂上踞坐的秦府尹拱手道:“府尹大人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秦守拙冷笑一声道:“难道不知府衙之内,要先报上姓字名谁家住哪里才有言地资格吗?”

    方中书拱手笑道:“学生方才只是先打个招呼。现在才自我介绍……”

    却听秦守拙道:“本官对你是谁毫无兴趣,有何冤情快快道来,否则休怪本官判你个乱敲鸣冤鼓的罪名,”说着打量他一眼。哂笑一声道:“看你细皮嫩肉的样子,怕是吃不了本官的四十大板吧。”他先让人说、后又不让人说,分明便是想借机找事来着。

    众人见他一上来便胡搅蛮缠、喊打喊杀的,立时对其恶感顿增,只听人群中有人小声喝骂道:“狗官!”秦守拙恼火的四处寻找。无奈那人再不出声。根本找寻不到。

    怏怏收回视线,秦守拙恼火的望向方中书。冷声道:“讲!”

    方中书虽然性子比较随和,但这些天置身于一群火药桶子中间,胸中火气自然也是不小,此时又被堂上狗官百般刁难,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也没了好气,沉声问道:“敢问大人!京都难民何在?为何一夜间竟然全都不见了踪影?可是被大人驱逐出城了?”

    质问地语气令秦守拙微微皱眉,看一看堂下同仇敌忾的举子们,他不禁心道:王爷让我不顾个人安危的挑逗他们,直到激起他们的怒火为止。但这些人也太好激怒了吧……生怕再继续下去会有生命危险,他便收起那副不屑的模样,正襟危坐肃声道:“不错,是驱逐了,但还没有出城!”

    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方中书也微微平和问道:“请问大人,他们被撵去了哪里呢?”-

第三五七章 京都变奏曲之开端

    秦守拙眉毛一挑,朝东边三公街方向拱手冷笑道:“此乃相爷的钧旨,城内各处告示墙上都有中书省明的文书,你们难道无人看到吗?”

    士子们面面相觑,他们一大早就四处寻找难民,却是疏忽了那些贴在墙上的告示。

    秦守拙轻哼一声,让师爷从后堂取过一张加盖中书省印信的文书,当堂宣读起来:“大秦有律有规,人不得离其乡里、民不得荒芜其田。今数省百姓背井离乡、荒芜其田,虽情有可原、然罪不可恕。殊不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万民当含辛茹苦、自食其力,岂能寄人篱下、食此嗟来之食?不仅令祖宗蒙羞、更触犯秦律,按律当枷一月、徙三千里,以示惩戒。”

    话音一落,立刻引来举子们七嘴八舌的声讨。秦守拙使劲敲几下惊堂木才压下嘈杂,示意师爷继续。那师爷定定神,接着念道:“然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今圣上仁德、宰相宽宥,念其初犯,愚昧鲁钝,但以仁爱视之、不以刑罚责之。令其三日内远离京畿、各归其所,以待春耕,可相安无事,否则罪加一等、严惩不贷。令户部主办、京都府、京都兵马寺协理此事,照此执行、不得有误。大秦中书省左丞相,文昭武十八年二月初一。”

    待师爷念完,秦守拙也收起了那副倨傲面孔,一脸悲天悯人道:“我乃是京都父母官。自然了解那些客居京里地百姓之境遇,对他们的同情怜悯之心,比起诸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说着轻声道:“然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还是让他们各归其所的好。”

    举子们见他态度好转。也渐渐安静下来,方中书代表众人拱手道:“大人爱民如子,学生等人自是钦佩不已。可您也说过,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我华夏百姓自来恋家、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岂能有家不回、甘愿在京都遭罪呢?”

    秦守拙一脸不解问道:“本官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你能为我解惑不成?”

    方中书颔道:“经过我等士子地反复调研讨论,确有所得。”遂清清嗓子道:“根源在苛捐杂税上,大人应该知道。我大秦的田税按亩、丁税以及其他杂税皆按人头征收。且我大秦各种名目的摊牌杂税多如牛毛,竟比正税要高上许多倍,若是百姓仍有当年的土地,生活虽然窘迫些,但好歹还能交上税。”

    “但现行两税制下土地合法买卖,便为土豪劣绅们兼并穷人土地提供了便利:一灾荒之年,贫民交不起税时。只能向本乡富绅借贷。而这些劣绅们便趁机放出高利贷,待贫民到期无法还钱时,他们就勒逼贫民卖地而不移税。”

    经过一场场的研讨辩论,这些道理在他们心里一清二楚,讲起来自然是铿锵有力、明明白白:“富人们买下了贫民的土地,但相应的纳税义务仍由贫民们负担,既是所谓的产去税存。”

    说到这,他的语气变得愤懑道:“按朝廷规章,应该每五年重新核定一次人口田产数目,以确定每户地纳税额度。然我大秦上次全国范围内丈量土地、稽查人口。还是在先帝末年,至今已有近二十年时间。这二十年里土地大量集中到了富绅地主手中,而百姓们则被沉重的赋税压得难以为继。别说家有余粮度荒年了,就算勉强养活全家也是难上加难的。”

    随着他的讲述,大秦农民的困顿现状便似一副灰暗的画卷一般,展现在人们眼前。就是头脑最简单的衙役,也能感到那些可怜难民地命运是多么的凄惨。

    “他们没有钱粮缴纳秋税,所以逃到了京城;他们也无力缴纳春税,所以不敢回去,是这个意思吗?”秦守拙言简意赅的总结问道。

    “大人钧鉴。正是如此。腊月里朝廷把他们赶到京外野地里,冻死冻残了许多人,几乎家家都损失了壮劳力,在税赋丝毫不减免的情况下,回去就是个死。所以才宁肯在京城住窝棚、掏大粪、背死尸也不回去。”说到这。方中书已是泪流满面,一撩袍角道:“请大人垂怜。给那些可怜的人儿一条活路吧……”

    堂内堂外二百余书生也跟着跪下,齐刷刷拱手道:“请大人垂怜……”场面自然极是震撼。到这会儿,外面的看热闹的百姓也已经明白过来,原来这群举人老爷是在为民请命,要搭救那群可怜的难民,便有不少人跟着下跪道:“秦老爷就答应他们吧,这可是莫大的阴功啊……”

    秦守拙见火候到了,便起身离开案子,朝地上跪着的士子一躬道:“快快请起,本官答应你们就是。”众士子顿时喜出望外,纷纷道:“此话当真?”

    秦守拙亲手把方中书拉起来,攥着他地手笑道:“当然当真,本官立刻召回本府所有差官衙役,不让他们参与驱赶难民的行动。”

    方中书感动道:“这样大人会不会受到责难?”

