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李微然带笑的目光落在了小少女垂落陈遇白臂弯的乌黑长发上,又移至她清亮的黑眸之中,他的笑容更加温和:“你方才那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
“我在学腾云驾雾!”小少女得意非常的说,“我师父教我的法子!”
李微然忍着笑看了面色阴沉的陈遇白一眼。
国师大人觉得后悔又丢脸,一怒之下把手里的人丢了出去。
身轻如燕的小少女蹦跶了两下就站稳了,还百思不得其解的仰着脸问:“可是师父,为什么我跳下来的时候往下掉、没有飞起来?”
“……你爬的不够高!”国师大人冷面一本正经的糊弄她。
“可是这棵已经是府里最高的树了!”纪小离忧愁的说。
李微然饶有兴趣的眼神碍眼极了,国师大人沉了脸打发她:“为师有客在,不许胡闹,退下!”
他这样严肃的摆师父的谱,纪小离十分给面子,抖索精神大声的应了声“是!”,掉头欢快的走了。
国师大人本想算了不管她,但还是没能忍住,在她身后扬声冷冷叮嘱:“不许再爬树,否则打断你的腿!”
小少女原本欢腾不已的背影瑟缩了一下,撒腿跑的更快,一溜烟的没影了。
陈遇白收回目光,恰巧对上李微然那双温柔笑目。
“国师大人不仅保养得当,而且□有方,高徒真是……活泼可爱呢。”李微然笑容里某种幸灾乐祸的意味,与方才陈遇白提起秦桑时一模一样,“在下这就告辞了——不耽误国师大人教导高徒腾云驾雾。”
“滚。”国师大人耐心用尽,送了他一个字当临别礼。
年轻的武林盟主大笑而去。
**
不许爬树了,纪小离只能在园子里转悠着玩儿。
她扯扯芍药精的花冠,困惑不已的问她:“涟漪涟漪!我刚才从树上跳下来啦!可是没有腾云驾雾……但是也没有摔死,你说这算是成仙了呢还是没成呢?”
芍药精真想喷这蠢货一脸花蕊,但昨日险些应劫丧命,她后怕的很,敷衍道:“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唉,也是,你还没成妖,离修仙远得很。”
芍药精大怒:“你以为你就离成仙很近吗?!你这个……”
纪小离皱了眉,扯扯她叶子:“你说什么?”
芍药精忍气吞声,柔声哄她:“没什么……我是说,你就行行好,修仙之事你自己去问国师大人吧!我这还有几十年就能成妖了,你放过我吧!你已经害的我姐妹历劫,离我远点吧!”
她竟如此的不讲情义又嫌弃自己,纪小离很伤心,扭头去别处寻找温暖了。
可是这园子里一个开口说话的都没有,倒是奇花异草遍布,通通都是炼丹的好材料,她扯花惹草的玩了半天,兴致勃勃的蹲在一棵丹树前。
丹树的汁液辛辣,是炼霹雳弹的好物,这颗看上去是古树,想必汁液老辣,更为合适。纪小离从腰间解下钉锤,一扬手一锤子就钉了进去。
一声惨叫,划破了园子上空安静的风声:“啊!疼啊!”
“嚯!”纪小离被吓的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会说话的啊!你吓了我一跳!”
“快□!你砍了我十年的修为!要死了!”丹树精顾不得不得开口的誓约,惨叫连连。
纪小离连忙向它道歉,用力往外一拔却只把钉锤的手柄拔了出来。
她用力过猛,人往后摔出去滚在一片铆草上。那铆草精刚成精不久,这几日听闻十里雪琼林与百年绿萝的悲惨命运,已是日夜提心吊胆,这时被这祸首少女一滚,立刻哭出了声。
惨叫声与哭声回荡在整个园子里,精魅们都窃窃私语,芍药精在旁拼命的煽风点火:“我说什么来着?!她就是我们的劫数!劫数啊!”
一园子都热闹起来,附和咒骂,纪小离眼看自己要被群殴,害怕了,爬起来握紧钉锤的手柄冲着他们,结结巴巴的吓唬他们:“你们……再胡说!我去叫我师父来!把你们通通砍了!”
国师大人威名赫赫,精魅们竟然真的被吓傻了,集体安静,一声都不敢再吭。
狗仗人势的小家伙得意极了。
低低冷冷的男声就在她得意万分时响起:“纪小离,谁准你砍我的树?”
小离吓了一跳,没想到那群精魅怕的根本不是她,是她家师父真的来了!
“我……我没砍啊……我只是想凿一块下来炼丹……师父!”她连忙摇着手诚恳解释。
陈遇白目光冷冷,抿着薄唇不悦的看着她。
纪小离心虚的跑去拔丹树身上的钉锤,插太深了拔不出来,她一只脚蹬在树干上,两只手往外拔,丹树精疼的低低呜咽,却不敢在国师大人面前哼出哪怕一声来。
她那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实在有伤大雅,陈遇白看不下去,一拂袖把她轻拂到了一旁地上,他袖中手掌一翻,那□丹树的钉锤轻轻巧巧的到了他的手上。
纪小离眼睛一亮,崇拜的谄媚着“师父好棒”,欢天喜地的爬起来拿她的钉锤。
陈遇白垂着眸,钉锤递出去时在她手掌上划了一道。
他下手极有分寸,伤口浅浅一道,只出了一线的血痕便已止住。
他收回手,衣袖垂下的凉凉的黑色丝绸滑过那伤口。
纪小离未觉的疼,只是手上忽一凉,她下意识的缩回手,一看顿时大叫一声。
鲜血虽未及涌出便已止住,那丝似兰似麝的奇香却已飘散园中,一干精魅嗅到了那血液的芬芳,哗然骚动,陈遇白虽听不到却也察觉到园中气息涌动、非比寻常。
他将目光压的更冷了一分,扬眉环视一周,震慑的那些涌动的气息冷了好几分。
目光落回面前的少女脸上,少女正哭丧着脸瞪着他,等他解释这残暴行为。
他便冷冷对她说:“这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你插了它一刀,就要还我一刀。”
“……”纪小离捂着伤口流下了泪水,抗议不公:“那早些日子师父还把十里雪琼树都拔了呢!她们也都是成了精魅的!师父怎么不给她们偿命?!”
“谁害死她们谁偿命。”陈遇白理所当然的淡淡说,“你没来之前,她们可都长的好好的。”
纪小离流着眼泪呆在那里。
然后国师大人云淡风轻的一扬袖,那把钉锤落到了她脚边,半截扎进土里——偿命吧,就用这个,开、始、偿、命、吧!
纪小离“蹬蹬”后退两步,弯腰拔起那钉锤,飞快的将手柄安好,插回腰间皮囊袋中,流着眼泪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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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娇气。
时隔好久,都已经回到观星楼中,陈遇白想起方才她跑走时跌跌撞撞的惊慌样子,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
明明只是一道血线而已,也值得对他大呼小叫,平日里说的那样动听、师父长师父短,看来都是假意奉承。
小天端茶进来,见国师大人很不悦的沉着脸,大气不敢出的上了茶。
陈遇白没发觉自己表现的很不高兴,如常的饮了口清茶,他起身示意童子为他更衣。
小天自然而然的从榻上拿起那件衣裳,服侍国师大人换上。
“咦?”童子看着国师大人身上的新衣,歪着头疑惑不已:“大人终于准绣娘换花样子了么?大人穿这身可真好……啊!”
生生吞下那个“看”字,小童子差点没噎死。
一样的黑色冰绸,原本每一日的都是金线绣着祥云图案,连每一朵云朵的位置都不曾变化。可今日这件却绣的是一种新奇花样子:衣袖与衣摆处,金线栩栩如生的绣出了枝蔓花叶,那花眼生的很,不知道是什么名堂,花朵小小的叶子细细长长,令人一眼望去就生怜惜之心。
这绣工实在精致,看着像是活物一般,令冰冷的黑色冰绸竟看起来深沉可依。
小天啧啧称奇,国师大人却黑了脸。
这是那个娇气丫头之前捧来的那件,他没碰便一直搁在榻上,童子不知,以为是绣娘送来的新衣。
只是此时他心中有事,等不及计较这个了。
“衣服放下,你出去吧。”他冷冷吩咐。
童子笑眯眯的出去了。
闭紧了门窗,一室安静,陈遇白端起那盏清茶,扬手泼在刚换下的那身衣裳衣袖处。
那沾染的血迹虽只有一丝,但清茶香味微苦,腾起的那缕甜蜜异香便确凿无疑。
当今千密使据说幼年时曾回过传说中的千密圣地,以至于血液芬芳胜于族人数倍,可解这世上许多奇毒。当年老国师病弱,皇帝派来千密使救治,陈遇白曾接触过这种异血。
可千密使割破手指后的小半盏鲜血,竟不如他这衣袖蹭到的一丝血迹来得芬芳浓郁。
所以,若那千密使果真是因为回过圣地而身负奇血,那么李微然要他找的那个孕于圣地生于圣地的真正千密圣女,他已找到了。
第十七章
天已完全黑下来,天空浓云遮蔽,今夜一颗星都没有。
年轻的国师大人缓步走过长廊,沿途灯笼朦胧的光亮照在他轮廓深刻的脸上,黑眸深深,一丝表情都无。
一路走到铸星小院,他在院门口顿了顿脚步,抬头想要望一望星空,却只望到了一片浓烈诡谲的暗黑。
大夜国命定的守护者,心头浮起了从未有过的一丝感觉,竟似惆怅莫名。
他伸手推开门,里头的人并未发觉他来了,倒是廊下那只被喂的肥胖如鸡的战鸽,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叽叽咕咕”的。
纪小离跑了出来,手里攥着一把鸽食,拖长了声音:“小白你又饿啦?”
跳过门槛乍一眼见她家师父站在院中,小少女吓了一跳,蹬蹬倒退两步,警惕的看着他,满脸的敢怒不敢言。
陈遇白心中了然,忍不住一哂:“不过一道小口子而已,大惊小怪。”
被他划了小口子的小少女闻言怒了:“修仙之人不能受伤!流血会损伤元神的!师父不是神仙吗!难道连这不知道吗?!”
陈遇白眉眼微抬,“这样说来,难道你从来没有受伤流血过?”
“唔……小时候有过,后来秦桑姐姐给了我仙丹,流血了立刻吃一颗,元气就会大增!”
“胡说。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仙丹。”陈遇白淡淡的激她。
“谁说没有?!”小少女果然急了,急切的为秦桑正名:“秦桑姐姐每个月都给我吃仙丹!吃了延年益寿身轻如燕!”
陈遇白“哦?”了一声,“何以见得?”
纪小离用力想了想,大声说:“有两次她来晚了,没有及时给我吃仙丹,我就生病了!躺在床上,很热很难受……后来她来了给我吃了仙丹,我立刻就好了!所以一定要吃仙丹才不会生病!”
她很笃定,并且极力想要他相信。陈遇白静静望着她急切的神色,不知怎的竟问不下去了,转目避开了她的目光。
屋里的灯从小离身后照亮他,小少女看着光亮里的男人,忽然双目一亮,神色高兴起来:“你换上啦?嗯!真好看啊!”
陈遇白心中正是滋味难明,被她喜的一愣,转念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着的正是她裁制的衣。
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微微垂了目算作回答。
纪小离却以为他是特意穿着这身来道歉的——毕竟她家师父的性子是那样的羞涩。
她立刻原谅了他,欣慰的说:“师父穿这花色果然好看……我看秦桑姐姐袖子上就绣着这样的花,她穿的那样好看,我就给师父也绣了这个!”
陈遇白嘴角一抽,眼前略过千密使那张倾国倾城的艳丽脸蛋,恨不得立刻把自己身上这身震碎。
“闭嘴!”他低喝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纪小离,我问你几句话,你老实答我。若有半句假话,”他顿了顿,抬起眼睛,看到她身后屋里正冒着烟的丹炉,指间轻弹,那丹炉里顿时“轰”一声,冒出的白烟竟成了紫色!
“我随便往你丹药里掺点东西就能毒死你,没有人会察觉。”国师大人冷声说。
纪小离惊恐的看着自己的丹炉,转过头来拼命的点。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从哪里来?”陈遇白问她。
“从……山上捡来的。”纪小离战战兢兢的答,“母亲说……我是观音娘娘抱来给她的,但是我知道那是哄我高兴的,我是母亲在路边捡的!”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公主娘娘院里的嬷嬷说的!她们说我生下来就是……傻的……生我的爹娘不要我才丢了我。”她说着渐渐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又抬起目光来,有些无奈又困惑的问:“可是我见过刚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小小的一直在睡,根本看不出来是不是傻的啊!”
门里的灯光泄了一片在门口地上,她站在那片灯光里面朝着他,五官看不清楚,只有那双眼睛明亮如星辰,“是吧师父?”
陈遇白抿了抿唇,缓缓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小少女高兴非常,从台阶上蹦跶下来站到他面前,仰着脸开心的笑着说:“所以我爹娘不是因为我傻才不要我的!秦桑姐姐说他们没有办法照顾我,他们要去天上了,把我交给王妃娘娘照顾,他们知道王妃娘娘是好人才会把我放在路边给她捡!”
“……嗯。”她笑的太开心,离得这样近,笑容仿佛耀眼,陈遇白不禁眯起了眸,“她说得对。”
秦桑细致缜密,这丫头又……陈遇白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结果,该问的也都问了,他抬了抬手:“好了,我问完了,你去休息吧。”
纪小离回头看了看还在冒紫烟的丹炉,小心翼翼的问:“我没说假话,不会毒死我了吧?”
他方才只是以指风弹断了两根她的头发入那丹炉,吓唬她而已,哪来什么毒。
心里觉得好笑,陈遇白“嗯”了一声,板住脸转身欲走,忽又忍不住叫住她:“纪小离。”
“啊?”小少女刚跑上台阶,回过身站住。
“你究竟为什么那么想学修仙?”
这样执着的想要修成神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很早就想问。世人执着名利他见得多了,求长生不老的也有,那都是害怕失去的人。似她这样小小年纪衣食不愁,到底是为了什么、连他那样恶劣的对待她都忍受下来,固执的想要成为神仙?
晚风里的小少女站在台阶上笑的有些傻气:“我想去见爹娘,我没见过他们。秦桑姐姐说我娘很美,爹爹他武功很好……我想看看他们,还想让他们看看我。”
没有一颗星星的夜,暗夜中浓云诡谲,亮着灯的小院里,无邪的小少女说着她的愿望,黑衣的国师站在黑暗里遥遥望着她。
他忽然觉得还是应该教她一些东西,修仙当然是不成的,但来日用来防身也好。
他转身往外走,嘴里冷声吩咐她:“把你那只战鸽的名字改掉。”
“为什么?”纪小离奇怪的问:“‘小白’不好听吗?”
“少罗嗦。你再敢这么叫,我就毒死你。”
“……我改!改成什么?”
“蠢货。”
黑色冰绸的衣角在院门口一闪,人已走了出去,冷冷的声音只留下这两个字。
纪小离呆了好久,转头默默走到鸽笼旁边,把手里攥着的鸽食喂了他,面露同情的轻声叹息:“吃吧……蠢货。”
肥胖如鸡的战鸽很有气节的扭开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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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小天来铸星小院告知纪小离:她的休沐以后改为四十日一次。
纪小离大惊,跑去观星楼找她家师父问为什么。
“你入了师门这么久,学会了些什么?整日只会嘴上嚷嚷修仙。”国师大人冷眉微蹙,“一无所成,有什么脸面十日一休沐?”
