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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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偷偷的去向老管家说:“叔,咱们大人这几日……有些不寻常!”
“怎么个不寻常?”老管家停下了手里的事,连忙问道。
“似乎是……似乎与小离姑娘闹了别扭!”小童子有些迟疑的说。
“……这不是寻常的很么。”老管家一听顿时没了兴趣,接着该干嘛干嘛。
“不是啊叔!”小天拉住老管家,他从小跟在国师大人身边,虽年幼却对主子的脸色敏感异常,认真的分析给老管家听:“以往他们闹别扭了,大人都会命我看在楼下,不许小离姑娘进去。可这回大人不许我在一旁伺候!而且我刚去送茶,大人正在教小离姑娘使暗器!”
“这叫什么闹别扭?”老管家听的笑了,“不是好的很么?”
“不对!大人那脸色……奇怪的紧——板着脸、不看小离姑娘……反正就是不对劲!”小天说不清楚,直觉如此,他一口咬定主子有变化。
老管家知他心思细密、一心为主,仔细琢磨了一番,问小天说:“那小离姑娘呢?可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小离姑娘还是那样。”
还是那样没心没肺、每天开开心心的。
老管家听着也觉得似乎不太对劲,放下了手中的事情,他起身说:“我去看一看。”
他到观星楼时,那师徒俩已经不在教暗器了,院中大槐树下浓密的树荫里凉风阵阵,国师大人正在那树荫里教他家徒儿剑术。纪小离有些吃力的举着一把乌沉沉的剑比划,老管家仔细一看,竟是国师大人那柄玄铁剑!他不由得一愣,再看向一旁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手里竟随意的点着一根树枝!
这……果真是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
那剑是国师大人父亲的遗物,父母早逝,他被托付于老国师大人时尚在襁褓,父母什么信物也没给他留下,只有这把剑是个念想,这么多年来他从不离身,连贴身的童子都不能碰。
“有事?”陈遇白见他来了,随口问。
老管家从仲愣之中回神,连忙行了个礼,“喔……老大人的忌日就快到了,有些事项还要请大人指下。”
陈遇白轻轻格开没头没脑的一剑,收了树枝向老管家走过来,算了算日子,他轻“哦”了一声,“对啊,就是下个月了……真快。”
“是啊。”老管家低声的说,眼里心里都暖暖的。以往每年逢老大人的忌日,早几个月起国师大人就郁郁不乐,今年有了小离姑娘,热热闹闹的,竟让他生了时光如梭之感。
真好。
祭拜的礼数都是有例可循的,陈遇白问过一遍,忽见老管家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当?”
老管家心想这话不好直接问,得暗示,得旁敲侧击,不然以他家大人的性子,一拂袖说不定就恼羞成怒了,反而坏事。
他字斟句酌的说道:“小离姑娘也算是老大人的徒孙了,今年的祭拜,是否也让她去?”
陈遇白没有考虑便点了头。
老管家心里一喜,正琢磨着往下再问的深一层,忽听他家大人淡淡的说道:“等办过了师父的忌日,你着手打听一下提亲下聘的礼数,我要去镇南王府提亲。”
老管家腿一软差点跪倒,一辈子的规矩都忘了,抬头望着主子,睁大了眼睛呆在那里。
“提、提亲?”老人家舌头都打结了,“提谁的亲?!”
“我的。”陈遇白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难不成是他或是小天?
“大人要成亲?!”老管家不敢置信,天降狂喜啊!
陈遇白黑了脸。
他倒是无所谓成不成亲,但她一个姑娘家,他要把她带在身边保护一生,只有成亲了。
“大人和谁成亲?!”老管家依旧恍如梦中。
陈遇白彻底黑了脸:“镇南王府难不成还有别人能与我结亲?!”
老管家喉头吞咽了几下,老脸上的神情只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大人……”老人家哽咽了起来,就差老泪纵横了。
“怎么了?很难准备么?”陈遇白皱眉不耐的问。
“不不不!不难!明日就去提亲都成的!”老管家激动的语无伦次,“不过,咱们直接这么上门提亲,我怕外面风言风语……大人把小离姑娘送回去吧,住上一阵我们再去登门提亲,方是礼数!”
还要先把她送回去,陈遇白听着都不耐烦,别人说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那丫头……算了,送回去就送回去吧,反正她在哪儿都是麻烦的。
这样想着,国师大人有些惆怅的转目望去,树下那本该翩若惊鸿、剑如游龙的人,因玄铁剑沉重她一只手举久了累了,正两只手握着那剑戳树枝上的一个蜂窝。
顿时万千惆怅都烟消云散,陈遇白大吼一声:“纪小离!”
偷懒捣蛋的人吓了一跳,一撒手就把玄铁剑扔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兵器丢地与颜面扫地无异,况且这是国师大人多么心爱的东西,一旁老管家脸都白了。
国师大人面沉如水,大步过去,把人和剑都拎起来,咬牙切齿的拎回去教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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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国师忌日那天,纪小离一大清早就被叫了起来,迷迷瞪瞪的跟在国师大人身边祭拜、叩首、上香。
国师府祭拜先人行的是古法,一整套的祭拜仪式安静古朴,有序有章。最后一炷香的烟袅袅散尽,日头已经快落山了,仆人们都下去了,高阔幽深的祠堂里只剩师徒二人。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线从祠堂高高的小窗照进来,青砖地上一块可爱的金色,师父一动不动的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小离在他身后老实的陪站了一会儿,伸着脚偷偷的踩那块金色。
“小离。”师父忽然叫她,她连忙缩回脚。
“师父!”她走到他家师父身边,不自觉的挺了挺胸。
陈遇白转目望向她,目光里说不清的惆怅感慨,还有一分难得的柔软。
他轻声对她说道:“这是我师父的灵位。我没见过我的父母,是师父抚育我长大成人,传我玄武令与国师之位……我答应过他,此生延续他的意愿,守护大夜。”
他本是无亲无故之人,无牵无挂、无情无爱,之所以在这十丈红尘里寂寥活着,原先不过就是为了这一份延续。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温柔又认真的神情,话里的寂寥与情深意重,令纪小离都眼眶发了热。
她肤色白皙,眼眶一红看得分外明显,陈遇白看在眼里,伸手轻轻抚了抚她额头,掌心触到她轻颤的睫毛,手心里就像是停了两只蝴蝶,他温柔的勾了勾嘴角。
他笑的太少,温柔更是难得,纪小离呆呆看着此刻的他,似吃了仙丹一般,心里“嘭嘭嘭”乱跳,开心又紧张,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神奇又美妙的事情。
可那温柔笑意转瞬即逝,陈遇白收回手,静静的望着老国师的灵位,他声音低低的说道:“我承诺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我承诺过你以后跟着我,从此你与这大夜天下都是我的责任,我生、为你们而生,即便有一日我要死了,临死前也会安排好一切。你……愿意么?”
纪小离不是很听得懂他的话,想了想,慎重的问道:“师父为什么会死?”
神仙怎么会死呢?
陈遇白目光没有看向她,心中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期待,这时通通都变成了无奈,转头呵斥她:“不准提问!回答我的问题!”
纪小离被他一叱又缩脑袋,皱着眉一副犹豫思索的模样。陈遇白既怕她想到修仙上头去,又怕她不顾念着修仙的念头的话压根不愿意跟着自己。几番取舍,他还是不愿意在终身大事上欺瞒她:“纪小离,不要想其他的,我只问你:愿意跟着我么?像现在这样日日跟着我学炼丹、轻功、兵器……你想学的我都可以教你,有我在,没有人会欺负你。”
“可是……现在也没有人欺负我啊!”纪小离犹豫的说。
公主娘娘院里的嬷嬷打她她都打回去了,打了她却不能扔霹雳弹的……只有师父啊!
陈遇白闭了眼睛——他的耐心快用完了。
“我愿意跟着师父。”他正闭着眼睛调匀呼吸,耳边忽听到小少女清脆的声音说,“虽然师父总是对我很凶,但是也对我好,师父教了我好多,我跟着师父很高兴。”
耐心快用完了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里落了一整个夜空的星星。
“你答应我了,不能再反悔。”他声音有些涩,缓缓的说,“我以后还会对你凶,但你答应了,我就不会再让你走。”
小离一点都没有犹豫的点了头。
然后她发现她家师父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幽深,他身后宽阔古朴的祠堂幽黯空荡,未散尽的烟雾隐隐绰绰,只有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她被吸引,目不转睛的与他对望着。
隐约之间,她意识到自己似乎答应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
纪小离正要张口反悔,师父却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
落日余晖的安静无声里,身边人静静的相陪中,陈遇白望着老国师的灵位,心里轻轻叫了声“师父”。
他在心中轻声的对恩师说:一生太长了,超乎我的意料。这么漫长的岁月,日复一日,只有这大夜天下与国师之位,总是寂寞。如今我遇到一个人,与我一般孤单,却比我快乐千倍。这天下人人皆有至亲至爱之人,我愿与她相伴一生。师父神灵若有知,佑徒儿得偿此愿。
她是上天给他的,虽没有一处他欣赏的地方,但的确是上天给他的补偿。
走出祠堂时要迈过高高的门槛,纪小离奋力抬腿,一旁的人伸手扶了她的手,她撑在他手心一跳,轻巧的从门槛上跃了过去,站稳后回头,开心又得意的对着他笑。
陈遇白也微微的对她笑着。
虽懵懂、不谙情|事,可是这黄昏落霞里、年轻俊逸的黑衣男子安静的笑容,令纪小离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很轻。
师父真厉害啊!她浑身软绵绵的心想,看来她很快就会身轻如燕、腾云驾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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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亲妈笑眯眯的摸着修仙小少女的脑袋:是哒!你家师父很厉害哒!不仅腾云驾雾,很快他就会教你欲仙欲死了……
(笑眯眯的作者提醒:留言满25个字的评论,作者都有送分。在你们购买V章的时候会提示你们先扣除了作者送的积分,剩余部分扣你们自己的**币。送分多少是由字数多少决定的,不是作者决定的,需要很多分的就用力多写几句话吧~)
3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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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休沐的日子,陈遇白派人将他家小徒弟送回了镇南王府,并言明十日之后亲自来接。
可没想到,纪小离刚回去才两日,西里前线忽然传来了消息:纪东半个月前带兵突袭敌军,至今未归,生死未卜。
信上白纸黑字写的是“至今未归、生死未卜”,但是镇南王府世代从军,多少纪家儿郎为国捐躯,他们比谁都清楚:战场之上非生即死,哪有什么生死不明?半月有余至今未归,若不是被俘,恐怕就是……死不见尸。
而纪家儿郎从不做俘虏。
艳阳公主一听到消息就昏厥了过去。
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征战西里的主将吴乾,在军报中参纪东“目无主帅、自作主张、不从军令、终酿恶果”。
镇南王府一时之间风雨飘摇。
纪家三兄弟为了大哥也为了纪家军,毅然一同入宫面圣,自请出征西里。这等事关镇南王世子纪南小将军的大事,二皇子殿下自然是劳心劳力,又一次跑来了国师府,请他家师弟出面举荐纪南。为了怕国师大人像往常一样对他冷脸,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颗霹雳弹,掂在手上与国师大人谈条件:你不是要娶妻么?我帮你!但眼下你先帮帮我吧!
秦桑之前也是这个意思,两个人还都用上了他家小徒弟威胁他,陈遇白烦透了!秦桑是小离的亲姐姐他便算了,慕容岩这个混蛋却该给他长长记性了——国师大人向皇帝举荐纪南小将军带兵出征西里,同时卜了一卦,言之凿凿的说二皇子是此仗的福将,需得以监军身份同行,大夜虎师方能大胜凯旋。
于是,上京城风雅第一的二皇子一身月白长袍骑在高高的战马上,往西里战场与纪南小将军双宿双飞去了。
大军出城,陈遇白一想到几个月不用见到他家二师兄,顿时神清气爽。他正潜心撰写教习轻功的口诀,小天忽进来说:小离姑娘回来了,就快到门口了。
临窗写字的人唇角弯弯的搁了笔,随口说:“知道了。”
收着东西一抬头,见小童子呆在那里,他收了笑,皱眉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他一皱眉小天就清醒了。
对嘛这才是他家大人嘛!刚才那笑的满眼温柔的……是谁呀?!
一定是幻觉!
陈遇白刚把写了一小半的口诀收好,她就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
“师父!你把我大哥变回来吧!公主娘娘天天哭,已经病倒不起了!”她一进来就神情焦急的对他说。
小丫头大概是偷偷从府里溜出来、一个人骑马来的,鬓边亮晶晶的都是汗,陈遇白嫌弃的皱眉,命小天去拧了帕子来给她擦。
“我没哭!”她让开童子的手,跪坐在陈遇白脚边榻上,恳求:“师父能救活小灰,一定也能救活我大哥的!求求师父了!救我大哥回来吧!”
一旁捧着帕子的小天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陈遇白从童子手里拿过帕子,挥挥手命他退下。
他拿帕子按着她两鬓的汗,动作轻,声音也比往常柔和了几分:“我曾教过你一句话,是我拜师时我师父对我说的:人各有命。”
小离迟疑的一顿,缓缓点了点头。
“是……师父说过。”
他还教过她:有因必有果。这世上的一切都有定数。
她记得他的话,但是……但是纪东是她大哥!从小他们几个小的闯了祸,都是纪东在后头替他们圆谎收拾,每次被父亲抓到,第一个打的、打的最重的都是大哥!回回都是这样,但下一回,大哥依然照顾他们。
她修仙,不仅是为了见到天上的父母,她想要变成法力无边的神仙,保佑这世间她关心的人!
现在她就想要纪东好好的回家!
她心里想的清清楚楚都写在了脸上,陈遇白看得明明白白。
“纪东他是镇南王的儿子,战场是他的选择亦是归宿。艳阳公主当初既寄望儿子立功建业,今日的一切她应该自己承受。纪小离,你整日口中嚷嚷着修仙,你可知神仙不知悦生不知恶死、红尘俗事半点沾染不得?这些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神仙看过了千百年,无悲无喜。”
“你胡说!神仙不是那样的!你说的不对!”纪小离急了,从未有人告诉过她这些话,她听得心头拔凉,急的就快哭了:“若是做神仙会变成那样……我宁愿不成仙!”
陈遇白闻言一挑眉。
原本是开导她莫要伤心,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收获。
“这样也好。”他说。
他神情轻松,纪小离心中却如火烧,碍于以往他积威所在她没敢往他脸上扔霹雳弹,恨恨的一跺脚转头跑了,陈遇白叫了她两声,她连头都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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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离回到府里时,恰好镇南王妃刚从艳阳公主那里来,见她满头大汗的进来,皱眉把她叫到跟前:“你又跑去哪里玩了?你公主娘娘这几日心绪不佳,你可不能再惹她生气!”
