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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妃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沾衣     盛宠之嫡妃攻略txt下载     盛宠之嫡妃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6章 天造地设,此情伊始

    当七姑娘踏踏实实站在冀州的土地上,不觉已到了暮秋时节。

    城门外,一早得了信儿的姜家大爷姜楠,带了正房夫人早早等候在此。

    多年未见的兄妹二人,甫一重逢,彼此都透着些激动。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这才拉了身边人见礼。

    “世子安好。”姜楠带着妻子,稍微有些拘谨,恭敬向他行礼。不曾想,多年前便崭露头角,面容俊朗的少年人,如今已是这般威严肃穆,卓尔不群。

    “内兄与嫂夫人不必见外。”

    一句“内兄”,唤得姜家人个个儿喜不自胜。真要说起来,七姑娘这门亲事,还是姜家高攀了。世子肯如此礼待姜家,隐隐还透出些亲近的意味,只叫来人觉得面上有光。

    七姑娘侧目瞧他,只见这人彬彬有礼,好看的侧脸上,映着正午暖暖的光晕,神色比在燕京时和煦不少。

    几人在城门口寒暄几句,便登上马车,径直往郡守府行去。

    七姑娘钻进马车,抿着笑,抱了他臂膀。“大人您到了泰隆,似乎好说话不少。”

    言下之意,他今日和气,非比寻常。她怎么不记得他曾唤过姜昱“内兄”?

    那人别开脸,将她偷偷戳他胳膊的小手,牵了包裹在手心。唇角微微弯起,由得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照理说,姜昱与她更亲近些。区别只在于,他待她如何,姜昱从始至终,一清二楚。他的心意,姜昱不会生疑。

    不似姜家,远在泰隆。他待她好坏,细节处,总要做到叫她家里人安心。

    回了姜宅,七姑娘丝毫也不意外的发现,太太最稀罕的当属陶妈妈怀里,裹得粽子似的诜哥儿。

    其次是他,最后才轮到她这亲闺女。

    唯独几分欣慰,好歹太太先瞄了她几眼,这才十分慈祥,问候起她身旁那人,这一路辛不辛苦,船上吃食可还用得惯。

    “好了,你也是……先放他二人回屋梳洗,收拾一番,待会儿过来一道用饭,你再关怀不迟。”

    姜大人在一旁含笑看着,阻了太太高兴之余,不由自主,问长问短。

    “那便劳太太替我照看下诜哥儿,我与夫君带着人去去就回。”见太太一双眼睛似黏在襁褓中的小儿身上,舍不得移开。姜大人虽则谨守礼数,眼角却频频向太太怀中正抱着轻轻摇晃的诜哥儿看去。

    七姑娘体贴的,顺手推舟,将诜哥儿留下,带着陶妈妈与春英几个,领他去了她昔日住的桃花坞。

    这时候再看这方小小的院落,带着点儿小地方的淳朴气息,远远比不得西山居的宽敞华丽。

    记忆里门前大水缸里养的金鱼,墙角爬满藤蔓的篱笆,檐下的灯笼……一下子都鲜活起来,仿佛一切都宛若昨日,熟悉到,她好似从没有离开过。

    春英见姑娘恍惚立在门外,自个儿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那时候可真好,桃花坞里有姑娘,有陶妈妈,有绿芙,还有总是来寻七姑娘一块儿读书玩耍的姜二爷。

    她们几个小丫头,早上浣洗完衣裳,晾在园子里,得空便在天井里踢毽子。姑娘一般不掺和,只躲在树荫底下,看着她们,端了果子吃,悠闲荡秋千。

    那时候日子总是无忧无虑,虽没有在国公府里****山珍百味,可叫春英选,她还是宁肯一辈子在这里陪着姑娘。

    这也是那人头一回,到她住的院落。四下环顾一圈,无需她请,他已踱步跨进门槛,游览般,赏看两眼。末了,立在她门前台阶下的水缸前,一手撑着缸沿,一边微微俯身,看缸里正惬意游水的锦鲤。

    她缀在他身后,离得几步远,神情怔怔的。

    多年前,她怕他还来不及。怎么也不会想到,经年之后,竟是眼前人陪她回家归省,更堂而皇之,立在她尚未出阁前的院子里,闲来赏景。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奇妙如斯。

    “瞧着不错。你若喜欢,回去也令人寻几尾,搁你院子里养着。”

    他回头看她,一身潇朗。再熟悉不过的五官,与平和安宁的口吻,唠叨着日常琐事,满满都是过日子的味道,瞬时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时光交错,眼前身形昂扬的男子,剪影般,与彼时初见,从轿子里出来,撑着油纸伞,穿过雨幕来到她跟前的少年郎,重叠到一块儿。

    就好像这么些年,如这院子里每一株花花草草,他定格在她脑海深处,一直都在。她只是不经意一眨眼,他已从样貌略显青涩的少年郎君,长成如今这般伟岸成熟的男子。一如既往不多话,只抬眼宁静看她。只需她近前几步,他便触手可及。

    于是她心随意动,走上前,由他伸手,将她带至身旁,脆生生应一句“好”。

    午时用过饭,诜哥儿依旧留在太太房里。她携他回来,许是刚回来那股欢喜劲儿还没过去,兴奋得睡不着。

    他便随了她,与她一道,躺在廊下摆放的躺椅中,听她靠在他肩头,用软软柔柔的腔调,讲幼时旧事。

    “东南角的花架子是二哥哥带人搭的,之前每到秋时,也会栽几盆菊花。”她指给他看,指尖一转,又指向老树底下挂着的秋千,“那也是二哥哥搭的,那会儿我可是央了他许久。”

    说罢她起身,款款过去,撩起裙摆,转身坐下。脚尖在地上一点,十分老练的,慢悠悠荡起来。

    他微微垂着眼帘,支肘侧躺面向她,目光一直追着她。看她言笑晏晏,鹅黄的衣角,飘飘洒洒,袅袅动人。

    她两手抓着麻绳,两腿儿并拢,一屈一伸。时而看他,时而仰头看天。

    “大人您可知晓,当初我便是在这架秋千上,苦苦琢磨:倘若有幸得见高高在上的赵国公府世子,该如何说话,如何行礼。如何小心翼翼,不惹了您生气。如何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离您越远越好。”

    斑驳的光影照在她如莲花般撒开的裙摆上。她说起往事,眼里笑意融融,仿佛整个人都鲜亮起来,臻静而美好,只看得他微微虚起了双眼。

    顷刻,他坐起身,调笑看她,隐有深意。

    “我便这般面目可憎?面还没见上,便叫你一心只想着逃脱开去?”

    她银铃般的笑声,呵呵传进他耳朵,小腿儿晃得更欢实了。

    “大人您自个儿的名声,您自个儿还能不清楚?妾身那是胆怯,怕了您。这才事事屈从,没得逃开,终究着了您的道。”

    她一脸神采飞扬,笑得肆意而真实,实在少见。他眸色深了些,竟有些想碰触她嘴角实实在在的笑颜。

    这般想着,他起身,来到她身畔。伸手握住绳索,刚好握在她小手上方。肌肤相贴。

    不会儿便将秋千稳稳停下,侧跨出一步,半边身子挡在她面前。

    男人高大的身影,自她头顶笼罩而下。两臂张开,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怯懦得好。”他弯腰,也不管这是在外头,含了她笑语。缱绻触碰,温情夸讲。

    一句“怯懦得好”,未尽之言,他与她都懂:

    唯她打从一开始,便怯懦屈从,而他一意孤行,不肯松手。如此方不会错过,不至抱憾,不被辜负。

第407章 “拳拳”情意(上)

    如此在姜家闲适度日,其间已入了官学的团团,每逢学堂休假也会回府,与几年不见却依旧疼爱他的七姑娘说说话,陪家里人一道用饭。

    团团个儿头已长到七姑娘肩高,半大的孩童,被太太教养得极好,一点儿不闹腾,乖巧有礼。就是性情有些个腼腆,与上头两个兄姐相比,像七姑娘更多些。

    七姑娘给各屋都送了礼,尤其家中几个小的,姜楠膝下三子两女,送的都是京里新盛行的小玩意儿。

    一家人在一起自是热热闹闹,姜家上下都洋溢着喜气。

    女眷的聚会,那人是不掺和的。多数时候,他都待在桃花坞七姑娘的书房里,翻看她早年珍藏的孤本文集,或是得空与姜大人下棋,浅谈政事。

    这般过了几日,再未从他嘴里听到“打拳”二字,七姑娘便以为这事儿就这么随意翻过了。

    哪知她这丝侥幸的暗喜,还没在心口捂热呢,再两日,那人便催她早起,丁点儿不容她抵赖。

    当七姑娘脑子还迷迷糊糊,没怎么睡清醒,小眼神儿飘飘悠悠,一脸找不着北的模样立在院子当中的时候,那人已用过茶,一身干练清爽,雅致风流。

    “才几日,便养得如此懒了?”扶了她肩膀站端正,他来到她身后,大手自顾领着她,手把手教她扎马步。

    身上还套着鹅黄的纱裙呢,这般不雅的姿势,还当着底下人面前,七姑娘大囧,扭扭捏捏,不乐意配合。

    “都下去。”他掐了她腰肢,将她牢牢摁住,老老实实半蹲下。对于她那点儿面皮浅的毛病,他察觉过后,抬手便屏退左右,替她顾全了颜面。

    “眼下没人瞧你,休得再闹。”他端出当日教她读书的正经,她浆糊似的脑子立马就清醒了,哪儿还敢跟他拧着来。只后悔忘了这人自来是不出口则以,说出口的话,至少她知道的,从没有不作数的。

    “腰背挺直,双腿打开与肩齐平。上半身不动,挺胸,再蹲下去几分。”

    他扶着她后背向前推了推,又钳着她腰肢正了正姿势,之后手滑下去,隔着衣裙,将她正费力支撑的两腿儿再掰开些。

    她咬牙忍着,偷偷叫苦。

    上辈子她体育就不及格,毕业后天天坐办公室,早习惯懒懒散散,舒服过日子。这会儿他心血来潮,要她捡起上辈子早丢了的晨练好习惯,七姑娘心底有苦难言。

    这扎马步她也是会的,多简单个事儿。怎么到了他这里,处处都做得不到位了?

    再硬挺了几息,七姑娘觉得两条腿儿酸酸涨涨,止不住的打哆嗦。

    “不成了,腿酸!”她可怜兮兮向身后人告饶,对他无比耐性不断矫正她姿势,她是宁可他如在京中一般,还不如早早上朝的好呢。

    “再坚持一刻钟。”平日惯她之人,这时候不讲情面,难说话得很。

    “起先几日先把底子铺好,吃苦是免不了,阿瑗忍耐些。”他从身后架着她胳膊,让她两手向前平举着,附在她耳边,殷殷鼓励。

    七姑娘咬牙,清亮的杏眼瞪着不远处一株桃树,心里不断默念:忍忍,再忍忍,忍忍就好。最惨不过回京之前都被他这么苦哈哈的折磨,等她回了京城,这人哪儿还有闲工夫见天的盯着她?

    看她果然十分服帖,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虽则他一不留神,她那后背便会悄然弓起来,驮着个背,见缝插针的躲懒,颇有偷工减料之嫌。他眼底掠过抹笑意,不叫她察觉。只板着脸,戳穿她偷懒的好事。

    若是她软声软语,多求他两句,再嚷嚷几声“腿酸”“胳膊酸”“腰也酸”,他未尝不会心软,头一天站桩,且宽松些又何妨?

    不过她这般识趣更好,她那点儿融在骨血里的坚韧被他挖掘出来,他当然乐见。因材施教的道理,顾大人深谙其道。

    七姑娘兀自不知自个儿傻乎乎听信他的话,如往常般,将这人的话当了金科玉律,却是多遭了罪的。

    这也怨不得她。想当初,他教她读书那会儿,她也是憋着股劲儿,不愿叫他看轻。加之他那时甚是威严,答不上功课,他一身冷气,全都向她压来。火气欲发不发的样子,甚是怕人。直唬得她心虚羞愧,头都不敢抬。长此以往,但凡沾了“教导”二字,她心里牢牢记着教训,即便知道他对她好,心里还是怵他,只悄悄的,将这化作他纵容她的底线。

    于是这会儿七姑娘自动自觉的,自个儿钻进了当年的套路。他说是为她好,他要教,她便学。加之如今在桃花坞里,这般熟悉的场景,不由便叫她想起儿时姜昱也是一般,紧迫盯人,督促她读书识字。

    这么一想,也就不觉得有多苦了。七姑娘面人儿似的性子复发,自我安慰道:人总不能越活越回去。当年都能吃苦,而今养尊处优惯了,该有的好品德,还是需得保留些个。

    于是振作一番,在那人略显惊讶的目光中,她一鼓作气,平平目视前方,迫使自个儿腿也不抖了,手也不颤了,只鼓着眼睛,可劲儿数眼前桃树倒数第二根枝桠上的分叉,以此转移精力,不再专注于身上的难受。

    见她如此努力,肯下工夫,性情虽柔弱,人却不是不讲道理的娇气。他眸子一闪,嘴角弯起来。

    借口纠正她姿势,每每看她蹲得辛苦,他便巧妙的,或是搭把手,扶扶她胳膊;或是稳住她肩头,让她有个喘息的空当。

    几次下来,她也体会出那人是表面严苛,实则还是心疼她。今时不同往日,没有小选那把刀时时刻刻悬在她头上,能要了她的命,他也不如当初那般,十足十,硬得下心肠。

    想明白这一茬,七姑娘也不是个不知变通的。

    待他终于喊停,她身子一软,转身扑进他怀里,吐气如兰的叫苦,“浑身都酸痛!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喋喋不休,边说边拿眼角瞟他,像是要证明她所言非虚,还吃力的举着胳膊,在他眼皮子底下甩了又甩。

    **

    太太许氏来桃花坞接诜哥儿的时候,远远便瞧见春英几个守在月洞门前,杵得跟门神似的。问起来,几个丫头只说世子与世子妃起了,世子正在院子里教世子妃打拳呢。

    许氏就纳闷儿了,女儿家打拳已是稀罕,便是要教,怎么还撵了婢子出来?

    也不叫春英几个跟着,许氏原想也不去打搅她两人,只带着妙娥,径直往诜哥儿房里去。

    哪知才走出几步,沿着石子儿路过去,还隔着排矮树,隐约能瞧见院中的情形。许氏愕然一怔,脚下跟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好半晌,许氏面上很是尴尬,赶忙领着妙娥,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又折了回去。

    这可真真是……她就说,怎么打个拳还得遣退婢子。原是七姑娘大白天儿的,哪儿还有半点儿规矩。竟打横坐在世子腿上,娇娇媚媚翘着个小腿儿,让世子给她揉腿呢。

    两人搂搂抱抱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七姑娘仿佛跟挂在世子身上似的,笑靥如花,又甜又腻。那亲热劲儿,只叫许氏看了都觉得脸上臊得慌。

    她闺女平日就这般缠着世子?世子也由了她?

    再想想她闺女因得宠而远播的盛名……许氏捏着巾帕,清了清嗓子。别开脸,郑重命春英莫将她来过这事儿,再去禀报了。

第408章 “拳拳”情意(下)

    站桩第一日,经验之谈,七姑娘料定明儿一早起来,两条腿定然僵得竹竿似的,一弯就疼。前世蛙跳尝过的苦头,她可是记忆犹新。

    果不其然,经了一晚那人半哄半劝的“揉捏”,天刚蒙蒙亮,她被那人从被窝里抱出来,不止是腿疼,胸口与屁股上,还羞人的残留着那人手掌火热的温度。

    见她幽幽怨怨,敢怒不敢言,只拿小眼神儿暗暗指责他“挂羊头卖狗肉,趁人之危”。他手上不紧不慢帮她穿戴好,喉头溢出丝轻笑,从容将她的注意力,自他理亏这事儿上,转移到别处。

    “昨半夜下了大雨,练武前,可要先去看看诜哥儿?”