纪小离觉得这话有道理,师父又说今日开始要鞭策教导她,她便斗志昂扬的接受了。
可是纪家那边却炸了锅。
纪北一听国师府传来的消息,舞着大刀骑着战马、杀气腾腾的冲了出去,纪西叫不住他,沉着脸追在他后头,纪南见势不妙也追了上去,然后纪家三兄弟一道……被困在了十里阵中。
老管家来禀报这一消息的时候,陈遇白正在万千堂后院教纪小离轻功。这丫头跟着纪家满门武夫耳濡目染,总算有点基础,就是太笨了,他正教的恼火不已,听说笨丫头的哥哥胆敢擅闯十里阵,冷笑一声。
老管家一听就知道这是“困着呗”的意思,硬着头皮劝:“纪南小将军也被困在阵中呢,这要是……二皇子殿下来了,您又要不高兴……”
果然,国师大人立刻厌恶的挥了挥袖。
老管家赶忙去为纪家三兄弟解困,带进了府。
纪小离见到他们三个来了,高兴的从树上蹦了下来,纪北笑嘻嘻的上前一步接住她,一旁纪西捏捏她脸蛋,宠溺的低声了一句“淘气”。
树荫里背手站着的国师大人,目光在纪西那只手上一凝,再一转,见那被捏的人胆敢笑的欢天喜地,神色更冷了几分。
老管家察言观色,笑着上前打断兄妹情深:“三位纪公子请去前厅坐坐,我家大人教完小离小姐这课,随后就来。”
纪西与纪南守礼,被老管家请着便往前去了,纪北走了两步悄悄回头向小离扮鬼脸,纪小离被逗的“噗嗤”笑出声来,一回头却被她家师父十分不悦的冷面吓了一跳。
“师父……我做错什么了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男女有别,七岁不同席,你母亲没有教过你么?你已行过簪发礼,怎么还与他们授受不亲?”国师大人板着脸给她上起了男女大防的课。
“母亲好像是说过,”纪小离歪歪头,“可那是哥哥啊,哥哥……不算男女有别吧?”
国师大人一挑眉,觉得这话……嗯,挺有道理的。
“就像师父一样。”小少女欢欢喜喜的添了一句。
国师大人呼吸一滞,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转身大步往前厅去了。
等在前厅的纪家三兄弟正喝茶,忽见黑衣国师大人满身冷意的走进来,那神情怎么看起来比方才更阴沉不悦了……
第十八章
等在前厅的纪家三兄弟正喝茶,忽见黑衣国师大人满身冷意的走进来,那神情怎么看起来比方才更阴沉不悦了……
纪北眼里只有他家小少女,冲她招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可是国师大人那个脸色……小少女哪里还敢乱跑?眼观鼻鼻观心的乖乖立在师父手边。
国师大人把纪西眉目一黯、纪北不忿不甘的神情尽收眼底,接过他家爱徒双手奉上的清茶,眯着俊目抿了一口,总算冷面微融。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和纪南说话:“纪小将军今日前来是有什么要事?”
纪南不好说“你不放我妹回家,我两个哥哥疯了,我是追着他们来的”,只能温声道:“原本今日是小妹休沐的日子,谁知今早有贵府下人上门传话,说小妹今日回不来,我们几个原本在家中等着小妹团聚,这就只好上门叨扰,看看小妹是不是做错了事、惹国师大人不悦了?”
国师大人对纪南倒是不怎么讨厌,甚至微微笑了笑:“令妹勤奋刻苦,吾心甚慰。”
这话里的意思……纪家三兄弟面面相觑:难不成是小丫头自己不肯回来的?
纪北最冲动,瞪着小离就问:“这是真的?!”
纪小离笑眯眯的点头。
当然是真的!她好勤奋刻苦的!一心修仙来着!师父也的确时常甚慰呢~
“你……你!”纪北气急,挽袖子就要上去抓她,纪西纪南喝止未及,那厢陈遇白已轻描淡写的一挥袖把他击飞了出去。
纪北扑过来,纪小离第一反应就是双手护住脑袋上的揪揪,可见纪北被打的飞出去、跌坐地上,她又下意识的想要跑过去。只是脚刚迈出去一只,就被她家师父一个冷眼瞪的讪讪缩了回去。
纪北是去抓纪小离的,压根没使劲,被这忽然扫了一跟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纪三少从小是什么身份身手?三岁骑马五岁练枪,他揍过的人都能凑支部队去把南国打下来!哪受过今日这等——跟爷动手是吧?来啊!揍不死你!国师怎么了?照打!
他勃然大怒!手在地上一撑,他一跃老高,脚下一蹬就向上首的陈遇白冲过去。
纪南是知道陈遇白身手和心肠的,连忙低喝一声,和纪西两个双双扑出去,一人扭了纪北一条胳膊,使劲给他架了回来。
吵死了。武夫。
陈遇白看着那一家三兄弟扭打成一团,皱着眉嫌弃。
纪西看他那冷冰冰没人气的样子就生气,被按在椅子上动不了手,他怒吼:“纪小离!你立刻跟我回去!这是什么鬼地方!不许你再待这里!跟我回去!”
鬼地方的主人,一只手支在额上闲闲的看着那三兄弟,缓声轻慢问手边人:“纪小离,你要不要跟他回去?”
修仙小少女自然不肯,猛摇头。
纪北更是气疯了!纪西好不容易按住他,回头冷声对陈遇白说:“我三弟与小妹年纪相仿,自幼玩在一起,感情深厚,难免冲动关心则乱,国师大人请勿介怀。”
“难怪,小离刚来的时候也这样。不过不打紧的,好好教导就会懂事了。”国师大人端起茶盏,轻飘飘的把话堵了回去。
纪北一听气的都要爆粗了,纪小离还火上浇油,在一旁狗腿又恳切的求说:“师父师父!要不把纪北也收了!好不好?”
国师大人垂目轻轻吹着茶,“好啊,我单日教你,双日教他。”
“……”那就分了她一半的时间和师父了!那么怎么行,小少女立刻不讲义气:“还是回去让爹爹给他请别的师父吧!”
纪北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纪西看着不是个事儿,向纪南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纪北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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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南强行把纪北拖了出去,万千堂总算安静了下来。
纪西向上首的人行了一礼,语气颇为真诚歉意:“让国师大人见笑了。”
国师大人放下茶盏,抚了抚衣袖,对他微微一笑。
纪西忍了。
坐下接过童子重新上的茶,他笑吟吟的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对陈遇白说:“其实今日来叨扰府上,除了探望小妹之外,还有一事有求于国师大人。”
陈遇白点点头,示意他说。
“我家大哥纪东出征西里已有几月,前方消息不畅,军报又不好多说家常,我娘在家中日日忧心牵挂,所以想请国师大人为我大哥卜一卦。”
“你知道我的规矩么?”陈遇白看着他。
“知道。求国师大人一卦,为国师大人办一件事。”纪西迎着那双冰雪连天的冷眸,微微的笑着,表情丝毫不乱。
难得这样有趣的人,陈遇白忽有了兴致。手指轻轻击着桌,在他家爱徒一眼不眨、屏气凝神里,缓缓说道:“大公子这一仗——光耀门楣、福泽弟兄。二公子与大公子情谊深厚,命里注定相护相生。”
纪西有些意外他这么痛快,不过心中着实一轻,笑的也情真意切了些:“多谢国师大人!”
陈遇白眸光沉沉的看了他一眼。
纪西心中想着如此便只等大哥凯旋成亲,他就能顺理成章向王妃娘娘提出婚事,并未觉出国师这一眼有何深意来。满心欢喜,他临走叫过他家小姑娘,捏捏她脸,低声问她:“一切可好?那对战鸽可是走丢了?怎么一次也没用他们送信回来?”
“小灰一开始死了,不过后来它又活了!小白……不是,是蠢货,它吃太多,飞不起来了!”小离如实的告诉他一对价值万金的战鸽的近况。
纪西当然听不明白,不过这样奇奇怪怪的状况小丫头从小到大没少发生,他没多想,笑着说了她一句“笨丫头”:“战鸽不能喂太多食……怪我没有嘱咐好,回头我再给你训一对。你刚才说什么?蠢货?”
“嗯……”纪小离看了眼身后堂中静静品茶的人,声音压的低了又低:“师父给取的!”
纪西顺着她的目光向那人看去,顿时心中了然,眼中光亮一闪,他挑了挑眉,忍住笑意。
又叮嘱了笨丫头几句,纪西最后柔声低低的对她说:“大哥打了胜仗就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了我便去求父亲……接你回来!你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等着我!”
少年的语气那样坚定,压抑却压抑不住的快活。纪小离虽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却也跟着开心起来,笑眯眯的对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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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纪西,她心情依然很好,蹦跶回去,见她家师父还在喝茶,跑过去殷勤的为她家师父续水。
“师父在想什么?”她笑眯眯的问。
国师大人没理她。
“是在担忧方才为我大哥算的不准吗?”小少女仔细想了想,“善解人意”的问。
“我自出师门,还未曾有过失手。”陈遇白抬了抬目光冷声说。过了片刻,又到底心有不忍:“怕只怕,将来你们纪家宁愿我这一卦不准。”
他说得那么隐晦,纪小离自然不可能品得过来其中深意,立在他手边苦苦思索着。陈遇白看着她傻气天真的样子,想起纪西方才离去时的踌躇满志,难得的叹了口气。
纪小离听他叹气,以为是他心中忧愁苦闷,连忙宽慰他:“既然未曾失过手,失一次是不要紧的!算命这事很难,以前有个小孩子也是国师大人的弟子,不会算命,只能给国师大人关门……”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家师父的脸色忽然之间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纪小离,”陈遇白咬牙切齿的叫了她名字,却又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只能缓缓吐出一口气,无力又无奈的挥了挥手,“算了……出去吧。”
他有些头疼,挥退了她便支着额闭目养神。可纪小离哪里会就这么走?小心翼翼的蹲在他脚边,轻声说:“师父到底是在担忧什么呢?我替师父分忧好不好?”
她家师父微微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你连轻功都学不会,躲人追杀都跑不掉,如何为我分忧?”陈遇白嫌她烦,随口敷衍她。
谁知她神情一黯。
“我原想着修成了仙就能腾云驾雾了嘛……我知道了师父!我会努力学的!”纪小离抓抓头,愧疚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师父别担心了!”
陈遇白只是随口打发她的,她那样认真的对他抱歉又立志,他心中无法辨明的异样起来。就像长在黑暗里的蓍草,至阴至寒,最是孤冷,可来自山谷馨软的微风吹过,阴寒孤冷的枝叶却在风中微微摆动,如同羞涩少女柔软的腰肢……好奇怪的异样感觉,不糟糕、未曾有过。
“大人!”小天这时在门外通传:“千密使求见大人!”
第十九章
童声清脆,打破了那份柔软的异样感觉,陈遇白惊觉自己方才竟静默望着纪小离出神许久。
小丫头蹲在他脚边,仰着头笑眯眯的,似乎为他分了忧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样。
陈遇白皱眉看着她。
她的眼睛……生的真好,像山间浅浅的清溪,清澈灵动,坦然的一眼就能望清所有。
陈遇白心里轻快的想:她这样的蠢笨……其实也挺好,起码,他从未见过别人有这样干净的眼神……
“为师有客到访,你先去后院练功,没有吩咐不许乱跑。”他端了架子吩咐他家小徒弟。
小徒弟欢快的应了“是”,蹦跶着的往后院练功去了。
陈遇白静坐片刻收敛心神,闭了闭目,才让小天去把来客请了进来。
紫衣的客人翩翩而至。国师大人方才对小徒弟说的是有客到访,此时客人到了跟前,他却凉薄的很:“你来干什么?”
“不是国师大人想要见我么?”美人浅笑时眉眼弯弯漂亮极了,陈遇白却看了一眼就目露冷色。
秦桑知他不喜,却仍笑语盈盈:“上次在宫中,我以麒麟令一年后物归原主交换国师大人庇佑她一年,国师大人未曾应承,想来是心中不满?我听说国师大人将休沐的日子改为了四十日一次?明知我每月都会前来见她,这难道不是国师大人逼我上门拜访么?”
陈遇白冷冷望着她,“你以为国师府如镇南王府一般,由得你想来就来?我劝你别在这里费尽心机口吐莲花,麒麟令自有麒麟令主守护,你妄想拿它威胁于我,简直可笑。”
“那国师大人为什么没有把她交给李盟主?”秦桑笑起来的时候容光熠熠,宽阔幽深的万千堂霎时明亮了许多。
她这样清楚李微然登门拜访的事,陈遇白却丝毫未露意外神色,只冷冷答她说:“绝不会是因为你。”。
举重就轻呢~容姿倾城的千密使掩口轻笑。
国师大人越看这女人越讨厌,面无表情的冷冷催:“你到底有什么事,说完了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千密使闻言扬了扬手里的明黄圣旨,笑道:“我可是带着太后娘娘的旨意而来,国师大人如此轻慢使者,该当何罪?”。
国师大人才没兴趣跟她来回斗嘴,手中茶盏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抬起目光冷冷的望向秦桑:“千密一族上古服侍天神,天神赐予你们圣地居住,是你们自己不甘心偏隅一方、四处征伐,百年以来被你们灭族的不在少数,你们失去圣地是咎由自取。回去告诉太后娘娘:命里有时终须有,强求无益。”。
秦桑“噗嗤”笑出声来,将那圣旨重收回袖中,“我还未宣旨,国师大人已未卜先知了?”
“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小门弱派的你们都收集的差不多了。五大令之中青龙、白虎你们还不敢动,玄武令在我手里,麒麟令在你手,太后娘娘宣我入宫,无非是想问朱雀令到底身在何方。”
“国师大人果然神机妙算,秦桑钦佩。”
“这世上之事皆有卦象可循,可算可演。不过,这人心瞬息万变,却是我推演不了的。”陈遇白抬眼望向她,“比如,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把她送来我这里。”
能请动皇帝下那道收徒圣旨之人寥寥无几,他一早便知是千密使从中推波助澜,起先他以为是为了玄武令,自从知道了纪小离的身世之后,他开始怀疑秦桑知道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秦桑或许为虎作伥心狠手辣,但她对纪小离没有恶意。那么她为什么用尽手段把纪小离送到他手里?令她那么笃定的,到底是什么?
陈遇白算不出来,琢磨已久。
秦桑但笑不语,笑盈盈的迎着他的目光,那神情只有一句话:你不是国师么?你算呀!
真令人生气。
不过,她还不够格惹国师大人生气。
陈遇白语气轻缓,仿佛闲谈一般:“太后娘娘如此企盼千密一族兴盛,若是她知道有一个血缘纯你百倍的圣女现世,一定圣颜大悦。”
秦桑神色里的戏谑之色果然顷刻收的干干净净,连娇嫩的红唇都退了几分粉色。垂目静了片刻,她忽一笑,随即退了一步,盈盈拜倒。
“国师大人,”上京城叱咤风云的千密使者拜倒在地,紫裙如盛开的花朵般绽放在金石地砖上,她长颈弯着,温润优美,声音低而恳切:“这些日子,多谢您照拂小妹。
非要这样才肯老实答话。
陈遇白嘴角冷冷勾了个笑,并未让她起身。
秦桑声音低低的,继续说:“小妹生于千密圣地,因此身负千密纯血,的确是千密一族百年一现的圣女之身,但她从小被我喂食丹药,心智迟缓,根本无法为太后娘娘效力,若是她被人知道,落到太后娘娘手里,恐怕只有被放干血入药、死路一条。镇南王府近年风头太盛,太后娘娘颇为瞩目,小妹继续留在那里实在危险。所以簪发礼前一日,我将先国师大人的锦囊放入小妹袖中,引皇后娘娘当众打开。皇上那道命国师大人收徒的圣旨也是我去求的。”。
她将身段放的那样低,情真意切的姐妹情深,陈遇白却并未被如何打动,冷声问:“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把她送到我这里。”
谁都知道大夜年轻的国师冷血无情,秦桑究竟是有什么把握才会把纪小离送来?
“因为我知道你会帮我。”秦桑脸上带着某种倦怠的讽刺,仍是浅浅笑着的,却带着一丝苦楚之意,“就像镇南王收留小妹多年,五大令主是大夜命定的守护者,而千密……千密是大夜的一颗隐痈,有利于除去千密一族的人或事,暗夜令主义不容辞。”
陈遇白微微笑:“你不怕我们杀了她?杀了她,斩草除根。”
秦桑抬起目光,笑的骄傲又决绝:“我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她。而只有我还活着,千密一族才会在不久的将来彻底分崩瓦解。”
她说得那样明白,陈遇白默了。良久他才语气淡淡的说:“秦桑,你是千密圣女。”
端密太后培养训练过那么多女孩子担任千密使,历任的千密使都是惊采绝艳的。但千密圣女近百年来却只出了秦桑一个,她是千密一族全部的狂热与希望。谁也不会相信千密圣女会说出毁灭千密一族的话来。
秦桑大概也觉得这话真是讽刺难解,笑着摇了摇头。
她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抱着膝目光沉沉的,她的神情里有种思念远方的遥远茫然。
“在千密的传说中,圣地有令族人一统天下的力量,但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千密圣地很美、很美,千密花是紫色的,很漂亮,每到傍晚,远处是落霞,千密花连天的一片,比霞光还要动人,那个时候……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那个地方的安宁。这几百来,千密一族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了,就到我为止吧。”她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从袖中拿出一块乌沉沉的玄铁令牌,一扬手掷到了陈遇白手边的桌上,笑着说:“和国师大人做交易真是一点儿便宜也别想占。麒麟令牌在此,加上我方才的承诺,够不够求得国师大人庇护小妹一年?”
