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不说
娘到底跟大小姐说过什么?
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也跟大小姐说过吗?
那大小姐岂不是知道二小姐眼里的红痣?怎么还会困住自己一心问出来?
又或者是想知道自己知道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不,不可能。
那件事娘自己心里都没底,不可能给别人说,更不可能给大小姐说,或许只是娘的表现太诡异了让大小姐起了疑心,也或许是自己突然认出二小姐让大小姐起了疑心。
总之,娘说过的话绝对不能说,娘没有说都死了,自己如果说了,肯定死路难逃。
这些念头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槐叶跪在地上身颤音乱,但还是在谢柔惠问出话之后立刻就回答。
“没有没有。”她哽咽说道,“真的是奴婢自己看到的。”
谢柔惠没说话。
这种黑暗里的沉默实在是让人窒息。
槐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可是喘不过来就要死了,她攥紧了手用力的吸气,凝在喉咙里的话便冲了出来。
“奴婢原本也没注意,就是那一次,在学堂摆鼓的时候,奴婢好久没有见到大小姐二小姐了,听到有人称呼二小姐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突然发现二小姐的眼红痣,后来来到大小姐跟前,我就留意了些,就越来越认的准。”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看了眼床上坐着的女孩子。
“我一开始觉得很有意思,后来就觉得有些害怕。我怕二小姐是不是病了,可是看着又不像,我就不自觉的多关注了一些二小姐,所以总是能认出她。”
说到这里,谢柔惠哦了声,打断了她的话,端坐如同石像的身子也活了过来。
“你想的很有道理。”她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腿从床上垂了下来,“嘉嘉怎么会突然长了这个。难不成真是病了?”
说着站了起来。
槐叶的呼吸停滞了身子僵硬的看着这个黑乎乎的身影。就好似一座山立刻就要压下来。
“点灯。”
山上有声音砸下来。
槐叶一个机灵回过神,有点没听清什么话。
“点灯。”谢柔惠再次说道。
槐叶这才回过神,忙起身,拖着僵硬的身子跌跌撞撞找到了夜灯。用发抖的手一下两下三下才点亮了。
一点点灯火渐渐燃着。整个屋子似乎都变的明亮。
槐叶有些贪婪的握着灯。似乎这样能驱散心里的寒意。
“要不请个大夫去看看她。”
身后女孩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知道是不是亮了灯的缘故,传入耳内的声音不似先前那般阴冷。
槐叶慢慢的转过身,看着那个穿着青色小衫小裤散着头发的女孩子正在床前来回踱步。昏昏的灯下面容带着几分不安。
“不行。”谢柔惠又停下脚,摇了摇头,“现在她正被母亲禁足,如果去请大夫,定然会被认为她是故意的,更况且,槐叶你也说了,嘉嘉看着没有事。”
槐叶怔怔的点头。
“那怎么办才好呢?”谢柔惠蹙着眉头说道,沉吟一刻,想到什么看向槐叶。
槐叶打个寒战。
谢柔惠冲她微微一笑。
“不如这样吧,这件事也只有你知道,你去嘉嘉那里,仔细的看着她,如果真的有了异样,再叫大夫。”她说道,“这样可好?”
啊?
槐叶觉得自己脑子乱哄哄的。
“好不好?你不也说了很担心嘉嘉,所以才会这样注意她?”
谢柔惠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
对,对,刚才自己的确是这样说的,槐叶忙点头。
“那这样就好了,我不能去和嘉嘉一起住,也不能总是去看她,不过打发一个丫头去陪嘉嘉玩就可以。”
槐叶终于听清楚了,不由再次打个哆嗦。
“大小姐,我,我……”她张口说,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适才为了死死的咬住那个不能说的念头,绷紧了心神,这陡然松弛下来,离开了那个话题,她反而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整个人都如同踩在云上虚虚飘飘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轻轻的拍门声。
槐叶一个哆嗦冒了一身冷汗,失声低呼。
“槐叶。”木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太晚了,别引着大小姐说话,快些睡吧。”
谢柔惠应了声。
“槐叶,你出去睡吧,我被半路吵醒,有人在身边就睡不着了。”她说道。
啊?
槐叶呆呆。
门外的木叶听到了,再次拍门。
“槐叶,那你快出来吧。”她说道,“时候真不早了。”
槐叶不敢再说话应声是慌慌张张的退了出来。
“你怎么回事啊?”门外披着一件小衫的木叶低声责问道,“你跟小姐说什么呢?”
槐叶低下头没说话。
“我知道大小姐喜欢你讲故事,可是你也不能真的就讲起来没完啊。”木叶低声说道,“这么晚我要不是起夜看到灯亮了过来看看,你们还要说多久?”
木叶低声絮絮叨叨,槐叶只是低着头听着,跟着她在昏暗的夜色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门外安静下来,谢柔惠依旧站在床下,桌上的夜灯照的她的面容忽明忽暗。
“胡说八道谁不会啊。”她自言自语说道,嘴边一丝嘲讽,“扯了半天鬼话连篇,就一句是真的。”
她慢慢的吹出一口气。
“不过,有这一句就够了。”
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
天光大亮。谢柔嘉从屋子里跑出来,看着走进来的谢柔惠。
“姐姐!”她高兴的喊道,三步两步奔过来。
谢柔惠笑着伸手。
“跑什么啊。”她笑道,拉着跑过来的谢柔嘉的手,“已经看到我了,早几步晚几步有什么。”
谢柔嘉拉着她的手只是笑。
“以后不许这样跑,毛毛躁躁的看着不好。”谢柔惠叮嘱道。
谢柔嘉哈哈笑。
“姐姐你怎么这么啰嗦了?”她说道。
一旁的木叶忍不住上前一步。
“二小姐,大小姐是为你好。”她说道,“你好好的,大小姐也才能放心。要不然大小姐会觉得没带好你。心里难过。”
那日老夫人当众维护二小姐,反而指责二小姐犯错是大小姐的缘故,真是让人心里有些很委屈呢。
大小姐虽然嘴上不说,但躲起来偷偷的抹泪她们都察觉了。
明明都是一样的大的姐妹。二小姐不学好怎么就怪大小姐呢?这明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大小姐显然也听进心里去了。要不然怎么开始叮嘱二小姐的言行。
原来如此啊,谢柔嘉心里有些难过,握紧了谢柔惠的手。
祖母和母亲吵架的事她已经听江铃说了。
姐姐被吓坏了吧。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我听姐姐的。”
谢柔惠笑着点点头,姐妹二人迈上台阶在廊下坐。
“你找我做什么?”谢柔惠问道,不待谢柔嘉回答就又先问,“那日送来的云英面好吃吧?”
谢柔嘉连连点头。
“好吃好吃。”她说道,拉住谢柔惠的手,“姐姐我和你说,你可不能出门去玩水……”
谢柔惠笑了。
“我不出门。”她说道,又接着说道,“好吃吧,我就知道你喜欢吃,是槐叶做的呢,你还记得以前奶妈做的就好吃呢。”
奶妈吗?
没什么印象了,况且这也无关紧要。
谢柔惠点点头。
“姐姐,你可记住了,你可别……”她急忙忙又说道。
谢柔惠却在这时已经转过头,看着站在院子里的丫头一招手。
“槐叶,槐叶。”她喊道。
槐叶哆嗦一下看过来。
“大小姐叫你呢。”一旁的丫头低声说道,用胳膊撞了撞她。
槐叶忙走过来,对着谢柔惠和谢柔嘉施礼。
“二小姐夸你的云英面做的好呢。”谢柔惠笑道。
“谢谢二小姐。”槐叶说道。
谢柔嘉笑着点点头。
“真的很好吃,我吃过那么多云英面,只有槐叶做的最地道。”她说道。
最要紧的是,是姐姐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她,她失去姐姐那么久了,现在再拥有真是开心的什么都好,姐姐给的都是最好最好的。
“好了,你喜欢就给你了,你也不能出门,我也不能常常过来陪你。”谢柔惠笑道,带着几分随意,“让她天天给你做,你想吃就能吃到。”
啊?
槐叶和谢柔嘉都是一怔。
“你找我什么事来着?”谢柔惠却丢开了这个话题,端起茶杯,一面问道。
哦,对了,丫头什么的是小事,姐姐不能去玩水,才是天大的事。
谢柔嘉忙往谢柔惠这边坐了坐。
“姐姐….”她说道。
谢柔惠又摆摆手。
“槐叶,你先去收拾一下吧。”她说道,“二小姐既然让你过来,你现在就过来吧。”
又问谢柔嘉。
“还有地方住吗?”
谢柔嘉连连点头。
“有,有。”她说道,又转头喊江铃,“去给槐叶收拾个屋子。”
江铃应声是。
“槐叶姐姐,跟我来吧。”她说道。
槐叶呆呆的看着谢柔惠,谢柔惠已经不再看她了,而是伸手笑着将谢柔嘉垂落的头发掖在耳后。
“……你乖乖听话母亲消气了,你就能出来找我了,有什么话随时能跟我说。”她说道。
神情语气宠溺,看的人心都化了。
有人撞了撞自己的胳膊,槐叶这才回过神。
“姐姐,你先回去收拾还是先看屋子?”一个小丫头低声问道。
槐叶摇摇头。
“我先去收拾东西吧。”她说道,垂下视线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下去,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咯咯的笑声,没有回头,她也分不清是哪个女孩子在笑,总之笑的很开心很开心。
槐叶迈进院子时,前边跑着的小丫头已经将消息传给大家了,一院子的小丫头都围过来叽叽喳喳。
“是暂时过去吗?”
“不会以后就跟着二小姐了吧?”
大家乱哄哄的问道,神情都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同情。
“二小姐总是容易闯祸,槐叶姐姐你可小心点。”一个丫头还忍不住说道。
她的话音落,就听得身后有人重重的咳嗽声,丫头们忙转过身,竟然看到谢大夫人走进来,顿时吓的哆嗦着施礼。
“乱哄哄的干什么?谁又闯祸了?”谢大夫人皱眉问道,“惠惠呢?”
“大小姐去看看二小姐。”一个丫头忙说道,想到什么又忙补充一句,“是二小姐找大小姐。”
谢大夫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转过身。
“夫人。”
槐叶忍不住喊了声,喊完自己都呆了。
谢大夫人已经转过头看着她。
院子里陷入凝滞。
“什么事?”谢大夫人先开口问道。
槐叶只觉得双耳嗡嗡,心跳如擂鼓。
什么事?
“娘,要不告诉大夫人?”
“这怎么说?无凭无据的,要我怎么说?大夫人还以为我失心疯了…….不用大夫人以为,我真觉得我是失心疯了……是我看错了,是我看错了,这件事过去了,过去了,别再提了”
槐叶垂下视线。
“夫人,我,我要去二小姐那里了。”她说道。
去嘉嘉那里?
谢大夫人皱眉,怎么回事?
看到大夫人露出几分不悦,一个丫头忙施礼。
“大夫人,是二小姐喜欢槐叶做的云英面,所以要槐叶过去。”她说道。
这个丫头啊!
谢大夫人眉头更紧皱,真是不像话!她拂袖转身大步离开了。
槐叶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最终看着大夫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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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就是忙,一直到下班才有时间写,抱歉抱歉晚了晚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喜欢
午后蝉鸣声起,不过旋即就消失了,两个小丫头举着竹竿站在树下,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院落里绿荫遍地安静无声。
珠帘垂纱后谢大夫人躺在摇椅上闭着眼,另一边谢文兴则手里拿着本书,因为摆着冰盆,所以并没有让丫头们打扇子。
“算起来已经禁足半个月了,该让出来了吧。”谢文兴忽的说道。
“我看她倒是禁足的很自在。”谢大夫人哼了声说道,“每天不是折腾吃喝就是做灯画画。”
谢文兴笑了。
“我觉得嘉嘉昨日送来的荷花羹挺好吃的。”他说道,“画的画也有模有样的。”
“我看她都没觉得自己有错。”谢大夫人没好气说道。
“她要是觉得自己没错,早就大吵大闹了。”谢文兴说道,“哪能这样乖乖的不声不响,还每日陪着小心,送完了母亲那里,送咱们这里,唯恐再起什么风波。”
谢大夫人没有说话。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谢文兴接着说道。
谢大夫人坐了起来。
“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说道,“我想以后不要嘉嘉去上学了。”
谢文兴一怔。
“不用学打鼓也不用学跳舞了,她已经读书识字也就够了。”谢大夫人接着说道,“反正将来她也不能参加祭祀。”
别的姐妹可以选出来和谢柔惠一起参加祭祀,因为不管她们谁参加。谢柔惠都是唯一的主角,但如果有着和谢柔惠一模一样面容的谢柔嘉参加就不同了。
谢文兴默然。
“原本就是让她跟着玩的,并不是为了参加祭祀。”他说道。
“在家里也能玩。”谢大夫人断然说道,“那些唱歌跳舞什么的她想学,我专门让人教她,同时再让绣娘们教她学学针线,她今年已经十二岁了,等明年就能说亲了,学两年针线理家事,就可以出嫁了。”
也就是说要将她圈在家里。不让她再和姐妹们一起了。
谢文兴放下手里的书。神情复杂。
“阿媛,这样对她是不是不太公平?”他说道。
“怎么不公平?家里的姐妹哪个不是这样的?能选上陪同惠惠祭祀的能有几个,余下的还不是过了十三岁就开始学针线理家事,说亲待嫁?就算选上能陪同惠惠祭祀的。也是要说亲出嫁的。”谢大夫人竖眉说道。“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就连惠惠也要招婿,不过是不让她跟着大家一起玩而已,反正她也和姐妹们玩不到一起。”
谢文兴苦笑。
“你说的道理都对。可是嘉嘉是个人啊。”他说道。
“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你是想慢慢来,怕她受不了。”谢大夫人说道,“当初是我错了,总是怕她受委屈,所以才一直让她跟惠惠养在一起,当初如果就分开的话,也不会有现在的事,阿昌哥,现在不能再拖了。”
谢大夫人的丫头来到谢柔嘉的院子时,邵铭清也在。
“你这里怎么多了个丫头?”他问道,看着站在廊下的槐叶。
坐在窗边正满头大汗画画的谢柔嘉被打断了思路,有些不高兴。
“我多个丫头怎么了?”她瞪眼说道,“而且你眼怎么这么尖?连我的丫头都记得,想干什么?”
邵铭清哈哈笑了。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记性太好了,没办法而已。”他说道。
谢柔嘉哼了声低下头接着画画。
“是大小姐送给二小姐的,二小姐很喜欢。”木香端来莲子汤听见了便笑说道。
邵铭清哦了声,看着廊下的槐叶站了起来,一面接过木香递来的汤盅,一面踱步走到谢柔嘉这边。
“是你喜欢,大小姐才送你的,还是大小姐送你的,你喜欢?”他问道。
“你说绕口令呢?”谢柔嘉头也没抬。
邵铭清笑,没有再说话,探头看着谢柔嘉的画。
“你这里落笔不对。”他伸手点着说道。
谢柔嘉没说话移过笔在他指着的地方又添了两笔,于是更不像样子了。
“画画是我喜欢,我喜欢怎么画就怎么画。”她说道。
邵铭清吆了声,将汤盅里的莲子汤吸溜的滋滋作声。
“你还有自己的喜欢啊。”他说道,“我以为你没有呢。”
谢柔嘉将笔一放。
“喝完了没?喝完了就快走吧。”她说道。
邵铭清端着碗继续吸溜,眨着眼看着她摇摇头。
木香在一旁噗哧笑了。
“好了好了,表少爷您别逗我们二小姐。”她笑道,又端着莲子汤递给谢柔嘉,“小姐,快歇歇,画了一中午了。”
谢柔嘉接过碗,谢大夫人的大丫头乐巧迈进来。
“怎么了?”她笑吟吟的问道,目光在谢柔嘉和邵铭清身上转了转。
木香忙喊了声姐姐,谢柔嘉也眉开眼笑的问好。
“别吵架啊,要好好玩。”乐巧笑道。
邵铭清笑着应声是,谢柔嘉没理会她这句话。
“是母亲有话跟我说吗?”她急忙问道。
乐巧笑着点点头。
“大夫人让二小姐过去。”她说道。
过去?
谢柔嘉愣了下。
禁足这半个月母亲没来看过她,也没有让人跟她说过话,谢柔嘉半夜惊醒总觉得又回到噩梦里,还好睁开眼就能看到是十几岁的江铃而不是二十多岁的江铃。
但她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大夫人有话和小姐当面说。”乐巧接着说道。
母亲还和她说话,母亲还见她。
谢柔嘉欢呼一声就向外跑。
屋子里的人倒吓了一跳。旋即又都笑了。
“二小姐,你慢点。”乐巧笑着跟上去。
谢柔嘉已经跑到院门口了,身后跟着江铃。
木香抬脚也要去,回头看到邵铭清,见他并没有说告辞,而是站定在谢柔嘉的画前,端详一刻提起了笔。
那句送你出去的话木香就咽了回去。
“表少爷,您自便。”她说道。
………………………………….
谢柔嘉手里捧着茶,眼巴巴的看着谢大夫人。
“母亲,母亲。”她低声喊道。
谢文兴在一旁轻咳一声。
“咳什么咳。才跪了一下。你急什么。”谢大夫人横了他一眼说道,伸手接过了茶碗,“起来吧,看把你爹心疼的。”
谢柔嘉高兴的站起来。
“母亲也心疼我。”她笑嘻嘻说道。
“你不觉得我打你打的疼了?”谢大夫人说道。
谢柔嘉摇头。伸手抱住谢大夫人的胳膊。
“我觉得母亲不打我我才疼。”她说道。
什么鬼话!谢大夫人嗔怪的瞪她一眼。伸手戳她的头。
“热乎乎的别腻在我身上。”她说道。
谢柔嘉笑着不肯放。
“母亲母亲你别生我的气。也别生祖母的气。”她念念说道,“你和祖母都要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谢大夫人吐口气。
“嘉嘉。我有件事要和你说。”谢文兴看了眼谢大夫人,开口说道。
谢柔嘉倚在母亲身上看着父亲。
“还是我来说吧。”谢大夫人说道,转头看着谢柔嘉,“嘉嘉,以后你就不用去学堂了。”
谢柔嘉愣了下。
“你想学跳舞还可以学。”谢文兴忙补充道,“让人单独教你。”
看着母亲,又看看有些紧张的父亲,谢柔嘉笑了,眼里有泪水掉下来。
看着她哭了,谢大夫人的身子绷紧坐正,谢文兴则更加不安。
“嘉嘉,不是不让你学了,真的,只是,你也知道明年的祭祀就要到了,要准备的事很多,而你和你姐姐相貌相同,怕会引起许多不便,所以…”他说道。
话没说完谢柔嘉就摇头。
“你不愿意?”谢大夫人神情微沉说道。
“不,不。”谢柔嘉吸了吸鼻子,说道,“不是,我愿意的。”
愿意?
谢大夫人和谢文兴倒是一愣。
“上不上学堂没关系,我也不喜欢学跳舞。”谢柔嘉说道,抬手擦了眼泪笑,“父亲不用单独找人教我,我也知道我和姐姐长的像,总是一块出现不方便,我都知道的,我愿意不去上学的。”
谢文兴看着谢柔嘉笑了。
“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他伸手拍了拍女儿的头,很是欣慰,“我们嘉嘉什么道理都懂。”
“那你哭什么。”谢大夫人说道。
谢柔嘉笑着揉眼。
她知道家里上下其实对她和姐姐相貌一模一样很是忌讳,要不然在噩梦里当姐姐溺水而亡后,知情的人会一致认为是她要害姐姐,就如同二太叔祖那日说出的话,因为这容貌相似太有便利,所以认为她存着取而代之的心思,只不过二太叔祖说了出来,其他人不敢说罢了。
这些她都知道,也明白母亲父亲不让她再去上学的心思,只是没想到父亲和母亲会这样小心翼翼的给自己说,还进行解释和安慰。
不像在梦里,只有安排没有解释,你住在这里不许出去,她就住在这里不许出去,你跟这个人成亲,她就要跟这个人成亲,孩子抱走不许她养着,就抱走,丈夫死了就死了,出门再嫁就再嫁,从来都没有解释,只有安排,只有接受。
听她说了这个原因,谢大夫人和谢文兴都愕然,旋即又失笑。
“你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谢大夫人伸手戳她额头,又是气又是好笑,“跟你说一声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经历过不是理所当然的时候,所以才更明白理所当然的珍贵。
谢柔嘉抱住母亲的胳膊蹭了蹭嘀咕着不是。
“你啊在这小心思上比谁都机灵,怎么偏偏大事上总是糊涂。”谢大夫人嗔怪道。
“大事有母亲父亲姐姐嘛。”谢柔嘉笑嘻嘻说道。
“你在家想学什么?”谢文兴问道。
谢柔嘉摇摇头。
“不让你上学,你也不能偷懒。”谢大夫人说道,“如果想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柔嘉咯咯笑了,再次抱住谢大夫人的胳膊摇。
“那母亲让我学什么?”她问道。
……………………………………………….
谢柔嘉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身后跟着好些丫头搬着绣架。
“这是做什么?”木香等人都惊讶的问道。
“二小姐要学绣花了。”江铃高兴的说道,“这些都是大夫人让送来的,等明日还有绣娘也来呢。”
木香大吃一惊。
绣花!