    夜里她被他折腾得一沾枕头,倒头便睡。其间发生何事,院子是否有动静,她睡得死,丁点儿不知情。此时听他说夜里下了大雨,她赶忙收起微微与他怄气的小嘴儿,三两下拉一拉裙摆,将披在身后的发丝挽在胸前,松松绑好,便急着往隔壁屋去。

    他也不追,大子是否安好,如往常般,但凡他的家中,夜里打雷下雨,若然他清醒,都会披上外袍,亲自去看看。

    偶尔诜哥儿惊雷,或是被大风刮得啪啪作响的窗棂子吓醒,他会抱了诜哥儿,用褥子捂了小儿耳朵,将小儿安抚得重又闭上眼,这才交由陶妈妈照看。

    七姑娘急着往诜哥儿屋里去,屋里只剩他慢条斯理,起身,理一理衣领子,系上腰封。

    冬藤捧着青盐跟热茶进来,服侍过世子梳洗,便见这位独自出了门,留下话来。

    “待会儿世子妃回来,叫她好好歇一日,明日接着练。”说罢自个儿到院子里舒展筋骨,心情甚好的,舞了回剑。

    **

    上午如常抱着诜哥儿到太太屋里请安,许氏见她由春英半搀着进来,目光在她身上游走片刻,面上却不动声色。

    接过诜哥儿,许氏一头拿了布老虎陪诜哥儿耍玩,一头斜眼往她不大灵便的脚下瞄去。

    七姑娘大窘,脚尖往裙摆底下缩一缩。怕太太与屋里两位姨娘想歪了,赶忙替自个儿澄清。

    “昨儿世子教我打了套拳。起先需先习站桩,很是艰苦,走路腿都在打哆嗦。”

    两位姨娘回了个善意的笑,只这笑却令七姑娘很是别扭。仿佛这笑里,大有“这屋里的都是过来人,世子妃无需如此,必不会笑话你”的体贴在里头。

    至于许氏……七姑娘只见太太仿佛压根儿没听见她听话,正眼也没瞅她,只一心逗诜哥儿。

    这是,越描越黑?

    七姑娘丧气的,再没多言。只陪着太太与诜哥儿这对祖孙,说说笑笑。

    底下陪坐的游姨娘与曲姨娘,见三辈人和乐融融,不由得,眼里便露了丝羡慕。

    游姨娘心里记挂着三姑娘姜芝。可奈何三姑娘身子不好,嫁过去夫家多年,只生下个同样病怏怏,先天不足的嫡长女。之后多方求药,靠着偏方儿,好容易诞下大子,哪知腊月里一场大雪,这不足百日的小儿受了凉,终是没能立住,早早夭折了。

    这事儿很伤了三姑娘的心,身子也就越发不好。自此后,屋里再没有传出喜信儿。三姑娘何时才能盼到个健壮的胖小子,说实话,便是连游姨娘,也跟着有些心灰意懒了。

    曲姨娘那头,自打出了九姑娘逃家那事儿,彻底死了心。这回七姑娘回来,只见得曲姨娘一脸蜡黄,一身素净的葛布麻衣。若非膝下还有个孝顺的三爷姜果,曲姨娘怕是早已自请求去,进庵堂绞了头发当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

    晚间她回去向那人提及曲姨娘的可怜,那人抚着她铺了满枕的秀发,静默聆听。

    “这便是各人命数。说完了?”

    她见他好脾气听她絮叨,以为他是乐意与她一头躺下,闲来消磨时光。哪知听他这语气,似不是这么回事儿?

    下巴抵着他心口,她从他身前抬起头,啄一啄脑袋,“是完了。这便歇罢。”说完便要从他身上爬起,摆了枕头,转向里间安置。

    “急甚?时候尚早,再说会儿话。”他揽了她腰肢,制住她,目光灼灼。

    他这眼神她太熟悉,况且她之前与他唠叨,他不是敷衍着,兴致缺缺么?

    “没,没话说了。”她目光躲闪,腿还酸着呢。作势打个呵欠,明白暗示他:累着呢,您别添乱。

    “怎会没话讲?今早缺课,这便与你补上,且当是温习。”

    真当他无所求,便好商量的,允她躲懒?

    **

    “嗯——”

    不会儿她便被他翻身压在身下,羞耻的,被那人抽去了裹胸的小衣。前襟大敞,宽大的寝衣套在她身上,飘飘荡荡,半遮半掩,比光着身子更令人遐想连篇,有种勾人的美态。

    他看得入了迷,凤目深幽,微微气喘。

    “快些,还有哪些个要领?莫不是将才一日,阿瑗便忘了?”

    这时候他还催她,变相折磨她!

    七姑娘杏眼水灵,满面春色,煞是可怜,抿着小嘴儿。身子被他温柔宠爱着,心里也酥酥麻麻,可这人可恶的,只吊着她,不肯给她个痛快。

    带着丝舒爽又不满足的哭腔,她胳膊挂在他脖子上,意乱情迷。明知他今日不会轻易罢休,只能顺着他,含糊答话。

    “双腿打开与肩宽,挺胸收腹,气沉丹田。”

    连“气沉丹田”都用上了。换做平时,丹田在哪一处,她是“只闻其名”,绝难答得出来。

    见她美目朦胧,一脸羞答答,欲拒还迎的媚态,身子还不自觉的往他身上贴。他鼻息一紧,埋头下去叼了她胸前柔软,热情挑弄,立时便察觉她身子一颤,仰头发出声柔柔绵绵的吟哦。

    “背得好。往后也需用心学。”

    他话音已沙哑,真就如她所言,将她盘在他腰间两条白生生的长腿儿,抬起来,分开架在他肩上,正巧合了他肩宽。身上更使力三分。

    她羞得面若桃李,闭上眼,不敢瞧他。

    腿与肩齐,腿与肩齐……

    终是明白,如站桩这等正经事,也能被他教得如此风流。

    他又伸手探进她后背与寝榻的缝隙,将她上身搂向他,真就应了那“收腹挺胸”。两人紧紧贴合,磨磨蹭蹭,被翻红浪,好不欢愉。

    饶是如此,他仍旧不放过她。

    “目光又当如何?”如此情浓时分,他怎甘心她闭眼逃避。

    觉出他又使坏的,胁迫般,速度缓下来。她只觉无比难受,两手攀着他臂膀,赌气一般,微微使力掐他。

    那人不以为意,轻笑出声。虽则自个儿也憋得难受,可他意志远比她坚韧,偏就不如她意。床笫间敦伦,要的就是个情趣,他忍得住,自是花样百出,举一反三。

    “不肯背?那便这么着,昨儿教的今儿记不起来,明儿再使把劲。”后半句,他故意将语调拖得又轻又长,分明是话里有话,不安好心。

    一边慢悠悠进出,不给她舒坦,自个儿也得不了舒坦。一边在她体内,如嗅到腥味的猫,只浅尝辄止,稍稍解馋,不信她不服软。

    她是被他宠惯了的,情事亦然。食髓知味,被他这么弄得不上不下,她果然耐不住,不会儿便哀哀告饶。

    “双目当平视前方,不得四下乱转。”她徐徐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他情潮翻涌,又强自克制的俊颜。

    平视前方,看的不就是他么?

    他在情事上的那些个癖好,她如数家珍。仿佛她盯着他,叫她看见他如何威武,他便尤其来劲儿,越发兴奋难抑。

    是夜,她直被他摆弄至三更,叫了两次水,隔日请安,自是又去得迟了。

    **

    这回屋里几人俱安然不动,暗自打量她几眼,见她行止间依旧勉强,不大自然,两位姨娘了然般,面上关切问候几句,一句话便叫七姑娘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才好。

    “世子妃练拳辛苦,赶紧坐下歇歇。”

    许氏瞥她一眼,想起那****确是与世子在园中亲昵了些,可她翘着腿儿,缠世子给她揉捏。且她小脸白里透红,确是舒活过后,发了汗,水色好看得紧。可见打拳这一说,并非是哄人的虚假把戏。

    于是许氏犹豫再三,斟酌好用词,委婉劝道,“随世子强健身子是好,可也需量力而为。女儿家总归有几分娇弱,可也不至如你这般,接连两日走路都需人搀扶。羞不羞人?”

    桃花坞里送了两回水的事,许氏是不知情的。只以为七姑娘懒散毛病又犯了,吃不得苦头,娇娇气气,怕她又去缠磨世子。

    七姑娘木呆呆听训,脸上还绷着个无比僵硬的笑靥,耳畔莫名就回响起昨晚那人在帐子里,十足不知羞的话语——

    只一想是在卿卿闺阁之内,与卿欢好,便有些欲罢不能了。

    他将她折腾得身子骨都快散架了,又哭又求,末了,他餍足伏在她身上,只送上这么句怎么听,怎么不似抱歉的话。

    这会儿一屋子人都借“练拳”打掩护,只以为这般,便是给七姑娘留足了脸面。哪知不巧,歪打正着,经了顾大人这番别出心裁的“温故”,与不辞辛劳的“陪练”,如今七姑娘一听“练拳”,心虚得,情思浮动,当先便联想到房事上去。

    只羞得,如坐针毡,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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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顾大人教你练拳,你要好生学。人家也是费了心的。

    关于更新,沾衣很抱歉,因为下月婚礼,家里很多事要忙。各种送请帖,约见婚庆,买东西,加之上课,各方时间都灵活得很,随时可能有变。于是请假也很困难,好在也快完本了,不需要我赶,还能用心的码字。

    正文结束后,番外,我会慢慢添加。

第409章 江山美人,奸佞柔情

    七姑娘一行回京之时,正赶上燕京最干冷的冬日。花期既尽,道旁的枝桠上光秃秃,衬着傍晚灰暗的暮色,与四周巍峨林立的青砖黛瓦,这景致与江南的秀丽相比,便显得有些死气沉沉了。

    离京时候,轻车简从,再回来,不仅众人都换上了厚实的棉袄,队伍当中还跟了满满当当三车毛皮。都是公子丹听说他人到了冀州,使人从封地胶州特意送来。

    那人何时又与秦王通了有无,七姑娘是丁点儿不知情。但见他许了随扈,堂而皇之载着这几车南边儿来的毛皮,大大方方经由城门口的护军查看,便知这人心思不浅。

    朱家不是才倒了顶梁柱么?七姑娘猜想,这人如此行径,向御座上那位传递的信号,无非又是另一出君臣间的较量。

    可这也不禁令她暗自心惊。朱家倒了,只靠顾氏一门牵头,在京中难免有些孤木难支。王权虽积弱,可到底是天下正统,司马家几百年的统治,正应了那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她看来,凭那人的城府,当然不可能与怀王硬碰硬,于是秦王赠他的上好毛皮,那人动也没动,与门下幕僚一番合计,煌煌然成了秦王表忠心,额外进贡的珍品。

    七姑娘记得彼时在泰隆,他用略带安抚的口吻,如是道,“为夫私自动用家中财帛,还望夫人体谅。回京后,定当另行补偿。”

    七姑娘嘴角抽了抽。知他善于玩弄权术,只没想到,这人会以如此调侃的调调,拐弯抹角知会她,仿佛他跟她聊的,不是他、怀王、公子丹,各自都在耍心眼儿,而是跟她讨要几匹绫罗缎子。

    “大人您随意。”她白他一眼,本就是一笔横财,她眼皮子可没这般浅。袅袅婷婷从他身前绕过,看春英给他熏衣裳去了。

    **

    “进去罢,外间冷。”

    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前,他放开她的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催她进府。

    此番他回京,照理,得先进宫向怀王交了差事。她余光瞟一眼,偷偷将手上抱着的,还带着热气的小手炉塞给他。转身又吩咐仲庆多带条毛毯。若是在宫里等宣召候等得久,他在偏殿里坐着,也不至又折腾那条伤腿。

    “早去早回。”她再看他一眼,见他仿佛对她将才塞过去的釉彩小手炉很是嫌弃,她杏眼一嗔,堪堪止住他欲行退还的动作。这才笑眯眯接过陶妈妈怀里已然睡着的诜哥儿,弯腰钻进暖轿,往东苑向赵国公与许氏请安去了。

    他立在原地,目送她远去,低头瞅瞅描了扑蝶图的白瓷手炉,握在手心里颠了颠。这才抄手,将这女儿气甚浓的小玩意儿掩在袖口底下。通身一派雍容,风流雅致,举步登车而去。

    **

    “回了?”门房早往府里传了信儿,此时国公夫人一见诜哥儿,只抽空对七姑娘点头示意,满腹心思全放在许久未见的金孙身上。

    屋子里烧了炭盆,骤然从外边进来,诜哥儿许是被热醒了,揉揉眼睛,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迷迷糊糊,随七姑娘唤人。

    “诜哥儿快叫祖母。”

    “主母。”

    “祖母。”

    “主母。”

    小娃娃口齿含糊,咬字儿不准。饶是如此,依旧得了国公夫人欣喜若狂的连声夸奖。

    “哎哟,都会唤人了,这机灵劲儿。”眼见许氏要从炕上起身,七姑娘赶忙上前,替诜哥儿剥了最外头的一层夹袄,将他放在暖炕上,由得祖孙两个嘻嘻哈哈的亲热。

    关夫人在一旁笑看着,不时问候两句,又叫七姑娘坐过去,一块儿拿主意,今儿晚膳添哪些菜好。

    “多做份清蒸茄子,白菜芋头,干煸豆角,都是世子爱吃的菜。”

    七姑娘琢磨片刻,为难道,“世子这一进宫,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府,王上留不留饭的。要不便依阿姊,这菜先吩咐厨房做着,若是世子回得迟,菜凉了不受用,倒不如妾身亲自下厨就着那炖好的老参汤,给世子下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船上这些日,早听世子说要换换胃口。”

    关夫人扬眉,笑言打趣她,“你倒是有心。”

    许氏也难得抬头正眼瞧了瞧七姑娘。这一眼,看得七姑娘耳根都红了。

    在船上只他与她两个主子,说话也就随意了些。如今这么不经意的一开口,倒像是她与他多恩爱黏糊似的,还当他母亲跟前,确有几分难为情了。

    诜哥儿在一旁瞅瞅这个,再瞧瞧那个,总算发觉屋里少了一人。这些时日,****陪他耍玩那人,哪儿去了?

    “爹爹?”小娃娃盘腿儿坐在,仰起胖乎乎的脸蛋儿,虎头虎脑问他娘亲。

    国公夫人更是欢喜,将他抱腿上坐着,亲亲他面颊。

    “瞧瞧,瞧瞧,这还晓得说的是哪个。”

    下首侧夫人曹氏应声附和,陈氏只矜持牵起个笑,寻空向七姑娘递去个和善的眼神。

    赵国公带着顾三爷进门那会儿,便见满堂和乐融融,尤其见得诜哥儿高高撅着屁股,被许氏逗得在炕上爬来爬去追鞠丸,国公大人威严方正的脸上,不觉便柔和几分。

    人都说隔代亲,隔代亲,国公大人对着好容易盼来的嫡长孙,比那不服管教的嫡子,可是慈祥得多。

    七姑娘规规矩矩,随众人起身福礼。顺带瞄了眼赵国公身后,越发显出福相,连裘衣都快遮不住肚腩的顾三爷。

    这位顾三爷因常年在族中担了要职,油水多,且无需像那人一般,时刻肩负整个一族的前程,自然吃得香、睡得好,上头还有赵国公护着,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在外还能仰仗那人的鼻息,多的是人拉拢巴结,于是这身形也跟他那脸面一般,越发的见风长。

    “他人可是去了宫中?”

    七姑娘不妨国公大人甫一落座便是询问那人的去向,赶忙正色应“是。”

    赵国公轻哼一声,想起当日家中几封接连催他回京的密函,竟是被他轻描淡写“儿子省得”,三言两语敷衍了事,继而带着世子妃与大子又避去了江南。赵国公心里这口气便不顺。

    好在国公大人为人刚正,颇有风度,因熟知那人脾气,倒未因此迁怒七姑娘。

    直到屋里的更漏指向酉时过半,赵国公放下茶盏,命人摆饭。

    许氏斜他一眼,对赵国公如此准时叫人摆饭,也不多等世子片刻,有些个不满。只到底还记着自个儿身份,没吭声,转头对着诜哥儿,才又恢复了和蔼可亲。

    **

    甘泉殿内,怀王并未让来人久等,径直宣他入殿。

    君臣两个寒暄了几句场面话,彼此皆心知肚明,出巡不过是暗中布防,威慑朱家的幌子,这趟差事无需回禀,早已尘埃落定,圆满得很。

    “爱卿这趟办差辛苦了。”怀王赐座,绝口不提秦王进献一事,仿佛压根儿没听刘高承禀。

    怀王不提,等的便是他开口。

    果然,他一提秦王,怀王便大嘉赞赏,还忆起公子丹尚未离京就藩时,兄弟几个聚在一起吃酒的旧事。便是连险些谋逆,被先王流放的公子成,怀王也丝毫没有避讳。

    座下那人洗耳恭听,微敛的双眸,微微闪了闪。心知怀王如此,必不会无的放失,今日提起公子成,怕是别有深意。

    遂静下心来,十足耐心,静观其变。

    案上的酒盏他碰也没碰,只偶尔吃一口热茶,手抚在膝上,掌心触着她专程叮嘱也备上的毛毯,心口有刹那温软。

第410章 他掌下黑幕,她一无所觉

    “顾爱卿看公子昶如何?”