    秦守拙装作不经意的递出一顶高帽道:“你们一群举子都能不畏强权的为民请命,本官堂堂进士出身、三十年的大秦官员,难道不如你们?”说着一拍胸脯道:“放心,丞相那里追究下来,本官一力承担,不会牵连到你们的。”

    士子们感动不已,高声道:“秦大人能为民做主就是好官,我们不能让他因此遭殃!”这里面数红脸的涂恭淳叫得响,只见他跃出人群,大声叫道:“反正我们也及第无望、无法做官造福了。还是保住秦大人,让他继续庇佑一方百姓吧。”说着一脚踢翻边上写着肃静地竖匾,沉声喝道:“这责任还是我们担了吧!”

    众举子本来就满腹的抑郁躁动,看到涂恭淳如此狂野的举动,脑子顿时嗡地一声。大喊大叫道:“我们来承担,不让大人受累。”便七手八脚的把大堂上地屏风、牌匾、盆景、供桌之类的东西统统掀翻在地。

    衙役们望向一脸严肃的府尹大人,不知是否应该上前阻止。秦守拙却毫无所觉地望着这群可爱地书生,他知道,这些书生故意破坏了府衙,给他收兵回来镇压的理由,这样就不算是抗命,也就无所谓承担责任了。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翻腾,让他地喉头一阵阵紧。一种莫名的感动油然升起。他突然觉得不能让这些士子白白牺牲了……也许大秦的未来,就需要这样一群年青人呢。

    想到这,他改变了原定地计划,举手大声道:“大家静一静,本官有话要讲!”对他的话,士子们还是能听进几分的,闻言暂时停下动作。定定望着他。

    只听秦守拙沉声道:“你们还年轻,我以一个老大哥的身份,在此奉劝大家一句,无论你们准备采取何种行动,都务必要合规合法,切莫再做今日这种鲁莽冲动的事情,否则你们的前程就全毁了。”见举子们都流露出倾听的神情,他微微一笑道:“凡是要在理字上站住脚,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也能争取到更多地同情和帮助!”

    所谓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举子们心中恍然道:对呀,错在朝廷、罪在宰相,我们明明是占理的,为何要行此自暴自弃之举呢?纷纷朝秦守拙拱手施礼道:“谢大人指点迷津,才让我等没有步入歧途!”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秦守拙有些担心问道:“诸君意欲何往?”

    方中书哈哈笑道:“我等去合法合规的说理去!”

    秦守拙闻言一躬道:“诸君绝非独行。”直到众生悉数离去,他才抬起头,目光复杂的望向门外,良久才沉声道:“告诉几位捕头,停止驱逐难民。”

    待衙役领命退下,他又道:“备轿。我要去清河园。”

    士子们离了中都府衙所在的铜锁大街,正欲去日常集会的陇右会馆寻找商德重,共议上书之事,却看见百姓纷纷往南边跑去。涂恭淳一把扯住一个汉子,大声问道:“大哥。你要干啥去?”

    那汉子不耐烦的看他一眼。待见到他的举子打扮后,才换副笑脸道:“回这位举人老爷。南城那边有举人老爷为了京里难民,与官差打起来了。”

    举子们一听,赶紧跟着人流往南边跑,约摸跑了一刻钟,便到了南城最有名的铁狮子大街。只见大街上已经里外围满了百姓,涂恭淳性子急,一边拨拉着人群,一边大叫道:“让让、让让……”百姓们见又来了一群举人,赶紧让开道路。

    涂恭淳他们方得以挤进去,只见一群兵马寺和京都府的兵丁将街道两头堵上。而宽阔地街道上挤满了满面惶恐的难民,这些人背着铺盖粮食,显然是被驱逐至此。

    而辛骊桐他们那群士子,则手挽手阻挡在官兵和难民之间,他们背对着难民,怒目圆睁的盯着如狼似虎的兵丁。兵丁阵中一个裨尉打扮的军官正在喊话:“相爷的命令你们都听到了,就不要再负隅顽抗了,要知道刀枪无眼,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参加下月的大比呢?”

    举子阵中的辛骊桐高声回道:“我们的态度也早说明白了,中书省下得是一道乱命,我们京中举子准备公车上书,请求朝廷重新商榷此事。在这之前,请这位将军行个方便,暂缓执行此命。”

    所谓公车上书,乃是汉唐时期的太学生,对时政民情有什么看法时,采用联名奏章地方式,直接向朝廷表达意见。此法在汉朝时常用到。但唐朝时,诸生采用此法反对武后登基,遭到了严酷镇压,上千士子悉数杖三十、流徙千里,除了些许福大命大造化地。撑到了开元年间得以获释之外,其余的尽皆死于非命,下场悲惨至极。

    之后四百年,便再未有士子敢采用此法,公车上书四个沉甸甸的大字也渐渐湮没在历史长河中,那兵马寺的裨尉自然也无从知晓,闻言纳闷道:“什么公车上书?听说去年有个挨打地郎官叫公车商书,你们说得是他不?”说着哂笑道:“一个小小地郎官可不济事,你们至少也得找个尚书侍郎才行吧。”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两边人层次差的太远,根本没法沟通,辛骊桐只好尽量直白道:“我们要找丞相大人请愿,请诸位军爷先不要驱逐这些难民。”

    那裨尉这下听明白了,但脑袋依旧摇得跟拨浪鼓似地,粗声道:“本将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但军令如山。这些人是必须要撵走的。”说着一挥手中的马鞭,大声道:“我数到三,再不让开就莫怪我翻脸了。”举子们一阵恼火,冷笑道:“我们乃是堂堂正正的举人,是不受刑拘的,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那裨尉也冷笑道:“本将又没打算拘你们,我只需把你们撵开就是了。”说着沉声喝道:“一…二……三……”见居然无人让开,裨尉也恼了,咬牙道:“来人,把这些举人老爷驾到一边去!”

    举子们听了登时火冒三丈。挺着胸膛怒目而视,口中还愤愤道:“天子脚下,竟敢尔尔,到底还有没有王法?”倒把逼上来的兵士唬的不敢出手。

    那裨尉见这些举子如此不知死活,狠狠一抽手中地马鞭,高叫一声道:“王法?爷爷我们就是王法!动手!”听上官又重复一遍命令,兵士们不再犹豫,伸手去拖拽辛骊桐等人。

    可怜这些士子们手无缚鸡之力,怎能敌得过这些膀大腰圆的兵士,几下便被人扯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被抵挡不住。他们身后的难民终于憋不住了,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怒吼道:“怎能让举人老爷们替咱们这些穷汉挡灾呢?”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一边应和声:“保护举人老爷!”便有数不清的灾民挺身而出,将那些风雨飘摇中的举子拉在身后,与巡查寺、京都府的兵丁扭打在一处。

    那些兵丁一见对方换人了。心道:若是那些举子我们还会缩手缩脚。但打杀几个穷鬼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这,立刻放开了手脚。舞动着手中地水火棍,毫不留情的往难民身上招呼。

    那些棍子乃是实心硬木所制,寻常人一旦挨实了便是筋折骨断。在这些官差一番不留手的殴打之下,顿时有几十难民被打倒在地,惨叫声、咒骂声、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场面顿时混乱极了。

    涂恭淳等人再也看不下去,刚要上前与那裨尉理论,便听到边上有人大喊道:“中都府的小子听着,府衙遇袭、大人下令回援,还不跟我回去!”中都府的官差听到是府里的王捕头,一齐吆喝一声便潮水般退去,把兵马寺的兵丁晾在了场中。

    趁着这些兵丁愣神的功夫,辛骊桐等人又把难民拉到身后,重新用身子护起来,目眦欲裂的朝那裨尉大喊道:“尔等今日所为必将永载史册!遗臭万年!”要不怎么说书生意气呢?这些人心里气急了,那是一句软话也说不出的。

    裨尉大人正因为京都府衙役不仗义地撤走而窝火,闻言更是气的七窍生烟,将手中马鞭一甩,高叫道:“拿下、拿下、统统拿下!”