难道大夫人不是让二小姐解除禁足?竟然还要关在屋子里学绣花吗?
“不是,解除禁足了。”江铃笑哈哈说道,“以后二小姐不用上学了,所以要学绣花。”
木香松了口气,旋即又惊讶不用上学是什么意思。
“就是二小姐以后不用去上学了啊。”江铃说道。
“对啊,我以后就在家学绣花,然后还可以跟着父亲去铺子里,父亲还要教我算账呢。”谢柔嘉说道,指着丫头们,“把绣架摆这里。”
“你喜欢学绣花和算账啊?”邵铭清倚着屋门口问道。
谢柔嘉吓了一跳刚看到他。
“你怎么还没走?”她说道,又挥手赶他,“让开让开,别挡着门。”
邵铭清依言让开站在了她的身边。
“你又喜欢绣花了?”他再次问道。
“对啊我喜欢。”谢柔嘉哼声说道。
邵铭清对她摆摆手。
“不对,不对,你应该说喜欢,不该说我喜欢。”他一本正经说道。
什么意思?
表少爷又说绕口令了?
木香亲手打起了帘子,让小丫头们摆放绣架在屋内。
谢柔嘉看着邵铭清呸了声。
“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她瞪眼一连声说道。
“你只是喜欢你父亲母亲姐姐喜欢给你的让你做的事而已,至于这事是啥你才不管呢,更别提你自己喜不喜欢了。”邵铭清撇撇嘴说道,“这怎么能叫你喜欢,只能叫欢喜而已。”
他说的没错,只要是父亲母亲姐姐给她的让她做的,她都喜欢,她都喜欢,只要有父亲母亲姐姐,这就足够了,她的世界就足够了,父亲母亲姐姐就是她的全部,全部!
从来都没有失去过的人,又怎么知道失而复得的珍贵!
“就是我喜欢就是我喜欢就是我喜欢。”谢柔嘉再次瞪眼喊道。
木香听的头大脑子乱,不明白这一个喜欢有什么可说的。
“二小姐表少爷不要吵了。”她忙劝道,又灵机一动,“大小姐还不知道你解除禁足了,快去告诉她。”
这句话果然引开了话题,谢柔嘉忙要去找谢柔惠。
“今天姐姐是不是上学了?”她问道,休息太久都记不清今天上不上学了。
“没有,大小姐去西府了。”木香笑道,“今早特意来说过,因为怕你不能出门不高兴,所以叮嘱我们别告诉你,等下午打了鱼来和你一起吃…”
谢柔嘉听着听着一愣,猛地迈上前一步。
“你说什么?”她拔高声音问道,“姐姐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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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为盟主水鸟加更~~(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害怕(给水鸟大宝盟主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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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柔嘉的声音陡然提高,里里外外的丫头都看过来,停下了手里的事。
木香神情不安。
二小姐这次被罚禁足,都是因为西府的缘故,尤其是对谢瑶更是恨恨不已,但凡能和大小姐说话的时候,都不忘叮嘱谢瑶不是个好人,让大小姐别跟她玩。
这次大小姐不仅去了西府,还可能是去见谢瑶了,这也是为什么大小姐对自己千叮万嘱别告诉嘉嘉的缘故吧。
还在禁足的谢柔嘉知道一定很生气。
只是没想到谢柔嘉今日被解除禁足了,那她一定会去找大小姐分享这个好消息,瞒是瞒不住了,只能哄着她别生气。
“不是去西府里面。”木香忙说道,“就是在西府那边过一下…”
“她去做什么?你刚才说了,她去打鱼?她去打鱼了?”谢柔嘉打断她急声喊道,“你快说她在哪?”
“二小姐,二小姐,你别急…”木香忙安慰道。
“她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干吗躲躲藏藏支支吾吾的?”邵铭清说道。
木香的脸腾的涨红,就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我不清楚,大小姐只是说去西府了,说去钓鱼,等打了鱼回来送给二小姐。”她垂下头说道。
去打鱼了……
谢柔嘉只觉得一道雷从空中劈向自己。
“嘉嘉,嘉嘉我们抓鱼吧…”
眼前似乎有个女孩子冲她招手。
“嘉嘉。快来快来。”
“快走嘛,今天是二十八,明天又要上学了,就不能玩了。”
谢柔嘉只觉得汗一层一层的冒。
“今天是几月几日啊。”她问道。
“二十八。”木香忙答道,“五月二十八。”
她的话音刚落,谢柔嘉就向外跑去,紧跟着跑的是江铃,然后便是邵铭清。
木香再不敢迟疑,追了上去。
她们都跑出去了,院子里屋子里的丫头们也乱了套。
“出什么事了?”
“二小姐要去干吗了?去西府报仇了?”
“快去告诉夫人啊!”
“天啊。刚罚完禁足啊。难道又要接着被罚了吗?”
看着乱乱的丫头们,站在廊下的槐叶面色亦是惶惶。
她来这里好些天了,虽然不用像在大小姐那边夜夜熬着,可是她依旧夜夜睡不着。一闭上眼就看到水淋淋的娘。
大小姐信了她的话了吗?
她也算是说了实话的。至少是能验证的实话。
大小姐没信吗?那为什么不再困着她。而是将她赶到二小姐这里呢?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谢柔嘉一路疾跑,夏日里很快就大汗淋漓。
“江铃,江铃。去问姐姐在哪。”她喊道。
跟在她身边的江铃就应声是,加快脚步越过了她向前而去。
谢柔嘉忍不住抬手揉眼,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
今天是五月二十八,今天是五月二十八,在梦里姐姐溺水是也是二十八,虽然是一个月以后的二十八,但是谁又能保证不会变呢?邵铭清变了好几次,不是还是来到她家里了吗?
“你慌里慌张的干什么?有什么事好好说就是了,你自己先慌什么?”
耳边传来邵铭清的声音。
“都怪你,都怪你。”谢柔嘉喊道,眼泪流下来。
要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被关禁闭,就能时时刻刻守着姐姐。
要不是因为他,还是来到家里,自己也不会这么担心姐姐也会如梦里那般出事。
邵铭清不说话了,谢柔嘉也看到了西府的院落。
西府这边的仆妇已经被疾奔来的主仆吓呆了,还没顾上施礼,谢柔嘉已经风一般挤开她们进去了。
“二小姐,二小姐,大小姐在镜湖钓鱼。”江铃的声音在前边传来。
镜湖!
镜湖!
西府花园里最大的湖,不过谢柔嘉也只有这个印象,至于镜湖具体在哪里她都记不起来了。
“跟我来。”邵铭清说道,越过谢柔嘉向西边跑去。
身后传来女孩子气喘吁吁声。
她就不怕自己带错了路?邵铭清差点回头打趣一句,不过他也相信自己现在敢打趣的话,这小姑娘肯定会伸手抓花自己的脸,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身后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可是脚步声却丝毫没有停滞。
邵铭清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女孩子面色通红气喘吁吁,满头满脸汗水,明明已经跑不动了,但却看起来永远不会停下来。
邵铭清相信只要前边有她的姐姐,她就是跑到死也不会停,他收回了了视线,看向前方伸出手。
“你看,到了。”他说道。
“二小姐,大小姐在那边!”紧跟着他们的江铃也大声的喊道,伸手指着。
湖边花木浓茂,湖石筑造拱门,此时拱门内的临水钓台上并排坐着两个女孩子垂钓,四周散着三四个丫头正在斗草,嘈杂的喊声脚步声让她们都看过来。
“二小姐!”
“嘉嘉!”
她们都惊讶的喊出来,谢柔惠也扔下了钓竿急忙起身。
“她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还在禁足吗?”谢瑶大声的喊道,声音满是惊慌,似乎受到了惊吓,惶惶不安,“这可怎么办?你来我们这里,又是来找我,她一定气坏了。”
这话喊得四周的丫头也都慌了起来。
是啊,二小姐因为西府才被禁足的。一定很讨厌西府的,尤其是还跟谢瑶起了争执,这下看到大小姐竟然来这里和谢瑶玩,一定会暴跳如雷的吧。
说不定谢老夫人也会跑来大闹一场呢。
谢柔惠看起来也很不安。
“没事没事,瑶瑶,你先避一避,你先避一避。”她急忙说道。
“怎么好让你担过?嘉嘉要打要骂都冲我来好了。”谢瑶摇头说道。
“你快去吧,看到你,要是闹起来,母亲又会怪嘉嘉了。祖母和母亲就又要起争执了。”谢柔惠急道。“我来哄她,我来哄她。”
大小姐真的是思虑周全又一心为了家宅安宁没的说。
四周的丫头们听得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谢瑶也含泪点点头。
“那就委屈你了。”她说道,转身疾步就跑,还不忘招呼丫头们。“快跑。快跑。”
丫头们被喊的忙跟着跑。钓台这里慌里慌张鸡飞狗跳。
谢柔嘉已经冲了过来。
谢柔惠伸手接住她,似乎是搀扶怕她摔倒,又更像是拦住她。
“嘉嘉你别急……”她急忙忙说道。话音未落,谢柔嘉已经一把抱住她大哭。
“姐姐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她哭道。
谢柔惠举起来的手微微的停顿下,最终还是落下来。
“好了好了,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来这里玩。”她柔声说道。
“姐姐,我不是跟你说这一年都不要来水边。”谢柔嘉一边哭一边说,“就是想要来,也要我陪着你,很多的人陪你的才行。”
谢柔惠笑着点头,拍抚着她的背,抬头看到有一群人急哄哄的冲来。
“是,是,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了。”她垂下视线,含笑连声说道。
西府里得知消息的人走进来了,就看到这一幕也听到了这一句话。
一直站在一旁的木叶忙冲她们摆手,西府的主仆们都忙停下脚步不敢再上前。
“没事了没事了,大小姐已经安抚好了二小姐。”木叶走过来,对西府的二夫人施礼说道。
西府的二夫人黄氏,也就是谢瑶的母亲,闻言松口气。
“瑶瑶呢?”她又竖眉,“都是这死丫头,谁让她和大小姐玩的?”
这话听的真怪,木叶忙笑了。
“姐妹们怎么就不能一起玩了,夫人别怪瑶小姐。”她说道。
黄氏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想到那仆妇不过是称赞了一句谢家大小姐端庄有礼就被骂个狗血喷头,自己不让女儿和大小姐玩,这岂不是捅了天!
“是,是,我胡说什么呢。”她忙说道,又看着那边还依偎着的姐妹两个,“我还是不过去了,有大小姐在,就好。”
是啊,要是二小姐看到了西府的人,再闹起来就不好了。
木叶也点点头。
“没事了,夫人,您先回去吧。”她低声说道。
现在最安全的就是离这个二小姐远一点,黄氏点点头忙招呼人退开,要走时又看到邵铭清。
“铭清,你既然来了,去家里坐坐。”她说道。
邵铭清看着那边的姐妹二人,迟疑一下。
“我一会儿再去给长辈们请安。”他含笑施礼,“我现在,也不敢走。”
黄氏不由再次看向那边的姐妹两个,想到下人说邵铭清是跟着二小姐跑进来了,心里便明白了。
这邵铭清也不敢得罪二小姐啊,二小姐不发话,他肯定不敢走。
黄氏带着几分同情几分了然点点头。
“那边亭子里能坐。”她说道,又让丫头们送些瓜果点心茶。
邵铭清施礼道谢,黄氏这才带着人走开了,湖边又恢复了安静。
邵铭清看了眼四周,见不远处一座四面厅,他便信步走了过去,等丫头们送来瓜果,再看这边姐妹二人已经手挽手坐在了湖边钓台旁的揽胜阁,头挨着头低语。
此时落霞满天,湖水清漪荡漾,临湖楼阁里并坐的两个女孩子在霞光水光映衬下令人赏心悦目。
“姐姐,你以后记得了,千万不能自己来水边。”谢柔嘉说道。
谢柔惠伸手帮她擦去脸上残留的眼泪和汗水,笑着点头。
“知道了。”她说道。
在梦里姐姐并不是在家里出的事,在梦里的六月二十八,是她和姐姐一起跟随父亲出门去郁山,然后才在郁山脚下的河里出了事。
这一次她是绝对不会让姐姐出门去郁山的,但在家里也不能放松警惕,总之,她一定要看好姐姐。
“姐姐你别怪我大惊小怪。”她说道,握住谢柔惠的手,“等过了明年三月三,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谢柔惠咯咯笑了,站起身来。
“是,我知道了,我跟嘉嘉你不同,我没学会游水,我不会随意玩水的。”她笑道,转过身看着面前的湖水,伸展了手臂,“嘉嘉,你看,夕阳多美啊。”
再美的风景,谢柔嘉也无心看,她哦了声,坐着转过头看去。
“哦对了姐姐,我还要告诉你…”她又想到什么站起来,一面转回头来。
刚转过头,就见一双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方向原本正对着自己的肩头,但因为自己突然站起来又转身错步,这一双手就偏了差空空的滑了过去。
她一怔,对上一双闪着光的眼,四目相对,似乎时间凝滞。
那眼神阴寒欣喜,又渐渐的变成了惊恐。
姐姐…
谢柔嘉的脑子里念念,耳边旋即响起尖叫,有人从她身边跌了出去,噗通溅起高高的水花。
姐姐!
谢柔嘉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炸裂。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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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晚安。(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如梦
谢柔嘉觉得自己在做梦,悠远绵长的梦,梦里也是这般霞光四散,波光粼粼的河边两个女孩子踩着水发出笑声。
“嘉嘉,嘉嘉,快来这边,这边。”
女孩子回过头对她笑着招手。
“我看到这里有鱼了。”
姐姐!姐姐!
别去了吧,他们说昨天才下过雨,那边的水太深了。
她回头看了眼,为了来偷偷的玩水,她们避开了下人们,此时远处已经有隐隐的喊声。
大家都找过来了吧?
“姐姐,姐姐,上来吧,我们走吧。”她大声的喊着,看着还向河中走去的女孩子。
“哎呀。”女孩子似乎歪了下,身子一个趔趄。
姐姐!
她踩着水啪嗒啪嗒的跑过去,夕阳下的水花跃动。
“我吓唬你呢,傻嘉嘉,快来。”
女孩子笑着站直了身子,对着她伸出手。
两个人的手拉在了一起。
“嘉嘉,你看那边,是什么?”女孩子指着水里说道,声音满是好奇。
是什么?
河里除了鱼还有什么?
她松开了手,低下头认真的看去,因为昨天才下过雨,河水有些浑浊,霞光斑驳中似乎真的有什么。
不是鱼,闪着光,是堂哥们说的上等的好鹅卵石吗?
她不由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还没摸下去,身边就有人尖叫一声。自己的肩头被撞了下,她下意识的转过身,看到一双闪着光的眼,四目相对,似乎时间凝滞。
那眼神阴寒欣喜,又渐渐的变成了惊恐。
姐姐…
谢柔嘉的脑子里念念,耳边尖叫声似乎拉长,有人从她擦着身边跌了出去,噗通一声溅起高高的水花。
姐姐!
谢柔嘉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炸裂。
姐姐!
霞光万丈中,幻象里河水边站立的女孩子渐渐与自己合为一体。
不同的是。幻象里的女孩子呆呆的站在水里一动不动。唯有一声接一声的发出尖叫,而现在的她没有尖叫,就好像是有人推着她一般,在那女孩子跌落湖里的同时。毫不迟疑的紧跟着跃过石栏扑向湖面。
先前一个水花还未散尽。便又是噗通一声。溅起高高的水花。
这几乎是一眨眼间发生的事,因为她们姐妹们说亲密话,丫头们都被留在一旁。木叶正在责怪木香。
“我也劝了,你也知道二小姐不认劝的…”木香叹气低声说道。
几个小丫头则继续捡着地上的花草玩,又招呼江铃。
“我不玩。”江铃背着手摇摇晃晃,“小孩子才玩那个。”
小丫头们齐齐喳喳的笑起来。
尖叫声落水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大家都下意识的看过去,便看到两个女孩子一前一后跃入湖中,亭阁里转眼空空。
木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的忽远忽近不真实起来,她听到身边木香嘶声裂肺的叫起来,然后四周也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哭声,她看到木香跌跌撞撞的向湖边跑去,看到江铃比木香动作更快,她甚至知道自己也在喊也在跑,但整个人却如同抽离灵魂,就好像在梦境里一般。
邵铭清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与此同时人也从亭子栏杆上翻了过来,越过这些哭着喊着扑向湖边的丫头们,没有丝毫的停滞跳入水中。
更大的水花噗通一声,水溅了木叶一脸,夏日的湖水却带着刺骨的寒,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看着湖中向下沉去的两个女孩子,她噗通跪了下来。
万念俱灰。
木叶想也没想,一头栽进水中,这样也算是个痛快,护主不利而亡,总好过护主不利还活着要好,至少能不牵连到家人。
木香显然也是这种想法,小姐们有个意外,她就直接跟着去了也好图个痛快,小姐们如果被救了起来,自己也算是落个忠义救主,也没白死一场,她哭着就往水里扑,却被江铃死死的抱住了腰。
“不许给二小姐添乱!不许给二小姐救人添乱!”她大声的喊着。
西府这边的下人们也听到动静过来,见此状四个人吓死三个,湖边的哭喊席卷了整个西府。
岸上的嘈杂谢柔嘉入水之后就一点也听不到了。
炎夏的湖水冰凉,入水的那一刻,她几乎昏厥,不能呼吸什么也看不到,水也开始往嘴里灌,她的手脚下意识的胡乱挥动。
就好像那一次被水英突然推到水里一样,那种虚浮的无助的绝望瞬时淹没了她。
水英两个字让谢柔嘉昏昏的脑子清醒过来。
对啊,她会游水,她会游水了,从去年冬天一直到现在,她风雨无阻日日不间断的在游水,为的就是这一天。
姐姐!姐姐!这次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落水而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划动了手脚,看到原本在水面扑腾的谢柔惠在呛了几口水的瞬时沉下去,她一头扎入水中,追了上去,抓住了谢柔惠举着的手。
姐姐,我抓住你了,我抓住你了。
谢柔嘉开始用力的向上边游去,但却身子一沉,她的手被谢柔惠死死的抓住了。
谢柔惠开始剧烈的挣扎,谢柔嘉顿时如同水草般被摇晃起来,呼吸打乱,手脚的划动也打乱,两个人都开始向下沉去。
不能松手,不能松手,谢柔嘉没有推搡谢柔惠,而是更拼命的游动,但谢柔惠越来越贴近,挣扎的手抱住了她的身子,压住了她的腿脚。
谢柔嘉如同一块石头般失去了轻盈,最后的气息也用完了。她不由张开了口,湖水瞬时灌入,她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天旋地转,眼前再次变得模糊。
学会游水也不行吗?不行了吗?
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子挣扎渐渐停歇,慢慢的向下沉去。
一股大力就在此时袭来,将她们二人分开。
手脚被松开,谢柔嘉整个人飘了起来,同时手里的空空让她混沌的意识陡然清醒。
姐姐?姐姐呢!
不能松手的!她开始挥动手脚,昏昏的视线里看到邵铭清拉住了姐姐。
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谢柔嘉拼命的划动着。邵铭清另一只手伸向了她。推着她的胳膊用力的向上游去。
哗啦一声水响,谢柔嘉露出了水面,她如同鱼一样下意识的张开口大口大口的吸气,但旋即托着自己的那股力气消失。她整个人又跌了回去。张开的口瞬时呛了水剧烈的咳嗽起来。那力气又再次出现将她推出了水面。
“这边,这边。”
谢柔嘉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人也开始向上离开湖水。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到邵铭清沉入水中。
他!
谢柔嘉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更多的手伸过来将她拉了上去。
而与此同时,旁边噗通噗通的落水声此起彼伏,四五个小厮向湖中沉去,很快将谢柔惠和邵铭清推了上来。
无数的人围了过来,谢柔嘉的耳边充斥着喊声哭声,有人将她揽在怀里,还披上毯子,在大声的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到,她浑身都在发抖,脑子里也乱哄哄的,只看着那边被围住的谢柔惠。
姐姐,姐姐。
她推开围着她的人,想要跑过去,却浑身软软无力一步也迈不动,她干脆伸手向那边爬去。
“二小姐,二小姐。”有人搀扶住了她,“来人来人,扶着小姐。”
是江铃。
伴着江铃的喊声,几个丫头听到江铃的喊声,忙搀起谢柔嘉,来到了谢柔惠身边。
几个妇人已经将谢柔惠翻了过来,正在捶打推抚。
伴着哇哇几声,谢柔惠吐出水来,同时哭声也响起来。
“先祖保佑。”
站在一旁的几个妇人念念一声,腿一软坐在地上,更有两个干脆晕了过去。
姐姐没有死,姐姐没有死。
谢柔嘉也大哭起来,挣开扶着自己的丫头扑了过去。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噩梦没有发生,没有发生。
“惠惠!”