    怀王打够官腔,渐入正题。

    “殿下自是勤学好问,忠厚仁德。”他避重就轻,只夸公子昶在姜昭仪教养下,勤于课业,为人敦厚。绝口不提公子昶庸碌。

    怀王脸上笑意不减,只隐在深处的眸色暗了暗。

    “既如此,孤有意令他拜在爱卿门下,就不知顾爱卿意下如何?”

    若非侯英顶着丢脑袋的风险,豁出性命给他透了个底,后宫缘何迟迟不见开枝散叶,怀王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当年那场夺嫡之争,他以为殇的是两个公子,已是心痛至极。哪里知晓,侯英一番肺腑之言,如同一盆冰水,浇了他个透心凉,整个人如遭雷击。

    虽则侯英泣而担保,必当苦心孤诣,为他分忧,俨然一副几乎就要以死明志之相。然而怀王也知晓,当年被先王圈禁宫中,不慎着了旁人暗算,以致身子大伤根本。这肾水不足,精气难养的病根,便是那时候种下,难以调养。

    起初几年,宫中还能听到哪个妃嫔诊出喜脉。可惜却是,都因这样或那样上不得台面的缘由,竟只留下两个低位妃嫔所出的小帝姬。怀王虽也震怒,严厉惩治了一批被抓住把柄,犯事儿的宫婢。奈何到底是后宫,盘根纠结,这查来查去,竟没几个手上是干净的。

    所谓法不责众,且前朝又是如此紧迫情势,氏族势大,在朱家没没落前,怀王算得一忍再忍。

    正因开头几年宫中还能不时传出个喜信,怀王从未往别处猜疑。待得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后宫除了进新人那会儿,勉强还有个热闹的时候。余下的日子,竟是一年比一年冷清。整一年,太医局也未必能诊出个喜脉来,弄得人人噤若寒蝉,越发讳莫如深了。

    正因察觉子嗣上似有不妥,怀王方急急提拔侯英,又对庄容华“不慎”小产,落了男胎这事儿,龙颜大怒。之后更是再未迈进她寝宫一步,更何论温柔探看。

    如此,眼下怀王再是不满意公子昶,迫于子嗣单薄,不得不以策万全,提早为公子昶铺路。这般,方才将主意打到座下那人头上。

    “臣何德何能,实不敢担此重任。”那人随即起身,面上似有惶恐,快速绕过席案,当堂拜下。

    望着底下两手贴地,深深跪倒之人,怀王目光凝在他安安静静,弯曲的脊梁上。只觉这人即便是摧眉折腰,依旧令人爱恨交织。

    就这般晾了他许久,任他如斯孤零零跪在地上。

    这一刻,怀王仿佛忘了:这天寒地冻的,底下那人本就带着陈年腿疾,不良于行。实在经不起长久行大礼。

    刘高守在门外,偷眼瞄了眼殿内情形,一时吓得心肝一颤。偷偷咽一口唾沫,悄然缩回脖子,眼睛只盯着脚尖,一动不动了。

    好半晌,殿内才又起了动静。

    “爱卿也不必过于自谦,遍观朝野,也就顾卿家最令孤放得下心来,可堪托付。”怀王语气平缓,口气虽不重,却也带着不可违逆的强硬。

    说完也不等他再多推辞,怀王自御座而起,一步步,拾阶而下。

    枣红绣龙纹重台履,山岳般,稳稳停在他面前。

    仿佛如何看重他,竟微微屈身,探手将他扶起。只落在他耳边的低语,却令顾衍不可抑制,心上一凛。

    “爱卿可知,文武百官当中,孤为何偏偏瞧中了你?”怀王托着他手肘,目光却盯着洞开的殿门外,黑黢黢,无边无际的夜色。

    “爱卿昔年对先王发下的誓言,如今可还记得?若记得,你便当孤除你外,再无旁人,能令孤安心使得。”

    这却是直言给他提个醒。半是敲打,半是告诫。

    当日文王囚禁太子,欲行改立公子成为正统。此事被他所阻,文王病中召见彼时已被软禁宫中,不得与外间互通有无的他,欲拿他了问罪。末了,生生打折他一条腿,险些要他性命。

    当此时,他曾掷地有声发下誓言,“这天下,终归是司马家的天下。”

    这话,如今他是否谨记?

    这话背后的含义却是,他若记得这天下终究还是姓司马的,公子昶便安心交由他教导。如若不然……朱家已是日薄西山,顾氏是否要步了朱家的后尘,只在他一念之间。

    **

    西山居里,七姑娘对镜梳妆,心不在焉,通着披散的发丝。再瞅瞅更漏,不知不觉,已过了戌时。那人进宫已足有逾一个半时辰,怎地这般晚还迟迟不见人影?

    正胡思乱想间,便听身后门帘,一拨一放。

    “回了?”她回头绽开个欢喜的笑颜。看在他眼里,美玉般润泽。

    “用饭了不曾?”

    “饿了。”他也直白。解了氅衣递给她,水盆里净了手,懒洋洋坐下。

    七姑娘瞪眼,“这辛苦一趟,回京连口饭都不给吃了?”好像怀王怎么委屈了他。她嘟着嘴儿,替他忿忿不平。

    见她如此,他忽而就笑了,“家里饭菜香。”

    这话似取悦了她。七姑娘得了鼓舞,也不管天色已晚,跃跃欲试的请命。

    “妾身就防着呢。小厨房里面条是早备下的,容我这就去给您下碗面去。”话音还没消散,人已冲出了内室。

    眼看她不等他应话,已自作了主张,将帘子摔得哗哗响,独独将他留下。

    他喟叹摇头,索性自顾换了身舒适的衣裳。一头打着系带,一头回想起宫中临告退前,怀王命他明日领她进宫看看姜昭仪,说是昭仪娘娘念她得紧。

    他领命应是,刚跨出一步,身后却传来怀王如恍惚般,轻飘飘一问:

    “顾爱卿,”话音顿了顿,接着道,“当日可有查出,公子成除对东宫子嗣下手外,可还有别的可疑行径?”

    这话他自然是不能答的。

    自侯英一夕间在宫里冒头,他便猜到,终有一日,怀王会有此一问。

    可那又如何?陈年旧事,不说他早已处置干净了手脚,且当年他确确实实,是被文王禁在宫中。旁人看来,他远不具备下手的时机。且要论动机,当年一心想要废黜太子的文王,与急于取太子而代之的公子成,比他更引人遐想连篇。

    他也不过是在文王狠心绝情,默许了公子成断绝东宫子嗣这狠招上,再添了一把火罢了。

    只这火放得人不知鬼不觉,如文火炖肉。煮熟了烂在锅里,混沌一团,面目全非。再要往回追查,文王已大行入了皇陵,公子成早被流放,可谓死无对证。只需他一口咬定,即便怀王心头还有猜疑,他也能推脱得一干二净。空口无凭不是?

    只他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感概:怀王虽资质平庸,到底当了多年太子,即便后知后觉,也不是一无是处。

    只这份警醒来得太迟,而时不待人!

    ********

    顾大人机关算尽,趁火打劫。这个男人阴暗狠戾的一面,小七是不知道的。

    咱家小七正心疼嘀咕:世子大人进宫一趟真不容易。饿肚子怎么行?得赶紧喂饱他,喂饱他~~

第411章 “有事”,没事。

    隔日七姑娘带诜哥儿进宫之际,一行人在朝露殿外等候姜昭仪传召。不巧却是,听闻里边儿怀王正好有旨意传到宫中,来宣旨的太监正是御前总管刘高。

    “怎么,可是小公子又得了王上赏赐?这可是大喜事儿。”与刘高对面错身,七姑娘微微颔首。

    还站在门外呢,一眼便瞧见大殿中央的圆几上,依次摆放着几个朱漆托盘。其中一个,红绸掀开一角,露出饼簇新的砚台来。

    七姑娘了然而笑,款款踏进门,诚心诚意,向姜昭仪道贺。

    不止为这方砚台,更为昨日怀王令公子昶拜了那人做先生。

    说到底,满京城里上上下下,就属姜昱与姜昭仪母子与七姑娘最是亲近,身上都流着姜家的血脉。姜柔又不是个蠢的,不似九姑娘姜冉,自绝后路。于是这处着处着,一年里也有好几次往来。加之姜柔知进退,懂得审时度势,渐渐的,与七姑娘的情分,比儿时更深几分。

    也不知是否是七姑娘的错觉,她只奇怪,今日昭仪娘娘似格外高兴,待她母子,就如同昨日怀王所言,“念想得紧”,分外热络?

    **

    回头将姜昭仪从腕子上褪下的玛瑙玉镯子,往那人眼皮子底下一递。

    “今儿进宫姜昭仪赏的。推辞不过,妾身只好代诜哥儿收下。据说这镯子还是太妃娘娘带进宫里的嫁妆,那位太妃娘娘如今已是七十有六,六宫之中就属她福泽最深厚。”

    那人不以为然,只淡淡瞥了一眼。

    “寿数是长,福气就未必。”他轻哂一声,将姜昭仪口中“好意头”的镯子,从她手里夺下,随意搁案上。

    先王后宫之中,最有福气,最被宠爱那个,早已被他伺候着,伴驾西去了。当年公子成母妃,文王宠妃巍氏,可是他亲自去请了殉葬的。

    余下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碍不着事儿的。自然能留条性命,活得长久。

    闲人尔,就如府上豢养阿狸,宫里也不差太妃之流,一口饭吃。从这样的人手里拔下的镯子,何来福气可言?

    “你那妆奁上摆放的几个匣子,随意取出一支,都比这强。”

    谁不知她首饰多是他置办?

    七姑娘一囧:大人您这份自信,比王婆卖瓜,不遑多让。

    于是这支才得了不久,还没捂热的镯子,便被七姑娘束之高阁了。

    她以为今日进宫这事儿便算是完了。却不知,刘高早往外递了消息,赶在赏赐公子昶这趟之前,刘高额外往姜昭仪宫里跑了一趟。

    那趟差事送去的,却是一道怀王颁下的密旨。里间内容,除怀王与接旨的姜昭仪外,旁人无从得知。

    因封口上盖了印儿的,便是刘高,也没胆子行那偷窥之事。

    联系回京前公孙传出的消息,这圣旨,十有**,便是刘高曾匆匆一瞥,猜出发往后宫那一道。

    ——原是给了姜昭仪母子。

    难怪了,昨日怀王那般迫使他收下公子昶教导。

    待他应下,即刻便将此事宣告众人。实则,不过是为传进她耳朵。纵使天下人知晓,亦不及她一人。

    “怎么了?”他这么看着她,神情幽幽的,不禁令她有些奇怪。

    “无事。”灭了烛火,扶她躺下安置。他从背后搂着她,鼻尖嗅着她清甜的体香,缓缓闭目。

    她面朝里间,背着他,眼中一片澄澈。

    真没事么?

    若没有事,今日姜柔何以异常欢喜,神采奕奕,仿佛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一夕之间,年轻了好几岁。便是与她说话,也显得底气十足了。

    是因为怀王替公子昶寻了他做先生,在旁人眼里,他便是姜昭仪母子的靠山?

    单只如此,或是,另有隐情?

    “大人,您睡着了么?”小心翼翼动了动,她竖起耳朵,试探身后的动静。

    “不曾。今日不累?可是想了?”那人搭在她腰肢的手慢慢上移,挑开她领口,探进去,揉了揉。

    她身子一抖,脸瞬时就红了。莫非他以为她睡不着,是主动向他寻欢?

    小手啪一声摁上去,用力压住他,不叫他胡作非为。感到腰后那物件有隐隐抬头的趋势,她蹬着他小腿,借力离他远些。

    昨儿才累了一宿,直到这会儿腰还酸着呢。

    “妾身是想问,除了您收公子昶做学生,旁的,您可还有事瞒着妾身?”

    他闭着的眼睛动了动,眉头微扬,语气却是四平八稳,丁点儿不叫她察觉异样。

    “不想便早些歇息。说了无事。”

    圣旨一事,原不该叫他知晓。她此时问起,他自然不肯承认。

    怀王提早为公子昶做打算,既要用他,又得防他。于是便不难猜出,那道密旨,怕是怀王给了姜昭仪,待百年之后,留下个能牵制他的后手。

    怀王命刘高传密旨一事,并未遮掩。由此可知,怀王是不怕他知晓。

    这倒与他转手将公子丹赠予的毛皮,敬献做了贡品,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正所谓各怀鬼胎,心照不宣。彼此守着道底线,相安无事是最好。莫不然……怀王借姜昭仪之手,拉她入局。有朝一日他若想谋逆,必定除公子昶而后快。

    而她心善,待姜昭仪未必,待公子昶却是全心全意,出于长辈的关爱。

    怀王这一手,倒也拿捏得准——深知她在他心中,分量,非同小可。

    “真没事?”

    这人太狡猾,且是有前科的。她再问一次,为表她态度认真,骨碌碌翻一个身,脸庞正对着他,两手捧着他俊脸。

    见他可恶的,不知是真不心虚,镇定得很,还是敷衍她,逃避她的追问,仍旧闭着眼。她气嘟嘟一口咬上他下巴,作势威胁,“不许骗我!”

    这份机敏……有些后悔将她教得太合心意。

    他心头暗叹一声,趁她松了手,溢出抹轻笑。似得意,似无赖。大手又摸进她寝衣,几下便找对了地儿,满满握住她,发出声低哑的喟叹:

    “为夫倒是想有事。”

    说罢又捏捏她,话里暧昧得很。

    顷刻,她带了丝羞怒,轻踹他两脚,闷闷哼一声“没事!”

    滋溜溜,背转过身,再不搭理他。

    他嘴角微弯,大手固执的,握住她半边胸脯。

    软绵绵,又滑又嫩。夜里不行那事儿,单只握着也美。

    **

    是夜,朝露殿中。

    姜昭仪抚着平摊在案上的明黄圣旨,反反复复,读了又读。

    竟是越品越有滋味儿。

    仿佛她长久以来盼着的美梦,近在咫尺。

    只需她再忍一忍,加把劲儿,便唾手可得了……

    ****

    亲们周末愉快~~

第412章 是为夫妻

    姜昭仪的得意没能持续几天,宫里便下了诏。明年大选,王上会广纳后宫。甄选的秀女,除了世家娇娇,各县县丞可搜罗举荐貌美,且身子康健的良家女进京待选。

    这却是开了大周朝的先例了。

    不明白的,以为是朱家倒了,王上拔除氏族一大毒瘤,总算给寒门腾出条可上进的活路来。心思活泛点儿的,都晓得这是王上对如今后宫不甚满意,子嗣那块儿,怕是有些等不及了。

    宫里要进新人这事儿,七姑娘不大关心。她满腹心思都被另一件大事儿吸引过去:

    也不知何时传出的风声,继左相大病后,怀王似有废黜左右丞相一职的心思,欲重开内阁。

    那人这几日回府,频频往国公大人书房里走动。同行的还有一众门客,个个儿看起来都是神情肃穆,来去匆匆。

    她问起来,那人便轻挑眉头,淡淡调侃,“任朝中如何变化,养阿瑗与小儿,总不是难事。”

    那语气淡得仿若白开水一般,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枉费她一番好心。

    她拍开他揉她耳垂的大手,佯怒道,“您尽管不正经,拿话来敷衍我。若有一日您丢了官职,妾身手上可还握着您私库的钥匙。到那时,便不是您养妾身母子两个,而是妾身反过来,贤惠的养您了。”

    像是映衬这话,她高高抬起下巴,一个转身,撇下他,袅袅出门去叫摆饭。

    他被她扔在身后,坐姿风雅,眼里盈盈溢出笑意。

    叫她养着?