她笑的洒脱,陈遇白神色却有些沉。没有再为难她,他冷却干脆的应了一声“好。”
秦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一件极重的心事般。
临走时她再次盈盈的向他福了福:“多谢了。”
陈遇白受了礼,忽问:“你要不要见见她?她眼下就在后院内。”
秦桑微愣,转眼便朗朗笑了起来:“不用了,我一向是晚上见她的,她没见过我这个样子。”说着,手指拂过冰冷华丽的衣饰,她自嘲的一笑,透过开着的窗,遥遥忘了后院一眼,然后才转身走了出去……
她走了许久之后,陈遇白将那块冷硬玄铁收入袖中,走到窗边举目眺望,心中一时些微感慨。
有时,他宁愿自己是那命中之人,好过无可奈何的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人走进无法阻止的命运。
世人都道他冷血无情,有没有人曾为他想过:他这样的人若是多情,该会有多么伤心?
正惆怅莫名思绪万千,院中树枝颤抖和重物下坠的熟悉声音悉悉索索的传来,凭窗眺望的人心头微动,身已先于所想、从窗户掠了出去,他内力提到八成,身形极快,堪堪接住了从树上跳下来的小少女……
“纪小离!”他怒不可遏的对她大吼:“你在干什么?!”
“练轻功啊!师父教过的啊!”小少女理所当然的答:“师父师父!等我练好了轻功,以后师父你被人追杀,我就能逃跑了。”
“……我被人追杀、你逃跑?”
“唔,我会扔光了霹雳弹再逃跑的。我逃跑之后师父才能无所顾忌,就能一往无前、大开杀戒了!”。
国师大人想了想这其中的逻辑,觉得……似乎……也没什么错?
他脸色稍霁,纪小离察言观色,这才敢提出疑问:“可是师父,为什么我每次跳下来你都会出现?是不是……其实你教我的是仙术吧?我以后想见你就从树上跳下来,对吗?!”
陈遇白嘴角一抽,抬手就把她扔了出去,怒的眉心直跳。
可小少女已经太熟悉这个步骤了,借力空中翻滚几圈,翩翩如蝶的落在地上,连摇晃一下都未曾,笑眯眯的看着他。
国师大人暴跳如雷,怒吼声连铸星小院廊下痴睡的鸽子都惊醒:“蠢货!”
肥胖如鸡的战鸽委屈的叽叽咕咕几声,将头埋到了翅膀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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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纪北(生气的上蹿下跳):上一章被按住然后气势如虎的大吼的人是我!是我!亲妈她心里只有纪西!连这点戏份都要给他!抗议!
纪西(腹黑一笑):反正你的粉丝数少,姑娘们要看的是我~是我~都是我~
国师大人(目光轻抬):哦?现在是要比粉丝数量?嗯?
(果粉们排山倒海状摇旗呐喊)
国师大人(满意一笑):还要比么?
纪家兄弟哭着跑了,后面跟着一小队痴心的姑娘,边跑边含怨带怒的回头瞪果粉们……
第二十章
**
纪家三个一路飞马回到纪府,纪北还在愤怒不已,一路骂骂咧咧、鸡飞狗跳的进去,谁知镇南王纪霆恰在艳阳公主院里,纪北怒气冲冲的进门,迎面惊见父亲大人,三个人都吓的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纪霆对着三个儿子皱眉,神情不悦的问:“你们这是去哪儿了?拉拉扯扯的在做什么?”
纪霆重规矩,三个兔崽子这是撞枪口了,艳阳公主眼见他们要挨训,连忙急步出来,不由分说给了纪北一巴掌,骂道:“难得一天休沐,也不知道老实在家待着陪陪我!眼看着娶亲生子的年纪了,一个两个三个都这么不稳重,一日不打上房揭瓦!”
公主又打又骂,纪北被抽的直“哎哟”,纪西和纪南都挨了两下,场面火爆,纪霆不好再雪上加霜,板着脸不说话。
纪北却被他娘掐的直跳,扯着嗓子告状辩解:“我们是去国师府看小离了!爹!你快去把小离接回来吧!国师大人那个死人脸真是看着都来气!一天到晚摆着那么个冷脸,我们小离那么活泼的性子,再在那儿待下去非得憋出病来不可!”
艳阳公主好不容易把人送出去,一听这话,真来气了,结结实实的大耳刮子抽过去,怒骂:“国师收徒那是皇上圣旨,轮得到你这小兔崽子说三道四!你想造反啊!”
纪霆也沉了脸的训道:“国师大人也是你们可以非议的?不像话!”
纪北缩着脖子,不甘心的闭上了嘴巴。
纪北虽莽撞却也不至于空口胡诌,纪霆不放心养女,转脸问比较靠谱的那个:“纪西,你来说。”
纪西不急不缓的上前,沉声禀道:“回父亲的话:国师大人虽然……”他故意顿了顿,神情无奈的看了纪北一眼,才接着说:“但小离天性纯良,我们方才去看她,她确实比在府里的时候收敛了不少。”
纪小离从小惹是生非的性子,得多严厉的压制才会“收敛不少”?
纪霆眉头一皱。
纪西微叹了口气,继续说:“国师大人教徒有方,今日我们三个都见识了,佩服不已。只是就像纪北说的,小离性子活泼,给国师大人惹出了不少祸——听说前不久她乱闯,毁了园子里一株绿箩,西域的珍稀品种,珍贵至极。”
纪北哪里懂纪西这话的用意,只知一味护着小离,又嚷嚷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下回去赔他一筐!”
艳阳公主冷笑了一声:“我们三少爷好大的口气!西域移来的圣雪绿萝,繁衍了两百年还没死的也就国师府那一株了,三少爷您有多大的能耐,去哪儿找一筐来赔?”
纪北呆了。
纪西低着头不说话,纪南亦是无奈默然状。纪霆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小离这样可不行。还是早日接她回来吧,这么打扰国师大人,实在不是个办法。”
父亲这么说,纪北就明白了,顿时一蹦老高:“什么时候去接?!我这就去!”
艳阳公主听得分明,纪西这是在以退为进,等的就是纪霆这话呢!她心里恨儿子痴恋小野女,正愤愤的眼神灼灼,可纪西垂着眼睛不看她啊,她不能明说,正气的没法,纪北这又撞上来!艳阳顿时勃然大怒,过去就拎了小儿子的耳朵,一边往里面扯一边破口大骂。
纪南实在忍不住笑意,说了句“我回娘那里”,转身跑了。
只剩纪霆与纪西父子在院中,身后厢房里传来纪东的惨叫声和娘亲的怒骂,纪西抬头笑着对父亲说:“对了,今日儿子请国师大人为大哥卜了一卦,国师大人说大哥此行‘光耀门楣、福泽弟兄’。父亲尽可放心了,大哥一定不日就会凯旋!”
征战西里的大儿子迟迟未归,纪霆和艳阳公主一直挂念。一听国师大人卜了这样好的卦,纪霆威严的面容上也有了笑意,“但愿!”他笑意未减,又难得的打趣儿子说:“我看你盼你大哥回来,比我跟你娘都要急切几分。”
纪西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父亲,索性笑着默认。
“前几日娘去了张阁老家,听说那张家大小姐贤惠温柔,娘对她颇为中意。等到大哥这趟回来,我们是不是就要有嫂嫂了?”
“还未有眉目的事,别胡乱议论。”纪霆对儿子们一向严肃,说完见纪西低眉顺目一副受训的表情,又觉得好笑与不忍。
年少之时的一心一意有多么热切真挚,他也曾体会过。
“你娘她有时脾气不好,但你们几个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会眼睁睁看你抱憾终身的。”纪霆低声对儿子说,“放心吧。”
父亲能这样说,纪西简直欣喜若狂,嘴角掩饰不住的弯起,抱拳给他爹行了个礼,“多谢爹爹!”
纪霆看他那强自镇定又压抑不住欢喜的模样,笑着拍了拍他肩,转身进去解救纪北。
纪西这会儿哪里还管纪北死活,平日里那么沉稳的人,高兴的在院中平地一跳老高。
绿木成荫的院中清风阵阵,无声的拂过少年柔软的欢喜。
很多年后,纪西功成名就、妻贤子孝,支撑着一个大家族,护卫着大夜与他的家庭,变成了一个内敛深沉、不喜言笑的男人,一如此刻他的父亲这般。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怎么常想起这时了,年少的记忆和他曾珍爱的小少女,都已被他满怀温柔的深深深藏。镇南王府的院子虽然百年不变,但那时,不管他如何怀念,在院中一站便是一整个明月夜……都没有再感受过此时这般柔软的清风拂面。
一如他这一生最鲜衣怒马的欢喜。
**
纪家父子在院中闲谈时,秦桑也已回到了宫中。
通往千密殿的宫道曲折幽深,两旁栽满了一种形似千密圣花的浅紫色植物,秦桑缓缓而行。转过一段抄手游廊,一旁花丛里极轻的一阵悉悉索索轻响,秦桑嘴角一弯,随手捻了一片花瓣。
“唰”的一声,注了内力的花瓣如刀一般割破花从,里头埋伏着的人发出“哎哟”一声懊恼的叫,额上贴着那片花瓣滚了出来。
秦桑向那人微微的福了福身,笑靥如花:“六殿下安好。”
可慕容宋显然不怎么好,恨恨的剥下额上的花瓣,他揉着额头、眯着一双俊目,神情高傲又不屑的问:“秦桑!你这一阵又在打什么棍意?又想干什么坏事?”
秦桑美目一荡,声音又柔又媚的反问:“六殿下在说什么呢?我何曾干过什么……坏事?”
她的语气意有所指的令人发指!六皇子殿下涨红了脸,蹦到她面前,咬牙切齿中带着某种气急败坏的怒吼:“你!”
“六殿下息怒,”秦桑打断了他的气急败坏,“动怒伤肾。”
慕容宋一愣。
动怒不是伤肝么?关肾什么事?
那什么才伤肾好不好?
他猛然醒悟,接着便勃然大怒,跳脚指着她怒道:“我那日是被下了药才……我平常……我没有伤肾!我……你!”
千密使眨着一双美目,故作无辜的看着他,还问:“六殿下说的是哪日?被下了什么药?你我怎么了?”
慕容宋再顽劣也是个小男孩,未经人事,面对的又是有过那么个过节的美艳千密使,他哪里说得出口?
气的不行,他直接从腰间抽出小斧头,作势就要砍她!
秦桑打不过陈遇白,一个六公主她收拾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轻飘飘两招便将他逼的退至角落,夺了他的斧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慕容宋才不怕她,还大声的嚷嚷:“你砍啊!你砍啊!你砍我一个试试啊!”
“六殿下说笑了,六殿下身份尊贵,秦桑岂敢呢?”容色倾城的千密使笑的极温柔,漂亮又锋利的小斧头往上移,在他漂亮又白净的小脸蛋上比划,“不过你这样处心积虑的与我过不去,我总要给你留点教训,让你一看到就想起来,再也不敢招惹我——在你这脸上刻行字吧?‘自作孽不可活’六个字怎么样?”
慕容宋估摸着她不可能在宫里砍死自己,但是千密人都是疯子啊!刻字什么的,可能真的干得出来的!
“……那个……那个‘孽’字那么多划,万一写错了不好擦,算了吧!”
“你当人人都像你呢,不好好读书,半个月气走了五个老师。”秦桑笑出了声,冰凉的斧面在他脸上拍了拍,轻佻的笑道:“六殿下还是这样装蠢的时候最可爱!”
她说着便收了斧头,慕容宋松了一口气。
∩是输人不输阵,虽然颜面尽失还被人威胁了,六皇子殿下也没忘记自己是干嘛来的:“那……那你保证!那日的事你不对任何人说!我就不找李微然的麻烦!”
秦桑已经没耐心逗他玩儿了,目光故意的扫过他下身,笑的格外鄙夷。
“六殿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留下一声冷笑,转身走远。慕容宋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良久六皇子殿下才反应过来,狂怒,在她身后大吼:“怎么没有?我有!我明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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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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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了幼稚的六皇子殿下,秦桑回到了千密殿中。
端密太后正倚在美人榻上,赏玩皇帝昨日命人送来的那株千层荼蘼。端密太后年轻时颜倾天下,老皇帝为了她江山都差点不要了。如今她虽已年过五旬,看着却还仍似三十多的美艳妇人,那株盛放的荼蘼被她笑吟吟的抚着花瓣,一时国色天香竟也失色。
“你回来了,国师接旨了么?”连声音都仍魅惑动听。
秦桑温顺的跪在地上,行了礼才低声的向她回话:“国师大人许是早得了皇上旨意,我还未拿出太后娘娘的圣旨宣读,他已猜到了我的来意。”
端密太后闻言,抚着花瓣的手指一滞,但也并未动怒,笑容甚至更为艳丽。纤纤玉指抚着那娇嫩花瓣,她轻声说:“如此说来,朱雀令恐怕已现世。即便不在皇帝手里,也在他信任的人手中。”
“那国师那里,眼下该怎么做?”
“陈遇白那块硬骨头我们啃不动,那就暂且放着吧,只要他听命于皇帝,那块玄武令哀家总有一日能到手。”端密冷冷的笑,“眼下,我们要对付的是镇南王府。西里一战,绝不能让纪家占便宜。”
秦桑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但凭太后娘娘吩咐。”
殿中安静许久,端密太后赏够了那株荼蘼,纤指一摘将它掐断,捻了花朵在指尖玩弄。她看了地上跪着的人一眼,笑着说家常一般道:“大皇子近日越来越不像样子了,你得空了便去看看他。别费那功夫和小六斗气,那种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
方才进门前才发生的事情,她已知道的这样清楚,秦桑压抑着心头泛起的寒意,低声恭敬的答:“再过两日便是给大皇子送药的日子,我会尽力劝他的。”
“唉……其实哀家也知道,谁劝他都没用。一个顾明珠,已经把他给毁了。”端密太后惋惜不已的叹气,“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把她们姐妹带进宫。秦桑,你可别学顾明珠,为了小小儿女情|事,置千密一族的大计不顾。”
她声音温柔亲切,秦桑却丝毫不敢大意,低着头轻声道:“李微然手持麒麟令,又是武林盟主,我与他虚情假意不过是为了借他之势,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嗯,哀家信你。如今我们只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枚令牌,就能回到圣地了……秦桑,你的爹娘都葬在那里,这么多年你都长得这么大了,你也一定很想回去给他们上柱香吧?”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千密一族死而后已。”千密圣女,一拜到底,额头触着冰凉的金砖,她的声音轻而幽。
端密太后将手中鲜花随意丢弃一旁,望着地上跪着的千密使,满意的勾起了嘴角。
**
大夜的国师是一个超然的存在,在这个上古天神已俱是遥远传说的世界,国师大人便是万千子民的神。历任国师执掌着玄武令,守护的是大夜天下,所以有时连皇权都并不能完全的制约国师。
自从陈遇白继任国师以来,除了必要的祭祀祝祷,冷如谪仙的国师大人连每日的早朝都不露面,有时皇帝有天象不解,遇上国师大人不想出门,皇帝还得亲自跑来国师府垂问。
这样的一任国师,朝中王侯将相想求他算一卦或者占个卜,简直难如登天。
楚尚书就为此苦恼不已。
楚尚书的苦恼是这样的:他年轻时功成名就,唯独娶了十多房妻妾都生不出儿子来,他求了当时的老国师。老国师掐指一算,说他没儿子比有儿子好,劝他切莫强求。
楚尚书不干——他发奋努力当大官,赚了这一大片家业,没个儿子继承算怎么回事?
