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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着翅膀的大灰狼     白算计txt下载     白算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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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算计》

    长着翅膀的大灰狼著

    大夜国的男孩子在五岁生辰那日都要批一批命格,普通人家找个街头巷尾的算命摊子给孩子算一算前程,而似夜国第一将门、镇南王府的小世子这等金贵身份,自然是要请大夜国师来郑重卜卦推演的。

    这一日一大清早,镇南王府的中门大开,两队亲兵前呼后拥着一辆华盖马车驶出。那装饰云母的双驾马车鎏金雕花,车身涂黄金五彩,是镇南王妃的阵仗。

    车马一路驶出城门,穿过寒冬冷风吹拂的上京近郊,一个时辰后,缓缓停在了国师府的大门前。

    国师府早已派了人等在那里,恭候镇南王妃与小世子大驾。马车停下,王妃携着一对孩子下车。

    她左手牵着的是她唯一的嫡子——镇南王世子纪南。纪南今日刚满五岁,生得眉清目秀,骨骼清奇,一袭湛蓝色锦袍清贵爽朗,更显得他身姿若松,小小年纪便已是一身气度。

    王妃右手里还牵着一个,却是个小女孩,看着与小世子差不多年纪,眉目如画,穿着一件与小世子同式样的红色锦袍。那大红颜色喜庆热闹,衬得她圆圆的小脸更加白嫩生动,小姑娘笑起来两个浅浅梨涡,当真玉雪可爱。

    王妃牵着一对金童玉女般的小人儿缓步进府,国师大人已在内等候。双方见了礼,国师见那纪南小世子一双眼睛生的黑白分明,虽盈着稚气却是清澈无方,隐隐承袭了镇南王纪霆那傲骨虎威,又更添坚韧风骨,不由得缓缓点头,赞了声“好!”。

    镇南王妃听了这声“好”心中大喜,笑吟吟的问:“还请国师大人指点一二?我这个孩子好在哪一处呢?”

    国师捋着花白的胡子,目中带笑,望着纪南,批道:“将星临世、光耀大夜。”

    这命数对于纪南这样的将门虎子来说当然是极好极好的,镇南王妃乍听之下也是面露喜色,只是再一想她唯一的心头肉命中注定征战沙场,当娘的又不免眼中一黯。

    大人们这厢说着话,纪南始终立在母亲手旁,安静守礼。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却被四个字四个字的“武勋卓越”“功耀后世”绕得不耐烦,挣脱了乳母的手跑来跑去的玩。

    国师身后那个黑衣的冷眉少年、刚才被称作“国师大人关门弟子”的,她跑过去扯人家袖子,声音清脆的问道:“小哥哥,你除了给国师大人关门还会什么?你会不会算命?”

    这就是陈遇白第一次见到纪小离的情景:平常的一天,除了天气特别好以外没有什么特别,无聊的人来批无聊的八字。他昨夜整夜参星,有些疲惫的站在师父身后见客,那张后来风靡了上京万千春闺少女的俊颜此时还未褪完全婴儿肥,却已是眉目冷清的了,寻常人见了连盯着看都不敢,白胖如同水中鲜出藕节的女孩子不知哪来的狗胆,竟伸手就抓住了他那身月光都不敢沾染于上的黑色冰绸袍子。

    少年陈遇白眯了眯狭长凤眸,顿时周身寒气大作。

    可那截鲜藕完全不知死活,仰着头望着他表情别提多么呆傻。倒是纪南立刻走了过来。这个许多年后令大夜周国闻风丧胆的神武大将军王,这时还是个俊俏温和的小男孩呢,捉了鲜藕的手,纪南低声的向陈遇白赔罪:“小妹年幼不懂事,冒犯了阁下,还请阁下见谅。”

    纪小离被纪南拉着手,好奇的扭过脸问他:“这个小哥哥只负责关门吗?就像阿香专门给公主娘娘打帘子一样?”

    陈遇白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公主娘娘指的自然是当今圣上的胞姐艳阳公主,整个大夜国都知道艳阳公主自请为镇南王小妾的故事,陈遇白当然也知道,所以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被比成了给小妾打帘子的三等婢女。

    冷眉冷眼的少年忽然笑了。

    那样冷峻如同冰海雪原一般的眉眼,这样轻轻的一笑,竟像是千万树的梨花同时开放,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艳。

    “把你的八字告诉我,我来帮你算。”微笑着的陈遇白对纪小离说。

    ∩那被安慰的人脸色更差了——陈遇白紧紧抿着唇,一向冷清自制的眸中竟克制不住的流露出惶惑。

    是的,鲜藕没说错,他算不出来。

    他家学渊源,自拜入国师门下更是日夜钻研命喇术,当今夜国比他相术高明之人不出五个,可眼前明明白白的八字、又傻又蠢的白嫩丫头,他却觉得仿佛有一道无形高墙将她的前尘后事阻隔在外,一切都在他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算不出来历,算不出生平,算不出将来……他竟然算不出来!

    那双冰海雪原一般的眸子紧紧锁着自己,小离虽懵懂却也觉出不好,害怕的退了两步,一扭头往王妃身边跑去,扑进了乳母的怀里。

    国师大人温厚的声音这时不急不缓的响起:“遇白,你过来。”

    少年收回目光,白着脸走过去,沉默的跪倒。

    “师父……徒儿学艺不精。”

    国师听他这样说,不知为何却笑了起来,抚着胡须笑得如春风拂面,也不叫心爱的小弟子起身,笑吟吟的对镇南王妃说:“王妃娘娘,女儿家金贵,轻易不排八字。若不嫌弃的话,老朽为令爱看看相如何?”

    王妃自然说好,温柔的唤养女:“小离,来母亲这儿。”

    苦着一张脸的小丫头从乳母怀里下来,王妃替她拉了拉身上衣裳,柔声对她说:“乖,不怕,去给国师爷爷看看你。”

    小离性格顽劣,本就不是怯懦的孩子,得了王妃娘娘的安抚,她大大方方的走到国师大人面前,还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

    小小的女孩子穿着喜庆活泼的红颜色,雪白柔嫩的脸颊上一双清澈无方的眸子,国师大人和善的目光里带着笑,认真端详了她良久。

    “花开之象,祯祥吉庆;鸾凤相合,福寿圆满。是个好孩子。”国师大人和蔼的说,从袖中变戏法似地拿出个锦囊,放到懵懂的小姑娘手里,“这是给你的。不过现在还不能打开,要等到十年后,你簪发礼的时候方能打开。”

    小女孩捧了那金线绣了祥云图样的锦囊,高兴的点了点头答应。

    两个孩子都得了好批示,王妃高兴不已,连连向国师大人道谢。一时间堂中众人都欢天喜地的,只有还跪在地上的陈遇白,整个背已经被汗打湿。

    他当然不是学艺不精。

    他当然知道:以他的命喇术,他算不出来的人只有一种可能——算人不算己。

    这个又傻又蠢的丫头,与他一生有深重纠缠,所以他才会算不出来。

    黑衣少年伏在地上,额头贴着幽凉的白玉地砖,心头更凉。

    他知道那锦囊里是什么。

    是他陈遇白的劫数。

第二章

    十年后。

    镇南王纪霆是大夜国第一战将、御封威武神勇大将军,又是暗夜谷四大门主之一白虎门门主,名动天下。他的内院秘闻与他的功勋神勇一样出名,时常被世人在茶余饭后津津有味的提起。

    ∩艳阳公主的肚皮真是争气啊,进门后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反而王妃却是多年一无所出。一边是公主那三个日渐体健活泼的大胖小子,一边是空悬多年的世子之位,慈孝太后与皇帝频频施压,镇南王却硬是顶住了天威,没有立公主的儿子为世子。

    后来是艳阳公主生小儿子纪北的时候,王妃去上香时捡了一个小女婴,一个月后竟奇迹般的有了身孕I惜啊,话本唱的再美满传奇也只是杜撰的故事,艳阳公主可不止是娇蛮美丽的,她的母亲是当今的慈孝皇太后,当今皇帝慕容天下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样一位妾室,柔弱的镇南王妃根本不是对手。况且王妃和善又体弱,连纪霆都只能默许艳阳公主一手把持王府的中馈。府中众人对善良柔弱的王妃敬重爱戴,对公主却是敬畏有加。

    艳阳公主这十几年过的可谓是顺风顺水,唯一的不顺,大概就是王妃收养的那个小孤女。

    当初王妃多年无子,她却有三个儿子,因此王妃抱回个养女她没有多话计较,全当怜悯王妃膝下空虚。

    谁知不久之后王妃就有了身孕,还是个儿子!当时人人都说那小孤女是菩萨送给王妃娘娘的招子女童,从听了这话起艳阳就不待见那丫头了!

    年岁渐长,小孤女长成了顽劣痴蠢的野丫头,整日里满嘴的怪力乱神,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闻所未闻,闯下的祸事一桩接着一桩,艳阳就更不喜欢她了!

    可是她的三个宝贝儿子却偏偏个个喜欢那野丫头,艳阳公主担忧亲兄弟为此反目,说不得为了儿子们的和睦与前程,就要狠下心来把那纪小离赶出府去。

    这天恰好纪小离又犯到她手里,艳公主阳二话不说,命身边嬷嬷捉了她,立即派人去请纪霆与王妃。

    王妃来得很快,一来就连连赔不是。艳阳最烦她那副愁苦柔弱的模样,堵了她的话直言道:“我这回一定要把这野丫头赶出去!姐姐不要再为她求情了!赶紧想想把她安置到哪里吧!”

    “艳阳,小离做错了事,你要罚要怪都是应该的,可你把她赶出去怎么行呢?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孤身住到外头去……艳阳,你就当看在我的面上……”王妃急的有些晕眩,扶着贴身嬷嬷,说话声音越来越弱。

    艳阳看着不忍,没好气的冲她喊:“快坐下!你瞧你脸又白的跟纸似地了!”又竖着眉毛吼下人们:“你们都是死人啊!快去给王妃上杯温茶来!”

    屋子里一阵乱,王妃被扶着坐到椅子里,撑着脸惨白也不肯分神歇歇,一个劲的望着那边被嬷嬷扭着手按着的女孩。

    那女孩一身鹅黄色云罗短衫,正是纪府的养女纪小离。见母亲急的犯病,小离也是委屈又着急,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分辨:“不是我!是小白自己来找我要符的!公主娘娘院中那株芍药就快历劫,整晚的祈祷扰的小白都睡不着觉……”

    艳阳公主一听野丫头还敢胡说八道,怒的“砰”一掌拍在桌上。王妃吓了一跳,低声喝止女儿:“小离!你答应过母亲不再说这些怪力乱神之语!”

    纪小离张了张口,沮丧的闭上了。

    王妃白着脸低声的向公主赔不是,可艳阳哪里还肯听,口口声声非要把野丫头赶出府去。

    好在纪霆这时也赶到了。他刚从校场回来,身上还穿着骑射演练的乌金护甲,一身杀伐之气,一进门就令屋里哄闹的气氛一肃,丫鬟婆子们都不自觉的将喘气声压抑的更细。

    镇南王目光扫过屋里众人,落在艳阳公主的脸上,“出了什么事?”

    艳阳气呼呼的站起来,让纪霆落座上首,她指着地上那只毛发凌乱的可怜哈巴狗:“王爷看看!小离趁着丫鬟不备把小白抱走,结果画成了这副德行!也不知她用的什么东西,搓了半盒子的澡豆都洗不干净!”

    纪霆看向养女,按着小离的嬷嬷连忙松了手,小离喘了口气,揉着肩膀老实答道:“是……加了黄酒的朱砂,画符可保一月不褪。”

    纪霆“哦?”了一声,“朱砂加黄酒有此效?”

    纪小离点点头:“爹爹要试试吗?我早上调制了一碗还没用完!”

    威严肃穆的镇南王忍不住嘴角轻扯,摇了摇头。

    这府里也就纪小离敢这样与纪霆说话。屋里的丫鬟们面面相觑,纪西纪北两个更是轻笑出声。艳阳公主气的不行,眼看就要发怒,她的心腹齐嬷嬷这时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向纪霆行了礼:“……一只哈巴儿,原也不值什么,这些年小离姑娘弄坏公主的东西也不差这一样。前些年那株半人高的红珊瑚还是先帝给公主的陪嫁,被姑娘摔的稀巴烂,公主暗暗伤神了多少日子,可没计较姑娘一根头发丝。”

    齐嬷嬷是公主的陪嫁,当年宫中最精干的宫人,对付这些小场面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几句话说得极漂亮,“这次实在是眼看着累及王爷与全府上下,公主才动了气,这才请了王爷王妃来。”

    纪西与纪北在旁按捺已多时,纪北冲动,这时怒气冲冲的嚷嚷:“一只狗而已,嬷嬷也能扯上这么多废话!还连累全府上下了?小题大做!”

    齐嬷嬷语气诚恳又痛心疾首:“三少爷有所不知,要是只普通的狗,哪怕品种稀奇价值万金,公主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耽误王爷军中大事、耽误王妃娘娘休息。实在是……这只哈巴儿是端密太后娘娘赏赐给公主的,公主特意拨了个丫鬟照料它,就是生怕有个什么,被人拿了去当把柄,可现在……”可现在雪白的哈巴儿被纪小离画的像只厉鬼,还要顶着这身红毛一个月!

    这话一出,连王妃这等不理事的都是一惊。

    当今宫中有两位太后,慈孝太后是皇帝生母,端密太后却是先帝爱妻,当年宠冠六宫,先帝甚至许她插手朝政,将她出身的端密一族封为圣族,到如今朝中还有“端密使”一职,专供端密太后驱使。

    这样地位尊贵又手握实权的端密太后,即便是镇南王与艳阳公主也得罪不起。更何况端密太后支持大皇子为储,镇南王府是皇帝死忠,端密太后屡屡拉拢不成,早有除之后快之意。

    因此端密太后赐给镇南王府的哈巴儿有半点闪失,往大了说就是对太后不敬,抄家问斩的确够了。

    纪北还想替小离辩解几句,纪西却打定主意不让鲁莽的弟弟再开口,不动声色的将他扯到自己身后。

    “嬷嬷说得有理。”纪西微笑着向齐嬷嬷点了点头,转而恭敬的对纪霆说道:“事已至此,还请父亲早作应对才是。消息是否已经传出府中?若是太后娘娘怪罪下来,大皇子与千密使那里可否疏通一二呢?大哥似乎与大皇子府中一名幕僚有私交,那千密使秦桑与暗夜谷渊源颇深,四弟应当与她说得上话……”

    纪西的话将事情起因一笔带过——既然你说事情有多严重多严重,那我们赶紧来处理后果吧!你不是说担心全府安危么?赶紧为全府安危奋斗起来吧!

    艳阳公主怎么能听不出儿子的打算,顿时更加怒的冷笑连连,丹蔻靡艳的纤纤玉指重重的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桌上,一阵瓷器碰撞的清脆响声。

    纪霆这时转头对满面怒色的公主道:“好了,这些事我自会处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纪西也在旁一脸诚恳的说道:“我们纪家世代守卫大夜,忠心可鉴日月。爹爹是朝廷重臣,我们四兄弟一心效忠大夜,皇上与太后娘娘必定感知。”

    巧言令色的臭小子!艳阳公主气的简直要吐血,站起来就要开骂,纪北机灵的窜上前去,一边揉着他娘的背把她按坐下来,一边虎着脸高声叫:“小离!还不过来向我娘赔罪!”

    小离垂头丧气的答应了一声。

    眼看又要大团圆结局了,齐嬷嬷一个眼色过去,方才捉着小离的那个嬷嬷悄悄的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顿时小丫头一蹦老高,嘴里叫着“疼!”,手从腰间摸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出来,一甩手就扔了出去。

    弹丸大的东西击中那嬷嬷的下巴,倒是没伤着,只是那东西一撞击便化成了一蓬烟雾,只听“呲……”的一声轻响,那嬷嬷一张老脸隐没在烟萎后……烟消雾散,那张脸竟然变成了蓝色!

    屋里的丫鬟婆子顿时尖叫起来:“妖术!她又使妖术了!”

    一屋子的混乱狼藉,丫鬟婆子有意无意惊慌失措的满屋乱窜,艳阳公主被忠心耿耿的齐嬷嬷护在身后,冲着纪霆直冷笑:“王爷,您瞧着稀奇么?我这可是三天两头就来这么一出,姐姐那里想必更多?不过姐姐疼爱女儿,我也只好学着姐姐知瞒不报。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纪霆皱着眉沉默着,王妃羞愧垂泪,纪西恨铁不成钢的向纪北使了个眼色,纪北咬牙切齿的上前捉了养妹。

    “快把解药拿出来!”

    纪小离也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乖乖的捧出一把黑不溜秋的丸子:“不知道是哪个了,三哥对着她脸挨个扔一遍吧……”

    纪北气的俊脸都歪了,恨恨的一把夺过,提溜起瘫坐地上嚎哭的蓝脸嬷嬷往后院去了。

    纪霆见艳阳双目喷火的架势,叹了口气,说:“府外的干系我自会处理,你们无须担心。但是小离……太不像话了,王妃将她带回去,好好约束。”

    他边说边往外走,养女可怜兮兮的目光追随着他,令纪霆着实不忍,经过她身边时顿了顿脚步,对她说:“上次就对你说过了,你再惹你公主娘娘生气,爹爹就要罚你。”

    “……又要罚抄书吗?”小离仰着脸看着他,担忧的问。她时常闯祸,纪霆总是罚她抄书,东院的大书房几千本书,几乎每本……的开头她都抄过。

    纪霆摇摇头,“这回不罚你抄书。”

    纪小离大大的松了口气。

    “罚你闭门思过半个月。”

    纪小离脚一软,含泪凄惨的叫了声:“爹爹!”

    就听她下定了多难的决心似地:“还是罚我抄书吧!”