谢大夫人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谢柔嘉朦胧着泪眼看去,来的不止母亲,父亲,祖母,祖父,东府所有的人都涌了过来。
“惠惠!”谢大夫人扑过来一把抱住谢柔惠放声大哭。
还没停歇的哭声顿时再次四起。
“我,我,我…”谢老夫人倒是没有哭,而是喘着气,指着在场的人。
她浑身发抖,手也抖,似乎不知道该指着谁,又似乎表示谁都指着,她要说什么,但却重复的我我我,余下的话竟然说不出来。
“老夫人!”西府的人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我们就是即刻死了也心甘。”
“死!死!你们都死了,也抵不过我惠惠一条命!”谢老夫人终于吼出话来。
满地的人跪倒哭声连天。
此时就是哭也是欢喜的哭,要是真的死人了,她们哭都哭不出来了。
为了即刻更好救治查看,谢老夫人拒绝了谢大夫人要带着谢柔惠姐妹回东府的要求,而是就近在湖边找了个亭阁。
这一次跟随谢柔惠姐妹落水的丫头共有四个,有两个当场溺毙,木叶和另外一个丫头则抢回来一条命。
不过也只是暂时抢回一条命罢了,这次的事她们的罪责是难逃了。
谢柔清吐了口气,合手念念。
“她们怎么样?”身后有声音问道。
谢柔清吓了一跳,回头看到邵铭清。
“表哥!”她喊道,眼圈立刻就红了,“你怎么起来了?你快去躺下。”
邵铭清已经换了干净衣裳,头发湿漉漉。
“我没事。”他声音沙哑的说道,“她们怎么样?”
谢柔清吸了吸鼻子。
“惠惠的腿被湖石撞了下,伤筋但没动骨,嘉嘉的腿脚被划破了,跟性命相比,这都是小事。”她说道,又看着邵铭清,“多亏了表哥你,要不然……”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要不然,谢族可就塌了天了!
“怎么好好的会落水了呢?”谢柔清哽咽说道。
邵铭清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我….也没看到。”他说道。
而此时屋子里,谢大夫人也正问出这个问题。
“到底怎么回事?”她喝道,心神安定下来的谢大夫人,所有的担惊受怕都凝聚成了愤怒,“怎么好好的会落水?”
当这个问题问出来时,所有的视线便落在了谢柔嘉和谢柔惠身上,更多的是谢柔嘉身上。
是啊,怎么会落水?
谢柔嘉有些懵懵。
被水呛过之后,先前的事似乎都记不清了,她记得她和姐姐在说话,然后姐姐让她看夕阳,然后她就站起来,然后姐姐…
“是她推我!”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谢柔嘉顿时一个机灵。
不是梦醒了吗?
她怎么又听到了梦里的话呢?
梦里是她自己心里幻化出的姐姐的话,那现在姐姐还在,是谁在说这个话呢?
谢柔嘉不由看过去,看到依偎在谢大夫人怀里的谢柔惠伸出手,指向自己。
“母亲,母亲,是嘉嘉推我!”她尖声喊道,苍白的脸上满是恐惧。(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指说
母亲,是嘉嘉推我。
谢柔嘉觉得脑子乱哄哄。
怎么回事呢?她怎么好像又站到了梦境里。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摇着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吼。
“是不是你推她?是不是你?”
她的眼泪模糊了双眼,看着地上躺着的水淋淋的毫无生机的女孩子的尸体。
我没有,我没有。
她只是,没有抓住姐姐,没有抓紧她。
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带着几道被水中的石头划破的伤口,并没有流血,却一扎一扎的疼,疼的她不得不清醒。
“嘉嘉!”父亲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这是怎么回事?”
谢柔嘉抬起头,看着站在身前的谢文兴,再看四周,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满目震惊。
“姐姐,我没有推你啊。”她说道。
她是幻听了吧?姐姐根本就没有说这话。
谢柔惠的哭声响起。
“就是你推我,就是你推我,你为什么推我。”她尖声哭道,“你为什么要推我。”
怎么回事啊?
到底是谁在说话啊?
谢柔嘉呆呆的看着谢柔惠,脑子里轰轰响个不停。
这是怎么回事啊?眼前没有姐姐冰冷的尸体,眼前是活生生的姐姐啊!姐姐,怎么会,怎么会说是她推的?
“姐姐,你。你怎么了?怎么这样说?”她看着谢柔惠呆呆问道。
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头,用力的摇晃一下。
“嘉嘉!你!你干了什么?”谢文兴喝道,满眼的震惊,“你为什么推你姐姐?”
是啊,我为什么推姐姐?
“我为什么推姐姐?”谢柔嘉喃喃,抬头看着父亲,“我为什么推姐姐?”
为什么?
她为了姐姐拼命的学游水,她为了姐姐毫不犹豫的跳下水,为了姐姐她宁愿溺死也不松手。
她为什么推姐姐?
她怎么会推姐姐啊!这怎么可能啊!难道她这么拼命的努力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推姐姐吗?
谢柔嘉猛地推开父亲。起身下来。
她是在做梦吧?
她要看看,姐姐是不是还活着,她记得她这次没有松手的,她拉住姐姐了啊。她拉住了啊!
腿脚传来锥刺般的疼。有人在耳边尖叫。抓住了她的胳膊。
“二小姐,二小姐,你的腿有伤。别动别动。”
谢柔嘉不管不顾,跌跌撞撞的向谢柔惠这边走去,眼前人乱撞,但她只看着谢柔惠。
姐姐依偎在母亲怀里,在哭,她在哭呢,真的活着呢。
谢柔惠哭的喘不上气。
“母亲,母亲。”她伸手紧紧的抓住谢大夫人,浑身发抖,“我差点死了,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谁不害怕,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口气跑过来的,现在回想起来,双腿无力站都站不住。
谢大夫人的眼泪再次流下来,紧紧的抱住谢柔惠,一下一下的拍抚着。
“别怕别怕,没事了没事了,母亲在,母亲在。”她哽咽说道,“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谢柔惠却哭的不能说话,只是不停的摇头,看着要走过来的谢柔嘉。
“姐姐,你别怕,你别怕,现在没事了。”谢柔嘉看着她说道,“姐姐,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没……”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谢大夫人喝断。
“让她给我站住。”她说道,“给我闭嘴。”
让她!
母亲没有说你给我站住,而是在对别人说,对着别人说自己,母亲….不要跟自己说话了吗?
到底怎么回事啊?
怎么还在做梦啊?
她不是醒了吗?她不是醒了吗?快醒醒啊!快醒醒啊!
谢柔嘉想要伸手打自己的头,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她的胳膊。
谢柔惠的哭声未停,外边也传来哭声。
“惠惠,惠惠。”
谢瑶扑了进来,几步踉跄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谢瑶的母亲黄氏紧跟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条白绫。
“你就是跑到这里来,也休想逃过一死。”她哭着喊道。
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老二媳妇,你这是干什么呢?”
“都是这个孽障干的好事。”黄氏哭道,伸手指着谢瑶,“要不是她引着惠惠来钓鱼,又怎么会有这种事!我定要勒死这个孽障。”
“你这话说的,她也没想到钓鱼会出这种事啊。”有人说道。
“母亲,母亲,不用母亲您动手,我只要看看惠惠,我只要看一眼惠惠平安无事,我这就一头撞死也心安了。”谢瑶哭道,说完果然就一头向墙上撞去。
亏得屋子里人多,七手八脚的拦住了,到底是乱作一团。
“够了!”
谢老夫人一声怒吼,将手里的拐杖狠狠的摔在地上,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连谢柔惠都停止了哭。
“别在这里给我演这些没用的戏!死不死的,现在由不得你们做主!不该死的一次都不用死,该死的,也别急着自己先死,你就是死了,我也得让再死一次!”
“现在你们别跟我哭哭啼啼的,一个一个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发话要大家说了,屋子里的人反而一阵沉默。
谢文兴看了眼室内,见丫头婆子们都垂着头瑟瑟,适才当谢柔惠喊出第一句话的时候,这些人都吓的变了脸色。恨不得从室内消失。
“下人们都出去。”谢文兴说道。
丫头婆子们闻言如同大赦慌慌向外跑去。
木香迟疑一下松开了扶着谢柔嘉的手,低头走了出去。
江铃依旧站着不动,搀扶只呆呆看着谢柔惠的谢柔嘉。
谢文兴看江铃一眼,张了张口转开了视线。
“瑶瑶,你别哭,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老夫人,大伯母,大伯父。”谢瑶跪行几步,俯身在地哭道,“因为今日不用上学。夏日又闷。我便邀了惠惠来家里钓鱼,不知道嘉嘉怎么知道了,跑了过来,因为前一次嘉嘉生我的气。我便回避走开了。没想到….”
她说到这里抬头看谢柔惠。
随着她的视线大家也看过去。依偎在谢大夫人怀里的女孩子虽然换了干净的衣衫,但头发湿漉漉,面色苍白。眼里满是惊恐,腿脚上包裹层层,用木板夹住,就好像泡过水的木偶娃,哪里还有半点平日的光彩。
“…没想到差点就见不到惠惠了。”谢瑶俯身在地泣不成声,“我不该走,我不该胆小怕事自己先走,我不该扔下惠惠让她拦着嘉嘉而自己先走了。”
听她说完,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屋子里的人神情释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显然是嘉嘉要对谢瑶不依不饶,而谢柔惠则拦住了妹妹,要劝说说服,然后显然说服失败,所以……
“不是的!”
一个女声陡然大声喊道。
大家看过去,见是站在谢柔嘉身边的丫头。
“我们二小姐没有要跟瑶小姐吵架,也没有跟大小姐吵架,我们二小姐就是要找大小姐告诉她自己不用禁足了!”江铃说道。
“真是大胆,谁让你说话了?”一个妇人不由皱眉喝道。
“老夫人让一个一个说的,我也在场,我怎么不能说?”江铃毫不畏惧瞪眼说道。
那妇人倒被噎了下。
“你胡说!”谢瑶喊道,“你是她的丫头,自然护着她!”
“你才胡说!”江铃毫不示弱喊道,“你跟我们二小姐有仇,你自然不说她好话!”
满屋子人愕然。
谢瑶显然也没料到这丫头竟然敢这样说话,呆了一呆。
“我们小姐才没有要跟谁吵架,我们小姐也没有生气,我们小姐就是担心大小姐,才急着找大小姐的。”江铃接着说道。
“你是她的丫头,而你跟她有仇。”谢老夫人看着江铃和谢瑶,又看向门外,“你们说的互相都不信,那就让别的人也来说说,让那些没死的丫头们都滚进来。”
退出去的木香被带了进来,落水的木叶也被抬进来,另有几个西府二门上的婆子也进来了,战战兢兢的跪在屋子里。
“大小姐接了瑶小姐的邀请…”
木叶气若游丝,谢大夫人的丫头乐巧亲自贴在她耳边复述着她的话。
“…因为怕二小姐找她,所以让去给木香说了声….知道二小姐不喜欢西府和瑶小姐,所以不让告诉她…”
“….二小姐冲了过去,大喊大哭,大小姐抱住了她….哄着二小姐坐在湖边的亭子里说话…”
“….怕二小姐不自在,大小姐不让我们近身伺候…我站在一旁和木香说话….听到叫声,再看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掉到水里了….”
听到这里,木香也想到当时的场景,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不敢瞒着二小姐…二小姐听到大小姐去西府了,很着急…”她哭道。
二门上的婆子们抖如筛糠。
“…二小姐直接就闯了进去….我们什么都没敢说….”她们不忘叫屈。
谢瑶的母亲心里更是叫屈连天。
“我是担心的不行,过来了要劝,就听到惠惠哄着嘉嘉说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了,想来是应允了嘉嘉不再和瑶瑶玩,我就放了心,没敢在上前说话,唯恐让嘉嘉再不高兴了。”她拭泪说道,一面又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都怪我,我要是不胆小怕事,就算是被嘉嘉吵闹一番,也要拉着她们姐妹不放。也就不会出这种事…”
她说着掩面哭起来。
这么多人说了,事情的经过好似清清楚楚的在众人眼前过了一遍。
她们看到得知姐姐去找自己讨厌的西府谢瑶玩,那暴怒的女孩子一路狂奔过来,惊慌失措的门上的下人纷纷躲避不敢拦,湖边的谢瑶狼狈逃开,谢柔惠迎过去拦住了自己的妹妹,赶来的黄氏等人在丫头们的暗示下转身离开,姐妹二人开始了争执了,然后…
大家的视线不由落在谢柔嘉身上,带着几分恐惧。
谢老夫人神情木然。目光转向邵铭清。
作为救起二人的恩人。自然也是目睹全程的人,邵铭清也被请了进来。
“邵家少爷,多谢你救了她们。”她说道,冲邵铭清施礼。
谢老夫人这辈子给人施礼屈指可数。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再看邵铭清的眼神就难掩几分复杂。
这小子这次算是撞了大运了。竟然成了大小姐的救命恩人,以后他在谢家可以横着走了。
邵铭清慌忙躲开了谢老夫人的礼,长身还礼。
“不敢不敢。理所应当的。”他说道。
谢老夫人看着他。
“既然你当时在场。”她说道,“那你看到是嘉嘉推了惠惠吗?”
只听这些丫头们的叙述,但却不一句不问她们谁推了谁,反而问外人邵铭清,可见她对邵铭清的信任。
屋子里的视线都凝聚在邵铭清身上,除了谢柔嘉。
邵铭清视线没有动,迎着谢老夫人。
“我坐的太远,当时又正好低头喝茶,抬起头就已经看到她们落水了,至于老夫人问的谁推谁,我是没看到。”他神情坦然没有半点犹豫的说道。
竟然没看到?
真的假的?
站在人后的谢柔清咬住了下唇。
谢老夫人嗯了声,没有再问,看向谢柔嘉。
“嘉嘉,大家都说了,你可听到了?”她说道。
这期间一句话不曾说过好似呆滞的谢柔嘉听了这话却摇摇头。
“我不听他们说,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她说道,只是看着谢柔惠,“我只听姐姐说,我只要听姐姐说。”
听到这话,依偎在谢大夫人怀里的谢柔惠伸手擦泪,抬起了头。
“姐姐,你说,我推你了?”谢柔嘉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吐出这几个字,似乎面对的是水泡,声音一大就吹破了一般。
谢柔惠看着她,眼泪流下来。
“你要我说?”她哑声喊道。“好,我说,那你听好了。”
“我劝你不要和瑶瑶再闹生分,你不听,你还要我不许再来西府,不许再跟瑶瑶玩。”
“我想到祖母和母亲说不能再一味的惯着你哄着你,我就拒绝了,你就生气了,你就伸手把我推下湖了!”
“嘉嘉!你打我骂我都行!你怎么能推我呢?你怎么能在水边推我呢?嘉嘉,你会游水,你不怕,可是我不会啊!”
谢柔惠伸手按住心口,泪流满面,撕心裂肺的喊道。
“嘉嘉,你好狠的心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啊!你怎么能推我落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谢柔嘉茫然四顾。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身边的江铃身上。
“江铃。”她张张口,听到自己说道,“我是在做梦吧?”
江铃似乎哭了,伸手摇着她大喊大叫,但很快就被人扯开了,还有人来拉住她,扯着她。
她看到父亲站直了身子,眼神失望的看着她。
她看到母亲站了起来,摆了摆手,视线再没落在她身上。
她看到祖母,祖母看着她神情复杂。
她觉得自己被人拉着后退,屋子里很多人的面孔在眼前晃,嘈杂而混乱,但奇怪的是她什么也听不到。
是在做梦吧?是在做梦吧?
她不是梦醒了吗?怎么还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呢?
真是太奇怪的梦了。
姐姐落水了,姐姐没有死,但是姐姐竟然说是自己推她,姐姐竟然说自己好狠的心,姐姐还说和自己在吵架。
她们什么时候吵架了啊?她们明明是坐在水边说笑,说今天钓了好些鱼,姐姐说今晚给她做烤鱼,姐姐还说不用禁足了,要和她住一起,这样自己就不用担心她了,姐姐对着她笑。
“嘉嘉,你看,夕阳多美啊。”
谢柔嘉抬起头,看到自己已经到了屋外,天边的夕阳收去了最后一丝光亮,夜色水墨般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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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五百字大家先看,今晚给木瓜盟主打赏加更~~(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不解(给竹子木瓜打赏加更)
晨光一点点的从窗上透进来,枝头鸟儿的鸣叫点缀着清晨的安宁。
谢柔嘉坐在墙角,看着窗棂的倒影慢慢的在脚尖前移动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争执声。
“你不能来这里。”
“我怎么不能来,大夫人只让把二小姐关起来,又没有说不让二小姐吃喝吧?”
那倒是,门外的两个婆子对视一眼,看着这个挎着篮子的丫头,迟疑一下让开了路。
“不过门我们是不敢开的,你就从窗子里递进去吧。”一个婆子说道。
江铃笑嘻嘻的道谢疾步跑到窗边,放下篮子用力的拉开了窗户。
晨光倾泻而入,狭小的室内顿时明亮,抱膝蜷缩在墙边的谢柔嘉无可避逃的展露在视线里。
她还穿着昨日临时换上的衣裙,经过一夜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干了散落着遮挡住了她的脸,蜷缩的右小腿上裹着的伤布渗出了斑斑血迹。
江铃一眼看到,便手撑着窗户就爬上来,噗通一声翻进来。
外边的婆子吓了一跳。
“不开门也不是让你翻窗户进去啊!”她们慌张的跑过来喊道。
江铃已经跪到了谢柔嘉身边。
“二小姐,你的伤口是不是裂了?”她急急的问道,小心的将谢柔嘉的腿放平,“大夫说了,你的腿要平着放。”
谢柔嘉任她动作不说话也不挣扎。
“大夫呢,快去叫个大夫来。”江铃回头冲窗边的婆子们喊道。
两个婆子指了指一旁。
“昨晚大夫亲自看过也换过药才走的。”她们说道。“说了无碍的,让喝着药就行。”
江铃转头看去,见一旁的桌子上摆着一碗药,药半点未动。
“二小姐,你怎么能不喝药呢?”她端过来药碗说道,“你不喝药可不行,不管什么时候,不好好待自己都是罪过呢。”
谢柔嘉的头动了动。
“二小姐,你不能想不开,你如果死了。才是最大的罪过。”
她的耳边响起江铃忽远忽近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着捧着药碗的一脸郑重的江铃,跟在梦里一样。
遇到事江铃从来不慌张,劝自己的时候也不会像别的丫头那样又是哭又是焦急,她就是这样一幅理所当然郑重其事。
不好好待自己就是罪过。这不是为了哄劝。而就是她认为的天经地义。
就是这种天经地义支撑着自己在梦里活着。熬着,是天经地义的事,她没有违背。那天神一定会看到她的诚心,宽恕她的罪过。
谢柔嘉接过药碗,一句话不说咕咚咕咚的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江铃有些张口结舌,她的话还没说完呢,她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站在窗边的两个婆子见状对视一眼。
昨晚她们可劝了好久,二小姐就跟石头人一样不理会,现在这个丫头才说了一句,就一口气喝了,不管怎么说,大夫人只是让把二小姐先关起来,关起来,她也是二小姐。
两人摆了摆手蹑手蹑脚的走开了。
“小姐,你别难过。”江铃说道,看着又垂下头不动的谢柔嘉。
难过?
难过自然应该是难过,可是好像又不是难过。
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谢柔嘉看着地面,听着旁边江铃的劝慰,那些话熟悉又陌生,那是梦里曾经的场景,为什么还是发生了。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在地上溅起。
不是梦醒了吗?
“……二小姐,我刚才见西府的太叔祖来了,我去去听听他说什么。”江铃说道。
谢柔嘉慢慢的摇头。
“不用。”她说道,“我知道他说什么。”
在梦里,祖母母亲她们商量了一夜,决定了隐瞒姐姐的死,让自己来代替姐姐,对外称是自己死了,所以当太叔祖得到消息赶来时,自己是以姐姐的身份在场,听着太叔祖斥骂自己。
现在她不用以姐姐的身份在场了,但太叔祖还是一定会斥骂自己。
为什么啊?不是梦醒了吗?为什么还会发生这一切啊?那自己这是梦醒了,还是噩梦开始了啊?到底哪个才是梦哪个才是真的啊?
谢柔嘉抱紧了膝头。
“二小姐,那你想知道些什么,想要和谁说些什么,是老夫人和大夫人或者其他人?你想找谁,老夫人还是大老爷?奴婢去问去说。”江铃说道。
谢柔嘉抬起头看向她。
“他们怎么想怎么说,我都不想知道。”她说道,“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我就想问问姐姐,为什么。”
她看着江铃,用力的瞪大眼。
她只想知道,为什么?
………………………………………….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谢大夫人的院子里传来谢存礼的怒吼声,院子里原本就不多的丫头顿时又忙散开走远。
“我早就说过,这孽障早晚得残害长姐!她就是欲壑难填!”
自从他进来就闭着眼似乎睡着的谢老夫人猛地睁开眼。
“你早就知道个屁!”她骂道,“少来我跟前装圣人!”
谢存礼气的面色涨红,谢文兴喊了声母亲。
“都这个时候了,能不能不要吵了?”他说道,声音里带着满满的疲惫。
疲惫,屋子里的人都感到疲惫,不仅仅是因为一晚上没睡,昨天的事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只要想起来,就一身的冷汗。
“我觉得嘉嘉倒不至于残害长姐。”谢文兴接着说道,神情带着几分怅然。“她只是急了,失了手。”
“这就是一直以来你们骄纵她的结果!”谢存礼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今天她敢因为争吵推惠惠入水,明天她就敢动刀子!你们看着办吧!这一次是惠惠天神庇佑逃过一劫,但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
“二叔祖,其实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谢文兴说道,叹口气,“就在这事发生前。已经跟嘉嘉说了。把她们分开,不让嘉嘉上学了,也不让她跟姐妹们一起出现了……”
他的话音未落,谢存礼就哈的一声。打断了谢文兴。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呢。突然怎么就对惠惠下重手了。”他喊道,“原来是狗急跳墙!”