老国师心软和善,被他求着为他布了一个求子的阵。来年春天,楚尚书果然就抱上了大胖儿子,开心的合不拢嘴,又是金子牌匾又是八十八辆车的谢礼。
老国师大人却不肯收,说:“你这儿子是你强求来的,命里带灾,尤其是这姻缘一事,多舛多难。”
楚尚书一听,连忙求老国师为宝贝儿子改八字。
老国师叹了口气说:“他十八岁时有一个劫,若是能过得了,届时再改八字,或许还有指望得一眷侣。”
楚尚书从此战战兢兢的养着宝贝儿子楚浩然,天天盼着他十八岁。
这楚浩然倒是平平安安长大了,而且长的甚是英俊倜傥,潇洒不凡。楚尚书记着老国师的批语,从猩老国师已仙去多年,新任国师大人冷僻孤傲,楚尚书送礼送人连门都没摸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连哭带跪的去求了皇帝,陈遇白才勉强答应见他一面。
万千堂内,楚尚书刚刚提出来意,年轻的国师大人就冷冷拒绝了。
楚尚书拉下老脸苦苦哀求:“……犬子连身边伺候的都只能是小厮,这眼看楚家香火就要断了,国师大人不可见死不救哇!”
“楚家的香火到楚尚书这儿本就该断了的。”陈遇白不为所动。
那生辰八字是一个人命里带来的,强改有违天意,折的是他陈遇白的寿命,他为什么要答应?
楚浩然在旁越听越悲愤!他从小娇生惯养,公子脾气,哪里忍得下去国师大人的这张冷脸,悲愤的气道:“爹!你又何苦为难国师大人!我宁愿这一生不娶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楚尚书气的拍桌子:“胡说八道什么!给我滚出去!”
楚浩然愤愤然看了国师大人一眼,“哗”一声打开折扇,大步昂首走了出去。
**
楚公子心绪难平,郁闷的踱步,随便走进了一处园子。
想他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尚书府的独子,又长得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活脱脱就是那话本里爱的轰轰烈烈、死去活来的男主角,可是……可是那些他曾爱过的女子啊!那些美丽的、娇俏的、温柔娴静的、俏皮可爱的、温婉大方的、小家碧玉的女子……她们都在他爱上她们的那一刻,死、去、了!
没有女主角了还怎么上演爱情?
楚公子十分忧伤。
花园里景色宜人,绿木成荫,鲜花遍地,楚浩然对着一株仪态万千的芍药哀伤自己凄惨的命运,正悲从中来,忽不远处有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响起:“咦?你是谁呀?怎么在这里?”
这种话本里男女主角相遇时最经典的台词,楚浩然熟悉极了!
他不敢置信的、迟疑着、缓缓转身望去——嫩黄色纱裙的小少女双颊带粉、面如芙蓉,腰肢婀娜、如柳随风,她站在花丛中,亭亭而立,一双清澈双眸盯着自己,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眼神,简直叫他如梦如痴……
“小生浩然,”楚公子痴痴的念起了话本台词,“不知佳人在此,唐突了。”
纪小离听得困惑不已。
百家姓里有“小声”这个姓?糖突……甜不甜?
见佳人美目深情凝望着自己,楚浩然忍不住抚了抚自己英俊的脸庞,“哗”一下打开折扇,倜傥潇洒的摇着,柔声问道:“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赐教在下?”
这句小离听得懂,笑眯眯的答:“我叫纪小离。我是我师父的徒弟,你呢?”
楚公子傲然一笑,折扇摇的更起劲:“我叫楚浩然,我爹是户部尚书,我是家中独子。”他说着,试探性的走近了两步。
见小离安然无恙,既没有往后仰倒磕在石子上摔死,也没有晴天一道闪电劈断树枝把她砸死,楚浩然欢欣鼓舞的又走近了两步。
“我随我爹来拜访国师大人,不想偶遇佳人,浮生若梦,有缘相聚,实在是幸甚。”楚公子一往情深的望着活生生的小少女——她还活着!他心头小鹿乱撞,已然爱上了眼前人:“姑娘玉雪可爱、楚楚动人,比这满园的鲜花更令在下心醉。”
这词太书面语了,纪小离这边还未反应过来呢,围观的涟漪与一干妖魅们已经忍不住“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放声大笑起来。
“这是哪个本子上的词啊好恶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完居然没吐啊演技真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见没见过玉和雪吧他的眼睛长在头发里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百年修成的美丽容颜比不过那个蠢货令人心醉啊哈哈哈哈哈哈……”
纪小离从小长在纪府,见的男子都是武夫,就算是纪西沉稳纪南文雅,也都不曾说过这样斯文肉麻的话,她一时愣在那里,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这甜言蜜语,被满园这么一阵浪潮般的爆笑,顿时什么旖旎感觉都没有了。
“你们别太过分啦!偷听别人说话还笑的这么大声!”她愤愤的大声训斥四周。
楚浩然满目深情的温柔一笑,纠正她道:“此处应当是赞叹声,怎么会有笑声呢,傻姑娘。”
第二十二章
**
楚尚书好言好语苦苦哀求了半晌,一无进展。大夜年轻的国师大人如同传闻中一样,冷如谪仙,无论尚书大人动之以情还是许以重酬,国师大人始终连目光都未曾抬一下。
楚尚书好伤心、好绝望。
〈!她眼睛还在眨!是活的没错!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尚书喜悦的喷出了两股老泪!
楚家有后了!
“国师大人!”楚尚书激动的都坐不住了,向上首的人一抱拳,“这个丫鬟能不能——”
“小离,”陈遇白看都没看他,冷冷的盯着楚公子身侧的懵懂少女,“过来!”
楚尚书愣了愣,见那少女果然乖乖的从儿子手里挣脱了跑向国师大人,他心中一沉,忙问道:“敢问国师大人,这位姑娘是?”
陈遇白抬手将欢快奔过来的小少女推到自己身后,他的声音已经不能用“冷”来形容了,简直已冒着阴森寒气:“她是我徒儿。”
他盯了还在用目光痴缠他家徒弟的楚浩然一眼,楚公子被那目光冷的瞬间出了戏,脸上那如梦如幻的表情都碎了。
楚尚书是朝廷重臣,皇帝下旨命国师大人收徒的事情他当然知道,顿时一喜,高声道:“国师大人的爱徒——可是镇南王府的小姐?”
纪小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笑眯眯的对楚尚书点点头,“是呀!我爹爹是镇南王!”
楚浩然的表情又开始梦幻了:原来不是《富贵公子偶遇贫苦丫头、痴缠爱怜终成眷侣》,是《尚书独子婚配王府小姐、门当户对比翼双飞》!
布景都能更升一等了,衬着他白衣如雪风流倜傥,台下看起来一定更赏心悦目!
楚尚书用一种看着孙子他娘的慈爱眼神看着小少女,笑着柔声说道:“我与你爹爹镇南王同朝为官,一向仰慕他威武神勇,没想到镇南王不仅用兵如神,教育儿女亦是有方!”
纪小离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和颜悦色的对她说话,她很开心,笑眯眯的一直点头。
楚浩然站在他爹旁边,含情脉脉的看着活生生的小少女,每一遍确认她还是活着的,他就多爱上她一分。
楚尚书嘴里说着喜庆应酬的话,眼前仿佛已经满地跑他楚家的大胖孙子了。
三个喜悦的人各自陶醉,只有国师大人的脸色一刻比一刻冷,黑色冰绸的衣袖宽大,覆住了越捏越紧的拳。
楚尚书的喜庆话终于说完了,带着“楚家再也不用担心绝后”的趾高气昂告辞。风流倜傥的楚公子,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跟着他爹走了。
**
楚家父子一走,万千堂安静下来。
师父一直不说话静静坐在那里,纪小离忍了一会儿无聊极了,转到他面前兴致勃勃的问:“师父,今天教我什么?”
陈遇白眸中雪原千里,黑眸紧紧盯着她,一言不发。
纪小离被他盯的发毛,不知道他为什么这幅样子,只直觉他似乎是不高兴,她怯生生的问:“师父怎么了?”
陈遇白冷着脸,仍旧是不答话,幽深黑眸中神情瞬息万变。
纪小离背上发毛,壮着胆子伸手扯扯他衣袖,可她手指刚碰到那寒意暗涌的黑色冰绸,就被一股力道拂的飞了出去。
小少女飞过大半个万千堂,屁股着地,摔的七荤八素,坐起来疼的哭出了声。
她从小镇南王夫妇疼爱、纪东南西北宠溺,虽然公主娘娘院里的嬷嬷有时会偷偷打她,也只是暗地里掐两把、推一下,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打的飞出去这么远。
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脑袋被摔的一片空白,纪小离坐在门边地上,泪流满面,哭的十分伤心。
陈遇白遥遥的望着她哭泣,方才复杂动乱的心,此时又变得像是小时候练武时受伤的感觉:疼、以及不想被人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他暗暗震惊万分的问自己:她哭了、关他什么事?
方才那又是怎么回事?楚浩然携着她手,为什么他会差点将茶盖击过去卸下楚浩然那条膀子?
陈遇白面上冷冷无表情,心中却是已沸腾滔天。
他再不问世事也知道,自己此刻这种情绪与关切有关。再冷血无情,陈遇白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他已动心。
年轻的国师不敢也不愿再想下去,忽怒气滔天,紧紧盯着哭泣少女的目光杀机四起!
“滚出去。”他冷冷一声怒喝。
纪小离哭着抬头看向他,盈满了泪水的眼中写满了疑惑、惊恐、伤心……
“滚!”陈遇白像是被那目光灼伤了一般,一拂袖掌风满盈,将连滚带爬往外逃的小少女推的更远。
纪小离滚在门外地上,门在眼前“嘭”一声合上,她身上疼、心里害怕,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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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纪小离来了国师府拜师修仙,沉静的国师府时常有这样地动山摇的动静,老管家与下人们都已经见怪不怪。所以国师大人的怒吼响起时,扫地的继续扫地浇花的自在浇花,老管家正看着小天擦拭一套金贵的玉盏,主子暴怒的声音响彻楼宇,小天连手指头都没抖一下。
廊下肥胖如鸡的“蠢货”小脑袋埋在翅膀里,睡的香甜又安宁。
片刻后,隐隐传来了小少女的哭声。
扫帚顿住、水浇歪了,小天惊的差点打了手中玉盏!
“蠢货”猛的昂起了头,不敢置信的“咕咕”两声。
老管家心急火燎的匆匆赶到万千堂前。
万千堂大门紧闭,浓重的寒气正从门缝里溢出来,老管家靠近时打了个哆嗦,赶忙叫小天上前去把门前地上大哭的人扶起来。
“这是怎么了?”老管家吃惊不已的问小少女。
纪小离满脸泪水,抽抽噎噎:“师父……师父他……呜呜呜……”
她一向虽常干些气的人无可奈何的事儿,但总是开开心心的,叫人一见她不由自主就乐了,眼下哭的这么可怜,那一声声凄惨难过的“师父”,倒叫老管家想起了当年老国师大人过世的时候——小主子那时候才十多岁,在灵堂前不眠不休守了五天六夜,一滴泪都没有掉,到了出殡那日,凌晨时分,熬了这么多天的下人们纷纷昏昏欲睡,连他都熬不住了,恍惚里听到一声极低的“师父”,他悄悄看去:一身孝衣、腰间坠着沉重玄铁令牌的清瘦少年,手扶着那高大的棺木,额头抵在上面,缓缓、缓缓的闭上眼睛。
从那以后小主子只穿黑衣。他也再没见小主子露出过会心笑容。
老管家想着这些,悲从中来,一时间竟老泪纵横。
小天已被纪小离的眼泪吓的不轻,轻声劝了她片刻,正惶惑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回头见老管家亦是泪流满面,童子年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扁了扁嘴也哭了起来。
万千堂大门紧闭,门外哭成一片,门内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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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日起,陈遇白就不肯见纪小离了。
起初两天纪小离生气他打飞了自己,可气了两天她就忘了,又开始跑来跑去的找好玩的事情,还不计前嫌的跑去找她家师父练功修仙。
可她家师父根本不见她。
陈遇白当真不想见她,连童子守着都不用,只把观星楼前后布上阵法,让她在里头转悠了一个上午都没转出来。
她累的坐在地上,小天念着口诀从她身边跳着过去,手里托着个盛茶盏的小几,怕忘了口诀也似她这般走不出去,童子念念有词、目不斜视。
纪小离灵机一动,爬起来跟着他亦步亦趋,可眼见他顺利走到廊下推门进去,她却眼前一黑又撞到了那棵大树。
小天回头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身不由己的走进了观星楼。
观星楼里有些冷,一走进去似夏日镇了冰那般寒气阵阵的。小天秉着呼吸,小心的把茶盏放到桌上,轻声问道:“大人要不要用些点心?”
持着书卷的人面如寒冰,微摇了摇头。
小天回想着来前老管家教的话,壮着胆子继续问:“那……要不要给小离姑娘送些点心?她被困在阵里好几个时辰了。”
“你去领她走。不许她再来。”
小天默了默,小心翼翼的说:“小离姑娘说了,您不肯见她,她宁愿被困在阵中。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卷书砸过来,小童子吓的立刻闭嘴。
“那就别拦着她,让她去死!”终身为父的人怒吼,脸色比方才还要吓人了。
小童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一句,再也不敢多话了,收好了书卷默默的出去。
“咦?”他打开门后一惊,站在那儿自言自语的喃喃:“小离姑娘爬到树上去做什么?这阵的阵眼又不在树上。”
话音刚落身旁就寒风大作,童子缩着头往后一看,刚才还在榻上的人已经飞身而起,一道黑影箭一般的从楼上掠了下去。
才清净了几日的国师府上空又响起了国师大人暴怒的吼声:“纪小离!不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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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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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
纪小离奋力爬到树上高高的,闭着眼睛跃身已是一纵。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心里大声的念着“师父”。
果然!她只念了两声,往下坠落的身子一轻,已被人拦腰抱住,纪小离睁开眼,高兴的大叫:“师父!”
她家师父脸黑的都快跟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了,刚落地就扬手把她扔了出去。
纪小离当空一扭腰,借力趁势两个空心翻,轻轻巧巧的落在了地上——这是前几天师父刚教她的。
毫发无伤的人得意的起身,昂着小脸沾沾自喜的说:“师父教的果然都是对的!”
陈遇白站在树下,肺腑之间隐隐作疼,一半是方才运气太急,一半是被她给气的,“纪小离!你就不怕真的摔死?!”他咬牙切齿的说。
纪小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语气笃定极了,就像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样:“为什么会摔死呢?师父你会接住我的啊!”
我知道怕那么高很危险,我很怕的!
但是……有你啊。
不是吗?
树荫漏下太阳的光点斑斓,风靡上京城万千闺阁少女的俊脸在那斑斓的光线里神色复杂难言。
他这样压抑的神色,纪小离都不忍心了,主动和好说:“师父不要生气了,我已经不生气了。”
陈遇白望着她,静静的问她:“你不生气了?”
“嗯!”纪小离点点头,笑眯眯的。
“如果下一次我再打你呢?”陈遇白问。
她的神色有些为难:“那……我当时肯定还会生气的……太疼了……”
冰雪千里的冷眸,紧紧锁着她,陈遇白的声音轻而冷:“然后呢?不疼了你就不生气了,完全忘记这回事,对不对?”
小少女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点点头。陈遇白唇边泛起冷冷笑意:“我早该明白的。从你到我身边起,你只是来修仙的,师父是谁……根本不打紧。”
这话……即使纪小离看得出来他不高兴,但这话一点错都没有啊!
“所以你总是转瞬即忘、开开心心,谁对你怎样,好或者不好,其实你根本不在乎。”陈遇白笑得很冷很讽刺,“你谁都不在乎。”
这人世间对她来说只是暂时逗留,没有必要花费心思,他陈遇白对她而言和艳阳公主院里那些嬷嬷没什么区别,她以后不会记得,因此不必记恨。
世人都道国师大人冷血无情,可为什么冷血无情的人这几日连梦里都懊悔出手打了她,当时被打的放声大哭的人却已经不生气了呢?