    纪霆严肃道:“没得商量!这个半个月你都要待在你的院子里,你不听话我还要罚你更重的!”

    小离耷拉着脑袋挨回王妃娘娘身边。艳阳公主的神情总算和缓了一些。

    **

第三章

    **

    闭门思过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闭门,一个是思过。

    没有人会傻到去要求纪小离思过,所以她被罚了就是闭门——除了去王妃处请安,只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她的院子叫做嫏环轩,是个两进两出的幽静院落,离王妃住的南华院不远,每日除了请安时,王妃总还要过来个一两次探望闭门的小丫头。

    起先两天小丫头也不高兴来着,每天晨起都要长吁短叹两声,不过也就叹了两天,第三天开始她就忘记了,一门心思的在院子里折腾。

    小丫头就喜欢玩,而且玩什么都高高兴兴的:哥哥们休沐时带她去外头,漫山遍野的挖奇奇怪怪的野花野草,蹲在水边一个下午捕一种透明的小虾;没人带她出去,待在王府里玩她也很高兴,寻常女儿家放各种纤细美丽的风筝,她却要扎一个几倍大的,纪西特意给她弄来了军用的龙骨,那风筝结实又飞的极高,几个小厮拖着线轴都差点被扯上天去。

    现在被关在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她仍然玩的很欢,王妃过去时,她正带着两个小丫鬟趴在地上生火。

    王妃见她玩的高兴,没有扰她。待火升起来了,她兴高采烈的跑过来,王妃接过奶妈手里的湿帕子细细擦拭她脸上的灰。擦干净那张莹白细腻的小脸,王妃柔声的问她:“刚才那是在做什么呢?看你蹭的这一脸的灰。”

    “纪西哥哥给我做了孔明灯,一会儿我们放灯玩儿!母亲有什么心愿?写在灯上放上天去,神仙会保佑母亲心愿得偿!”女孩子忙活的额头冒了汗,双颊红粉粉的,像朵正要抽花骨朵的芍药。王妃这几日因为公主生气的事情心中一直难安,此时望着小女孩花骨朵般健康红润的小脸,总算愁眉微展。

    伸指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王妃温柔的笑着说:“母亲希望你乖乖的,平平安安、生活如意。”

    此时还是暮春时节,这会儿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余晖金灿灿的压着嫏环轩高高的院墙,斜斜的投了一块在正堂的青石砖上,有种安宁如梦的味道。

    小离在这安宁如梦里笑的心满意足。王妃纤细干净的手指抚过她汗气微湿的鬓,轻声说:“小离,母亲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去公主娘娘院子里惹事。还有,纪西纪北都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似得成天和他们疯在一处。可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纪小离有些委屈的分辨:“我没有去公主娘娘的院子,是小白它自己来找我的……”说着见王妃脸色一变,她不敢再刺激纤弱的养母,扁了扁嘴,不说话了。

    王妃将她的小姑娘搂在怀里,轻声叹着气说:“下个月你可就十五了……可怎么办才好?”

    夜国的女孩年满十五就要办簪发礼了,到时候会请一位主宾为女孩梳头簪钗,行了簪发礼就意味着这个女孩是大姑娘了,可以嫁人了。

    可是她的小离还这样懵懂天真,三天两头惹的公主大发雷霆,外头哪能一点都不知道呢?养在镇南王府这样显赫的门第,却至今一个上门说媒求亲的都没有。

    王妃很发愁。

    但小离一听这话像是小狗听到了肉骨头落地的声音,“蹭”的就从王妃怀里支起身,两只眼睛亮亮的发着光:“我十五岁了?国师大人给的锦囊是不是可以打开了?”

    王妃笑了,点了点她额头:“这个你倒记得牢。”

    小丫头搂着王妃脖子高兴的说:“我一直记着呢!那里头一定有修仙的法子!”

    “修仙有什么好?母亲只希望你少闯祸,平平安安到老。”王妃搂着她,拍着她的背,“你是女孩子,嫁一个对你好的人才是好归宿。”

    “嗯……就像母亲嫁给爹爹?”

    拍着她背的手微微一顿,王妃语气里带着小离不熟悉的惆怅之意:“王爷……确实是有情有义之人……”

    **

    隔着半座镇南王府,晚晴院里也正说起下个月的簪发礼。

    艳阳不满纪霆不痛不痒的处置,纪霆又忙于军务连着几日歇在书房,她更生气。

    齐嬷嬷劝她:“好在那丫头眼看就要十五,迟早要嫁人的。南华院那位翻不出什么幺蛾子,王爷不过是看她孤弱,膝下除了纪南就是那个野丫头,这才会维护那野丫头几分,您何必为此置气呢?”

    艳阳听了直冷笑:“是呢!她孤弱良善,那野丫头心思单纯,这府里就我一人心思狠辣、机关算尽!”

    齐嬷嬷从小奶大她,对她的心思最清楚不过,也不多说,只说:“若真是这样,咱们大夜第一神将真是昏庸无能、识人不清了!”

    这话以退为进,说得巧妙。大夜第一美丽的长公主殿下微微一怔,悄然红了双颊。

    世人都道纪霆对王妃一往情深,可若真是那样,她的三个儿子是哪里来的呢?若她真是心思狠辣机关算尽之人,那与她生育三子又默许托付中馈的男人,成什么了?

    艳阳的心情一下子转阴为晴。

    齐嬷嬷看得分明,趁机劝:“别再为这丫头与王爷起争执了,赶紧想法子把她嫁出去,断了少爷们的念想,好叫他们专心习武打仗,您掌着这府中与王爷的心……您顺心如意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艳阳靠在软枕堆里轻叹了口气,“说得容易啊,可也不知道姐姐是个什么意思?上回王爷提过纪南的婚事,我看她当时那神色,并不怎么愿意将小离嫁与纪南。”

    “那是自然,谁会要那么个小孤女当儿媳?”齐嬷嬷笑着说。

    艳阳摇摇头,“我倒觉得她是真心为那野丫头筹谋,那丫头虽然痴蠢,可女孩家一辈子就指着丈夫过,纪南毕竟……”差点说漏了嘴,艳阳连忙打住,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咬着唇不说话了。

    齐嬷嬷是知道纪南身上那个惊天大秘密的,自然知道哪怕是对纪小离来说,纪南也非良嫁,想想那王妃多么疼爱自己唯一的骨肉,却竟然没有毫不犹豫的牺牲了养女,心肠真是正直良善的了。

    “既然这样,公主不如想个法子把她嫁到外头去?”

    “谁会娶她?!”艳阳翻了个白眼。

    “镇南王府的养女,想娶的人可多得是,只不过都听闻公主您素来不喜那丫头,谁也不敢与您作对,这才半个求亲的人家都没有呀!”

    艳阳被她说的“噗嗤”笑出来,倚在那儿想了想,半眯着眼睛轻叩桌子,“给我递牌子去!明日是母后吃斋的日子,我要进宫!”

    “您是要去求太后娘娘赐婚?”

    “赐什么婚啊,谁耐烦给她找婆家!本宫去求母后为她簪发,她身份贵重了,自然有人求上门,到时候慢慢挑就是了!”艳阳快活的说。

    **

    嫏环轩的天黑下来,纪西纪北也到了,一只偌大的孔明灯放在院中地上,三个少年男女正说说笑笑的往上面提笔写字作画,丝毫不知此刻正有人决断他们的命运。

    纪北霸了两面灯,画了一副……写实画,他的枪法好,画工却懒得很,只勉强认得出来两个人骑在马背上,后头跟着大大小小一串黑墨蛋蛋。小离认了半天,指着问他:“是马儿一边跑一边拉屎吗?”

    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美好向往里的纪北一下子黑了脸,扔了笔就去拽她头上的嫩黄色丝带。小离捂着脑袋逃,纪西把她护了在身后,瞪了纪北一眼,纪北怏怏的跑了,小离从他身后伸出头来笑嘻嘻的问:“二哥,你写了什么?”

    纪西勾着嘴角看了她一眼,把她带到他的那面灯壁前。

    白色的棉纸上,风骨傲然的柳体情意宛然:“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小离歪着头盯着那两句看,纪西就目光柔柔的看着她,直到她转头问:“二哥想变成鸟?”

    一旁燃着的火堆光亮印在纪西英俊的脸庞上,一腔深情、对牛弹琴。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揉了揉小姑娘懵懂的脸,柔声问她:“小笨蛋……你许了什么愿?”

    小离兴冲冲的拉他去看:一共六面灯壁,她涂满了其中的三面。第一面上是她替王妃娘娘画的,小丫头手工好,画画也不赖,寥寥几笔把自己圆圆的脸蛋画的形神俱备,虽是黑墨也看得出来身上穿戴的是凤冠霞帔。

    纪西含着笑看了她一眼。

    第二面上有一座大房子,骑着马的纪霆手握大刀,后头东西南北四个儿子或站或跳,好一副将门虎子习武图!美艳的艳阳公主与王妃娘娘相扶着手,和平友好的在一旁看着他们。

    纪西看得心头温暖,问她:“怎么少了一个人?你自己呢?”

    小离笑眯眯的拉着他来到第三面灯壁前,那是她自己向神仙许的愿望:山峦河川之上云雾蒸腾,云之上有女子衣袂飘飘,御风而行。

    “真是个傻丫头。”纪西叹了口气。

    还是前面两幅好,凤冠霞帔的她,嫁进美满幸福的家。

    纪西心想:我虽不是神仙,定竭尽所能如你所愿。

    **

    嫏环轩中涂画孔明灯那会儿,紫霞山的峭壁上临风站着一个黑衣男子。

    远处的高山终于吞噬最后一丝光明,他一跃而下。

    那峭壁下有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谷中有一片寒潭,深九丈,潭眼通往幽冥九层,潭水极寒极阴,许多孤魂野鬼聚集在这寒潭四周,吸食阴寒之气为生。

    这种地方不要说活人,连山中野物都不敢踏足,所以当一袭黑色冰绸宽袍的年轻男人从峭壁上翩然而下、蜻蜓点水掠过寒潭时,整个谷的孤魂野鬼都呆滞了一张张鬼脸。

    短暂的静默之后,妖鬼们齐齐发出尖声喧哗,兴奋的啸叫着向他扑去。

    铺天盖地的妖巩气腾起,眼看那男子就要被噬咬的骨血无存,突然妖鬼们发出比方才更加尖厉的惨叫,冲在最前面的几只刚靠近了那面如寒冰的男人一丈以内,在众鬼目睽睽之下化作一道极淡的烟气,瞬间消失无影……及时逃跑的虽然捡回一条鬼命,却也被那男子周身的寒冰之气损伤了许多年的道行。

    满谷的妖物乱窜,陈遇白冷峻的面容却没有一丝波动,事实上,他自始至终连个正眼都没给这满坑满谷的魑魅魍魉。越过寒潭,他缓缓向潭边蓍草地走去,黑色冰绸长袍缓缓拂过地面,刚成妖几十年的青草精吓得现了原形,来不及躲开那冰冷的黑色,青翠的身体瞬时枯萎。

    妖气弥漫的阴森谷底,年轻的国师轻袍缓带徐徐而行,三丈以内,鬼魅绝迹。

    他停在了潭边的蓍草地前。

    细滑柔嫩的蓍草在微风里怯怯的舒展,像小女孩纤细的腰肢,陈遇白静静站了会儿,散尽周身寒气,连眉目都舒展了几分,才缓缓的弯腰去捧摘。

    蓍草是上古天神遗落凡间的物种之一,用于占卜可使得卦辞格外精准,但是蓍草生长不易,又多有灵性,寻常人的浊气触之即死,世间存活的已是极少,此地这片蓍草吸食寒潭的阴寒之气,已修得精魄,更是难得一见的极品。

    小心的将蓍草收进丝囊,陈遇白提气纵身,在峭壁上几个起落,眨眼间便翻上了山顶。

    此时月牙刚刚爬上来,羞涩朦胧的悬在半空里,陈遇白在月下崖顶站定,比溶溶月光更近的是一盏孔明灯,在夜风里无声无息的向山顶飘近。恐人间烟火污了蓍草的灵气,他挥袖弹指,那盏灯“嗤”的灭了火跌下来,落他脚边。

    借着清冷月光,灯壁上寥寥几笔绘就的女子容貌令年轻的国师微微皱了皱眉。

    这张呆蠢的团子脸,有点眼熟。

    他轻轻一挥袖,那灯无风自动在地上滚了几圈,让他轻易将六面灯壁看了个全。

    原来是一个呆蠢女人嫁进一户人家,闹的一家人不得安生,阖家刀剑相向,女子被休弃,心情如从云端跌落地上,哭着骑着马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的那面画被他击下时破了一个洞,只见马上一个人背着似乎是行囊,大概行囊破了,身后东西掉了一路。

    最后那两句诗真是将这呆蠢女子的凄惨一生解释的淋漓尽致了:自来自去的除了她还有梁上燕,相亲相近的只有水中鸥没有她。

    陈遇白扯了扯嘴角,心情没来由的一阵愉悦。

    **

第四章

    **

    簪发礼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虽然是养女,不必像嫡女一般办的隆重,但镇南王府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子,纪霆特意拨了一个管事协助王妃办簪发礼,连艳阳公主都似乎放下了前些日子的不快,特意入宫去求了旨,竟然请动了皇后娘娘来当簪发礼的主宾。

    顿时府中谁也不敢再小瞧那小孤女,人人郑重相待。

    王妃哪里知道艳阳公主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只以为这是冰释前嫌了呢,几日都高兴不已。到了正日,王妃一大清早就去了嫏环轩,亲自给小离梳妆打扮。

    镇南王妃出自暗夜谷的南蝶门,那南蝶门以善治盔甲闻名天下,针线自然也超凡,纪小离今日穿的这身礼服便是王妃亲手裁制:月黄罗裙柔美又端庄,裙摆上绣着大片大片的萱草枝蔓,那丝线是特制的,随光线变幻摇曳不定,竟像是真的一般。小丫头雪肌乌发,柔嫩的黄色衣衫衬的她眸如秋水,唇若施朱。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晨光初染的天色里,一身清爽的女孩子亭亭玉立的站在妆台前,真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感。

    当初抱她回来时还没有一个枕头大呢,王妃望着晨光里眉目鲜妍的女孩子,不禁泪盈于睫。

    “小离,来!”王妃拭了拭眼角,从袖中拿出了一支累丝镶宝金凤钗。那上头鲜红如鸽血的宝石足有龙眼那么大,嵌在凤僧上,精致华丽,一看就不是民间凡品。

    纪小离眼睛都直了——那颗宝石流光溢彩,是几百年的东西,定然已有灵性,若是掰下来敲碎了炼丹该多妙!

    王妃见她盯着那只钗目露欣喜,心中轻轻一叹,语气更是温柔:“原本这支钗是我准备给你簪发礼上用的,可今日的主宾是皇后娘娘,盘发的碧玉簪公主娘娘一早准备好了。如此,这钗你收着吧,这是当初抱你回来时在你襁褓中发现的,大约是你的娘亲留给你的……今日你成年,她若有知,必定为你高兴。”

    听说是生母留下的,小离恋恋不舍的从那块宝石上收回了跃跃欲试的目光,惋惜的叹了口气。

    大约……是不能挖下来炼丹了。

    “来,母亲给你戴上,以后这支钗就是你的了,你要好好保管,这是你娘亲特意留给你的嫁妆。”王妃将钗小心翼翼的簪入她的发髻中。

    拉着小姑娘看了半晌,王妃由衷的赞了一句:“真好看!我们小离啊,不调皮闯祸的时候真是个漂亮姑娘!”

    纪小离眨巴着眼睛很老实的说:“那……只有睡觉的时候漂亮了。”

    王妃一愣,随即嗔怪的拍了她一下。王妃陪嫁的倩姨“噗嗤”笑出声来,打趣说:“小姐睡觉的时候可也不老实,一张床一个人霸着还不够,就我陪夜的时候,睡着睡着掉下床的次数可就不少了!”

    一屋子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掩嘴笑,小离笑眯眯的抓抓刘海。

    **

    天光放亮,镇南王府中门大开,来贺的宾客亲朋陆续到了。辰时刚到外头就响起一阵喧哗声,是皇后娘娘的车驾到了。

    当今的皇后娘娘是皇帝生母慈孝皇太后的娘家侄女,两人同出自大夜最尊贵的家族之一,宋家。艳阳公主是慈孝皇太后的长女,皇后娘娘是她嫡亲的嫂嫂。因此镇南王妃与一众命妇都跪迎皇后,艳阳却迎了出去,刚福了福身就叫皇后娘娘伸手扶住了。

    艳阳笑吟吟的扶了皇后,“皇后嫂嫂来的可真是及时!”

    “镇南王府的小姐办簪发礼,本宫岂敢来迟呢?”皇后和气的命贵妇们免礼起身,一面打趣着自家小姑子。

    艳阳公主掩袖一笑,对一旁镇南王妃说道:“姐姐,既然主宾到了,咱们就开始吧?”

    镇南王妃柔声说好,命人去后面请小姐出来行礼。

    纪小离出来时由倩姨扶着,倒也算莲步轻移、身姿如柳,那嫩黄色裙衫衬着乌发雪颜,向皇后娘娘下跪行礼的姿态也是娴雅恭敬,观礼的各家夫人们都有些吃惊:以往听说镇南王府这位养女荒诞无礼,今日亲眼所见,明明是个端庄淑女呀!