谢老夫人抓起桌上的茶碗就砸过来。
“谢存礼!你他娘的骂谁呢!”她跳起来喊道。
谢存礼被茶水泼了一身,气的跺脚。
“就是你。就是你。”他喊道,“你看看你这样子!”
“够了!”谢大夫人喝道,从一旁站起了起来,“现在就别说以前了,说以后怎么办吧。”
屋子里一阵沉默,旋即又响起低低的说话声。
走到院门口的谢瑶停了脚。
“瑶小姐。”门口的丫头提醒道。
谢瑶忙收回视线,抬脚迈进了隔壁谢柔惠的院子。
院子里的丫头已经换成了谢大夫人身边的丫头,打起帘子,屋子里的药味扑鼻。
谢柔惠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正由两个丫头服侍着吃药。
“好些了吗?”谢瑶颤声问道,眼圈发红。
谢柔惠对她笑了笑。
“好多了。”她说道。
谢瑶便上前接过丫头手里的药。
“我来吧。”她哽咽说道。
看到谢柔惠没有反对,两个丫头便站开了。
“你们下去吧,我和瑶瑶说会儿话。”谢柔惠说道。
谢瑶坐在床边一手端着药,一手拭泪,肩头耸动。
是因为瑶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才起了争执,大小姐也才被二小姐推到水里,如果不是邵家表少爷在,大小姐就没命了,瑶小姐一定自责不已。
丫头们应声是退了出去,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屋子里陷入一片安静,只有谢瑶低低的啜泣。
“你哭什么哭!”谢柔惠慢慢说道,“我还没死呢!”
谢瑶吓得一个哆嗦,立刻不敢哭了,捧着药碗的手不停的发抖。
“端过来。”谢柔惠说道。
谢瑶忙起身捧过来,谢柔惠接过慢慢的喝。
“惠惠,不是说只抓住她做个样子吗?怎么,怎么你会掉进去?她真的推你了?”谢瑶低声问道。
话音未落,喝完药的谢柔惠甩手对她的脸左右啪啪两下。
谢瑶的脸顿时红了,动也不敢动,死死的咬住嘴里的哭声。
“你跑的挺远的?”谢柔惠竖眉咬牙低声喝道,伸手揪住谢瑶垂下的头发,“是不是打量我如果死了,你就再也不回来了?看着我没死,你又回来洒猫尿了啊?”
谢瑶泣不成声,被抓着的头发疼的脸都变了形,却半点不敢挣扎。
“我没有,我没有,我一直在跟前躲着看着呢我没跑。”她哽咽说道。
谢柔惠狠狠的摇晃她的头发。
“我差点死了!我差点死了!”她歇斯底里的低吼,“我的腿也断了,我的腿也断了!”
谢瑶哭的更厉害了,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头发疼的。
谢柔惠到底受了一场溺水,又摔伤了腿,很快就没了力气。
“他们打算怎么处置?”谢柔惠甩开谢瑶,竖眉问道。
谢瑶抬手擦了泪。
“说是,嘉嘉骄纵蛮横,失了手。”她低声说道,“要把她关起来,一直到出嫁。”
谢柔惠哈的一声笑了。
“失手?”她压低声音说道,“失手?”
她伸手又指着自己。
“我差点死了,我差点死了!她就是个失手?”
她继续低喝道,从牙缝里挤出这重复的两个字。
“失手!”
“关起来,她也就完了,等过了十三岁,就让她出嫁了,不会等到十五六岁,嫁的远远的,这辈子就这样了。”谢瑶低声说道。
谢柔惠呸的一声啐了她一脸。
谢瑶闭上眼一动不敢动。
“关起来?等过了十三岁,她翻身的日子还少吗?”谢柔惠咬牙竖眉喝道,“等半年?别说半年了,明天说不定她就又被捧成掌上明珠了!”
“那,要想她不翻身,这件事就不能是意外。”谢瑶低声说道。
谢柔惠笑了。
“这件事,当然不是意外。”她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外边一阵喧哗,谢柔惠皱眉,是母亲那边传来的动静。
此时母亲那边的动静半点不能疏忽。
“来人。”她高声对外喊。
谢瑶忙跪下来,抬手打自己的脸。
“都怪我,惠惠,都怪我。”她哭道。
门外有丫头疾步进来,见到谢瑶如此,再看谢柔惠正挣扎着伸手要搀扶阻止谢瑶。
“你快别这样,你快别这样。”谢柔惠一面哽咽说道,人就要从罗汉床上翻下来。
丫头们吓了一跳忙过来,一个搀扶谢瑶一个扶住谢柔惠。
“瑶小姐,我们小姐腿伤不能动的。”大丫头说道,“你快别闹了。”
谢瑶这才哭着起来,丫头们看她脸上红肿,不由感叹真是诚心诚意的下了狠手,忙打水来给她擦洗。
“外边怎么了?”谢柔惠这才问道,看了眼窗外,一脸的担忧,“母亲她们还没歇息吗?”
“是江铃。”一个丫头迟疑一下说道。
“是嘉嘉要闹着见祖母和母亲吗?”谢柔惠问道,抬手用手帕擦拭嘴角。
丫头摇摇头。
“是江铃说,二小姐要见你。”她说道,“说,二小姐要问问大小姐,为什么。”
谢柔惠擦拭嘴角的手一停,笑了。
“好啊。”她说道,“我也要问问她,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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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再问
谢大夫人的院子里很热闹,东府其他人也并没有清净。
昨日的突发事吓掉了合族上下的魂儿,最初很多人还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以为是姐妹两个不小心落水,但过了一夜,二小姐把大小姐推下水的消息就传遍了。
虽然并没有去谢大夫人那里商量一夜,二老爷一家也一夜未睡。
“这孩子真是骄纵的没边了,上次还只是动手打了惠惠,这次竟然干脆就推下水了。”
早饭桌上,邵氏带着一脸的疲惫说道。
“谢天谢地,铭清在场。”
她说着亲自端起一碗汤羹递给下首的邵铭清。
邵铭清忙起身双手接过连说不敢。
“怎么不敢,你现在是我们谢家的大恩人,就是老夫人给你端饭也使得。”邵氏说道。
邵铭清再三谢过才坐下来。
“表哥你今天什么时候走?”谢柔清问道。
她问的是今天什么时候走,而不是今天走不走。
邵铭清看着她笑了,没说话。
“上午走还是下午走啊?”谢柔清没有笑,盯着他追问道。
邵氏抬手打了她一下。
“你表哥昨天也差点没了半条命,还要大夫再好好看看,走什么走,路上颠簸出了事怎么办。”她喝道,“你舅舅今日就亲自过来接他了,你催什么催。”
谢柔清低下头吃饭不说话了。
谢二老爷从外边迈进来,大家忙都站起来。
“怎么样了?”邵氏问道。
谢二老爷接过丫头递来的手巾擦了把脸。
“小孩子顽劣。是该管管了。”他说道,“找个人训诫管教,明年说门亲事,就打发出门。”
要是打发出门,那肯定不会是近处的人家,更不可能是关系亲密的邵氏,二夫人邵氏大喜。
“那就不能缠着我们铭清了。”她欢喜说道,“那这样铭清和惠惠还……”
毕竟说到儿女亲事,邵铭清忙起身。
“姑父姑母,我吃好了。”他说道。
邵氏也知道自己这话当着孩子们的面说不合适。笑着点点头。
看着邵铭清走出去。谢柔清也放下碗筷跟了出去。
“表哥,你等着看什么呢?”她问道。
“看热闹呗。”邵铭清笑道。
谢柔清吐口气,伸手揪下路边的柳条。
“表哥,你真没看到她们怎么落水的吗?”她问道。
“没看到啊。”邵铭清说道。“我其实离的最远。”
“那你怎么说没看到嘉嘉推了惠惠?”谢柔清问道。
邵铭清笑了。
“当时老夫人问你看到嘉嘉推了惠惠吗?你却回答老夫人问的谁推了推。你是没看到。”谢柔清重复昨日的对话。“老夫人问的谁推了谁,是问嘉嘉推了惠惠,那你就是说你没看到嘉嘉推惠惠吗?”
邵铭清哈哈笑了。伸手戳了谢柔清的额头。
“你这小人儿,想的太多了。”他说道,说罢甩着袖子摇摇晃晃向前而去。
谢柔清揉了揉额头追上去。
“你干吗不明白的说?”她问道。
“我说的明白的吗?更况且就算我说的明白,人家不肯信也没有用啊。”邵铭清说道,嘲讽一笑。
那种场合下,丫头们纷纷的讲述,前事的起因,大家心里其实已经早就认定了,更况且,惠惠也亲口说了是嘉嘉推她。
那是惠惠啊,那是受害的人啊。
作为受害者都这样说了,别人说还有什么用。
谢柔清默然,但旋即又一个机灵,出了一身冷汗。
“表哥!”她伸手拉住邵铭清的衣袖,“不是嘉嘉推的,那是谁?”
邵铭清转头看她。
“所以我没看到啊。”他说道。
谢柔清看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两个人,一个没推,那自然是另外一个推的,还需要什么看到没看到,想都想得到。
不可能!惠惠怎可能自己推自己?不是,没有人会推自己,只能是推别人……
“不可能!”她脱口喊道。
不知道是在反驳邵铭清的没看到,还是自己心里冒出的念头。
邵铭清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迈步前行。
谢柔清忙又跟了上去,不过这一次她也没有再说话。
兄妹二人沉默了走着。
“嘉嘉她就是敢动手的。”谢柔清忽地说道,“你别忘了,她见面就抓花了你的脸。”
邵铭清哈了一声。
“我在她眼里是仇人,又不是珍宝。”他笑道,“抓花我的脸不是很正常?”
谢柔清瞪眼,又皱眉。
“你是说惠惠在她眼里是珍宝喽?”她说道,哼了声,“她那次可是用花灯差点打坏了这个珍宝呢。”
“错了,那次她也是要打我的。”邵铭清说道。
谢柔清瞪眼看着他,要说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么,就是说嘉嘉没推惠惠了。”她咬牙说道,“那惠惠为什么要说嘉嘉推她?”
邵铭清看着她点点头。
“是啊,为什么呢?”他认真说道,“难道她不是她的珍宝,而是她的仇人吗?”
…………………………………………
“到底是为什么啊,闹成这样?”
此时谢大夫人院子里,带着一脸风尘仆仆的五老爷谢文俊问道。
“嘉嘉的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坏了?”
他说着转身迈步。
“我去看看她。”
听到没,嘴上说的这么厉害,其实最关键还是最后一句去看看她。心心念的还是先去看看她,看看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只要去看看她,就总能找到理解宽恕她的理由。
谢柔惠咬了咬下唇。
“快进去。”她催着抬着软轿的小丫头们说道。
丫头们带着几分不安,却不得不迈步,这边院门口的几个丫头听到脚步声转过头顿时都吓了一跳。
“惠惠!”谢大夫人从屋子里疾步出来,“你怎么出来了?”
谢存礼更是一步越过谢大夫人。
“惠儿啊!”他喊道,“你这是要吓死太叔祖了!”
谢文兴以及院子里的四老爷谢文荣,五老爷谢文俊都急忙上前扶住轿子,一起喊着小心将谢柔惠放在了厅堂里。
“你的腿现在不能动。要是再有个磕碰。可怎么办!”谢大夫人气道,“你现在怎么也不听话了?”
谢柔惠掩面哭。
“她这样就叫不听话了?你就大呼小叫的,那真正的不听话的你倒是娇惯。”谢存礼立刻说道,心疼的在谢柔惠身边坐下。“乖惠儿。你是不是腿疼啊?别怕别怕。太叔祖又请了七八个好大夫,正从府城赶来。”
谢柔惠拉着谢存礼的衣袖哭着喊太叔祖。
“有太叔祖这句话,惠儿就不疼了。”她说道。
谢存礼听了心都碎了。
“太叔祖这次说什么也不走了。就在家里住着了,你有什么委屈,立刻告诉太叔祖。”他大声说道。
听他说道委屈二字,谢柔惠哭声更大,抬起头看着谢大夫人。
“母亲,我听说妹妹要见我,要问我。”她流泪说道。
谢存礼立刻呸了声。
“她还有脸来见你来问你,你别理会。”他说道。
谢柔惠摇摇头。
“太叔祖,我也想见她,我也想问她。”她哭道。
谢存礼有些迟疑。
“惠儿,你现在不能太难过,看伤口长不好。”他说道。
谢柔惠只是哭不说话了,谢存礼便立刻点头。
“好好好不哭不哭,见见见见。”他连声说道,转头看谢老夫人和谢大夫人,“还不快让那孽障滚进来。”
谢大夫人还有些迟疑。
“大嫂,见见就见见吧,话说开了就好了。”谢文俊说道,又看着谢文荣笑,“想当初四哥把我打的头破血流的,我跟他被关在屋子里互相骂了一晚上,第二日也就好了。”
谢文荣瞪眼。
“少胡说,明明是你把我打的头破血流。”他说道,一面抬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你看看你看看,现在还留着疤呢。”
谢文俊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那时候小嘛,不知道轻重,四哥现在还记得呢。”他笑道。
年纪小的时候并不知道生死,也不知道轻重,吵架打架的时候甚至会互相骂让对方去死,但他们其实并不知道死是意味着什么。
谢大夫人的神情稍缓,谢文兴也在后低声唤了声阿媛。
“去带二小姐来。”谢大夫人叹了口气说道。
门外的丫头们应声是立刻去了。
谢柔惠的哭声渐小,帕子掩住的眼内却闪过一丝恨恨。
不知轻重!只是不知轻重!
耳房的门被打开,看着被江铃搀扶的谢柔嘉一瘸一拐的走出来,丫头们有些迟疑。
“二小姐,你能走吗?要不叫个轿子来?”一个说道。
谢柔嘉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们的话,已经径直向前走去。
“你们都不知道带着轿子来吗?”江铃气呼呼的喊道。
这些丫头都是谢大夫人身边的得力丫头们,被江铃这样喊神情都有些不悦。
家里的老爷夫人们顾念着江铃她一家人的忠义,可以任她放肆,但她们这些丫头们可没什么欠她的。
“快去传个轿子来。”便有人淡淡说道,“二小姐且等一等吧。”
江铃扶着谢柔嘉。
“二小姐,等一等吧。”她说道。
谢柔嘉摇摇头,径直向前走去。
“还不来搀扶着。”江铃对丫头们喊道。
几个丫头这才上前左右搀扶着。
看到谢柔嘉迈进来,谢文俊急忙站起来。
“嘉嘉…”他上前喊道。
谢柔嘉抬头看到他,眼泪顿时流下来。
“快坐下。”谢文俊看着眼前的失魂落魄的女孩子,不由叹气说道,“别怕,别怕,五叔叔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看啊,都没变,五叔叔也和梦里一样,第一句话跟她说的就是这个。
谢柔嘉泪水模糊了双眼。
谢存礼重重的哼了声。
“有意没意,自己心里知道,也不是别人说说而已。”他说道。
谢文俊只当没听到,看着还站着的谢柔嘉。
“嘉嘉,到底怎么回事呢?我听别人都说了,只是你一直没说话,你也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道。
谢柔嘉的视线环视屋内,别人都说了,是啊,别人都说了,但他们说什么,她并没有在意。
“别人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说道,看向谢柔惠,“别人又不是我和姐姐,我们的事,他们怎么知道。”
那倒也是…
眼见为虚,更况且当时落水的状况大家又都没看真切。
“既然如此,那你说说吧。”谢文兴开口说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谢柔嘉依旧只是看着谢柔惠,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耳边似乎有谢文俊劝慰她坐下的话。
“姐姐,别人不知道,你和我,都是知道的。”她抖动着干裂的嘴唇,颤声说道,“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和我,心里都知道的。”
谢柔惠看着她,放下了手帕。
“是,我们说了什么,只有你和我知道。”她说道。
谢柔嘉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她努力的瞪大眼,不让眼泪模糊视线。
“姐姐,他们说什么,我都不在意,他们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只是,姐姐,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她一字一顿的问道,“为什么?”
谢柔惠看着她,伸手指过来。
“谢柔嘉,你还问我为什么。”她尖声哭道,“我还要问你为什么?槐叶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到底听到了什么,连姐妹亲情都不顾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重说 (感谢加更)
此言一出,不止谢柔嘉,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愣了下。
槐叶?
怎么又扯上槐叶了?
“槐叶是谁?”谢存礼问道。
虽然不知道槐叶是谁,但从谢柔惠这一句话,大家也猜出大概是什么事。
“是这个小蹄子挑唆你们姐妹两个了?”四老爷谢文荣皱眉问道。
谢柔惠用手擦泪,泣不成声。
“姐姐,她是你送给我的。”谢柔嘉看着她喃喃说道。
“是,你说喜欢她做的云英面,她说她也愿意去给你做云英面,我难道还会舍不得一个丫头吗?”谢柔惠哭道。
谢柔嘉看着她一刻,忽的伸手捂住脸。
“江铃,江铃。”她喊道。
“二小姐,二小姐我在这里。”江铃大声说道,疾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江铃,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谢柔嘉捂着脸哽咽说道。
“是,二小姐,你不是在做梦。”江铃说道,摇了摇谢柔嘉的胳膊。
谢柔嘉放下手,看着谢柔惠。
“那为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的姐姐在说什么呢?”她的眼泪流下来,“为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
谢大夫人倒觉得自己听不懂她们姐妹在说什么。
“难道你们是为了这一个丫头起了争执吗?”她皱眉问道。
上次因为一个邵铭清在西府闹起来,这次又是因为一个丫头吗?她这两个女儿是不是越活越眼皮浅了?说出去都没人信!
谢柔惠摇头。
“母亲。我怎么会为了一个丫头跟妹妹起争执,不就是一个丫头嘛,别说一个,十个,她只要要我就给她。”她哭道。
“这个槐叶是什么人?”谢存礼再次问道,难掩怒气。
“太叔祖,她是我奶妈的女儿,奶妈死了,就剩她一个人,因为怕我见到她思念奶妈病重不愈。她被送出库房当差。年前刚开始练鼓时嘉嘉才见到的,嘉嘉说可怜她,我才特意把她要回来。”谢柔惠拭泪说道,“我以为她是要跟着我。却没想到。她更想跟着嘉嘉。这也没什么,奶妈不在了,她又因为我受了苦。她不喜欢我这里,喜欢去哪里,我就送她去哪里,只要她高兴。”
谢存礼眉头紧皱拍桌子。
“这话说得可笑,她一个下人,娘死了,自己被送走,怎么还好像你欠她了?”他喝道,“什么叫因为你受了苦?”
一直没说话的谢老夫人嗤声笑了。
“认错都认到下人跟前了,你可真是有出息!”她说道。
谢柔惠的眼泪啪啪的掉下来。
“祖母,不是的。”她哭道,“槐叶说她知道嘉嘉和我的不同,如果不让她去嘉嘉身边,就会出大事的。”
她们的不同?
屋子里的视线忍不住落在这姐妹二人身上,此时此刻除了衣裳,二人就连憔悴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哪里不同?出什么大事?”谢大夫人问道。
谢柔惠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没和我说。”她说道,“她说不能说,说了也不好。”
啪的一声,谢大夫人拍在桌子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喝道,“来人,带槐叶来。”
………………………………………….
屋子里丫头们挤着坐着,有的在哭,有的则一脸无所谓。
“希望她们打的时候换个地方,我上一次被打的地方还没好利索呢。”一个低声说道。
“这次挨打就是轻的呢,说不定会直接被卖了。”有人低声说道。
这话让大家的情绪更加低落,哭的声音更多了。
“怎么就这么倒霉。”有人说道,转头看一旁抱膝坐着不哭也不说话的槐叶,“槐叶,你也真倒霉,好好的在大小姐跟前多好,怎么偏被二小姐看上要来了。”
槐叶似乎没听到她的话,抱膝颤颤。
大小姐被二小姐推到了水里!
水里!
屋门就在这时砰的被推开了,屋子里的丫头们吓的往一起缩了缩。
“槐叶!”为首的婆子神情阴沉的扫过室内,“出来!”
槐叶抬起头面色煞白。
……………………………………………
“嘉嘉!”
谢文俊伸手拉过谢柔嘉。
“坐下来,我看看你的腿。”
谢柔嘉被拉着坐下来,她的视线依旧看着谢柔惠。
“……这伤的不轻啊。”谢文俊皱眉说道。
“是碰到湖石划破的。”江铃说道,伸手比划一下,“口子这么长呢。”
听到这话,屋子里众人的视线便看了过来。
“那都是她自找的!”谢存礼气道,“惠惠把腿都摔断了,都是她害的!”
“二叔祖,没摔断,没摔断。”谢文兴纠正说道。
“怎么?没摔断就没事了?”谢存礼竖眉冲他吼道,“那是惠儿的腿!是惠儿的腿!碰都不能碰一下的!”
谢文兴叹口气不说话了,走到谢柔嘉这边。
“吃药了吗?”他低声问道。
“吃了。”江铃点点头。
谢文兴看着谢柔嘉,见她就呆呆的看着谢柔惠,他再次叹口气。
“嘉嘉,这次你做的的确是太过分了。”他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不也能推你姐姐落水啊,那是会没命的啊,你怎么能这样呢?”