那颗被整个大夜国认作铁石材质的心日夜难安,而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你回家去吧,我放你十日的假。”陈遇白默了良久,目光沉沉的说,“十日以后你若是还想来……还能来,你派个人来告诉我,我自会派人去接你。若是你来不了……我们师徒一场,就此别过。”
纪小离呆了,她不明白师父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不在乎呢?谁对她好她都记得啊:父亲母亲从小照顾养育她、纪东南西北带着她玩儿、公主娘娘院里吃不完的点心、秦桑姐姐每月一次的探望、老管家和小天……还有师父,虽然整天拉着脸不高兴,但是师父教她轻功和仙法,她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都不会摔死!
至于谁对她不好,比如公主娘娘院里的嬷嬷有时候会打她,那她不和她们玩儿就是了。
怎么才算“在乎”呢?往她们脸上仍霹雳弹算不算?
纪小离试图把自己的“在乎”表达给他知道:“那这样吧:下次师父再打我,我就用霹雳弹扔师父!”
这样够在乎了吧?!
原本还神色难明望着她的国师大人,黑了脸转身就走。
“师父!”纪小离磕磕绊绊的追在他后头。
“把那棵树砍掉!”经过匆匆赶来的老管家身边,国师大人冷着脸吩咐。身后小少女的“师父”一声一声,他终究心头发沉。脚下一顿,他扬声冷冷的对身后追着他的人说道:“纪小离,你要是再敢爬到树上往下跳,我绝对不会出现,你会摔死!”
说完本该扬长而去的,可是良久等不到小少女的应诺,他咬牙转身,目光如电,“听懂了么?!这仙术收回了!以后不许爬树!听懂了没有?!”
“懂……懂了!”纪小离被他吓的不敢再上前,结结巴巴的连忙答应。
师父大人身影一闪不见了。老管家摇着头招呼人一起砍那棵不走运的大树。纪小离失落的想:再也不能爬树了,好可惜……爬墙还要搬梯子的好麻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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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离忽然回来,还说要在家中住十日,阖家除了艳阳公主的院子,俱是欢欣不已。
镇南王妃原本担心这丫头是闯了祸被赶回来的,可是国师府派了掌事的老管家亲自送她回来,还带来了一车的珍贵花草送给镇南王府。国师府素来清高难攀,这样的排场还从未有过,王妃喜不自胜。
“看来国师大人很喜欢我们小离呀!”王妃揽着养女欣慰的说。
小离心虚的低着头不说话,脚尖在罗裙下动来动去。
直到用膳的时候她还是怏怏不乐的神情,王妃觉出不对,柔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和你胃口?你想吃什么?”
“不是的……”小离放下碗筷,叹了口气。
王妃索性命人收了膳,携了女儿的手,将她带到一旁的花厅,细细的问她为什么不高兴。
“我们小离大了,有心事不能告诉母亲了?”
纪小离闷闷不乐的摇头,“不是我不高兴,是师父……我师父他不高兴了。”
她将陈遇白那十日之约学给王妃听,忧愁的说:“师父还把仙法收回了,以后我想见他还得搬梯子爬到墙上去。”
她用词古怪又说得断断续续,王妃哪里能知道实情,只以为是这丫头闯祸太多,国师大人终于受不了了,送她回来反省几天。王妃轻声问道:“你一定又闹了许多事,烦扰了国师大人。我问你:你哥哥们上次去看你,回来说你毁了国师府许多珍贵花木,可有此事?”
纪小离老实点点头。
“难怪国师大人特意送了那些花草来,想来便是暗示此意。”王妃叹了口气,“母亲嘱咐过你多少次,你怎么在外面还那么调皮?”
“有些也不是我的错啊,有一株绿箩和我玩,玩着玩着就死了!”
王妃叹了口气,摸摸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好在国师大人并未逐你出师门,你在家反省几日,回去后好好的向国师大人赔个不是。”
“我赔了不是师父就不会生气了吗?”小离滚在养母怀里,半信半疑的问。
王妃笑的温柔:“母亲教过你的:你做错了事,就得向人家赔不是,人家会不会仍旧生气是人家的事,你得做好你的事情。”
母女俩正说着,倩姨从外面走了进来:“娘娘,王爷派人过来说:楚尚书府上给我们小离姑娘下了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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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楚尚书从国师府回去后就派了人在镇南王府蹲守,今日国师府的马车刚进城,楚家就已经知道——他们楚家金孙的娘亲回来了!
楚浩然一听这消息激动的掉头就跑,楚尚书拉住儿子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可不敢就这么跑去镇南王府!”
他怕儿子唐突了镇南王府的小姐,镇南王与他那四个武夫儿子可都不是好惹的。可他明显多虑了,楚公子焦急又兴奋,一脸羞涩与梦幻:“我脑中有些乱,不知如何见她,我要去翻翻我的话本!”
“你这傻小子!她是镇南王府的小姐,轻易能让你见着?”
“不能吗?那太好了!”楚浩然眼睛一亮,“要翻墙吗?找丫鬟递话?!镇南王府的花园里有没有小溪通往府外?快来人!给我找枫叶来!我要提诗在上头!顺着溪水飘进去给她!”
“那倒也不用,”楚尚书拍拍激动不已的爱子,得意洋洋的捋着胡子说:“我已经命你妹妹向她下了帖子,请她明日过府一聚。”
大夜名门望族的小姐之间互邀做客是寻常之事,纪霆对楚尚书的印象不坏,想着小离也到了应酬朋友的年纪了,便应承了尚书府,又叮嘱王妃给小离带足丫鬟婆子。
这是纪小离第一次受邀请单独去别人家里做客,王妃对那平素不怎么热络往来的尚书府疑惑,为慎重起见,第二日她把倩姨派了跟着小离去做客。
**
金碧辉煌的尚书府,全府上下热情的款待了纪小离。
尚书夫人笑眯眯的如同一尊弥勒佛,至始至终她的眼珠子就没离开过小离的肚子,仿佛她家金孙已经在那儿就等着出来了。
倩姨一见尚书夫人这阵势就明白了,心里正又喜又愁,有个小丫鬟捂着嘴跑进来笑着说:少爷来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卦,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视而有情。项上金离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作者注:此段描写引用了《红楼梦》原文)
这身装扮委实猎奇,倩姨都看呆了。
小离盯着楚浩然脖子上那块玉,蠢蠢欲动。
尚书夫人见惯儿子各式各样戏服,早已见怪不怪,正笑眯眯的要拉拢他和小离说上几句、培养感情,楚浩然原地转了一圈,什么话也没说就往外走去。
“浩然,你去哪儿?”尚书夫人叫他。
楚公子回头嗔怪的看了母亲一眼,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凌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作者注:此段描写引用了《红楼梦》原文)
楚公子不满方才母亲不按话本、串了词,这次他自己来,走到小离面前一作揖,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见过妹妹。”
离的这么近,纪小离更细细研究他脖子上那块玉:绿白分明、质地均匀,是难得的白底青翡翠。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楚公子含情脉脉。
纪小离眼睛盯在那玉上,嘴里答应着:“是呀,前几日在我师父那里见过。”
这词又不按话本走了,好在楚公子是个中高手,直接跳过“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这一整段,直接另起一行、直奔主题:“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有过一块,比你这块更大一些呢!”小离说。
楚公子正要演摔玉那一段,闻言愣住。
这么改……似乎也不错呀!
两块宝玉相遇、碰在一起,风流潇洒的公子揽过活生生的少女,两人浪漫相拥……楚公子手里托着玉,望向她的眼神更加缠绵:你、懂、我!
小离兴高采烈的接着说道:“这白底翠绿,敲碎了磨成玉髓,炼丹时撒入一些,能练出青色的霹雳弹来呢!”她从腰间摸出一颗给他看。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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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块宝玉相遇、碰在一起,风流潇洒的公子揽过活生生的少女,两人浪漫相拥……楚公子手里托着玉,望向她的眼神更加缠绵:你、懂、我!
小离兴高采烈的接着说道:“这白底翠绿,敲碎了磨成玉髓,炼丹时撒入一些,能练出青色的霹雳弹来呢!”她从腰间摸出一颗给他看。
炼丹?楚公子愣了——这是……宅斗串仙侠了?
楚浩然一阵兴奋,挑了挑眉,目露惊喜的望着她:这本子改的——如此流畅、自然、信手拈来!
楚浩然顿生棋逢对手之感!
心中豪情万千,与她换过那青色霹雳弹,他将之高高举起,且悲且怒大喊一声:“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小离被他塞了那块玉心中正喜,低着头耳边听倩姨大喊,她茫然抬头望去,身子已被倩姨一拉一抱,从堂中飞身而出。
她们在外头刚刚落地,只听里头“轰”的一声!
金碧辉煌的尚书府,顿时绿烟笼罩……
一片哭爹喊娘声里,楚浩然泪流满面的坚定了他的此生挚爱:连特效烟雾都能自带!他娶定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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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霆下朝后听了府中管家哭笑不得的禀报,朝服都未换下就急急的往南华院来了。
王妃与艳阳公主都在,小离垂着头立在当地,一旁惊魂未定的倩姨正说着当时情形。王妃娘娘望着女儿,愁眉不展,艳阳公主倒是笑的东歪西倒的——自从纪东去了西里打仗,这还是她第一回笑的如此开怀。
纪霆匆匆进门,坐定后茶都未端就急问王妃:“怎么回事?怎么听说将尚书夫人吓晕了?”
王妃满脸通红,简直都要哭出来了,艳阳公主刚听完了整出,乐的不行,绘声绘色的给纪霆复述了一遍故事的来龙去脉,最后她笑着说:“那楚尚书家的儿子克死了少说十几个未过门的老婆,你们也不问我一声竟就让她上门做客去了!不过呀这也真是咱们府里出去的姑娘了!不仅没被他克死不说,还把个尚书府掀的底朝天,闹的是鸡飞狗跳,哎呀不行了笑死我了……”一旁齐嬷嬷听不下去了,轻轻的扯了扯主子衣裳,提醒她:如今有人主动求娶这小孤女,不正是她们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么!
艳阳被点醒,想起这件正事,语气生生一转,说:“呃……不过,这两个孩子倒是天生的一对!”
一旁纪西俊脸笼着寒意,一言不发,纪北愤愤的捏着拳头,咬牙切齿道:“屁I是……他望着眼前鲜活美丽的小姑娘,可是——这么多年,日日夜夜的喜欢、年年岁岁的等待,全部的情窦初开与情深不移,她是他一整个的青春。如何能让?
“待会儿晚膳少用一些,天黑以后叫上纪北纪南,我们从后门溜出去,去张记吃佛跳墙!”纪西想尽可能多的与弟弟分享这一段最后的年少朦胧时光。
“好哇!”小离高兴的一蹦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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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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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轮明月,照着纪家四兄妹偷偷摸摸从后门溜出去的欢欣,也照亮着国师府高高飞檐上独饮的人。
圆月远远望去似挂在那高高飞檐上一般,一身黑色冰绸的人朗朗站在月中,沉峻眉目比那清泠月光更冷上三分。二皇子殿下刚见过纪南小将军,桃花眼中柔情尚温,对着这样的国师大人居然也能笑的温柔不已:“如此月色,师弟对月独饮,当真好兴致。”
“滚。”陈遇白此时连多一个字都不想对他说。
慕容岩自顾自的笑着在他身旁坐下,拎了一坛酒拍开来喝了两口,轻叹了口气,道:“好酒!”
遥望着明月千里,他神情里泛起追忆之色:“想当年国师府的花与酒是最出名的,师父好客,当年半个上京城的人都见过国师府的花、尝过国师府的酒。可惜,到了师弟手里,这等美酒如今已经没有几个人能享用到了。”
陈遇白真的不想理他,但是他知道这家伙你要是不理他,他能绕来绕去说上一整夜。
“我不会帮纪家的。”他索性直接点破,“朝堂之上的事情自有皇上决断,其他的事,人各有命。”
“你是说纪东?”
“我只说:人各有命。”陈遇白冷冷的一字一字,“你我师出同门,你虽未修习占卜之术,但你比谁都清楚。师父过世时嘱我看顾这大夜天下与国师府上下,在我寻到下一任国师以前,我需得好好活着。所以收起你那些伎俩吧,师兄。我是大夜国师,该我做的事情我一件也不会推托,其他的,我多一个字也不会说。”
慕容岩来,不过就是为了两件事:一是他那心爱的纪小将军;二是他筹谋多年的皇位。不管是哪一件事陈遇白都没有兴趣,也压根不打算为了他折寿泄露天机。
月色之下,二皇子殿下一向如沐春风的桃花眼竟也黯然了几分。
“遇白,当年师父为我推演星宿泄露天机,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我知道,是师父自己要那么做的。”陈遇白抿了一口酒,“否则我早杀了你。”
“你不会。”慕容岩笑起来,既然他要问的事已知不会有答案,他反倒放下了,一心一意的调侃他家师弟:“你从小看似冷血无情,骨子里最是情深意重。师父就是看重你这点。否则以你的心性,这国师大人你早就不耐烦当了。”说着他笑起来,“说起来你也收徒了,你那小徒弟……可惜是个女孩子。”
陈遇白正在晚风与月色里恍惚,隐隐绰绰的心头正有一个影子,被慕容岩忽点破,顿时像是心中什么秘密被人翻在了众目睽睽之下,脸色一变,嫌恶的说道:“话都说完了么?快滚!”
慕容岩挑了挑眉,“这是怎么了?你那小徒弟又怎么惹了你?”
“与你无关。”陈遇白的声音与那黑色冰绸一般冷,“你贪欲太多、操心太过,才会放不下又求太多!”
慕容岩挑眉看了他半晌,忽哈哈大笑,饮尽了手中的酒,他站起来,笑的分外爽朗:“世人谁不是这样?遇白你在意的人和事,难道就能不贪欲不操心、放得下?”
这家伙实在太讨厌了,话那么多,陈遇白懒得再答他,一拂袖飞起几个酒坛砸向他,碎瓷清脆的声响与酒香一道热闹了这清冷的夜晚,慕容岩狼狈的连退几步,笑着从飞檐上飞身而下,渐去渐远。那月白色袍子终于远的消失不见,陈遇白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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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慕容岩最后问的那个问题,陈遇白觉得自己能。
比如这几日闯祸精不在他眼前,他也未曾如何难过。
想来她与管家、小天没什么两样,在身边待久了,再厌恶也会有些感情,恰巧她又是个女孩子。
国师大人觉得自己这一劫已过,神清气爽的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朝去了。
朝堂之上这几日为了西里的战事正吵成一团。大夜民风彪悍,主战的固然居多,只是在这派兵上分歧极大:有的推举纪南,说纪小将军不久前从南国打了胜仗回来,乘胜出击必当马到成功!
有人强烈反对:大皇子慕容磊年少英雄、万夫莫敌,皇上应当派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别人的!
皇帝被他们吵的头晕,不动声色的四处观望,却见一向最烦这种吵闹的国师大人一脸平静。
咦?真奇怪!
陈遇白被他饶有兴趣的盯着,忍了许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面无表情。
这有什么奇怪的。
这些老头是挺吵的,不过……不及某人。
老头们暂时吵完了,国师大人正要回府,殿外守着的宫人上前来请:慈孝太后有请国师大人。
陈遇白对这位皇帝生母还是有几分尊重的,不像对那端密太后爱理不理,当即便跟着宫人过去了。
慈孝太后正在殿中等着他,皇后娘娘也在,一见国师大人便笑盈盈的说:“上次六皇子的事情,还未谢过国师大人出手相救!”
“皇后娘娘言重了,此乃臣分内之事。”国师大人不被惹毛的话,平日里还是比较有礼貌的。
“说起来,本宫与国师大人很是有缘,镇南王府的养女是我为她簪的发,也是在簪发礼上,发现了先国师大人留下的那枚锦囊。”皇后娘娘笑着拉近乎,“本宫听艳阳公主说小离那孩子从小调皮顽劣,在家时一天到晚的闯祸,可自从拜入了国师大人门下,这才多久?听说已被调|教的循规蹈矩。”
“女孩子家还是规矩的好,”慈孝太后笑道,“那孩子也不小了吧?既行了簪发礼,可说亲了?”
“正是为了这事请国师大人来的呢!”皇后娘娘接过话茬,笑着转向国师:“国师大人精于观星,不知道教导小离的时候可有替她一观?她的红鸾星……可是动了?”