“我没有。”纪小离低着头,“我去找我师父了。”
“你去国师府了?”王妃奇道,“不是说休沐十日么?你怎么又回去了?”
“我去问问师父……之前有一次,纪西哥哥去求师父为大哥占卜,师父那时明明说大哥什么福泽什么光耀,怎么现在还会这样呢?”
镇南王妃听了也是长叹一声,安慰幼女说:“别担心,你纪南哥哥已经领兵去了西里,一定能将你大哥接回来的!国师大人是玄武令主又是老国师大人的关门弟子,占卜之术当世无双,他是不会算错的,你大哥定是福泽深厚之人,凯旋光耀纪家满门!”
纪小离由衷的点头。
等等——关门弟子?怎么听起来很是耳熟?
“……关门弟子?”她嘴里喃喃。
镇南王妃展颜一笑,“说起来你与国师大人确实有缘,你们小时候还见过一面呢!那次我带你和纪南去国师府,你惹了国师大人生气,还记得吗?”
记得啊!
小离当然记得!
那个算不出命就跟她急眼的小孩子!
怎么……怎么小孩子会长成这样啊!
纪小离呆立原地,如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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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府里,占卜之术当世无双的人当然不可能连王妃娘娘此时说的话都算到,所以他还不知道自己只会关门的身份已经暴露,站在窗边迎着清风品着香茗,陈遇白正苦恼她方才掉头就跑、叫都叫不住的场景。
修仙的事总要拆穿的,不可能骗她一辈子,早些让她打消了念头也好。可是没了修仙的念想,那丫头会不会就像方才那样掉头就跑、压根连理睬他都不肯?
越想越生气!
这丫头,居然有脾气了,胆敢一言不合掉头就跑?!
国师大人牙根痒痒,心里想着:哼!要不是他陈遇白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他一定立刻布下阵法让她这辈子也回不来!不是丢下他就跑么?跑了你就别回来了!
纪小离当然的确没回来。
漫长的几个时辰里,安静的国师府只有夏蝉的叫声。
以前的很多年里一直是这样的,今日却觉得格外安静。
国师大人在这安静里待久了,又心生不服:凭什么她跑了就跑了?不能惯她这毛病!
于是他在窗边站了一下午与一个黄昏,月亮刚刚挂上树梢,他傲然拂袖去了镇南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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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王府布局大气简单,又只有那么一个女孩子,国师大人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嫏嬛轩,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
她院里的下人都和主子一般蠢怠,他一路走进闺房,无一人发现他。
闺房里,南面的小窗开着,窗边梳妆台上趴着一个人,正对着窗外的月亮默默想着心事,长吁短叹的。
陈遇白在她身后静静站了片刻,她没有一点发现他的意思。
他皱了皱眉。
主动出声叫她……太不国师大人了。
他想了想,身形一闪,走出去跃上屋顶,又从上面一跃而下——黑衣的年轻男子丰神俊朗、广袖宽带,在那月色之下翩然而至,落在少女的小轩窗前,朗朗而立,与月色一般清俊。
多美啊!
可惜……嫏环轩外的参天大树是几百年的精魅,正沐浴着月色清辉,忽有凌厉冰冷的气场从天而降,树精从未遇过,“啊!”的尖声叫起来!
梳妆台上昏昏欲睡的人被树精的尖叫声惊醒,一睁眼便有庞大的黑影从树梢的月亮里落了下来,她浑身一震,一扬手,整袋的霹雳弹从窗户里向那黑影砸了过去……
国师大人手把手教的扔暗器的手法,霹雳弹半空在袋中就炸开来,又是烟雾又是响声又是……浓浓的一院子栀子花香……
陈遇白黑着脸跃上树,一身黑色冰绸与树影一色,冲进院中的侍卫们半分都没看出来。
家里都习惯了纪小离的一惊一乍,又听她说是有个什么黑影从天上掉下来……侍卫们彼此面面相觑,四处检查了一阵便散了。
可纪小离确信自己没看错!
她捏着霹雳弹,小心翼翼的将头伸出窗外。
然后她就看到了她家师父那张熟悉的阴沉面孔。
这次她没尖叫出声——国师大人出手如电,捂住了她嘴巴。
柔嫩的小脸在掌心里,粉嫩的唇随着“唔唔唔”的声音微动,痒而骚动的感觉从手心窜到心底里,陈遇白一阵血热,脸色都好了不少。
看清是他小少女便安静下来了,可他的手却一时没有收回去。
一个趴在窗户上被捂着嘴巴,一个站在窗外冷着脸色,天上月亮都不忍目睹,藏进了云层里。
他终于收回手,小离仍趴在那儿,昂着头看着他,轻轻叫了声:“师父!”
陈遇白来时的心情已经都没了,在一院子浓郁熏人的栀子花香里冷冷看了她一眼。
不过她的眼神炽热的简直痴缠,仿佛他是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陈遇白被她这么看着,鼻端熏人的栀子花香都淡雅了几分。
纪小离这时继续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不会算命只会关门的小孩子啊!”她啧啧称奇,“你都长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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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二皇子拿霹雳弹威胁国师大人那段《卿本佳人》曾经写过,不在这里浪费大家**币,想看具体过程的点这里进入——
《卿本佳人》
3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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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小离这时继续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算不出命的小孩子啊!”她啧啧称奇,“你都长这么大了!”
陈遇白眼角剧烈的一跳,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师父你教教我吧!”她眼神诚恳又崇拜的望着他,“你小时候连算命都算不出来,后来是怎么修成神仙的啊?”
她的语气是那样诚恳迫切。
陈遇白按耐着抬手给她一袖的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那馥郁的栀子花香充盈肺腑,熏人欲醉……他的脑袋更加涨疼的厉害。
可她正眼巴巴的望着他。
“我听我师父的话,无一不从,自然得道。”陈遇白忍着额头抽疼,冷冷怒道。
纪小离琢磨了一番,恍然大悟,后悔不已的问他:“我折了师父的墨玉簪炼丹,师父知道了是么?”
“你说呢?”陈遇白面无表情。
难怪小天这一阵改用翠玉簪子为他束发,原来是这个缘故!
纪小离愧疚的继续说:“后院里假山掉下来的那一大块,是我不小心扔了霹雳弹炸的……师父也知道了?”
嗯,陈遇白现在知道了:为何老管家会忽然提出假山年代久远、需要修葺。
“……还有什么?”他问。
“还有万千堂的匾,那天我放燕子窝上去的时候磕裂了一个角;和师父同岁的那棵梨树生了虫,我捉虫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的根挖断了;还有后山的璇玑阵,阵眼那块石头太漂亮了,我把它拿走了……还有厨房那口大灶也是我烧塌的。”闯了那么多祸,本来都瞒的好好的,这下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她掰着手指头勤勤恳恳的数,跟数星星似地,陈遇白抿着唇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能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
月亮都从云层里出来了,她才堪堪将眼下能记起来的数完。
国师大人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如同这夜色了。
她也知道闯的祸实在是有点多,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两声,举起手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以后,师父说什么我都照做,一定对师父言听计从!”
陈遇白冷冷的问:“你下午时不是说神仙冷血无情、你不要修仙了么?”
“那是师父说的!”她摇头晃脑的说,“可我觉得神仙和人一样有好有坏,师父是神仙,师父就很好!”她方才趴在那里想了很久,她迄今为止见过的神仙只有师父一个,师父很好,她愿意做一个像师父这样的神仙。
“我哪里好?”她家师父望着她,低低沉沉的问。
“唔……”纪小离笑眯眯的答:“师父对我很好,可见神仙并不是冷血无情。”
她竟懂得他的情意!
她趴在窗台上、倾着身,眼里只有他。陈遇白心口又涌起了那种滚烫。
“我说什么你都听?”他目光沉沉,嗓音暗哑。
“恩!”小少女想都不想。
“那好……把眼睛闭上!”暗哑悦耳的男声更压低了几分。
她依言乖乖闭上,可他刚往前迈了一步,她又睁开了,声音清脆的问:“师父又要亲我了吗?”
国师大人俊逸清冷的脸上浮了两团可疑的颜色。
“谁……谁告诉你的?”
不是说好了是渡仙气的么?!
“话本里看来的!”纪小离得意的告诉他。
陈遇白恼怒不已,正想叱问是哪个混蛋给她看那种话本?!她却已经又闭上了眼睛,粉嫩的唇,唇边还带着一丝笑。
她笑起来一向无忧,此刻月华如梦,那张光洁小脸仰着,唇角的笑容比此刻的月色更动人。
陈遇白喉头发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黯哑、暗含喜悦:“你知道我要亲你、还让我亲?”
比月色还动人的小少女睁开了眼睛,那么干净的一双眼,望着他时简直动人心魄。
“不是说要听师父的话才能得道成仙吗?亲吧!”
怎么可能是为了你要亲才给你亲呢?当然是为了成仙啊!
正要醉在这月华如梦里的人像是被一柄大锤迎面一记重击,连一声哼声都没发出就倒了下去。
本来是要拂袖把她打飞至少三丈的,但是上次他那样做之后她哭的太惨了,哭声犹在耳,陈遇白已长了教训,咬牙丢下犹自闭目等亲的小少女,内力瞬间提到十成十,一跃而起从镇南王府高高的院墙上翻了出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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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黑着脸回到国师府,老管家老远的迎上来,笑容满面的对他说:“大人,六皇子殿下来了!”
“叫他滚。”国师大人眼下此刻谁也不想见。
老管家好说歹说,把他劝去了万千堂见客。
国师大人进去时六皇子殿下正在抛他那把小斧头玩,脸上那欢乐无忧的白痴神情与某人有几分相似,看得国师大人顿时就心头火起,一拂袖,那镶满了红宝石的小斧头顿时一偏,差点划破了六皇子殿下那张绝色小脸。
慕容宋哇哇怪叫着从椅子上跳起来。
“喂!本殿下在此等了你这么久!你居然胆敢这么对本殿下!”
陈遇白对他可没有半分好脸色:“在下并未劳烦六皇子殿下等。”
“你以为谁要等你啊!要不是我二哥临走特意吩咐,我才不会来你这个鬼地方!”六皇子殿下不屑的说,没好气的将手边一个匣子一推,“喏!这是我二哥临行前给我的,命我亲手交给国师大人!”
陈遇白冷着脸,伸手一勾。
食指微抬,就见那匣子里是书,码的整整齐齐,书脊全部对外——《春闺梦里人》、《夜寒谁共暖》、《风雨巫山上》……
啪!
刚打开一条缝的匣子猛的合上,吓了探头去看的六皇子殿下一大跳!
“这里头……是什么呀?”慕容宋看着国师大人瞬间变了的神色,更好奇了:“我二哥让我发了毒誓不准偷看……到底是什么是什么?!”二哥给他匣子的时候让他发了个毒誓:如果偷看的话,以后会长成千密使那么漂亮!他吓破了胆,当真没有偷看,现在好奇得抓心挠肝的!
国师大人缓缓抬起目光,语气尚算平缓:“你去过镇南王府了?”
“去过了啊!”六皇子殿下大大咧咧的说,“二哥也有一个匣子要交给纪小离,我偷偷进去给她的!”
国师大人瞬时间目光似冰,一言不发的盯着他,慕容宋被他冷的背上发凉,结结巴巴的:“你干什么……你别趁我二哥不在就欺负我……我告诉你我好歹是皇子……你给我小心点!”
国师大人嘴角一勾,竟然笑了起来!
“六殿下与二殿下手足情深,真是叫人看着心中感动。”
“你知道就好!你敢再喂我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二哥回来不会放过你的!”见他笑了,慕容宋松了一口气,继续虚张声势的威胁。
“怎会?眼下千密使又不在此,我喂了你药、谁来给你解?”陈遇白轻飘飘的丢出一句。
“你!”这件事是六皇子殿下纯洁无暇人生的唯一瑕疵,一提就翻脸!他涨红了脸从腰间拔出斧头!
可国师大人的笑容……更温柔了!
不知怎么,慕容宋觉得他这么笑着比刚才冷着脸可怕多了!
“你……别笑了!不准笑!”
国师大人竟然很配合,并且还叹了口气。
“二皇子殿下眼下去了西里,六皇子殿下想必思念非常。”
慕容宋冷哼了一声,“这都要怪你!是你怂恿我父皇下旨,命我二哥监军!”
“是,在下考虑不周,定当竭力补救。”陈遇白温柔的笑着,对向他举着斧头的人说。
“真的?!”慕容岩漂亮的大眼睛一亮,“你能把我二哥弄回来?!”
那西里又冷又荒凉,既没什么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况且西里人又粗野残暴,打起仗来多危险啊!他这几日一直在想办法求父皇将二哥叫回来呢!
国师大人笑得更温柔,缓声对他保证:“在下一定促成六皇子殿下与二皇子殿下团聚。”
慕容宋顿时高兴的蹦起来,立刻收了斧头不说,还诚心诚意的给国师大人行了个礼。
然后他高高兴兴的唱着歌回去了。
半个月以后,皇上下旨给西里大军送粮草补给,随行监军的……正是六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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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暂且不提,六皇子殿下高高兴兴的唱着歌离开了国师府。当晚夜深人静,观星楼里一夜烛火未熄。
南窗开着,窗边榻上倚着风骨清高的国师大人,一卷在手,挑灯夜读。
窗外是更深露重、星空低垂,屋内一室清风、帷幕轻动。
好一幅星夜寂寂的风雅写意画。
画中人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斟了最后半杯冷茶,一气饮尽。然后他闭着眼睛调息了半晌,才将手上那最后一本《桃花潭师徒姻缘记》收进匣内。
这话本讲了一对师徒在桃花潭边相遇相识、相知相许的爱情故事,文笔流畅、故事写实、情节……旖旎,令人读之如身临其境,尤其是师徒拜了天地之后,后面整整半本的内容都用来详细的描述了那一夜一夜、师父对小徒弟做的各种各种……
慕容岩其心可诛!回来之后他是不会饶过他的!
不过眼下慕容岩不重要,国师大人此刻心中满满全是悔意——听话不好吗?他说什么她都照办不好吗?方才为什么要转身走掉呢?她明明趴在那里等着他去……
热血沸腾的国师大人,难耐的叹了口气。
35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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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里战事吃紧,前朝派系斗争、局势紧张,后宫端密太后蠢蠢欲动,大夜王朝这一阵子波折不断。
皇帝信任国师大人,频频召入宫中商议对策,十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第十日的清晨,国师大人一大早起,童子小天服侍他穿衣。
张着手闭着眼睛的国师大人忽问道:“那件衣裳呢?”