    兵丁们上前便要将其捆绑拿下,但难民们那里肯答应,又挤到前面护住这些举子,双方终是厮打起来……

第三五八章 京都变奏曲之诸方

    “什么都略懂一点,生活就会更多彩一点。”乐布衣一边轻摇羽扇,一边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秦雷盘腿坐在他的对面,一边随手炮五进二,微微哆嗦道:“天气这么冷,为何还要扇扇子?”众所周之,他对冬天扇扇子深恶痛绝,但对方是乐布衣,他也不好用强。

    “我需要冷静一下。”乐布衣一本正经答道:“说实话,自从那天回来以后,在下的脑袋一直嗡嗡作响,连思考都很困难。”这问题秦雷问过许多人,只有乐布衣的答案让他无言以对,只能任由他继续扇下去。

    边上观战的馆陶不明白道:“思考要用心,该脑子什么事

    乐布衣摇头笑道:“若是用心思考,那还要脑子做什么……”

    馆陶忧虑的望了他一眼,心道:这次可真是得不偿失,乐先生怎么就彪乎乎了呢?

    秦雷却知道乐布衣说得是大实话,只是现在没人听懂罢了。微微一笑,继续投入楚河汉界的纷争。

    馆陶见两人都不说话,只好继续低头观棋,却见秦雷今日的棋风大变,不急不躁、绵里藏针,一个劲的拐角马、穿宫炮,只是不与乐布衣正面交锋。

    乐布衣拿起自己的一个,在手中摩挲笑道:“王爷是打定主意以柔克刚了,”说着将那棋子向前提了四格,沉声道:“在下要捉您的马了。”

    秦雷算计片刻,摇头笑道:“这个子不能让你吃了,待会还指望卧槽马将你军呢。”

    正说话间。沈冰轻手轻脚走进来。恭声道:“兵马寺的人将辛骊桐等一百多名举子拘捕起来了。”

    秦雷闻言放下手中的棋子,轻声道:“有没有伤亡?”

    沈冰摇头答道:“士子没有伤亡,难民倒是被打伤了百十个。”

    秦雷皱眉道:“商德重呢?”

    “他们正在联络各地举子,商量着如何营救呢。”对中都城地悉心布置,让沈冰可以在最短时间内了解到所需情况。

    闭目思索一会儿,秦雷轻声道:“他们会去找文彦博要求放人地。”

    沈冰轻声道:“文相爷晚上要宴客。”

    乐布衣闻言拊掌笑道:“这就是天做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对王爷的仇恨已经冲昏此人的头脑,不大可能会理那些士子啊。”只要一提起文彦博,乐布衣便满嘴的阴损刻薄。

    秦雷微微皱眉道:“告诉头狼。让他相机抛出那东西,孤需要一次大爆炸。”顿一顿又道:“让那个倪巴合适的时候也露个面,再给加加码。”

    沈冰沉声应下,又听秦雷吩咐道:“要保证那些士子的安全。”

    沈冰听了,沉默片刻才道:“事态已经很难控制了,毕竟……我们是不能露面的。”

    乐布衣也轻声道:“既然已经动,就不要太在意伤亡了。以达到目的为重。”

    秦雷双眉拧成个凹字形,摇头道:“不行,这些人是经过洗礼的,比一般士子要纯得多,损失太多就得不偿失了。”自从定计对付文彦博以来,秦雷便总是面临这种两难的选择……这就是自相残杀地恶果。

    馆陶在边上喟叹一声,轻声道:“王爷,唯求尽快达成目地,这样对大秦的损伤才会小些。”屋里四人,居然有三人反对秦雷的意见。这让他不禁眯上了眼睛。

    虽然有些不快,但三人都是他的左右臂膀,意见该听还是要听的。刚要妥协似的点点头,便听石敢在门外低声道:“王爷,秦守拙求见。”

    秦雷点点头,把手中的棋子往桌上一扔,笑道:“孤去见见他。”正感觉憋屈呢,出去透透气也好。便穿鞋下地,与石敢一道去了前厅。

    屋里地乐布衣三人面面相觑,心道:什么人呀。说不过就跑……到得前厅,一番行礼叙座之后,秦雷与秦守拙简单寒暄几句,便问道:“守拙老哥前来所为何事?”

    秦守拙知道王爷行伍出身,最讨厌别人拖泥带水、拐弯抹角。于是直接道:“回王爷。卑职前来向您讨个人情。”

    秦雷淡淡笑道:“只管说,能办到的孤一定办。”

    秦守拙对秦雷这种大家风范极为心折。拱手恭敬道:“今日卑职与那群学子略有接触,现他们不仅立身颇正、而且十分的务实,正是我大秦明日复兴所需之人才,卑职求王爷为我大秦未来计,设法保住他们。”

    秦雷闻言双目一亮,颔笑道:“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说说看,你是怎么看这事儿的?”

    秦守拙毕竟不是秦雷的心腹,是以对整个计划也了解不多,仅能从沈冰给他的指令中,推断出一二来。听王爷如是问,他缓缓斟酌道:“卑职观这些学子,定是要去与文相爷顶上一顶的,但他们虽有个举子身份,却仍是弱势一方,这从今日兵马寺逮捕一批举子的事儿上,便可以看出来。”

    秦雷点点头,沉声道:“国家的大比沦为了某些大人物以权谋私的聚宝盆,连带着参加大比地士子也没了光环。”

    秦守拙颔道:“王爷所言正是,卑职便是担心这些学子以卵击石,非得流血受伤不可。”

    秦雷看他一眼,没有言语,只听他继续道:“卑职斗胆敢问,王爷是否可以出面庇护他们

    秦雷心中翻翻白眼。暗道:我现在忙着甩脱干系还来不及呢。哪敢再跳出来上蹿下跳?想到这,便摇头道:“这事儿我不能出面,毕竟我是朝廷的人,若是公然跳出来与文相唱对台戏,不免会被人看轻了,而且……”

    虽然王爷按住不说,秦守拙也知道,以王爷与文彦博现在的关系,他若是站出来,只会进一步计划双方的矛盾。很可能会适得其反。秦守拙不由微微失望道:“难道我们就坐视那些举子被抓被杀吗?”