    家中有适龄婚配子侄的,俱都目露心动之色。

    艳阳公主得意的向镇南王妃使了一个眼神,王妃也是笑吟吟的一脸喜色。

    那厢皇后娘娘已经为小离簪上了碧玉簪,说了几句“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示意宫人将地上的女孩子扶起来——该献女工了。

    女孩子簪了发就是待嫁的大姑娘了,按照风俗该献一个自己做的女工活计。王妃早为小离准备好了一个绣着玉兰花的香囊,千叮咛万嘱咐的收在了她袖中。

    小离伸手一掏拿了出来,宫人呈到了皇后娘娘面前。

    皇后娘娘满面笑容的拿起那香囊,看了一眼香囊上的花纹,轻轻“咦?”了一声:“这是……你绣的?”保养得宜的修长手指抚在那祥云花纹上,感觉到指下的异样,又问:“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小离抬头一看,惊讶的“呀”了一声,匆忙又去翻袖子,掏出一个玉兰花的香囊,很抱歉的说:“不对不对!我拿错了,应该是这个才对!”

    皇后笑了,拿着那个金线绣着祥云图案的黑色香囊,和颜悦色的向小离招招手:“来,起身到本宫面前来——这个香囊,是你的?”

    纪小离老实的点头答道:“是我五岁的时候国师大人给的,吩咐我十年之后打开。”

    她昨晚就缠着王妃娘娘要这个香囊,王妃娘娘被她缠的没法子,只好取出来给了她,命她贴身的大丫鬟给她收好了。小离明明记得是收在梳妆台上的奁盒里,可怎么会跑到她的衣袖里去呢?

    “你五岁的时候……那就是先国师大人了。”皇后娘娘若有所思的说,亲手将那香囊递到她手里,笑吟吟的:“本宫对先国师大人敬仰追忆多年,今日有缘得遇他的遗物,极想一见。”

    纪小离没看到艳阳公主皱眉制止的眼色,爽快又大方的表示没问题,给你见一见好了!

    她扒开那香囊,里头只有一张纸。

    老国师的亲笔书,如行云流水、苍劲有力:“桃李。”

    皇后娘娘将那张泛了黄的白绢纸拿在手里,沉吟了片刻,忽笑起来,扬着那纸对众人说:“上京城东桃李花,十年始得满枝红。先国师大人真是用心良苦。这丫头真是个有福的,不仅有本宫为她簪发,连先国师大人都对她青眼有加,收入门下了呢!”

    众贵妇都摸不清头脑,稀里糊涂的就附和着贺喜。艳阳公主有些明白过来,却不是很满意:“先国师已驾鹤仙去,小离如何拜入他门下?况且一个女孩子,拜师做什么?”

    赶紧让她嫁人滚出镇南王府才是正事!

    “不打紧,我们国师大人承教于先国师,也是修为深厚。”皇后笑着说。

    艳阳公主没想到这一茬,她仲愣间,镇南王妃已跪下温言向皇后求道:“皇后娘娘,臣妾听闻国师大人年少有为,如今不过弱冠,小离这已簪发的年纪,去国师府拜师实在不妥……还请娘娘三思。”

    “王妃,”皇后娘娘笑的温婉,“这也不是本宫的意思。这样吧,小离,本宫问你:你愿不愿意去国师府拜师修道?”

    王妃心中一紧,还未来得及抬头给养女使眼色,已经听到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开开心心的答道:“去的去的我去的!”

    皇后娘娘含笑点了点头。

    镇南王妃跪在地上,神情不知如何是好。

    艳阳公主半疑半怒,脸色也是不妙。

    满屋子的贵妇都面面相觑,想从对方眼神里看出这里到底唱的是哪出。

    只有纪小离高高兴兴的站在当地,一脸兴奋,仿佛明日就能成仙飞升。

    **

    野丫头要去国师府拜师修道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镇南王府。

    纪北第一个找上门来,当晚就冲进嫏环轩跳脚大叫:“纪小离!给小爷出来!”

    纪小离那会儿正在指挥她的丫鬟收拾她的丹炉和药罐,一听纪北声音那么愤怒,忙说:“你们在这儿守好了我的东西,我出去挡住他,可不能让他进来!”纪北每次一生气就威胁要砸了她的丹药炉子。

    果然她跑出去,纪北正怒气冲冲的要往里头来,小离连忙张着双手拦在门口:“你不许进去砸我的炉子!”

    纪北伸手戳戳戳用力的戳她脑门:“小爷现在直想砸了你的脑袋!”

    纪小离大惊失色。

    小丫头吓的眼睛滚圆的样子着实可爱,纪北气消了一半,恨铁不成钢的在她头发上抓了一把,恨恨的说:“皇后娘娘问你愿不愿意去,你居然答愿意!你知不知道国师府是什么地方?!当今的国师大人又是个什么人物?!”

    “涟漪说他是‘谪仙一般的人物’。”纪小离回想芍药精提供的八卦,“‘长相俊俏不似人间儿郎’。”

    纪北腮帮子都要被酸倒了,并且恨的更厉害了:“这个叫涟漪的是哪个院的丫头?!”

    “不是丫头,是公主娘娘院中那株芍药……过了今夜子时她就历劫成妖了,先取个名字庆祝一下。”

    纪北气歪了嘴,气势汹汹的转身就走。身影到了门口时顿了顿,“一会儿会有人给你送对战鸽过来……听说国师大人孤傲清冷,对人很是……你扛不住就用战鸽传信回来,我立刻去接你。”

    小离一听有鸟收,笑眯眯的点头说好啊。

    纪北回头看看她无忧无虑的笑容,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那对战鸽是二哥训的,他……很不高兴。”

    **

    很不高兴的人此刻正在晚晴院陪他亲娘用膳。

    艳阳公主亲手将那盘凤月仔鸡摆到他面前,殷勤劝道:“上回在南华院你说这道菜不错,娘命人特意去问了做法,你尝尝!”

    纪西脸上没什么表情,循规蹈矩的用着膳,却始终不碰那盘子仔鸡。

    艳阳赔了这么久小心,儿子还不领情,她冷了脸“啪”的放下筷子:“你这摆脸色给谁看呢?!”

    纪西也放下了筷子,抬头看着母亲:“娘这特意讨好又是为了什么呢?”

    艳阳被噎住了。

    她这三个儿子,纪东沉稳纪北鲁莽,偏偏这个纪西不知道像谁,看着话不多却句句厉害,每每争辩艳阳都不是对手,只好索性直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那野丫头要去国师府了,我这不是怕你心里难受么——我是你亲娘啊!”

    纪西淡淡的:“既然是亲娘,既然知道我所想,娘宁愿儿子心里难受也不肯成全么?”

    “皇后摆明是铁了心要把野丫头送去国师府,背后指使的不是皇帝就是太后,本宫能怎么办?”艳阳柳眉倒竖,“而且你趁早断了念头吧!那种野丫头,休想做本宫的儿媳妇!”

    艳阳公主人如其名,生气的时候犹如烈日炎炎,令人望之生畏。可她那儿怒的胸膛起伏,纪西却又拿起了筷子,悠悠然的吃了几口,缓声说:“没有南华院做的好吃。”

    艳阳公主气了个绝倒。

    今日摆了这一桌特意叫他来一同用膳,就是想把话说开劝他趁早断了念头的——长子的婚事已有眉目,纪北虽然顽劣但对纪霆的话言听计从,只有这个二儿子心计颇深,她最担忧头疼。

    “你……你这个……”艳阳咬牙切齿的要教训他一顿,却听外面忽然一阵丫鬟婆子的惊呼声。

    “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艳阳不悦的大吼。

    齐嬷嬷从外面急步进来回禀:“是三少爷……不知道为什么,把窗台下那株‘金玉交辉’给拔了……”

    那“金玉交辉”的芍药是艳阳生辰时皇帝赏的,特意从国师府移来的名贵品种,好不容易养活了还没赏过,这就给糟蹋了!

    艳阳一听一口气没上来,胸口疼的直拍,纤纤玉指指着纹丝不动的纪西直骂:“你们这些小冤家!气不死我不算完!”

    **

第五章

    **

    其他人的心思如何复杂纠结都好,纪小离可管不着,宫里传来的旨意,眼看去国师府拜师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她的情绪也一日高过一日,整天在院里忙活打点。

    最要紧的自然是她那些宝贝丹炉药鼎;那张刀枪不入、火烧自灭的乌木桌子也得带上;还有那玄铁精制的锯子、金刚石镶嵌的钉锤……她亲自盯着丫鬟一样一样收齐了装好。

    至于衣裳首饰这些,一挥手就让丫鬟收拾了,少不得她的王妃娘娘操心,列单核对,又堂了不少。

    可出发去国师府的那天,国师府的大门都没见着,浩浩荡荡的五大车行李全都被留在了十里雪琼花林之外。

    纵使送她来的是刚从南国打了胜仗回来的纪南纪小将军,来迎她的国师府老管家依然不假辞色,将国师的话传达的清清楚楚:即是来拜师修道的,入了国师府的门就要守国师大人的规矩,这些俗物不必带进去。

    纪小离极为舍不得她的宝贝,千叮咛万嘱咐送她来的纪南和纪西好好安置她的宝贝回原处。纪南笑着答应,纪西却对国师的下马威极为担心,格外叮嘱小离:“十日后就是休沐的日子,我一早就会来接你。无论这十日如何都得忍着,在外不比在家里,不许胡闹、不许闯祸。有什么事就遣战鸽送信回来,无论何时我一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听明白了吗?”

    他语气那样慎重,近乎承诺,可纪小离一颗心已飞入国师府内,敷衍又兴高采烈的点头,转身毫不留恋的跟着老管家走了。

    她骑着她的小红马,不肯坐马车,老管家拿她没办法,只得解了一匹马骑上,在旁陪护。

    国师府果真人杰地灵,那十里雪琼林里不少是已成了精魅的,小离一路行去,只听她们叽叽喳喳旁若无人的议论:“哎哟她真的来了!真是人傻胆大啊!”

    “国师大人昨个儿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那么生气,这会儿估计已经在磨刀了。”

    “切~磨刀做什么呀!我们国师大人挥挥袖子就能把她拍的粉身碎骨!”

    “哎呀死了可别埋在我这儿,吸了这种蠢笨肥料我成妖得晚几十年!”

    纪小离听着……似乎是在说她?

    国师大人要杀她?!

    “那个……”她扭头问一旁认真骑马的管家大叔,“能问一个问题吗?”

    管家大叔转过脸来和气的点点头:“小姐请问。”

    “国师大人在府里等我吗?”

    “是。”

    “他是高兴的在等我、还是不高兴的在等我?”

    小心翼翼的试探。

    管家大叔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小的做奴才的,不敢妄自揣度大人心意。”

    套不出话,纪小离忧愁的眨巴着眼睛。

    忽然不远处的一株雪琼花精兴高采烈的大声吆喝:“哎呀她真的骑马进来啦!国师大人算无遗策!她就快踏入无琼阵啦!你们快来看啊!”

    “那个……”纪小离害怕的问:“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小姐……请问。”

    “无琼阵就在前面?”

    管家大叔惊的歪了歪身子,坐正后惊慌着一张老脸看着一脸稚气的小少女:“小姐识得无琼阵?!”

    其实他们此刻已经踏进无琼阵了。

    那是通往国师府的路上无数大小八卦阵的第一个,无人指引又不懂破阵之术的话,被困在阵中就永远走不出这十里雪琼林。

    通常国师府来客都是他架马车去迎接,自然无此困扰,但今天来之前年轻的国师面罩寒冰的知会他:若那位“十年桃李”不愿乘车,随之任之。

    管家大叔一路都在思考国师大人的指示是为什么,原来是因为这看似……的小少女,懂得阵法之术啊。

    懂得阵法之术的小少女诚恳的摇摇头。

    指指路旁的雪琼树,小少女诚恳的说:“是她们说的。”

    管家大叔又是一惊,差点摔下马去。

    “她们还说国师大人很生气……国师大人为什么生气?是不是因为嫉妒我的慧根?”

    她苦苦思索良久,她与国师大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唯一的交集是老国师大人的青眼。

    所以国师大人一定是因为自己苦苦修炼却不得要领,她却天赋异禀就快得道成仙,所以才对她羡慕嫉妒恨。

    管家大叔这回终于彻底摔下了马。

    **

    摔了马的管家大叔闪了老腰,灰头土脸的爬上了马车,小离忧愁又善心的照顾着他,坐在马车上平平安安的通过了无琼阵。

    一入府管家大叔就被抬走了,纪小离由一个□岁的圆脸童子引到正厅,大夜尊贵无双的国师大人正在那里等她。

    这个地方她小时候来过一回,还记得大门外那两只百年的石狮子很沉默,通往正厅的路两旁的参天大树却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可是时隔十年,怎么这里变得这么安静了呢?

    纪小离跟着仆人往里走,背上有点凉。

    离万千堂还有十步距离时童子就止住了脚步,恭敬的请纪小离自己进去。

    小离咽了口口水,一只手按着腰间百宝锦囊,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宽阔高朗的堂屋安静的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沙沙的,听得她起鸡皮疙瘩。

    “国……国师大人……”她壮着胆子叫了一声。

    陈遇白其实就站在轩窗边,在等她的狗眼转一圈看到他,被她这平地一声雷吼的嘴角抽搐,他不悦的轻轻一拂袖,掀起的风将那猫着腰满身戒备的人掀了个跟斗。

    纪小离正浑身戒备,忽然涌起一阵强劲阴风,她在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之前,果断的把手里抓着的霹雳弹扔了出去。

    红色的霹雳弹滚在地上,一声闷响,没有炸开——这是常有的事儿,她做的霹雳弹十个有七个是哑弹,剩下三个能炸响的杀伤力也有限。

    不过哑弹也有哑弹的威力——大团的红色烟雾涌出来,迅速的弥漫了整间屋子。

    纪小离扔完翻身就逃,连滚带爬的逃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捂着胸口正大口喘气,忽然眼前一花,一个黑色人影一闪而过,带着比她见过的最厉害的妖魅还要强烈汹涌的杀气停在她十步开外。

    这就是陈遇白与纪小离的第二次相见:心情很不好的一天,昨日在宫中皇帝和颜悦色的逼他收下这个见鬼的弟子。他知道这是他的劫数,也做好了准备去应劫,可是劫数比十年前更加令他难以忍受了,连个照面都没打,就逼的他屏气掠出了万千堂!

    平日里安静无声的万千堂红雾缭绕,永远徐徐缓行的国师大人直接从门里飞了出来,守在门外的仆人们都用“朝闻此、夕可死”的震惊表情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身连月光都不敢沾染其上的黑色冰绸衣衫无风自动,来自幽冥九层一般的冰冷声音已经带了杀意:“纪、小、离!”

    被点了名的小少女刚一抬头,黑色身影已然逼近,那股杀意割的她小脸生疼,小少女保命要紧,迫不得已又是一枚霹雳弹,掏出来就往他脸上招呼。

    陈遇白不可能让她得手两次,挥袖一掠,拖着红色烟雾尾巴的霹雳弹毫不犹豫的改了方向,一头扎进正伸长树冠看热闹的千年槐树精怀里。

    纪小离耳边听着槐树精惊慌失措的惨叫,那黑色身影带着杀气已在眼前,带着冰凉冷意的黑色冰绸都已抚在她脖子上了,她怕极了,豁出去了不退反进,咬着牙往前用力一撞。

    少女光洁的额头“砰”的磕在了来人的下巴上。

    只听一声闷哼,大夜清贵如同姣姣明月的国师大人……僵着他清俊无双的脸,蹬蹬蹬后退了三步。

    一旁原本欢快围观的仆人们,这时吓的个个跪倒在地,一时“噗通”声不绝于耳。

    只有纪小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捂着额头泪眼汪汪的站在原地。

    她这才有机会看清楚眼前的人。

    那个传闻中谪仙一般的尊贵人物是个年轻的男子,一身黑衣此时有些凌乱,但衣袂无风自动,飘逸如仙。他长的……纪小离看着他的脸,蓦地睁大了眼睛:他长的好漂亮啊!

    纪家四位少爷都是英俊的,但眼前的年轻男子黑衣乌发、浓墨眸色,衬的那象牙白的肌肤质地很像她最喜欢的白玉小斧头!

    真漂亮啊!下巴上渐渐泛起的青肿与嘴角隐约的血迹都是炼丹时她最喜欢的颜色啊!

    “国师……大人?”十五岁的小少女一脸高兴,“国师大人安好!”她按着来时家中的教诲向他请安,看他神色那么差,又着意恭维他:“国师大人您长得真好看啊!”

    跪在地上的仆人们……默默的将脸贴地,一个个簌簌发抖。

    陈遇白的衣衫已经被勃发的怒意激荡的如在烈烈风中了,紧抿着唇,看着那张痴蠢的脸,他心中激烈的抗争着。

    她的命数与自己息息相关,天命不可改,他不能亲自动手杀她,有违天意必遭天谴。但是、但是现在这般……比遭天谴又好到哪里去了?!

    咽下一口血沫,陈遇白极力恢复冷静。

    被她那一下撞破的舌头很疼,他说话都有些僵:“把、她、带、下、去!”

    抖的如同风中落叶的仆人们飞快的爬起来将一脸梦幻的纪小离拖了下去。

    一时之间万千堂又恢复了安静,只是厅中烟雾弥漫、怪味刺鼻;厅外绿意盎然的槐树染了半身的红色,耷拉了一片树冠;如清风明月一般清贵了二十年的国师大人站在一片狼藉里,一身凌乱,那张以玉石一般清冷无表情而风靡大夜万千闺中少女的俊脸上,杀意与怒意激烈的如同万马奔腾。

    **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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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小离被仆人们几乎是抬着的拖到了拨给她住的筑星小院。

    她一路都在提问,可是国师府的仆人训练有素,连哼唧一声回答她的都没有。

    最后还是那个圆脸童子惊魂未定的对她说了几句话:“姑娘委实……太大胆了些……这两日待在这里别出去了吧!我会一日三餐送吃的来,姑娘您要什么就跟我说,可千万别再……像刚才那样了!”