皇后娘娘做梦都没想到:她这话连踩了国师大人两个痛处。
第一他推演不了纪小离的星宿,如同他推演不了自己的星宿一般。人在命中,无法计算。
第二个么,虽无法推演,他也知道:动的……另有其心。
国师大人突然黑了脸,也不答话,皇后娘娘察言观色,想起了艳阳公主的话来:“那野丫头人憎狗厌,到了国师府也是成天的闯祸、闹的鸡飞狗跳的,国师大人和本宫一样巴不得把她嫁出去呢!皇后嫂嫂只需点拨几句,等到时候尚书府送八字过去,国师大人只需说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这事儿便成啦!”
皇后娘娘遥想当年自己巴不得把小姑子艳阳公主嫁出去、却又说不出口的心情,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对眼前这沉默寡言的国师大人理解不已。
同是天涯沦落人,皇后娘娘的语气更柔和了几分:“其实是这样的:楚尚书府上有年龄相仿的儿子,对我们家小离颇有意,只是……那楚公子有克妻的名声在外——”
“只是名声在外吗?”陈遇白抬起目光,淡淡的问了一句。
皇后娘娘被他那目光看的莫名一阵透心凉,愣在那里半晌。只听国师大人说:“楚尚书曾带着公子上门,请臣为其改八字。那楚公子究竟是名声在外、还是名副其实,镇南王府要嫁女儿,难道也不事先问问清楚?”
慈孝太后笑着说:“这不是有国师大人在么?国师大人教导于她,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想来那楚公子即便当真克妻,国师大人也有法子改的。”
慈孝太后这么说是想重新说回批合八字的正经事,可国师大人不知是怎么了,听完她那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脸色好像变得更难看了……
看来那丫头真是惹人厌啊,国师大人一听终身为父,竟不悦至此!
“国师大人应当也是明白的,镇南王府对这那孩子……也是及早想把她嫁出去。国师大人教导她多时,亦是心领神会。何不就美言几句,将这事儿办妥了呢?”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难得有人肯求娶,镇南王府巴不得嫁了她?”陈遇白默了那么半晌,忽问。
太后与皇后娘娘以为他这终于明白了,都是松了口气的样子。陈遇白望着她们丢下了一个大包袱的神情,目光冷冷的一闪。
皇上的贴身太监这时过来,说是皇上有请国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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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国师大人的冷脸吓的那太监远远的走在前面,到了宝和殿,后背已是一片冷汗冰凉,推开门请国师进去时,手脚都是发软的。
宝和殿中倒是一片祥和,皇帝正与下首的楚尚书说话,见陈遇白来,扬声笑着说:“遇白,朕替你接了一桩喜事。”
话音刚落皇帝便是一奇:他家国师怎么这会儿面如沉冰?明明方才殿上还一脸若有所思、眉眼生春的啊!
一旁楚尚书这几日倒是当真无时无刻不眉眼生春,对着陈遇白就是一揖:“国师大人,上回在国师府中犬子言语顶撞,老臣在这替犬子赔个不是,还望国师大人海涵!”
陈遇白侧身避了他的礼,“不敢。倒是那日在下言语或有得罪,尚书大人不要见怪才是。”
“不见怪不见怪!”楚尚书眉开眼笑的,“要不是那日前去拜访国师大人,犬子也不会遇上纪家小姐!说起来真是国师大人做的大媒!”
国师大人默了默,声音沉了几分:“小徒顽劣,是在下教导无方。”
“那纪家小姐的确是……”楚尚书想起自家绿了一屋的那个惨状,顿了顿,他转而畅想满地金孙,又高兴起来:“不过犬子姻缘坎坷,老臣眼下不求别的,只求他平安娶妻、延绵子嗣。”
皇帝也笑着说:“是啊,娶妻生子是头等要事,等破了这一劫,以后要多少贤惠美妾,再娶便是!”
反正谁也不是看上纪小离这个人才苦苦求娶,娶回家不就是为了生了孩子么?
从镇南王府到尚书府,从太后、皇后到皇帝,没有一个人将这桩婚事看做是决定一个女孩子一生的重要抉择。
纪小离只是这些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有人不想要,就弃子;有人暂时还能靠她下两局,就接过。
陈遇白太明白这种感受。
就像这玄武令主、国师之位,世人需要一个人继承玄武令、守护大夜,而没有一个人需要的是他陈遇白。
“承蒙皇上垂青、楚尚书高看,在下这就走一趟镇南王府。”国师大人忽微微笑起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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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镇南王府此时也正议着纪小离的婚事。
艳阳公主自然是极力撺掇、迫切希望能赶紧把烫手山芋扔到尚书府里去;纪霆暂时不置可否,其实心里是在顾念着纪西;而王妃两边掂量着,犹豫不决。
说实话,尚书府这样的人家,楚浩然又是独子,今日即便是镇南王府的嫡女也不敢说低嫁。虽说那楚公子有些……但他们家小离不是更……么!说不定就因为这样,两个孩子反而能处到一块儿去、和和美美的呢?要说楚公子克死了那么多姑娘,小离却好好的,这或许就是天作之合?
纪西固然是好,嫁了他能留在府里也是再好不过,但一个是纪北那儿必定兄弟失和,另一个——艳阳公主那样容不下小离,养女便罢了,若是成了儿媳妇……小离可有得熬了!
艳阳公主咄咄逼人,王妃犹豫不决,纪西自己又未曾当着众人面表态,纪霆不方便说话,只好一直沉默。
府里一片僵持。
府外纪西和纪北正好从军营操练回来,刚到门口正要下马,正巧遇上国师大人的车轿徐徐停下。
陈遇白从金轮黑帷的马车里缓步出来,纪北高高的骑在马上看见了,肚里骂了声“黑乌鸦”,人英姿飒爽的从马上跳下来,手里握着马鞭,几大步走到他面前,目露挑衅的扬声问道:“哟!稀客呀!国师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呐?”
国师大人今日没有冷着一张纪北一见就想给一拳的脸,他甚至是温和笑着的,微笑着说:“不敢。在下刚刚从皇上那儿过来,登门叨扰是受了尚书府所托,拿了楚公子的八字来……”
纪西纪北闻言齐齐变色,纪西立即上前一步,勉强笑着抱拳道:“国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遇白话没说完就被打断,竟然也没生气,反而笑着看了这两兄弟一眼。
纪家兄弟脸上写满了焦急,刚才还跟好斗小公鸡似得纪北,此时一脸的“国师大人不要啊!”
国师大人轻叹了一口气,竟是一副既往不咎的模样,与两人相请着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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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家兄弟将国师大人请到了自己院子里。
关上门、请了上座,纪西诚心诚意的向陈遇白行了一礼:“国师大人!以往多有冒犯得罪之处,还请国师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日之事,我们兄弟欠国师大人一个人情。”
这是今日第三个向他道谢道歉之人了。
国师大人端了纪三少亲手奉上的茶,微微一笑,“二少爷客气。不知二少爷可还记得,自己已欠了我一个了?”
“是。当日我求国师大人为家兄卜卦,我的确应诺过为国师大人办一件事。”纪西神情坦然的答道。
“那就我来欠你一个!”纪北听得着急,拍着胸口承诺说:“只要你把这门婚事搅了,小爷我以后任你差遣……一回!”
陈遇白闻言似是一惊,抬头沉声问道:“三少爷这话——可是府上的意思?可是,在下方才在慈孝太后处,皇后娘娘可是替府上公主娘娘嘱咐我:无论这两人八字合或者不合,务必批为金玉良缘、佳偶天成。”
“呸!”纪北一听,怒的一蹦老高,“小爷这就去把那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东西一拳打死!我看他是佳偶是怨偶!”
纪西就知道他会冲动,事先留神,此时上前一步封住他去路。
拦住弟弟,瞪了他一眼,纪西转身对陈遇白说:“国师大人明鉴:那楚浩然命中克妻,凡是与他接触过的适龄女子几乎都是当场暴毙!我们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一块儿长大,怎可看着她被人克死?!”
“你们家妹妹可还是活蹦乱跳的。”陈遇白忍不住提醒他。
不仅活蹦乱跳的,反而还把尚书府搞的鸡飞狗跳,尚书夫人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要不然楚尚书也不至于求皇上请动他来做媒。
说起小离把尚书府闹的一团乱的趣事,纪西纪北俱是面色一暖、唇角带笑。陈遇白看在眼里,眼底的神色暗暗一冷。
“就算不信那些,那楚浩然也绝非良配!尚书府纳妾成风,如今的尚书大人就有十多个小妾!我们小妹自小生性纯良、与世无争,哪里能懂那些内宅手段?我们怎么忍心将她嫁过去!”纪西语气诚恳极了,就像他说得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一样。
陈遇白回味着“生性良善、与世无争”八个字,看向纪西的目光更多了一层复杂。
以往只觉得纪家四子,此子最为沉着精干,没想到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也是第一。
不过眼下此刻,他这功夫大有用武之地。
陈遇白沉默了半晌,叹了一口气,看了看纪家两兄弟,沉声说:“你们兄妹情深,的确令人感动。不过这门婚事最后如何,我说了不算,你们说了也不算。”
他这话便是有转机,纪西大喜,弯腰一拜,大声道:“恳请国师大人指教!”
陈遇白一笑:“这第一便是:纪小离她自己愿不愿意嫁?”
“她敢愿意!”纪北怒吼一声。
纪西却不是此等意气用事之人,顺着陈遇白的话想了想,片刻已是有了主意,他眉目一亮说道:“小离一心想要修仙,我们只要说国师大人带她回去教导,她必定愿意!支开了她,我们再从楚浩然这头想办法!”
“楚公子痴迷话本里头的男女缠绵,恐怕不会轻易放手。”国师大人闲谈一般叹道:“这世上有人为财、有人为名、有人为绝世武功沉迷,楚公子偏偏沉迷话本颇深,真是痴人呐!”
一语惊醒梦中人!正沉吟苦思对策的纪西眉尾一跳,眯了眯一双俊目,嘴角勾了上去。
“对啊!”他击掌笑道,“他沉迷话本,那就给他换个便是!”
纪北一听便撇嘴:“你说的容易,来一个他克死一个!你以为尚书府不想换?”
“他克妻,又不克男子!”纪西果然不负国师大人期许,稍加点拨便已通透。
纪北闻言……呆了,可认真用力的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行。
两个男的在一块儿,军营里就常有这样的事儿。上京城中的青楼里小倌也不少。
“那……那种话本……要到哪里去找?!”纪北艰难的问
“找不到就自己写!只要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纪西扬眉一笑,踌躇满志的说。
国师大人垂着目光吹着香茗,一派云淡风轻,心里想着这纪西果然是聪明人,以及自己的眼光果然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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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家兄弟转身分头行事。纪西打点比较麻烦的那个,临出门他反复教了纪北几句话,才放他去煽动纪小离。
纪北大步流星的走进嫏环轩,告诉正在津津有味的炼丹的纪小离:“国师大人来了!”
“……国师大人?!”纪小离吃了一惊:“师父!他……来做什么?”
难道是……特意来接她回去的吗?!
“听说来做媒的,要把你嫁给那个一天到晚唱戏的楚浩然!你嫁过去了正好陪他唱戏……你出嫁时我送你一张虎皮吧!到时候他扮武松你扮老虎!”纪北照着纪西教的,一五一十的对她说:“你那么笨,国师大人大概早不耐烦教你了,眼下有机会把你嫁出去,他一定正在撺掇爹娘赶紧答应婚事呢!”
他说完,偷眼观察小丫头神色,只见她起先呆呆愣在那里,然后突然凄惨的抱头叫了声“我不要!”
两手把裙子一提,纪小离一阵风似地奔了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跑的没影了,纪北站在原地挠挠头,嘟囔了一句:还真被他说中了!
纪小离一路狂奔进南华院,此时陈遇白才刚与纪霆、王妃、艳阳公主见过礼,茶都没端上呢,门口就冲进来疯丫头,都快冲到眼前了还不知道停,他袖中手一动,下意识的要展臂去接。
还好王妃身边的倩姨快了一步,一把捞住小丫头。
艳阳公主急着说亲事,被打断了心头怒极,柳眉倒竖骂道:“没规矩的野丫头!谁在这儿呢也敢乱闯!”
艳阳公主其实只厉害一张嘴,心底却很是不坏,这么多年她对小离虽然说不上温柔疼爱,但有了什么东西五个孩子个个都有一份,甚至常常因为小离是唯一的女孩子,鲜艳好看的料子与宫里出来的新鲜花样首饰都给了她。只是有时这“小孤女”“野丫头”的总是挂在嘴边说。纪霆与王妃虽时常阻止纠正,毕竟听得多了,反应没有那么大。
可陈遇白一听心中便已是一刺,再看他家小徒儿立刻低着头老实下来的委屈样子,顿时他眉目一冷。
小离挨了骂才想起来,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到他面前时,低着头叫了声“师父!”
陈遇白按耐着,淡淡“嗯”了一声。
“师父是来接我回去的吗?”小离抬头看向他,双目中盈盈的满是祈求。
28第27章
“师父是来接我回去的吗?”小离抬头看他,双目中盈盈的满是祈求。
几日未见,她这一声令陈遇白心头突的一热,目光不由自主的向她望过去,与她那盈盈的眼神一碰,他心头那口热烫更甚。
艳阳公主这时急急出声打断:“小离,你师父今日是替你做媒来了!你就要嫁人了,不用再去国师府了!”
纪霆一听就皱了眉,沉声对艳阳公主说道:“艳阳!此事尚未有定数,当着孩子的面你胡说八道什么!”
艳阳公主被他呵斥,不情愿的哼了一声,却到底不敢再开口多说了。
一时大家都不说话,屋子里安静无声。陈遇白望着他家徒儿,微微笑起来,温声问道:“小离,为师来问你:你愿不愿意嫁进尚书府?”
镇南王府的三个大人齐齐吃了一惊。
为了这桩婚事他们已讨论多次,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直接问小离——想来,那个孩子能明白什么呢?
所以听国师大人这样问,他们颇有些吃惊的看向国师大人,又同时立刻转而看向小离。
小离也震惊了,不过并不是因为她愿不愿意嫁进尚书府,而是——她家师父……居然笑了哎!
原来她家师父也是会笑的啊?!
她呆在那儿,小嘴都微微张着,目光震惊又痴迷的看着他,陈遇白的神色更温和了,对她说:“你不要怕,心中怎么想便都说出来。今日你父母都在,自有他们为你做主。那楚浩然是尚书府独子,上次他爹楚尚书带着他登门,来求我改八字,你们已见过一面,你还记得他吗?”
纪小离当然记得,点点头说:“嗯!师父!我记得那个人!涟漪他们说他是命犯孤星,命中注定了这辈子没老婆,连九尾狐转世都能被他生生克死九次的!”
什么乱七八糟!艳阳公主一听就瞪了小丫头一眼,没好气的说:“那都是胡说八道的!你看你自己,你这不是好好的么!可见那些谣言都是道听途说!否则你与他在国师府第一次见的时候他就把你给克死了!”
纪小离摇摇头,“谁说的?我跟着我师父这些日子蹭了好多仙气,如今自然是邪魅不侵!可是,要是真的嫁过去了,我就不能待在我师父身边了,渐渐没了仙气,难保不会被他给克死啊!”她说得振振有词。虽一听就知道是歪理但……竟然听起来颇有道理。
镇南王妃顿时便打了退堂鼓,目光哀求的看向纪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纪西那孩子也挺好的!艳阳公主虽是嘴上不饶人,毕竟不会真的对小离下黑手,至少性命是无忧的。
纪霆明白她的意思,他的私心也更偏向纪西。沉吟片刻,他问陈遇白:“国师大人,不知这两个孩子的八字究竟是否相合?”
陈遇白对镇南王微微一笑,语气诚恳又真切的对他说道:“在下来这里之前,已得了慈孝太后娘娘的嘱咐,王爷请放心,只要王爷点头应了这门婚事,楚公子与贵府小姐的八字……定当是天作之合。”
国师大人这话听起来当真是给足了镇南王府与慈孝太后面子。可纪霆一听,便知定是艳阳从中使了手段了——太后娘娘既然已经有了旨意,今日他们拒绝了这门婚事便罢了,若是将小离的八字给了国师大人,无论好坏国师大人都只能说是天作之合。然后小离便嫁定了!