    果真如此,他赋闲在家,能多些时候陪她、陪小儿。想想,那般光景,倒也不差。

    **

    七姑娘赌气般的豪言没能成真。

    年末,怀王以雷霆之势,废黜相位,京畿震动。不等各方宵小趁乱而起,那人已出人意料,顺顺当当入了内阁。官拜次辅一职,仅列保皇派老臣舟泗之下。

    如此,怀王不过借口变革,架空并进一步消弱朱党一脉。趁机提拔亲信,巩固王权。与世家一系,彼此试探,谁也不敢贸贸然越过那道底线,皆小心翼翼维持着明面上的平静。

    随着新令下达的,还有一道旨意。

    赵国公主动递了奏疏,奏请归滬丰顾氏祖地,爵位传于世子顾衍。

    上准。

    **

    仿佛一夕间,京城里里外外,变化如此之大,七姑娘失神般盯着代表“赵国公”的明黄敕书,指腹摸了摸,看看他,再瞄眼敕书,怔怔然有些回不过神。

    他在一旁观她如此,翘腿儿端了茶。捻着盖子,轻轻磕一磕碗沿,仿佛在提醒她,他当初所言“养她非难事”,绝非空口胡说。

    他无意敷衍她,可这事儿真要说起来,牵扯甚深。里面的门道,掺和了太多权力纠葛,勾心斗角。实非她所喜。

    既如此,事成之前,又何苦多言,惹她担忧。

    她埋着头,自个儿静一静,总算有些想明白这一系列变故的来龙去脉。说到底,无非又是一笔利益交易:

    他袖手旁观,任怀王撬动世家根脚,彻底废除朱家。

    时下朝堂,非怀王一手能够掌控,朱家的乱局,还得他配合着收拾。再加之公子昶那头,往后说不准多有依仗他之处。如此,怀王离不得他,不得不许他入内阁,更许他次辅高位。

    而他再次手握大权,也绝非没有代价。老国公离京,远赴滬丰,必然会带上顾氏其余几房族人,无形中便削弱了顾氏在燕京的班底。于他而言,如同斩去他一臂。之后仕途,他身后再无历经三朝君主的老国公时刻在旁提点,怀王看来,这自然是巴不得的好事。

    想通透了,她抬眼瞅他,对即将问出口的话,格外认真。

    “父亲那头,这几日书房议事,都是大人您起的头?”

    从他打着巡查的幌子,一为防范,一为避祸,带她离京。赵国公三番四次来信催他回京那时起,所有的事,皆是他一手谋划,成竹在胸。不止是她,便是老国公,也被他蒙在鼓里。

    与其说此番袭爵,是老国公为他请封,不如说事已至此,在怀王眼皮子底下,顾氏不得不做出让步。

    这一退一进间,父子两个,终究是他先下手占尽先机。

    仔细将任命的敕书卷起来收好,七姑娘抿着嘴,目露忧色。

    “父亲这会儿,可是还在与您怄气?”

    难怪了,难怪这几日国公大人都叫人将膳食送到书房,不与大伙儿一道用饭。怕是被他气得,不想多看他一眼吧。

    说不好听,他这是夺权。这事儿要放在天家,给他定十个逼宫谋反的罪名,都死不足惜。

    虽则国公大人最终出于对他的爱护,无奈妥协。可到底是常年高位这人,被自个儿儿子使了心机,往好了说,这是“解甲归田,告老还乡”。可揭了这层遮羞布,这一出儿子设计老子的戏码,却是实实在在,骗不了人。

    她是一早知道他的野心的,可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从不曾想,他于仕途上的决心,竟至如斯。

    颇有几分势不可挡,不择手段的绝决。

    她直直凝视他,不躲不闪。像是重新认识他,专注研读着,眼神清澈而直率。

    他也坦荡,做了便是做了,她既想清楚前因后果,他的骄傲,不容他抵赖。

    好在她眼神干净,澄净一如往昔。没有过多的责备,亦未显露知情后,对他的惧怕疏离。

    “怄气是必然。这手段不光彩,父亲那厢,也只能多去几回,耐着性子,讲理赔罪。”

    原来您也知晓不光彩呀。她在心里默默念叨。

    “在说为夫坏话?”他掸一掸衣袍,探出手,一指点在她眉心。目光如他手上力道,又软又绵。

    “此事你休管。终归,对顾家不是坏事。往后自当见分晓。”

    她再欲追问,他便闭口不言。

    得,她撇一撇嘴。父子两个的事儿,他说不管,她还懒得掺和。没见国公夫人,如今的老夫人许氏,从头到尾,不喜不怒,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只一心宠着诜哥儿,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置身事外了。

    许氏的心思,七姑娘多多少少也能揣摩。赵国公府的家业,迟早是要传了给世子。阖府上下,也只有嫡出之子,独他一人,够这个资格。但凡世子能袭爵,许氏心里没有不高兴的道理。自然,这高兴便带了几分理所应当的傲气,只不表露罢了。

    至于后院其他女人作何想法,许氏没必要理会,更不会自降身份,与一众姬妾见识。

    这话题到头,七姑娘识相的,适可而止。

    不日老国公便要带着许氏一行启程离京,这往后国公府里能做主的,除了他与不怎么管事儿的关夫人,上上下下多少事儿,都需她点头。

    想着往后需得一边儿伺候他,一边儿教养诜哥儿,还得分心打理庶务。七姑娘在心里默默估算一番,这才发觉,还是如今一家子热热闹闹,分东西苑两头住着的日子舒服自在。

    老话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不知不觉,有老夫人许氏在头上压着,她在府里虽不能全权做主,可毕竟,几乎没怎么管事儿不是?

    是夜她窝在他怀里,两人靠坐床头。她手上翻着历书,自右向左,一列列数着老国公离京的日子。

    “左不过四十来日”,她叹一口气,合上历书摊在腿上,话里带着低低的感概。

    今时今日方知,不知何时起,许氏在她心中,身份早已有了变化。

    许氏是偏心那人的母亲,溺爱诜哥儿的祖母,也是别扭着,高高端起架子,却慢慢接纳她的婆母。

    早年许氏对她的诸多不满与刁难,随着他一力庇护,日子一天天安生过去,成了谁也不愿提及的旧事。

    许氏虽依旧不大满意她的出身,可却习惯了她进屋请安,与她同桌而食。午睡起来也与她一块儿逗弄诜哥儿,教诜哥儿说话。

    逢年过节,遇上别家夫人过府串门子,如何惊讶的夸奖诜哥儿模样长得俊,打小就机灵。许氏便抱着诜哥儿,嘴上说着谦虚的客套话,脸上却笑得合不拢嘴。

    笑着笑着,也会向她投去一瞥。那一刻,七姑娘甚而怀疑,或许许氏对她,也有那么丝丝爱屋及乌?

    像是能够体会她心里那点儿莫名的不舍,他从身后搂着她,微微紧了紧臂膀。多的宽慰的话,没说。只下巴抵在她颈窝,附在她耳边的吐息,又轻又浅。

    一时间,两人都没心思说话。

    屋里点着灯,昏黄的烛火更衬得屋里静谧。好半晌,她微微转一转脑袋,轻易便扭过身来。

    只一眼便发觉身后紧紧拥着她的男人,正半敛着眸子,目光落在半空,悠远而深邃。

    对上这样的他,她怔忪一瞬。下一刻,自觉偏过脑袋,脸颊贴在他胸膛,安安静静,回身搂着他。

    此时此刻,他也是寂寞、不好受的吧。

    离情别绪,最是伤人。

    只他这份情感埋得太深,对老国公与许氏的孝顺牵挂,轻易不显。

    他说此番顾家人离京,非是坏事。

    她信他,故而无需怕他,更不用遮遮掩掩,闪烁其词。

    京里这摊浑水,若非不得已,她也是想要远离的。

    回抱住这样的他,她发现,好像她安慰他的时候极少。寻常都是他让着她,哄着她,宽慰她。而他,在如此坚不可摧的表象下,很少人知道,他的心,亦是柔软。他也会有温情一面——如对她,对诜哥儿,对家人。

    这个男人,伟岸时,令她心安;深沉时,又复杂到,令她心酸。

    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与磨砺,千锤百炼,才铸就他如此心性?她睫毛轻颤,龟缩在他怀里,心揪揪然发痛。一星半点儿,也不愿去想。

    ***********

    顾衍再能耐,也不能视王权于无物。两相博弈,有时,输赢不过是看哪方妥协更多。这个男人的担当跟抱负,心事与谋略,由于他特殊的经历,很难说出来与人分享。

    好在他有阿瑗,小七很懂事,一心信赖他。偶尔迫不得已,失落的时候,有她陪他。

    **

    题外话:断更这些天,沾衣确实很忙。婚礼在月底,目测会继续忙下去。我会抽空多码字,尽量早完结。

第413章 大人,哪样才能入您的眼?

    急景流年,又是一载。

    诜哥儿已满了周岁,说话也越来越顺溜。七姑娘一家子还是住在西苑,老国公一行离京,空出来的东苑仍旧****洒扫,留着全当是个念想。

    老夫人许氏走的那日,在大门口抱着诜哥儿,眼里隐隐含着泪光。强硬了一辈子的侯府嫡小姐,连自个儿夫君也不肯相让半分。到头来,在孙子这事儿上,终是露了软弱。

    老国公也舍不得,走过去扶了许氏肩头,没说话,只拍拍她肩头,略作劝慰。

    这老夫老妻两个,赌气赌了一辈子,竟在离京之际,当着小辈的面,因着老两口舍不得孙子,终是站到了一块儿。

    侧夫人陈氏有些心灰意懒。原本还指望交好世子妃,往后指着世子过上富足锦绣的日子,无病无忧,在京中养老。没想到,一夕间,这国公府的天,变得叫人措手不及。老国公不止要带上她,连她儿子顾三爷,也要一并给捎上。

    这时候陈氏终于看明白,平日再多的宠爱,也挣不过天大地大,一个“嫡”字。世子因是嫡出,府上旁的爷们儿,便合该给他让路。连留在京里谋个闲职,老国公也不答应,像是怕顾三爷游手好闲,拖了世子后腿。

    好在世子妃是个心善念旧的,陈氏一番交好也没白费。

    临去前一日,七姑娘主动登门拜访,与陈氏道了别。更言道,若是往后三爷的子嗣到了进学堂的年纪,千万别见外,可使人护送上京,大人必会为自家子侄,妥善安顿。

    帝京官学,哪儿是滬丰小小一县城,比得了的。七姑娘金口一开,陈氏听了,黯然的脸上,瞬时露了丝惊喜与安慰。

    需知老国公这一去,若无意外,几房人都需在滬丰扎根繁衍。官场又是人走茶凉。如此,若有一日老国公去了,莫非还能指望着正室许氏,为几房庶支后辈打算?

    如今得了七姑娘这话,就仿佛黯然的前路,忽而有了丝霞光。陈氏哪里会不对她连连道谢,感激涕零?且看那位的意思,也是默认的,陈氏心里自是更加踏实。

    同时也不禁暗自感概:如七姑娘这般,有名有份,在夫主面前也说得上话,才是真的有宠。

    **

    三月,各地秀女陆续进京。

    春光明媚的日子,最是适宜踏青。

    这日那人休沐,一早说好的,带她与诜哥儿到京郊报国寺登山、吃斋菜。

    红顶蓝帐的马车里,车帘半卷,暖暖的日头照进车厢,他斜靠在躺椅上,姿容慵懒,看她陪诜哥儿玩耍。

    近段时日,诜哥儿迷上了扔鞠丸。小娃娃力气不大,球抛出去落在对面人身周,七姑娘捡了再给抛回来。诜哥儿便呵呵笑起来,抓着顶上的流苏,摇得鞠丸中央镂空处点缀的小铜铃,叮叮当当,欢快得很。

    这游戏对小儿十分有趣,来来回回多扔几次,他娘却不干了。

    “去寻你爹玩儿。”皮球踢到顾大人那处。

    那人睨她一眼,坐起身来。在诜哥儿兴奋的一声声叫唤中,将她撵到躺椅歇息,自个儿却撩起袍角,盘腿坐下。十足有耐心的,替了七姑娘的活儿。

    分明是严肃至极的人,陪孩子玩乐,也是一副专注的样子。像是习惯了她借口诜哥儿,将他使唤来使唤去,抱孩子、陪孩子的事儿,平日顾大人没少干。眼下与诜哥儿嬉闹起来,父子两个皆是熟门熟路,默契得很。

    七姑娘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偶尔凑巧鞠丸滚到她脚下,她便试着拿脚尖踢得远些,叫诜哥儿抓球的小手落了空。

    小娃娃委委屈屈抬头叫一声“娘!”,红艳艳的小嘴儿嘟得老高。再望一眼他爹,无声告状。

    “阿瑗,休要欺他。”

    顾大人嘴上帮儿子抱不平,下回七姑娘再使坏,那人仍旧俯身替诜哥儿拾回来,递进儿子手里。

    如此,母子两个各自冲他乐呵。

    等诜哥儿玩儿累了,裹进小褥子里呼呼睡去,他挨她坐下,任她将脑袋依在他肩头。

    “小娃娃偷懒,坐下便不爱动。”

    诜哥儿早已学会爬行,有人搀扶,也能走得像模像样。可这小娃娃也不知随了他爹还是他娘,生来喜静,玩儿闹的方式比别家小孩子都显得安静。

    坐着扔球还好,要叫小娃娃多爬两步去捡球,他便老大不乐意了。睁着眼瞅你,干巴巴等你送回他手里。之前有许氏跟一屋子丫鬟婆子宠着,七姑娘还没察觉这是多大回事儿。这会儿老夫人一走,七姑娘不许人惯他,他倒好,脾气跟他爹一样耐得住。你不给,他宁肯鼓着腮帮子,不哭不闹,没人理他,便自个儿拧手指头也成。

    “像你。”他话里带了丝柔软,倒不觉得诜哥儿不像别人家孩子满院子疯跑淘气,是个错处。

    喜静更好,静得下心,才能用心做学问。只她倒提醒了他,再过两年,需得为诜哥儿寻一武师,打熬身子骨。

    **

    报国寺建在半山腰,依山傍水,风景极美。山寺后院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粉嫩的小白花。

    敬了香,看时候尚早,他便领她四下走走。今儿起得早,小儿瞌睡多,七姑娘便留下冬藤与乳娘,在庙里供香客歇息的小院儿里照看诜哥儿。

    许是今日日头好,往来报国寺的女眷络绎不绝。半路上便遇见好几拨,看衣着打扮,年岁极轻。七姑娘猜想,怕是里边儿有不少都是刚进京,借着大选前的空闲,到京郊游玩的秀女。

    能认出他的女眷,自是家世不菲。见了两人,紧张得屈膝福礼,问安都有些微微打哆嗦。

    既惊且喜。

    **

    “快瞧瞧,顾大人袖袍底下,可是握着国公夫人的手?”

    以为他两人离去听不见,身后一娇娇偷偷拐一拐同伴的胳膊肘,无比艳羡的呢喃。

    “那便是声名遐迩的姜氏?瞅着也没见怎地绝色,还不如烟姐姐你呢。倒是那位顾大人……”

    之后的话淹没在风中,连带那一丝丝酸意,也随风散去。

    她感到那人捏了捏她手心,似乎是叫她别放在心上,莫跟不相干之人一般见识。于是也摇一摇他,回个融融的浅笑。

    “本也不是绝色,不怕人说。”

    若论姿色,她这份颜色,在泰隆还算得数一数二,到了京畿,比她标致的,大有人在。之前有幼安,往后还会有周安,李安。

    七姑娘心宽,深知一个道理:无谓攀比,最要不得。

    他深深看她一眼,似有些意外,她对女子人人都在意的容貌被人评说,竟也豁达至此。之后别开脸,继续前行。原本牵她的手,渐渐的,穿过她,十指交缠。

    “可惜,时节不对。”

    他驻足,停下瞥了眼道旁迎风招摇的小花。忽而一叹。

    她顺眼望过去,没容她盯多久,又被他牵着缓缓前行。脑子里还稀里糊涂,怎么这人莫名其妙,来了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

    直至午间用斋饭时,庙里的小沙弥捧上漱口的热水。她含一口,在嘴里品了品,鼻尖似嗅到一缕淡淡的桂花香气。

    那沙弥双手合十,伶俐解说道,“这是去岁攒的花瓣,晒干了,用时煮水。平日有贵客进山,便能派上些用场。”

    进庙里上香的多是女眷,女子爱洁爱香。桂花馥郁芬芳,且能入药,平咳止喘、驱寒,利女子月事。这庙里的和尚倒也想得周全。

    她正向小沙弥还礼道谢,眼角却瞟见那人一手捧瓷盅,一边睇她一眼。

    她一愣,垂首望着瓷盅里的半碗热水,只见这用桂花花瓣煮出来的漱口水,色泽清亮,倒映着窗外投进来的光影,水面轻轻晃荡着。

    刹那间,她脑中灵光一闪:小和尚提了句桂花,而他忽然瞄她?