“哪件?”小天起先被问的一愣,但是很快便回神——国师大人的衣裳只有两种,不是身上这件那便只有那一件了:“哦!是小离姑娘为大人做的那件!我收起来啦!大人今日要穿吗?是了!今日大人亲自去接小离姑娘,若是大人穿了她亲手做的衣裳去去,小离姑娘见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小童子把他自己和国师大人的台词与内心独白,一口气说完了。
好在今日国师大人心情好,并未与他计较,默默换好了衣裳便出门了。
镇南王府中,纪霆与纪西纪北父子都在军营操练,镇南王妃正在艳阳公主处,她苦口婆心的劝病榻上的艳阳公主好歹用些汤药进去,小离也在一边服侍着。
倩姨忽然匆匆走了进来,禀王妃娘娘道:“娘娘!国师大人来了!还有皇上身边的苏公公!奴婢已经遣了人去军营告诉王爷和少爷们赶紧回来了,娘娘也赶紧快去梳妆吧!”
国师大人等闲从不登臣子门,苏公公更是皇帝身边第一心腹太监,怎可让他们久等?这可是关乎镇南王府面子的事,艳阳公主撑着坐了起来,有气无力的急声道:“姐姐快些去吧!本宫这里不要紧!”
“那好,你得把这汤药用了!你这么不吃不喝,纪东回来了谁替他操办婚事娶媳妇?我可做不来那些!”镇南王妃趁机劝她吃药。
艳阳公主叹了口气,目中又是泪光点点,却好歹把那碗汤药给喝了下去。
镇南王妃匆匆的换装打扮去了,小离看着她家公主娘娘把药喝完才走的,慢了一步,她刚走到门口时遇上了正找来的小童子。
“小天!”小离笑着叫他,“你也来接我回去啊?”
小童子是从国师大人身边偷偷溜出来的、特意来找她的,见着了面他从怀里掏出一盒东西,放到了小离手里:“上次姑娘说能救小灰便能救姑娘的大哥,这个便是我拿来给小灰治伤的,姑娘拿去给姑娘的大哥用吧!”
他们就在门内说着话,里头榻上艳阳公主喝了药、正含着一颗蜜饯,闻言一下子坐了起来,急急扬声叫道:“什么东西?!小离!快拿进来!”
小离也还没搞清楚呢,便领着童子一起到公主娘娘的榻前。
小天规规矩矩的给艳阳公主行了个礼,大气也不敢出。小离将那盒子拿到了艳阳公主面前。
齐嬷嬷急忙接过盒子打开,仔细闻了闻,又挑了一些抹在手上,细细反复查看,然后她对目露急切的艳阳公主说:“回公主娘娘:这是……金创药。”
“金创药?!”艳阳公主一下子松了劲道,重新倒回枕上。
“……金创药!?”小离失神惊叫。
小天迷惑的答道:“是啊,这是我们府里特配的金创药,对外伤非常管用。小灰是我用弹弓打伤的,当时它翅膀上受了伤,我就给它用了这个药,没几日它便全好啦!”
纪小离脑中嗡嗡的,小天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实在难以接受。
“小灰……没死?它没死?!不是死而复生吗?”她呆在那里,喃喃道:“那师父的仙术是怎么回事?”
艳阳公主叹了口气,伸手把小丫头拉过来,手指在她脑袋上戳了一记,“你这个蠢丫头!定是你在国师府也整日的满嘴胡言乱语、怪力乱神,国师大人烦了,随口敷衍你呢!”
“公主娘娘胡说!”纪小离大声反驳:“我师父他是神仙!”
艳阳公主被她忽然一声大喊吓了一跳,拍着心口没好气的说:“什么神仙!陈遇白就是个算命的!那小子就跟你似地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当年老国师大人把他抱回来时,我还在宫中尚未出嫁呢,我能不知道他的底细?神仙?死而复生?笑死人了!那他爹妈他师父怎么死了呢?怎么不活过来呢?”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纪小离急的都快哭了,“反正你是胡说的!”
“那好,”艳阳公主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指了指小天,“你来说!你家国师大人可是神仙?”
小天已经知道自己这回闯了大祸了,正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被艳阳公主一指,睁眼说瞎话他不会、如实说真话他也不敢,只能眼泪汪汪的看着纪小离。
其实不用小天说出口,小离心中已经明白了:师父骗了她。
她不是不知道骗人这回事,只是这样的欺骗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纪家养的孩子个个正直,纪北小时候撒谎少蹲一炷香的马步纪霆都会打的他三天下不来床。没有人骗过她,所以她不知道原来真的会有人这样的欺骗别人。
她猛的站了起来。
艳阳公主一时嘴快,这时见小丫头脸色尽白、从未有过的深受打击表情,心里一时也是恻然,轻咳一声,叫了声她的名字,正要安慰,小丫头却突然拔腿往外跑。
小天哭着爬起来跟在她后头。
“哎!这孩子!”艳阳连忙叫齐嬷嬷:“你快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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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厅里,镇南王妃刚给国师大人和苏公公上了茶。
地上堆了小半屋子,都是国师大人带来的礼物,王妃不动声色的打量那些珍奇异宝,暗暗觉得奇怪——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也就算了,中间那两只红绳捆着翅膀、扎着嘴的大雁是怎么一回事?
与年轻的国师大人说着客套话,镇南王妃心里又惊又疑:这礼数看起来怎么竟像是……聘礼?
难道尚书府竟然还不死心?!
王妃字斟句酌的与国师大人闲聊:“……前些日子,韩将军府上唱堂会,楚尚书家的公子也来了,我瞧着他……倒比往日更精神了几分。”
何止精神?
楚浩然与程宰相家的那个小孙子看对了眼,这种场合竟然也敢出双入对,不仅如此,两人还当众依偎而坐,卿卿我我、旁若无人。
王妃话里的意思陈遇白一听便明白,知道她是误会了,他微微一笑:“是么?可惜自从上次之后,我与尚书府久未来往了。”
镇南王妃松了一口气。
“王妃娘娘,”陈遇白敛了笑,正色而道:“我今日来,其实是想——”话音戛然而止,小少女愤怒异常的声音如霹雳弹炸开一般响起:“骗、子!”
陈遇白心中一突,转头看去,王妃已对门口奔进来的少女叱道:“小离!不可无礼!”
来的正是纪小离,她是一路跑过来的,进来后喘的胸口起伏不已,干净的眸子亮亮的像燃着两团火在里面。
她目光紧紧盯着陈遇白。
“你、骗、我!”
她声音颤抖,镇南王妃从未听过这孩子如此愤怒伤心的语气,一时也愣了,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国师大人。
小天满头大汗的跟着后头跑进来,神情焦急、满脸泪痕,他后头还跟着个老嬷嬷,手里攥着一盒国师府的金创药。
陈遇白一眼望去,立刻便知发生了什么事。
说清楚也好。
他从容站起来,向她走去。
“你别过来!”纪小离扬起一颗霹雳弹,大声的冲他嚷嚷:“你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是神仙?!”
镇南王妃原本还以为是什么事,一听这话,顿时又气又笑:“小离胡闹!”
连王妃娘娘也这样说,纪小离眼中一下子盈满了眼泪,声音里带着委屈不已的哭腔:“我没有胡闹!是他骗人!他明明不是神仙,他骗我……我怎么办……我见不到我爹娘了!”
她是真的很难过。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很笨,一起念书写字的连纪北整日偷懒瞌睡都比她强十万八千里,她记不住、学不会,她知道自己蠢笨。
可是再蠢笨的人也是父母生的不是吗?她想见一见他们,否则连她自己都在心底里偷偷的怀疑……是不是真的因为她太笨了,所以连生她的人都不要她?
她遇见了师父,师父是神仙,虽然不能带她去天上,但他教她修仙!
这段日子是纪小离有生以来最快乐的,哪怕师父很凶不爱笑,她每天入睡时都带着笑,一想到她只要努力听话就能见到爹娘,她心中满满都是希望。
现在却发现,那些满满都是欺骗。
她举着霹雳弹,泪流满面。
陈遇白原本一念之间便已想好了万无一失的说辞,但此时面对她泪水洗过的清澈眼睛,他一个字都说不出了来。
纪西与纪北恰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一进来见地上明显的聘礼仗势,纪西心中猛然一突。
纪北没在意那些,他大步走到小离身边,夺了她手中霹雳弹,瞪了她一眼:“你又胡闹!”
小离眼泪流的更凶。好在纪西连忙过来,将她拉到身边、柔声安抚:“怎么了?为了什么哭成这样?”
纪小离此时心神都要崩溃,似倦鸟归巢般伏在纪西肩头呜呜痛哭。纪西温柔的揽她在怀里,目光却冷冷的望向同样脸色冷冷的国师大人。
36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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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公公捏着袖中皇上御笔亲书赐婚的圣旨,望着被镇南王府二少爷冷冷瞪着的人,颇有些目瞪口呆——这是国师大人吧?
黑衣挺拔、冷峻不凡、仙姿卓越,这是国师大人啊!
这是大夜皇帝都拿捏不动的国师大人啊!是他说要娶妻、皇上不过稍稍迟疑了片刻、解了腰间玄武令就砸皇上面前的国师大人啊!
现在这副被个小女孩哭的手足无措的样子的……是谁啊?!
苏公公满脸震惊,话都说不出来,镇南王妃在旁看着实在焦急,移步走过去到小离身边,轻拍着哄她:“好了好了……你师父他并不是有意要骗你,你成日嚷嚷着要修仙,他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纪小离抬起脸,满脸泪水。
“他就是骗我!”她伤心又固执的重复:“他骗了我!”
镇南王妃瞧她哭得力竭的,也是心疼不已,低声哄了她几句,索性吩咐齐嬷嬷带她回后院去。
小离临走攥住王妃衣袖,抽抽嗒嗒的坚定哀求:“母亲,我不要再去国师府了!我不跟着骗子学算命!”
镇南王妃听不下去,哄她快些走:“知道了知道了……今天不去,今天晚上母亲陪着你!”
王妃说的是“今天”不去,一旁纪西听得清楚,脑中念头飞转,他上前一步,向国师抱拳歉声说道:“小妹年幼无知,这段时间承蒙国师大人包涵,在下这里先替父亲谢过国师大人!”
“应该的。”陈遇白淡淡截断了他的话,连眼角余光都没瞧他半分。小离这时低着头抹着眼泪从他身边走过,他眉头一皱,迎上前一步。
那黑色冰绸下摆上金线绣的花草枝蔓仿佛活过来一般微微摇曳,小离眼角瞥到,心头恨意难消——他还敢穿她一针一线虔诚缝制的衣裳!
她飞快的伸腿,一脚踢了上去。
被结结实实踢了一脚的人闷哼了一声,站在那里没有动。
镇南王妃与纪西纪北同时出声斥责,纪小离踢完他拔腿就跑了出去。
养女突然当众如此放肆无礼,镇南王妃又气又羞,都快昏厥了。纪西命纪北赶紧去追小丫头。而苏公公望着国师大人黑袍上的小巧脚印,眼睛都直了!
纪西心中叫着好,嘴上却得向国师大人赔不是:“……幼妹实在顽劣!回头等父亲回来训了她,定让她向国师大人当面赔礼道歉!”他话里句句是“我妹再也不会跟你走”的调调。
可纪小离一走,陈遇白就没了表情,纪西再如何语气诚恳、话中有话,他也只是扯了扯唇角,给了一个字:“好。”
就像他听不懂纪西话里的意思似地——既然纪西说的是当面赔礼道歉,他便等她来与他面对面。
这样一拳又一拳打在棉花上,纪西再腹内沉稳,也是脸色一变、说不出话来了。
而陈遇白向镇南王妃告辞,直到走也没有再看纪西一眼——言语争锋是小孩子的游戏,国师大人可从不和别人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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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小离爱玩游戏,什么游戏她都玩的开开心心的。其实她从小就不怎么哭闹,给她点吃的就笑眯眯的,只要你不打她、不砸她的炼丹炉,她是从来不哭的。
可这回她却哭的极伤心,谁去哄都不行。
纪北在里头哄了她半天,什么招数都用了,耷拉着脑袋无功而返。
出来后他见纪西独自坐在院子里,忙走过去费解的问纪西:“二哥!小离她到底干嘛那么伤心?至于么?”
纪西手指抚着茶盏,英俊的脸上神情阴郁,眼都没抬:“至于。”
“不至于吧?!国师大人估计也就随口一说……这种话她也信,我要是说日头打西边出来她信不信?”
纪西打量了大大咧咧的弟弟一眼,抿了口清茶,声音低低的说道:“小离她对这个师父信赖非常、言听计从的,如今她知道自己被骗了,自然也是加倍伤心。”
纪北恍然大悟,点头道:“那倒是,没少听她夸国师大人,每次去国师府都反而跟回家似地开心!”他摸着下巴,“不过,国师大人也确实是值得信赖啊!上回尚书府楚浩然那事儿……哈哈哈哈!”
“是啊,国师大人……的确是足智多谋。”纪西冷笑着说。
大夜的国师并不只是祭祀祝祷那么简单,国师执掌玄武令,命中注定守护大夜,是皇帝最信赖的大臣。这占卜之术说起来玄妙,其实卦象就是那么回事儿,高明立下之处在于占卜之人对这天下局势的见解。如今皇上一有大事不决就召见国师大人,言听计从、倚重非常,在国师大人的辅助之下每每决策英明、无往不利。这样的一个国师大人,不仅是足智多谋,更是心机深沉的。
而陈遇白对人从来不假辞色,为什么那次他和纪北请他出手,他居然那样轻而易举且和颜悦色的答应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纪西心里痛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可说起来其实也不怪纪西——大夜虽并未有明文条例言明国师不得成亲,但是开国以来历任国师从未有成家生子的,所以全天下都忽略了、纪西也忽略了:现任的国师大人,他是一个年轻男子。
今日王妃娘娘可能并未察觉,纪西却看得清清楚楚:大夜年轻的国师大人冷峻无情,看谁的神色都是一样的冷淡,唯独看向他家小妹的眼神里数不尽缠绵、疼惜、炙热……
纪西恨恨咬牙,一拳捶在石桌之上!
纪北被他吓了一跳,以为他也是烦心小离,心中更加急躁:“二哥!那你说现在可怎么办啊?!”