谢柔嘉的眼泪流出来,她用力的闭了闭眼,把眼泪都挤出来,再继续看着谢柔惠。
“嘉嘉,你们当时是为这个丫头吵起来的吗?”谢文俊问道。
谢柔嘉转头看向他。
这是自昨日事情发生以来,第一个这样问她的人。
丫头们说了。西府的人说了,姐姐说了,他们都说了,没想到,有人还记得她还没说。
“老五,你什么意思啊。”谢存礼竖耳听到了,立刻皱眉说道,“惠惠难道会冤枉她吗?”
谢文俊笑了摇头。
“二叔祖,不是这个意思,毕竟出事的是两个人。两个人都要说一说。对她们也好。”他说道。
“那你说,那你说。”谢存礼指着谢柔嘉喝道。
谢柔嘉没有看他,而是看向谢柔惠。
“我不说。”她说道,“我只想听姐姐说。”
这个人疯了吗?
可是疯了不是该大喊大叫大吵大闹吗?
为什么她就是只盯着自己。什么都不说?翻来覆去的就是让自己说。让自己说!
谢柔惠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一点也不想再看到这双眼了!她恨死这双盯着她的眼了!她也恨透这句话了!
“你不说!”她挣扎着站起来。伸手指着外边,“那就让槐叶说!”
门外槐叶被推进来跪下,浑身颤颤。
谢大夫人伸手拉住谢柔惠。
“你坐好。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她说道,抚着谢柔惠的肩背安抚,再看向谢柔嘉,“你也不用说了。”
她说罢站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槐叶。
“槐叶,你跟二小姐说了什么?”她问道。
跟二小姐说了什么?
槐叶有些愕然的抬起头。
不是大小姐吗?
“没,没说什么啊。”她怔怔摇头。
谢大夫人看着她。
“那,二小姐有什么不同?”她问道。
槐叶脑子轰的一声,她终于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
大小姐突然信了她的话,不再追问她,还把她送到了二小姐这里。
二小姐把大小姐推落水了。
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当谢大夫人突然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陡然串联起来了。
看着这丫头瞬时惨白惊恐的神情,屋子里的人心里立刻明白这丫头一定有事。
“说!”谢存礼喝道。
槐叶心跳如同擂鼓。
“二小姐的眼,二小姐的眼里长了红痣,是奴婢刚发现的。”她颤声说道。
红痣?
屋子里的人都看向谢柔嘉。
“右眼,右眼里。”槐叶接着说道,“一小块。”
谢文俊不由凑近几分,江铃也认真端详谢柔嘉。
“真的有!”她喊道,“小姐的眼里真的有。”
谢文俊和谢文兴也看到了,点点头。
“阿媛,你来看。”谢文兴说道,带着几分惊讶又不安,“真的有一块。”
又转头继续问谢柔嘉。
“以前有吗?疼不疼?”
谢柔嘉摇摇头。
她的眼里有红痣?她怎么不知道,现在不知道,在那个梦里活了一辈子也不知道啊。
谢大夫人没有走过来,甚至没有多看谢柔嘉一眼。
“然后呢?”她看着槐叶继续问道。
槐叶俯身在地。
“奴婢也是刚发现的…”她又抬起头飞快的看了眼谢柔惠,“大小姐也知道的….”
大小姐也知道?
大家的视线又转向谢柔惠,难掩几分惊讶。
“我知道,我只知道你说有不同,你又没说是哪里不同。”谢柔惠说道,也是一脸惊讶。
槐叶摇头。
“大小姐,大小姐,我那天不是和您说了吗?”她急急说道。
“是啊,你那晚和我说了,说二小姐不同,你要去她那里,我问你有什么不同,你说不能说,说了不好,说以后我就会知道了。”谢柔惠说道,惊讶的又要站起来,又是气又是急,“槐叶,你,你怎么说慌呢?”
槐叶看着她眼泪流下来。
“大小姐……”她喊道。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她一直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会突然相信了她的话,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那时候并不是她逃过一劫,而是劫还没到。
“惠惠你坐下,我现在要问的,不是槐叶你跟大小姐说没说,说了什么,我现在要问你。”谢大夫人说道,看着槐叶,神情淡淡,“谁跟你说了二小姐的不同。”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
槐叶闭上了眼俯身在地。
“大夫人,是奴婢自己发现的,刚刚发现的,没人和奴婢说。”她说道。
声音里带着绝望。
谢大夫人笑了。
“槐叶你这话,也就能哄哄小孩子吧。”她长吐一口气,看着槐叶笑容散去,“来人,用刑。”
用刑!
丫头们反了错事,会被处罚,但那只是罚,罚是为了惩戒,而用刑则是为了逼问,那可不仅仅是打几板子。
槐叶闭上眼咬住了下唇,哭着抬起头。
“夫人,我说。”她哭道,“我说,是我娘,是我告诉我的。”
我娘?
“她娘是谁?”谢存礼忍不住问旁边的人。
谢大夫人已经开口给了他答案。
“袁妈妈啊。”她说道,看着槐叶,神情沉沉,“她和你说了什么?”
“夫人。”槐叶叩头,再抬起头带着决然,“我娘说,当初接生的时候,她看到大小姐的眼里有红痣。”
此言一出,一直闭目养神的谢老夫人猛地睁开眼,谢文兴谢文俊谢文荣也惊讶的站了起来。
“惠儿眼里有红痣?那怎么了?”谢存礼犹自嘀咕,“有红痣也是大小姐,大小姐….”
他的话到此戛然而止。
当初接生的时候,大小姐眼里有红痣…….
“二小姐的眼,二小姐的眼里长了红痣…”
这个丫头适才的话在他的耳边滚滚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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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明了
她是说,大小姐和二小姐错了?
她疯了吧!
屋子里雅雀无声,所有人看着槐叶神情惊骇。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
“哦。”谢大夫人说道。
这一声哦打破了屋子里的凝滞,所有人都一瞬间过来。
“你这贱婢,你说什么?”谢存礼喝道,不是气的还是激动的浑身发抖,“你是说惠儿不是大小姐,嘉嘉才是吗?”
他说到这里拍着胸口,似乎喘不上气来。
“原来,原来你和这孽障说了这些话,所以,所以她才…”他伸手指着槐叶又指着谢柔嘉,手抖的乱颤,话也说不出来。
谢柔惠顿时大哭。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哭道,“嘉嘉,原来她和你说了这个!嘉嘉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原来是嘉嘉认为是自己大小姐,被惠惠鸠占鹊巢,所以才对姐姐下了黑手吗?
伴着谢柔惠的这句话屋子里所有人心里都闪过这个念头。
原来是这样啊……
“不,不是的。”槐叶摇头急急说道,“奴婢没有告诉二小姐,二小姐不知道,奴婢谁都没说。”
“把她给我拖去,打死,打死,立刻打死。”谢存礼喘着气喝断她,气的人有些站不住。
谢文兴和谢文俊忙扶住。
“二叔祖,你别着急,有话慢慢说。”他们劝道。
“竟然竟然…会有这样黑心的下人…”谢存礼喘气说道。抖着身子坐下来,又伸手指着谢大夫人谢老夫人,“你们…你们竟然竟然让这么黑心的下人在惠儿身边……”
槐叶连连叩头。
“奴婢没说谎,奴婢没说谎,我娘的确跟我说过。”她哭道。
谢大夫人点点头。
“你且别哭。”她声音平静,丝毫没有震惊愤怒,就好似根本就没听到槐叶说了多么骇人的话一般,“我来问你,你慢慢说。”
谢存礼又猛地站起来了。
“谢媛!你问什么?”他喊道,“这种恶奴诛心的话有什么好问的?这种恶奴是把我们合家当傻子吗?立刻打死就是了。你问她。是不是你也信她的话了?难道你会信这种无稽之谈吗?你疯了吗?”
屋子里的视线凝聚在谢大夫人身上。
谢文兴更是皱紧了眉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谢大夫人心底隐藏的担忧了。
以前但凡有人不小心透露了长幼认错的担心,都会激怒谢大夫人。
现在槐叶干脆直接说大小姐和二小姐抱错了,而且这个说法还极有可能跟惠惠落水有关。谢大夫人的心里的震怒可想而知。
难道她真的信了?
谢大夫人身子站的挺直。双手握着身前。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的手。
“二叔祖,我问,不是因为我信。而是有人信。”她说道,“既然有人信,这又是关系我们谢家丹主传承的事,我一定要问清楚。”
谢存礼微微一怔,还要说什么,谢大夫人已经再次开口了。
“槐叶,你说是你娘说的,你娘怎么说的?”她问道。
事已至此,也只能说了。
槐叶深吸一口气。
“我娘说当初大小姐出生的时候,她看到大小姐眼里有红斑,后来又没了,她也就没有说,没想到两个小姐十岁的时候,我娘突然看到二小姐的眼里竟然有了红斑,我娘吓坏了,告诉了我,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也没敢跟任何人说,后来我娘死了,我更不敢说,但是我记着这句话,所以当我见到二小姐的时候,忍不住看了她的眼,就发现果然有红斑。”她说道。
“胡说胡说!”谢存礼拍桌子喊道,“什么出生时有后来又没了?”
谢大夫人回头喊了声二叔祖。
“二叔祖,有没有的,问一问就是了。”她说道,又转头看向槐叶,“当时接生的,不止是袁妈妈一个人。”
她看向外边。
“来人,把当时在场的稳婆奴婢们都叫来。”
谢大小姐生产时能够在身边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都是家里有地位有头脸的仆妇,十几年过去了,这些人在谢家早就不当差了,都有儿有孙有家有业关起门自己就是个主子了,当然,还是依附谢家的,听到召唤,立刻脚不沾地的都过来了。
待听到了谢大夫人的问话,几个妇人顿时哗然。
“断然没有的事。”她们说道,“因为是两个,咱们都小心的看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而且袁妈妈当时也并没有说。”
槐叶抬手拭泪。
“我娘说了,那红斑擦了擦就没了,她当时也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不敢说。”她说道。
这一下妇人们更是哗然。
“擦没了就是没了,就不是斑,她自己都说看错了,还要闹什么?”她们气呼呼说道。
混淆长幼,这是欺天的死罪,这个袁妈妈死都死了这么久,怎么会跳出来害人。
槐叶有口难言,掩面哭。
所以娘才千叮万嘱不能说,因为根本就说不清。
“夫人,这简直是胡闹,怎么能听这个丫头在这里胡说八道。”妇人们纷纷气呼呼嚷道,屋子里乱成一团。
谢大夫人拍了拍桌子,喧哗声停下来。
“槐叶说袁妈妈看到大小姐眼里有红痣,而你们都没有看到。”她说道,“是不是?”
妇人们应声是。
“母亲,你当时也在场,可有看到?”谢大夫人又看向谢老夫人,“可有听到袁妈妈说红斑的事?”
谢老夫人面色木然。
“没有。”她说道。
谢大夫人点点头,看向槐叶。
“你娘可有说。她放下过大小姐?”她问道。
槐叶摇摇头。
“大夫人,我娘只是觉得自己看错了…”她叩头哭道。
“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谢大夫人打断她,喝道。
槐叶一个哆嗦不敢再说。
“我当时让你娘抱着大小姐,你娘可有说,放下过?”谢大夫人再次问道。
槐叶闭上了眼,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娘也没说,娘也没说啊。
“奴婢不知道。”她俯身在地哽咽说道。
“没有。我们都看着呢。”其他的妇人们齐声说道。“袁妈妈听了夫人您的话,一直抱着大小姐,没有松手的。”
谢大夫人不再看槐叶,转头看向谢老夫人。
“母亲。大小姐身上的朱砂是您点的。”她说道。“你是点在袁妈妈怀里的孩子身上了吗?”
“是。”谢老夫人木然说道。
谢大夫人点点头。
“惠惠。”她说道。“给大家看看你的朱砂。”
屋子里的人都一怔。
“阿媛,不用了。”谢文兴说道。
“不用?”谢大夫人说道,带着几分倨傲。“为什么不用,看一看又何妨,身为大巫,披发裸身也为敬天地鬼神,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今日就让大家都看清楚。”
谢文兴叹口气要说话,谢柔惠已经被丫头们扶着站了起来。
“是,母亲。”她说道。
谢文兴等男人们忙转身面向墙壁,回避了视线。
谢柔惠转过身,由丫头们解下外衣,将后背展露在屋中人前。
白皙光洁的后背正中,一点朱砂勾勒的赤色的巴掌大的蛇盘踞吐着长长的信子,诡异的妖冶。
“你们看清了吗?”谢大夫人问道,“这是她生下来时候由我母亲亲手点上的,随着生长而生长,永不褪去。”
她说着话转过身,解下来衣衫,在她的后背上赫然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蛇,只不过比谢柔惠的要大一些,也更为栩栩如生令人不敢直视。
屋内的众人顿时乱哄哄的跪下叩头。
“槐叶,你可看清楚了?”谢大夫人再次问道,“这个朱砂只要点在身上,就永远不会消褪,也不可能被模仿,这才是大小姐独有的,我们谢家丹女从来没有什么眼中红痣之说。”
跪在地上的槐叶哽咽不能出声。
“夫人,奴婢不是说有红斑就是大小姐。”她抬头说道,“奴婢只是说……”
“你只是说你娘说当时看到大小姐眼里有红斑。”谢大夫人接过她的话说道,“而你娘也说了,她认为是血丝,一擦就没了,是不是?”
槐叶垂下头应声是。
“而且这么多人,只有你娘自己看到了,是不是?”谢大夫人又问道。
槐叶哭着点头应声是。
“十年间,你娘再也没有看到,十年后,突然告诉你说看到二小姐眼里有红斑,是不是?”谢大夫人问道。
槐叶哭着点头。
“而这一切,你娘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更没有来跟我说,只有你知道,你娘只和你说过,是不是?”谢大夫人接着问道。
“你娘死了,死无对证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是不是?”谢存礼在一旁忍不住喊道,伸手指着槐叶。
槐叶哭着叩头。
“没有,没有,我没有骗夫人,我没骗夫人,我真的是听我娘说的,夫人你相信我娘。”她哭道。
谢大夫人看着她摇了摇头。
“槐叶,我相信你娘。”她说道,“要不然我也不会把惠惠交给她,可是,我不相信你。”
槐叶抬头看着她。
“夫人……”她喃喃道。
“我相信你娘,可是,这么重要的事,她为什么没有来和我说?”谢大夫人问道。
“夫人,因为我娘,我娘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怕自己看错了….”槐叶急急说道,话说一半,谢大夫人大笑,打断了她。
笑声在室内回荡。
“槐叶。”谢大夫人看着她,笑着说道。“你娘自己都不相信,你怎么就敢这样信誓旦旦的说出来了?”
笑声收起,声音拔高,伸手指着她。
“你怎么就敢这样信誓旦旦的告诉二小姐,她是真的大小姐?”
“你怎么就敢这样肆无忌惮的蛊惑二小姐,对大小姐生忌?”
“你怎么就敢这样替我谢氏定长幼,定丹主?”
“槐叶,你好大的胆子!”
谢大夫人的震怒让室内众人心惊胆战,有几个妇人噗通就跪在地上,槐叶更是面色惨白。神情绝望。
“我曾经想过。有人会怀疑她们姐妹长幼错了,我以为这怀疑只是会在私下说说,我没有想到真的有人敢以此来离间她们姐妹。”她说道,“我也没想到竟然还真的离间成功了。谢柔嘉。”
她没有回头。
“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谢柔嘉。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站在屋内的那个女孩子。她呆呆的站着。身边只有一个丫头紧紧搀扶着她。
“这个孽障!真是居心叵测!还以为是跟姐姐争执无意失手,却原来心里早有龌龊!”谢存礼喝骂道。
“嘉嘉!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信这种话!”谢文兴急道。
不是的,不是的。没有离间,她没有离间,不管二小姐的事啊。
“不,不。”槐叶尖声喊道,“夫人,我,我没有说…我没有跟别人说,我只是现在来给你说….”
她以头抢地。
“我以前真没有跟别人说,我没有跟二小姐说,我没有说,二小姐根本就不知道,她根本就不知道。”
谢大夫人没有理会她。
“来人,拖出去,用刑,给我问出来,还有谁在背后指使!”她喝道。
四周的仆从齐声应是。
槐叶呆呆的看着谢大夫人,听着耳边的嗡嗡声,视线最终落在谢柔嘉身上。
看着那个神情呆滞的女孩子,她似乎又看到了娘躺在地上的尸体。
“叶儿,这话你可不能对任何人说,一定不能说的。”
一定不能说,一定不能说的,一定不能说的。
她错了,她错了,她不该说,她不该说,她不该这时候说出来。
她要么早点说,要么永远不说,只是不能现在说,不能在有了大小姐被二小姐推落水的事实后说。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
怪不得大小姐不再追问是谁告诉她的,因为根本就没有必要了,大小姐只需要知道她知道就足够了。
槐叶哭着俯身在地,对着谢柔嘉一下一下的叩头。
她就该不怕用刑死死不开口的,哪怕打死也不该开口的。
被用刑打死是死,现在说出来也是死,还白白的牵连了无辜的二小姐。
二小姐,二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有人拉她的胳膊,槐叶猛地挣开,一头撞上了旁边的柱子,伴着四周的尖叫声,闭上了眼。
谢柔惠也尖叫着用手帕掩住脸,丫头们慌忙站到了她的身前,层层的挡住那骇人的场面。
江铃也抱住了谢柔嘉。
“小姐,小姐你别怕。”她喊道。
谢柔嘉却动也没动,视线不转的看着地面上的血如花般绽放。
“她死了。”她喃喃说道。
江铃点点头。
“她本不该死的。”谢柔嘉说道。
她抬起头看着室内。
你看,现在大家看她的神情,跟梦里一模一样,在梦里,槐叶可不用死。
“你竟然会信了这贱婢的话,觊觎丹主之位!”谢存礼对她怒目相向,“你这个孽障!”
父亲一脸的失望,祖母神情木然,谢存礼对她怒目相视,四叔谢文荣移开了视线,五叔….
“嘉嘉,你,你…”五叔谢文俊欲言又止,神情复杂。
她的视线转动落在谢大夫人身上。
“谢柔嘉。”谢大夫人看着她,“你还要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在梦里母亲会这样的厌恶她?
为什么在梦里父亲会这样的对她失望?
为什么在梦里大家会认定是她有意害死了姐姐?
为什么在梦里和现在姐姐都会意外落水?
谢柔嘉看向被丫头们围着的谢柔惠。
为什么把槐叶给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推她?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问了。”她说道,“我听清楚了,也看清楚了,不问了,我知道了,不用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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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一次,是为重生。
第一卷结束。(未完待续……)
第一章 处置(周末加更)
日光倾照在室内,一只手慢慢的伸向窗外,手心里托着一把糕点的碎渣子。
原本蹦蹦跳跳的鸟儿们受惊扑棱飞走了,不过那只手一动不动,鸟儿们唧唧喳喳一刻便飞了回来,有胆子大的慢慢的挪近这只手,一下,两下,飞快的啄其内的碎渣子。
小鸟儿啄的手心发痒,蹲在窗边的谢柔嘉不由咧嘴笑了。
“二小姐,二小姐。”
门外传来喊声,鸟儿们扑棱乱哄哄的飞走了。
门外有开锁的声音,紧接着江铃拎着食盒进来了。
“二小姐,你的腿不能乱动的。”她说道。
谢柔嘉嗯了声,收回手转过身慢慢的向床上挪去,江铃伸手搀扶住她在床上坐定。
“今天该换药了。”江铃跪在床边,掀起谢柔嘉的裙子,解下一层层的伤布。
被划破翻着肉的伤口显得很是狰狞。
“二小姐你忍着点别怕痛。”江铃说道。
谢柔嘉嗯了声。
江铃一咬牙将沾满药水的白布按了上去,她自己都不由缩紧了身子,手下的腿抖了抖,显然很痛,但耳边没有半点痛呼声,连忍痛的闷哼声都没有。
江铃抬起头,看着谢柔嘉看着门外,神情木然,似乎伤口擦药的不是她的腿。
以前小姐的手被划个口子都要叫痛三天……
江铃低下头忍住眼泪,将伤布一点点的裹起来。
“小姐。药。”她将药碗从食盒里端出来,捧给谢柔嘉。
谢柔嘉接过仰头大口大口的喝了。
江铃递过来蜜饯,谢柔嘉接过吃了,江铃再摆好饭菜,谢柔嘉拿过碗筷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吃,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没有说药好苦,没有问今天吃什么,没有唧唧喳喳的不绝于耳的说笑。
江铃的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
“二小姐,你别难过。”她哭道,“我知道你没有做那些事。你没有错。”
谢柔嘉点点头。
“我知道。我没有错。”她说道,“我不难过。”
江铃抬手擦泪。
“我去打听打听,大夫人打算到底要怎么处置你。”她说道。
谢柔嘉停下手里的筷子。
“不用打听我也知道。”她说道,低下头接着夹菜。“这世上不能有谢柔嘉了。”
梦里姐姐死了。但是谢柔惠不能死。所以死的只能是谢柔嘉。
现在姐姐没死,谢柔惠还存在,所以不能存在的还是谢柔嘉。
谢柔嘉。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你都是不该存在的。
谢柔嘉夹起菜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相比于关着谢柔嘉这边的安静,谢家大宅都笼罩着一层阴云,进进出出的丫头仆妇们神色不安,屏气噤声。
谢柔惠的屋子里传出一声尖叫。
谢柔惠抬手将跪在身前的丫头打了一巴掌。
丫头跪地瑟瑟叩头。
谢大夫人等人闻声进来了,谢柔惠掩面哭。
“母亲,好痛啊。”她哭道。
谢大夫人心疼不已,看着上了一半的夹板。
“大夫,大夫,怎么会这么疼?”她转身对外喝问道。
珠帘外的大夫战战兢兢又有些无奈。
“夫人,这,腿伤就是很痛的。”他说道,“大小姐忍一忍。”
谢柔惠拉着谢大夫人哭。
“母亲,我的腿是不是好不了?我的腿是不是好不了?”她说道。
谢大夫人摇头,伸手揽着她安抚。
“不会,不会,再过几天卸了夹板,就能下来走了。”她说道,伸手给她擦泪,“别怕,不怕。”
看着谢大夫人带着几分疲惫走进来,因为谢柔惠的呼痛声而坐立不安的谢存礼立刻上前。
“这大夫行不行?”他问道,“怎么惠儿疼的这样厉害?”