    桂花……

    心里念叨好几遍,莫名联想起之前他停在道旁那句莫测高深的话来。

    ——“时节不对。”

    怎么就时节不对了呢?还是冲着一簇野花唏嘘。

    幸而七姑娘脑子好使,半晌过后,将信将疑,眨眼瞄他。眼里带着丝羞怯怯的期许。

    “园子里那会儿,妾身听着,那花似入不了大人您的眼。您倒是说说,哪样光景,方能合大人您的眼缘?”

    他正用巾子抹嘴,闻言,安然抬眼,直直与她对视良久。知她后知后觉,领会他心意,他不慌不忙,面上全然不显。一派从容,端起摆在她面前的青花瓷小碗,动手给她盛了碗热汤。

    “先用碗汤,暖胃。”

    见他不接她的话,她也不恼。反倒是嘴角的弧线,高高牵起来,弯得月牙似的,越发显眼。

    顺着他吩咐,她执起汤匙,尝了两口庙里的青菜豆腐汤。

    不错,清香爽口,正好剐一剐长久以来大鱼大肉,肚子里堆积的油水。

    “大人。”她嘴里还含着调羹,笑眯眯看他。

    “妾身学艺不精,记不得了。‘何须浅碧轻红色’下一句是甚?”

    这人,真像他的做派。

    偏袒护短到令她如此开怀,传情达意又如此若隐若现……

    *******

    小七长相被娇娇们评头论足,顾大人觉得,女子对容貌,即便嘴上不说,多多少少还是在意的。于是十分体贴,小心翼翼的夸奖她。亲们看出来没?

    世子大人还是挺务实的,没一味犟嘴,非要把他家小七说得倾国倾城。

    换了种方式,依旧夸得小七心花怒放。

第414章 随风潜入夜(大结局上)

    这趟来山寺,七姑娘没想到,竟会遇见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

    江阴侯夫人覃氏,搀着婢子的手,仪态婀娜,从观音殿许了愿出来,本打算下山前到后山游览一番,透透素日里在府上憋着的那股子郁气。

    哪儿曾想,燕京之地竟这般小,随便走走也能遇上御前的红人。

    “妾身见过国公大人,见过夫人。”

    “侯夫人快起。”

    那人不出面,七姑娘只得代为叫起。只见他淡着个脸,全然没有与来人寒暄的意思,七姑娘尴尬一笑,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向覃氏道了别。

    覃氏容色有些僵,半侧身让过,视线胶着在那人从背后虚虚护着七姑娘的臂弯处,眸中有浅淡的晦涩。

    “堂姐?”

    今日随江阴侯夫人同来的,还有安源郡督察府嫡小姐覃家二姑娘。二姑娘正值豆蔻之龄,生来一副好样貌,鹅蛋脸,柳叶眉。刚进京便打听过京中需得留意的几户人家,这其中,自然听闻过新册封的国公夫人姜氏的大名。

    覃氏被身边人这么一唤,倏尔回了神。作势拨一拨被山风拂乱的额发,收回投在七姑娘背影上的视线。

    “走罢,别处转转。”说罢领着人往后山豢养鸟雀的青园而去。

    覃家二姑娘憋了半晌,终是没忍住心底的好奇。

    “堂姐,世人都传,方才那位国公大人十分宠爱他的夫人。那姜氏比之先王钦封的幼安郡主,当真是胜在才学?”

    天下男人皆好色。二姑娘压根儿不信,这世间还有放着美色不要,只看品学的。

    覃氏听她这话,面色即刻便不好。二姑娘这才发觉,自个儿竟一不留神,嘴上该死的牵扯出幼安郡主来。

    府上谁人不知,侯爷对郡主,曾有过那般心思。听在覃氏耳中,当然不痛快。

    二姑娘悔得赶紧闭了嘴,忐忑拧着帕子,就怕因这无心之言,开罪了侯夫人。那接下来的大选,在这京中,她可就真是无处借力了。

    好在覃氏只严厉睨她一眼,并未过多斥责。只转开脸,遥遥望着前路,也不知真是在赏景,还是碍于体面,隐忍不发罢了。

    二姑娘哪里知晓,此时此刻,江阴侯夫人心里如同煮了一锅粥。几多心绪搅和在一起,既有嫉妒痛心,又有不能为外人言的庆幸与轻松。

    若非当日她擅自摸进侯爷书房,便不会在书案上看见那幅半卷着的画卷来。

    那画画得简明,意境却不差,似是写实。

    画里的屋舍庄严威仪,梁柱上雕刻的狴犴,是典狱衙门里常见的饰物。联系江阴侯在官场几度升迁,覃氏料定,此处多半便是侯爷曾任职的廷尉衙门。

    画卷中央,是两道紧闭的门扉。门前石阶下种着一株榆树,枝叶茂密,亭亭如盖。最末一阶石阶左侧,摆放着一簇开花的兰草。

    廊下的栏杆上,不知何人,绑了一吊用油纸包好,系了彩线的吃食。外面还贴着张四方红纸,其上,秀秀气气写着个“福”字。

    看式样,分明是秋节时家家户户的女眷,都会做了送人的秋饼。

    整幅画以石青、黛磨,深浅勾勒,线条明快。除了随风微微摇晃着的那一挂小饼——着了色,黄底红纸,尤其一个娟秀的“福”字,在那么一小块儿纸页上,如此微不可见。

    不仔细瞧,几乎都分辨不出来。却又那么刺眼的,一笔一划,明明白白,刺人心窝。

    当年那桩闹到悔婚的旧事,但凡京里人哪个不知晓:顾家那位待郡主,从头至尾,真算不得如何的好。至少郡主几次到府衙门口,那位皆是不假辞色。连郡主托人往衙门里送的点心吃食,都会原封不动,被退还回来。

    几次三番被人如此大扫颜面,渐渐的,郡主也就偃旗息鼓,再没闹出此等不招人待见的笑话。

    于是这幅画里,能如斯明目张胆,安然搁在紧闭的房门外的秋饼,又是出自女子之手,来历也就着人深思了。

    覃氏不蠢,看着这画,留心到画卷被人抚得微微有些发毛的边角。显见的,必是时常被人拿出来回味。

    一念至此,再想到方才被赵国公眼珠子一般护着的国公夫人姜氏,覃氏嘴角微微抿紧。能自由行走府衙,且秋节时以秋饼赠同僚为贺,除了先王钦点的几个女官,还能有何人?

    覃氏起初对于这猜想,也是不信。可后来,渐渐的,揪着这苗头,总不难发现些端倪。譬如侯爷送顾家小儿的周岁礼,竟是提早三月余,使人去南面寻最好的匠人打了鎏金的长命锁,又到庙里开了光,这才拿去做贺礼。

    再说这回,赵国公入内阁,府上设宴。侯爷赴宴当晚,喝得酩酊大醉。回府后也不叫人伺候,独自关在书房,屋里的灯,点了一宿。隔日喘症便隐隐有复发之迹。还是常年跟着侯爷身边的侍人,教她替侯爷先松了领口的盘扣,说是当年还是女官的国公夫人,便是如此施为,颇为见效。

    那一刻,覃氏心里,如被人重重捶了一击。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将后院几个妖妖娆娆,不省心的狐媚子收拾干净了,不叫她们抢先诞下长子,饶是侯爷待她再寡淡无情,也总要往她屋里多来几次。

    结果呢?那一日书房之行意外的发现,不由覃氏不寒心。

    先前一个早去了的幼安不算,侯爷心里,竟还藏了人!

    那个人好好活在世上,被另一个更有权有势的男人宠着疼着。

    死了的那个,她无从去比;活着的这个,她更比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家夫君心不在自己身上,甚至都不在自家府上。那种滋味……覃氏生受着,却不敢对人言。

    她怎么敢呢?侯爷不会放过她,那位,她想都不敢想。

    带着覃家二姑娘与一众婢子,远远错开赵国公府一行人来时的路。覃氏心想:索性就这么着吧。往后有国公夫人在的地方,她都避着些。连人家走过的路,她都远远绕开。

    惹不起,比不上。

    幸而那女子另有归宿。不看不想,能避则避。总归不至自个儿找气受。

    **

    下山路上,七姑娘觉着方才这人的冷淡,实在没道理。于是仰头问他,“先前那位夫人,妾身之前也见过。瞅着在外为人处事,倒也大方。缘何大人您对她甚是不喜?”

    他握着她腰肢,命她当心看脚下。

    “贺帧成亲至今,后院姬妾成群,却不曾有一儿半女。你当为何?”

    看似是为她释疑,可那句“姬妾成群”,委实有些可有可无。

    她眨眨眼,果然顺着他引领,不禁叹然道,“侯夫人?原是如此。”他暗指覃氏不容人,手段不光彩,她哪里听不出来。

    可到底,因着他那句提醒,她撇嘴嘀嘀咕咕,“说来也不能全怨她。”

    七姑娘一脸“妾身会听您的,不与她深交。却也不认为这都是侯夫人一个人的错儿”的小模样,顿时便取悦了那人。

    满意将她往身前搂了搂,见山风越发大起来,抬手为她戴上兜帽,转身自春英手里接过诜哥儿。解开氅衣前襟,将小儿裹在里头,护得更严密些。一手牵她,一手抱小儿。

    这姿势他熟练得很,做过千百遍,习惯深入骨髓,一抬手,自然而然,手便落在了该在的位置。

    **

    京城当中,大选如火如荼进行着。远在胶州的秦王府,今儿得了京中回复的书函,秦王阅过,一刻也不耽误,将信往烛台前一递,不消片刻便付诸一炬。

    沉寂几年?

    也罢,他便继续当他的闲散人,有他那城府莫测的表弟在,至少眼前这三五年,他当可安枕无虞,大可坐享其成。

    若是再往前数些年,他未必肯全心全意信了顾衍。可事到如今,知晓太多顾衍因那妇人改动初衷,也由不得他不放下心防,多信他三分。

    尚记得当初,先王还在位时,那人自外面游学归来,准备领先王派给他的差事。

    一日,他亲到顾昭仪宫中请安。竟是专程而来,只为讨要几匹内务府新送到各宫的缎子。且专拣了颜色嫩的挑,鹅黄、淡粉、湖蓝,一个不落。那人仗着顾昭仪有心拉拢,倒也不见如何客气。

    顾昭仪愕然,玩笑似的试探他,“瞧着不似郡主爱的颜色。世子可是在外头另有了人?”

    那人也不否认,眉头微蹙,似不悦顾昭仪将他此行的目的,与幼安扯上干系。埋头整理绣银边的袖口,不接话,倒是大方谢过顾昭仪赏赐。

    见他从容自若,自顾谢恩,顾昭仪白他一眼,佯装恼怒。

    “先头两年,你人不在京中,却命周准进宫,屡次持信,向本宫讨要女儿家玩意儿。本宫知他是听你命办差,没你准许,周准那人,嘴最是严紧。本宫便是问了也是白问,便从不与他为难。如今倒好,你亲自过来,若然再这么藏着掖着,将姑母当了外人看,便甭指望本宫再一如既往惯着你,叫你得了这缎子去。之于能叫世子你亲自走这一遭,想做了衣裳送给人家那位姑娘,想来也不差这一件儿穿戴,随意换一身,也不至损了她容色。”

    这话分明是顾昭仪有心激他,可那人却一反常态,静坐着,姑侄两个僵峙半晌,那人终是让步,板着脸,无奈认下顾昭仪“外头有人”一说。

    至于姑娘是哪里人,家世如何,那人只字不提,硬是不肯透露半分。

    顾昭仪拿他没撤,只换着法子,追问多些。“那你说说,那姑娘生得如何,性子可好,家中排几?”

    ******

    端午佳节,亲们节日愉快。忙中抽空码字,幸好,还有一到两章,正文就要完结。接着是番外,各种填坑。

第415章 润物细无声(大结局下)

    那日在顾昭仪宫中磨蹭许久,硬是没从他嘴里掏出半句有用的话来。

    公子丹一副颇为扫兴的模样,缀在他身后,懒懒打个呵欠。纵是失仪,也自带一股风流的美态。

    见公子丹如狗皮膏药般粘着他不放,仿佛拿定主意,要跟他回衙门。那人眉头轻皱了皱,脚下一顿,不悦赶人。

    “公子府出门向右。公子自便。”

    话里冷淡得很。

    受他冷眼,公子丹也不以为意,反倒嬉皮笑脸贴上去。

    “急甚?本公子自来便是闲人一个,回府也无事可做。”上前一步,抬手勾搭他肩头,俯身耳语。

    “来来,这会儿也无旁的人在。你倒是大方些,与我说说,那女子可是生来绝色?比起父王近来宠爱的俪美人如何?”

    听公子丹言辞轻佻,这般将她与后宫一杆子乌烟瘴气的女人做比,那人一瞬便寒了脸色。

    分明还是个少年人,身上却透着股深敛的气势。只见他当即便拂开公子丹搭在他肩上的手腕,掸掸衣袍,像多嫌弃似的,也不搭理人,抬腿便走。

    彼时公子丹也不过随口一句戏言,多半是有心逗弄他。可真当他甩了脸子,公子丹心底既得瑟,又有些隐隐发怵。

    正欲上前打个哈哈,算是主动示好,揭过这出。却听那人似猜出他盘算,叫了软轿,弯腰踏进去,留下句不咸不淡的话来,轻易便将他敷衍打发。

    “表兄还是休再纠缠为好。若非要追究,你权且当我喜爱舶来之物,她亦在此列。且男女相合,讲求姻缘,岂能轻易说得明白。”

    说罢那人放下帷幔,唤上周准扬长而去。只留下公子丹怔在原地,莫名其妙:

    舶来之物?这比方好生怪异。之前他可是打听得一清二楚,那女子分明是土生土长,来历清白的江南人。怎么又跟“舶来”“海外”扯上了干系?

    通常而言,“舶来”这字眼儿,只会在半甲子一次的大朝贡时,才会在京中被人沸沸扬扬的提起。与“舶来”沾边儿的,无不是大周万金难求,只能从海外寻来的珍贵香料、器皿。

    怎么看,那女子与“舶来”都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处。

    公子丹深疑,只当是那人心长得偏了,事事都向着她。故意拿话糊弄人,生怕时机不到,贸然泄露那女子底细,让幼安有机可趁,借八王府之势,伺机除掉这威胁。

    却不知,那人这话,还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却也,似是而非。

    舶来舶来,不知自何处飘泊而来。

    讲的不正是“她”么?只是这其中的秘密,世上唯寥寥数人尔,即便她至亲家人,亦不得而知。

    **

    春末,此届大选落定。

    正值各宫雨露均沾,繁花似锦,一片祥和之际,突兀的,自宫里传出道噩耗。

    因住同一宫,朱婕妤疑似被庄容华过了病气,一日突而呕血,胸闷咳嗽,盗汗不止。不几日,人已病得面如金纸,似艰难吊着一口气,躺着,下不来榻了。

    此症来势汹汹,御医诊过,如临大敌般,连夜回禀,称朱婕妤似染上肺痨。

    消息一出,宫里哗然。怀王惊而下旨,命人封了华安宫。宫里一干人等,俱不得出。

    七姑娘得知这信儿的时候,正在院子里抱着诜哥儿,边说话,边看冬藤几个剥豆荚。

    “封宫了么……”七姑娘喃喃低语,眼神恍恍惚惚,落在空处。

    不说这“肺痨”一夕之间来得蹊跷,单只是封禁宫门,华安宫上上下下百十来挑人命,怕是全都得赔进去。

    深宫内院,险恶至斯。

    夜里那人回屋,待得崔妈妈抱了诜哥儿下去,又屏退左右,毫不避讳向她直言,“此事乃是,那位手笔。”

    他口里的“那位”,除了怀王,还能是何人?不过是扫除朱家在后宫之中,最后一个碍眼的人罢了。

    她坐在杌凳上,埋着脑袋,细细替他搓洗头发。得他提点,琢磨清楚来龙去脉,了然“嗯”一声,明白他这是体谅她,才会破例的,在她面前提起宫里那些个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儿。

    毕竟,被冠上肺痨之名,禁在宫里的,还有一个他与她都彼此心照不宣的“庄容华”在。此事一出,华安宫上下,都绝难留下个活口。

    到底是姜家人,他虽不喜姜冉,却也拐弯抹角知会她:他虽曾利用姜冉小产一事设计朱婕妤,却从未对姜家人,哪怕是姜家弃子,下过狠手。

    他这点儿体贴,她亦是懂的。小手爬上他额角,感激般,亲昵捏了捏,算是回应。

    他仰躺着,舒适闭着眼。嘴角微弯了弯。

    “事毕,可悄然在宫外寻一僻静处,与她安葬。”