    秦雷又摇摇头,轻笑道:“孤不方便出面,但你可以出来保护他们嘛,你是京都府尹,维持京城治安本是分内之事,借机保护一下举子们还是没问题吧?”

    秦守拙苦笑一声道:“保护一下倒是没问题,可卑职仅仅三品小官。只要中书省一道指令下来,卑职就束手无策了。”说着试探问道:“要不……王爷去找找陛下,若能请来天子剑,便可万事大吉。”

    秦雷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端起茶盏清啜一口,幽幽笑道:“陛下是绝对不能插手地,这是默契。”只要昭武帝掺合进来,李浑也一定会动手,到时候二龙戏珠变成了四国大战,中都城、大秦国地乐子可就大了。

    “大伙选在比较清闲的一二月间较量。并不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而是不想过多损耗大秦的国力。谁都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见秦守拙有些迷糊,秦雷轻声为他解释道:“所以守拙老哥,事情不是看到的那么简单,咱们不能全力出手啊。”

    秦守拙叹口气道:“罢了,就让卑职尽人事、听天命吧。”

    秦雷放下茶盏,呵呵笑道:“不要那么悲观,我会尽量想办法的,只是现在火候不到。只能让守拙老哥多担待了。”说着坐直身子,双目定定盯着他道:“不要怕得罪人,此役过后,我大秦官场必将重新洗牌!”

    秦守拙闻言肃声道:“属下遵命。”说完又有些惴惴地问道:“咱们有几成胜算?”

    秦雷自信满满道:“十成,孤王不会输的。”

    秦守拙心中大定。起身恭声道:“属下回去布置一下。说什么也要护得那些士子周全。”

    秦雷点点头,目送他躬身退下。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这才自言自语道:“孤王有多少把握呢?”望一眼窗外的残雪,他不禁长叹一声,苦笑道:“大不了逃回京山营,当个山大王去。”这次因着太后和乐先生的教诲,少用阴谋、多用阳谋,所以秦雷这次用得便是阳谋。

    阴谋虽然简单易行,譬如说直接将文家上下刺杀殆尽,但多破绽,容易授人以柄、流毒经年。比如说李家刺杀了皇甫旦,这便是阴谋,当时地效果可谓立竿见影,马上消除了最大对头地威胁。但也引得诸世家忌惮甚至敌视李家,七八年下来再看,李家的形势甚至不如皇甫旦在时好,这便很说明阴谋地长与短。

    而所谓阳谋乃是造势、用势,随势而动,随势而,暗合天地至理,除了没有势的时候需要造势之外,便再也看不到斧凿的痕迹。这样便可最大限度减少被人诟病的可能,也让对手防不胜防……即使明知中计、再来一次地话,还是会往里钻。

    “秦雨田用得乃是阳谋。”太尉府中,面色惨白如纸的阴先生,桀桀笑道:“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摆上了台面,一切都在阳光底下,让你看的清清楚楚,偏偏束手无策。因为它是借势而动,推动一切必然来达到自己的目地。就像洪水决堤,谁都知道会死人,可是挡在它前面的还是非死不可,走都走不了。”

    李浑闻言揪着胡子闷声问道:“这么说就是没解了?”

    阴先生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道:“但凡是有利必有弊,阳谋过于依赖势了,一旦风云变幻,被对方得了势。所有的计策便会不攻自破。甚至会将布局一道反噬。”说着紧紧一攥骨瘦如柴的拳头,冷笑道:“若是大势所趋、天心所向,自然不可违逆……就像太尉大人您将取代秦家成为大秦之主,即使玉皇大帝也不能改变。”

    只听阴先生带着恨意接着道:“但他秦雨田不观天象、不懂气运,竟然妄图凭空造势,将文家毁于一旦,这就是玩火了。”他为文家设计的机关被破,直接导致京里好几家大户取消了请他设计密库地计划,甚至连李家地工程也暂时停工。让他自觉颜面扫地,对秦雷的恨意自然更上一层楼。

    “玩火必*!”边上的李二合赶紧接道。好不容易遇到自己会的成语,自然不能错过。

    阴先生捻着老鼠尾巴似的胡须桀桀笑道:“不错,只要在势上压倒他,我们便可以将其毁于一旦。”

    李清也听明白了,拍案道:“大哥,咱们应该全力支持文家,把他们压下去。”

    李浑狠狠瞪他一眼。吓得李清直缩脖子,他这才摇头道:“不是时候,老夫要等个机会,这次非得把咱们家最大的漏洞给补上不行!”

    阴先生心中一动,嘶声问道:“东主可是想收服文臣?”

    李浑闭目缓缓点头道:“不错,老夫反思我们这些年为何毫无寸进,没有文官的支持便是其中的桎梏,”说着双目如电道:“现在就是打破这桎梏时候了。”

    阴先生眼中的鬼火跳动几下,幽幽道:“那文相爷……”

    “死!”李浑猛地一拍桌面,恶狠狠道:“两家联手哪有合为一家来得痛快?用起来方便?所以他文彦博必须死!”

    “文彦博不能死……”慈宁宫地净室内。昭武皇帝与文庄太后相对而坐,说话地是文庄太后。

    昭武帝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淡淡道:“难道就因为墨玉?”

    文庄太后先点点头,再摇摇头道:“他和墨玉的孩子是一个原因,但没有这层原因,哀家还是要保住他。”

    昭武帝的目光变得有些冰冷,声音却仍旧平淡:“为什么?我需要一个理由。”听他这语气,母子两人地感情似乎有些问题,见文庄眼睑低垂,沉默不语。昭武帝嘴角微微扯动,轻声道:“若没有,请母后不要像上次那样……破坏儿臣地计划。”

    文庄太后平静的望着他,缓缓道:“你若留下他,李浑便无法插手文官;你若杀了他。文官便会倒向李家。”

    昭武帝撇嘴轻笑道:“即使留下他。他也会带着手下投奔李家地,所以还是杀了他得好。”

    文庄太后定定看他一阵。意义难明的笑一声道:“几十年来,你一直不相信我……当娘的,怎会害自己的骨肉呢。”

    昭武帝仿佛一下被螫到了**,那份装出来的淡定立时消散无踪,紧紧攥住拳头,咬牙道:“娘!你只会关心五哥、栽培五哥,把属于我的也拿过去给他,何曾当我也是你的儿子呢?”

    文庄太后神色黯淡下来,重新低垂下眼睑,手中的念珠飞的划动,直到三十六颗定心珠悉数从指间走过,才淡淡道:“你为人内敛、性子过柔,夺嫡这种卖力气的活计,并不合适。而且……”说着有些忧伤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轻声道:“这还是件玩命的活计,总不能让为娘把两个儿子都搭上吧?”