    纪小离看他那一脸胆战心惊,缩了缩手,愁眉苦脸的闭上了嘴巴。

    待小院只有她一个人,她摸进屋里找了纸笔。没一会儿,一只灰色战鸽扑棱着翅膀矫健的飞出了小院,在国师府上方的天空里划出了半道漂亮的身影——圆脸小童一手捏着弹弓一手拎着翅膀受了伤的鸽子跑进观星楼。

    窗边榻上冷眉冷眼的年轻男人嘴角已微微肿起了,脸色冷的像冰。

    接过小童从鸽腿上取下的铜环,捻在指间,他冷笑不已。

    圆脸小童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崇拜:“大人料事如神!她果然送信回镇南王府——这种战鸽是纪家军惯用的,这只还是特特训练过的,矫健不凡,可飞百里!”

    陈遇白低声嘲讽的一笑,牵动了嘴里的伤,疼的抿了抿唇。指间的铜环已被他捏扁,他冷然吩咐小童:“去把她带过来。”

    圆脸童子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就将一脸戒备的纪小离带了进来。

    看她手还敢往腰间的锦囊上摸,陈遇白怒极,弹指一道指风打在她手上,纪小离被他打的跳起来,手已经伸入袋中,却听一声冷喝:“你敢掏出来,我就把它塞进你嘴里!”

    纤软的小手迟疑的顿在锦囊中,人泪眼汪汪的朝着冷眉冷眼的他看。

    陈遇白目光闪了闪,转开了眸子,顿了顿冷声问:“纪小离,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拜……拜师……皇后娘娘说,我是先国师大人收的弟子,先国师大人不在了,只好拜入国师大人门下。”

    “……只好?”

    “不不不,不是只好,是……只能?”纪小离生怕惹怒了他,越怕越语无伦次。

    陈遇白不耐的打断她,将那枚铜环“叮”一声扔到她脚边。纪小离捡起,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惊恐交加。

    “拿出来,念。”国师大人冷声吩咐。

    纪小离小心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将纸条从扁扁的铜管里抽出来,展开了磕磕巴巴的念:“我、我……嗯,我在……这里很好,吃得好、吃的……很好,嗯,请勿忧心……小离敬上。”

    她念的那样用力认真,陈遇白的脸却更黑了,忍不住走过去捏起那张纸条冷声问她:“你当我不识字?!”

    白纸黑字写着“国师大人好可怕,快来接我回家!”,她居然敢当着他面胡诌!

    小少女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表情变得凄风苦雨:“你认识字啊……那你为什么还要叫我念?”

    还以为他不识字可以糊弄过去呢,她满脸的惋惜。

    被当做白丁的国师大人显然心情更糟糕了,纪小离脑袋飞快的转,忽然从他手里抢下那纸条,塞进嘴里嚼都不嚼直着脖子咽了下去。

    没了罪证,总是能罚的轻一些的吧?她想。

    陈遇白一愣,随即冷冷一笑,“你喜欢吃是么?”

    纪小离紧紧闭着嘴巴。

    “小天,把那只鸽子送后厨,烤了给她今晚加菜。”陈遇白看着她瞬时惊恐的神色,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纪小离听着都快哭了,苦苦相劝:“迁怒杀生有违天命,你会遭劫数的!”

    陈遇白看了她一眼,阴测测的说:“大劫已至,无妨再多这一劫。”

    纪小离当然没听懂,只见他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冷。

    **

    纪小离回到铸星小院,抱着剩下的那只战鸽,流下了凄楚的泪水。

    到了晚上,送来的菜色里果然有烤乳鸽!

    纪西悉心训练的战鸽价值万金,被烤的金黄喷香,哀怨的缩在碧绿荷叶里,叫人见之……垂涎欲滴。

    纪小离流着眼泪把它藏了起来,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她捧着它去花园里安葬。

    国师府的后花园足有镇南王府的两座大,格局大气瑰丽,奇花异草遍地都是。

    可惜一个开口说话的都没有。

    纪小离捧着隔夜的烤乳鸽转了一圈,选定了一株看起来很美的绿芙,在底下挖了个坑把鸽子埋了。

    她哼哧哼哧挖坑的时候陈遇白就在远处的高楼上,黑色冰绸临风微展,确实俊逸不似人间儿郎。

    他身旁除了童子小天还站着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身着繁复华丽的月白色衣袍,一双微挑的凤眼仿佛盛了万千桃花般,看人一眼都能将人看酥了去;另一个看上去年纪更小,一身锦衣用金线绣了张牙舞爪的四脚蟠龙,可是那般嚣张华丽的衣饰却丝毫没有盖过那张脸,若说月白色衣袍那位英俊挺拔,这位的皮相已经俊美的只能用“男生女相”来形容了。

    能与大夜国师并肩站着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辈,那两位都是大夜王朝的皇子,一个行二一个行六。二皇子慕容岩与陈遇白并列上京城春闺少女梦中情人榜的第一,陈遇白以谪仙般的冷然动人,他却是少女们沉醉其中的温柔春风。

    那六皇子慕容宋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嫡子,尊贵非常,从小与二皇子颇为亲厚,整天跟着二皇子屁股后头转,今日也是跟来国师府的。

    国师与二哥都一动不动看着底下花园里的小少女,慕容宋也看了一会儿,不解的问:“那个是谁啊?怎么跑那儿去了?”

    国师府的花园到处是什么什么阵,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误闯了一处,那些起先看着赏心悦目的花草像活的似得往他脚上缠,他两条腿爬满了树藤,怎么砍也砍不完,最后还是二哥来把他救出去的,从此后他来国师府再也没敢进过花园。

    二皇子看了眼冷着脸的陈遇白,微笑着替他回答道:“那是镇南王府的小姐,国师大人新收的高足。”

    “哦哦哦就是她啊!”皇后娘娘特意出宫为镇南王府的养女簪发,慕容宋知道,而且:“那就是臭老虎的妹妹啊!快把她放出来!让我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纪南在暗夜谷承袭白虎令时慕容宋也在,两人交情匪浅。

    二皇子但笑不语,陈遇白冷冷道:“是她自己走进去的,她自己走出来。”

    慕容宋吃惊:“她怎么可能走得出来?你那些妖树妖花会缠死她的!”

    “皇上不是赞她‘名门毓秀、天资聪颖、可堪光耀’么?”陈遇白冷笑不已,“她当然走得出来。”

    皇帝逼迫国师大人收徒的事情慕容宋是知道的,还听说国师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十分不情愿,可是没想到——“你要杀她?”慕容宋不敢置信,“她是镇南王的养女!纪南刚刚得胜还朝,纪东也在外打仗,这个时候你胆敢杀镇南王府的养女?!”

    陈遇白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六皇子慎言。是她自己误闯阵法,死伤理应自负。镇南王府若是问罪,两位皇子亲眼所见,当为我作证。”

    好残暴!慕容宋心里大叫,居然特意邀请他们来围观少女之死,还要他们作证!

    太可怕了!

    慕容宋兴奋的转头扒着栏杆,聚精会神、一眼不眨的等着看那小少女被树藤缠死。

    含泪埋了鸽子的纪小离这时已经站起来往外走了,藤蔓也果然绊住了她,她尖叫的声音隔了那么远,高楼上的三个男子都听见了。

    纪小离在叫:“哇!会动的!好棒!”

    她还以为这园子里没有修成精魅的呢!

    那些藤蔓的宿主是一棵两百多年的绿萝,正泪流满面的把脸埋在土里——没脸见人了。

    要知道国师大人的阵法精妙、举世无双,作为被国师大人挑中了布阵的它,一向是这周围十丈内最高傲的,每当擅闯的人在它的藤蔓下尖叫颤抖,它都多么的自豪啊!

    它总在那些恐惧的尖叫声里高贵冷艳的轻笑:愚蠢的人类啊!

    可是这个看上去细皮嫩肉的小少女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到底在兴奋个什么劲啊!

    这是阵法啊走不出去要死在这里的啊!

    它是通灵性的树精啊这个愚蠢的人类!

    纪小离被两腿爬上来的树藤痒的直笑,饶有兴趣的蹲下来扯了其中一根藤,顺藤摸瓜的用力揪了一下,想看看到底有多长。绿萝顿时被揪的发怒了,不管她是什么毛病,缠住了她的藤蔓用力一勒——藤蔓粗糙且有细小荆棘,缠在她脚踝处的勒破了她的皮肉,一点点的血珠从伤口渗了出来。

    血迹所沾只出,油绿粗壮的藤蔓立刻枯萎,灰败的颜色从那一处飞快的蔓延,如同一瞬寒冬般,方才绿油油缠着她的藤蔓一眨眼间变成了一团枯枝,两丈外的宿主绿萝都没能逃得了,尖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着脸朝下的姿势枯死在了地底下。

    纪小离奇怪的踢了踢脚,枯枝簌簌掉落,她郁闷的松了手,完全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高楼上三个男人,眼睁睁的看着小少女须臾之间解了国师府最凶险的几大阵法之一,大摇大摆的走出了花园。

    二皇子但笑不语,慕容宋张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陈遇白……国师大人的脸色之阴冷,如同山雨欲来。

    “阿宋,我们走了。”慕容岩忍着笑意招呼他家六弟。

    回宫的路上慕容宋不时回头张望,颇有些忧心忡忡的问:“真的不去把臭老虎的妹妹带走吗?陈遇白可是真敢杀了她的!”

    “嗯他敢。”慕容岩表示了充分的肯定。

    “不过,他也得杀得了才行。”二皇子殿下的笑容实在有些……幸灾乐祸。

    他们刚出国师府,纪南已等在十里长道的尽头,一见他们出来立刻驱马上前,“怎么样?见到她了吗?”

    慕容宋刚要大惊小怪的张嘴,被他家二哥看了一眼,生生转了口风:“见到啦!她在花园里玩儿呢!”

    还差一点把小命给玩没了。

    纪南一听小离过得如此逍遥自在,顿时放心了。慕容宋却想起传闻来,笑嘻嘻的问纪南:“哎臭老虎,你是真要娶那丫头吗?你喜欢……那样的啊?”

    纪南被问的一愣,支支吾吾的,感觉到二皇子看了他一眼,他被看的更不自在了,转头四顾转移话题:“哎?这里是怎么回事?前几日我来时还全是花树呢!”

    慕容宋可不能让他逃了去,正又要追击打趣,却听一向温柔如十里桃花的二皇子殿下声有冷意:“听说是太过饶舌,被国师大人下令全毁了。”

    正津津有味八卦的慕容宋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巴。

    **

第七章

    **

    那十里雪琼花林确实是陈遇白下令毁的,却压根不是为了什么花妖饶舌——国师大人才不在意这些。

    是那日坠了马的老管家,才躺了几日就撑着起来,扶着老腰在那雪琼花林里转悠了一天,想听听到底是哪棵树竟然会说话?

    回去后他的腰伤自然不好。陈遇白第二日就命人把花树全移走了。

    老管家自小看大的孩子,如何不知其心地?可他留着这条命就是为了看护这个小主子,眼看小主子命里的劫数已来了,他如何还躺得住呢?

    想起那个白白嫩嫩、怪力乱神的的小姑娘,老管家头疼的叹了口气:“小天,扶我一把,我们去观星楼一趟。”

    观星楼里,国师大人既不在推演星宿也不在临窗作画,而是站在那高台之上,嘴角带着冷然笑意,遥遥望着底下花园里团团转的少女。

    那少女当然是纪小离。

    过两日就是她休沐的日子,家里会来接她,她打定主意回去了就不会再来这个鬼地方,所以特意来与枉送性命的战鸽道别。

    穿过花园,上次亲昵缠着她脚踝玩的那种草没有再出来,原本绿油油的草地上光秃秃的摆着几块大石头。

    她当然没有多想。

    可是来时明明一目了然的路,回去时怎么走不出去了?她都走了一个多时辰了,面前还是这几块大石头,最后她竟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株埋烤战鸽的绿芙旁。

    纪小离走的又累又害怕,蹲在地上缩着肩膀揉眼睛。

    远处高楼上的人看着这一幕,觉得此刻的风真是吹得人通体惬意啊!

    不是须臾间就能破解阵法的么?怎么草木换了石头就不行了?

    霹雳弹不是很厉害么?拿出来把石头都染成红色的好了!

    呵呵!

    他没忍住那声嗤笑。花园如此安静,纪小离又是高度警戒之中,听的清清楚楚,急忙抬起头凄惶的四处张望,一眼就看见了那风中衣袂飘飘的人。

    她跳起来挥手:“国师大人!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救我!我走不出去了呜呜呜!”

    黑色的冰绸迎风温柔的拂动,人却一动不动。

    纪小离喊的嗓子都哑了,忽然明白过来:他就是要困死她呀!

    他嫉妒她的慧根!要杀了她!

    恶从胆边生,小离咽了口口水,勇敢的大声冲他喊:“我爹爹是大将军!我有四个哥哥!他们会打死你的!还有公主娘娘!她会来……骂死你!我母亲会拿针插在你身上!全身都插上!”

    害怕吗?!

    害怕了吧!

    一点反应都不给。

    纪小离害怕了:“呜呜呜你放我出去吧!我修成了神仙以后,保佑你也早点成仙!”她哀求并且利诱。

    高楼上负手而立的黑衣年轻男子,冷笑中都已经带着一丝玩味了。

    老管家由小天扶着气喘吁吁的登上高台,顺着国师大人的目光,他看到了镇南王府那位姑娘,正在三生石阵法中仰着头满脸惶恐。

    老人家心头叹了口气,这时却不敢替她求情。

    一老一少两仆安静的垂着手站在一旁。

    底下纪小离已经快哭了:“放我出去吧……我、我要出恭!”

    生性清洁的国师大人眉尾一跳。

    “……你敢!”

    清冷淡漠的男声从风中传来,纪小离终于得到了他的回应,立刻抓着不放:“我出恭很臭的!我这里又是上风口,一定会吹到你那里去的!”

    小丫头声音黄鹂似地,清亮脆糯,说出的话好像格外真切似地,那臭味仿佛都已经扑面而来了。陈遇白今天本来就没打算杀她,黑了脸一挥手,小天立刻蹦蹦跳跳的下楼去救人。

    “你要是敢在他来之前……忍不住,我就把你丢到恭桶里去!”最后一句已经是咬牙切齿的了。

    “不、不会的!”纪小离只求生还,怯生生的安慰他:“就算……忍不住了,我会自己把它埋好!保证你不会踩到的!”

    国师大人长吸一口气,又觉得那气吸入肺腑都是臭的,胸口都臭疼了!

    紧咬牙关,他转身就走。

    老管家连忙跟上。

    **

    观星楼临窗有一桌,是国师大人常常临画的地方,窗外对着花园景致,赏心悦目。

    可今天国师大人哪里还能看见花园?一进门就拂袖掀起一阵风,打落了支着窗的竹竿,那窗户“砰”的关上,将那花园景致关在他视线所及以外。

    他沉着脸走到桌边描画,下笔之重,每一笔的墨迹都透过了纸背。

    老管家轻手轻脚的将其他几扇窗都给放了下来。

    他腰伤未愈,动作间难免迟缓。

    “给你送去的膏药没有用吗?”窗边临画的人忽冷冷问了句。

    老管家连忙回身,弯腰俯首,“老奴用了,用了……只是毕竟到了年纪,一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要好全怕是没那么容易。”

    “你那副棺材我还没叫人准备,你要是现在死了,可就不能埋到我师父身边去了。”年轻的国师搁了笔,走到桌前坐下,抬了目光看着他,微微不耐的蹙着眉,“好了,起来吧,有话就说。”

    老管家没起身,反而跪了下去,毕恭毕敬的给他磕了个头。

    “小少爷!”他用了往日称呼,声音直发颤:“当年老国师大人阳寿本该未尽,却早早的就去了,是为的什么?泄露天机尚且折损阳寿至此,您可不能擅改天命啊!镇南王府那位小姐……您可不能杀她啊!”

    老人家哽咽的声音那样凄切,陈遇白的声音却还是淡淡的:“那么你去替我杀了她?”

    老管家一口气正要哭出来,哽住了。

    哽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苦口婆心的劝:“大人何必非要她死呢?就让她在府里太太平平待几年,姑娘家到了岁数总要嫁人的,镇南王府必定会为她安排。”

    “谁会娶她?”冷笑声是那么的不屑。

    “这个……总还是会有人娶的……吧?”老人家犹豫了一下,鼓舞自己坚定语气:“镇南王军中多少少年儿郎,最不济……冲着纪家门楣也会有的……大人放心吧!”

    陈遇白勾着唇角,笑意却一丝一毫都没有蔓延至眼底,老管家知道他不信这话,叹了口气又要再劝,被他竖掌止住:“暂时我还不会杀她。”

    老管家将信将疑。

    国师大人冷冷的目光停在地上一堆枯死的绿萝上,缓声说:“皇上降下圣旨要我收她为徒,我岂可违背?”

    老管家觉得这话比会有人娶那怪力乱神的丫头还不可信。

    国师大人您几时怕过皇帝?

    陈遇白盯着那株查不出任何异样的枯死绿萝,眸色深深,“我倒要看看,除了上天,还有谁、胆敢算计到我的头上!”

    **

    老管家得了暂时不会杀纪小离的保证,暂时松了口气,又去铸星小院叮嘱那位随时被宰的小少女:不要主动招惹国师大人;不要被动招惹国师大人;不要动不动招惹国师大人。

    小少女唯唯诺诺的应承,心里却哭着想明明是他嫉妒她,她才没有招惹他呢!还有两日便是休沐,等她回了家,她再也不来了!

    大概是她心里想的都写在了脸上,第二日国师大人就派人来请她去,一进门就问她:“明日休沐,镇南王府可有人来接你?”

    纪小离骄傲矜持又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国师大人也点了点头,“明日休沐一日。后日一大早,会有人在十里外驾车接你。”

    看着她脸色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不以为然,陈遇白心头一声冷笑,“听说,你拜我为师是想学修仙?”