    半晌,她在他头顶柔柔应一声“好。”仔细听,嗓音微哑,话却果决。

    这才是她。心软,却何时何地,总记得分寸,识大体。他暗叹一声,不免对她心生怜惜。眼睛隙开条缝,直直端看她,仔细打量她神色。

    想也知道,她对姜和有多孝顺,便对姜冉有多失望。

    她眸里清清亮亮,见他望来,极快收敛起眼中的感概。路是姜冉自个儿选的,怨不得人。不愿他担心,掩饰般,屈指敲敲他脑门儿,似觉得这般近处,又是夜阑时分,直面他眼底在意,令她颇有几分难为情。于是嗔他一眼,命他闭眼。

    “不许偷看,当心澡胰子伤眼睛。”

    便真像那么回事儿般,抹了胰子的手,伸出一只,在脚边盛清水的木桶里荡一荡,洗干净了,径直合上他眼皮。

    这动作她做来娴熟,恰如当初,与他在花架子底下,也是这般被这人逗得羞了,她便胆大包天,捂他眼睛。

    他似也忆起当日美好,嘴角的笑,越发潋滟。

    那些昔年的旧时光,和乐融融,仿若都能入画。而今回味,除她一如既往,香香甜甜,令他沉醉。这画里,若能再热闹些,想她脸上笑颜,该是更加动人。

    “阿瑗,再过一阵,便将诜哥儿交给乳母喂养罢。”

    安静的内室,他忽而冒出这么一句,只叫她惊讶片刻过后,无需多想,很快便领会他用心。

    这男人……

    她出神盯着他安静仰躺着的身影,罩在烛台朦胧的光晕里。他听话闭着眼,一手安静放在腿边,一手却滑下去,垂在躺椅下边儿,默然无声,轻轻挑弄她腰间点缀的流苏。

    这么一丁点儿小动作,由他做来,格外温软。

    给诜哥儿断奶么?之前她也提过,可他不答应,夜里几番拉着她胡来,占尽口舌之便。今日却舍得松了口。

    想着断奶之后,更有益于受孕。她瞅瞅他,再偷偷瞟一眼自个儿平坦的小腹。眸中轻轻柔柔,漾起渴望的华彩……

    **********

    世子大人待阿瑗的温情,我藏在点点滴滴中了。茶米油盐酱醋茶,最平淡的日子,最踏实的男人。

    《盛宠》完结,希望,我是写出了和《宠妃》完全不一样的宠文。

    接下来,补齐番外,大概还有几章,《盛宠》就正式完结。谢谢大家长久,真的是长久以来的支持,谢谢~~

第416章 番外——石头记

    嘉和五年春,七姑娘再次诊出有孕的时候,恰逢离那人的寿辰,尚不足一月了。

    “夫人,三通从坊间寻来块儿浆岩,已送到院子里。您可要去瞧瞧那品相?”冬藤眼里带着丝期盼,只盼着这回底下人搜罗来的奇珍异石,能得了国公夫人的眼缘。

    七姑娘听后一喜,扶着春英,一刻也等不得,兴致勃勃出了门。

    走到园子里一瞧,先前的憧憬,立时便消散大半。

    石是奇石,品相也清奇,通体朱红,当中被乳白竖条纹渐次分割开。整体色泽明艳,型如扇面,那纹路便如一条条铮铮的扇骨。

    可惜府中早已有了与之形态极其相类的一尊,于是这石头,便不那么稀罕了。

    “可惜了。”七姑娘一叹,失望摇了摇头。

    冬藤不懂,老话不都说好事成双么?这天生天养,宛然如文士最好显摆,扇子般的山石,都自成一双,何其难得,哪里就不好?

    怎么同样是稀世的山石,国公大人春秋斋里摆放的那尊黄栌的,夫人便说是好;而这尊新送来的,看着也挺吉祥的珊瑚色,反倒不招自家夫人喜爱了?

    “这相石也有相石的道道。贵就贵在一个‘奇’字。这左一个,右一个,又不是要凑足了数,摆府门口做石墩子。若说平日搜罗了,赏着玩玩儿倒还好,可若是要当做贺仪,却是牵强几分。”

    这些年,她受那人的熏陶,对这品石的讲究,多多少少,也能说上两句。

    冬藤似懂非懂的颔首,领了七姑娘的吩咐,只叫人将这山石,当做寻常石头移到西山居的荷塘畔,给园子里添一抹亮色。

    至于寻贺仪这事儿,七姑娘无奈,算算时日,只得叫冬藤再往前边儿走一趟。

    自她诊出喜脉,那人便不许她出府。饶是要见姜昱,也是他使人传姜昱进府。如今倒好,姜昱另有要事要办,人不在燕京。而她派出去的人,为了给那人惊喜,多是姜家家仆。这些人都是实打实的老实人,跑腿儿利索,却失了灵性。即便她再三交代,也只懂得瞅着春秋斋里现成的,依葫芦画瓢,一尊尊照着找。

    如是这般,生拉硬套,自然不能叫她满意。加之又不能将整个京城的奇珍异石都往府里搬。不说这动静瞒不了他,便是这阵势,未免也有些太过张扬了。

    朱家已倒,他此时正站在风口浪尖。自他被怀王钦点入内阁那日起,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落人把柄的事儿,她不能干。朱家便是那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绝不能让怀王以为,他是一朝得势,便狂得恨不能京里所有达官贵人,都来道贺才好。

    于是给他寻生辰礼这事儿,即便七姑娘再不甘愿,还是得劳烦公孙先生,操劳一二了。

    **

    公孙来的时候,并不急于应承此事。反是大方入了座,端起茶,意味深长,另说起一事。

    “想必夫人也有所耳闻,当年老国公请封大人为世子,在京中,总有那么些与顾氏不对付的一小搓人,无事生非,拿大人已故的兄长生事,意图败坏顾家声誉,扰乱顾氏请立世子之大事。”

    七姑娘闻言,神情猛的一震。如何也没有想到,今日会从公孙嘴里,听到令府上无数人讳莫如深,从也不敢提及的旧事。

    顾戎,这名字她听过,且不止一回。然而真要说起来,除了知晓这顾戎是那人的兄长,若是此人健在,单凭他嫡长子的身份,这赵国公府的世子,便要换人来做。此外,她对顾戎,所知寥寥。

    公孙见她神情一正,便知这位夫人是聪明人。接下来的话,她必然能听进耳中。想大人待她可谓颇费心思,趁此机会将此事讲明白,大人身边,也能多一个知冷知热,懂得如何心疼人的贤惠人。遂语调平缓,徐徐将当年那出旧事,娓娓揭开。

    “大人长兄,位尊,单名一个戎字。戎者,甲也,有坚固护持之意。老国公当年为其起名顾戎,未必就没有传其爵位,兴家望族的涵义。”

    话到此处,公孙眼里也不禁多了分惜才的怅然。

    “大人这位长兄幼时,亦是极其聪慧。一岁学语,两岁识字,三岁能诗。不止敏而好学,更待比自己小两岁的大人,疼爱有加。大人与这位兄长,感情异常深厚。说句越矩的话,大人对其,比之对老国公,更多几许濡慕。如今谁又知晓,眼下在朝中令人闻风丧胆,畏惧莫深之人,彼时顾戎在时,大人待人,多礼遇亲和,一丝一毫,也不喜杀生。”

    随着公孙这话,七姑娘脑子里渐渐勾勒出那人幼时的情景。

    想象中,那时的他,有那般出众的兄长爱护,两人兄友弟恭,他脸上,该是时常都挂着笑的吧。他本就生得好样貌,打心里笑起来的时候,该是十足好看的。

    公孙说他即便待生人,也是谦和有礼,如今看来,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难怪乎,常言道,世事弄人。顾戎的早逝,与他之后一系列境遇,终究还是令他性情大变。脸上的笑,也终究变得非亲近之人,一整年也难能一见了。

    “大人那位兄长……”七姑娘琢磨着,如何用词才妥当。

    公孙却心领神会,无需她明言,已慨然接上话。“外间只当顾戎早殇,乃是因坠马,高热不退,救之不及的缘故。却不知,这里头还掺杂了诸多后宅事。大人与老国公跟家里,便是因这事,自此生了隔阂。”

    随着话题的越发隐秘,公孙的语气,也变得低沉。

    七姑娘聚精会神,袖袍底下却若有似无,勾着腰间的宫绦。这是她多年以来,但凡想事,总改不掉的习性。

    很早之前她便察觉出,那人待顾家人,尤其老国公与许氏,非是不孝顺,而是出于一种不知当如何相处的心结,远不得,也近不得。

    原来这症结,是出在顾戎这处。

    因是后宅事,公孙也不便细说,只拣了要紧的,简略带过。

    “那会儿,老夫人与侧夫人陈氏,并不和睦。已闹到阖府上下,众人皆知的地步。正室夫人与侧室同时有孕,本该是双喜临门,哪曾想……”

    “顾戎坠马,伤的是腰脊。御医诊断,性命当无虑,怕只怕,将来于传宗接代一事上,会有些妨害。老国公痛而大怒,却不想,顾府的厄运,竟是接踵而至。隔几日,顾戎服药后,于安睡中忽然腹中绞痛,痛着痛着,便发热不止。与顾戎同时遭难的,还有晚些时候,不幸小产的侧夫人陈氏。”

    七姑娘心里咯噔一跳,再傻也听得出,公孙有意将顾戎坠马,说不准往后便不利于顾氏开枝散叶,与侧夫人陈氏意外小产,摆一块儿相提并论,此事决然简单不了。

    果然,公孙接下来的话,只叫七姑娘背脊一寒,毛骨悚然。

    “夫人可知此事如何收场?”

    七姑娘抿唇,微微垂着的眼睑,当公孙面前,无疑泄露了她心底正生出不好的猜想。

    “看来无需在下多言,夫人心里,已想得**不离十。”

    当年两位夫人的恩怨,如公孙这般府上的老人,但凡有点儿身份地位,哪个看不透?只平日藏在心里,轻易不与人说道罢了。

    老夫人许氏性情刚烈,容不得人。嫡长子意外伤了肾水,恐于子嗣上有碍。而侧室陈氏有宠,年轻貌美,恃宠生娇,逼迫甚紧。

    往后这顾府世子之位,在出了这事儿之后,至少在许氏看来,并不十分稳妥。

    京里也不是没有宠妾灭妻的例子。许氏担忧的,正是老国公如此偏袒陈氏,如若叫陈氏再得一子,老国公也会这般明里暗里,偏袒陈氏所出子嗣。

    许氏甚而怀疑,顾戎坠马一事,绝非意外,乃是陈氏暗地里动了手脚。

    痛极之下,许氏既为顾戎伤怀,又急于确认:顾戎出事,她膝下只余次子顾衍。为保世子位不失,稳稳妥妥落在嫡子身上,许氏也不是不能狠下心肠。

    于是,之后便有了侧夫人陈氏,服了被人加了料的安胎药,小产见红一事。只令许氏始料未及,却又悔恨不已的,却是屋里伺候顾戎的婢子,一不留神,在给顾戎煎药时,竟误用了同样给陈氏煨药,却未洗涮干净的陶罐。

    悲剧由此而生。顾戎本就伤了身骨,加之年岁尚幼,这等能令妇人大伤元气的虎狼之药,岂是区区小儿能够承受?

    顾戎之殇,非是坠马,亦非高热,坏就坏在那令他闭气时,都死状极其凄惨的腹痛之上!

    而彼时,虚岁刚满七岁的顾衍,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顾戎在榻上惨嚎着打滚,直至咽气。执手相守,寸步不离!

    这一幕,想想都令七姑娘心里闷得慌。

    那会儿,照他与顾戎兄弟间感情之亲厚,可想而知,顾戎有多痛,声声凄厉叫喊,便如拿刀子,剜在他心口——

    区别只是,一个痛在身上,一个痛在心上。

    顾戎没捱过去,因此而丧命。而他生受着,经历了绝不该在他那个年纪,经历的苦难。

    顾戎去后,他昏睡半月。醒后,便如变了个人。

    公孙说到此处,话里难免伤感。或许在公孙看来,他之改变,缘于顾戎之离世。可她知晓,事实,远不止如此。

    再度醒来那人,是他,也不是他。

    以他一世磨砺的老辣眼光,岂会看不明白,顾戎之死,里边牵扯的,不止有老国公偏宠偏爱,许氏狠下毒手,陈氏逼迫甚紧。

    更令他难以释怀的,却是令顾戎丢了性命那碗汤药,正是许氏心心念念,只为替他保下世子之位,一时不慎,失手所致!

    于是这之后许多年,他当着顾家的世子。当得无比冷硬,不近人情,不容忤逆。

    既是无奈,不得不对许氏屈从,孝顺,也是对许氏,默然无声,无法释然的怨忿。连带的,对老国公,自然也是心存不满。

    七姑娘暗自揣测,只怕当年顾戎坠马,与陈氏无尤。仅仅只是许氏无端猜疑,固执的,因怨生恨罢了。从他单只是不给陈氏母子好脸色看,可那几人,仍旧好好活在这世上,事实如何,便能窥见一二了。

    旁人只道他冷情冷性,阎王般,下手不留情。却不知,看在老国公面上,他亦是多有忍让,洞察是非,心怀仁念的。

    这倒让她相信,他之本性,在遭逢这场大变之前,真如公孙所言,是不喜沾染血腥,妄动杀念的。

    见她盯着茶碗,怔怔出神。公孙也不打搅,只静静吃茶。

    一路走来,大人诸多忍辱负重,在他们几个心腹看来,委实应当有个人好生体谅,适时抚慰。大人待夫人这般情浓,也只有夫人的慰藉,能够入了心头。

    片刻过后,见她自沉思收回心绪,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公孙抚须,摆出副老生常谈的架子,颇有深意言曰。

    “这人呐,年纪大了,嘴也变得零碎,还望夫人莫要见怪才好。说了这许多,还请夫人再容老夫自作聪明,唠叨一句。依老朽之见,夫人对大人,恐是有所误会。这府上打小喜爱摆弄奇石的,原是顾戎。大人如此,起初是为睹物思人。只日子久了,大人又非多话之人,从不为自己辩解。是以,这才成就了旁人眼中,大人一喜好。”

    公孙用心良苦,事毕,告辞而去。

    七姑娘看着公孙碗里还剩下的小半盏茶水。茶汤已凉,可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只觉心里涩涩的,想起他,比任何时候都觉得心疼。

    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每当他生辰,她送他奇石,他都含笑收下。从不曾对她提起,好奇石的是顾戎,而非是他。或许真就如他所言,她送的,他都会欢喜。

    可他不懂,她想要的,是他真真实实,打从心里溢出来的惊喜。而非是为了旁人,哪怕那人是他胞兄顾戎,连带的全盘接纳。

    他值得最好的,而她愿意为他花心思,多少都甘愿。

    **

    夜里她如常躺在他怀里,感觉他小心翼翼揽着她,生怕力道重了,伤及她与腹中小儿。

    她鼻子蓦地一酸,连忙埋头拱进他怀里,用力憋着潮湿的眼睛。

    他为顾戎,宁肯被所有人误解,这么些年,便这么不吭不响的过来。

    这个男人的感情太过沉重,内敛到他不说,她丁点儿也难以发觉。就如他对她的照顾,默默的,踏实的,温情的。

    有时候她也会想,在他那离奇的上一世,他待幼安,该是十分不错的。或许没有多么刻骨的****,但是尊重与礼待,一分也不会少。

    然而观今世他待幼安,如斯无动于衷,七姑娘能想到的,唯有幼安,也曾伤他至深。

    鹌鹑似的缩在他怀里,她紧紧拥着他,突然便有了丝冲动。怕他听出她嗓音有异,她假装哼唧两声,冲他闷闷不乐的呢喃,以此掩饰喉间的沙哑。

    “除了石头,大人您可还有别的喜好?您都不许我出门,这石头寻来寻去,也没能找到个像样的。还有,不许说但凡妾身送的,您都喜欢。妾身这人较真儿,不高兴您拿话来搪塞我,净给人打马虎眼儿。”

    似怨他,小手还掐掐他后背,表明她此时十分认真。无比聪明的,提前断了他后话。

    他喉间溢出抹轻笑,仿佛纵容她的小性子,搂着她,轻轻拍她后背。这动作,像极他哄诜哥儿入睡。

    “阿瑗这问问得突然。府上从不缺用度,一时怕是答不上来。要说称心,卿卿何不主动投怀,最是称心意。”

    她在他胸前安静小会儿。一反常态的,竟不管他话里显见的调侃,认认真真琢磨半晌,抬起头,迎着他视线,慎重点一点头。

    煞有介事道,“好,便如大人所言,一言为定。”