纪西默默了片刻,笑了一声,缓声说:“既然她不想去国师府,我们想办法,遂了她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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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镇南王府里众人绞尽脑汁的哄那修仙梦碎的小少女,国师府却是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天自知闯了大祸,回来路上哭的差点昏过去,陈遇白命老管家将他带下去安置。
童子年幼,又不知情,他当然不可能怪罪。
这事谁也怪不着。
只是他这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她落泪的眉眼一直在他眼前,挥手都不散。陈遇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极其的不舒服,像是被一只手攥着,挣脱不开,闷的厉害。
他抬手,掌风一推,整面墙的八扇窗齐齐打开。
窗外有无尽的夜色,但却不会有人再从楼下抱着柱子一点一点蹭上来、扒着窗边、笑得那么灿烂无忧的冲他喊“师父”。
心中更加浮躁,他心烦意乱,恨恨的想:他从来也没有亲口说过他是仙人,是她自己曲意附会,还敢怪他?!
明明不是他的错!
但,既然不是他的过错,又为何此刻会如此的难过?
窗外风声这时一乱,国师大人此刻心绪暴躁的一点就着,一挥袖差点将那紫衣的千密使打下楼去。
秦桑单手攀住窗棂,险险避开那阵强烈掌风才跃身而入,长呼了一口气,她笑道:“国师大人就是这样感激为你送方子来的人的?”
她说着,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
那是小离每月服用丹药的配方,上次他向她要过。
陈遇白冷冷扫了一眼,却并未伸手去接。
“她不在这儿。”他冷冷的说。
“今日不是应该回来了么?怎么,她不肯来了?”秦桑奇道。
接下来,她听了一个语气冰凉、言简意赅的新鲜八卦。
真是太新鲜了!秦桑心想,大夜清贵无双的国师大人,携皇帝亲笔谕旨与第一心腹太监亲自登门,居然没能娶到镇南王府的小养女!不仅如此,还被踢了一脚、灰溜溜的回来了!
秦桑忍着心中大笑,故意叹了一口气:“国师大人出门前就没为自己卜上一卦么?”
陈遇白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月色淡淡道:“我从来不为自己卜卦。”
他这一生都在卜卦推测别人的命运,他早已厌倦了。
这语气实在太过寂寥,没心没肺如秦桑,心中那热乎乎的八卦都被冻凉了。
“其实……”她笑着,顿了顿,“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陈遇白扭头怒意难耐的瞪了她一眼。
那丫头今日那样伤心!还不是大事?!
秦桑笑吟吟的:“我的意思是:大人既然错了,向她道歉便是了!小离不是油盐不进的孩子。”
“我哪里错了?!”国师大人冷面拂袖,怒声道。
秦桑笑着轻轻的问道:“让她伤心,你没错吗?”
她声音轻轻的,且只问了这一句,陈遇白眉头一皱,脸上的神情顿时凝滞住。
听君一席话,拨云见月明!
他总算明白自己心中的憋闷不适是什么了!
她伤心……便已是他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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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在爱情里寻寻觅觅、跌跌撞撞,无非想找这样的一个人:只要我们伤心,他便觉得是他的错。
37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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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陡然变了脸色,秦桑静静望着他。
端密太后密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麒麟五大玄武令已久,期间五大令主都已经换过一批了,说起这两任玄武令主时,她曾扼腕不已:“早知这任国师如此……当初老国师在时本宫就该下手的!原想稚子年幼,谁知这陈遇白实在是……”
实在是——毫无破绽。
他执掌国师位与玄武令时才多大年纪?小小的少年,看起来不过是长得格外眉眼冷峻罢了,谁知竟那么厉害!老国师大人的一身本领他学得十成十,却半点老国师大人的温和慈爱都无,简直没有一丝人气——当年老国师在时,国师府不说门庭若市,端密太后插个耳目进去打听些事还是轻而易举的。可自从陈遇白执掌国师府,国师府就如那海上仙岛,端密太后再也没有得到过国师府的半点□。
没有亲人、没有嗜好、没有弱点、没有表情,陈遇白这个人毫无破绽。
这样冷清无情、毫无破绽的一个人,如今站在夜风温柔的窗前,双目沉沉、惆怅百转的轻轻叹气。
秦桑静静望着这样的国师大人,心中的悲喜莫名以状。
她心头长久以来的牵挂与担心都将能放下了——这个男人,会替她更好的保护小离。
将来见了爹娘,她不至无颜以对。
那么,她总算也可以为自己活一段时光了……
只是小离的身子……秦桑心中一疼,面上却仍是微微笑着,对陈遇白说道:“这药方若有疑问之处,国师大人可随时唤人入宫传口信给我。这药大皇子也服用着,近年他身子越发糟糕,我已向太后禀明:我请动了国师大人为我调配药方,研制对他更有效的丹药。”
“大皇子的母妃是千密族人,为何他服用了这药之后发色眸色并无变化?”陈遇白听出她话中有话,皱起眉追问道。
“大皇子尚一种寒毒,这药以毒攻毒,克住了那寒毒,对他的发色眸色无影响,只是两股至阴之气在他体内抗衡,他的身子这些年被消耗的很厉害。”秦桑轻声说。
陈遇白心中已有了推测,走到桌旁将那药方拿起来仔细看了几遍,他抬头看着她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这药如此阴性寒凉,小离服了这么多年,除了心智缓慢,可有其他妨碍?”
果然,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罕见的没有了一丝笑意,美目之中的光亮如同寒夜旷野微弱的星光。
“我不知道。但是,”秦桑垂了目光,“小离她今年已经十四了,还未有月事。”
没有月事的女子……就不会有孩子。
“这才是你千方百计把她送进国师府的原因吧?”陈遇白怒然冷笑,“把她送到我身边拜我为师、以麒麟令要挟,并不是纯粹为了求我的庇护,而是为了求药,对么?”
“起初我的确是这样想的。”秦桑毫不否认,“小离和大皇子这样服用丹药不是长久之计,可我访遍天下,懂药喇术的不知千密,知千密甚深的不知药理,暗夜谷谷主曾为我试过,可连他也失败了,”秦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向陈遇白,“谷主告诉我:若这世上还能有人做得到,只有国师大人。”
当年破夜之试陈遇白与谷主比的是星宿推演,但那只不过是因玄武令之故。事实上他们私下比过十场:剑术、刀法、内力、轻功、暗器、毒物、阵法、棋术、易容、药石。
每人各自赢了五局,加上星宿推演那一局,要论天文地理无一不会、武功修为内外皆精,陈遇白赢过了暗夜谷谷主!
这事从无外人知晓。陈遇白冷冷看着她。
秦桑微微一笑:“不过,眼下我其实十分后悔……陈遇白,我将这样的妹妹交给你,抱歉了、多谢你。”
一生说过那么多谎话、骗过那么多人、永远都在笑着的人,此刻眼下难得的诚心实意道歉道谢。
“我能做到。”陈遇白忽然说,“即便不能,也没什么不好。”
从始至终,他喜欢的就是眼下这般的纪小离。
秦桑向他笑着低低说道:“还有一件事——若是有那日、而我已不在,还请国师大人看在大皇子与小离一母同胞的份上,救大皇子一命。”
“你操心的人还真多。”这等旧年宫闱秘闻,陈遇白却一点儿也没惊讶,皱着眉头淡淡的说。
秦桑也笑吟吟的,“母亲嘱咐过我……她亏欠大皇子良多。”
陈遇白不辨喜怒的看了她一眼,说:“秦桑,你好自为之。”
“多谢。国师大人也一样,切切小心。”秦桑笑的似乎是满不在乎,低声说:“顾明珠的儿子如今在太后娘娘手里。顾明珠一定会现身的,到时不管朱雀令在不在她手里,她都一定会找来交换她的儿子。眼下白虎令已是岌岌可危,到时朱雀令再归位,太后娘娘就只差青龙、玄武、麒麟三枚令牌未到手了。”
陈遇白目光沉沉,点头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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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国师府出来,街上已是宵禁,月色正好,秦桑挑了一高处坐了一会儿,明月夜下的上京城安宁如梦,她的紫衫被夜风卷起,却只有月色与之共舞。
她的小丫头从此以后就有人陪了,再也不会孤单,她心头欢喜又落寞,似是松了一口气,又似是最后一丝真心牵挂都将斩断。
小离以后会很幸福,会渐渐忘记她这个只偶尔在夜里出现的姐姐。那么,大概就再也不会有人记起她了。
这种时候秦桑难免会想起那袭青衫,英俊挺拔的男人扶着腰中长剑,对她温润一笑。
若是她死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她呢?
会的吧!秦桑忽笑起来,带着些顽皮笑意,她骗了他的麒麟令,恨……也是一种记得啊!
这样想着,心中舒畅许多,她站起来,月下紫衣一闪,人向镇南王府的方向掠去。
秦桑无声无息的翻进嫏环轩。内室里地上扔着风筝和流水木马车之类的玩具,大概是纪家兄弟拿来哄人的,小离哭了一晚上很累、正睡得沉沉,脸上一阵熟悉的轻柔的抚触,她梦中心头都是一喜,立刻睁开了眼睛。
“……秦桑姐姐!”她揉着红红的眼睛坐起来。
“小傻瓜,”秦桑叹了口气,捏捏她脸,“你这么喜欢国师大人啊?哭得这样伤心!”
小离一听,眼睛顿时睁的圆圆的:“谁说我喜欢他?他骗了我,我才不喜欢他!”
“哦,他骗了你所以你不喜欢他。那么除此以外,你还是很喜欢他的?”秦桑问。
小离被问的一愣,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好像……是这样没错。
“……嗯。”她老实的点头。
小丫头太好骗了,秦桑忍不住笑起来。笑过了以后,她正色对小丫头说道:“小离,你说国师大人骗你,那么你想想:你从小到大每天都说着修仙,除了国师大人,有没有其他人骗过你说他是神仙?”
小离摇头。
纪北曾有一次说过他是一只鬼,然后他被纪西和纪南放倒了,她在他身上画了满身的符,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那你再想想:为什么其他人不骗你、国师大人却要骗你呢?”秦桑柔声引导她:“其他人待这事如何、国师大人又如何?”
纪小离努力的想啊想:爹爹他不喜这些,听了就皱眉头;母亲说这是怪力乱神,不许她在人前说;纪东南西北一听就打岔,没有一个相信她的话;公主娘娘就更别提了……
国师大人……师父不一样!
师父替她改炼丹的方子,她和涟漪她们吵架吵不过,拉师父去园子里一站,谁也不敢说话了!师父还教了她很多本事,她扔霹雳弹弹无虚发,而且现在公主娘娘院子里的嬷嬷已经抓不到她了。
“师父和别人不一样。”她语气肯定的说。
秦桑并没有问“怎么个不一样”,她问:“那他和你一样吗?”
小离抬起了头,目光已有了神,轻声说:“他和我一样的。他曾告诉过我:他没有父母,是他的师父养大他的。”公主娘娘说他也是野孩子,她心里听了很不好受——想要抱抱他的那种不好受。
秦桑伸手揽了她,叹了口气才说:“你看,你们是一样的人,所以他明白你。他对你这样不同,你怎可与其他人一般待他?”
小离低下了头。
秦桑轻轻抚着她乌黑的发,轻声说:“小离,以后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听你师父的话。”
“姐姐要去哪儿?”小离警惕的抬起头。
“姐姐……要嫁人啦!”秦桑逗她。
“嫁谁?”小离欢喜的坐起来。
“嫁我很喜欢的一个人……这次的事情若是能了,我就会跟他走,以后不能每个月来看你,你要把我忘记。”说到后面,她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忘记?”小离不解的追问。
秦桑扶着她的脸,“人的心很小,装满了一个人,就装不下另一个了。小离的心里有了师父,姐姐就可以出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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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下注了下注了——剑术、刀法、内力、轻功、暗器、毒物、阵法、棋术、易容、药石,国师大人赢的是哪五场?
你们可以赌一只六公主、两只六公主、三只六公主……话说,其实六公主去暗夜谷也是能有好几样能赢过暗夜谷主的——男生女相啦、幼稚骚包啦……不好,我听到了小斧头划空而来的声音!
38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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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离这一夜连梦里都在想着秦桑的话,毫无心事活了十多年的小姑娘,头一回没有睡一个踏实觉。
第二日晨起外头在下雨,天光昏昏的,淅淅沥沥的雨打响她窗外院中芭蕉叶,隐隐约约听到槐树精又在絮絮叨叨,小离半醒,蜷缩在锦绣被堆里,一室昏沉光与细碎声中,向来无忧无虑的姑娘居然无来由的叹了口气。
好在不久纪西来了,他特意早起冒雨去买了张记的生煎,给她送来顺便与她一道用早膳。
见他的小姑娘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纪西以为还是为了昨夜父亲训斥的事,叹了口气,他给她夹了个生煎包,安慰她说:“爹爹也并未怪责你,只是你当着苏公公的面对国师大人无礼,爹爹不免难做,才要你去登门赔礼。不过呢爹爹近日军中事务繁忙,已经嘱咐我带你去国师府,到时有我在,我一定护着你,你不要怕。”
“纪西哥哥,”小离对着碟中鲜美生煎发呆,呆呆的问:“心里有一个人,就是喜欢吗?”
纪西一怔,随即眉目仿佛酝了春风一般,神情舒展,笑着柔声对她说:“是啊!有一个人在我心里,她一高兴我就高兴,她伤心难过时我想方设法哄她,但愿她能一辈子在我身边,由我护她一世安乐。”
他声音低低的说得动情,纪小离低着头却在想:师父高兴的时候那么少,她确是想方设法想逗他笑,可是一辈子……她好像不愿意。
她好像还是更喜欢修仙。
“小离,你……心里有谁?”纪西想到一事,小心翼翼的问。
纪小离埋头啃着生煎,哼哧哼哧啃了小半只,口齿不清的闷闷答:“……没有啊……”
纪西想她从来不说谎,他放了心,但又难免有些惆怅,摸摸她脑袋,轻声温柔说:“慢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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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纪霆从军营回来,着实把小离训了一通,王妃在旁求情了两句,也被叱责教导无方,还好艳阳公主一早叫了纪西纪北,从旁卖力插科打诨,纪西又信誓旦旦今日会亲自带小离去国师府赔礼道歉,纪霆才高高举起、轻轻放过。
“不过,今日苏公公到底是为何而来?”纪霆皱眉奇道,“皇上可有旨意?”
“并未曾有啊!”说起这事,王妃也觉得奇怪:“起初我以为是替尚书府下聘礼来了,后来又不像。”
“……许是国师大人挡下了。”纪霆推测。
艳阳公主也是这样想的:“楚家那儿子近日闹的太不像话,楚尚书求了皇上的圣旨赐婚也不是不可能。”
纪北有些不信的插嘴问道:“若是皇上圣旨,国师大人岂敢违抗?”