    昭武帝咯咯一笑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说着示威似的扶了扶腰上的盘龙帝王带,轻声道:“现在朕是大秦皇帝,所以朕要文彦博死,他就不能活。”

    文庄太后心中叹息一声,她知道这个儿子气量狭窄,极为记仇,当年的事情却是没有和解的可能了。便不与他聒噪,直接明了道:“他不能死!因为他不可能真正倒向李家。”

    “为什么?”昭武帝第三遍说出了这三个字,他有些恼火于文庄的执着。

    “因为十八年前的和亲,是李浑提出来的。”文庄太后沉声道:“即使文彦博没心没肺,心里没了疙瘩。他李浑也不会忘了这事儿!”

    昭武帝终于默然了,那件往事,对于文彦博说,无异于奇耻大辱;仿若一条无法跨越地鸿沟,横亘在文李二人之间,让他们无法同床共枕-

第三五九章 京都变奏曲之发展

    二月二、龙抬头,龙不抬头人抬头。

    这天上午,一顶青呢小轿在中都城里好一个转,临近饭点才到了三公街,颤悠悠的行到相府门前。

    门子赶紧凑上前,问轿前的伴当道:“这又是那位大人?”

    伴当小声笑道:“是我家尚书大人……”

    门子闻言陪笑道:“不知是哪位尚书大人……”又怕这人误会,赶紧小声解释道:“今日尚书大人有点多。”心中还补充一句道:而且都很低调。

    那伴当这才知道,原来不止自家大人如此谨慎,遂不好意思笑道:“工部。”那门子这才恍然大悟,朝里面高声叫道:“工部尚书公输大人到……”

    那伴当顿时面色一滞,轿子里的公输连也变了脸色,却也知道,这定然是相爷嘱咐的,无可奈何叹口气,摇头暗笑道:我这是欲盖弥彰。

    待轿子进院落下,那伴当搀着一身赭色便服的公输连下了轿,便有中书省三品参议文铭礼迎出来,与他说笑着把臂往后花园行去。

    不一会儿,便行到文府最大的花厅中,只见厅中支起了八张大圆桌,桌上的酒食琳琅满目。屋内的客人已经到了不少,正坐在边上轻言细语的吃茶聊天。

    公输连四下扫一眼,只见五位尚书来了仨、俱是着着便装。他也不看别人,径直走到几位尚书边上,略一拱手道:“几位,下官来迟了。”说完便一**坐在田悯农边上。李清和魏筝义朝他点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

    公输连为人寡言木讷,与同僚素来交往不多,只是与田悯农能说两句,是以每次这种场合都与他同坐。田悯农看他一身赭色长衫,不由调笑道:“跟一截木头桩子似的。”

    公输连讪笑道:“田兄说笑了,您早来了吗?”

    田悯农扒个长果塞到嘴里咯蹦咯嘣嚼起来,含混不清道:“我来找相爷请示公务,因着来的早了些。”

    公输连小声问道:“见着相爷了么?”

    田悯农摇头道:“未曾,据说相爷病了,”说着有些不耐烦道:“反正没见着就是。”说完便觉着自己语气不好。朝他笑笑解释道:“兄弟别多想,老哥我不是朝你使厉害的。”自从今日卯时把那政令一公布,他心中便开始惴惴不安。反复思酌半晌,终是觉着不妥,便来相府求见文彦博,希望他能同意自己地一个灾民减税方案。

    但正如他所说,文彦博根本没见他……或说没法见他。

    经历了接二连三地风波后。老丞相的精神极度萎靡,失眠的毛病却更加厉害了,直到天亮才勉强睡着。这种情况下,文家人是不可能同意田悯农打搅他的。

    直到午时许,文彦博才悠悠转醒,直感觉浑身乏力、仿若踩在棉花堆上一般。待侍女伺候着他穿上衣衫后,他又让人从柜子顶上拿下一个檀木盒子。

    里面是一些羊粪蛋子似的乌黑的药丸子,这是一个方士送他的秘制逢春丸,据说一粒便可枯木又逢春、梨花压海棠,实乃中老年男性的福音。但文相爷用了后。除了感觉精神大旺之外,却仍久阮二小,他这才知道,自个已经是更高级的朽木了,自此便绝了攀峰探幽的雅致。不过这药因为可以提神,却被文相爷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文彦博颤巍巍伸出手,抓起七八粒药丸,仰头一股脑地塞到嘴里,却不想这药丸太干。根本咽不下去。老头儿被噎的直翻白眼,双手也胡乱舞划起来。

    下人们赶紧上前,抚背的抚背,灌水的灌水,这才让老头勉强咽下去那满嘴的药丸子。看着白散乱、气喘吁吁。胡子上都沾着水珠子的老相爷。却没有一人敢笑、即使心里也不敢……因为就在昨夜,这位狼狈的老。当着他们和三公子地面,亲手将自己的夫人、也是三公子的娘亲砍死,又接连斩了几十刀,直到砍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了才算罢休。

    而后,他命人将裘先生和文夫人的两句尸装进同一个大瓮,运到城外绝阴之地,令其永不生。又打了三公子几十棍子,再关进柴房看押起来,这才算稍稍解了恨。

    对于这样一个疯狂的老头儿,下人们战战兢兢透心凉还来不及呢,又怎敢稍有轻慢呢?他们不禁异常怀念起原本那位含威不露、从容大度的老相爷来。

    服下那些药丸,文彦博苍白如雪的脸上,逐渐有了些血色,呼吸也开始有力起来。朝边上噤若寒蝉的美貌侍女笑笑道:“过来,给老夫梳头。”那侍女赶紧福一福,小碎步上前,轻声道:“请相爷就坐。”

    文彦博微笑着点点头,在铜镜前坐定,那有着一双琥珀色美丽大眼睛的侍女,便开始细心的为相爷梳理起头来,又将他包扎脑后伤口地白布条子,换成一根宝蓝色点缀墨绿宝石的绸子头带。不一会儿,便把一个糟老头子重新收拾的干净利索,恢复了往日的儒雅模样。

    那侍女轻吁口气,心道:可算结束了,人家后背都湿透了。刚要躬身退下,却听文彦博温和笑道:“你怕什么?”

    “奴婢没有怕。”小侍女略显惊惶道。

    文彦博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微一撮动,呵呵笑道:“不害怕?掌心上怎么会全是汗水呢?”