    “是……本来是。”

    陈遇白低头吹了吹滚烫的茶盏,漫不经心的问道:“神仙都会些什么?”

    说起这个纪小离就精神了:“神仙知天下事!唔,还会飞!能使白骨生肉、起死回生!”她眼睛亮晶晶的,兴奋的说。

    大夜王朝卦术无双的人轻轻扯了扯嘴角,挑眉看着她问:“你想知道什么?”

    纪小离眨巴眨巴眼睛,“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成仙?!”

    国师大人抿了抿唇,默了默,吐出一口气:“换一个。”

    “……那……明天会下雨吗?”脸上写着“你根本就算不出来”的人,“温柔体贴”的换了……一个。

    陈遇白觉得脑袋很疼,太阳穴那里涨的厉害,闭眼压抑了一息的功夫,默念着“大局为重”,他睁开眼平静的告诉她:“第一样先搁着。你说神仙会飞是么?”

    话音刚落,他人已轻飘飘的掠了出去,惊鸿蛟龙一般。黑色冰绸如同夜晚华丽的风,从纪小离眼前拂过。

    她连忙追出去,他已如一只黑色鹰隼般掠上了树,绿意盎然之间黑色身影穿梭自如,那树比万千堂的屋顶还要高,纪小离看他时都不得不仰着脖子。

    国师大人绕着万千堂的高屋大树飞了一圈,落地时姿势华丽惬意,那样好看的一个人,身上的黑色冰绸又鼓满了风,令他看上去果真似从云端下来的仙人一般。

    “如何?”仙人挑着眉语气淡淡的问她。

    纪小离点头不已,“你飞好高哦!”

    仙人哼了一声。

    “可这不是神仙的腾云驾雾啊!这是轻功,我爹爹会、哥哥们也会,纪南飞的比你还高呢!”

    仙人忘了:这位小少女虽然……但她出自大夜国最威武的将军世家,纪家满门男儿从军,在世的白虎令主就有两位,习武之人纵气借力之法,对她来说就像公主娘娘养的那只小白会“汪汪”叫一样自然。

    庭中原本风和日丽的天阴暗了下来,槐树精瑟瑟发抖,树冠无风自动,小离不确定它是忍着笑还是被吓得。

    她为难的看着面前阴沉着脸的国师大人。

    可是陈遇白并没有恼羞成怒,他抿着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这冰海雪原上千万树梨花盛开一般的笑容,令小离眼角一跳,好像记忆深处有画面正如潮水般涌来。可是没等她将那画面想起,陈遇白对她说:“那好,你睁大眼睛看好了。”

    他抬手抵在薄唇上,吹了一个悠扬漂亮的呼哨。

    很快就从万千堂后方的天空掠来一道铁灰色的影,那物飞的极快,几息已到了眼前,稳稳的停在了国师大人手臂上。

    国师大人冷着脸将手臂伸到她面前。

    纪小离无法置信的睁圆了眼睛!

    是战鸽!

    是被烤的香喷喷的由她亲手埋葬的那只战鸽!

    白骨生肉!死而复生!

    “师父!”她扑上去抱住那只胳膊,惊的鸽子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她紧紧抱住那只胳膊,生怕下一刻就化作云烟似地,“师父在上!徒儿……徒儿在下!”从小立志修仙的小少女激动的语无伦次。

第八章

    **

    老管家得了暂时不会杀纪小离的保证,松了口气,又去铸星小院叮嘱那位随时被宰的小少女:不要主动招惹国师大人;不要被动招惹国师大人;不要动不动招惹国师大人。

    小少女唯唯诺诺的应承,心里却想还有两日便是休沐,我回了家再也不来了!

    大概是她心里想的都写在了脸上,第二日国师大人就派人来请她去,一去就劈头盖脸的问:“明日休沐,镇南王府可有人来接你?”

    纪小离骄傲矜持的点点头。

    国师大人也点了点头,“休沐一日。后日一大早,会有人在十里外驾车接你。”看着她脸色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不以为然,陈遇白嘴角微微扯了扯,“听说你热衷修仙?”

    说起这个,小少女眼睛都亮了。

    “神仙都会些什么?”

    “神仙知天下事!唔,还会飞!能使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纪小离说起这个简直滔滔不绝。

    陈遇白按耐着一巴掌把她脑袋拍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冷冷问她:“天下事,你想知道什么?”

    纪小离眨巴眨巴眼睛,“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成仙!”

    国师大人默默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换一个。”

    “……那……明天会下雨吗?”脸上写着“你根本就算不出来”的人,“温柔体贴”的换了……一个。

    陈遇白觉得脑袋很疼,太阳穴那里涨的厉害,闭眼压抑了一息的功夫,大局为重,他睁开眼平静的告诉她:“第一样先搁着。你说神仙会飞是么?”

    话音刚落,他人已掠了出去,惊鸿蛟龙一般。黑色冰绸如同夜晚的风,从纪小离眼前拂过。

    她连忙追出去,他已如一只黑色鹰隼般掠上了树,绿意盎然之间黑色身影穿梭自如,那树比万千堂的屋顶还高,纪小离看他时不得不仰着脖子。

    他绕着万千堂的高屋大树飞了一圈,落地时姿势华丽惬意,那样好看的一个人,身上的黑色冰绸又鼓满了风,令他看上去果真似从云端下来的仙人一般。

    “如何?”仙人挑着眉语气淡淡的问她。

    纪小离点头不已,“你飞好高!”

    仙人哼了一声。

    “可这不是神仙的腾云驾雾,这是轻功,我爹爹会、哥哥们也会,纪南飞的比你还高呢!”

    仙人忘了,这位小少女出自大夜国最威武的将军世家,纪家在世的白虎令主就有两位,习武之人纵气借力之法,对她来说就像公主娘娘养的那只小白会汪汪叫一样自然。

    庭中原本风和日丽的天阴暗了下来,槐树精瑟瑟发抖,树冠无风自动,小离不确定它是忍着笑还是被吓得。

    她为难的看着面前阴沉着脸的国师大人。

    可是陈遇白并没有恼羞成怒,他抿着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这冰海雪原上千万树梨花盛开一般的笑容,令小离眼角一跳,想起了什么。可是没等她想完整,陈遇白对她说:“那好,你睁大眼睛看好了。”

    他抬手抵在薄唇上,发出了一个漂亮的呼哨。

    很快就从万千堂后方的天空掠来一道铁灰色的影,那物飞的极快,几息已到了眼前,稳稳的停在了国师大人手臂上。

    国师大人冷着脸将手臂伸到她面前。

    纪小离无法置信的睁圆了眼睛!

    是战鸽!

    是被烤的香喷喷的由她亲手埋葬的那只战鸽!

    白骨生肉!死而复生!

    “师父!”她扑上去抱住那只胳膊,惊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她紧紧抱住那只胳膊,生怕下一刻就化作云烟似地,“师父在上!徒儿……徒儿在下!”从小立志修仙的小少女激动的语无伦次。

    陈遇白被她抱住时下意识甩了甩胳膊,一时之间没能甩开,只好由她这么抱着。第一次和活人离的这么近,蠢丫头头发上擦了什么东西?真难闻。

    胳膊上挂着一整只小少女的国师大人,嫌恶的皱着眉。

    “……师父……”小少女抱着她家师父,眼含热泪,“明日就行拜师礼好么?拜过天地就收了我好么?”

    陈遇白嘴角一抽,直想甩袖把她打飞出去三丈,咬牙忍了下来。

    “明日休沐。”他淡淡提醒。

    “不休没关系的!修仙要紧呐!”两眼闪着崇拜光芒的小少女急切的表示。

    国师大人嘲讽扯了扯嘴角,“你家人要来接你呢。”

    “派个人叫他回去好了!”想了想,这样好像不太好?纪小离为难了半晌,叹了口气,“那我就回去一天好了……后日一大早师傅记得叫人在十里外接我!”

    “……好。你松手。”

    “师父会不会‘噗’一声化成烟?”

    “……不会,你松开。”

    “师父会不会‘呼’一声驾云回天上去了?”

    “……松、手!”

    “师父会不会……哎呀师父为什么打我……师父,你要是打死我了、我会不会直接变成神仙了?师父……师父你干嘛又飞啊?师父师父快下来……师父你回来啊!”

    **

    黑衣黑面的国师大人从天而降,吓了圆脸童子一跳,连忙把鸽笼往身后藏。

    陈遇白扫了他一眼。

    小天不是纪小离,人不傻胆子也不大,当即吓的“噗通”就跪下了。

    国师大人面无表情。

    涨红了脸的小童子趴在地上磕头认错:“……那日确是送到厨房去了,可那日厨房里备的晚膳本来就有烤乳鸽,我就……大人,小天知道错了!这就……这就把鸽子送到厨房去!今晚就给小离姑娘烤了吃!”

    国师大人望了望天,“不用了,喜欢就养着吧。”

    “啊?”小天吃惊的连规矩都忘了,抬起头诧异的看着主子。

    这天下无双的清俊、这一身冷然的气韵,是国师大人没错啊!

    是被小离姑娘气昏头了吗?

    国师大人清咳一声,童子立刻俯下身去,不敢再多问,欢天喜地的谢恩。

    这时前院已经传来了欢喜的脚步声与小少女甜甜糯糯的“师父……”,清俊无双的国师大人嫌恶的皱了眉,“去把她拦住,今日之内不许她再靠近我。”

    得了战鸽的童子满心感恩,爬起来跑的飞快。

    陈遇白望了望地上鸽笼,那只战鸽这几日光吃不练,养的皮光水滑的,大概还记得给他翅膀敷药的人,歪着头对着他“咕咕咕”的直叫唤。

    国师大人才不理它,哼了一声甩袖走了。

    **

    纪小离休沐那日,纪西与纪北一同来接她。兄弟两个一式的戎装,相似的英俊眉眼,在这大好春光里一路打马而来,沿途不知看得多少女孩儿红了眼睛。

    三人一路欢声笑语回到镇南王府。

    纪霆与艳阳公主入宫宴饮不在府中,王妃却特意留了下来,小离跑进南华院,如同乳鸟归巢一般直扑进王妃怀里。

    抱着她细细看了半晌,镇南王妃见小姑娘眉目鲜活、神情快活,提着十日不曾放下的心总算松了口气,但却又怜惜不已的问:“怎么好似瘦了?是不是国师府的饭菜不合你胃口?”

    纪小离原本盼告状这天很久了,可现在她哪里还有苦要诉?仰着脸开心不已的告诉养母:“国师府很好!很好很好!我师父他是仙人!”

    王妃不大好说大夜国尊贵的国师大人是个凡人,况且只要小离喜欢,拜了国师为师,无论学些什么都是受益终身的。

    “那你可要好好听你师父的教导,不能淘气。”她温柔的叮嘱养女。

    小离欢天喜地的点头。

    母女两正说着话,纪南从军营里回来了,见了面又是一阵热闹,倩姨来请了三回才把人都请了入席。

    四个孩子围在身边说说笑笑的,热闹又融洽,王妃开心,不由得多饮了几杯,有些微醺,撤了席后倩姨给她上了盏解酒的汤茶,她坐在花厅里慢慢的喝着。

    外头纪西兄弟三个在院中比试着拳脚玩儿,呼喝声与笑闹声不绝于耳,小离在旁跑来跑去的看了一会儿,又跑进来看王妃娘娘。蹲在养母膝边仰着脸看了会儿,忽问:“母亲是不是不高兴?为什么不说话?”

    王妃捏捏她红扑扑的脸蛋,柔声说:“没有不高兴。母亲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外头隐隐传来纪家兄弟的笑闹声,王妃柔美的眼中仿佛蒙了一层烟雾,美的忧伤。她轻声的问养女:“小离,几个哥哥里头你最喜欢哪一个?”

    “唔,最喜欢……纪南说话轻轻的,也不像纪北老是打我……纪西哥哥总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大哥力气最大了,一巴掌就把纪北打飞了!”纪小离掰着手指数,兴致勃勃的。

    王妃望着她那天真懵懂的样子,心里愈加难过纠结,抬了抬手把她拉起来搂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

    一旁倩姨这时笑着问小离:“小姐,娘娘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嫁给四少爷、一辈子留在这府里?”

    纪小离伏在养母香软的怀里,对倩姨摇头不已:“我是要成仙的,怎么会一辈子留在府里呢?”

    “是是是,”倩姨顺着她,“那成仙之前呢?愿意嫁给纪南哥哥、留在王妃娘娘身边吗?”

    “愿意啊!”小离理所当然的点点头。纪南那么好,嫁给他天天和他一起玩儿,和爹爹、母亲、公主娘娘、小白……住在一起,不是和现在一样吗?为什么不愿意?

    倩姨松了一大口气,目露喜悦的看向王妃。王妃却仍摇头,搂着小离摇着,轻声说:“她懂什么。还是再等等吧,等过一阵再说。”

    “娘娘,不好再等了,”倩姨柔声劝:“四少爷该定亲了,小离小姐这也到年纪了。订了亲……大家都安心了。况且您还要等什么呢?王爷都说小离小姐还是留在府里的好。倘若她嫁到外头去……您可放心的下吗?再说公主那头也等不得了。”

    王妃抚着养女柔嫩小脸,低声说:“等过一阵纪东得胜还朝,艳阳心情好些,也许会有转机的……纪西和纪北都是好孩子。”

    嫁了纪西和纪北哪个都不会委屈了小离的,又能留在府里。

    如今只盼着纪东能早日归来。

    **

    夜里纪小离睡得正迷迷糊糊的,轻罗床帐微微一动,熟悉的香气传来,她立刻醒了。

    “秦桑姐姐……”她揉着眼睛爬起来,向床边微笑的美人伸出手。

    那美人的发色是罕见的纯紫色,高贵神秘的颜色衬的她容光更盛。她一身紫衣,裙摆与衣袖处都绣着繁复别致的花纹,花儿美的妖异,却不及美人容色十分之一。

    美人握住小离的手摇了摇,笑着说:“国师府好玩么?国师大人对你可好?”

    纪小离点点头又摇摇头,告诉她:“国师府有个院子,前一天长草、后一天就长石头了,好奇怪!国师大人也很奇怪,他只有一身衣服,每天都穿着,十天都没换过。”

    秦桑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那位永远一脸“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不配得到我一个眼神”的谪仙啊,扬名天下举世无双的阵法啊,每日新裁价值万金的黑色冰绸啊……“国师大人潜心修道,俗世凡物并不在眼中,如今你拜了他为师,要好好孝敬他。”她收了笑在心里,一本正经的对小离说。

    纪小离觉得很有道理,心中也有了算计。

    秦桑当然看得出来她那点小心思,心里更乐。

    姐妹俩说了一会儿话,秦桑从怀里掏出个紫色琉璃小瓶,倒出颗药丸来。

    小离像往常一样乖乖的接过服了。

    “好了,你睡吧,我要走了。”秦桑摸摸她的脑袋,柔声说,平日里艳丽逼人的脸庞此时只有温柔如水的神色,“下个月你休沐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小离已习惯每个月的夜里见她一面,服一颗“益气培元”的丹药,她点点头,乖乖的躺回去。

    秦桑给她掖了掖被角,葱白似地纤指轻轻抚着女孩温热的脸颊,直到她闭上眼睛呼吸匀长,她才起身离开。

    从嫏环轩出去,如洗月色之下,夜风之中紫衣舒展如朗月流云,等在院外的王妃娘娘不得不抬手挥出一片树叶,才阻了她行云流水一般的身影。

    秦桑足尖轻点树枝,轻飘飘的落在镇南王妃两尺开外,盈盈的福了福,笑着低声问候:“王妃娘娘安好。”

    镇南王妃微微侧了侧身,“千密使安好。小离可睡了?”

    秦桑点点头,一笑:“娘娘深夜等在此处,可是有话要对秦桑说?”

    “是。”镇南王妃叹了口气,“我算着日子你今夜该来看她,特意等你是为了向你拿个主意:小离已年满十四,该说亲了。我毕竟不是她血缘至亲,她又懵懂,还请千密使为她拿个主意。”

    “娘娘可是在纪家四位公子中间犹豫不决?”秦桑笑吟吟的问。

    王妃也不瞒她,点了点头说:“以小离的性子,能留在府里当然是最好。纪东已在说亲事了,纪西与纪北倒是都好,对小离也有心,但是艳阳她不喜小离,婆媳之间处不好日子总也是不顺。至于纪南,”王妃抬眼看向秦桑,“你是知道的,无需我多言。”

    当年若不是这位身负千密神秘血统的少女,她也无法得偿夙愿、怀上纪南,这么多年来她照顾小离,纵然是养育之情浓厚,但这其中也不乏对秦桑的感激之情。

    所以即便她唯一的骨血纪南多么需要这桩婚事,她依然不愿耽误小离的终身。

    秦桑当然知道。

    她的血入了药,王妃才得以治愈顽疾。可千密圣女的血至纯至阴,王妃服了那药,只可能生出女儿来。

    镇南王的世子、白虎门令主、新任威武大将军纪南,是个女孩。

第九章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名满京城、端密太后手下第一得力的千密使,那时还只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在早春料峭的清晨晕倒在山道上,怀里紧紧搂着个襁褓女婴。

    镇南王妃恰巧取道上香,救了她与小女婴,顺路一起带到了山上寺庙。

    那时王妃已嫁入镇南王府多年,却因受过重伤而一直无法怀孕,那一日她去眯烧香就是为了求子。

    被救下的七岁小女孩醒来后听到了王妃求子的祈祷,便以此为交换,将襁褓女婴托付给王妃照料。

    千密族百年以来第一位现世的圣女,以血入药,治愈了王妃积年旧患,第二个月便如愿有了身孕。

    而那名襁褓女婴则被王妃收为义女,悉心照料成长,便是如今的纪小离。

    这些事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想起来却好像就在昨天。

    襁褓女婴已经长到了适合婚嫁的年龄,当年冻晕路边的小女孩如今是上京城中呼风唤雨的千密使者,王妃还是王妃,她心爱的女儿却因阴差阳错、女扮男装十五年,如今骑虎难下。

    王妃惆怅不已,轻微悠长的叹了口气。

    秦桑大概也是想起了旧事,清丽的侧脸上神情温柔如旧梦。

    “这么多年来娘娘抚育小离,视如己出,慈母之心纯然,秦桑信得过娘娘。”上京城中手段狠辣与倾国之色齐名的千密使微微笑着,情真意切的低声道谢,“小离的婚事就请娘娘做主吧,姻缘自有天定,我信命。”

    镇南王妃有些犹豫,片刻才问道:“既是这样,容我问一句:国师府可是与小离的身世有干系?”