纪霆和艳阳公主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儿子一眼。
年轻人,太天真。
“如此说来,咱们更欠国师大人一份情。”纪霆叹道。
纪西不好提示父母将念头转到“国师大人是个男人”上头去,便顺着他们的意思笑道:“那明日我去的时候,将今日这些还给国师大人处置,再请管事另外准备两车厚礼,重谢国师大人。”
纪霆点头,拍拍纪西肩膀:“妥当!”
如此,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纪二少便带着他家小姑娘、国师大人预备给他家小姑娘的两大车聘礼和镇南王府的两大车谢礼,浩浩荡荡的往国师府赔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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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在万千堂见了他们。
只不过一夜不见,纪小离却觉得她家师父似是有哪里不同了。
明明还是那个人,黑衣挺拔、眉目冷峻,她说不出来具体是哪一处,只是看着他走进来,每一步离得自己更近,她的心就愈加发慌。
并不是单纯的害怕。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前对谁有过这样……想要往后退躲起来不被他看见,又想迎上去抱住他。
她到底胆小,缩着头往纪西身边靠了靠。纪西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揽到了自己身后。
国师大人已走到了他们面前。
“大人:小妹顽劣无礼,昨日当众对国师大人不敬,父亲昨夜回来后训斥了小妹,原本今日父亲是要亲自带□来赔礼的,只是军中军务繁忙、实在□乏术,这才嘱咐由我带小妹前来,还请国师大人见谅!”自从纪东去了西里,纪西接了府内一概应酬琐事,出落的越发面面俱到了。
陈遇白这回倒是看了他一眼,但也就一眼而已,他转而看向纪西身后的人。
哪怕躲在纪西背后,纪小离还是被他看得浑身一颤,不得不走出来给他行了礼,嘴里低低的唤了声:“师父。”
陈遇白点了点头,如平常一般。
纪西这时笑着对他家小妹说:“还不向国师大人赔礼道歉!”
“不用了。”陈遇白看着她,说:“我们之间,无需如此。”
纪西笑的更加诚恳:“是了,小离是大人的弟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想来大人也不会当真与她计较。”
某句话又戳中了国师大人,他冷冷看了纪西一眼。纪西虽是心中有了底的,还是被这一眼看得后背一僵。
陈遇白沉声问低着头不看他的人:“你是不是不愿意再来这里了?”
听到她轻轻“嗯”了一声,他也并未动怒,只是静静的说:“纪小离,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纪小离下意识里总是听从于他,当真缓缓抬了头,犹犹豫豫的看向他。
纪西这时转头给了小离一个鼓励的眼神。
“师父……你骗我,我对你发了脾气,我们扯平了。但是我不愿意再跟着你,你不是仙人,不会教我修仙的。”明明是心中预演了无数遍的说辞、坚定无比的,此时她说完,却明显的察觉到自己心头一紧。
陈遇白走到她面前,抬手隔开正欲挺身而出的纪西。
纪西还未碰到他衣袖已被那袖上的内力震的退开几步,又惊又怒。
只听陈遇白声音淡淡的:“你记不记得你曾答应过我什么?”
他抬着手,整幅袖子垂着,她仿佛在他怀抱里一般。离得这样近,他微微垂着的眼里只有她,眸中动人心魄的光亮与那些她并不能完全懂的那些情愫,令她心惊不已。
她记得:也是这样的一个黄昏,没有下雨,空气有干干的泥土和热尘的味道,古朴祠堂高高的门槛,她撑着他的手跳过去,也是离得这么近的距离,他对她笑的情真意切。
人世孤独,与你共度。
她其实记得的,她答应过他:这一世无论成仙与否,她都得跟着他。
可是那时她以为他是仙人,就算不能跟着他修成神仙,日子久了蹭了很多很多的仙气,总能有机会去天上见上爹娘一面。
一股热血往头上涌,小离用力摇头。
“……我不记得了!”她大声回答,语气却很是惶恐——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揪起般的痛!是嬷嬷钻到她心里去了吗?否则为什么会这样疼!
低垂的星光一瞬寒冰,黯然失色。
陈遇白冷冷勾了勾嘴角。
“既然这样,你走吧。”他说。
纪小离愣了。
国师大人再无第二句话,拂袖而去。
纪西回过神来,这时上前两步揽过小离,沉着脸向国师大人道了别,转身立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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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车厢内一路都是安静的。
马车微微摇晃,纪西望着上车起就呆呆的女孩,终于按耐不住:“小离,你答应过他什么?”
“……啊?”小离茫然,“什么?”
“国师大人!”纪西皱着眉,“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
“我不记得了。”她又低下了头。
纪西忽生陌生之感——他的小姑娘是快乐无忧、从无心事的,眼前这个会发呆沉思、撒谎掩饰的是谁?
“小离,”他声音沉沉的带着一丝苦意,“不管你答应过什么,既然现在忘记了,就永远不要再想起来。”
纪小离没有回答,低着头装作睡着了没听见。
纪西心中简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憋闷的将目光投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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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西带着她一路郁郁的回到家中,若是往常,他必定会留下来与她一道用了晚膳再走,可今天他板着脸将她送到院门口就说有事,见小离浑然不知的样子,他更不好受,忍了忍,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小离哪里还顾得上他。
食不知味的用了晚膳,她向丫鬟撒谎说困了要歇息,关了门趴在南窗下的梳妆台上想心事。
一如秦桑姐姐说的,她心里果真只剩下一个人了。
好奇怪的感觉啊,明明不在眼前的人,怎么会心里满满都是他呢?只要闭上眼睛,他所有的表情她都看得见。
是因为他也没有爹娘吗?连师父都死了、比她还要可怜?小离心想,可是天下可怜的人那么多,王妃娘娘带她去施粥的时候她就见过不少,那些衣衫褴褛的人比她家师父可怜的多啦,为什么她闭上眼睛没有看见他们呢?
她将脸埋在衣袖里,脑袋摇来摇去的蹭,试试看能不能将奇怪的感觉蹭掉。
正蹭的满头乱发,窗上忽然传来三声“叩叩叩”。
小离站起来过去开窗,心中奇怪的想这是谁啊?纪西纪南从来走门,纪北不会这么礼貌的敲窗子——一脚踢进来还差不多。
她满腹狐疑的打开窗,看到窗外的人,顿时惊的呆在那里。
“师、师父!”
陈遇白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将一包东西放在她窗台上。
小离解开那块金线绣着祥云图案的黑色冰绸,里头的东西露出来,她睁圆了眼睛,脚一软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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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国师大人赢的是:剑术、内力、轻功、阵法、药石。
刀太笨重了国师大人不喜,暗器这种东西国师大人不齿,毒物好脏的国师大人有洁癖,下棋一坐就是大半天、国师大人看谷主大人那张脸实在不顺眼,赶紧输了叫他滚蛋。
易容术国师大人是真的输了,因为脸皮做得再像他也永远只有一种表情……
(赌输了的长评坐等;那几个押地雷手榴弹的土豪你们自重;猜对了的——来来来!这里有两箱六公主!随便玩!玩坏了再来换只全新的!)
39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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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离解开那块金线绣着祥云图案的黑色冰绸,里头的东西露出来,她睁圆了眼睛,脚一软坐在了地上。
这尊东西她见过的——在国师府的祠堂里!
那是极其罕见的一整块的白玉,足有小半个纪小离那么高,通体无暇、温润古朴,上头刻了十一个字,由金笔勾勒:大夜国师清烜真人之神位!
那是老国师大人的牌位啊!
陈遇白面无表情,手扶着那牌位,隔着窗望着地上傻眼的人:“纪小离,白天我问你的话,你再答一遍。”
老国师大人英灵在前,深信鬼神之事的纪小离几乎肝胆俱裂,哪里还敢撒谎,结结巴巴的老实答:“我、我记得的……”
“记得什么?”陈遇白目光冷冷的问。
“我记得……记得答应过:不管成仙与否,我都要跟着师父……”说到后面,小少女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既然记得,为何反悔?”陈遇白语气冷冷的问。
当着老国师大人的牌位,被问的哑口无言,纪小离不知道该怎么说,脑袋里一片空白,“呜”一声哭了出来:“……我知道错了……呜呜我以后不敢了……呜呜呜……”
她这两日来的心绪郁结以前从未有过,这一时哭出了声,竟突然觉得心里舒坦了!
这下再也收不住,更加放声大哭。
她家师父没说什么,可她自己哭了一阵想起了外间的丫鬟,猛然止住。
陈遇白正慢慢的将老国师的牌位重新包好,冷冷看过来一眼,说:“她们睡得很沉,醒不了。”
他进来前就知道一会儿动静小不了,索性给守夜的丫鬟们嗅了一支安神香。
小离听了放下了心,又继续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陈遇白包好了老国师大人的牌位放在一边,手在窗台上一撑,从窗户里跳了进来。
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他皱着眉打量了她两眼,可她揉着眼睛一直在哭,真烦……陈遇白想了想,皱着眉张手抱了她。
他拥抱的姿势有些僵硬、很不熟练,但被拥入怀的人显然不介意,被他一揽就扑进了他怀里,抱着他哭的很是扬眉吐气。
陈遇白伸手轻轻的拍着她背。
像这样被她紧紧抱着腰、香香软软的贴在他胸口,要不是她哭的他心里烦乱,他愿意这样抱上一整夜。
“好了……”话说出口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艰涩暗哑,陈遇白清咳了一声:“你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
冰绸凉薄,他胸口的衣料已经被她的眼泪浸湿了,湿湿凉凉的弄的他心里极不舒服。
可是怎么哄她都无效,国师大人很快就没了耐心,最后冷冷说道:“你再哭,我就把你毒哑。”
哎?
竟然……有效!
她立刻就不哭了呢!
国师大人望着放开他腰、怯生生退了一步的小少女,心里得意极了。
“跟我回去吧。”他松了一口气,拂袖傲然道。
小少女摇头。
“为什么?!”国师大人皱眉,不高兴了。
小少女还是摇头。
“说话!”国师大人怒了。
“……会被毒死的。”她很小声的说,说完立刻手捂上嘴巴。
陈遇白冷了脸色,索性一条道走到黑:“你不跟我回去,我照样会毒死你!”
说完这话,眼看她眼眶里的泪又在打转了,他心头又是一阵烦躁。
他承诺过不让她再伤心的。
“纪小离,”陈遇白冷冷的问她:“是不是因为我不是神仙,所以你不愿意跟我回去?”
小离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头。
“我的确不是神仙,但是我的父母……他们也在天上等我。”陈遇白看着她清澈双眸,缓声慢慢的说。
纪小离眨了两下眼睛,终于放下了捂着嘴巴的手。
“师父……”她开口轻声的问他,“你思念他们吗?”
陈遇白望着她,语气淡淡:“我没见过他们的样子,无处思念。”
小离心中细细的一疼,“我明白的……”
“你不明白,”陈遇白毫不客气的打断她,“你可知他们为什么没有将我们一起带去天上?”
“为什么?!”小离焦急的问。
“因为这人世间尚有他们未尽之愿,他们留下一线血脉,是为了替他们如愿,我们完成他们的愿望,之后才能去天上见他们。”
纪小离恍然大悟!
十多年来的疑惑被他解开,她又是喜悦、又是急切:“那我爹娘希望我做什么呢?我做成了什么才能去见他们?”
陈遇白走近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对她说:“他们希望你:平安顺遂的过完在人间的日子,不为往事所悲、不为前路所惑,每一天都开心无忧。”
他的语气是天生带着冷意的,此时也并不例外,可纪小离不知怎么,听着他缓缓的说出这番话,她渐渐热泪盈眶。
陈遇白问:“明白了吗?”
“明白了!”她慢慢的点头,顿了顿又对他说道:“师父……你也要平安顺遂、开心无忧!我们过完了人间的日子,一起去天上见爹娘。”
陈遇白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神、眼神里重获力量的欢喜,明明她已经不哭了,他心口的湿热却更重了几分。
此刻他只愿自己能够永远强大,能够护她一生如此不知忧愁。这人世的阴险丑恶、世人的贪婪狡诈,他只愿她永远不懂。
“只要你不气我,我自然开心无忧。”他想笑话她,可是说完却越觉得心中热涌翻滚、无法自已。
他更走近一步,缓缓低下头,额头与她相抵。两人鼻尖相碰,她呼吸间甜软的气息扑在他唇上,麻麻的。
“那我们说好了,”他轻声的对她说:“我们一起平安顺遂、开心无忧的过完这人间的日子,然后一起去天上见爹娘——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相拥着贴的这样近,夜风从南窗轻轻吹进来,国师大人的语气比温柔的夜风还要缱绻:“这次你若是还敢反悔,我一定会毒死你——用药性最烈、发作最疼的毒药,知道了么?”
小离原本正在琢磨自己的心为什么跳的快要蹦出嗓子眼了,听了这话浑身一颤,瞬间就明白了——她害怕嘛!
有个人时时刻刻威胁要毒死她,她当然会心跳加速啦!
那就不是喜欢了哟!
“……知道了!”害怕被喂毒药的人,乖乖答应。
可明明要求已经被答应,提要求的人却仍不肯放手。
“我不信你,”他声音低的近乎缠绵,唇已碰上她的:“你得与我立誓为盟!”
他的唇有些凉,呼吸却是滚烫的,一冷一热贴上来时,小离“唔”了一声,不由的嘴唇微张,他的舌头趁机掠了进来,撬开她牙关长驱直入,卷了她的舌先是轻轻一吮,然后就如狂风卷起暴雪一般……男子清冽霸道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纪小离脑中“嗡”的一麻,整个人瞬间软了下去。
她腰上的手强势的一紧,将少女绵软的身子牢牢嵌在自己怀里。
辗转深入的吻炙热如天雷勾动地火,比那话本里文字描述的更动人心魄百倍!从未曾想过会有一日与人相濡以沫的陈遇白,热烈而迫切的吮着口中柔嫩幼甜、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慕容岩那家伙若是能活着从西里回来,他可以勉强不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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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长的一吻毕,陈遇白松开他的小少女,怀里的人娇喘吁吁、美目茫然、粉唇鲜红欲滴、伏在他胸口,呆头呆脑的样子看起来……别提多么可口了!
陈遇白越看越欢喜,腹内犹如火烧,心里却是不放心:“纪小离,这样的誓约……只能与我定!明白吗?”他叮嘱,想想还是不怎么放心,又教唆她:“若是别人对你这样,你就往他嘴里塞一颗霹雳弹。”
这样……真的好吗?
小少女抬头,狐疑的看着她家师父。
眼睛真亮……陈遇白勾着嘴角,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下。
“对了,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人给你送了一匣子的话本?都看完了没有?”他问。
“师父怎么知道的?!”那个送匣子的漂亮“姑娘”不是说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吗?小离想了想,明白了:她家师父虽然不是仙人,但是算命还很厉害的!