“摔了腿哪有不疼的,大惊小怪的做什么。”谢老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你说的真轻巧,又不是你的腿摔断了。”谢存礼喝道。
“好了母亲,二叔祖,别吵了。”谢大夫人说道,伸手掐了掐额头,坐了下来,“现在说说怎么办吧。”
屋子里顿时一阵沉默。
“还能怎么着,当初就说过,让你们别留下,别留下,偏不听。”谢存礼哼声说道。
“二叔祖,那毕竟是条人命,既然上天要她生出来,就必然有生出来的道理。”谢文俊闷声说道,“溺死她,难道就不是违背天意了吗?”
“人命?”谢存礼瞪眼,“她的人命可是为了夺惠儿的天命的!”
谢文俊动了动嘴唇。
“你要说什么?意外吗?”谢存礼说道,“到现在了,还认为这件事是个意外吗?咱们自己哄自己有意思吗?非要等着下一次意外,惠儿丢了命,到时候,咱们是把这个孽障杀死了呢,还是不得不留着她代替惠儿?”
他的视线扫过屋内众人。
“谢家不可以没有丹女,必须有,丹女死了,还剩下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你们说怎么办?”
怎么办?
是啊,谢家不能没有丹女,没了丹女,如何敬神,如何抚众,如何在世人面前立足。
哪怕明知道这个人是害死丹女的凶手,但就因为她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到时候他们也不得不让她来代替丹女,这是唯一的选择。
室内诸人心里都叹口气。
“所以她才有恃无恐。”谢存礼说道,神情沉沉,“我再说一次,我们谢族,只能有一个谢柔惠,一个,独一无二的谢柔惠,如果这次还不做个了断,谢家,就要乱了。”
众人再次沉默。
“不就是这张脸吗?”谢大夫人开口说道,神情淡然,“不就是因为一模一样的脸吗?”
大家都看向她。
“那就毁了这张脸不就行了。”谢大夫人说道。
谢文俊谢文兴都站了起来。
“那怎么行!”他们齐声说道,说完了二人对视一眼。
“阿媛,她,她毕竟是个人啊。”谢文兴说道,“虽然她让我很失望,子不教父之过…”
“怎么?你还想接着教化她?”谢大夫人看着他说道,点点头,“好啊,你可以和她一起关起来,你好好的教她。”
谢文兴面色一僵。
这话当着人前说可就很重了。
“休了他休了他休了他。”谢老太爷在后小声嘀咕道。
二老爷谢文昌咳了一声,打破了这尴尬。
“要不这样吧。”他捻着短须说道,“也别说毁了整张脸了,丹女的标记都在背后,不是谁人都能看到的,也难以区分,那就在嘉嘉的脸上做个标记好了,比如刺个字,刺个花什么的,让大家一看就知道她是谁,这样既然达到了不再是一模一样的脸的目的,也多少保全了容貌。”
此话一出大厅里的人神情轻松起来。
“对啊对啊。”邵氏笑道,“在眉间,刺个梅花,不仅不会难看,还很漂亮呢,不是说京城那些皇妃公主都流行的什么落梅妆就是这样的。”
谢文兴点点头,显然这个办法得到了他的认同,坐了下来。
“大嫂。”谢文俊却再次开口了,“既然是为了遮挡住这张脸,不一定非要纹刺,打个面罩,遮住也可以啊。”
邵氏哎呦一声笑了。
“五弟,你这话说的可轻巧了。”她说道,“遮住脸可是全在自己掌握,在家里住着,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摘下来,让大家混淆。”
“就是啊,五弟,我知道你是爱惜嘉嘉的容貌,但你一个男人家的都爱惜,何况我们女人自己呢。”宋氏也说道,摇着扇子,眼前浮现那女孩子精致的脸,“那样的一张脸,就是舍得遮一天两天,又怎么会舍得遮挡一辈子,一辈子长着呢难免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还是纹刺一了百了,断了念想的好。”
谢文俊神情复杂,还要说什么,谢大夫人拍案为定。
“就这样吧。”她说道,“来人。”
仆妇们应声是。
“你们挑几个纹刺的好手。”谢大夫人说道。
邵氏叹口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感叹道,“大嫂也别难过,你这也是为她好。”
她说着看着仆妇们。
“挑个好看的图案,让她自己挑。”邵氏叮嘱道,说着笑了,“刺的漂漂亮亮的,多好。”
屋子里的人也都跟着凑趣笑起来,气氛变的轻松而欢悦。(未完待续……)
第二章 择选
刷拉一声门被打开,看着涌进来了的人江铃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挡在谢柔嘉身前。
“你们要干什么?”江铃瞪眼问道,看着这些妇人们。
来了四五个妇人,其中一个手里捧着盘子,其内摆着瓷瓶碟子木棍麻绳刷子以及针刀,针刀长短不一,但都闪着明晃晃的光,映照的几个妇人脸上的笑让人不敢直视。
“二小姐,大夫人说给你脸上刺个砂,这样你和大小姐以后就不会混淆了。”一个妇人含笑说道。
脸上!
江铃伸手挡住谢柔嘉。
“不行!”她喊道,“不行,这怎么可以!那是二小姐的脸啊!是脸啊!”
“二小姐,别怕,不疼的。”另一个妇人笑道。
“真的不疼,你看这里好几个花色图案,大夫人让二小姐您自己挑。”还有人笑道,将手里的托盘向前递来,“可漂亮了。”
几个人说笑着围了过来,江铃死死的挡着。
“不行,不行,谁也别想毁了二小姐的脸!”她尖声喊道,“这是她的脸!这是她的脸!是她的!”
两个妇人有些不耐烦的抓住江铃。
“你给我让开。”她们没好气的喝道,“你再闹,我们手抖了刺坏了,可不管我们的事!”
江铃拼命的挣扎着,扑在谢柔嘉身上不松手。
“这是她的脸,是她的脸。”她反复的喊道。
谢柔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
几个妇人被激怒了。放下东西都来拉扯江铃,江铃很快被扯开了。
“二小姐,您挑一个吧,大夫人让你自己挑呢。”为首的妇人整了整被抓凌乱的衣衫,挤出一丝笑说道。
谢柔嘉看向那托盘。
让我自己挑?
决定已经做好了,这也算是自己挑。
成亲吧,这些人,你挑一个。
再嫁吧,两个王爷,你挑一个。
最后还是这样啊。
谢柔嘉摇摇头。
“不。”她说道。
仆妇正低着头指着盘中的几个图案。
“…这个美人荷怎么样?”她笑吟吟说道。听到这里一愣。“不?这个不行啊,那这个梅花呢?”
谢柔嘉摇头。
“不,我不想刺。”她说道。
仆妇们脸上的笑意散去。
“二小姐,别说笑了。”为首的妇人淡淡说道。“这可由不得你了。”
江铃趁着她们发愣。一头撞过来。
“小姐快跑。小姐快跑。”她喊道。
屋子里顿时乱了起来,但那些人又岂是毫无准备的,门立刻被关上了。
“二小姐!”仆妇们厉声喝道。“你别逼着我们动粗,这样刺出来可就不好看了!”
谢柔嘉被两个妇人紧紧的按住。
“不好看又如何。”她说道,看着那妇人,再次吐出一个不。
怪不得都说二小姐骄横!
仆妇们再没了耐心,有的拿起麻绳,有的拿起了刀子,一步步的逼近。
“二小姐,你可忍着点,你要是乱动,针刀可是不长眼的。”她们咬牙说道。
“慢着!慢着!”
门外喊道,地上挣扎的江铃抬起头,看到两个仆妇冲进来。
“慢着!”
慢着?屋内的有些惊讶的看着谢老夫人。
自从出了事之后,谢老夫人几乎没有说过话,一直神情木然的听着。
“母亲现在还要回护她吗?”谢大夫人淡淡说道。
“你们问问她,是愿意刺面留在家里,还是遮面离开家里。”谢老夫人没有回答她,而是对仆妇说道。
遮面离开家?
“老夫人,离开家是什么意思啊?”邵氏问道。
“离开谢家,除姓留名,郁山禁锢。”谢老夫人说道,看向谢大夫人,“从此以后,这家里,也是只有一个谢柔惠,只有一个嫡长女。”
禁锢在郁山?
众人面面相视。
郁山是谢家丹矿的起家之地,不过经过这么多年已经挖空了,谢家如今的丹矿都外移了,郁山也就剩下一个空壳子,人烟稀少又偏僻,连个像样子的庄院都没有。
那种地方除了丹矿的劳工都没人去,还真是禁锢人的好地方。
“我亲自在郁山看着她。”谢老夫人接着说道,“我保证不会让她再侵犯谢柔惠。”
“母亲,就是禁锢她,也不用你亲自去的。”谢大夫人说道。
“我应该去。”谢老夫人说道,“你在家守着护着惠惠,而我去郁山看着她,同样也是为了惠惠。”
“可是老夫人,嘉嘉不一定愿意去。”邵氏忍不住说道。
留在家里,好歹也是二小姐,反正都是当囚犯,还不如选舒坦的地方。
“老夫人,你是好心,想要她身体发肤无损,可是,她不一定愿意呢。”她接着说道。
“所以,我让你们问问她,给她这两条路选一选,她愿意哪个就哪个,也不枉我喝了她这将近一年的汤水。”谢老夫人说道,看着门外,“我还她了。”
谢大夫人默然,看着仆妇们点点头。
仆妇们应声是急忙奔了出去。
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低声议论。
“你说,她会选哪个?”三老爷谢文秀低声问四老爷谢文荣。
谢文荣没答话,宋氏撇撇嘴。
“当然是选家里了。”她低声说道,“看看老夫人现在就心里舍不得,只要留在家里,留在大夫人她们身边,到底母女血缘,总是有机会的,可是要是去了郁山。那就不姓谢喽,那就一天天的见不到喽,远亲还不如近邻呢,这人要是常常见不到,就是再有感情也没了。”
“不管选哪个,她都没机会了。”谢文荣淡淡说道。
宋氏看向他。
“四叔,怎么说?”她不解问道。
“老夫人要是不给这个第二个选择,倒还好,现在给了这个选择,才是断了她的后路了。”谢文荣笑了笑。
“老夫人这不是帮她?是断她后路了?”宋氏不解问道。
“如果没有这个选择。她就只有留在家里这条路。大嫂也不会多想,但现在,如果她不肯选去郁山,你们说。大嫂会怎么想?”谢文荣说道。不待别人回答。接着说,“可见其心还有贪恋,大嫂岂能容忍她还有贪恋?”
谢文秀和宋氏点点头恍然。
“至于选了去郁山。那大家都知道了,这辈子就这样了。”谢文荣说道,端起一旁的茶碗,慢慢的喝了口。
“这怨谁,还不是怨她自己,其心可诛。”宋氏撇撇嘴,“看把我家淑儿害成什么样了。”
门外有仆妇疾步进来了,打断了屋子里的低声交谈。
“老夫人,夫人,二小姐说,想要见一见大小姐,然后再选择。”仆妇施礼说道。
谢大夫人皱眉。
“她又想去惠儿那里求情吗?”谢存礼嗤声说道,“亏她还有脸去!”
“去吧。”谢大夫人说道。
“你干什么让她去?惠儿伤还好呢,要是被她伤到了,怎么办。”谢存礼瞪眼喝道。
“二叔祖,不会的,不会的。”谢文兴说道,对仆妇摆摆手,“你们好好看着。”
仆妇应声是忙去了。
……………………………………………
谢柔嘉在院门口站住,看着四周。
“二小姐?”两边的仆妇提醒道。
谢柔嘉收回视线,在江铃的搀扶下迈进去。
院子里丫头们涌涌,看着谢柔嘉的视线充满了警惕。
“木叶她们呢?”谢柔嘉问道。
满院子的丫头都是陌生。
“木叶她们都被罚去别的地方了。”江铃说道,“木香也是,咱们以前的丫头们都换了。”
谢柔嘉点点头。
“去别的的地方也好,至少不用被烧死了。”她说道。
江铃愣了下。
“烧死?为什么要被烧死啊?”她低声问道。
谢柔嘉摇摇头没说话,迈进了室内。
屋子里陈设一如以前。
“嘉嘉,快来。”
耳边似乎有女孩子的笑声。
谢柔嘉抬起头看向内室,隔着珠帘可以看到其内的罗汉床上坐着一个女孩子,正拿着手帕掩住嘴,身边几个小丫头正端着药碗。
“大小姐,您快吃吧。”小丫头们颤声劝道。
谢柔惠手帕擦泪。
“好苦啊,我已经吃了这么多药了,怎么还要吃啊。”她哭道,“我实在吃不下去了。”
谢柔嘉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姐姐。”她哭道,“你要好好吃药。”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落在谢柔嘉身上,更有几个丫头上前挡住了。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谢柔惠说道,擦了擦眼泪。
“大小姐,这可不行。”大丫头说道,看了谢柔嘉一眼,毫不掩饰戒备,“您现在可是一点伤都不能受了。”
“我的妹妹怎么不会伤我的。”谢柔惠说道。
不会伤我,现在却躺在这里不能动,还要一碗一碗的喝药,这话听起来让人心都碎了,那么相信的妹妹,竟然伤她如此。
丫头们又是心酸又是愤愤。
谢柔嘉走了过来。
“我想跟姐姐说几句话。”她说道。
谢柔惠放下药碗。
“你们出去吧。”她说道。
丫头们还是迟疑。
“我让你们出去!我有话要跟我的妹妹说!”谢柔惠猛地拔高声音喝道。
丫头们吓的哆嗦一下,不敢再迟疑惶惶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谢柔惠看着谢柔嘉。
“你要和我说什么?”她问道。
谢柔嘉看着放在桌子上的药碗。
“姐姐先吃药吧。”她说道。
谢柔惠看着她一笑,端起药碗却没有喝。而是手一翻药倾倒在地上。
谢柔嘉看着她。
“我把手一松,碗碎了,你说她们跑进来会认为发生了什么事?”谢柔惠笑吟吟说道。
谢柔嘉的眼泪再次流下来。
“姐姐,我只想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当丹主,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取代你。”她说道,向谢柔惠伸出手,“姐姐,你在我心里,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是我在这世上千金不换的珍宝。为了你,我愿意去死。”
谢柔惠看着她伸过来的手,慢慢的也伸出手来。
就像以前那样,她总是拉住自己的手。一声声的喊着嘉嘉。
谢柔惠的手放在谢柔嘉的手上。猛地一掌拍下去。狠狠的打在她的手指尖上。
谢柔嘉向前一栽,腿伤的她踉跄一下跪在了地上。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谢柔惠倾身向前,贴近谢柔嘉。以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声音一字一顿说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谢柔嘉抬头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生下来!你为什么要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谢柔惠咬牙切齿,死死的盯着她。
“我讨厌你这张脸!”
“我讨厌你这一声一声的姐姐!”
“我讨厌你每时每刻都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讨厌你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我讨厌你占着我的屋子!”
“我讨厌你享用着我的一切!”
“这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你为什么要生下来!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为什么要生下来?我为什么不去死?
谢柔嘉低下头,看着自己张开的手,空空的手掌因为适才那一巴掌打下来还在麻麻的疼。
我愿意把我的一切给你,原来,你根本就不想要。
她慢慢的俯身在地上发出一声呜咽。
耳边啪嗒一声脆响,碎瓷飞溅。
门外有脚步声乱乱,屋子里响起丫头们的惊呼以及谢柔惠的哭声。
……………………………………………………
厅堂里两个仆妇捧着盘子,一个里面放着金针纹刺工具,一个里面放着一张精巧的金面罩。
“嘉嘉,你选吧。”谢大夫人说道,对她说这话视线却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谢柔嘉跪下来。
“母亲。”她唤道,冲谢大夫人叩头。
谢大夫人神情木然,似乎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
谢柔嘉认真的叩了三个头,转向谢文兴。
“父亲。”她叩头。
再对着谢老夫人和谢老太爷。
“祖母,祖父。”她叩头。
站在两边的谢文俊神情复杂。
“嘉嘉。”他猛地站出来,“你是不是没有推你姐姐?”
这话让大厅里哗然,更有几个人对他使眼色。
“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这干吗?”谢文荣低声说道。
谢柔嘉转过头,对着谢文俊笑了笑,跪下来叩头,不待他说话站了起来,伸手拿过金面罩。
选了面具啊!
在场的很多人都露出几分惊讶。
谢柔嘉再次看了眼室内的众人,低头深深的一施礼,再抬起头她已经带上了面罩。
虽然只是遮挡着鼻子以上的半张脸,但也足以让人再也看不到她的面容。
原本乱哄哄的室内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谢柔嘉却不再看他们,抬脚迈步。
“嘉嘉。”谢文俊又喊道。
谢柔嘉没有回头迈出了屋门,屋门外江铃抱着一个包袱正等候着。
“二小姐….”她喊道。
谢柔嘉伸出手在唇边冲她嘘声。
“要叫我柔嘉小姐。”她说道。
不再姓谢,也就不再是谢家的二小姐,江铃点点头。
“柔嘉小姐。”她说道,“我们走吧。”
谢柔嘉笑了笑抬脚向前走去,才迈了几步又想到什么停下脚。
“江铃。”她看着江铃,“我一直没问你,你为什么会一直跟着我呢?”
不管是在梦里还是现在,她为什么对自己不离不弃呢?
江铃嘿嘿笑了。
“柔嘉小姐,你忘了,你小时候遇到躺在山石下的我,拉着我的手说不会丢下我。”她说道。
久远却清晰的记忆里,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蹲在如同破布娃娃的她身边,小小的手紧紧的捂住了她的额头,任血从手缝里流出。
她不是摔伤了才像一个破布娃娃,其实她一直都像一个破布娃娃,在这个偌大的家宅里,孤零零的游荡着,每个人都认识她,但每个人都看不到她。
就好像她躺在这里这么久了,却一个人都没有理会她,她在他们跟前,他们会跟她说话,她不在了,他们也并不在意,每个人都看得到她都认识她,但却每个人都又看不到她记不起来她。
“我不丢下你,你别怕。”小女孩子奶声奶气的说道,“你害怕吗?你别害怕,我给你唱歌,我的奶妈唱的歌可好听了。”
吐字不清的歌声在耳边忽远忽近却始终没有消失,她的身子越来越冷,但额头上却始终有双小手暖着她,直到嘈杂脚步声响起。
“小姐你说话算话,没有丢下我,一直陪着我,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我不死的话,我以后也不会丢下小姐,永远的跟着小姐。”江铃笑着说道,“我也说话算话的。”
原来是这样啊,谢柔嘉笑着点点头。
“走了。”她摆摆头说道。
身后却又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二人回头看去,见竟然是水英,她手里也抱着一个小包袱。
“水英。”谢柔清从后边追上来,有些焦急的拉住她,“你干什么?你不是谢家的人,你回邵家去吧,别跟着凑热闹。”
水英甩开她。
“我家少爷让我教她游水呢。”她说道,“她还没学会呢。”
谢柔清愕然,水英趁她愣神啪嗒啪嗒的跑过来。
“谁说我没学会啊?”谢柔嘉皱眉说道,只不过大家看不到她皱眉了,“我会了啊,你走吧。”
水英绷紧了小脸,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就如同她刚来的那天一般。
“你没学会,要不是我家少爷,你就淹死了。”她说道。
谢柔嘉哈了声。
“那是意外。”她说道,“下次我绝对不用他来救我。”
她说罢抬脚迈步。
江铃嘻嘻笑着跟上来,水英绷着脸也跟上来。
一前两后三个人影沿着谢家大宅的青石板甬路慢慢的走远了。
谢柔清咬住了下唇,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为什么选择了走呢?