    簪发礼那日发生的事,明摆着是有人借皇后娘娘之手将小离送入国师府,可是她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谁?意欲何为?

    “娘娘不必管此事。”秦桑指尖轻拢衣袖,笑容更盛了些,“娘娘只当小离是普通女儿,凭您之力为她筹划便是,其他的就看她的命数了。”

    既然她不愿多说,王妃也没有什么再好问的了,点了点头答应。

    那抹紫色的身影几息的功夫就已消失月色之中,镇南王妃望着她消失不见,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

    第二日一早,不用人叫小离自己就起了,到王妃那里用过了丰盛早膳,还是纪西与纪北一道送她去国师府。

    出发时纪小离东张西望,恋恋不舍的问:“纪南呢?”

    纪西俊目一闪。

    那厢纪北已大咧咧的告诉她:“说是二皇子殿下得了把好剑,一早就派了人来,约了小四试剑去了。”

    “哦。”小离也不过随口一问。见他们的马牵出来,她立刻闹着也要骑马。

    纪北敲她头:“我们送了你还要回军营呢,你骑马那么磨蹭,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小离被他敲疼了,捂着头和他吵,两人正闹的不可开交,纪西过来将小丫头一提一推,扶上了他的马。

    他自己也翻身上去,然后对底下傻眼了的纪北皱眉道:“还不走?”

    纪北望着那两人同乘一匹马、宛如相拥的姿势,跳着脚不肯依:“二哥你带着她骑不快的,更耽误时间!”

    纪西把欢腾的小丫头按住,挑了眉对胞弟挑衅道:“那我们比一场试试?”

    “试就试!”纪北被激的热血一沸——兄弟二人势均力敌,他才不信自己单枪匹马还会输给他带着个小蠢蛋!

    翻身上马,纪三少英姿飒爽、绝尘而去。

    前方一人一骑已然远去,纪西却淡定的很,驱着□的千里名驹悠悠踱步向前。

    小离急的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催促:“二哥快啊!纪北要赢了!”

    “让他赢吧。”纪西在春日熏人欲醉的暖风里惬意的勾了勾嘴角,“我……志不在此。”

    从小一听四个字四个字就头晕的小姑娘呆了呆,疑惑的问:“不在此?那二哥的痣在哪儿?”

    纪西笑容更盛,低头看着怀里女孩花朵般的小脸,摇头低笑:“……小笨蛋!”

    “小离,”他忽然语气一转,“今早纪南没来送你,你很失落吗?”

    小离正揪马儿的毛玩,闻言重重点头:“恩,失落的!”

    她问过王妃娘娘了,冰绸本是珍稀料子,据说天下的冰蚕捉到一处吐十日的丝才能得一匹冰绸,而黑色冰绸更是罕见难得,民间万金难求,就连贡品里也不多。她翻遍了王府和王妃娘娘的库房,连公主娘娘那里都偷偷去翻了,一尺一寸都没有。纪南答应给她去宫里找一匹来的,可居然又跑去和那个啥二皇子比剑了——剑有什么好比的?什么剑能和她家师父比?

    太失落了!

    拥着她的人听了这回答,默了默,再开口时声调都沉了几分:“小离,你喜欢纪南?”

    “喜欢啊!”

    “……比喜欢我还多?”

    小离想了想:“差不多~”

    纪西不满意这个答案:“总有一点点不一样的吧?小离最喜欢谁?”

    “最喜欢啊……我最喜欢我师父!”

    只有师父能帮她修仙啊!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她家可爱的师父!

    纪西叹了口气,这傻丫头,到底不能指望她开窍啊。

    不过纪南毕竟不是男儿,王妃那样疼爱小离,如有更好的选择,必定不会将小离嫁给纪南的。大哥这次凯旋回来也该成亲了,到时趁着父亲、母亲高兴,又有王妃娘娘做主求情,应当是十拿九稳。

    至于她那个师父……少年英雄纪二少,不认为一个算命的能有什么战斗力——只会板着一张冷脸吓唬人的国师大人,还不如女扮男装的纪南有威胁呢~

    拥着他的小姑娘一路踏春赏景,两人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等他们到国师府外十里时,纪北已经等的怒发冲冠,一见他们就摔了马鞭,指着纪西上蹿下跳的大呼小叫:“你输了!你输了输了!”

    纪西和颜悦色、坦然不已:“嗯,我输了。那又如何?”

    纪北又傻眼了:对啊,那又如何?

    纪西把傻弟弟撇到一边,柔情蜜意的送了欢天喜地的小丫头上国师府的马车,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他踌躇满志的翻身上马。

    “来,再赛一场!输的洗马!”话音未落,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已飞驰而去。

    纪北如梦初醒,慌里慌张的上马追他,在风中泪流满面的惨叫:“你偷跑啊!”

    **

    纪小离一回到府里,迫不及待的跑去了观星楼找她家可爱的师父。

    她带来了她所有最喜欢、最稀罕的东西,全部都要献给他!

    陈遇白昨晚整夜观星,正在榻上小寐,完全没眼力架的小少女蹬蹬蹬蹬跑进去:“师父!我回来了!”

    正优雅浅眠的国师大人被吼的倏然惊醒,不悦的皱起了眉,闭着眼睛,不想看到她。

    可纪小离兴冲冲的跑到他跟前,把背上的包袱“咚”一下放在他榻上,人也跳上塌来,兴致勃勃的就开始往外掏东西。

    “师父你看这是东麓山的石头——师父知道东麓山吧?是仙界最高的山,师父去过吗?”

    “这是万沪湖的水草哦!万沪湖在仙界哪里啊师父?湖水真的可以使死人复生吗师父?”

    她把多年珍藏都带来了,边说边问边往外掏,琳琅满目的摆满了小半张榻。

    陈遇白原本闭着眼睛的意思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奈何他想拒的人压根不明白。

    一块石头似地绒毛毯子“嘭”的压上国师大人的腿,轻薄光滑的黑色冰绸惊恐的鼓起又落下,陈遇白终于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

    面无表情的暗暗用力将腿抽了出来,他冷声命令:“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然后退离我十步以外!”

    “怎么了?难道师父不喜欢这些?”纪小离惊讶的看着他,忽又恍然大悟:“哦——师父在仙界日日对着这些早烦了是吗?”

    陈遇白千头万绪无从说起,闭了闭眼睛,语气极尽压抑的简洁道:“我不喜人近身。”

    所以离我远一点!你和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都离我远一点!

    这样说纪小离就明白了啊!

    她一脸“我懂的”,两眼放光的问:“凡人近身会沾染了仙气对吗?!”

    陈遇白只求她快点走开,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谁知她立刻就是一个飞扑!

    国师大人没有防备啊,离的这样近又是微微后仰的坐姿,被她实打实的扑的“砰”一声倒在榻上,身上压着一个她。

    纪小离双手紧紧抱住她家师父的头,贴在他身上一顿狂蹭。

    仙气仙气快到我身上来!

    陈遇白生平第一次被人扑倒,第一次被人热乎乎的抱着紧贴着,第一次有活人胆敢这样压着他、还敢蹭……他一时周身血液凝固,竟愣在了那里。

    小天在门外禀报了两声还得不到回应,正踌躇通报第三次,捧着两匹黑色冰绸的六皇子早已不耐烦,拨开小童子,一脚踢开门走进去。

    一进门恰好看到了榻上那正火辣律动的一幕……大夜最尊贵的六皇子,张大了嘴巴呆在那里。

    二皇子跟在他后头进来,见此也是一怔,但随即微微笑了起来。

    陈遇白醒过神,怒不可遏的挥袖将身上的人掸下去,纪小离被他这一下抚的整个人飞了出去,二皇子轻轻推了身前的六皇子一把,六皇子殿下被推的往前踉跄一步、险险站稳,人已经飞了过来,他下意识的抛开冰绸接住了她。

    **

第十章

    **

    陈遇白是老国师收养的世交故人之子,父母早亡,他从小是在国师府里长大的,对老国师的感情可谓亦师亦父。

    而二皇子慕容岩幼年也曾拜老国师为师,与陈遇白同门学艺。师兄弟小时候感情还不错。可惜后来老国师为了替二皇子推演帝王星宿,泄露天机,折损了二十年的阳寿,早早驾鹤西去,陈遇白心中悲恸,从此再无好脸色对这个师兄。

    但二皇子殿下还是很喜欢这个师弟的——师弟算命可比师父还准呢~

    ∩陈遇白的那天下之人皆可杀的性子,这气头上让他追出去,纪小离倒是天命所归的死不掉,他家细皮嫩肉的小六弟可保不准被打个半死。

    二皇子殿下只得硬着头皮,优雅拂袖,掸去肩上的木屑,叹了口气:“遇白,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害羞就板着脸打人。”

    此言一出,国师大人清俊的眉眼间煞气大盛,也不往外扑了,一翻掌,衣袖灌满了冰冷内力,又沉又重的像块玄铁似地,直直砸向二皇子殿下那张笑得如桃花盛开般的俊脸。

    慕容岩飞身躲避,避无可避时只得与他对了一掌。国师大人嫌他碰到了自己的衣袖,顺手从墙上抓下一把剑,唰唰唰几下把他半截袖子刺的全是洞。

    里头打的轰隆轰隆的,外头六皇子惊魂未定的把人放下,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奇不已的问她:“你就是纪府那个养女?你叫什么?”

    纪小离刚才被陈遇白拍飞,到现在还是晕乎乎的,捂着头老实的答:“纪……纪小离。”

    “你不是纪南的……怎么又和国师……是国师他教唆你的吧?”六皇子殿下兴致勃勃的八卦。

    教唆啊……从小不好好念书的小少女想了想,是教导的意思吧?

    没错,国师大人答应了教导她修仙来着!

    她用力的点点头。

    “啧啧啧!太无耻了!太无耻了啊!”六皇子摇头感慨,上回来的时候国师想杀她,谁知杀不成居然就给睡了!

    士可杀不可辱,女的也一样啊,你杀不了人家就把人家给睡了,太无耻了!

    “镇南王府也是国之栋梁!国师怎可如此!简直是欺人太甚!”六皇子义愤填膺,“我回去就要禀报父皇与母后!治他个死罪!”

    纪小离没在意他自言自语的说什么,她一心记挂刚刚从师父身上蹭到的仙气,拎着裙子一跳一跳的看自己能不能飞起来腾云驾雾。

    六皇子见她这样蹬着腿直蹦跶,略想了想便了然,目露同情:“你何须如此呢?难道他都不给你准备……丸药?”

    避子丸又不难得!看来国师不仅无耻,还很小气啊!

    小少女果然眼睛都亮了,扑过来揪住他急切的问:“有这种丸药?吃了有用吗?!”

    居然有修仙的丹药?!师父真小气!都没有给她吃!

    六皇子叹了口气,由心底里可怜起这个懵懂小少女来,拍了拍她肩膀,他和颜悦色的说:“这样吧,明天我给你送冰绸来的时候,给你带上一盒!”他和二哥今天是受纪南所托来给这小丫头送东西的,现在里面都打成那样了,那两匹冰绸估摸着也用不得了,说不得他还得跑一趟,顺便给她带上一盒避子丸就是了。

    纪小离感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拉着他袖子诚恳的赞美他:“谢谢你,姑娘!你长得这么美,心地还这么好!你会有好报的!”

    一身月白长袍、衣带蹁跹的六皇子殿下,本正挺胸昂首接受感谢,顿时如遭雷击,瞪着眼睛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把一口小银牙咬的咯吱作响。

    **

    回宫的路上,六皇子殿下板着脸,那张小俏脸上写满了“我很生气!”

    二皇子却眼角眉梢都是愉悦,笑吟吟的骑在马上。他的两只两袖都被剑刺破了,可是衣料迎风舒展间愈显飘逸不羁,更衬得他人风姿挺拔。

    生气的六皇子从腰间抽出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小斧头,对着锋利光亮的斧面揽镜自照。

    这英俊的小脸啊,这浓眉啊这大眼,这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完美的薄唇!

    怎么看都是个美男子啊!

    那蠢丫头的眼睛怎么长的?!

    他生气的看看一旁的二哥。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月白长衫,连束发的青玉簪子都是一样的,二哥看着是那样的倜傥温润,他怎么就不能英俊潇洒了?怎么就姑娘了?!

    六皇子生气的将斧头插回腰间。

    “国师府的事回去后不要向任何人说,父皇母后都不可以,明白吗?”二皇子自顾自愉悦够了,转头叮嘱生气的人说。

    生气的人更不高兴了:“为什么?!二哥不是教我说:‘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吗?!”

    “唔,你认为国师是君子?”

    “……他不是。”六皇子殿下想了想,肯定的说。

    君子求淑女,国师大人却睡那么蠢的丫头,当然不是君子!

    二皇子殿下点点头,表情很是满意。轻夹马腹,他在温柔春风里衣袂飘飘的先行一步,也不知这迫不及待的是要去谁人那里?

    被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二哥抛下的六皇子殿下更生气了,马鞭挽了个花,他决定把气撒在那个蠢丫头身上,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

    对慕容宋来说,二哥的话比父皇的还管用,二哥说不能告诉,他真的就没告诉任何人。

    不过一回到宫里他把宫人叫来,悉悉索索的叮嘱了一番。

    那些宫人都是常年跟着他招猫递狗,这种要求见怪不怪,麻溜的就把他要的东西给弄来了。

    “没被人看到吧?”六皇子殿下挑着眉抛着那盒药玩儿,一脸坏笑的问。

    宫人也笑嘻嘻的:“回殿下:小的是从御药房后门进去的,趁着御医们都在偷看千密使大人,小的悄悄的就给拿了出来——和上回给九皇子吃的一样!您就放心吧!”

    “秦桑在御药房?她去那儿干嘛?”提起那个脸蛋比他还美的千密使,六皇子殿下一脸不屑,又忍不住好奇。

    “许是路过?小的进去后不久她就来了,倒正好掩护了小的!”宫人沾沾自喜的说。

    慕容宋撇了撇嘴,抛着那药盒一下一下的玩着,只顾着盘算怎么整国师府那小丫头才最好玩。

    **

    第二日,二皇子殿下真的又派了六皇子去国师府送冰绸。

    这回只有慕容宋一个人,府里仆人却比昨日更战战兢兢,还说国师大人今日谁也不见,引了他直接到了纪小离住的铸星小院。

    慕容宋本来也不是来见那个冷冰冰的国师大人的,抬脚走进小院,一脚踹开了正门,把里头正喂鸽子玩儿的纪小离吓了一大跳。

    见是送修仙丸药的人来了,她高兴的放下鸽食迎上去。

    慕容宋忍着坏笑板了一张一本正经的脸,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她的感谢,又将纪南托付的黑色冰绸两匹交给她。

    “你要这玩意儿干嘛?”六皇子殿下不明白,“这种料子,天下间一大半的都送来国师府了吧!”

    “嗯!我师父可喜欢这种衣料做的衣服了!”

    喜欢的不行,天天都穿着那身,她都看不下去了!

    “这料子很舒服么?”慕容宋捻了捻,确实还成,“恩,回去叫他们给我也做上一套。!

    “啊?你穿这个?”小少女惊讶的看着他。

    被注视了的人高高昂起了下巴,任她打量,还特意给她转了一圈。

    为了一洗前耻,他今天出门前可是着意打扮的:雨过天晴的长袍,腰带打着结长长坠下来,中间系着块碧玉,袍子上满满三色金绣出的吉祥图案,本已经金碧辉煌的一团,袖子上还要滚上一指宽的云边,一身令人完全无法直视,只能目光上移,看着他那张男生女相的俏脸。

    纪小离被这身金缕玉衣似地漂亮衣服闪的两眼发花,诚恳的奉劝道:“黑色冰绸只适合男子穿,你还是穿这身好,金灿灿的,多喜庆漂亮啊!”

    喜庆漂亮的六皇子殿下正展着臂、笑吟吟的任她观赏呢,顿时又一次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第十一章

    纪小离对他是真心感激,他给了自己这么珍贵的东西,她也要回礼啊:“对了!我有东西要送你哦!”

    泪流满面的六皇子殿下,听说有谢礼收,感觉稍稍的被安慰了,吸了吸鼻子哼了一声。

    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放到了他手里。

    慕容宋挑着眉掂了掂,喜滋滋的问:“这里头是什么?金银珠宝?”

    “才不是!”修仙小少女用“你很俗气”的眼神鄙视了他,正色道:“这里头是我炼的霹雳弹!”

    “霹雳弹?”

    “很厉害的!这世上可只有我会炼制!你随身带着,有危险的时候你就扔出去一颗,能救你的命!”小离认真的说,“你要收好哦!”

    慕容宋愣了一下。

    什么?

    他有危险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从来只有他危险别人的六皇子殿下仰天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纪小离也很开心。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高兴的收她的霹雳弹呢!