她老实点头:“我看了……好几本!”
“都看到了些什么?”冰雪千里的眸中含着一丝不明笑意,问。
纪小离苦苦思索:“一个小姑娘去拜师……另一个小姑娘去拜师……还有一个小姑娘也去拜师……”
嗯,开头剧情一样,应当与他那儿的是同一匣书。
国师大人心跳加速的决定一笔勾销与二皇子殿下之间的恩怨。
可惜啊,他到底还是不够了解他家小徒弟,要是今日换做纪西的话纪西就会知道:纪小离这丫头看炼丹修仙以外的书,从来只看第一页的前几行便当做看完了整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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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写完《卿本佳人》之后这么久才写这本,我一直在犹豫,离开文日期只有十天的时候还曾把所有存稿清零重来,那是南京温柔的春夜,我在微博写:若有一天我文以外的某些令你们失望,请念在今夜如此挣扎困顿之际我第二次将国师大人上万字存稿全部删除重写的份上,温柔待我。
我的犹豫都来自这个叫做陈遇白的男人——多少人的青春都是因为他才与我共度,他如此真切的陪伴过我们,且他永远鲜衣怒马、风华正好。
写到这一章,写到千百年之前的他如此温柔又热烈的拥吻他的少女,我才终于不后悔。
嗯,小白,是你呢~
40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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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深人静、春闺静好,虽是柔情百种、旖旎万千,始终于礼不合,国师大人心中眷恋不舍,却慢慢的松开了手。
“我要走了。”他低声对她说,脚下却没动。
纪小离仰着脸呆呆的点点头,完全没什么表示。
小呆瓜——陈遇白心中暗骂。
叹了口气,他认真对她说:“等我办完一件事,就会来迎娶你。”想了想,又改口道:“不管这事能不能成,我都会来。”
假若那事不成,若她永远懵懂,他护她一世无忧;若是恢复紫发紫眸……也没什么不好,无非是他更加费心护着她罢了。
反正就算没有她身世带来的烦扰,她惹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麻烦也够他天天收拾的。
至于孩子……国师大人真的没有很想照顾一个婴儿长大成人。
无论是像他还是她都太令人头疼了,假想:有个人似他,他每天教他读书写字、武功言行,那小子却从早到晚板着张脸只有“哦”或者“知道了”……像她就更糟了——陈遇白一想到院子里一大一小手舞足蹈扔霹雳弹玩儿的场景,不由得眉头紧皱。
纪小离当然知道“迎娶”是何意,她一时慌了,立刻费力的回想方才与他的对话——她真的没有嫁他之意啊!只是他说自己未曾见过父母时,她心有戚戚、出言鼓励而已!
嫁人已经很可怕了,要是嫁的人是师父……太可怕了吧!
可她刚想要张嘴反驳,就见她家师父眉头深锁、目光沉沉——他是不是在想……用哪种毒药能让她死的最疼?!
话还未出口,纪小离已然脚软。
再转念一想……其实嫁给师父也不错吧?只要她听话、不被他毒死,在国师府的日子其实比家里更自由快乐。
在师父的身边,即便是她闯了祸,老实认错就好了,不会有人指着她骂“小野种”。有师父在的时候,除了师父便没有其他人会骂她,这点让她很喜欢。
只是,以往的喜欢比如好吃的和能炼丹的好玩意儿,她都能大声的说出来,这种喜欢却觉得话明明到了心上、怎么也说不出来。
奇怪,这又是什么毛病?
为什么与师父有关的一切感觉都是怪怪的呢?
夜风从南窗温柔的拂进室内,轻软的帘幔缓缓被吹动,一室安宁如梦里,两个各自想着心事的人执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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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殿下的府邸地处上京城寸土寸金的皇城东面,占了整整一条街,里头亭台楼阁奇巧、假山流水写意,各个院落俱是富丽堂皇,里头的奇珍异宝比之皇宫也未必不如。
这府邸是七年前大皇子征战北国大获全胜之后皇上赏赐的。
那时候的大皇子英姿勃发、少年枭雄,是难得一见的热血儿郎,就算是如今被誉为大夜神将的白虎令主、小将军纪南,当年在玉河亲眼目睹大皇子殿下单手驯服烈马的一幕,震惊崇拜之情铭刻至今、犹自念念不忘。
那时二皇子慕容岩还是个纤弱的白衣少年,陈遇白还不是冷如谪仙的国师大人,那是慕容磊一个人的时代——傍晚时分,他从远郊一路打马进城,鲜红如血的夕阳落霞里,烈烈晚风将他那头紫色的发吹的扬起,那双紫眸里盛着天边落霞的光,多少青春少女在路边被他挑眉看了一眼就晕倒在地。那才当真是鲜衣怒马、英雄年少。据说第二日纵马城中的少年纷纷都用紫澜花染了发。
七年的时光,成就了二皇子殿下名满上京的温润之名,成就了国师大人扬名天下的孤傲冷然,七年里秦桑被养成手段狠毒的倾国倾城,纪小离在镇南王府里无忧无虑的长大,而大皇子慕容磊,从少年枭雄变成了如今纵欲狂妄的……废人。
陈遇白进府邸时未曾经人通报,也不用潜行翻墙——大皇子殿下的府邸每到夜晚便是中门大开、门庭若市,府内犹如酒池肉林,处处是美酒与美女。
国师大人在后院最高那处假山上找到了大皇子慕容磊。
上京城的人都知道大皇子殿下日夜颠倒,夜晚从不睡觉,这个时候才是他一日的刚刚开始,可陈遇白见到他时他却已经半醉了。
深紫色的华贵衣衫随便披在肩头,里头的衣襟也扯的散乱,露出一大块伤痕隐隐的结实胸膛,紫色的发未曾束冠,就这么披在肩上,这样邋遢随意的打扮,又是醉的懒洋洋仰躺在一圈酒坛之间,却偏偏因为那张脸实在是长得五官分明、俊美绝伦,令人不觉猥琐,反而顿生不羁潇洒之感。
他正仰着脸沐浴在那月光里,陈遇白站到他面前,垂目望着他。
慕容磊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国师大人?”紫眸微眯,打量着忽然出现眼前的人,笑道:“稀客啊!有何贵干?”
陈遇白微微一笑,言简意赅的答道:“在下受千密使所托,前来替大皇子殿下解毒。”
慕容磊听到那“千密使”三个字,脸上忽泛起了浓浓厌恶之色,喝了一口酒,他冷冷对当今国师大人叱道:“滚、开。”
果然是喜怒无常、冷情狂妄。
可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要比冷清狂妄……谁又能比得过国师大人呢?
陈遇白目光冷冷望着他,夜风里黑色冰绸微微摆动,比这月光更清寒三分。
大皇子冷了他一阵自觉无趣,忽又勾了嘴唇、颠倒众生的一笑,半坐起,他随手拍开一坛酒递过去:“相请不如偶遇,来!与我拼酒!赢了我,我便让你替我解毒。”
他是皇帝的长子,毕竟尊卑有别,陈遇白再嚣张也不好真的绑了他强行问脉解毒,一拂袖稳稳接过那坛酒,他就地坐下,当真与大皇子对饮起来。
慕容磊看了他一眼。
“国师大人一向不问世事,怎么这次竟然会掺和这种麻烦事?”慕容磊似乎是调笑的语气:“以你的手腕,不可能有把柄在别人手里,那么是秦桑许了你什么?”
陈遇白几口烈酒下肚,神色却分毫未变:“未曾。”
“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慕容磊低低的笑起来,语气里说不尽的轻慢不屑与嘲讽调侃。
国师大人眉头微皱,冷冷看过去,看得他渐渐笑不出来。
“千密使将逢大劫,她也自知这关难过、或有叵测,她心里牵挂大皇子殿下的毒需她每月以血入药。大皇子殿下即使不领情,也不该如此妄加揣测。”陈遇白静静的说:“她毕竟与大皇子殿下一母同胞,手足之情,难道大皇子分毫也不念?”
“国师大人慎言!”大皇子哈哈大笑起来,紫眸之中讽刺意味浓浓:“我的母妃因病早逝,皇家玉碟记载,我是她的独子,并未有什么一母同胞的妹妹。国师大人这话要是让我父皇知道,即便父皇宠信大人,大人也少不得一场麻烦。”
陈遇白微微一笑:“端密太后娘娘宠信大皇子更甚。”
慕容磊闻言挑了挑眉,玩味笑道:“没想到……国师大人这等人物,居然也会对秦桑痴迷至此,甘愿为千密一族办事!”
国师大人但笑不语。
慕容磊笑的止不住,一口气饮了半坛的烈酒才好一些。他更醉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忽然低沉了下去,错乱癫狂的低低叫道:“千密一族的女子……她们都是精怪,国师大人,切勿真心相托……她们都是精怪……她会吃掉你的心!”
陈遇白与那前任千密使顾明珠有过一面之缘,也听说过她与慕容磊之事,他明白慕容磊这时说的“精怪”是谁。
可他却笑着说道:“大皇子殿下似乎对太后娘娘与千密使抱怨甚深。”
“哈哈哈哈哈哈……怎会?!要不是她们一心一意想法子救我的命,我早死了!”慕容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在夜风之中张开手,如同与虚空中的人拥抱,“如今……我活着,也只对她们还有些用处了。”
陈遇白叹了一口气:“千密使曾向在下描述千密圣地的美丽风景,在下还以为……大皇子至少也想去看上一眼。”
“我不想看,什么千密一族,我烦透了!”慕容磊笑的磊落而荒唐,转头对陈遇白笑着道:“国师大人与秦桑两情相悦、爱屋及乌,但我实在烦透了那些事,国师大人,请回吧!这酒不必再喝,这毒我也不必解。”
“大皇子殿下一言既出,这酒我喝定了,这毒,我必定要为大皇子殿下解。”陈遇白微微的笑,“不过大皇子殿下说得对,两情相悦、爱屋及乌,若不是看在顾明珠的份上,想来大皇子殿下也不会容忍太后娘娘如此。”
这个名字一出,慕容磊脸上的醉意倏地全收,沉了脸色,一双紫眸中杀意暴涨!
陈遇白却仿若不知,笑着饮下一口酒。
夜风中大皇子殿下微挑着眉望着他,却忽然笑了,笑着上前扶了扶他的酒坛。
“独饮无趣!来!”他勾起另一坛酒,大笑着与陈遇白手中的相碰。
两人对饮,喝干了一圈的酒坛,慕容磊越来越醉,指节击着酒坛高歌大笑,陈遇白静静坐在他身边,却是仍旧脸色如常。
慕容磊忽的向后仰倒,手里的酒坛子咕噜咕噜滚出去,从假山上摔下去、摔了个粉碎。
碎瓷的声音传来,陈遇白对身边醉倒的人一笑,淡然道:“大皇子输了。”
慕容磊侧身挣扎了两下,却已坐不起来了,索性用手肘勉强撑着脸,醉意盎然的笑着望向他。
“陈遇白……哈哈哈哈哈……”他指着国师大人大笑。
陈遇白站起来微微笑道:“夜已深,大皇子殿下也该休息了。在下先行回去,明日再来为大皇子殿下请脉。”
华衣紫发的俊美男子笑的满地打滚,简直狂妄疯癫,国师大人轻一拂袖便从假山上跃至几丈开外的墙头,几个起落,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大皇子癫狂的大笑声终于消散身后,离大皇子府邸也已够远了,一脸寻常冷然的掠过晚风夜空的人终于再也不忍住,“噗嗤”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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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国师大人你想多了,也想的太早了……大皇子殿下我对不住你,现言里你不过六年睡不着还能有安眠药吃呢,到这儿更惨了,我会补偿你的!握拳!
41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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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密人、果然都是疯子……陈遇白运气调息,心中暗暗怒骂。
一路强撑着回到了国师府,却发现又有另一个千密人正在等着他。
陈遇白心中暗暗又叹了口气。
秦桑见他面色发白、嘴角血迹隐隐,有些吃惊的问他:“国师大人受伤了?!”
陈遇白走到案边坐下,皱着眉头忍过那阵天旋地转,稍稍松了一口气,低声说:“方才与大皇子拼酒,他滴了一滴血在我的酒里。”他将方才的赌约简单的说了经过,“……我以内力强自压制,一时气血翻滚,无碍的。”
秦桑闻言默了许久,叹了口气,涩声道:“大皇子他……我想过他或许会抗拒你替他解毒,但没想到他竟如此……”
陈遇白拍开手边的暗格,取出事先配制的药丸,服下一颗,片刻后他脸上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
他淡淡说道:“是我故意激怒他。大皇子所受寒毒既然能以你那味药丸抗衡,只要能解他身上的毒,小离便可不再依附于你。”
若他能配制一方解大皇子寒毒的丸药,那味丸药便可替代秦桑每月给小离服食的药丸。所以方才大皇子扶他酒坛、往里滴血的时候,他并非是没有看到,只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陈遇白说着又陆续的服了两颗药丸,可体内真气却仍是不畅,烈酒烧的身体里面仿佛着了火一般,他眉头紧锁的闭着眼睛慢慢调息。
秦桑望着他那不好过的样子,由衷叹道:“国师大人用心良苦……多谢了!”
“你不必谢我。”陈遇白缓过一阵,睁开眼睛,“不单单是为了小离,大皇子身上的寒毒我一定会想法子为他解。你将妹妹托付于我,这是我的谢礼。”
无论是真心还是权宜,她将最心爱的小妹妹给了他,陈遇白真心的感激她。所以她的那点牵挂,他愿意成全。
秦桑听了这话默默。陈遇白也不说话。这两个都不是习惯对别人说真心话的人,或者说——他们愿意说真心话的人,此刻都不在他们眼前。
半晌陈遇白总算调匀了气息,忽开口问她道:“顾明珠的那个孩子……大皇子还不知道吗?”
秦桑苦笑:“他整日酒醉、日夜颠倒,不会关心这些的。况且太后娘娘将那孩子拘在自己宫里亲自看管,连我都近不了身。”
“看来顾明珠就快出现了。”陈遇白淡淡的说。
顾明珠出现,朱雀令便会出现。
“是啊,很快这一切都将见分晓了。”秦桑笑得十分明媚,“今晚得国师大人一诺,我更无后顾之忧了。无论如何,多谢你了,陈遇白!”