    这辈子,她都全心全意的陪着他。年年岁岁,她都陪他,只要他喜欢。

    他曾说过,她的名字,暗含美玉之意。那么从今往后,他之生辰,她都送他美玉。偷偷刻上他的表字,“世恒”。还有她的,他叫惯了的,“阿瑗”。

    玉能养人。虽也是石头,可她愿为他贴身暖玉,也恰好合了他玉枢的美名。

    从此,只愿他无病无忧,远离伤痛,心愿得偿,一世安好。

    **********

    关于顾戎的番外,到此为止。赵国公没有处置许氏,一是因为许氏还挂着正妻的名分,二来,毕竟是顾戎生母,顾戎不在了,看在顾戎的情面上,也下不去手。对许氏最大的惩罚,莫过于之后对陈氏补偿一般,长久的宠爱,还有,放任许氏心怀愧疚,常年吃斋念佛,进佛堂修身养性。

    至于世子,顾戎去了,却留在他心里。就像他爱着小七,不说,感情却极深。

    有时想想,也难怪小七,会爱上这样的男人。他。年年岁岁,她都陪他,只要他喜欢。

    他曾说过,她的名字,暗含美玉之意。那么从今往后,他之生辰,她都送他美玉。偷偷刻上他的表字,“世恒”。还有她的,他叫惯了的,“阿瑗”。

    玉能养人。虽也是石头,可她愿为他贴身暖玉,也恰好合了他玉枢的美名。

    从此,只愿他无病无忧,远离伤痛,心愿得偿,一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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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顾戎的番外,到此为止。赵国公没有处置许氏,一是因为许氏还挂着正妻的名分,二来,毕竟是顾戎生母,顾戎不在了,看在顾戎的情面上,也下不去手。对许氏最大的惩罚,莫过于之后对陈氏补偿一般,长久的宠爱,还有,放任许氏心怀愧疚,常年吃斋念佛,进佛堂修身养性。

    至于世子,顾戎去了,却留在他心里。就像他爱着小七,不说,感情却极深。

    有时想想,也难怪小七,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第417章 番外——变形记

    阴暗的宫室一角,蜷缩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一身陈旧的宫装,面料已洗得泛白。前襟袖口处,染着大片的污渍,显是许久未曾梳洗过了。

    墙壁四周,窗户都钉上了结实的木条。门外上了锁,屋里久不通风,隐约散着股潮湿的霉味儿。

    眼看便要到傍晚,女人突然抬头,一双浑浊黯淡的眼睛,死死盯着西边儿。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西墙下的门廊,传来一串极轻的脚步声。若不是她这些日子被关在房内,闹得久了,也听得久了,很难分辨得出,这人,是冲她这偏殿来的。

    一阵铛铛的响动之后,门被推开条一尺来宽的缝隙。生锈的铁锁依旧缠在门上,只解开链子,留出个可供递物的地儿来。

    “主子,该用饭了。”

    来人蹲身将只摆了张面饼与一碗白水的托盘,塞进门缝,搁地上。做完这事儿,手立马缩回去,仿佛十分惧怕里头关押之人。起身后,又捏着裙角,心有余悸后退两步,离门远远儿的。

    里间那人果然凶狠,顺手抓了身旁的绣凳腿儿,二话不说,冲门口狠狠砸过去。只砸得那门哐当哐当晃动几下,连带着,刚送来的饭食,也被落下的杌凳掀翻在地。

    “贱婢!”

    闹过一场,被唤作“主子”的女人似脱了力,破锣似的嗓子骂人也骂得外强中干,喘息不已。

    若是七姑娘在此,定然能认得出,这被庄容华厉声呵斥的婢子,不是那被容华娘娘亲自改了名儿,只为给她添堵的“阿园”,还能是谁?

    说来此人也是姜家的家奴,一直以来,跟在姜冉身边。从前对姜冉可谓言听计从,忠心耿耿。

    事到如今,姜冉有难,自身难保。此人被朱婕妤手底下的郝姑姑胁迫收用,也是真没了法子,无路可走了。

    整个华安宫都被王上下令封了宫门,许进不许出。朱婕妤虽“病倒”,可这病却是莫须有的罪名。

    眼下朱婕妤虽已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可好歹人还是华安宫里最大的主子。朱婕妤拼着口气,也要惩治庄容华。区区一个阿园,又岂能护主子于水火?

    庄容华被囚,起初闹得极凶,没日没夜的砸门叫人,给她送饭这等晦气的差事,宫婢们哪个也不愿沾手。末了顺理成章,又落回伺候她伺候惯了的,阿园这老人身上。

    至此主仆两个,主子被禁,婢子反倒能在外行走。无需多说,翻脸是必然。

    于是阿园每回来,不是受庄容华咒骂,便是木木然,听她执迷不悟,仍旧吵着要见怀王。

    眼下庄容华的魔音,不出所料,又闹得阿园头痛欲裂,心底,一片死灰。

    “臣妾要面圣!王上,臣妾是姜家姜冉啊!不是庄照,庄照这身份,从头到尾都是朱家人帮忙捏造。姜柔姜瑗两个贱人也知情,她们知情不报,伙同臣妾,犯下欺君之罪啊……”

    屋里那女人,无比癫狂,伏在地上,声嘶揭底的呐喊。

    死到临头了,满腔怨恨难消,死也要拖几个垫背的。连带下令关押她的朱芜,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阿园守在门外,只听得里边那人不依不饶,全然没有消停的打算。遂木着张脸,如每回过来,悄无声息,退离这地儿。

    华安宫上上下下,皆是将死之人,只看悬在头上那把刀子,何时落下来罢了。这道理,阿园想得通,可是主子怎么就想不通呢?

    没见隔壁婕妤娘娘都认了命,临到头了,只攒着把力气,迁怒姜家人泄愤。可主子只晓得昏天暗地的哭闹,越发招惹朱婕妤不耐烦,往死里折磨她。将这本就没几日好活的日子,自讨苦吃,越过越不安生。

    这是人之将死,也不能安安静静的去么?闹了一辈子,到死,也还在闹着。

    主子不累,她这做下人的,却是早灰心丧气了。

    阿园拖着沉重的步子,身后一句比一句更锥心的赌咒传进耳朵。突然觉得,这般活着,与死何异?或许明儿一早上头下旨,王上觉着婕妤娘娘的时候该到了,她们这干宫人,也就跟着解脱了。

    **

    一日夜里,姜冉屋里被人强闯而入。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押着她,死死摁在斑驳掉漆的案板上,任她如何使力,也挣脱不能。

    脸上一层一层,被人蒙上浸水的糙纸。

    她想,这回真是穷途末路了。

    到死,怀王也再没宣召她。

    她不甘。心里有那么多恨,比覆在面上,使得她呼吸无比艰难,刹那便能要她性命的糙纸还重。

    最后那一刻,满心满眼,也还是不甘。

    恍惚间记起,那个她最恨的人,姜氏阿瑗,曾颐指气使,端着嫡女的架子,告诫过她——

    这世间,多少人都死在“不甘心”三个字上。

    而今,多好笑,她也成了其中之一……

    (姜冉篇完)

    *************

    每个人都向往过上更好的生活。有的人越变越好,有的人,越变越糟。

    心胸有多大,决定你究竟活出个什么样子。

第418章 番外——严夫记

    (一)

    周人皆知,他顾衍宠妻,宠得没边儿没谱儿。坏老祖宗规矩的事儿,没少干。

    可关夫人清楚,她这弟弟,管教起世子妃来,不是一般的不通道理。只由他性子使。

    只说那回,那时候他还担着右相的官职,尚未袭爵。关夫人与世子妃素来便走得近,没事儿便爱往西山居里坐坐,带着燚哥儿,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时逢京里刮起一阵儿妇人家穿坦胸襦衣,底下佩马面裙的风潮。关夫人自个儿做了两身,想着世子妃年岁轻轻,却极少见她如何用心妆扮。娇娇俏俏,韶华正好,凭白辜负了这分好颜色,未免太可惜了点儿。

    可也还记得她那世子胞弟是个正经人,惯来不喜女子妖媚。关夫人一合计,不如给世子妃也置办一身儿,不穿出去,只在内宅里与她们几个聚会的时候,大伙儿也好图个乐子?

    于是热络的,亲自将衣裳送到世子妃手里,还说过几日茶会她要不穿上,关夫人得怄气的。

    内宅妇人聚在一处,本也是说些京里哪户人家的姑娘何如高嫁,令人羡慕;或是唠叨些胭脂水粉的零碎事儿。

    七姑娘得了这礼,派春英去谢过,倒没觉得不妥。原本也不是受的陈腐教育,跟他在一块儿这么些年,该放开的早放开了。不该放开的,被那人多多少少也教得有些歪了。

    稳妥起见,她将那直襟的襦衣抖展开来,放身前,冲镜子里比划一回:鹅黄的料子,又嫩又滑,领子开到脖子以下。说露不露,端看你怎么个穿法儿。

    两肩的带子系松点儿,领口往下坠,能露出大片儿的雪白和半个胸脯。若想矜持些,则堪堪齐了锁骨,正好衬托出女子娇弱含蓄之美。

    记着关夫人的嘱咐,夜里那人回来,七姑娘老老实实拿了衣裳给他看。观他平日吩咐针线房给她专门制备的衣裳,无不是右衽交襟,端端正正,她隐约也能猜出几分他对她衣着的喜好。

    “换上试试。”

    出乎她意料,他自书里抬头,竟没对这显是不符合他惯来标准的衣裳,过多置评。从他眉宇间,她也很难瞧出,对这携了几分北地女子风致的襦衣,他倒是待不待见。

    终究还是听他的话,躲到屏风后头摆弄一番。叫春英帮忙,尽量把领子往上提。七姑娘低头瞅瞅,觉得尺度正正好,这才放放心心步出去。

    他听得动静,眼帘一瞭,如潭的眸子里,一刹明亮。

    不是没见过她妩媚的样子。床笫间,她在他身下,绽放过更为靡艳的一面。只这般平常穿着,换了副打扮,雪白的脖子全露在外边,两侧极标致的纤骨,斜飞入搭在肩头的水红色罩衣里,若隐若现。配上她那双澄净剔透的眼睛,艳而不俗,娇而不媚。比他每日出府,于长街宫门,随处可见与她做相似打扮的女子,顺眼得多,也诱人得多。

    他就这么将书摊在膝上,静静端看她许久。时间一长,春英早不知何时,麻溜退出了门。牡丹插屏前只余她一人,稍稍局促,顶着他打量,不确定的问,“不好看么?”

    好看,自然是好看。

    他起身,并不明说,走近了,居高临下,两手虚摁在她肩头,仿若细细斟酌。

    这般近,她被他遮了光,拢在昏暗的阴影中,只觉下巴底下,突然涌起抹似虫子沾在身上的酥麻感。

    却是这人眉眼低垂,眼中神色叫人辨不清明。正用他那微微沁凉的拇指,轻轻撩过她并不十分服帖,已被胸前饱满撑得少许隙开条细缝儿的襟口。

    “颜色衬你。”

    男人低沉的嗓音缭绕在耳畔,她只觉头上那股子压迫感越来越重,连带心跳也砰砰如雷。迷糊的,她被他呼出的热气,熏得晕头转向。脚下跌跌撞撞,不知怎地,已被他带入寝帐……

    **

    茶会那日,这身衣裳,自然是没穿成。

    颈子包裹着笔挺的小立领,盘扣也扣得一丝不乱。

    关夫人颇为扫兴觑她一眼,与同样换了直襟襦衣的四姑娘了然对视。那意思:就料到会如此。也不知她是性情使然,生来就刻板;还是被那人管教得脑子发木了,唯那人喜好是从。

    真要与七姑娘怄气,这却是玩笑话。只府上茶会,阖府女眷都穿着京里清凉的新式样,连国公夫人都大大方方,更不说几位更年轻妖娆的侧室美姬。唯独七姑娘一人,绚烂的日头底下,包裹得粽子般,严严实实,与众不同。

    只叫她频频生受着众人好奇打量,别扭,却百口莫辩。

    是那人为难她?这却是不曾。更不似旁人猜想,他管教她如何严厉。

    自她嫁他,他从不对她说一句重话,更不会喝止她做这做那。他待她极好,尊重且宽容。

    可他偶尔也会有所异动,譬如今次。他接连几日,坚持不懈,吸咄她脖子。在座诸人哪里会知晓,如今掩在她这身儿端庄合体的衣裳底下的,是一大串儿自颈子到心口,或酱紫,或艳红的羞人印记。

    这叫她哪里敢袒露出来,昭告他的荒唐?

    (二)

    一直以来,七姑娘对那人信佛一事,都秉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佛门清规戒律,头一戒便是杀生。

    夏末,陇西之地叛乱,早朝之上,他直言进谏,请上立时下命,令赣西侯关磬,尽屠边城四县!上大惊,举朝哗然。内阁首辅舟泗,带头驳斥他施行酷吏,有悖圣人感化仁德之训诫,附议者众。上不允。

    此事喧哗一时。而他回府时,一派沉着,云淡风轻。仿佛在前朝掀起莫大风浪,石破惊天之人,并非是他。

    她也是隔日才得了这消息。吃惊之余,尚还记得,前不久,他将将才允诺她,今岁开春,会带她故地重游,再赴大悲禅院敬香。

    只为她先时早产,有惊无险诞下阿荇。阿荇虽有些先天不足,好在胃口好,极易喂养。半岁后已与寻常家小儿无异。

    进山还愿这事,他颇为经心。老早便嘱咐她,好生教诲诜哥儿不许顽皮。佛门清净地,一举一动,切记谨之慎之。

    这话既是借她之口,说给诜哥儿听;何尝又不是他看她只将那山寺之行,当了出游踏青,暗暗敲打她。

    他是知晓她不信神佛,不拜菩萨,更不喜抄经礼佛。她之喜好,他不勉强。然而佛祖跟前,每每却押着她,随他规规矩矩,肃穆叩拜。

    但凡她敢偷偷瘪嘴,他好似脑袋后面生了眼睛,必定揪着她,冷冷一眼。直看得她心虚惴惴,讪讪而笑,再不敢放肆。

    这是鲜少的,过门之后,那人待她一如当初为学,独断而严苛。

    事后她观他脸色,也会偶尔小心翼翼,试探着抱怨。他却只牵起嘴角,仿佛她多么不懂事儿一般,拍拍她脑门儿。下回照旧不误。

    这便是他待她的方式。他以为好的,必将坚持到底,一力达成。

    幸而他“委屈”她的时候极少。尽管,他打小管教她,将她雕琢成他中意的模子这流言,已若纷纷白雪,飘飘柳絮,传得世人皆知,且更乐意于信以为然了。

    *******

    顾衍的爱,是自私的爱,刻意的爱,还是包容的爱。见仁见智。

    相爱的方式有很多种,重要的是,直到最后,依然爱着。

    番外还有几篇,小包子的,小七的,贺帧的……全部完结的时候,会在最后一章,通知大家。感谢支持~~~

第419章 番外——童趣记

    日子慢悠悠过去,转眼已是嘉和十年春。

    赵国公府大姑娘阿荇,虚岁已满四岁了。因出生时国公夫人早产约一月,阿荇生来便底子薄,个头也比同龄的孩子小。

    作为当朝国公爷的嫡长女,且生而有不足之症,阿荇颇得父亲偏爱,真可谓有求必应,除一事例外,那便是入学。

    当年接生时,宫里来的御医曾言:阿荇这身子,弱是弱点儿,好在照顾得当,并非调养不好。只需留心在她五岁之前,隔日便按时服用些滋补的汤药。久而久之,这先天的亏损,也能补得回来。还有便是,小姑娘会翻身之后,不宜久坐。需多动动骨络,舒活精气,汲取养分,夯实根基。

    阿荇脑子随了她父母,异常聪敏。小小年纪,便懂得效仿大人的言行。尤其喜好模仿她娘亲,爱跟她娘做一样的打扮,穿鹅黄的裙裳,簪素净的绢花儿,戴小巧的耳坠子……连她娘好读书这一点儿,也不曾漏过。

    可是当她撒娇央求她爹许她如同阿兄那般,进学堂读书识字的时候,头一回,她爹抱着她,沉默半晌,任是轻言细语,好生与她讲道理。只道是她年幼体虚,此时将身子将养好才是正事。进学一事,待她满了六岁,再提不迟。说来说去,就四个字儿——此时不许!