纪霆顿时心中大怒。
“国师大人还请转告尚书府:承蒙尚书大人抬爱,可我们膝下就小离这一个女儿,从小便被宠坏了,虽然已行了簪发礼,仍是懵懂不知事,我们还想多留她两年在身边教导。”纪霆心中已有了决定,当即便这样说道。
前来做媒的国师大人毫无怪罪之色,反而点点头说:“其实皇上今日也是兴之所起,与尚书大人闲聊一句。恰好小离是我的徒儿,便遣我顺道来问个意向。如此,我替府上回绝了尚书府便是。”
艳阳公主眼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事情要糟,心里别提多么着急,急急对纪霆求道:“王爷!尚书府诚心求亲,王爷这般未免也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纪霆恼她在此事上动手脚、差点断送小离终身,冷冷道:“既是诚心来求我的女儿,多求两次、等上几年也不要紧。”
“是啊,”王妃也连忙劝艳阳公主:“艳阳,小离她年纪还小,上头哥哥们都还未娶亲,就让她再多留几年吧!好歹等纪东回来不是?”
纪霆面罩寒霜,王妃又提起长子,艳阳再不甘也只得暂且偃旗息鼓,在一旁恨恨的扭着帕子不做声。
镇南王妃见艳阳公主面上恨色浓重,担心她事后又要找小离麻烦,正好国师大人在,她灵机一动,笑着对国师大人说:“国师大人既然今日已经来了,小离这便跟着国师大人回去吧!她在家休沐这几日,天天念叨着功课呢!”
一旁纪小离两眼发亮的猛点头:我要修仙!不要嫁人!
可陈遇白却有些顾虑:他是奉命上门来做媒的,婚事没说成,却把新娘子带回自己府里了……恐怕尚书府会怀疑他从中作梗。
“师父……”小离见他似是不愿,泪眼汪汪的叫了他一声。
陈遇白皱眉抬头望了她一眼,那双眼睛可真是……好吧,他的确作梗来着,被怀疑也不算冤枉。
他一点头,小离立刻脚底抹油跑了出去,收拾行李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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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师府的马车上,小丫头明显是余悸未消,一路都哭丧着个脸、坐立难安的。
陈遇白看了几眼觉得心里堵得慌,索性闭上了眼睛不看她。
布置奢华的马车内摆着一张红檀小几,几上面摆着只小巧香炉,里头正燃着安神静气的月泠香。国师大人靠在一旁舒适软枕上,本该在这怡人香气里闭目养神、小睡片刻,可身边人悉悉索索个没完,他到底睡不着、不悦的睁开了眼睛。
陈遇白不耐的问她:“你动来动去的做什么?”
“我……师父,我想骑马。”纪小离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吞吞吐吐的提要求。
“不准!”陈遇白皱眉呵斥:“姑娘家骑什么马!就是因为你这样整天顽皮捣蛋,镇南王府才会急不可待的把你嫁出去!”
纪小离脸色更差了几分,吸了一口气按耐着什么似得,忍了忍,她轻声的抗议他这话:“师父,我家里人都很疼我,只要我不愿意,他们不会逼我嫁人的!”
陈遇白一听便冷笑不止:“疼你?他们各自有亲生子女,怎会将你放在第一位疼爱?就算是你那几个哥哥……瞻前顾后、有勇无谋,他们又能拿什么来疼你?”
平常被他吼一句就缩着脖子逃老远的人,今日竟固执不已,脸色怏怏却仍要与他争辩:“师父说的不对!疼爱就是疼爱,又不是赛马还分第一位第二位!今日父亲不是拒绝了婚事吗?母亲还让我跟着师父回来!”
陈遇白心里骂她蠢货,他不屑的想:那是因为他来了!
今日若不是他来,镇南王府这会儿恐怕都在为她准备聘礼了!
好在……他今日来了。
好在纵使有这么多人将她看得无足轻重,还有个他呢。
想到这里,陈遇白有种烦恼泄气却又荣耀满足的感觉。
马车轻微的晃动,月泠香的香气轻的像梦,车内稍显昏暗的光线里,国师大人黑眸沉沉的,看不清神色。
“纪小离,”他忽静静开口,“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跟着我,虽则我亦是无依无靠,但护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耳热。可垂目半晌,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国师大人不悦至极,举目望去,只见他家徒儿目光涣散,无力的软靠在红檀小几上,脸色很是不好看。
“你怎么了?”国师大人脸沉沉的,语气很不好的问:“我方才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纪小离点点头,却因这点头的动作,再也忍不住的捂住了嘴:“好……想吐……”
国师大人勃然大怒!脸沉的都快滴出水来了——她居然!胆敢!嫌弃他的话恶心!
可纪小离这会儿已顾不上他的脸色了——她是真的晕马车啊!干嘛不同意放她出去骑马啊呜呜呜……好难受!真的要吐出来了!
她忍不住了,捂着嘴着急的四下寻找,最后急急抱过那香炉揭开盖子——“呕……”
国师大人猛的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静静坐在原处,他放在膝上的手,修长手指紧紧握成了拳头……
“纪、小、离!”
山摇地动的怒吼声从马车里传出来,拉车的八匹马无事一样步伐整齐,驾车的老管家更是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轻声哼着小曲、喜滋滋慢悠悠的赶着车回府……
29第28章
她家师父又生气了,纪小离唉声叹气的。
老管家也叹气,他是真为这两个孩子发愁。
那一个脸太臭了,他不敢去劝,就来开导这个。
小离叹了口气,对手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马车好慢还一直晃,我忍不住了才吐的……”
老管家心里老泪纵横,心想我把四匹千里马拉的车赶这么慢、我容易么!
他也叹了口气:“我们大人素日里最爱整洁,姑娘你吐成那样,他忍着照顾了姑娘一路,也难怪生气。”
在那个味道的马车里闷了一路,国师大人抱着她下车时脸都憋青了,回来后下令立刻把府里所有的月泠香都扔出去,以后不许让他再闻到一丝香气,以免想起。
纪小离听了老管家的话“呃?”了一声,不相信:“师父最爱整洁……怎么还日日穿一身衣服?”
关于这点,老管家早就想为他家主子正名了:“大人每日穿的都是绣娘新制的!我们大人从不穿旧衣!”
“什么?!”纪小离震惊了,“这么说……难道针线处每日都做一模一样的衣裳?”
老管家为自家主子这个低调又奢华的习惯自豪不已,望着小姑娘惊讶不已的神色,他挺直了腰板,神情骄傲又板着矜持:“是的。那黑色冰绸一匹万金,极难得之,这天下每年出产的一大半都送来国师府了。”
“啊……”纪小离轻叹。
老管家得意之色更盛。
小姑娘嘛!他心中笃定的想:涉世未深、纯真懵懂,他家大人不擅言辞也不打紧,就让她仰望、崇拜、由敬生爱!
“师父他可真可怜……”小离满心怜悯的重重叹了一口气。想她在家,王妃娘娘时常亲自给她做新衣,公主娘娘院子里有好几个宫里来的嬷嬷,偶尔也会给她做几件时新的样式,就算是府里针线处给她做的日常衣裳,也是件件不重样的。
“你们家的针线处也太不好了,竟然只会做一种衣裳!”她摇头叹息。
纪小离还想说别着急,等我修书一封回去要两个绣娘来!一抬头老管家已往外走掉了,老人家背影憔悴不已,她叫他他都不肯回头……
怎么说得好好的、突然就生气了?纪小离不解的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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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老管家比师父好说话多了,小离缠着他说了半日好话,他望着她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总算肯跟她说话了。
小离便把王妃娘娘教她的道歉之事说给了他听,求他成全。
于是国师大人午睡醒来,叫了两声小天才匆匆的跑进来。
童子白净的小脸上一道道的黑,竟是满面烟火色。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国师大人皱眉端茶,漱了口问道。
“生火!大家都去给小离姑娘干活了!我得先把火生起来,烧开了水才能泡茶!”小天神情有些不乐意——管家大叔说一定得留一个人服侍国师大人,否则他真的很想跟去帮小离姑娘干活!
提起那臭丫头的名字,陈遇白连香气扑鼻的清茶都饮不下去,皱着眉头问:“她又做了什么?”
“她——嘻嘻……我不能说!小离姑娘不让别人告诉您!”童子捂着嘴直笑。
换做以前小天是绝不敢这么对国师大人说话的,可自从小离姑娘进了府,天天闹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国师大人脸上的神情一天要变上好几变。这沉寂清净多年的国师府如今已经变得不同了,小天现在每天早上起来都很期待新的一天又会发生什么事,伺候国师大人的时候也再不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了——见过国师大人对小离姑娘暴怒发脾气的样子,平日里的国师大人简直是慈眉善目的了。
陈遇白瞥了他一眼,懒得和被带坏了的小孩子计较,更了衣自己走出去看。
他在府里转了一大圈,才在园子里找到人。国师府一大半的下人都在这里,热火朝天的搬石头、挖坑、种树、整理花草。
老管家正在一旁指挥众人。他追随老国师大人一辈子,对这园艺上头最是熟悉,下人们在他的指挥下井井有条的干着活,园子里已经堂了不少花木,看着满满当当的,热闹又富足。
纪小离也在人群里面,搬着花树跑来跑去,裙子上蹭的全是泥。
见国师大人来了,原本热火朝天的场景顿时一凉。老管家连忙过来,上前请道:“小离姑娘从府里带来了不少花木,我见品相不错,放着枯死太可惜,就做主种了,大人恕罪!”
这点小事,陈遇白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纪小离也跑了过来,小小的脸上全是谄媚:“师父,徒儿来了以后损了府里好多花木,现在都给您补上!虽然比不上原来的那些成了精魅的珍贵难得,但这些花都是徒儿用心特意挑过的,是徒儿一番心意,以后徒儿尽量不犯错、不惹您生气!”
这番话镇南王妃教了好久,最后写下来让她一字一字背下来的,她说得很顺溜。
陈遇白鄙夷她那副小狗腿模样,可又听得顺耳无比。再看小丫头在太阳下晒久了,脸红扑扑,鬓边汗津津的,像一株春天里生机勃勃的花木,又像冬日万里晴朗的艳阳天。
陈遇白鼻端盈着太阳的香味,心似一床被晒蓬松了的棉花被。
“师父笑什么呀?”纪小离盯着他,问。
陈遇白连忙凝神,脸色一肃,随口说:“没什么……你还有点用。”
他只是随口一句,纪小离却高兴的蹦了起来!
怎么能不高兴?这是师父第一次夸她!
她开心又得意,不由分说,兴致勃勃的拖着她家师父往府里的大门口走。
陈遇白被她没大没小的拖着手臂,竟然也没和她计较生气,被她拖着一路走出大门。
迎面的清风裹着花香扑鼻,陈遇白心中一动,举目望去:只见那十里长道——布满了各种阵法、清高冷傲阻挡了多少人的十里长道,世人一说起国师府第一个就会浮现眼前的十里长道,雪琼花树被拔除后一直一片荒凉的十里长道……此时目光所及、尽是粉白栀子花开!
陈遇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不要杀她、不能杀她,他对自己说,她的蠢是药物所致、她也算无辜,不要杀她,不能杀她……你承诺过以后让她跟着你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能翻脸就杀人啊!不要杀她、不能杀她……
国师大人闭着眼睛不断的催眠自己。
纪小离见她家师父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闭目在这十里栀子花香中……她更是得意万分了!
“这是香气最好的栀子花!好闻吧?师父喜欢吧?”纪小离按着王妃教她的话,沾沾自喜的讨好她家师父:“这些都是徒儿应该做的!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教导于我,我必将师父当做父亲一般尊重爱戴……哎呀!师父!您为什么打我?哎呀……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
国师大人的怒吼声和小少女逃跑的尖叫声远远传来,府里忙碌的众人整齐划一的口号停都没停,花园里精魅们排挤新来花木的抱怨声一片……国师府内外到处是生机勃勃的欢乐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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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府热闹,尚书府这两日也不冷清。
好不容易托了国师大人去做媒,镇南王府却不乐意了,竟然一口回绝!
楚尚书又急又气!
可楚公子却一点儿也不伤心——自古以来的流传甚广的话本,哪本没有几处肝肠寸断?没有阻拦就没有高|潮,没有高|潮这本子就不好看了!
于是他欢天喜地的演着失意人,整日除了淘新话本,就是酒楼买醉。
事情就是出在这新话本和酒楼买醉上头。
尚书府独子钱多人傻爱话本谁都知道,整个上京城一小半写话本的人是靠他为生的,只要写的话本入了楚公子的眼,楚公子一掷千金不说,还能一战成名,以后说起资历来都是:楚公子曾经买过我的话本……顿时身价就能上一层楼。
这竞争太激烈了,难免就有人旁门左道使阴招。
某一天,楚公子买的一堆话本里不知哪个夹了一本《肝肠寸断菊花台记》,那名字看着就缠绵悱恻、虐恋情深,楚公子忍不住翻开一看:这里面讲的是一个翩翩贵公子,某一次在酒楼偶遇一眉清目秀的美男子正被恶人欺负,那贵公子见多识广、眼力非凡,一看便看出了那美男子其实是女扮男装!于是贵公子上前英雄救美,成就了一段佳话……故事到了寻常故事本该结束的地方,却堪堪才一半——贵公子与那美男子花前月下、颠倒鸾凤,却发现……那美男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楚公子看到这里目瞪口呆!
男人和男人……也能有爱情吗?!
这话本写的的情节环环相扣、文笔动人缠绵,他看了一半,抓心挠肝,实在丢不下。
等到他将整本看完,结尾处贵公子与那美男子过上了只羡鸳鸳不羡仙的幸福生活,他合上画本长叹一声、泪流满面,推开门,他发现——整个天地都不同了!
男女之间的爱情有什么可感人、歌颂、憧憬的?!优秀完美如他,这世间哪有女子可堪匹配?!
他伟大、寂寞、英挺的灵魂需要的是另一个同样优秀而有力量的……男人!
上天给他克妻的命运其实是一种暗示:与他楚浩然相爱相恋相伴一生的,应当是一个男人!
楚公子仰天长啸,将话本往怀里一揣就出门上酒楼去了。
也真像是天意弄人,他刚一进酒楼,话本上的第一幕就上演了:一个锦衣束发的俊美少年,眉目漂亮的似从画上走下来的一般,正在酒楼里与一帮人争执,眼看就要动手了!
楚浩然按了按胸口话本,心中大呼作者万岁,一声大喝“住手!”,大步走了过去。
那个俊美少年正是大夜国最尊贵的六皇子——慕容宋。这日他恰好微服私访,刚进酒楼就看上了小二手里正要上的荷叶鸡,他也不管是人家那桌已经点了的,砸了银子就要拿,人家不肯,他从腰间抽出斧头正要吓唬人呢,身边一阵清风吹过,腰间已扶上了一只手……
楚浩然青衫翩翩、眼神脉脉,台词说的情感饱满、真挚动人:“住手!这位……小兄弟若是有冒犯之处,我替他担了!你们要杀要打,冲、我、来!”
说完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尚书府随从们如狼似虎的扑上去,把刚被抢了荷叶鸡的那桌人又打了一顿。
一片混乱里,楚浩然折扇轻点,抬起怀里人的下巴,对他邪魅一笑,柔声低语道:“姑娘长这样一张沉鱼落雁的脸蛋,何苦扮成男子?简直是自欺欺人。”
说完他自己先陶醉了,全身过了电一样——这台词写的真是好啊!
慕容宋被他搂了腰的时候就开始眯眼睛了,此时被折扇抬了下巴,那张堪称绝色的脸一寸一寸的僵掉了。
他、最、讨、厌、被、人、说、男、生、女、相!
“去、死!”六皇子殿下一声怒喝,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虎虎一拳将文弱的尚书公子打的飞出去,他跳上桌子,反手从腰间抽出镶着红宝石的小斧头,暴怒的挥舞着砍过去……
六皇子殿下的拳法是青龙令主与白虎令主联袂亲授,楚浩然被打的飞出去狠狠摔在门上,又滚落在地。他口吐鲜血的倒在那里,昏迷前最后的念头是:这是……这是哪一出?为什么……为什么最近遇上的人都喜欢改话本呢……
30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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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殿下一斧头下去,楚公子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差点没死过去。
好在他胸口那本精装硬皮封面的《肝肠寸断菊花台记》替他挡了那斧头,总算没被当场砍死。尚书府的打手们这时回过神来,一拥而上冲向慕容宋,可慕容宋身边带的都是大内高手,训练有素,他抢人荷叶鸡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出现的,这种时候却立刻纷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半护驾、一半打架。
两边一场恶战,整个酒楼被砸的稀巴烂,最后当然是六皇子殿下和大内高手们赢了,喷着血的楚浩然被鼻青脸肿的手下抬回了尚书府。
楚尚书正在府中生镇南王府的气,一见宝贝儿子这副惨状顿时傻了眼,嚎啕大哭,跺着脚发誓非把对方剁成肉泥不可!