陈遇白冷冷抬了抬手,她一笑,紫色衣衫一闪,如一道潋滟的紫光从窗口掠了出去。
陈遇白静静坐了片刻,起身去关窗,站到窗边看见天上遥遥的满月,却怔了片刻,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醉了。
方才为了赢过大皇子以内力强行压住,与秦桑说了这会儿话,又服了那几颗以阳柔阴的丸药,眼下酒意上涌,浑身如火烧一般……此刻好想见她。
倒不是身体如何难受,以前他曾受过比这严重许多倍的伤,可那时无人牵挂,现在……眼下他多想她就在身旁啊!他闭着眼躺着,任她大惊小怪的问他怎么了、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的想法子。
要是能骗她亲一下自己就好了……不能的话也不要紧,只要她看着他,他就心满意足。
当然,不管她亲他还是看着他,他都会板着脸装作很不耐烦的样子。
酒醉的国师大人,在夜风与月光的窗前眯着眼睛愉悦的笑起来……
**
第二日,陈遇白依约去大皇子府邸。
慕容磊虽然疯癫无状,倒还是言出必行,懒懒的伸了一只胳膊给他,让他替他诊了脉。
“如何?”大皇子挑着眉打量着国师大人,嚣张的笑容里不无讽刺之意。
“寒毒已入血,忧思致沉疴。”国师大人冷冷的说。
松开手指,他取了袖中黑色冰绸的帕子慢慢擦着,“千密圣女的血至阴,却只能勉强压制住那股寒毒,终究治标不治本。敢问殿下:这寒毒凶猛至此,以殿下的武功,当初中毒之时应当立即就会察觉,却为何那时没有以内力将此毒逼出体外?”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只答应你替我解毒,没允许你过问我的事。”慕容磊脸上慵懒讽刺的神情一收,淡淡的说道。
陈遇白便明白了:这寒毒,果然与顾明珠有关。
他一笑,什么都没有说,从袖中拿出两瓶药放在桌上:“这瓶药内服,一日三次。这瓶分十次滴入热水之中,大皇子在其中浸泡一个时辰。十日之后,在下再来替大皇子驱毒。”
慕容磊看了桌上那两瓶药一眼,笑了起来,随即懒懒的拍了拍手掌。
立刻有下人恭敬的送上来一件红布盖着的东西。慕容磊亲手揭开那红布,底下是一尊手掌那么大的七彩琉璃玲珑屋,流光溢彩、玲珑剔透、精致绝伦、世所罕见。
大皇子懒懒笑着,说:“国师大人素有谪仙之名,别的东西恐怕看不上,这件是娑罗国送上来的贡品,世上只此一件,父皇赏了我,我却是俗人,不爱这些仙气玲珑之物,今日转赠国师大人,权当感激国师大人为我解毒,区区薄礼,还望国师大人赏脸笑纳。”
这种小玩意儿在这两人之间确实只能算“薄礼”。但这种七彩琉璃只在娑罗国出产,珍贵难得,更何况雕成了这么精妙的物件,有个人一定喜欢——陈遇白谢过大皇子,收下了。
**
纪小离果然喜欢!
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目光都移不开,惊叹连连:“这个可真好看!你看!里头还有桌子椅子呢!”
陈遇白原本觉得不过奇巧而已,如今看她这样喜欢,他心里便琢磨着:府里库房中应当也有几块琉璃石,拿出来做一个什么给她呢?
难怪有人会烽火戏诸侯,国师大人此时心有戚戚焉。
“公主娘娘那里也有一块琉璃,但是没这个漂亮!”纪小离继续感叹。
跟着师父就是好!这一定是她这辈子做的最聪明的决定了!
“这种古法琉璃虽精美,到底是人力所为,我有几块琉璃石,色彩天成,以后拿给你把玩。”陈遇白淡淡的说,“……你还喜欢什么?”
纪小离一抬头,目光撞进他柔柔的眼神里,她忽然心口猛跳。
她趴在窗台上,一手托着那座玲珑屋、一手捂着心口,眼巴巴的望着他,有些迟疑的问:“喜欢什么……都给我吗?”
国师大人信心满满又云淡风轻的点头。
“那我要麒麟的角!”小少女兴奋起来,比手画脚的说:“书上说麒麟角坚固无比!师父给我一个吧!若是能磨碎的话一定可以炼成很厉害的霹雳弹!要是磨不碎我就做成匕首!定当削铁如泥!”
窗外的人看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换一个。”陈遇白未免自己冲她发脾气,又加一句:“换一个你见过的。”这样也还不够——“换一个你最近几年见过的。”
最近的喜欢啊……最近一次的喜欢——不行啦!
认真回想的小少女脸一红。
不行不行!那个不行!
再往上一次——“我喜欢师父穿我做的衣裳!”她想到了。
那次他在国师府的花园里划破了她的手,晚上的时候穿着她做的衣裳来她的院子里赔不是,虽然他自始至终没有说出口,但是那晚上的师父和平时不一样,那晚他看向她的眼神……令她觉得欢喜。
虽然他威胁要毒死她,还逼她把小白叫做蠢货,但是那晚上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他,看到他的眼神里有一股暖意。
就像此时——他虽然站在窗下,两人之间隔着打开的窗户,但是他望着她,她便觉得两人离得好近。
离得近,就不觉得孤单了。
她笑眯眯的看着他,满心欢喜。
陈遇白虽来时就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夜探春闺、且只能站在窗外、成亲前绝不能再碰她,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额头。
“蠢货!”他低低的骂了一句,看她睁圆了眼睛瞪着自己,又觉得实在好笑,努力冷了声音:“好,我知道了。”
他答应了,小丫头便大度的不计前嫌,还笑眯眯的问他:“师父喜欢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反问:“我若答了,你可是要给我?”
纪小离真是他的好徒弟,立刻就学他方才那样限制条件:“只能是我能给的!”
陈遇白挑了挑眉,认真的想了想。
他……没有什么喜欢的。自从记事以来他就知道自己是为大夜而活,每天为此练武、习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天与一辈子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自然也就没什么欢喜。
现在……嗯,他总算是有喜欢的东西了。
陈遇白弹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下,冷着脸“嗯”了一声,“你能给。”
他喜欢的东西顿时眼睛一亮,兴冲冲的问:“是什么?!”
她有什么东西能使他高兴的吗?太好了啊!
陈遇白往前微微倾身,手指都已抬了她下巴,心痒难耐……却终究耐住了。
他喜欢的东西被他抬的微微仰着脸,傻傻的看着他。
蠢货——陈遇白心里笑的极温柔的骂道。
“迎娶之日再细细告诉你。”他语气淡淡的丢下一句,然后竟转身就走。
因为某些原因他走得太快,没有敢回头,所以也就没看见:他喜欢的东西在窗边独自傻乐了一会儿,然后抱着七彩琉璃屋,往她炼丹的那间屋子去了……
第二日,陈遇白晨起正在院中练剑,老管家急步走进来说:镇南王府派人飞马来报——小离姑娘突然病重,御医都束手无策,眼看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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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大皇子殿下:虽然您很帅很有腔调也很招人疼,但是……还是麻烦您去看一看六公主殿下脸上那行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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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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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离是半夜时候发作的,守夜的婢女听到内室轻响,本以为是她要起夜喝水,进去一看却发现她蜷缩在床上打滚,抱着肚子疼的满头大汗,话都已经说不出了。
婢女大声呼救,嫏环轩的灯渐次亮起、满院喧哗,南华院那边立刻得知,镇南王妃匆匆赶了过来,她出身暗夜谷,虽已武功尽废,目力阅历仍在,一看小离这便是中了剧毒!纪霆这晚歇在军营中,并不在府里,当即艳阳公主命人拿了她的名帖,飞马去请御医。
那毒发作的实在凶猛,御医赶来时纪小离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御医一诊脉,脸色都变了,说这毒剧烈且毒性阴寒无比,寻常解毒药丸恐怕不顶事,还得设法请千密使来一趟。
王妃当机立断,派人去半道禀了正赶回府的纪霆,镇南王立刻调转马头,亲自入宫去请千密使。
可宫门夜里落了匙,此时还未开,眼看小离命悬一线,家里乱作一团,关键时刻,纪西急中生智,命人飞马去报国师府!
国师府距离镇南王府足有一个时辰的车马路程,也不知国师大人是如何来的,竟与千密使同时到了纪府。
因纪霆在场,陈遇白与秦桑淡淡见过礼,并无多话。
小离是镇南王府的养女,端密太后对镇南王府虎视眈眈是如今大家心照不宣的事,秦桑在人前不得不装作无事,甚至笑容明艳,不急不缓的走在国师大人身后,经过镇南王妃和艳阳公主面前时盈盈的行了礼。
国师大人也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冷峻眉目深深、面无表情,径直走进内室、走到纪小离的床前。
御医们见了国师大人纷纷行礼退到一边,围在床边的纪北也连忙拉着纪西往旁边去,空出位置来给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一拂袖在那床边坐下,看向躺着的人——才隔了一宿的时间没见,鲜妍如花骨朵的小脸此刻苍白如纸,那双生得极好的眸子紧紧闭着……陈遇白冷着脸,眼角到底忍不住、重重一跳。
御医方才给纪小离灌了解毒的汤药,又往她舌下塞了续命的参片,此时她其实已经醒了,就是身体实在难受,她一动不敢动,害怕的紧紧闭着眼睛。
陈遇白缓缓伸手抚在她眼睛上。
小丫头体内正浑身一阵火烧、一阵寒冰,难受的她连哭都不敢,眼睛上忽然覆上来温柔凉意,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推测,心中已叫出了声:师父!
是师父来了!
掌心察觉到睫毛微微的煽动,陈遇白移开手,见她睁开了眼睛,他垂眸看着她,声音低低的、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害不害怕?”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闭了闭眼睛回答他。
“那现在我来了,你还怕么?”陈遇白嘴角轻勾,笑着低声问她。
明明已经病入膏肓了的小少女,眼中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眼睛一眨,眼角滑下泪,她艰难的、缓缓的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怕了。
眼泪都敢流下来了。
陈遇白欣慰的对她点了点头,“我也不怕。”他轻声说。
来时的路上他虽是纵马飞驰、耳边风声呼啸,可他心中却是一片澄清安宁。
这毒若能解他自然救得了她,若是不能……也不要紧啊!反正他与她有过承诺,过完这人间的日子,一起去天上见父母,他从来都是个守诺的人。
她死或者活着都不要紧——这人间的日子长或者短,又有什么关系?
重要的从来都是两个人相依相守而已。
“眼睛闭上,”他手又覆上了她的眼睛,“再睡一会儿,等你醒来就会好了。”
掌下的人虽然疼的浑身打颤、话都说不出,却很听话努力的“嗯”了短短轻轻的一声。
陈遇白心中针扎一样的疼。
他出手如风,封了她六大要穴,她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收回手时陈遇白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只是指节轻微的一触而已,床边站着的纪西眼尖,看得眉头一皱。
陈遇白这时直起身,回头看着屋内众人,他已经又是那个无喜无怒的国师大人:“千密使留下,御医退到外间等候,其他人都离开这屋子,到院中等候。”
自然是无人敢对国师大人的话有异议的,一屋子的人瞬间散了个干净。
秦桑总算冷了那漫不经心的明媚笑容,疾步走过来。
比起陈遇白的云淡风轻,她是真的强自压抑,按在小离脉搏上的纤纤玉指颤的肉眼可见。
“不用诊了,是慕容磊下的毒。”陈遇白去了趟小离炼丹的屋子,拿回来一尊巴掌大的七彩琉璃小屋,他正托在手里细细的查看——果然,屋檐下的风铃少了一个。
他说话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秦桑听得浑身发寒——国师大人这般云淡风轻、听不出一丝的火气的样子,反而更加可怕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百思不得其解,问。
“昨日他给了我这尊七彩琉璃,我见精巧难得,便拿来给小离把玩。”陈遇白说着,冰冷的微微笑了起来,“毒药的量极小,又藏在这风铃里,连我都未曾察觉。”
秦桑白了脸:“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小离啊!”
“他不知道小离,他知道的是宫中那个孩子。”陈遇白已经走到了桌边,提笔写下解毒药方。
秦桑更加不敢置信:“那是他的……”
“他可知道?”陈遇白垂着目光,冷冷反问,“他只知道端密太后抓了一个孩子吧?”
秦桑虽这会儿方寸大乱,但毕竟冰雪聪明,转瞬便已想明白:这尊七彩琉璃小屋是大皇子的一个试探,他特意挑选了一样极难得的、孩子会喜欢的漂亮东西,若是国师大人参与了千密一族的密谋,与那个孩子有接触,那么国师大人收下后多半会送给那个孩子把玩。稚子顽皮,这琉璃又精巧易碎,中毒的可能性极大。
“小离是不是拿去炼丹了?”秦桑眯着紫眸,恨恨的问。
陈遇白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毒剂量极小,一般人是不至于中毒的,但是其中掺了慕容磊的血,那个孩子若是身负千密血液便会中毒,只是也不会至死。”
秦桑已然明白,叹了口气接下去说道:“可是谁想小离将它放在了丹炉里,毒物遇热浓了十倍,她的血又至阴……便是百倍不止!”
陈遇白无话。
将方子写好了拿出去给御医抓药熬药,然后他怡怡然走回床边,执起昏迷中的少女的手,垂眸静静的看着她。
秦桑看着这一幕,心中如热油翻滚——恨这阴差阳错、痛大皇子狠心无情、怜惜幼妹尚剧毒、还有……最可怕的是国师大人——他眼下这样反常的平静,之后到底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来?!
“国师大人……”秦桑仍想挽回。
“不必多言。”陈遇白打断了她,“你已将她托付于我,这便不是你的家务事了。”
秦桑还欲再说,外面这时送了药进来,陈遇白端到秦桑面前,她白着脸割破了手指,将血滴入其中,陈遇白端去喂了小离服下。
**
小离昏迷了两天一夜,总算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醒了过来。
王妃体弱,夜里就已经熬不住了,艳阳公主强行命她回去歇息。这会儿艳阳公主在榻上看着账本,纪西不在,纪北趴在她塌边打盹。小离醒了,睁开眼睛转了转头,一旁守着的丫鬟惊喜的叫起来。
艳阳公主连忙坐起来,一脚把纪北踹下了塌,“快!小丫头醒了!快过去看看!”
纪北像脱缰野马般奔过去,“噗通”跪在她床边,两手捧了她脸问:“你醒了!有没有变得更笨了?!牡丹和月季有什么不一样你知不知道?!”
艳阳公主给了儿子一巴掌,打开了他,她凑过去,忧心忡忡的问大病初醒的人:“你还认得本宫么?!知不知道你自己叫什么名字?!”
“……公主娘娘,”小离声音艰涩,“我渴了……”
见她说话如常,艳阳公主总算松了口气,忙叫丫鬟拿温水来喂她。
没一会儿王妃由倩姨扶着急匆匆的走进来,见养女果然醒了,她喜极而泣。
屋子里顿时满是欢腾,小离仔细看了屋子里的每个人,随便面露失望的问道:“我师父呢?”