    小侍女垂下脑袋,嗫喏着说不出话来。她听着相爷说话和风细雨、表情也如原先那般和蔼,心说: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突然,文彦博猛地攥住女孩的小手。小侍女感觉右手仿佛被老虎钳子夹着一般。疼得她额头顿时挂满了汗珠子,却紧紧咬着下唇,死活不敢出声。

    “疼……不……疼……”文彦博一边玩命的使劲,一边咬牙切齿的问道。在药丸地作用下,他重新得到了精力和气力,但性格中地暴虐与疯狂,似乎也被释放出来。

    小侍女已经被他捏地花容惨淡、汗水淋漓,闻言忙不迭的点头颤声道:“疼……”

    文彦博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阴测测一笑道:“这回可是说的实话?”狰狞的面孔令人不寒而栗,哪有原先地半分儒雅模样。屋里其他下人早扑通跪在地上瑟瑟抖。自然没有一个敢为小侍女求个情。

    小侍女地身体便如寒蝉一般颤抖,汗如浆下,惨声道:“实话……”

    文彦博霍然起身,扯着她的肩膀,不停摇晃道:“真地是实话吗?”小侍女快要被他摇晃散架了,呜咽道:“真地……“你们都出去!”文彦博沉声吩咐道。屋里趴了一地的下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跑出房间。只有比较善良的几个,才会想起回头看看魔掌中垂危的少女。

    待人一走净,文彦博却松开了小侍女的手。小侍女活动下已经被握得乌青的手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又被他紧紧卡住了脖子,再也喘不过气来。

    看着满面惊恐地小侍女,文彦博狞笑道:“女人都是骗子,不给她点苦头吃,她就永远不会说实话!”不一会儿,小宫女便开始翻白眼、身子也抽搐起来。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文彦博这才略松开双手,温声笑道:“老夫是个讲道理的人,如此对你自然是有原因的。说说吧,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就这一次机会了。”说着又紧紧手,吓得那小侍女一阵紧张的扑腾,嘴中嘶声叫道:“不要杀我,我说……我说……”她的脚下出现一滩水渍,竟是失禁了。

    “奴婢是内侍省训练的眼线……”小侍女显然是个不合格的女奸,或说内侍省的训练方法本身就不合格。

    “秦老三派来的奸细?”文彦博冰冷问道。

    小侍女摇摇头。用微不可闻地声音道:“四爷训练并派来的,但现在确实听从三爷调遣。”

    文彦博冷哼一声,松开了双手,小侍女便如乱泥一般瘫软在地,满面的鼻涕泪水。胸脯一起一伏的。剧烈喘息起来。

    文彦博也不看她,整理下方才弄乱的衣襟。口中淡淡道:“给你两条路,一条就是剁碎了喂狗……”在经过昨夜今日的两场恐怖表演后,他这话已经极具威胁力了。

    果然,小侍女听了紧紧蜷成一团,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文彦博十分人的咯咯一笑,道:“第二条路呢,你为老夫向秦老三继续传递假消息,等老夫度过这一劫,自然会放你升天,如何?”

    小侍女早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听说自己可以不用死了,赶紧忙不迭的点头,却不去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见她答应下来,文彦博满意的点点头,温声道:“等傍晚就传消息给秦老三,说老夫已经病的起不来了,甚至不能提笔举箸。是用了秘法才勉强出席宴会地,等回去后,药效一过,便再也爬不起来,就连说话也很困难了。”

    见小侍女畏惧的点点头,文彦博微微一笑道:“老夫已经把你的父母接来了,今天你就不要做活了,陪陪他们吧。”说完便转身缓缓走出房门。

    小侍女目光呆滞的望着他的背影,一听说父母也被弄来了,她便知道,自己除了为文相服务之外,已经别无选择了。

    当文彦博在文彦韬地陪同下出现在花厅时,几乎所有地宾客都已经到齐了。之所以说是几乎,因为都察院二位都御使、兵马寺、巡查寺二位寺卿大人没有来。

    文彦博看一看来了的一干人等,心道:不少了。便朗声大笑着进来。边走边拱手笑道:“老夫让诸位久等了。罪过啊罪过。”声音洪亮高亢,这精神劲儿可是从没有过地,一下子让有些萎靡不振地官员们兴奋起来,纷纷起身道:“都说相爷贵体微恙,今日却见到您老风采更胜往昔,我等也算放了心。”相府丢了卖官鬻爵和科场舞弊的两边账册,这事儿大伙都知道了,自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了。

    文彦博一边落座,一边高声笑道:“放心诸位,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早已把我文彦博锤炼成一尊响当当、硬铮铮、蒸不烂、煮不熟的铁罗汉了。”说着举杯复又起身道:“文某迟来,自罚三杯!”说完不待众人劝阻,接连灌下三杯,用袖子一抹嘴,便将那酒盅远远掷出厅外,大笑着坐下,竟是从未有过的豪爽。

    霎时间。百官低迷的士气立刻被提升起来,纷纷起身举杯道:“丞相豪爽,我等仰慕!”说完所有人都连干六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丞相大人虽说自罚,但他们却不能生受,只有比他老人家喝得更多,才算说得过去。

    喝完六杯,不胜酒量的公输连已经满面通红。待坐下后,压低声音对田悯农道:“相爷已是外强中干。全靠一股虚火撑着。”说完便正襟危坐,再也不肯一言。公输家与田家都是起源齐鲁大地,渊源颇深,公输连又与田悯农私交甚厚,是以两人向来共同进退。

    田悯农知道公输连十分内秀,不仅博学多才,且眼光毒辣,他这样评价文丞相,那定是有充分依据,九成错不了的。两人向来这样。公输连提供分析依据,田悯农据此做决断,是以田悯农再看文彦博时,目光中便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文彦博知道下面人最关心地还是自己的身体状况,是以强撑着表演了一番。所图不过是安人心而已。就像他昨日对弟子说得:家财可以散尽、人心不能散乱。令他颇为欣慰的是。官员们的神情终于开始放松起来。

    他也不急着破题,只是让文彦韬和文铭礼招呼官员们吃喝。此时已是午时末。官员们早已等的饥肠辘辘,见相爷也不急着训话,便不客气的吃喝起来。

    文彦博简单用了几筷子,便停下箸,笑眯眯的望着亭中地热闹景象。先是了一会儿呆,然后竟然吧嗒吧嗒掉起泪来。这可把主桌上的几位尚书吓坏了,赶忙出声询问道:“丞相大人因何事伤心?”此言一出,全场皆静,所有人都停下吃喝,定定望着正在抹泪的文相爷。在座官员无一不是人精,自然知道戏肉来了。

    文彦博擦擦眼泪,双目通红的哽咽道:“今日与众君同乐,老夫却想起了我那大儿子,他为了治病走遍天涯,遍寻名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家。”说完眼泪又哗哗流下来了。这倒不完全是表演,他对大儿子毕竟还是有感情的,尤其是在遭到一连串打击与背叛之后,更是想念的紧,“可怜我那儿呀却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众人一阵唏嘘,谁不知文侍郎是被隆威郡王殿下一番污辱,心里承受不了,才变得疯疯癫癫的。此时听相爷旧事重提,自然是要与五殿下开战了……好在从去年底开始,相府就开始筹划对付五殿下,大伙心里都早有准备了,还不至于沦落到谈虎变色、闻风丧胆的地步。