是因为她不是她的珍宝了吗?(未完待续……)
第三章 进山
谢柔嘉走出了谢家的内宅,车马已经在二门外等候。
四周的仆从不多,而且显然已经得到了吩咐,所以看到戴着面罩的女孩子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
“小姐,那边已经让人去收拾了,你可以回你的院子里等明日再出发。”一个管事说道,停顿一下,看着江铃手里抱着的小包袱,这么点的包袱根本就装不了什么,“大夫人说了,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带走。”
谢柔嘉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大宅,这个前世今生加起来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最后还是要离开了,不过这一次比起梦里要早了很多,而且也是她自愿的。
“我没有什么要带的。”她说道,这里已经没有她的院子了,也没有她喜欢的东西,“不用等明日了,我现在就走吧,那边只要有屋顶遮挡,有地面可躺,就足够了。”
她说完抬脚上了马车,江铃和水英也忙跟着爬上去。
既然她这样说了,管事便不再说话了,摆摆手,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缓缓的驶出夹道。
这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仆从,似乎所有人都躲了起来,待马车过后,仆从们便又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开始如往常那般走动忙碌。
一辆马车又从内驶来,仆从们吓了一跳,这又是谁要走?
“表哥!”谢柔清喊道,从内追了出来。
邵铭清从车前回头看她。
“不用送了不用送了。”他笑道,“三五天来一次。别这么客气。”
谢柔清瞪眼,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谁送你!你不是跟舅舅说你的伤还没养好要多住两天吗?怎么这就要走了?”她说道。
“我也没想到伤这么快就养好了。”邵铭清摊手说道。
“你是没想到热闹这么快就看完了吧?”谢柔清没好气的说道。
邵铭清哈哈笑了。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他说道,却没有否认。
别说他没想到,自己也没想到,谢柔嘉会走的这样干净利索,原本以为拖个两三天做个选择,就算是选择了要走,也要收拾几天,没想到前脚戴了面罩。后脚就出了家门。
“我看她倒是走的很高兴。”谢柔清忍不住说道。
“这不挺好。大家都高兴。”邵铭清说道,甩着马鞭慢悠悠的走。
“她走了,表哥你就不用走了。”谢柔清说道,“原本因为她在。你是不可能留在我们家。现在她走了。而你又是惠惠的救命恩人,我听舅父和父亲说了,要你留在我们家。好几个地方任你挑呢。”
邵铭清停下脚。
“任我挑吗?”他问道,“姑父是这样说的?”
“是啊,而且都是朱砂行上的。”谢柔清说道。
掌握了朱砂售卖,也就掌握了谢家的人脉,这也是将来成为丹主的丈夫能不能在谢族中站稳脚的关键。
很显然经过这次救人,在邵谢联姻的人选上邵家还是更看重邵铭清。
邵铭清若有所思的哦了声。
“任我挑。”他重复一遍,笑着将手里的马鞭一扔,“我现在就去找姑父说。”
谢柔清有些不解的拉住他。
“你不是该跟舅舅商量一下吗?”她问道。
“跟我父亲说反而办不好。”邵铭清笑道,疾步向内而去。
舅舅怎么说也是邵家的掌事的人之一,思虑必然是极其周全的,怎么反而跟他说了不好?
谢柔清皱眉,这个邵铭清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她忙跟了上去。
晚霞满天的时候,谢柔嘉的马车到达了郁山脚下。
江铃掀起车帘仰头看着高大绵延的一座座山峰发出一声惊叹。
“晚上看起来山更高更大了啊。”她说道。
“你以前来过?”水英问道。
“我来过啊。”江铃说道,她伸出手,有些兴奋的指着前方一座山峰,“看,我爷爷我爹叔叔他们就是死在那边山上的。”
这个……
水英小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复,干脆不说话了。
江铃却来了兴致,热情的给水英介绍。
“你别看现在这里这么冷清,我听他们说,十几年前可热闹了,到处都是灯火,照的不分昼夜,号子声也日夜不停,来往的车马将路上压出的沟壑都来不及填平。”
“后来出砂越来越少,那次矿井坍陷了半座山后,就彻底的废弃了,只有有祭祀的时候才热闹起来。”
“郁山的风景一直很好,很多人都特意来游玩,当然也不是谁想进山就能进山的。”
水英看着四周,天色渐晚,视线变的昏昏,但也可以看出这里山木郁郁灵秀怡人,山间回荡着归鸟的鸣叫,更远处有隐隐的像哭又像是笑的怪声传来。
“那是什么声音?”她忍不住问道。
江铃侧耳听了。
“那是号子声。”她说道,“是采砂工们喊的号子。”
水英咦了声。
“不是说这里废弃了吗?”她问道。
“废弃是说这里不再是大矿了,散矿还是有的。”江铃说道。
她们说着话车厢里热热闹闹,在寂静的山路上倒也不显得冷静,马车一路向山内而去,当天色暗下来时,前方山脚下出现一座宅院,点亮着星星般的灯火。
“看,那就是谢家的郁山祠堂了。”江铃说道,一面舒展着被颠簸的酸疼的身子,“我们到了。”
但马车却并没有在这里停下来,而是越过宅院继续向内而去,江铃不由惊讶。
“哎。这,不是到了吗?还要往哪里去?”她喊道。
护卫的火把已经点起来,听到江铃的喊声,一个护卫调头过来。
“这里的宅院柔嘉小姐住不得。”他说道。
江铃一怔,旋即明白了,是柔嘉小姐,不是谢柔嘉小姐,不姓谢,谢家的祠堂大宅又怎么会让她住。
“前边守山人已经收拾好住处了。”那护卫又接着说道,说罢不再理会她们催马向前。
山风呼呼。吹得火把烈烈做声。
江铃咬住下唇。回头看了眼车内,谢柔嘉手拄着头看着窗外,车外灯笼摇晃照着她的脸忽明忽暗,一路上她几乎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似乎窗外的风景怎么看也看不够。
“哎。水英,守山人你知道是什么吧?”江铃又扬起笑脸,跟水英接着说道。
水英看着她没说话。
“这郁山可是很大的。也有好多守山人呢,大多数都是一家子。”
山路上继续回荡着江铃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当天黑透了,一轮弯月高高的悬挂在山顶上的时候,众人终于停在了一处宅院前。
说是宅院,其实就是几间木屋,外边围着一圈篱笆。
两个中年夫妇卑微又恭敬的对着众人施礼。
“好了,柔嘉小姐就交给你们了。”为首的护卫说道,连马都没有下,大声的说道。
“是,是。”夫妇二人连声说道。
护卫们不再说话,调转马头疾驰而去,马蹄声渐渐远去,山谷间恢复了安静。
“柔嘉小姐。”夫妇二人走近院内施礼说道。
谢柔嘉回过身。
在两盏昏昏的灯笼照耀下金色的面罩格外的诡异。
夫妇二人忙低下头。
“已经擦拭过了,被褥也都是干净的,火也生好了,饭也做好了。”妇人飞快的说道,一面厨房柴房一一指出来。
谢柔嘉点点头。
“好。”她说道。
“那我们走了。”妇人说道。
谢柔嘉再次说了声好,看着这对夫妇疾步向院外走去。
“哎哎。”江铃忙喊道,“你们不在这里住啊?”
夫妇二人有些惶惶的施礼。
“我们,我们在另一处。”他们说道。
江铃看了眼四周。
“不会吧,我们三个自己在这里啊,被狼叼了怎么办?”她喊道。
夫妇二人更为紧张结结巴巴。
“没,没有狼。”他们答道。
“不行,你们不能……”江铃说道,话没说完被谢柔嘉打断了。
“好了,你们走吧。”谢柔嘉说道,“占用了你们家,多谢了。”
夫妇二人看也不敢看她低头施礼忙忙的走开了。
“小姐。”江铃喊道。
“他们又不是我的下人,凭什么要让人家留下。”谢柔嘉说道,“别让人为难了,匆匆忙忙的让出屋子给我们住,说不定自己还要露宿野外呢。”
江铃看着她应声是。
“小姐,你先进去坐吧,我和水英去端饭。”她又扬起笑脸说道。
谢柔嘉嗯了声转身进去了。
江铃迈进厨房,看着黑黝黝的灶火。
“水英,我想哭。”她忽的说道。
跟在身后的水英哦了声。
“你想哭就哭呗。”她说道。
江铃果然便哭起来。
“太狠心了,太狠心了。”她抬手掩面蹲下来哭道。
哭着哭着抬起头看到水英坐在一个木头小墩子上看着自己。
“你哭完了?”水英看她看自己便问道,“可以吃饭了吧?”
江铃没忍住喷出一个鼻涕泡,忙胡乱的擦去,又好气又好笑。
“你,你还吃得下?”她说道。
水英点点头。
“我饿了,当然吃的下。”她说道,“你不饿吗?”
江铃看着她,原本积攒的委屈不知道是哭没了还是被她这话气没了,突然也不想哭了,抬袖子擦了擦泪。
“我饿饿饿。”她说道,站起身掀开了锅盖,“吃饭吃饭。”
江铃端着饭菜进来时,谢柔嘉正剪去灯花。
“小姐,我来吧,别烧了你的手。”江铃忙说道。
“已经剪好了。”谢柔嘉说道,坐了下来。
江铃看着一旁站着的水英,皱眉推她。
“你傻站着干吗,做点事啊,去给小姐铺床。”她说道。
“我不会。”水英说道,站着不动,“我家少爷让我来不是铺床的。”
江铃瞪眼。
谢柔嘉哈哈笑了。
“好了好了,铺床我会。”她说道,“那都是小事,现在吃饭事大,都坐下来吃饭吃饭,先吃饱肚子,再说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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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个渡过个渡。(未完待续……)
第四章 度日(加更)
烈日炎炎,山谷间的树木似乎都变的没了精神,期间的木屋子里响起一阵尖叫。
“着火了着火了。”江铃尖叫着,从一旁的瓮里慌乱的舀水泼了过去。
灶火坑里冒出一阵黑烟,滋滋作响。
水英从门外探进头问怎么了。
“柴火掉出来着了。”江铃一脸灰的说道,指着灶火心有余悸。
水英看着灶火边的柴哈哈笑了。
“你竟然不劈柴就这样烧,不掉出来才怪呢。”她说道。
江铃呸了声。
“我怎么知道。”她说道。
她虽然从小没爹没娘,但因为家人的忠义,在谢家也没有沦落到去做粗使下等丫头,更何况后来还到了谢柔嘉身边,虽然当了很多年的三等丫头,但谢家任何一个小姐跟前的丫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更别提劈柴烧饭了。
“你知道你还傻看着,去劈柴啊。”江铃瞪眼说道。
水英扭头看了眼柴房。
“没柴了。”她说道。
她们已经来这里五天了,初来的紧张以及新鲜都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不安。
虽然知道被送来郁山不是让她们享福的,但也没想到真的过这样吃喝用无人过问要自己来操持的日子。
“没柴就去捡啊。”江铃没好气的说道。
水英却倚着门没有动。
“我不是来捡柴的。”她说道。
江铃伸手抚了下额头,在额头上留下一个手印。脸上变的更花哨了。
“水英小姐,您是来这里避暑的吗?”她问道。
“我是教你家小姐游水的。”水英说道。
“现在什么时候了,我家小姐还游水啊?”江铃喊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啊?”
水英依旧不急不恼。
“她不游水了吗?”她说道,“那我去问问她,她要是不游水了,我就回去了。”
她说完就向屋子里跑去,江铃气的跺脚追出来。
“你别跟小姐添堵了行不行?”她说道。
水英已经迈进了屋子,咦了声转过身来。
“小姐没在。”她说道。
江铃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出了一身冷汗。
这几日谢柔嘉一直安静的呆在屋子里。或者坐着看风景。或者擦拭收拾,平静的让人不敢相信,突然遭受了这样的打击,小姐从云端一下子落入泥潭。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江铃的心提的高高的。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
不会真的去寻短见了吧?
江铃大声喊着小姐就冲了出去,水英紧跟了过来。
可是这深山老林这么大,小姐要是一心求死。她该去哪里找?
江铃忍不住大哭,水英在后拍她。
“小姐在那边呢。”她说道。
江铃朦胧着泪眼看去,果然见不远处的山坡上坐着一个小身影。
“小姐,你吓死我了。”江铃跑过去腿一软跪在她身边。
谢柔嘉转头看着她有些惊讶。
“你怕什么?”她问道。
“我怕小姐你想不开。”江铃说道,“小姐,你要记的,你如果死了,才是最大的罪过,一定要活下去,再痛苦再难过也要活下去。”
谢柔嘉看着她笑了。
“我才不想死呢。”她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活了。”
好不容易才活了?
江铃皱眉担忧的看着她,谢柔嘉收回视线看向山谷。
是啊,她可不敢死,万一死了她又回到那个噩梦里怎么办,虽然现在她依旧被家人厌弃,至少她还是自己,以柔嘉的名义在活着,这样她就不会再随意的嫁人,也就不会再被迫舌下自己的孩子,也不会被嫁给镇北王为继室,也不会被那个周成贞羞辱,也不会再被一条白绫缢死。
而且现在姐姐没死,梦里十年后谢家的灭族之灾也不会发生了吧,自己这也算是挽救了家族的命运,虽然,大家并不领情。
谢柔嘉手托住下巴,看着满山的凝翠。
“小姐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江铃虽然还有些担心,但还是高兴的点点头,话音才落就听得远处有爆竹声。
又不是逢年过节,这里又不会开山挖新矿,谁在点爆竹?
水英踮脚看去。
“是那边那个谢家的祠堂大宅。”她伸手指着说道。
祠堂大宅?出什么事了?正猜测着,那一对护山夫妇从山路上走了过来,背着几个筐给她们送来了吃食。
“祠堂那边怎么了?”江铃忙询问。
算起来这是妇人和她们第二次打交道,白日里看起来比晚上还拘谨,但当听到这个问题,夫妇二人黝黑粗糙的脸上浮现难掩的激动。
“是老丹主来了,老丹主来了。”他们异口同声说道。
老丹主?
谢老夫人?
“老夫人来这里做什么?”江铃大吃一惊。
“老丹主好像要在这里住。”妇人说道,说着话就忍不住跪下冲着祠堂叩拜,“老丹主来看山,老丹主来看山了。”
看山?
谢家族人已经搬离郁山一百多年了,虽然祠堂在这里,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愿意离开舒适奢华的彭水城住到这里来,更何况地位显赫的丹主,曾经大祭司要求的在山中居住七天如今已经缩短为两天,更别提搬到山里来住。
“不是不是。”江铃说道,激动的抓住谢柔嘉的胳膊,“老夫人一定是来看小姐的。”
谢家祠堂经过百年的修缮扩建如今已经有几十间房屋,前院祠堂,后院大宅。古木参天,肃穆严正,当然比起彭水城的谢家大宅,这里就显得又寒酸又逼仄。
此时谢家祠堂里里外外停着七八辆马车,管事小厮仆妇丫头进进出出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慢点慢点,这茶壶可是孤品,孤品。”谢老太爷站在门口看着丫头们喊道追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门窗大开,夏日山野清新的气息充斥其内,璀璨的珠帘被悬挂起来。五彩的花瓶。古朴的宝剑等等物品逐一的被摆放开,原本沉闷的屋子里顿时变的鲜艳生动起来。
谢老太爷却一脸不悦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一股潮气。”他说道,“马上就要六月湿天了,可怎么住人。”
花厅的廊下谢老夫人坐在摇椅上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外界的人来人往说话嘈杂丝毫不能侵扰到她。
谢老太爷干脆走出来站在她一旁看着院子。
“把那边重铺一下。很容易长苔藓的。走起来滑倒了怎么办。”他伸手指着院子大声说道。
管事小厮们忙应声是,院子里一阵忙乱。
“还有还有,屋子里没法住啊。必须用火盆熏一下。”谢老太爷又说道。
“老太爷,已经熏过了。”一个仆妇忙答道。
“这叫熏过吗?”谢老太爷瞪眼,“我刚摆上的画都潮了,再去熏再去熏。”
谢老夫人睁开眼。
“先别熏了。”她对仆妇说道,“备车把老太爷送回去。”
仆妇们讪讪,谢老太爷也讪讪。
“我不是住不了。”他说道,在谢老夫人身边坐下,“我是担心你,你的身子又不好,这里阴森潮湿。”
谢老夫人哼了声闭上眼不理会他。
谢老太爷摆摆手,仆妇们忙退开继续忙碌。
“叫那丫头过来吗?”谢老太爷接过小丫头手里的扇子,给谢老夫人摇着一面问道。
“叫她?她算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叫她过来?”谢老夫人冷笑说道。
谢老太爷愣了下摸了摸鼻头。
“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她啊?”他说道。
“我当然是为了她。”谢老夫人说道,睁开了眼,“你们让他们把山围好,别让她逃了出去,也告诉看山人,这位柔嘉小姐被叫一声小姐,并不是真的就当小姐供起来的。”
站在一旁的丫头忙应声是。
谢老太爷跟着点头。
“是是,没想到这丫头一副天真烂漫,心里却是毒蝎一般。”他说道,“咱们谢家的孩子,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她竟然表里不一,连我都被哄了这么久,真是让人心寒。”
说到这里不忘补充一句。
“可一点也不像阿媛。”
不像娘那就是像爹了。
谢老夫人重新闭上眼,没有理会他。
日光渐斜,爆竹声早已经听不到了,坐在山坡上的三个身影被拉长,越发显得孤零零。
“我饿了。”水英站起来说道。
江铃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饿了就去做饭。”她说道,又转过头看着谢柔嘉。
谢柔嘉抱膝而坐,视线一直看着山下,从早到现在一个姿势没有变过。
“小姐。”江铃低下头掩去眼里的悲伤,“咱们回去吧,老夫人今天刚来颠簸的累了,等明日就会来看你了。”
谢柔嘉似乎才被她的话惊醒。
“哦。”她视线凝聚,收回了神看向江铃,摇了摇头,“我不是在等老夫人看我。”
那为什么要在这里痴痴的坐一天?
江铃心里叹口气,有些事还是不要说破的好。
“小姐,咱们回去吧,该吃饭了。”她换上笑脸说道。
谢柔嘉点点头,站起来。
“水英去洗菜。”
“我不会。”
“你只会吃是不是?”
“别吵别吵,我来洗我来洗。”
伴着三人的说话声,夜幕下的木屋变的热闹起来。
但第二日谢老夫人还是没有来看她们,连个下人都没有来,江铃看着又坐在山坡上的谢柔嘉心酸不已。
“小姐,我去见见老夫人吧。”她忍不住说道。
谢柔嘉嗯了声,转过头看她,眼神有些迷茫,似乎没有听到她说什么。
这几天来小姐虽然吃喝正常,该说话说话该睡觉睡觉,不哭也不闹,但整个人却还是越来越没精神,就好像被抽去了汁液的树木渐渐的干枯。
江铃忍不住哭起来。
“小姐,我去求见老夫人,我去见老夫人吧。”她哭道,“你有什么委屈跟她说,老夫人一定相信你的。”
谢柔嘉笑了。
“江铃,我真不是等着见老夫人的。”她说道。
“那你坐这里等什么?”江铃抹泪问道。
谢柔嘉摇摇头。
“我,是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所以才坐在这里的。”她说道。
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江铃愣了下。
“那去游水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水英忽地说道,伸手指向一个方向,“我前几天看了,那边有个瀑布,下边有水潭。”
游水么?
谢柔嘉随她所指看过去。
当初学游水是为了避免姐姐溺水,现在姐姐已经不会再溺水了,她的游水也没有意义了。
谢柔嘉摇摇头。
“我不想游水了。”她说道。
“你不想学了吗?你不喜欢游水了吗?”水英问道。
谢柔嘉再次摇摇头。
“那我走了。”水英说道,果然转身就走。
江铃忙伸手拉住她。
“你往哪里走?”她问道。
“我回家啊。”水英说道,“你家小姐已经不想游水了,我自然就该回去了。”
“你说真的假的?”江铃瞪眼。
“这有什么假的。”水英也瞪眼。
两个丫头拉扯争执,谢柔嘉并没有理会,转过头看着脚下的草地,有些无聊的一下一下的拨弄小草。
“谢柔嘉!”
有少年的声音忽地传来。
谢柔嘉抬起头,水英和江铃也停下争执寻声看去,见山路上有一个少年人晃晃悠悠的走过来。
“少爷!”水英高兴的喊道,甩开江铃高兴的迎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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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欺负
邵铭清?
谢柔嘉茫然的眼神闪过一丝讶异。
他来做什么?
邵铭清已经走近来。
“少爷,我要回去。”水英跟在他身边说道,“她不学游水了。”
邵铭清哦哦两声。
“谢柔嘉,你不学游水了?”他说道,不待回答又想到什么,“哦对了,不能叫谢柔嘉了,要叫柔嘉小姐。”
他说着又笑。
“是不是柔嘉小姐因为没有白玉砌池温泉水,所以不游水了?”
江铃刚露出的惊喜随着邵铭清冒出的这话便只剩下惊了。
真没想到在谢家对小姐言听计从恭敬有礼的邵铭清,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亏她还以为他是来探望小姐的,原来是来捅刀子的!
“你说什么呢!”江铃竖眉喊道,站在了谢柔嘉的身前。
“说实话啊。”邵铭清笑道,接着喊,“柔嘉小姐,是不是啊?”
江铃已经准备好上前抓花他的脸了。
谢柔嘉在后嗳了声。
“也算是吧。”她说道,继续低头拔草。
“邵家少爷,你就算看在我家小姐….”江铃咬牙说道,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让邵家少爷看在小姐什么的面子上客气点呢?
看在小姐抓花他的脸的面子上?还是看在让谢老夫人不许他再进彭水城的面子上?