    慕容宋狂笑不止,简直停不下来:“我有危险哈哈哈哈哈……救我的命哈哈哈哈哈……”

    一边笑一边锦囊从里面捻了颗出来,在手里一上一下的抛着玩,没几下忽然“噗嗤”一声,那颗霹雳弹……爆了。

    好在六皇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那颗恰好是哑弹,只爆出一阵土黄色的烟雾,没有伤着他那张国色天香的俏脸。

    烟消雾散,六皇子殿下一头一脸的土黄,与他那身金灿灿的衣服浑然一体。

    小离连忙上去用力的挥袖给他扇风,关切又责备:“跟你说收好啊收好啊,你看你!这个洗不掉的,你别擦了,来,我帮你!”

    正捧袖用力搓脸的六皇子殿下缓缓放下手,僵着脸、哆嗦着嘴唇,死死的盯着她。

    ∩怜的国师大人,在他此前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就算是亲厚如老国师也不会贸贸然碰触他,更不用说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在他冰冷的眼神里远远的跪伏,连他衣袖抚起的风都不敢沾染。

    一个人二十多年没被人靠近过,以至于他都来不及对此有防备,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近了身。

    昨日刚被蹭,这又被塞了一颗甜甜的丸子!

    他僵着手,取出金线绣着祥云图纹的黑色冰绸手帕,将那丸子吐在了手帕上。

    可那药丸入口即化,唇舌间已是甜丝丝的化开了一片。

    修长手指缓缓用力握起,国师大人脸上冰冷的一片杀意。

    等不及查清楚了,他现在就要杀她!

    杀、了、她!

    违抗天命又如何呢?这世上他在乎与真正在乎他的人都已不在了,他活着十年活着一百年,也不过都是淡看这天下变迁。

    杀了她!

    那双陈墨一般浓黑的眸中杀意暴涨,年轻的国师缓缓提起掌。

    “师父……”纪小离也知道不对劲,怯生生的叫他。

    陈遇白眸光一闪,掌风已向她劈去,盛怒之下气血翻涌,小腹忽涌起一股不寻常的热,他手下一顿,半途劈了个空。

    纪小离本以为他要打自己,见他忽然垂下手,又不明白了。

    “师父你怎么了?”她凑过去,关怀的问。

    她家师父那“俊俏不似人间儿郎”的脸上,竟慢慢的浮起了两抹红,像是凤仙花初绽时的颜色,浮在那白玉斧头似地底色上,漂亮的令她移不开目光。

    她就这么凑着,一眼不眨的盯着她的漂亮师父。

    而陈遇白垂着眸眉头微皱,正运气压下那诡异的翻滚热潮。

    淳厚内力游走于浑身经络血脉,毫无阻滞。

    ∩惜她这会儿喘不上气很痛苦,所有的清醒狼都用来想一件事:好多仙气啊!都到我身上来了啊!

    清冷寂寥的国师府邸,漫长而安静的普通下午,门口圆脸童子倚在廊下打瞌睡,窗下桌上日光印下窗棂的图案,金线绣着祥云图案的冰绸薄帘半卷,榻上年轻的黑衣男子将蹭仙气的小少女紧紧搂在怀里。

    这静谧如画的一幕是在国师大人一阵略急促的粗喘中结束的。纪小离忽然被放开,被他拂袖挥下了塌,丢在了地上。

    蹭了满身仙气的小少女满心感激,丝毫不以为意,灵巧的爬起来,向榻上胸口兀自起伏的人道谢:“多谢师父!”

    榻上低着头闭着眼睛的人,薄唇轻微颤抖着,用力的抿了一下。

第十二章

    榻上低着头闭着眼睛的人,薄唇轻微颤抖着,用力的抿了一下。

    “把那盒药丸留下,你出去吧。”

    一向清冷无情的声音,此时带着一丝醇厚沙哑与说不出的……别扭?

    纪小离磨磨蹭蹭的不太愿意。

    虽然蹭了满身的仙气,但仙丹是那么珍贵的东西啊!

    她对师父的喜欢并没有超过一整瓶的仙丹啊!

    榻上的人虽然闭着眼睛,但她的犹豫心思他哪里会不明白?

    “你既拜了我为师,我定会使你成仙,无需丹药。”僵着身子的人冷冷的抛出一句。

    怀揣着对师父无比信任的小少女,咬咬牙放下了仙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直到她离开很久之后,榻上的人才动了动,抬眼冷冷看向半空虚无某处。半晌,他捏起那个盒子,从里头捻了一颗药丸,徐徐送入了嘴里。

    若有似无的甜意在口腔里弥漫,却只限于味觉,咽下去后小腹内也有火热情动,但他只稍加压抑,那热便如一勺浇在冰山上的温水,瞬间没了热气。

    与方才的不能自已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年轻的国师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一丝温度都没有。

    **

    第二日一大早,国师大人进宫去了。

    他到的早了点,皇帝还在早朝。恰好慈孝太后有请,他便被请入了后宫。

    皇后娘娘也在慈孝太后处,行过礼,皇后娘娘便有些急切的问道:“不知六皇子昨日在国师府中是怎么了?他回来之后就关在房里一直不肯出来!”

    “昨日臣身体不适,并未见到六皇子。”陈遇白不动声色,“不知六皇子是哪里不适?”

    “他不许人进去看,也不肯出来,昨日晚膳与今日早膳都没有用!”皇后娘娘皱着眉心疼又焦急的说。

    年轻的国师沉吟了片刻,说:“若娘娘放心,不如臣这就去一趟朝阳殿。”

    “那就有劳国师了!”慈孝太后与皇后娘娘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阿宋从国师府回来就那样古怪,她们生怕是惹了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今日国师大人不来她们也要想办法去请了。

    没想到这位国师大人平日里冷冰冰的连丝人气都没有,今天倒是格外和颜悦色呢!

    陈遇白微微一笑,真的立刻就去了朝阳殿瞧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殿下昨日是举袖捂着脸奔回来,沿路向他请安的宫人被踢飞了好几个,然后他一头扎进房里,到现在再也没有出来过,晨起皇后娘娘亲自来看他,他却怎么也不肯开门。

    但陈遇白是不会叫他开门的——轻一拂袖将门栓直接震断,门自然就开了。

    国师大人怡怡然走进去,迎面飞来了六皇子殿下那把镶着红宝石的小斧头,还有中气十足的怒吼:“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国师大人微一侧身,锋利又漂亮的小斧头直直飞向门口,“剁!”一声砍在门上,把门口焦急张望的皇后娘娘吓的脸色煞白,险些没晕过去。

    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发出一片“护驾”的尖叫声,侍卫们纷纷冲进来,一片混乱里,陈遇白早已走到六皇子寝塌边,一伸手将六皇子蒙着头的被子掀出去老远。

    自小横行宫中的六皇子殿下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野蛮对待?瞬时大怒,从榻上跳起来就挥拳,哪里还管眼前是连他父皇都忍让三分的国师大人,拳打脚踢的招呼上去。

    陈遇白连敷衍一下他都懒得,展袖卷了榻上的玉枕,“咚”一记砸在他颈后风池穴上。

    暴怒的六皇子殿下瞬时软了,“砰”一声整个人摔回了榻上。

    皇后娘娘被宫人围绕着疾步走进来,就见她唯一的嫡子歪七扭八的躺在榻上,头脸俱是可疑的土黄色,她那心爱如眼珠子一般的儿子,从小最爱整洁漂亮的,这幅狼狈可笑样子还是第一次!

    “这……”皇后娘娘失声惊呼,“这是怎么了?”

    国师大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沉重:“来人,去打盆水来给六皇子殿下擦洗。”

    立刻有宫人飞奔端来洗漱的水和巾帕,替软在榻上痛苦□的六皇子洗脸。可是水换了好几盆,多名贵难得的皂荚香料都试遍了,六皇子的俏脸还是金灿灿的。

    御医们全都被传来了,但是这状况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万一开错了方子可是要糟糕的,反正既不是中毒也不是病,眼下又有国师大人在,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俱都表示束手无策。

    皇后娘娘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国师大人身上。

    可国师大人肃穆凝眉,望着六皇子殿下时的神情……凝重极了。

    “国师大人……”皇后娘娘已经被吓软了腿,宫人们都扶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啊……国师大人I怜的六皇子殿下,这时酥麻的穴道已经渐渐缓解,身上也有了几分力气,但是那药丸已然入肚了!他满脑子都是上次老九吃了这泻药后狼狈不堪的画面,隐隐的,他觉得自己的肚子似乎真的开始疼了。

    “呜……快……给我……恭……桶啊……”他抱着肚子虚弱的喊。

    陈遇白眸中冷光一闪。

    皇后娘娘被宫人包围着没有听清,担心不已的问:“如何了?可是中了何种奇毒?国师大人可有办法解?”

    国师大人垂了垂眸,叹了口气:“恐怕,得劳烦千密使一趟。”

    千密族人的血是世上最好的药引之一,千密圣女更是至阴之躯,传说中她的血液甚至能唤醒沉睡的龙。端密太后能屹立后宫不倒甚至手握权炳与皇帝抗衡,与她驱使着神秘的千密一族有很大的关系。

    皇后娘娘这时对国师大人是言听计从,立刻差人去回禀慈孝太后与皇帝,请千密使来救命。

    朝阳殿里一片混乱。

    金灿灿的六皇子软在榻上抱着小腹痛苦的□,皇后娘娘急的快要晕厥,宫人们一拨围着六皇子一拨围着皇后娘娘。而国师大人闲闲的站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六皇子原本捂着肚子喊疼的手,渐渐下移,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变得诧异迷茫。

    **

    六皇子作为名的那个“宋”字,意味着大夜王朝最显赫的家族之一宋家,他的母亲与祖母都出自那个历史比大夜王朝更悠久高贵的家族,皇帝有那么多的儿子,六皇子是其中无可匹敌的贵重。

    所以他贵体有恙,即便是横行后宫的端密太后,也不敢不立刻派千密使过来。

    紫衣紫发的绝色女子在皇后娘娘面前盈盈一拜,又向国师大人福了福身。

    皇后娘娘已急的妆容都乱了,一见她走进来便急切站起来对陈遇白说:“国师大人!千密使已经来了,请快些救治六皇子吧!”

    她可怜的儿子,刚才还有力气喊疼,现在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团作一团缩着,埋着脸浑杀发抖,犹如被困的小兽一般在榻上挣扎打滚,靠近他的人都被他踢飞了,看起来痛苦无比!

    秦桑远远看了团成一团的六皇子一眼,精致的眉头不易察觉的一跳。

    但她立刻后悔这一刻的分心,心道不妙,再抬眼望去,果然撞进一双清冷幽深的黑眸之中。

    国师大人正看着她,嘴角微微勾了一个冰冷的笑。

    秦桑心中已知不好,但也已经来不及了。

    “娘娘,”陈遇白已看着她冷冷开口,“还请移驾,方便千密使救治六皇子殿下。”

    皇后娘娘自然连声答应,立刻的带着所有人出去。陈遇白走在最后一个,对脸色大变的倾城之色微微一笑,拂袖带上了门。

    里头接连传来声响:稀里哗啦物品扫落地的声音,六皇子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千密使压低了的轻斥声,两个人追逐的脚步声,**被击中的闷响、六皇子吃痛又带着某种隐秘愉悦的闷哼,以及千密使躲闪时衣袂飘动的风声。

    国师大人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口,背着双手,微微挑着眉,云淡风轻的模样当真是仙姿出众。

    最后里面传来了六皇子一声颤抖的“啊……”,似乎是得到了某种极致的释放,然后传来一个人沉重倒地的声音。

    皇后娘娘提着心等了许久,此时终于按耐不住,颤声命人冲了进去。

    寝殿里头乱成一团:桌翻凳散,到处是打翻了的物品,床榻上的帘子都被扯下来半幅垂在地上。

    六皇子倒在冷冰冰的金砖地上,衣衫凌乱,腰间汗巾都翻在了外面,潮红着脸,已是昏迷不醒。

    而那位倾国倾城的千密使,站的离地上的六皇子远远的,清丽脱俗的美丽脸蛋透着咬牙切齿的惨白,紫衣前襟微乱,袖口被扯脱了一截,抬手抚鬓的手指正微微的颤抖着。

    门一开她看过来,看向走在最后的国师大人时,眼神锐利的恨不得飞出刀剑来将他千刀万剐!

    国师大人抚了抚袖,神情很是愉悦的向她笑了笑。

第十三章

    皇后娘娘心急如焚的走进来,见自己的宝贝儿子一身凌乱的昏迷在地上,头上脸上却还是颜色未褪,顿时气急交加,厉声叱问:“千密使不愿救治六皇子便罢了,竟还敢将他弄成这副模样!”

    悦耳的女声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意:“六皇子殿下心智混乱,臣不得不僭越击昏殿下。”

    慈孝太后与端密太后面和心不合已久,皇后娘娘看这位千密使自然不会多喜欢,更何况此时心境。

    她瞬时大怒,“来人!把千密使给本宫拿下!”

    秦桑方才受那等奇耻大辱,此刻恨不得血洗朝阳殿,哪里还忍得了,紫眸艳光一闪,已是杀气四起,侍卫们久畏千密使手段,又不能违抗皇后之命,一时之间两方僵持不下,殿中气氛紧张的一触即发。

    此时一声“皇上驾到”,恰好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大夜国英明神武的皇帝慕容天下大步走了进来,一屋子的人拜倒行礼,他行走未停,急急应了声“起”,径直走到了他的六皇子面前。

    六皇子此时已经被搬到榻上安顿好了,但是一身凌乱未来得及收拾,头脸又是那颜色,慕容天下都吃了一惊,皱眉问道:“阿宋这是怎么了?!”

    皇后娘娘愤愤的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最后恨恨道:“千密使实在可恶!不肯救治六皇子已是死罪,竟还敢出手伤了六皇子!请皇上为我儿做主!”

    慕容天下一听这其中来龙去脉,便抬目望向了国师大人。

    这种云淡风轻挑的局面大乱的手段,舍他的国师大人其谁?

    可陈遇白淡淡看了他一眼,面上神情连假意敬畏都欠奉。

    “千密使毕竟非医非药,皇后关心则乱,太过苛责了。眼下要紧的是阿宋,其他事先不提。”慕容天下沉吟道,“你们暂且退下。国师,你与朕一道来看看六皇子的病症。”

    等众人退下,殿中只剩昏迷的六皇子殿下与君臣二人,慕容天下无奈的问他的国师大人:“怎么回事?小六与千密使是哪里得罪了你?”

    陈遇白声音冷冷:“臣不敢。”

    慕容天下拿他一向没辙,问不出原因,便说:“小六年幼,遇白看在朕的份上,不要与他多计较。”

    陈遇白最烦慕容天下与慕容岩这对父子深情款款的唤他“遇白”,嫌恶的垂了垂眸,端来桌上一盏冷茶,一扬手泼了六皇子满脸。

    虽然粗鲁又僭越,但是六皇子确实立刻“嘤嘤嘤嘤”的醒了过来。

    “父皇!”他醒来就连滚带爬的抱住慕容天下的大腿,嚎啕大哭:“父皇呜呜呜……国师大人喂我吃……药……呜呜呜父皇快砍死他!砍死他砍死他!”

    皇帝安抚着尊贵骄纵的儿子,不悦的瞪了国师一眼。

    陈遇白眉眼冷冷,正色道:“六皇子慎言!这药是六皇子昨日来府上给我徒儿的,六皇子对她说是仙丹。既是仙丹,我拿来救治六皇子,有何不对?”

    “你胡说!”慕容宋捶榻大怒,“我给她的明明是泻药!你刚刚给我吃的是媚药!你换了药!”

    皇帝阻止已来不及,话一出口,就听国师大人极冷的一声笑:“六皇子给我徒儿泻药,却口称仙丹,是欺负她师门无人么?”

    暴怒的慕容宋方才实话脱口而出,此时被问呆了,眼珠子转了转正欲强行狡辩,国师大人已微微笑着问道:“六皇子口口声声是我换了药,说这盒是媚药,何以见得?”

    六皇子殿下娇俏小脸顿时涨的通红!

    “你!我……方才……”

    “方才?方才六皇子怎么了?”陈遇白悠悠的,“方才千密使救治六皇子,可是她说的六皇子服食了媚药?臣这就去与她对质!”

    “不不不!不要去!”慕容宋像被针扎了一样从榻上弹起来,小脸和脖子都涨的通红,“方才什么事都没有!这盒不是媚药!我方才一时昏头说错了!这盒就是泻药!是我昨天拿给纪小离的那盒药!我吃的就是泻药!哎哟!哎哟我肚子疼!我要出恭!”

    他说着从榻上“噗通”滚下地,连滚带爬的“出恭”去了。

    一时间殿内只剩皇帝与国师两个人,皇帝意味深长的笑着说:“小六不懂事,得罪了国师爱徒,国师大人见谅。”

    “皇上言重。”

    “看来镇南王府的养女果然是‘名门毓秀、天资聪颖’,拜师才几日,已深得国师大人欢心,竟为她如此大动干戈的教训六皇子出气。”慕容天下打趣他家一向七情淡薄的国师大人。

    陈遇白面色如常,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呈给皇帝。

    “这是什么?”慕容天下笑着问。

    “是给六皇子的解药。”国师大人也微微笑。

    慕容天下点点头,笑的更放松了。

    “只是小徒昨日受了六皇子殿下的惊吓,这解药已分不清哪颗是给六皇子的,一共十二颗,皇上挨个试吧。”

    慕容天下笑不出来了。

    “皇后娘娘还在殿外焦急等候,如今解药已在皇上手中,臣告退。”国师大人恭敬的笑着退下了。

    **

    从朝阳殿出来,神清气爽的国师大人沿着树荫遮蔽的宫道往宫门口行去。

    突然绿色树影间紫光一闪,陈遇白嘴角轻牵,脚步如常,果然下一瞬眼前就盛起一片紫光潋滟的剑影。

    秦桑平常不用剑,但其实她的剑术承自武林名家,精妙绝伦,手中那柄泛着紫光的剑又绝非凡品,毫不留情的一剑刺向陈遇白之时,连空气都被锋利剑芒割开一般。

    陈遇白却没有避开这惊艳一剑。

    他纵身而上,当剑气几乎刺穿他身体的瞬间,微一侧身,贴着剑身轻巧的避开。光滑轻薄的黑色冰绸如弥漫的黑色雾气在紫眸的千密使眼前遮蔽,她一声低叱,已是来不及,手腕瞬时巨麻,剑已脱手。

    这一剑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一紫一黑两抹身影一错而过,快的令旁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黑衣的国师大人一招夺下剑,错身而过时以剑柄在她背上一击,紫衣的千密使背后重穴被点,扑倒地上。

    那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上京城中多少王孙贵族公子哥儿肖想的人,被万千少女闺阁梦中人击倒在地,毫不怜惜。

    不仅毫不怜惜,陈遇白连看她一眼都懒得。

    他曲指轻弹手中紫光潋滟的剑身,那剑发出曼妙龙吟之声,他又弹了两声来听,然后两指注入内力一折,轻轻巧巧的将那柄万金难求的名器折断,废铁一般扔回她脚下。

    “陈遇白,”秦桑声音低低的,“你当真以为自己是谪仙么,如此得罪千密一族,就不怕后患无穷?”