    便有文府死忠,大理寺卿曲岩高声道:“秦雨田残忍狡猾、目中无人,身背上百条人命居然仍可逍遥法外,实在是对我《大秦律》*裸的挑衅!”说着起身道:“卑职恳请相爷为天下百姓计,不畏强权暴力,让秦雨田得到应有的惩罚!”一番话说得十分激动人心,让不知底细地人还以为曲大人乃是为民张目的好青天呢。

    但田悯农和公输连知道,曲岩曲寺卿,就是丞相府的一托——分割

第三六零章 京都变奏曲之激动

    文丞相呜呜咽咽哭几声,又扬起面来问道:“诸公意下如何?”视线便直直投向席几人。之所以不说诸公有何见教?便是不想让诸公有不同见解。

    几位部院堂官心道:哦,是叫我们表态了。来之前,他们都已经把事儿想明白了,是以并不慌乱,相互对视一眼,还是李清这个丘八先出了声,他举着酒盏站起来,朝屋里众人叫道:“诸位,本官先表个态,这个秦雨田罪大恶极、实乃我大秦之祸患,本官早就对其深恶痛绝了,若是大伙要参他,算我一个!”

    文彦博也听出了李家的态度:给你摇旗呐喊可以,至于冲锋陷阵,还是你们自个来吧。这就不错了,若是李老混蛋非要上蹿下跳,他反倒要担心了。想到这,他举杯朝李清笑道:“老夫与李兵部共饮一杯。”说完便与李清隔空虚碰一杯,一饮而尽,便算是与太尉府、兵部,这一院一部缔结了盟约。

    待李清坐下,文彦韬对邻桌的吏部两位侍郎笑道:“你们二位也说说吧。”他虽然已经从吏部转到礼部,却依旧不愿放权,颇有肩挑两部的企图。

    两位侍郎原本以为他们没有尚书,或可逃过这场,却不想老尚书仍不放过他们,只好委委屈屈的起身,朝文彦博拱手道:“唯相爷、尚书大人的马是瞻……”说完也仰头灌下一杯。

    文彦博端着酒盏略略沾唇,便微笑放下道:“坐吧,难得一片孝心了。”

    待两人坐下,田悯农与公输连对视一眼。双双起身,朝文相爷拱手道:“我等自然不在话下。”说完便仰头干杯,朝文彦博一亮杯底子,田悯农笑道:“相爷咋说咋是,对不对公输兄弟?”公输连也闷声道:“不错,相爷咋说咋是。”两位仁兄说得慷慨。但细品却全是废话,

    文彦博心中骂声:狼狈为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声大笑道:“有二位大人的鼎立支持。老夫更有信心了。”说着重新端起一杯,起身对厅里的官员道:“今日诸公做个见证,老夫与田户部、公输工部一起对天起誓,休戚与共、不离不弃!”官员轰然道:“为相爷、两位尚书大人证。”

    田悯农和公输连知道,老狐狸不满意他俩方才的回答,虽然不情不愿,但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田悯农只好勉强笑道:“与相爷同呼吸,共休戚。”公输连见他这样说,也只好跟着道:“正是如此。”说完,两人跟老文虚空一碰杯,算是诺成。

    待他两个坐下,魏筝义举杯起身笑道:“下官对相爷、曲大人所说十分认可,恨不得亲自提笔写份奏章参奏一下。可无奈下官乃是刑部尚书,正在对五殿下杀人案件审理,依律不得弹劾疑犯。只能为诸公摇旗呐喊了……”见相爷眉毛微微抖动,知道这样无法过关,只好干笑道:“诸位大人尽管上书,下官与你们联名就是。”

    文彦博地双眉这才垂下,朝他略一举杯。微笑道:“魏大人高义。老夫欣慰得很。”便与他虚碰了此杯,至此六部尚书算是都表了态。文彦博微微自得道:“诸公一心、力可断金,老夫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自是又引来一片歌功颂德声。

    他挥挥手,刚要让文铭礼把事先写好的奏章拿上来,门口却进来府中管事,伏在他耳边道:“府外汇集了许许多多的士子,说是要见相爷。”

    文彦博微微皱眉道:“许许多多是多少?几十几百还是几千?”

    管事的咽口吐沫道:“几百。”

    文彦博这两日被府中变故羁绊,完全不知道外面生了什么事,闻言轻声问道:“他们说要干什么?”

    管事的先是摇摇头,又不是很肯定道:“据说是要求释放被拘捕地举子。”

    文彦博一听头都大了,心道:我才歇了两天,怎么出了这么多事儿?见百官的目光都汇集在自己身上,文彦博只好暂且按住心中的疑问,轻声吩咐道:“先稳住他们,待这边结束了再说。”那管事地心道,我要有那本事就好了,不由苦笑道:“就怕安抚不住啊……”

    文彦博却已经不耐烦了,沉声道:“就这样吧,老夫还有正事呢。”那管事的咽口吐沫,只好愁眉苦脸的退出花厅,往前院走去。

    刚过了中庭,便已经可以清晰听到府外的喧哗嘈杂声,管事的挠挠头,已是完全没了主意,却又被府中侍卫头领叫住,向他问询相爷的意思。

    管事的苦笑道:“相爷正忙着与百官议事呢,没工夫搭理这头,让咱们看着办吧。”

    侍卫统领不可思议地问道:“二爷、二少爷呢?他们也孬好给个主意吧……”

    管事地摇头道:“二爷二少爷都在里面忙活着呢,也是没有时间的。”

    侍卫统领把管事的拉到院角的哨塔上,指着外头道:“你看,外面的士子越聚越多,而且不停还有往这来的,怕是满京城的举子都过来了,这事儿是你我能拿主意的吗?”

    管事的顺着他指地方向,便见三公街上人头攒动,皆是些身着长衫、头戴方巾的书生打扮,怕是足足有上千人之多。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么多?”遂不敢再提自行处置之事,唯有紧闭门户,以待相爷得空。大秦朝的士子们把三公街堵了个水泄不通,这些人里有进京赶考的数千各地举子,也有前来声援的国子监监生,甚至还有中都城里地秀才文士之类。他们有个共同点。便是统统都参加过正月赈灾、且大多参与过那一场场地大讨论,听闻有举子因为保护难民被拘,便自的汇聚起来,要求朝廷释放被拘地举子。

    领头的乃是商德重、方中书等举子领袖,以及国子监的几位监生。他们分头行动、将散布在中都城内地士子们尽数联络起来,又写了请愿书。唯恐那些被拘的举子受到虐待。连饭都没吃便赶到三公街上的相府前,要求面见文丞相。

    相府地门卫见他们人多势众、来势汹汹,自然如临大敌。一面把大门关的严严实实,一边派人快往后面通报。结果文相爷正在宴客,没时间伺候外面这些爷们,只好委屈他们继续杵在那里,傻傻的等着了。

    一来就吃了个闭门羹,举子们心里自然不痛快,纷纷恼火道:“现在可不是公休时间。丞相大人为何因私废公啊……”“就是、我们要见文丞相!”在外面叫闹一阵。见始终没人搭理,举子们才无奈的噤声。却没人愿意离去,他们已经横下心来,不把那些被拘举子救出来决不罢休。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天边仅剩下一抹红霞,气温也降了下来,士子们的情绪自然越来越焦躁。商德重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跳到相府前的石阶上,待众人把目光全投过来。才大声喊道:“诸位,现在情况很明显了,我们的丞相大人好算计啊!”