江铃张口结舌。
“看在我家小姐这半年招待你做客的面子上….”她结结巴巴说道。
邵铭清哈哈笑了,伸手指着自己。
“你家小姐招待我为客?”他笑着反问道。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的确是个笑话,当初谢柔嘉怎么招待邵铭清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只许他来和她玩,他来时没有半个笑脸,话也不多说,与其说是招待为客,倒不如说拘禁为囚。
所以他现在就是来报仇了。
“邵家少爷你是来落井下石了?”江铃红着眼喊道,攥紧了拳头。
“落井下石又不怪我。”邵铭清甩着马鞭说道,“谁让她落了井,又得罪过我。”
江铃举着拳头就要冲上去。谢柔嘉喊住了她。
“小姐!”江铃愤愤的跺脚。
谢柔嘉握着手里的一把草。看着邵铭清。
“邵铭清,谢谢你救了我。”她说道。
那时落水,如果不是邵铭清,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只怕不好了。江铃收回了拳头。恨恨的瞪着邵铭清。
“不用谢我。”邵铭清笑道。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我还得谢谢你推你姐姐落水呢,要不然我也没有机会救她啊。”
谢柔嘉攥紧了手里的草。低着头没说话。
“……你害的我在谢家人人避之不及,在我家也成了笑话。”邵铭清接着说道,在她身边转来转去。
谢柔嘉低着头看着山风吹起他的象牙色衣袍角,露出脚上的蝠头鞋,布料做工精美,上面还缀着几颗珍珠,这般的小心思可见他在家必然是受宠爱的。
这样受宠的孩子这一段过的日子真是委屈的很吧。
“现在好了,你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你被从家里赶出去了,也就成就了我的机会,现在啊,我在谢家终于成了真正的座上宾了。”
少年人声音飞扬,谢柔嘉不由想起梦里的邵铭清,他站在一众谢家子弟中,神采飞扬夺目。
这才是他吧,跟这段日子和自己相处的温温尔雅的少年人完全不同。
“…昨日我还给你姐姐送了一味好药,她留了我吃饭,府里的兄弟姐妹们都作陪,你姐姐说这顿饭她早就想请我了,只不过为了你一直未能,还说以后,我就可以常常来和她玩了……”
“…哦还有,你父亲已经准备留我在你家了,你的几个叔叔都很高兴,说我早该来做些事,只不过那时候为了你,也不能,现在好了,我就能跟着他们行走了……”
所以,邵铭清还是会来到家里备受重用吗?
在梦里姐姐死了邵铭清才受到了重用,而此时姐姐没死,他也受到了重用,那将来他在梦里带给谢家的灾难是不是还会发生?
谢柔嘉咬住下唇,伸手拔了一把草。
“……你看看,你处心积虑的想要把我赶出你们家,可是,还是失败了……”
还是失败了?
失败了吗?
她挽救了姐姐,还是失败了吗?
是啊,她挽救了姐姐,可是她还是被家人厌弃,邵铭清还是进了他们家,这样说来的确是很失败。
谢柔嘉看着手里的草,纤细柔弱的草已经要被她攥烂了。
“谢柔嘉,不,柔嘉小姐。”邵铭清弯身侧头看她,挑眉笑道,“你现在老实了吧?”
谢柔嘉抬头看着他。
“你以前抓花我的脸。”邵铭清指着自己的脸,“不就是仗着你爹你娘宠你,你在谢家跟老虎一般没人敢惹,现在你什么都没了,就老虎变成猫了,现在轮到你被人欺负了吧?”
谢柔嘉看着他没说话。
“邵家少爷,你太过分了!”江铃喊道,上前推他,“你走开你走开!”
邵铭清嗤声抬手挥开了江铃。
“你滚开。”他说道,“狗仗人势,人势没了,你一条狗还猖狂什么啊。”
江铃跌坐在地上,谢柔嘉跳了起来。
“邵铭清!”她喊道,伸手向他扑过去,“猫也是有爪子的!”
邵铭清一闪避开,看着张牙舞爪扑过来的谢柔嘉,转身就跑。
“你敢打人,我现在可用不让着你!”他喊道。“你还以为你是谢家二小姐呢!”
谢柔嘉的腿伤本来就没好利索,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邵铭清长手长脚跑的飞快,谢柔嘉的手始终够不到他的衣角。
江铃从地上爬起来跟着追上去,看傻眼的水英迟疑一刻也忙追了上去。
谢柔嘉跑的气喘吁吁,脸色通红,怎么追也追不上,越发的着急,结果脚下被石头绊倒扑在地上。
“小姐!”身后的江铃尖叫着。
看到谢柔嘉摔倒,邵铭清加快脚步飞也似的跑下去了。
“……你就在山里等死吧…你没用了……”
山路上犹自声音抛来。
江铃搀扶起谢柔嘉。水英从她们身边蹬蹬的跑过去了。很快也消失在山路上。
谢柔嘉的手被擦破了,沾了一手的土泥,混杂着血丝,江铃看到了哭了起来。
“没事。别哭了。”谢柔嘉说道。甩了甩手。看向前方的山路,邵铭清早就跑的没了影子。
“小姐,快回去擦洗擦洗。”江铃哽咽说道。
谢柔嘉吐口气。转身由江铃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回去了。
“这该死的邵家少爷!”
坐在院子里,江铃一边给谢柔嘉擦洗手,一边骂道。
“下次见了他,我一定打死他。”
谢柔嘉抚了抚自己的伤腿。
“要是我的腿好了,肯定能抓住他。”她说道。
江铃点点头。
“肯定的,小姐跑的很快的。”她说道。
“那就快些养好腿。”谢柔嘉说道。
江铃擦了擦泪笑着点头。
主仆二人正说话,外边传来脚步声,水英走进来了。
“我家少爷跑的太快了,我没追上。”看着江铃和谢柔嘉都瞪眼看着她,她说道。
“你你还敢回来….”江铃站起来喊道。
水英绷着脸没说话。
谢柔嘉忍不住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总之一声笑出来,笑就收不住,咯咯的笑个不停。
“我不知道路,我要是知道路了,我会走的。”水英说道。
江铃又气又好笑,也忍不住笑了,心中的闷气随着笑散了许多。
“劈柴去。”她说道,“这里不是让你白住的。”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谢老夫人始终没有来看谢柔嘉,江铃忍不住偷偷的跑到大宅那边想要看看谢老夫人是不是走了,结果门前又洒扫的仆从,院子里有丫头走动说笑,她甚至还看到了谢老太爷拎着鸟笼走过。
江铃闷闷的回来了,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到谢柔嘉喊了声邵铭清。
这家伙又来了?
江铃撒脚寻声跑去,看到谢柔嘉的身影向山上而去,手里还拎着一根树枝。
山间的树木繁多,看山捡柴人踩出的路狭小而弯曲,谢柔嘉明明看到前边邵铭清,就是追不上他。
“你看到没,我以前站着任你打,可不是因为我跑不动。”邵铭清回头大声喊道,“你现在没了依仗了!你活该挨骂受气!”
谢柔嘉将手里的树枝狠狠的扔了出去。
她能有多大的力气,树枝落在不远处掉在地上。
邵铭清哈哈大笑两声三转两转的跑的看不到了,江铃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手里举着一根捡来的粗树枝。
“小姐,那家伙呢?”她问道。
“跑了。”谢柔嘉说道,喘气叉腰看着前方,山风吹来,满身的疲惫似乎一扫而光。
“这家伙,怎么总是来这里?”江铃说道。
谢柔嘉向前迈步。
“现在我是被困在这里哪都不能去,但他不是说了吗,他现在可是谢家的红人了,想来哪里就来哪里。”她说道,走了几步捡起自己适才扔的树枝。
江铃哦了声点点头。
“真是太欺负人了,他现在得势了就来欺负小姐。”她恨恨说道,跟上来,看着谢柔嘉继续向前走,“小姐,你干吗?咱们回去吧”
“我想,向上走走。”谢柔嘉说道,抬头看着越向前越陡峭的山路,“多走走,我就能有力气,下一次,肯定不会让他跑掉。”
江铃笑了。
“好啊,我陪着小姐。”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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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邵铭清回头看去,就见紧跟在身后的女孩子扬起手,一根树枝迎面砸了过来。
邵铭清侧头躲过,树枝还是擦着他的胳膊落下,听的那女孩子欢呼一声。
“邵铭清,看你这次还能跑的掉!”
谢柔嘉大声喊道,加快脚步追上来。
“你就做梦吧!做梦当你的二小姐,我给你几分面子,停下来让你打。”邵铭清说道,转身向前钻过一丛矮树而去。
听得身后女孩子的喘气声渐渐拉开。
这样的追逐已经持续十几天了,今天是被她紧追不放最长的时候了。
谢柔嘉看着眼前的青色人影消失在山路上,停下脚步,扶着树大口大口的喘气,一面抬袖子擦汗。
山林里一片安静,只有鸟儿的鸣叫,谢柔嘉渐渐平复了呼吸,准备下山,却隐隐听到古怪的拉长的声调传来,她抬起头看着前方。
是什么声音呢?
快要到山顶了吧?
这次是她爬这座山最高的地方,不如干脆一口气爬到山顶看看。
谢柔嘉捡起一旁的树枝,撑着向前而去,不知道走了多远,汗水将衣衫湿了一层又一层,树木越来越少,终于眼前陡然豁朗。
到山顶了!
谢柔嘉扔下树枝疾步而行,站定在山崖边上,但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就呆住了。
她的眼前出现一个山谷。
四面环山形成的巨大漏斗状的山谷,与她攀爬上来的树木林立一面不同,视线所及一片灰白,寸草不生半点绿色也无,如同人间地狱。
但就在这毫无生机如同地狱般的山谷里,有一队人如同蚂蚁一般缓缓而行,他们都穿着赤红的衣衫,在这灰白中形成明亮的一道风景。
“嘿吼呦….”
一声声的低沉而有韵律的声音从这些人的所在传出,在山谷中盘旋而上扑面而来。
苍白与赤红,死境与生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又带着震撼。
谢柔嘉只觉得身子发麻,满耳都是这一声声不绝的的吆喝声。
“这是,什么?”她喃喃。
“这就是丹砂矿。”邵铭清的声音在后说道,“大荒西山百七十里,南山之上,涂朱甲骨的丹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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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了断
这就是丹砂矿啊。
谢柔嘉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
满目的灰白,巨大的山谷,行走在其中的人渺小的如同蝼蚁。
她从来没有见过丹矿,就算在梦里当丹女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她只见过朱砂,摆在母亲面前的那些鲜红晶莹的朱砂。
“嘿吼呦….”
一声声的号子绵延不绝,明明单调又枯燥,却偏偏忍不住听的入神。
“这是散矿,出不了什么砂了。”邵铭清的声音在后又说道。
谢柔嘉哦了声,点点头,然后猛地转身扑过去。
邵铭清三跳两跳的躲开,谢柔嘉紧追不放,终于揪住了邵铭清。
“好了好了,咱们两清了两清了。”邵铭清笑着伸手挡住她的抓挠,“你打过我,我骂了你,谁也不欠谁了。”
谢柔嘉恨恨的松开他。
“没有两清了。”她说道。
邵铭清挑眉。
“我欠你一条命。”谢柔嘉说道。
邵铭清咿了声。
“你原来也不是恩怨不明啊。”他笑道。
谢柔嘉没理会他,捡起一旁的树枝撑着向山下走去,身后邵铭清跟了上来。
“其实不算欠,我救你也不是为了你。”他说道,“只是我想救而已,是我自己的事。”
谢柔嘉没说话,用树枝拨着山路上的草木,不知道想到什么停下来捡起散落在草木中的枯枝,走走停停。很快就捡了一大捆在怀里抱着。
“你捡这个干吗?”邵铭清问道。
“我喜欢。”谢柔嘉头也不回的说道。
“咿,你还有喜欢的事?错了错了,这不是是你喜欢,这是你不得不做的事,要不然你连饭都吃不了……”邵铭清在后笑道,话没说完,前边的女孩子猛地转过身又冲他扑来。
邵铭清哈哈笑着绕过一棵树跳开,三下两下的先一步跑开了。
谢柔嘉追了两步停下来,将怀里的树枝抱好,小心翼翼的向山下走去。下山比上山还要难。等她下了山整个人都精疲力竭了,怀里捡的柴也掉的只剩了一半,她直接坐到了地上缓口气。
四处寻找她的江铃听到了应答声赶了过来,见到这个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满手满脚都是泥土的女孩子。心疼不已。
“小姐,你去捡柴了?”看到她捡的柴,江铃又惊讶。
“不是。我爬到山顶了,下山的时候顺手就捡了。”谢柔嘉说道,“我想起家里的柴不多。”
江铃捡起地上的柴。
“我来捡就好了。”她说道,“小姐,山这么高,太危险了。”
谢柔嘉缓过气来,拍拍手站起来。
“你做饭,我来捡柴,大家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她说道。
小姐想要捡柴,总比坐着发呆要好,人挪活树挪死,人只有动起来才能有精神,小姐前一段的样子,真的像就要枯死了,现在看起来虽然狼狈不堪,但的确精神了很多。
只要小姐高兴就好,江铃点点头。
“好,那以后柴就有劳小姐了。”她笑呵呵的说道。
跟过来的水英上前。
“我家少爷又跑了吗?”她问道。
“跑了。”谢柔嘉说道,“你别急,我下次见到他让他带你走。”
水英哦了声。
“小姐都捡柴了,你还要闲着吗?”江铃说道。
“我不会干别的。”水英说道。
“不会学啊。”江铃没好气的说道,“难道我们就会吗?我们小姐都会捡柴了。”
“那是你们必须学了,我没有理由必须学。”水英说道。
这还真是,她们是被谢家驱逐禁锢了,但水英不是谢家的人啊,她可以说走就走。
江铃被噎住了瞪眼。
谢柔嘉哈哈笑了。
“不用学,水英会游水就行。”她说这招手,“走走,我们去游水。”
江铃很惊讶。
“小姐,你想要游水了吗?”她问道。
还以为这次落水之后,小姐再也不会去游水了呢。
“我不是想要游水了。”谢柔嘉说道,伸手做个了抓的动作,嘻嘻一笑,“我是想要抓鱼,我想吃鱼了。”
……………………………………………….
伤布一层层解下,提起的裙子下露出一只光洁白皙的小腿。
“看,大小姐,一点疤都没有留。”几个丫头高兴的说道。
谢柔惠低头看去,抿了抿嘴。
“惠惠,你站起来走一走。”谢大夫人含笑说道。
两边的丫头们忙伸手搀扶,谢柔惠站了起来,先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小心的迈出脚,一步两步的走。
“你们松手吧。”谢柔惠说道。
两个丫头迟疑一下,小心的松开了。
谢柔惠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迈出一步,屋子里的人都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
一步,两步,三步。
“母亲,我没事了。”谢柔惠停下脚,转身笑道。
屋子里丫头们一阵欢呼,还有人喜极而泣。
珠帘外的一群大夫闻声也松了口气,一个转过身擦了把汗。
“总算是好了,再不好才是不好了。”他嘀咕说道。
谢柔惠走了几步,还是被丫头扶着坐下来。
“母亲,我明天就可以去上学了。”她摇着谢大夫人的胳膊高兴的说道。
谢大夫人端起汤羹亲手递给她。
“不急,不急。”她说道。
“母亲我已经耽搁很久功课了。”谢柔惠说道。
“磨刀不误砍柴。”谢大夫人说道,“你晚上是不是又偷偷的练习了?”
谢柔惠带着几分责怪看四周的丫头们。
“她们连照看好你都做不到。我就再换一批人来。”谢大夫人说道。
丫头们顿时神色惶惶,谢柔惠摇着谢大夫人的嘻嘻笑认错劝说,谢大夫人这才丢开了。
“母亲,我自有分寸,您放心吧。”谢柔惠说道。
谢大夫人点点头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头。
“我对你最放心。”她说道,“明日就开始上学吧,晚上我再给你补课,可别怕辛苦。”
“母亲不怕辛苦,我怎么会怕。”谢柔惠笑嘻嘻说道。
谢大夫人笑着起身,唤了外边的大夫们进来。询问是否接着用药。跳舞的话有没有大碍,大夫们一一答了,再三确认无碍,众人才散了去。
等候在外边的两个婆子才牵着孔雀小心翼翼进来。
“回大小姐。孔雀带来了。”丫头们说道。
谢柔惠拿过桌子上的小瓷罐走了出去。
“这孔雀又长大了呢。”她笑吟吟说道。伸手从罐子里拿出食料喂给孔雀。
“是啊是啊。开屏开的更好看了呢。”两个婆子高兴的说道,一面引着要孔雀开屏。
“急什么,让它们先吃饱。”谢柔惠笑道。
两个婆子讪讪退开几步。看着谢柔惠慢慢的喂孔雀,谢瑶谢柔清等一众姐妹进来了。
“哎呀果然好了,都能走了。”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谢柔惠笑着招呼她们坐,她不坐,女孩子们自然不会坐,都围着她一起看孔雀,这个夸好看那个夸机灵。
被这么多人围着孔雀有些受惊的叫了几声,女孩子们便咯咯都笑了。
“叫的怪怪的真好玩。”谢柔淑说道,又带着几分讨好,“惠惠要养在院子里吗?”
谢柔惠没有理会她,将小瓷罐递给了丫头,接过手帕擦手。
“好了,给嘉嘉送去吧。”她说道。
嘉嘉?
虽然才过去半个月,嘉嘉这个名字已经在谢家成了禁忌,大家似乎都忘了她是谁,闻言都愣了下。
给嘉嘉送去啊。
“干吗给她!”谢柔淑忍不住喊道。
“这本就是她的,是五叔叔特意给她的。”谢柔惠说道,轻叹一口气,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只是摆了摆手,“去吧。”
两个婆子这才知道原来大小姐叫带孔雀来不是为了自己取乐,而是要给二小姐……不,柔嘉小姐送去。
大小姐,还是惦记……柔嘉小姐吧。
两个婆子神色复杂的应声是牵着孔雀忙出去了。
“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理她干什么。”谢瑶说道,带着几分不忍几分不平。
“我想,她或许真不是有意的…”谢柔惠低声叹口气说道。
听到她这句话,院子里的女孩子顿时炸了窝。
“惠惠!你真是太傻了!”
“就是,那是狼子野心!”
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声音,两个婆子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快走吧,赶着天黑送去,明早就能回来了。”一旁的仆妇催促道,“山里那地方多住一晚都受罪。”
两个婆子忙应声是加快脚步赶着孔雀向外而去。
夜幕降下来时,孔雀被送到了山里的木屋前。
“小姐,小姐。”江铃激动的大喊大叫。
谢柔嘉看着孔雀神情复杂。
“是姐姐,让送来的?”她问道。
仆妇们点点头。
“是啊,柔嘉小姐,你在山里好好养着吧。”她们说道,带着几分不耐烦,不待谢柔嘉再说话,便急忙催着看山人。
“老夫人那里我们不敢去挤着住,让我们在你们这里挤一挤吧。”
看山夫妇自然不敢说不,诚惶诚恐的引着她们离开了。
木屋前恢复了安静。
“小姐,孔雀是不是累了?”江铃说道,看着卧倒的孔雀很是担心。
“颠簸一路,是累了吧。”谢柔嘉说道,“先找些东西喂它们,等明日就让它们在山里跑。”
江铃点点头,找了米粮来喂,孔雀却没有吃。
果然是累坏了,主仆二人不再喂了,坐在院子里看了好久,待孔雀低下头睡了,她们才进屋子去睡。
谢柔嘉几乎一夜未眠,天快亮时才闭上眼,刚闭上眼就被江铃的喊声惊醒了。
“孔雀死了,孔雀死了!”
江铃尖叫着。
死了?
谢柔嘉立刻冲出来,看到院子里那两只孔雀都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嘴边身下都是呕吐物。
“这是怎么了?”她愕然问道。
江铃用木棍拨弄着孔雀吐出的东西。
“小姐。”她带着几分恐惧回头,“这里面都是碎铁石。”
碎铁石?
谢柔嘉一怔,伸手扶住廊柱。
好,好,好,我的姐姐,何至于连牲畜都不放过。
…………………………………………
“大小姐,大小姐。”
一个仆妇惶惶的跑进来,大声喊着,抬头才看到谢大夫人坐在屋内,吓得忙住了口。
“怎么了?”谢大夫人皱眉。
仆妇看了眼谢柔惠,欲言又止。
“说!”谢大夫人喝道。
仆妇吓的一个哆嗦。
“大夫人,大小姐让给柔嘉小姐送去孔雀。”她说道。
谢大夫人看谢柔惠,神情肃穆,谢柔惠扶着桌子站起来。
“母亲,我是要,要做个了断。”她低声说道。
“你最好是做个了断。”谢大夫人没好气说道,“别一味的乱发好心。”
谢柔惠忙笑嘻嘻的应声是。
这边仆妇还是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谢柔惠问道。
“大小姐,孔雀,死了。”仆妇颤颤说道。
谢大夫人一愣。
“死了?”谢柔惠惊讶的喊道,“怎么会死了?昨日还好好的?”
“是,是柔嘉小姐,不知道喂了孔雀什么,过了一晚上就死了。”仆妇忙喊道。
谢柔惠面色发白,噗通坐在了椅子上,眼圈发红。
“她….她….”她颤声说道,“这又是何必。”
谢大夫人冷笑。
“好一个了断!”她竖眉说道,“了断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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