她记得很难受的时候师父说睡一觉起来就会好,她才踏实的睡过去的。
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她梦到好多人,醒来却第一个就想见到他。
镇南王妃忙命人去请国师大人,她拭着眼泪,对小离叹道:“你师父一直在外面守着你,你睡了这么久,他一直未曾闭眼。”
小离眨了眨眼睛。
国师大人这时走了进来,两天一夜未曾合眼、只用了几盏清茶,他却仍旧是那个谪仙般的人,连神色都未曾有半点变化。
见她醒了过来,他也只是淡淡一点头:“醒了。”
纪小离眼巴巴的望着他。
陈遇白顿了顿,声音更低:“可还有哪里难受么?”
她还是眼巴巴的望着他。
原本当着众人面不好与她靠得太近,可她看着自己、眼睛湿漉漉的,陈遇白的自控力便只够维持自己的冷脸了。
他冷着脸,走近她床边。
微凉的手指搭上她手腕,纪小离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众人见国师大人诊脉,俱都屏气凝神,谁知那修长手指浮浮抚着那手腕……指腹下肌肤细腻如玉,手指微微一重,浅尝辄止的一触。
便是这样小离就已经很欢喜了,眸都亮了几分。陈遇白“诊”了半晌的脉,让她看够了,才起身说:“你醒了就好。为师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众人千恩万谢的簇拥着国师大人出门,纪西听了小离醒来的消息匆匆赶回来,恰好与他擦肩而过。
纪二公子深深的看了国师大人一眼。
**
天这时已经黑下来了,陈遇白命镇南王府送他的马车回去,又将他来时骑的那匹马放了,转身独自一个人向城东走去。
大皇子的府邸已然又开始了一天的灯火通明,大皇子当然又在喝酒,陈遇白找到他,语气平常的对他说:“烈酒伤身,大皇子殿下服着驱毒的药,还是应该戒了酒才好。”
大皇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怎么你今天不是来讨说法的吗?怎么还关心我的毒?”
“我既然答应过千密使解大皇子殿下的毒,自然是要关切的。至于大皇子殿下在那尊琉璃小屋里下毒——也是我自己不慎不察,在下自认疏忽。”陈遇白温和有礼的说道,甚至轻轻叹了口气。
慕容磊冷笑道:“原以为国师大人一向不喜世俗,怎么如今也学会这满嘴假话客套?果真是与秦桑混久了么?”
他今日束着发,身上那股沉醉靡靡只为他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神采,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如明珠一般放着光、叫人移不开眼睛。
陈遇白看着他,微微的笑了起来:“有一事,在下实在是不解——大皇子殿下对那个孩子下毒,可知道他是谁?”
慕容磊喝了一口酒,“我也有事不解——我尚这寒毒多年,为何今时今日秦桑才请动国师大人为我解毒?”他笑的眸光深深,“那日你明明察觉我往你的酒里滴了血,却如常饮下,又是为何?”
陈遇白并未回答,唇边笑容更盛,可那眼底却自始至终是千里雪原。
慕容磊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缓缓的冷声说道:“她们弄一个千密血统的孩子养在身边,图谋大夜皇位,你身为大夜国师为色所迷、为虎作伥……你取我的血想做什么、你们真当我醉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怎会?大皇子殿下心中有家国天下,怎么会当真一醉不醒?”陈遇白叹道,“就算不顾念慕容一族的大夜天下,大皇子殿下也一定会顾惜昔日承诺:看顾千密一族,不叫她们当真犯下那灭族大罪。”
慕容磊紫眸一眯,一抬手袖中弯刀已出,刀光如狂风卷飞雪一般扑面而来!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在微博上问:国师大人和大皇子打起来了你们站哪边?陈遇白和容磊打起来呢?
居然好多姑娘这么回答我:这两位大神打架我们旁观就好……嗯,就在一边揍作者玩儿好了……
泪流满面挂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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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二章
慕容磊紫眸一眯,一抬手袖中弯刀已出,刀光如狂风卷飞雪一般扑面而来!
陈遇白拂袖疾退!
“大皇子殿下好刀法!”国师大人清冷的声音在凌厉刀光之中丝毫不乱:“不知当年大皇子殿下取走朱雀令,可就是凭的这手刀法赢了暗夜谷主?”
紫眸中杀机顿起,漫天的刀光更盛,华贵的紫色长袍鼓起风,堪称惊艳的一刀、尽力劈出,刀锋划破长空,竟隐隐有龙吟之声!
慕容磊此时哪还有半分酒醉靡靡之态!
那双紫眸中的光比这刀光更利,线条优美的薄唇紧紧抿着,俊美无暇的五官此时杀意暴涨,衬得那紫发更显凌厉张扬,遥遥可见当年勇冠上京城的英雄少年之姿!
陈遇白一招未出,连退十步!
十步之后,他身后已是墙,面前是大皇子极盛如狂风暴雪的刀光,他已退无可退。
年轻的国师轻掸黑色轻袍,勾唇微微一笑。
然后他竟然伸出了手、将手伸入了那漫天的刀光之中!
找、死!
大皇子紫眸冷酷一眯,毫不留情的一刀斩了下去!
陈遇白仍是那样微微笑着,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那将虚无空气都斩的支离破碎的凌厉一刀、挟了当年勇冠上京城英雄少年雷霆之怒的一刀……竟然被这长指轻轻的一弹,弹的偏开了去!
刀锋一偏,贴着国师大人肩头往前砍去,陈遇白手指轻移向上,在大皇子手腕上又是并指一弹。
那苍白瘦削的手腕吃痛一缩,刀落入了年轻国师的手中。
不过转瞬间的事情,慕容磊失了刀,电光火石之间,他对着陈遇白胸口就是一掌!
他是拼力一击,陈遇白也没留手,两人硬碰硬的以内力对了一掌,慕容磊往后飞退两步,站住后忍不住咳了两声,然后,他竟笑了起来!
陈遇白却脚下丝毫未动,赏着手中的刀,他连语气都仍是清清冷冷不急不缓的:“大皇子殿□负慕容与千密两族血液,得天独厚,想来却也难以自处吧?若不是有大皇子殿下,千密一族也不至于胆敢图谋皇位。大皇子殿下心中记挂着慕容家的大夜天下,身却不由己的承担着千密一族的奢望,左右为难、得陇望蜀,是为不忠不孝。朱雀令乃五大令之一,大皇子殿下既然取了,这一生便该执掌此令、守护天下,可大皇子殿下却因儿女私情将此令转赠、不闻不问,是为不仁不义。”
慕容磊以拳抵唇,忍不住边咳边笑了起来。
“身受寒毒七年,大皇子殿下夜不能寐,或许还自认是情意深重之人?”陈遇白手指轻弹雪亮刀身,冷冷一笑,“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有何脸面整日摆出这副情意深重的架势?”
“还有,”陈遇白终于抬起目光,嘴角尚且冷冷勾着笑意,“朱雀令主的刀法,也不过如此。”
他抬目望向笑咳不止的人,“慕容磊,你果真废了。”
大皇子哈哈大笑,勾起脚边一坛酒,也不顾自己咳的喉头腥甜,仰头便是一阵快意猛灌。
陈遇白收了刀拢在袖中,往外走了十步,忽顿住:“对了,方才有一件事,大皇子殿下说错了。”
“什么?”大皇子饶有兴致的笑着问道。
陈遇白回身,缓缓抬手,亮给他看他袖中的刀。
然后他身形一闪,也并未见刀光如何起,仿佛只是那一眨眼,白色刀光与黑色身影极快的一闪一回,他已立在原地,刀也还在他手中。
慕容磊手里的酒坛“嘭”一声掉在地上摔的粉碎,他挑着眉看着国师大人,再低下头看自己胸前——他笑了一声,那极长的一道刀口才猛然裂开,一大片的血喷出去足有十步远!
“我若是真要取一个人的血,是这样取的。”陈遇白温和的微微笑着,拿了一方金线绣着祥云图案的黑色冰绸擦干净手指,与刀一起掷在了他脚边。
慕容磊看着自己胸口源源不断喷出的热血,大笑着倒在了地上。
**
国师大人夜闯大皇子府邸、一刀斩断了大皇子殿下四根肋骨!
上京城中炸开了锅,宫里宫外、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此事。
据说端密太后勃然大怒,责令皇帝将国师大人问罪下狱,皇帝已经将国师大人交由大理寺查办了。
镇南王府里,艳阳公主正说起这件最近闹的满城风雨的事儿,啧啧称奇:“姐姐你说,这国师大人好好的,跑去砍什么大皇子呢?这两个人一个傲一个疯,为了什么事才能打一块儿去呢?”
镇南王妃仔细推算那时间,正是国师大人为小离解毒后,她迟疑的轻声说:“你说……会不会是小离的毒……是大皇子下的?”这几日镇南王府一直在排查小离这回中毒一事,从身边丫鬟仆人查到日常起居,一点头绪都没有。
“怎么可能啊?!若真是大皇子下的毒,国师大人大可告知我们,难道我们能饶得了大皇子?况且——”艳阳公主看了眼病榻上呆呆傻傻的人,撇撇嘴,“大皇子毒她干嘛呀?犯得着么!”
镇南王妃叹了口气——也……的确是啊!
病榻上呆呆傻傻的人从刚才听了国师大人下狱的消息起就愣在了那里。
怎么会这样?!
师父……昨晚才来看过她啊!
他给她带来一个犀牛角,很大很漂亮。他还是那样站在窗外,隔着打开的窗户,他冷着脸负着双手在身后,声音低低沉沉的对她说:“那座琉璃小屋被我失手打碎了,这个就当赔给你。这是香犀角,磨粉可入药,拿去炼你的丹吧!”
这么大的犀牛角已是难得了,何况是香犀角!小离爱不释手,听了他的话却遗憾的叹了口气,告诉他:“王妃娘娘不让炼丹了!下毒之人找到之前都不让炼!”
“活该。”师父冷冷的说,可是顿了顿又说:“先收着吧。以后……在我身边,我准你炼。”
纪小离当时听了别提多么高兴了!心中那份欢喜,却仿佛并不是为了能炼丹,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但是她的确越来越期待师父娶她走了。
“师父真的准我炼丹吗?不会发脾气吗?”她再三确认。
“我发脾气你就不炼了?”师父表情很是不屑的反问。
小离心里高兴,被他的话堵回来也还是笑眯眯的看着他。
师父似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我走了。”
她心中顿时有几分不舍,问他:“师父什么时候再来?”
“下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小离执着的问。
然后师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被这种眼神看着,心跳的……像小白突然蹿出来的时候那样!
“你很想见到我?”
师父又笑了!好漂亮啊!
“恩!”小离老实的点头,“下次来给我带龙涎香好吗?书上说香犀角与龙涎香合成的香味三日不散!”
师父最后是黑着脸走的,小离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知道他又不高兴了。
难道是因为她惹了他生气、师父一怒之下把那个大皇子殿下砍了?!
小离心里说不出来的窒息难过,屏着呼吸问艳阳公主:“公主娘娘……大理寺在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劫狱?”艳阳公主只当做笑话,逗着她玩儿,真的把大理寺的位置告诉了她。
纪小离虽然自小闯祸是一把好手,但是胆小如兔,连镇南王妃也没想到她会真的去劫狱。
可是,她真的当晚就去了。
**
在纪小离看来:这是顺理成章的啊!
别说师父是被她气得去砍人的,不管是为了什么,只要他被人抓了,她就要去救他。
天刚擦黑,她喝了药就躺下了,那药有安神凝气之效,婢女也未多疑。
等婢女出去,小院熄了灯,纪小离爬起来穿好了衣服,静悄悄的从后窗翻了出去。
她是从后门溜出去的,因为纪东南西北经常带着她从那里溜出去玩,值夜的侍卫们就算看见了她都只会当作没看见。
艳阳公主说的那路线她已牢牢记住了,按了按腰间满满两袋的霹雳弹,她踌躇满志的向大理寺方向走去。
大理寺的牢房里此时正灯火通明,端密太后驾到,一干人等回避,只有太后娘娘与千密使在牢房里,正在审问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不同于普通大臣,大理寺不敢怠慢,这间牢房干干净净的,连根稻草都没有,国师大人静静站在墙边小窗下,一方月光印在他脚边地上。即使是被关在这样的地方,他依旧是那个不喜不怒的谪仙人物。
端密太后坐在他十步开外的八仙椅中,明艳如荼蘼花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语气含冰:“国师大人可知大皇子如今命悬一线、至今未醒?”
“臣不知。”
“那么国师大人究竟是为何出手如此重伤大皇子,这总该知道吧?!”端密太后怒道。
“大皇子身受寒毒多年,那毒已入血脉,臣……也是兵行险着。”国师大人语气诚恳,表情真切的说。
端密太后身旁,容姿倾城的千密使这时低声禀道:“确实是臣求了国师大人、为大皇子解毒。”
“解毒?”端密太后冷笑:“就算是解毒放血,也不必斩断他四根肋骨吧!”
“大皇子当时疯癫无状,臣一时手下未能掌握分寸,如今也是悔极。”国师大人不紧不慢的叹了口气,些许遗憾的说道。
确实,当时府中众人虽然畏惧那刀光只能远远看着,但许多人都看到了:是大皇子先向国师大人动的手。
“呵……”端密太后美丽的紫眸微微眯起,保养得宜的双手轻轻击掌,“把人带上来!”
陈遇白心头一跳,牢房虚掩的铁门“吱呀”一声,他转头看去——果然!
两个太监,扭着他的小少女送了进来。
纪小离并未大喊大叫师父救我!她甚至没有挣扎,被人扭着双手带进来,她目光第一时间寻到了他。
陈遇白方才唇边的笑意此刻荡然无存,眸光都冷了三分。
“镇南王亲自入宫,求本宫派千密使去救他的养女。随后国师大人便伤了大皇子殿下。解毒?呵……你们当我老糊涂了?”端密太后走到纪小离面前,笑得十分温柔和蔼,问她:“告诉哀家: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那样的华贵优雅,纪小离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哀家’在哪儿?”
她叫纪小离,但是“哀家”在哪里?要怎么告诉?
端密太后原本正仔细的端详着她的眉目,闻言滞了滞,手抚向她满头柔软的黑发,叹了口气:“……可惜了呀……”
她手方一抬起,陈遇白黑色长袍的宽袖已无风自动,站在暗处的秦桑连忙越身而出:“太后娘娘!”
“桑桑,”端密太后笑的极轻柔,“你要说什么?”
“娘娘容禀:我与国师大人……我们两人互生情愫已久。国师大人是因为不忍我每月以血供养大皇子殿下,才会如此心切为大皇子殿下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