    下面地士子们嗡嗡问道:“什么好算计?”

    “这是缓兵之计啊!”商德重愤慨道:“丞相大人分明是想:让这群傻小子在外面冻着、渴着、饿着,看他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话立刻引起士子们地骚动,便有人大叫道:“商大哥说得不错。咱们这位丞相大人怕是一开始就没打谱见咱们!”“没错没错。人家一国辅,哪会把咱们这些草芥般的士子放在眼里?”“呜呀呀……气杀吾也!”

    便若一点火星落入油锅中。顿时把士子们胸中的怒火点着起来。抱怨声、咒骂声越来越响,渐渐有人把话题转移到现在的苛捐杂税上,大声叫道:“咱们既然来了这儿,为何不一道请求将遭灾百姓的赋税减免掉,也算是帮朝廷矫枉了。”

    这话一出,便引得士子们的一致赞同,大叫道:“正好大伙都在这儿,不若我们公车上书,请求朝廷轻徭薄赋、与民生息;整顿吏治、惩治贪官吧!”

    又有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还要加上一条:彻查科场舞弊、还我大秦一个公正的抡才大典!”这话算是戳中了士子们的要害,一个个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嗷嗷叫了起来。纷纷怒吼着我要公平、彻查舞弊之类地话语,场面立刻变得混乱起来。

    商德重几个领头的,好半天才把众人安抚下来,刚要对众人说几句稍安勿躁之类的话,却不防人群中有个声音幽幽道:“诸位,咱们还是省省吧,让文相爷去查科场舞弊,便好似拿肉包子打狗一般,有什么用处呢?”说着又怒吼一声道:“他就是那操纵大比之人!怎么可能自己查自己呢?”场中嗡得一声,顿时又要炸开锅。

    商德重一听,脸色骤然一变,颇为紧张道:“这位兄台,现在我们是要公车上书,不要拿些市井谣传出来说事,小心朝廷治你的污蔑罪!”听他如是说,刚有些骚动的士子们又重新安静下来,心道:是啊,没有证据地话,在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可万万不能摆到台面上来哇!

    但那说话地士子非但毫不在意,反而分开众人,凛然走到台阶前,先朝场中众人团团一躬,再朝商德重抱拳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陇南士子吕子疑是也,昨日早些时候,在院子里拾获一本一尺宽的素面册子。翻开一看,竟然就是这相府操控科考地账册……”

    本来还有些嘈杂的场中顿时落针可闻,听到这话,士子们浑身的雪夜似乎都要凝固了,他们定定的望着那吕子疑。唯恐漏掉他说的每一个字,只听他接着道:“子疑揣测这本账册乃是前日里夜闯相府地义士所得。之所以故意丢在子疑院内,不过是希望借我之手,将其公诸天下罢了。”

    见众人并无异议,这位面皮白净的陇南书生吕子疑从怀中掏出一个素面册子,朝商德重拱手道:“素来仰慕商大哥高义。今日就请您做个见证,看看这到底是铁证如山,还是作假污蔑?”

    商德重微微一顿。才肃然道:“此事非我一人可以见证,这样吧,请九省一府各推举一位代表,我们共同查验如何?”说着对那吕子疑拱手道:“只要此物属实,德重愿与吕兄弟一道承担!”

    下面的士子们也不甘示弱道:“若真是贪贿账册,我们大伙豁上前途性命,也要去承天门外求陛下主持公道。还大秦一个朗朗乾坤!”不一会儿。每个省里推举出一名举子,再加上京都府的一个,一共是十人,共验账册真伪。这些人俱是本省有名的金石大家,精通辨识文物古董,十人一齐上阵,万不会看走眼的。

    此时天色以黑,便有人提来十几个大灯笼,把相府门前照地如白地一般。十来个人便就着这亮光翻阅起那厚厚的账册来。只见从昭武初年开始。到现在的历次大比中行贿地人员名单、金额、所求名次,是否达成,一笔笔、一款款,按照年代,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的记载在其上。

    众人看了片刻。便确信此乃真品无疑。因为无论从账册纸张的新旧程度,还是上面墨迹的最早年份。都可以清晰判断出此乃十几年前的物件了。更何况上面的每一笔每一单,俱是指名道姓、款额详细,根本容不得作假。

    这账册顿时变得重逾千斤,跳动的火光下仍能看见,几个鉴别人脸上皆是煞白如纸。举子们艰难地交换下目光,终于有人忍不住轻声问道:“各位,咱们怎么说?真地还是假的?”

    账册是真的,大伙都心知肚明,可一旦把这东西抛出去的话,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也许大秦宰相从此垮台,也许他们这些士子被无情的湮灭,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都危险。

    最终也不知是良知战胜了恐惧;还是愤怒战胜了怯懦,有人慨然道:“国家的抡才大典,乃是关系到我大秦千秋万代的大事,若是任由权臣把持,早晚我大秦会从根上烂掉的。我辈读书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往昔咱们抓不住证据倒罢了,今日既然被我们碰上了,怎能昧着良心故作不知呢?”

    这话让士子们激动起来,又有人道:“是呀,我们地个人前程是小,若是能为后来换一个清明的科举,让我大秦英雄真的有用武之地,那也是大赚特赚的!”

    待商定妥当,将那账册交还给吕子疑后,众人便在台阶上站成一排,推举出一个叫曾彦的关内士子站出来做代表道:“我等一致认定,这账册乃是真正地科场舞弊记录……”

    话音未落,府中大门轰然打开,一群凶神恶煞地护院冲出来,一边叫喊道:“抓住这些聚众闹事的狂徒!”一边就要捉拿几个书生。

    台阶上地举子们见这些护院分明是朝吕子疑冲去,哪还不知他们的目地,一边高声道:“保护吕兄弟。”一边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

    台阶下的举子们也潮水般的涌上来,转眼就把吕子疑淹没在人群中……

    文家护院们刚刚冲出来,就见那些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面无惧色冲了过来,不由吓得呆住了,再看那拿账册的家伙已经消失不见。知道讨不到好处,只好又灰溜溜的退了回去,重新紧闭上大门,不敢再出来挑衅。

    举子们使劲拍打了半天大门,终是无人应答,不由愤愤道:“这个门敲不开,我们去承天门告御状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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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柄介绍:
一位男人中的男人,因一次命运的玩笑,化为一个年青质子,也从此拉开了一段皇图霸业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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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 皇子 架空 宫廷权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权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权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