    “怕啊,端密太后与大皇子身份贵重,千密使手段了得,在下如何能不怕?”话是如此,他嘴角的冷笑里可一丝怕的痕迹都没有,目光清冷俯视着地上的人,“那种下作的药物千密使都敢借六皇子之手往在下府里送,在下又敢称什么谪仙?”

    慕容宋送个泻药来捉弄纪小离是情喇中的事,那盒令他情动无法自抑的媚药却是掺了千密族人血液的,慕容宋没理由送这么一盒药给纪小离。况且药中掺了千密之血,药效又那样强烈,他不用掐算都知道是谁做了手脚。

    千密圣女之身果然神奇,不过这一问一答的功夫,秦桑被点的穴道已解开,手在地上一撑,她缓缓站起来,对眼前的黑衣男子微微一笑:“我与六皇子有以往过节,这才玩笑捉弄,怎知那药会送往国师大人府上。”

    “如此说来,方才朝阳殿内之事,千密使应当得偿所愿心满意足才是,如何又埋伏在此处欲置我于死地?”国师大人也笑吟吟的。

    秦桑抬手掠了掠鬓发,笑的艳光四射:“听闻国师大人剑术无双,我特来讨教,不想令国师大人误会了,该死该死。”

    这女人避重就轻狡辩的功力更甚于那张惹是生非的脸。

    可惜国师大人并不喜欢她那张倾国倾城的绝色脸蛋,更厌恶她的巧言狡辩。

    “你的确该死,却不是死在我的手上。”他语气凉薄至极,“如此说来,你费尽心机把人送进我府里,又千方百计点出她的身世,是为了托孤么?”

    他这样直接的说出来,饶是秦桑也不禁变了变脸色。不过她很快笑了起来,“原来是国师大人服了那药?难怪今日如此心狠手辣。”

    上天垂怜,竟果真令她心想事成。

    陈遇白冷笑一声,拂袖即走。

    哎哟~秦桑心里愉悦的想,害羞了呢~

    “国师大人!”她追上几步叫住了他,“请留步!”

    她这时完全没了方才的怒意与艳色,垂眉低目,神色甚至有了几分谦卑恳切,低声的说:“那药的确是我换了,的确掺了我的血使得那药效更烈,若服食之人遇上千密族人,药效更可发挥至百倍。”

    所以六皇子服了那药先前只是难受,后来陈遇白借皇后娘娘之手将她宣去,六皇子顿时暴起如求欢小兽,逼的她不得不打晕了他。

    “她确实是孤儿,也确实是千密族人。”她的声音已低的近乎耳语,“镇南王府已不安全,如今这世上只有国师大人能护她周全。”

    她所说的陈遇白早已推断出来,方才也拿她与六皇子验证过了,所以他听的兴趣缺缺,目光也淡淡。

    “秦桑听闻国师大人的规矩:若为人算一命,需此人答应为国师大人办一件事,可是如此?”绝色的紫衣千密使忽然轻声问。

    陈遇白更觉无趣了:“就凭你能为我办什么事?别人稀罕你的血,我可看不上。”

    “那是自然。”秦桑轻轻一笑,袖中滑落一物,紫衣轻起,白玉似地手掌,掌着一枚乌黑玄铁令牌从他眼前一瞬而过,“不知此物,国师大人可还看得上?”

    麒麟令!

    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并称暗夜谷五大令的麒麟令!青龙令由慕容皇室世代传承,白虎令由大夜第一将门纪家传承,玄武令由历任国师传承,麒麟令则是由历任武林盟主传承,这五大令主命中注定守护大夜王朝,令牌如同令主性命一般,怎么会落入他人之手!

    年轻的国师冷了眸色,一言不发的盯着她。

    “看来是够了。”秦桑甜蜜一笑,“国师大人庇护她一年,十二个月后的今天,秦桑双手将此令物归原主。到时天下仍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麒麟令主守护的天下。可好?”

第十四章

    **

    陈遇白一回国师府,迎面就是他家“爱徒”扶着门望穿秋水的楚楚模样。

    国师大人垂了眸,眼尾控制不住的隐隐一跳。

    国师府的老管家守在纪小离身后,见主子回来了,乐呵呵的向主子汇报:“大人可算回来了,小离姑娘等了大人一天了!”

    陈遇白心中叹了口气,勉强抬目看了她一眼,“有事?”

    “师父!”纪小离两眼亮晶晶的盯着他,期待不已的神色:“师父昨日说教我修仙!”

    她竟还敢提昨日!陈遇白眼尾又开始跳,怒的暗暗咬紧了牙。

    “有么?我不记得有这回事。”他冷冷的说。

    纪小离一听顿时急了,立刻提醒他昨日许下承诺时的情形:“师父忘了?昨日师父在榻上将我……”

    “咳!”国师大人立即一声清咳打断了她。

    在老管家“蹭”亮起来的眼神里,他紧抿了抿唇,克制的对她说:“走,为师……这就教你修仙。”

    修仙小少女心满意足的笑眯眯,用小狗追着肉骨头的表情跟着她家师父走了。

    **

    陈遇白将她带到观星楼后院的一个园子里。

    国师府的花草名贵清奇,天下有名,这个清爽幽静的园子亦是遍地珍奇,许多花草树木连皇宫里都难得一见,且大多是已有了灵性的精魅,纪小离一走进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精灵魅动。

    可惜不知为何,一个闲聊说话的都没有。

    她东张西望,忽停在一株球花台阁前,“咦”了一声,兴高采烈:“涟漪?!”

    那株芍药花团锦簇、美艳异常,与艳阳公主院中那株光秃秃的“涟漪”完全两个样,但是那灵气掠动间似曾相识,她不会认错。

    原本安静的只有风声的园子里抽气声一片——那些树妖花精早听说了十里雪琼林与百年绿藤阵的妖界惨剧,彼此相约赌咒发誓,绝不在这个古怪少女面前开口说一句话。可“涟漪”这名字正是这株球花台阁整日嚷嚷成妖之日要用的,谁也没开口这少女居然就道破!

    被点了名的芍药精眼见国师大人清冷无情的双眸转向自己,吓的尖声否认:“我不认识你!我没见过你!你快走开!走开走开!”

    纪小离伤心了:“你在公主娘娘院里的时候我给你浇过那么多次水,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那是我同根的姐妹!不是我!”芍药精崩溃了,“我们只喝天水!一定是你浇水所以把她浇死了!”

    “不是的,”纪小离忧伤的反驳,“她是被纪北拔了根踩死的。”

    芍药精一愣,随即嚎啕大哭。

    哭声太凄惨,小离束手无策,回头问她家师父:“师父……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陈遇白不耐烦的冷冷。

    纪小离一愣,有些意外的试探:“师父……你听不到她说的话吗?”

    这世上的万物长在灵气充沛之地或者得成千上万年天地灵气的滋养,就会有灵气,渐渐成了精魅。纪小离从猩是他不说话没有用啊,纪小离得了两全其美的法子那么高兴,说个不停,还给他夹菜热情的劝:“师父!吃肉!肉好吃!”

    国师大人捏着筷箸忍,忍下来后缓缓喘了口气,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走了,饿着肚子观星去了。

    **

第十五章

    **

    第二日,纪小离真的就爬上了万千堂的老槐树。

    在爬树之前她先去了观星楼,她家师父昨夜饿着肚子观了一夜的星,郁郁不乐整夜,此时正支着额在窗边榻上小憩补眠。

    俊俏不似人间儿郎的国师大人,还是那身金线绣着祥云图纹的黑色冰绸,支着额的那只手衣袖滑落榻上,露着整只玉石般结实有力色泽完美的臂,与那清冷英俊的脸庞一色,鲜墨色泽的发散落,呼吸安静若有似无,静谧的似一幅仙画。

    纪小离啧啧称奇,心中推崇不已的想她家师父就算没有展露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实力,就凭这仙姿风骨也能令人信服。

    老管家已经叮嘱过她好多次国师大人喜静,所以她这回没有大呼小叫,捧着手上的东西轻手轻脚的走到他面前。

    离近了看更好看了!纪小离捧着脸蹲在他榻前,欢喜的看着她家师父:师父脸部的轮廓比她丹炉上的兽头还要清楚明晰,鼻子挺挺嘴唇薄薄,一丝瑕疵都没有……这张脸一定是他的仙术幻化出来的,就像秦桑姐姐。

    真人哪有这么好看的呢?

    唔,下次托纪南要几匹白色冰绸吧!她期待的算计,师父穿白色一定比穿黑色更好看!

    她的眼神太热切,陈遇白是被灼灼目光热醒的。

    平日里那么警醒的人,今日却连她走进来都没察觉,一睁开眼就撞进一双欢喜热切的双眸中,那感觉实在开天辟地头一回的陌生,他背后都惊出了冷汗。

    但脸上当然还是毫无表情的冷冷:“谁准你进来的?”

    纪小离见他醒了便亟不可待的献上手中物——可陈遇白怎么可能会接?嫌弃的皱着眉盯着那团黑色冰绸问:“你偷我衣服?”

    “才不是!这是我做的!”她骄傲又自豪的挺挺胸,“给师父换洗!以后师父就不用每天都穿这一件衣服啦!”

    陈遇白琢磨了一遍她的话,眼睛慢慢的闭上了。

    每日一身价值万金的黑色冰绸、同一件衣裳从不穿两次的人,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勿动怒,他心中颤抖的对自己说,留着她还有大用处,毕竟收拾一个天下比收拾她难多了。

    可是……真的更难?

    国师大人都无法说服自己了!

    他那样挣扎着要不要一掌劈死她,纪小离毫不知情,抱着衣服笑眯眯的想:师父看来真的很感动呀!忍眼泪忍到眼睛都闭起来了!

    “师父,”她的声音因为怜悯而软软的,听起来那么真诚,简直像是承诺:“以后只要有空我就给你做衣服,一定一定不让你总穿这么一件了。”

    紧闭着双眼的人缓缓睁开眼,目光极其复杂难言的看着她。

    她便又补了一句:“成仙之后也会给师父做的!到时候我念个咒语,师父天天穿新衣服!”

    好奢侈的咒语。

    好慷慨的语气。

    陈遇白觉得无力,从未有过的,抬手拍死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面对这样一丝杂念都没有的真诚与期待,他第一次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

    “大人,武林盟主求见大人。”小天谨慎的在门外遥遥禀报。

    陈遇白从未如此热切的对待过谁的的到来——从榻上翻起来,挥袖赶开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少女,他头都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

    麒麟令主李微然,出自武林第一世家李家,一手七十二式的麒麟剑法精妙绝伦、独步天下。

    二十岁时他以剑术小胜暗夜谷主梁飞凡一招,承袭暗夜令出谷,五年后就已是号令武林的武林盟主。

    年少英雄,又长得那样俊俏多情,一身青衣踏剑而来,当真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许久不见!”翩翩公子抱剑温文一笑,“故人风采更甚从前了。”

    国师大人最近很讨厌被人夸长相,冷淡的对当今武林盟主点了点头。

    “你却是不如从前了。”童子上了茶退下,他淡淡的对武林盟主说。

    李微然当年与他同年入暗夜谷,颇有交情,也深知他脾气,不以为意,反更笑着说:“国师大人尊贵无双,清闲将养,我们江湖中人自然不及。”

    陈遇白抬眼看向他,黑色冰绸的袖搭在梨花木一角,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叩着坚硬桌面,语气冷冷:“再清闲将养也比不上千密一族的天赋异禀,那千密使秦桑倾城之色名动京城,多少人拜倒裙下,当真英雄难过美人关。”

    李微然笑的低下了头去,摇头笑道:“是啊,的确是美。”

    他这样坦诚,陈遇白反而无话可说。

    半晌默默,李微然忽淡笑而言:“你也不用如此挂怀,我对她,的确是……但我没有忘记我是谁。无论如何,故人爱护担忧之心,微然多谢了!”

    谁要爱护担忧他?!

    国师大人觉得自己周围怎么全都是自作多情之人?

    “你没忘记你是谁,她手持的麒麟令是怎么一回事?李微然,你没忘记你自己是谁,但你似乎忘记了她是谁。千密一族蠢蠢欲动多年,端密太后把持后宫,大皇子身负千密血统又是长子,一旦暗夜令落入他们手中,天下迟早生变。”陈遇白冷眼瞧着好友眼里泛起无可奈何的苦笑,话意更冷:“圣上将青龙令传于二皇子,便是出于此意。你没忘记你是谁?如花美眷当前,这天下武林你当真没忘记?”

    “我没忘。”年轻的武林盟主收了那一丝苦笑,微微笑着却是正色而言:“国师大人可知秦桑为何身负千密百年未曾出现的至阴之血?”

    国师大人一哂。

    李微然笑了起来,“哦,我忘了国师大人神机妙算,一定是知道的。”

    “我推演过她的星宿。”国师大人冷冷承认。

    李微然笑着点了点头,“我便是为此而来。”

    陈遇白垂了垂眸,“你想知道她的事?”

    “不,我想知道她的妹妹——那个孕于千密圣地、生于千密圣地的女孩子。她才是千密一族百年以来寻找的千密圣女。”李微然盯着他,缓缓的说。

    陈遇白一滞,这下他相信他方才的话了。

    他的确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秦桑的身世是皇族的一个丑闻。当年她母亲怀着她从宫中逃出来,慕容天下与端密太后都派出了人追杀,却无功而返,据说是一家三口回到了传说中的千密圣地。

    多年之后秦桑忽然出现,发色眸色皆是纯紫色,竟是传说中千密圣女的特征,端密太后以把持的朝政为交换,向慕容天下换了她的一条命。

    那年秦桑才七岁,被端密太后上了十八道大刑,据说当时整个上京城都闻到了千密圣女血液的芬芳味道。她熬过了那十八道大刑,端密太后才相信了她的话:她的确回去过千密圣地,但年幼无知,的确不记得路了。

    从此这个千密圣女就被端密太后养在了身边,千密圣女的血液珍贵,上京城的达官贵族们为此总是忌惮着端密太后,秦桑渐渐长大,手段毒辣,这些年来端密太后驱使着她做尽了见不得光的事,千密一族也因圣女降临而日渐人心归拢。

    一个血液并不纯正的千密使尚且如此,而李微然问的是:那个孕于千密圣地生于千密圣地、血液能唤醒睡龙、秦桑同父同母的妹妹,她在哪里?

    那才是端密太后与千密一族的指望,一旦被他们得知,才会真的令千密一族倾巢而出,使得天下大乱。

    李微然并不是沉迷于秦桑,他是没有防备她的理由。

    陈遇白眼前浮现起倾城千密使艳丽如朝霞万千的笑脸,忽觉得也没有那么刺目讨厌。

    李微然显然是会错了意,将他神色间那一丝惆怅看做了无能为力,便笑着大度说:“星宿推演本就是时运推算,却是我强人所难了。”

    国师大人垂了垂目,并没有否认。

    “我今日来一是见一见故人,二是将此事告知,若有此女踪迹,还请玄武令主告知。”年轻的武林盟主仍是温柔笑着的,却口称玄武令主,正气凛然的眉目之间自有一份为苍生计的慨然,令人无法责难。

    陈遇白修长的指抚着冰冷的黑色冰绸,静静的望着他。

    李微然笑着抱剑告辞。刚走到门口处,身后传来国师大人清冷的声音:“你真的不想问一问她的星宿推演?”

    英姿挺拔的身影微一停顿,脚步仍旧从容。

    “千密一族心怀叵测危及天下,左右朝政多年,如今更是对天下武林虎视眈眈,麒麟一门责无旁贷。”

    这答案令人更无法责难。

    陈遇白目光淡淡望着他的背影。

    他又发现,那些自作多情之人,都比他这个自认天下最孤冷之人更冷情专注。

    这左右多少人命运的一瞬,正苍凉无声,被院子里一道穿破空气的驽钝声响打破。

    堂中正目光淡淡的人眉头一跳,心中还未来得及诅咒痛骂,人已飞身掠出。

    从万千堂前的老槐树上往下跳的小少女正在半空中张着手,满脸的幸福期待,眼看就要砸到李微然身上去,国师大人一口真气提至最充沛、肺腑都已是微刺,总算赶在李微然张手接住她之前抢住了她。

    李微然有些意外,收回手,笑着看看好友青白的脸色与怀中鲜泼泼的小少女,“这是?”

    抱着满怀温香的人语气十分不耐压抑:“小徒顽劣,见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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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算计介绍:
“纪小离!”陈遇白按着身下的人,咬牙切齿:“我究竟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 “不……不知道……可是……你也不知道吗?你不是算命的吗?” 他们身下的千年寒玉床都被男人此刻散发的寒意冻的吱吱响。 “我是国师!国师大人!不要再叫我算命的!”白算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白算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白算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