    阿荇小姑娘大失所望,又跑回她娘面前一边抱怨,一边讨巧卖乖。

    可惜却是,她娘笑眯眯看着她,用手戳戳她额头,只问她爹准不准。若是她爹准了,自是凡事好说话;若是她爹不准……纵她今儿耍小姐脾气,地上打滚儿,这事儿也办不成。

    两头碰壁的小姑娘,头一回遇上这么受“委屈”的事儿,顿时便有种爹不疼娘不爱的心酸。垮着脸,抹着眼睛,呜呜大哭起来。

    四岁的小娃娃不似她娘,打小就娇生惯养。聪明的以为,只要她一哭,爹爹跟娘亲必定得心疼她。

    可惜这回这如意算盘,落了空。不止她娘不答应她非要跟着阿兄去学堂凑热闹,还丝毫不留情面,直指她非是一心向学,不过是为稀奇,图个新鲜。便是平日最偏袒她的爹爹,傍晚时听闻她到她娘跟前哭闹一回,竟鲜少的板起脸,在考校完她阿兄功课后,顺带摸摸她脑袋,严肃教她不可任性。

    这一晚,总是会在入寝前进屋替她掖好被角,柔声哄她睡着的爹爹,连面都没有露。

    阿荇小姑娘独自蒙在被子里,抽噎着,伤心了许久。自此才明白:爹爹也不是她想象中那般好说话。爹爹说不许,那便是不许。而她娘亲,全听爹爹的!

    **

    这事儿过后某一日,阿荇又满眼羡慕的,趴在顾崇矮几边儿上。白白嫩嫩的小手扣着桌沿,想去捣弄阿兄搁在手边的书卷。突然记起她娘说过,不许她打扰阿兄做功课,于是怯怯的,刚伸出一半的小手,可怜兮兮,又缩了回来。

    “阿荇。不许咬指头。”

    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小人又在含手指,正认真临帖的顾崇无奈搁笔。扣着她手腕,将手移开,又从兜里掏出条洁白的绢帕,替她擦干净指头。

    “阿兄,娘在听底下人回差事。阿荇一句也听不明白……”身量只到他腋下的女童此时垂着脑袋,大半随了母亲样貌的小脸上,幽幽瘪着小嘴儿,欲哭不哭的样子。就差对他讲:爹爹不在,娘亲忙着,哥哥要练字,没人理她!

    素来教养极好,友爱妹妹的顾崇犯了难。瞧阿荇梳着包包头,矮矮小小,楚楚的模样,小小少年郎犹豫许久,终是想出个既不耽误他练字,又能叫阿荇不闹腾的法子。

    “要不阿荇看我写字?写阿荇的名字,教你识字可好?”

    小姑娘立马就抬了头,闪闪的眸子里全是欣喜。脆生生应一声“好”,从对面的席座上骨溜溜爬起身,麻溜的移到他身旁,跪坐着,手抚在膝上,一脸听话又认真的神态。

    爹爹不许她进学堂,她便跟着阿兄学。总有一日,她也能认字,也能像娘亲那般,摆出好看的姿势,一页页翻书,仿佛很有本事。

    此时小小的阿荇还不懂,她喜欢的,正是她娘亲看书时,身上那股子自然流露出的,恬静又美好的韵致。

    这正是当下世家女子最难能可贵的心平气和。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底蕴。更是岁月积淀后,宁静致远的朴实。

    “这个字,便是‘阿荇’的‘荇’字。”

    写完“阿”字,看她啄啄脑袋,表示已经记住了。顾崇又仔仔细细,顺着教她,稍微复杂些的“荇”字。

    这也是顾崇头一回给人先生,写字儿的时候,紧张得手腕都有些微微不稳。就怕写不好,在她面前失了做先生的颜面。于是越发当真起来。

    兄妹两个,一个教一个学,都是顶顶伶俐的资质,不会儿便各自似模似样了。

    认完了字,小姑娘珍惜的捧着阿兄的手稿,翻来覆去的瞧,十分喜欢。半晌过后,似突然想起一事,将干了的“荇”字翻过去,正面冲着顾崇,指着问道:

    “这是阿荇的荇。阿兄,爹爹唤娘亲阿瑗,又是哪个瑗字?”

    这问难不倒顾崇。眼下已是八岁的小小少年郎,彼时由顾大人亲自开蒙,习过百家姓千字文过后,师从府上公孙先生,继续跟着先生读书做文章。当初习“瑗”字的时候,他也好奇问过先生,这字可是娘亲闺名中那个“瑗”字。

    眼下阿荇再问,顾崇心里得意,不由便摆起做兄长的谱来。

    “阿荇可要记得,此一‘瑗’字,关乎娘亲闺名。不可在不相熟之人面前提起。再则,瑗字有美玉,玉璧之意。”

    隐隐的,还带了几分显摆。到底离不开少年人心性。

    美玉么?

    一提每年爹爹生辰,娘亲都会送爹爹的漂亮石头,小姑娘听得眼热,小嘴儿啧啧的拌两下,只觉娘亲这名字起得可真好。

    爹爹每每唤娘亲,不止声音好听,连这意思也好。

    于是兴冲冲的,兴奋问道,“那‘阿荇’的‘荇’,又是哪个意思?”

    顾崇一怔,手抓着笔杆子,使劲儿回想。

    “似乎,是南边儿一种野藻的名字。”

    答得虽少了几分底气,好歹没说错。

    原本还神采奕奕,无比期盼的小姑娘,霎时便傻了眼。

    不妨****被人唤的小名儿,会是这么个意思,阿荇眼眶一红,娇气得泪珠子一串儿一串儿往下掉。

    怎么会是野藻呢?爹爹亲自给起的小名儿,怎么就成了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藻?相比起娘亲的“美玉”,她这“野藻”,委实寒碜到没脸见人。

    小孩子也有虚荣心的。

    小姑娘想当然的以为,她自个儿的名字是爹爹取的,娘亲的名字,也该是爹爹取的。这么一比较,竟是越想越难受了。

    崔妈妈跟春英她们都说,爹爹待娘亲好,十分宠爱娘亲。那么,被爹爹唤作野藻的她,是不是不得爹爹喜欢了?

    小姑娘呜呜哭泣着,竟是越苦越凶,哭着哭着,还打了个响嗝。

    此时的阿荇,又哪里清楚,当初他爹给她起名,专门挑出个“荇”字,可谓煞费苦心,用意及深。

    彼时因她生来不足月,那人心中始终不放心。于是耐着性子,听取崔妈妈斗胆谏言,仿效市井行径,抛却那些个华而不实的规矩,给她起了个好养活的贱名儿。

    “荇”,在大周,虽是江南寻常一藻类。外形却圆润可爱,叶片青葱,根藏于水底。花黄色,极易繁养,植株可入药。夏日欹生尤其茂密,蔓蔓枝枝,郁郁叠叠。

    花开时,茎干笔挺,插在荷塘底下的淤泥里,一波一荡的招摇着,亭亭玉立,不失风骨。

    藻叶时常接天蔽日,连成一片。盛夏时节,只叫人远远瞧着便觉凉快。尤其傍晚,渔人撑着竹筏归家,荡开粼粼的池水,还能依稀嗅到白兰般,淡雅不腻的幽香。

    荇虽是野草,却时常被文人墨客歌咏称颂。

    此时别说是区区一四岁的小丫头,便是顾崇,也未必能体会他父亲当初的用心。

    于是两人一个哭一个哄。小姑娘念经似的,声声呢喃着“爹爹不喜欢我了,只喜欢娘亲”。

    顾崇被逼急了,凭他肚子里存的那点儿半罐子墨水儿,一咬牙,硬是编出套乍一听,似十分有理的话来。

    “阿荇莫哭,谁说爹爹不喜欢你?爹爹必是喜欢你的。只看平日爹爹总爱抱你,挨罚的却是阿兄,阿荇还叫嚷爹爹不喜欢你么?”

    “可是爹爹抱娘亲比阿荇多。”小姑娘睫毛上还沾着泪花儿,突然觉得,她跟阿兄,好像阿兄更可怜些。

    顾崇一愣,比阿荇虚长几岁的少年郎,未必就懂得许多,却知道,某些话是说不得的,遂红了脸皮。

    “那,那也是……”吞吞吐吐半天,总算灵光一现,“先生教导,人心隔肚皮。阿荇在娘亲肚子里那会儿,爹爹不识阿荇,自然不比喜欢娘亲那般喜欢阿荇。可是阿荇如今已经从娘亲肚子里钻出来,再过几年,这喜欢,总能追上的。”

    小小少年郎言之凿凿,哄得小姑娘信以为真,渐渐的,便歇了声气儿。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一脸信赖的模样。一边打嗝儿,一边伸着脖子,乖乖任他擦脸。

    **************

    顾大人与小七太恩爱,在不知情的时候,让小包子心酸得哭鼻子了。(笑~~)

第420章 番外——流火

    七姑娘永远也忘不掉,嘉和十三年七月,京畿那场大乱。史称,庞刘之乱。

    这“庞刘”分指两人,皆是前年陇西叛乱,为怀王招安的叛军当中,毫不起眼的两名十夫长。怀王听信舟泗等一干朝臣谏言,为彰显其仁德之治,仅车裂贼首与拒不归降者,二十有余。余下如庞刘之流,位卑且识时务者,怀王饶恕其性命,只判宫刑。

    在这位大周君王眼中,乱党之流,可恶之至,不堪大用。“招安”一说,不过是给天下人做个样子,只为成全自个儿贤名。倒是区区几个贱民,杀了也就杀了。如今留下,瞧着碍眼,不若远远打发了去。

    故而,只将苟且逃得一条性命的几人,随意交由舟泗处置。

    舟大人大笔一挥,一纸批文,同样不上心,将几人利落的扔出盛京繁华之地。到偏远的京郊行宫里,安了个养马或倒夜香的苦差事。

    如此,庞刘二人连同一道被灌以“招安”之名的匪寇,一昔之间,不仅被人断了命根子,从此对不起祖宗八代;更如丧家犬一般,前一刻心头还奢想着入了京城,好歹王上宽宏,给个富足的小日子过活。

    哪儿知怀王翻脸无情,竟使人将他们灰溜溜撵出京城。日复一日,一头被人拿鞭子抽打着,干着最苦最累的活计;一头还被行宫里的太监宫女,背地里指指点点,明嘲暗讽。

    这日子比起当初在西北烧杀掳掠,呼风唤雨,真真是水生火热,天壤之别。叫他二人如何能忍得了?

    这也难怪乎后来他二人为有心人所怂恿,又财迷心窍。甘愿以身犯险,私下勾结朱党余孽,逮住机会,泄露怀王行踪,于京畿酿成一场泼天大祸来。

    **

    正是这一年仲夏,七月流火,燕京闷热犹如蒸笼一般,临近几郡也遇了大旱。

    怀王心情烦躁,草草处置过政事,将朝事托付内阁。浩浩荡荡,携后宫新得宠的几个美人,去往行宫避暑。

    哪知这一去,不日却传回了王上遇刺的噩耗!

    一时间,内阁诸人,慌做一团。末了,还是首辅大人急忙封锁消息,命顾衍即刻带人往行宫护驾,而他本人需得留在京中。京里,一刻也乱不得。

    顾衍自得了这信儿,一直冷眼旁观,异常静默。冷冷瞥一眼面有惭色的首辅大人,顾大人狠狠拱手,转身,领命而去。

    临去前,斟酌再三,特使人火速传令公孙,守护府邸,又给时已担任京畿戍卫营总兵的贺帧带话,请他即刻派兵镇守赵国公府,务必对府上众人多照看几分。

    这一刻,饶是顾衍,也不得不承认,偌大一个京城,能令他稍稍安心将她托付的,也唯有贺帧一人。更想不到,他以防万一的一步棋,竟这般快,便派上了用场。

    **

    七姑娘印象中,这一日,如狼烟蛮布的烽火图,处处刀光,烈火连天。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乱,不禁让她想起,多年前,她随那人去麓山。他与姜昱几个将她护得很好。事后,她只见得道旁淌着一大片血水,那般猩红而刺目。

    这是头一次,她深切领悟到,乱世人命如草芥的道理。

    然而如何也想不到,多年之后,她会经历更为惨烈的一幕,深刻到,令她毕生难忘。

    早在公孙一脸慌张小跑着闯进内宅之时,才一张嘴,话还没说完,外间已传来铁器交击的喊杀声。她心里咯噔一跳,直直看向公孙,两人俱是面色大变。

    怀王遇刺?那人去了行宫。国公府紧接着便遭人进犯?

    他给她留下周准,还有府上一时间能够调集的近百私军?

    她踉跄着被公孙推进房门,颤抖的手臂,紧紧拥住大哭的阿荇。诜哥儿跟在她身后,揪着她裙摆,死死捏着的手指,太过使力有些微微发白。与那人像极的小脸上,倔強抿着嘴角。怕是怕的,却不肯离了母亲妹妹半步。

    她此刻脑子又慌又乱,丝毫也没头绪,攻打国公府的究竟是哪路人马。只透过门上糊的白纸,见得公孙周准两人,带着府上军士,死守在门外,将她所在的上房,围得水泄不通。

    她心里隐隐有着不安:能够硬闯进府,杀出条血路,直入西苑腹地的,岂是等闲之辈?

    果然,一刻钟后,后宅屋檐,被一支火箭嗖一声穿透。公孙顿叫不好,到了这时候,谁都明白,再是坐以待毙,怕是今日都得折在此处!

    火箭扎进抱柱,点着的桐油,轻易便窜起火势,只映得廊下通红一片。

    屋里春英几个已吓得尖叫出声,七姑娘紧紧抱着阿荇与诜哥儿,不知不觉,唇上已咬出排血印子。

    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这时候,她竟恨自己,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此番行刺,来人怕是不光冲着怀王而去,连赵国公府,也一并算计在内。

    一念至此,她心里蓦地一片冰凉。他将周准留给了她,只带着宫中侍卫,孤身犯险,前往护驾。

    他会不会有难?

    可情势已不容她多想,大门忽而被周准重重踹开,公孙看着她,满是决然。

    “夫人,请随臣等几人突围。”

    说话这当口,院里已又洒下拨箭雨。木质的屋舍竞相着火,西山居外的打杀声已渐渐逼近。

    她低头看一眼怀里瑟瑟发抖的阿荇,小姑娘平日被她爹宠得娇娇气气,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早吓得面无人色,或许在阿荇这般年纪,还不懂生生死死,却也被周围滚滚的浓烟,吓得只知嚎哭了。

    “母亲。”诜哥儿抱着她臂膀,即便强忍,也露了似胆怯。终究还是个少年郎。

    “不怕,母亲不会叫你们有事。”

    那人不在身边,她只觉万般无助,更恨自个儿连对孩子的保证也如此无力,苍白得可笑。

    叫周准抱起诜哥儿,她自个儿抱着阿荇,将就着屋里的凉开水,浸了湿帕子给两个小的捂住口鼻。一行人匆匆退往通往后街的角门,片刻也不敢耽搁。

    临近墙角,却见原本上锁的木门,砰的一声,门板结结实实砸在地上,掀起一捧飞溅的尘土。

    众军士一拥而上,只待拼死护主。不料门外却传出阵高昂的嘶鸣,灰蒙蒙的尘土散去,露出道高坐在马上,一手持刀,身着铠甲的人影。

    来人一脸血污,原本俊朗的五官,如今只辨得清一双焦灼而杀意凛冽的眼睛。见了她,似知她与小儿如今尚好,松了口气,简短有力道,“夫人,请随本候火速撤离此地。”

    说罢叫身后随从让了匹快马,将她与阿荇一同提了上马,望了眼同样抱了诜哥儿登马的周准,丝毫也不顾公孙与春英几个,手腕一抖,箭矢般,****而出。

    *******

    不要问为啥顾衍不亲自回府,保护小七。一来情势所迫,若先救小七,置怀王安危于不顾,即便之后小七母子安然无恙,顾家,也逃不脱满门抄斩的下场。另外,此番行刺来得蹊跷,顾衍离去时,凭他的城府,不会不设想更多。如此情形之下,能让他放下男人的自尊,只为一个猜想,便向贺帧求援,明知前路凶险,仍留下周准,可见他待小七,已是万分尽力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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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妃攻略介绍:
眼前这男人,有着一双如渊似海的眼睛。
他身份尊崇,权势滔天。她处处避让,依旧逃不开他的掌心。
“背着本世子私下议亲,阿瑗,这笔账要如何清算?”
男人伸手环住她腰身,俯身而下,唇瓣轻触她鼻尖。
“胆子不小。本世子看上的女人,只能属于我。阿瑗,你可听得明白?”盛宠之嫡妃攻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宠之嫡妃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宠之嫡妃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