但还没等他动手寻人,对方主动寻上门了——六皇子殿下一回宫,“蹬蹬蹬”跑去慈孝太后处告了一状。慈孝太后勃然大怒,责令皇帝立刻下旨把尚书府全家砍死!
皇帝无奈,下旨宣楚尚书父子入宫禀明情由。
那六皇子殿下是中宫皇后唯一的嫡子,他的外祖宋家是大夜最清贵的家族之一,六皇子在众皇子中尊贵无双、风头无两,楚尚书一听砍人的是他,顿时哭着带了被打的半死的儿子进宫请罪。
好在慕容天下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宽容的表示男孩子们在一起玩、打架是常有的事情,况且我儿子把你儿子砍成这样,没事没事!
不仅如此,皇帝为了安抚他的心腹大臣,还把六皇子叫来与楚公子当面握手言和。
楚浩然在病榻之上自感徘徊于生死之间数回,此时得见心上之人,立刻用“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缠绵、痛苦、决绝眼神看着他,一副欲语还休的楚楚动人表情。
六皇子殿下毫不含糊,当即又从腰间拔出了他漂亮的小斧头,照着他脑袋就要砍。
还好二皇子殿下在,当场及时救了楚浩然一命。
被接二连三改话本刺激了身体与灵魂的楚公子,习惯了话本的突然改动,心思也活泛了,竟不顾一切的爱上了英雄救美的二皇子殿下——这位上京城万千闺阁少女的梦中情人,生的果然是玉树临风、倜傥不凡、一双桃花眼未语先笑……重要的是——他腰间没有斧头!
而有斧头的那位刚刚稍稍消了气,见他竟敢又用眼神恶心他家二哥,顿时又面目狰狞的把斧头掂在了手上。
好在二皇子殿下为人一向从容大度,并未和楚浩然计较,还喝退了蠢蠢欲动六皇子。
楚浩然对他更加死心塌地,伤势一好便去各种场合与他偶遇。
可叹楚公子一世痴迷,也不知道想想:连混世魔王六皇子都言听计从的人,真能有多么良善么?
可楚浩然为情所迷,眼里的二皇子殿下不止无害,简直如春风一般温柔多情。
当他又一次与温柔多情的春风在一个三大戏班堂会上“偶遇”,春风对他微微一笑,随即身形一闪隐没人群中,楚浩然揣着“砰砰砰”的少女心急步追过去,几次那月白长袍都在前方不远处飘然而没,最后他追到了一个寂静无人的园子里。
那园子里没有春风,却有大皇子殿下正于月下独饮。
大皇子慕容磊的母妃是端密太后的侄女儿,身负一半千密血统的大皇子高大俊逸,发色与眸色都泛着华贵的微紫色,此时酒至微醺,他苍白的几乎透明的两颊泛起微微的红,整个人简直如刚从画上走下来的一般。
楚浩然呆呆望着他,心中的春风早已被狂暴的夏雨冲刷而去,他望着令他勃然心动的大皇子,有种置身全新天地的感觉:上天轻轻的给他关上了一扇窗户,然后噼里啪啦一口气给他开了几十扇门!
楚公子文采惊艳,于月下满怀激情的向大皇子表达了爱慕之意。
那传闻中残暴酷厉的大皇子慕容磊,既不比六皇子七情上面、一言不合刀斧相向,也不比二皇子言笑晏晏、如春风般轻柔拂过心田,他静静听了楚浩然的表白,给了楚浩然一杯酒。
“你……喜欢男人?”大皇子的笑容,令满场的灯火都失了色。
楚浩然痴迷的点了点头,不知不觉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然后他就被送到了城中最大的小倌馆子,十二个招牌小倌轮番服侍了他一整夜,才勉强解了大皇子殿下那杯酒。
眼下,整个上京城都知道尚书府家那个克死了好多未婚妻子的独子终于按耐不住寂寞,好上了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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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离回家休沐时听说了这事,大为吃惊,第二天回到国师府后连忙去告诉她家师父。
国师大人那时正在修改她炼丹的方子,这种无聊小事也要他费心琢磨,他很不高兴,小徒弟在他旁边手舞足蹈、大惊小怪,他又很不耐烦:“我早说过,他命中无妻。”
纪小离惋惜的叹了口气:“唉,好可惜……上回我去做客,尚书夫人连孙儿的名字都想好啦!”
陈遇白心想那是当然,她那时连孙儿的娘都定下了。
“命里无时莫强求。尚书府不该贪心妄求,害人害己。”他声音冷冷的,“你以后离他们家远一点,也不许随便去别人家做客,知道了么?”
这话说得真是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纪小离谨记着镇南王妃的教导,重重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听师父的话!”
她回答的这么诚恳乖觉,陈遇白脸上没有笑意,心中却有些心满意足。
“好了。”他试出了她要求的那种霹雳弹方子,心情愉悦,转头问她:“你要加什么进去?砒霜?鹤顶红?我这里有几种外人不知的毒药,剧毒无比。”
她那些炸开来只有烟雾、伤不了的人的东西实在不够防身,他费心改了方子,想着制一些让她带在身上,即便有可能误伤了别人,也总比她危险时无甚防身来得好。
纪小离却吃了一惊,问:“为什么要加毒药?!”她听着都害怕。
陈遇白皱眉,“不是你求我改这方子、你要加东西进去么?”
“是啊……我要加栀子花的花液在里头!师父,我要炼制一种炸开来以后能闻到新鲜栀子花香味的霹雳弹!”她笑眯眯的说,一脸“我这主意很不错吧?”的表情。
陈遇白吸了一口气,又一次如同置身门外那十里栀子花林,那俗气的浓香熏的他头皮发紧……他默默抬头望着虚空,半晌,声音冷冷的问他家徒儿:“纪小离,你拿这东西炸人,炸开后除了一阵烟位有新鲜栀子花的香味?”
“很新奇吧!”纪小离沾沾自喜、得意非常。
“……”陈遇白忽然之间觉得很寂寞,以及手痒,想把她揪过来按在那丹炉里——脸朝下。
未免违背诺言,他决定立刻离开,不能再多看她一眼。
“方子就在桌上,你要加什么你自己加吧!”
“师父去哪儿?不等霹雳弹炼成了吗?”纪小离大声在他身后喊他:“等霹雳弹炼出来了我给师父送几颗过去!”
“我不要!”陈遇白还是没忍住,转筛着她怒道:“纪小离,你若是胆敢在我面前炸开一颗这种东西,我就把砒霜、鹤顶红……全都喂你吃下去!毒死你!”
怎么又生气了啊……纪小离吓的一缩肩钻到了桌子底下,动作纯熟无比。
31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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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密使到访时,国师大人余怒尚未消。
秦桑看他那脸色,“噗嗤”一声笑,玩笑问道:“国师大人这是怎么了?难道……也被尚书公子看上了?”
陈遇白不能真喂那谁砒霜鹤顶红,可是对别人他可没那份“无可奈何”,眸光一闪,已是周身冷意,好在秦桑察言观色,知道惹不得立即软语认错:“是我失言,国师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言笑晏晏,又是留着尚有用处的,陈遇白袖中的手渐渐散去内力。
秦桑正色道出来意:“纪东带兵奇袭西里已多日未归,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眼下吴大将军压着消息还未报给朝廷,一旦朝廷知道了,一定会派兵增援西里。”
西里前线的主帅吴乾是端密太后心腹吴大太监的义子,西里一战他是主帅纪东是副将,吴乾仗着主帅身份,但凡难啃难守的战事都派给纪东,纪东累月无功不说,眼看纪家军一日一日被消耗,心急如焚,这才冒着风险带兵奇袭西里粮草大军,谁知……
这是惊天的机密消息,可陈遇白听了,神色依旧淡淡。
“端密太后派你来说服我?她想要我举荐大皇子出兵西里?”他看秦桑默然承认,顿觉啼笑皆非:“早些年慕容磊的确是英勇善战,这几年……你们难道就不怕他还没到西里、死在半路上?”
“若果真如此,太后娘娘也能借此嫁祸纪家军,达到目的。她要的是纪家败落,这样才能趁乱夺走白虎令。”秦桑笑容淡淡,“等她除了纪家,国师大人就是她下一个目标。我知国师大人无所畏惧,可这偌大的国师府都要靠您一人支撑,国师大人还是未雨绸缪来得好些。”
秦桑的意思是希望他举荐纪南出征西里,纪家军赢了这一仗,纪家得保,端密太后一时半会儿就不会有将目光投在国师府。可陈遇白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自己倒是不怕端密那老妖婆,但现在带着个随时出状况的小丫头,倒是真要未雨绸缪几分了。
“我心中有数。”沉吟片刻,他忽抬头问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
难得他主动与自己交谈,秦桑笑的谨慎了几分:“国师大人有别的事?”
她眉眼之间几分警惕,陈遇白看在眼里,心知是自己言行失常、引她疑惑了,可是默了默,他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你给她服用的那种丹药,若是以后停下不用,她的心智还能否恢复正常?”
秦桑愣了愣,“给……谁?”
“……纪小离。”逼不得已亲口说出这个名字,国师大人脸色已有几分不自然。
秦桑苦笑:“那丹药……当年是我父亲配制的,能掩饰千密一族的发色与眸色,我父母与我都曾服用过,无甚大碍。可是小离……想来是她被我喂药时年纪太小了吧,不仅抑制了她的发色与眸色,连心智都生长缓慢,可是我不敢给她停药——有一回我受了重伤,两个月才能去给她送药,那时她眸色已隐隐泛紫,神智却不甚清楚。”
陈遇白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秦桑看他那神情,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一些,但无论如何不敢直接确认,只好试探的故意问道:“是否小妹顽劣、打搅了国师大人清静?”
“是。”陈遇白毫不犹豫的冷冷答了一个字。
何止清静?她还打扰了他的心。
秦桑心头期待落空,失望的暗叹了一口气。
“你将那丹药的方子写给我。”陈遇白郁郁的,一指一旁窗下的书桌。
秦桑看着那桌上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又看看国师大人,目露惊讶的问道:“你要那方子做什么?这方子的药引是我的血,所以每个月须得我亲自为她调配。”
“你能伴她一生的每一个月吗?”陈遇白淡淡的。
“难道国师大人能?”秦桑大着胆子问。
陈遇白静静望着她,点头:“我能。”
秦桑大吃一惊!
纵使她早有这样的念头,甚至当初得知六皇子要给小离送药捉弄,她有意将泻药换成了催情药,一来是想告知国师大人小离的身世、请他代为照看,二来……若得陈遇白终身庇护,她就再也不用担心小离了。
可她也只敢将计就计的试一试——那是陈遇白啊!她虽然爱小离更胜自己,但小离毕竟……秦桑无论如何也不敢想会有今日这般境况!
她心中狂喜,又按耐着、格外的小心翼翼,双目亮亮的看着国师大人。
陈遇白被她盯的直想挥袖打飞她,可是眼下这情形,他不能这么对人家。
“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当初既然是你将她托付给镇南王妃,这话我便对你说了:纪小离以后由我照顾。”
秦桑心道:果然!
垂了垂目,她低低一笑:“由你照顾……是什么意思?”
国师大人脸一沉,面罩寒霜:“她会一直跟着我,我会护着她。你原先将她托付于我一年,现在将这一年之期改为一生便是。”
秦桑抬起目光,对他笑道:“国师大人……这莫不是提亲之意?”
她笑的实在有心而发的开心——原先总以为小离调皮,国师大人为了大局,庇护她亦是勉强为之,何曾想到……
国师大人被她盯着,神情越来越僵。秦桑却饶有兴趣,问道:“国师大人可是……对小离做了什么?”
陈遇白表情一滞,拂袖勃然大怒:“……荒唐!”
秦桑缓缓向他福了福身,可起身后又继续问道:“小离可否对国师大人说了什么?她求大人庇护她终身?她有意于大人?”
“……没有。”国师大人声音都僵了,不悦的心想那丫头满心的修仙,眼里何曾有他?
“那……”秦桑笑的愈加明媚舒心,“是国师大人喜欢我家小妹?”
陈遇白此时真想把这千密使一掌给劈死!
难怪是亲姐妹,气得人发疯的本领都是一样的。
可此时求人的是他,陈遇白闭了闭眼睛压抑躁动心绪,低低的开口道:“我许诺过她从今往后跟着我……我许诺过的事情,从不反悔。”
秦桑听了,笑吟吟的点头,又问道:“小离知道吗?她愿意吗?”
这简直就是乱棍一阵后的一记闷棍,国师大人一下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桑望着他那副样子,心头更加笃定高兴,也不继续逼迫他了,盈盈一福身,告辞道:“她虽是我小妹,但这么多年我未尽过长姐职责,我只盼着她高高兴兴,只要她愿意,我无甚不可。国师大人若是真心,她是镇南王府的养女,国师大人应当去他们府上提亲才是。”
陈遇白脸色一冷:“秦桑,你是在以此威胁我相助纪南?!”
千密使没有回答,什么也没说就笑着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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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密使到访这一趟,国师大人的脸色变得比她来之前还要差。
他站在窗边,清风拂面,风中淡淡的栀子花香抚慰着他心头烦躁怒意。
那些为了几块冷冰冰玄铁令牌勾心斗角的人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可是秦桑方才问他那几句话,实在令他恼怒不已。
因为她提醒了他:纪小离如今跟着他是因为他是她的师父,抛去了这个身份,纪小离对他哪有什么情分?
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是他能仗着去提亲的呢?
陈遇白越想心中越空,一拂袖去了铸星小院。
午睡的纪小离刚刚入梦,榻前无声无息的多了个人。
陈遇白一路心烦意乱的过来,此时望着她无知无觉的睡颜,明明唾弃着她歪七扭八的睡姿,心却变得如同夜晚月色一般安静。
有她在的地方,不管安静或者热闹,他目光只在她一人身上,自然心也就不会乱了。
陈遇白安静的望着她,心里问自己:可是,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她又没什么好看的,况且蠢成那样,一天到晚的闯祸、气的他颜面尽失。
大概是因为同情她吧——镇南王夫妇有亲生女儿,纪西心中除了她还有家国天下,纪北……太蠢了!
就连秦桑这个亲姐姐都利用她。这世上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会一心只维护她一人。
这样想着,陈遇白得意起来:这世上有一个人,非他不可。
他目光渐渐柔和,在她榻边坐了下来……
小少女并没有睡的太安稳,一翻身,一脚踹在了榻边人的腰上。
目光正柔和的人挨了一脚,闷哼一声,纪小离察觉不对,睁开眼见是他,困顿又疑惑的问:“师父怎么在这里?”
师父的眼神好奇怪啊!
“纪小离,眼睛闭上!”陈遇白冷冷的命令。
小离听话的闭上眼睛,陈遇白吸了一口气,俯身凑近。
近的两人睫毛都快碰触的距离,她眼睛忽然睁开了!
“师父……你在干嘛?”少女清甜的气息吹拂在他唇上,羽毛扫动一般,痒痒的喜悦感觉太快太尖锐,他心口都因此发疼。
“唔……渡仙气给你,要不要?”他这个时候已无法思考,顺口说道。
小少女眼睛“蹭”的亮了!离得这么近,亮的他都睁不开眼睛,只能闭上,唇自有主张的往前一靠。
起先只是唇瓣轻轻的碰触,像两个人的依偎一般,渐渐气息交缠,小少女香甜的味道充盈鼻腔,他脑中一热,张嘴咬了一口……
吻到天荒地老、时间荒芜。
小少女被松开时脸憋的通红,就快闭过气去了。陈遇白急忙捏着她脸摇晃:“……换气!蠢货!”
纪小离努力的再深深吸一口气,实在忍不住了才长长的喘出一口气,她拍着急促起伏的胸口,喘的像刚刚做了什么激烈事情一般。
陈遇白扭开脸不看她,心口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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