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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妃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沾衣     盛宠之嫡妃攻略txt下载     盛宠之嫡妃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1章 小心房,大气量

    “改名‘阿园’?”

    七姑娘睡眼惺忪,一觉醒来,便见春英气嘟嘟,到她跟前狠狠告了庄美人一状。

    美人……如此说来,庄美人已被怀王宠幸,由御女晋封五品美人。

    七姑娘坐起身,接过春英拧好的热巾子,捂脸醒一醒神。

    对这深宫里的女人,闲来找事儿,七姑娘只觉花样繁多,叹为观止。

    大周朝文字,发音规则,类似“平、上、去、入”,却又略有不同。巧合的是,“阿瑗”与“阿园”,发的是同一个音。

    姜冉恨她,竟嫉恨到这步田地。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她踩在脚下,施以报复,幻想将她当了卑贱的婢子轻辱。这份根深蒂固的执念,七姑娘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撇一撇嘴,慢腾腾抹脸。白生生的小脸再露出来,丝毫不见火气。抻一抻裙摆,起身在屋里舒活舒活筋骨,来回踱步。就仿佛将庄美人惹出的糟心事儿,抹脸一般,干干净净洗了去。

    春英看着木盆里,被姑娘揉得皱巴巴,随手扔下的面巾。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又来了,她家姑娘总是这般温温吞吞的好性子。没实实在在碍着她,惯来只一个态度:视而不见,懒于搭理。

    “小姐,您也不替自个儿声名想一想。那庄美人与朱婕妤,分明就是存心滋事,一个儿一个儿,见不得您好!您想想,任由那庄美人‘阿园’‘阿园’的叫唤,不知情的也就罢了。知晓您闺名的,还不知背后怎样笑话您。”

    春英心想,幸而太太不在京中,莫不然,还不知要被九姑娘气成什么样子。便是姜大人,怕是也要请家法治她,送了她去庙里绞了头发当姑子!

    春英一抬头,便见姑娘顺着门槛,悠然迈步。跟丈量尺寸似的,步子迈得又小又缓,几乎是脚尖贴着脚跟,一步步的挪。显是没将她方才一通抱怨,听进耳朵。

    春英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儿,就跟被戳破了的鱼鳔似的,有这么一个凡事不上心的主子,春英转过身,哗啦哗啦,使劲搓洗面盆里的巾栉。

    一头发气,一头喃喃道,“小姐,您那肚子,比世子爷都大了。”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春英觉得,她家姑娘的气量大得没边儿了!

    七姑娘一怔,下一刻,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一手支着后腰,一手摆出辛苦扶着大肚子的模样,冲春英飞了个此话在理的小眼神儿:之前没法儿比。往后,承你吉言,稳操胜券。

    春英拧好的巾子,“咚”一声,滑进面盆。脸上姹紫嫣红,好半晌,实在没忍住,也跟着乐呵呵笑弯了腰。

    先前积郁的火气,被自家姑娘这么一搅腾,莫名其妙就散了。

    晚上七姑娘缩在那人怀里,将这事儿当了笑话讲与他听。

    他起初面色微冷,待她讲完,他专注盯着她眸子,神情渐渐回暖。奕奕的凤眸里,荡着妖艳的光彩。看得她心里砰砰直跳,险些被美色所惑。

    “怎么了?”她逃也似的躺回去,头枕在他臂弯,暗暗叹一声,这男人夜里衬着朦胧的光影,仿佛更好看了。

    “怎么就养成这德性?”

    “这德性不好?”

    “好,自然是好。”好到他将她当宝一样稀罕。“就丁点儿不怄气?”女子当中,能如她这般豁达聪慧的,实在罕见。

    “气什么?”她从被窝底下,捉出他手掌,举到他眼皮子底下,一条条数给他听。

    “下官既嫁给大人,在外,旁人需敬重称下官一声世子妃。出嫁从夫,从今往后,下官只是姜氏。百年过后,祠堂里供奉的牌位上,也只会刻着‘顾姜氏’三字。谁人还记得下官是圆是方。”

    她提及生死,明显感觉到脑袋底下枕着的胳膊,一瞬僵直。知他不喜她没个避讳,说了不吉利的话,她亡羊补牢,撑起身,啄一啄他唇角。

    讨好了人,这才规规矩矩躺回原处,没忘将他竖起的五指,压一根下去。

    “面对亲近之人,能直呼下官闺名的,笼统也就那么几人。除家人外,便是与下官交好的殷姑娘、冉姑娘、高女官。这些都是真心爱我疼我之人,一声‘阿瑗’,情意早融进骨血。谁又会是非不分,只因旁人中伤,便看轻我半分?”

    这时候她高高仰着下巴,即便平躺着,通身透出的骄傲,只看得他一阵晃神。

    她不知她眼下这副难得张扬的小模样,在他眼中如何耀眼夺目。只顾扭过去掰他第二根手指头,得瑟添了句,“他们只会反过来更怜惜我。”

    说罢目光突然对上他深如幽谭的眼睛,她抿着唇,稍稍带了丝难为情。从方才的招摇,到如今含羞带怯,也不过眨眼的工夫。

    “再说了,您除了唤妾身‘阿瑗’,动情时,‘卿卿’居多。下官很喜欢。”

    难得调侃他一回,果真见他猝不及防之下,神情有一瞬不自然。很快便恢复过来,眯起眼,偏头欲亲吻她,被她躲过,又压下他一指。

    “他人气我,下官偏还不上当了。叫她们眼巴巴着急去,下官得好好养身子,给您多生儿子,开枝散叶。”

    说溜了口,她胆子大起来。埋着红彤彤的小脸,只要不看他,什么都敢说。

    没等她再掰他手指,他已倾身过来,托起她下巴,含了她伶牙俐齿的小嘴儿,眼带笑意,好一番温存。

    七姑娘享受得闭上眼,脑子里却想:真遗憾,还有一条,这人怎么就不多点儿耐性,让她说完。她寻了五个理由,刚好能凑成一只拳头。为的,不过是婉转告知他,这般无关痛痒的挑衅,她从未放在心上。他不必想着为她出头,政事之余再为她分心。

    手臂松松环上他脖子,她反客为主,将他那张好看的俊脸拉近些,鼻尖蹭蹭他挺拔的鼻梁。默默在心上补上最后一条:

    有他强行冠给她,如雷贯耳的“一饭夫人”这名号在外。相较之下,她的闺名“阿瑗”,实在弱了不止一筹。换句话说,“阿瑗”“阿园”哪个都不够看,又何需计较。

    她的心很小,只放得下在意之人。可即便是这样小的心房,也不妨碍她撑起偌大的肚量,明明白白,看清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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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催更,赶巧,今天又是盟主生日,空空生日快乐哈!!今日十更,感谢亲们长久以来对沾衣的支持,祝阅读愉快。(前面七更是存稿,我一气赶在零点丢了。剩下三章,沾衣现在继续码。不知道第八更,赶不赶得上凌晨这一波。亲们在1点前,没看见更新,就可以洗洗睡了。明天白天再看余下的章节。题外话,从来没暴更过,第一次,撇开存稿的辛苦,感觉还蛮爽的。有木有奖励?)

第362章 国公夫人的夸奖

    “将这几幅字交到本宫六哥手上,问问他,他手下可有能人,能仿了这字迹。若然可行,今岁秋宴,兴许还能派上用场。”

    朱婕妤拂开案上平铺的宣纸,之所以允了庄美人所求,借那名唤阿园的婢子,送上门去给姜氏添堵。她看重的,从头到尾都是如何设局,除掉姜婕妤母子。

    若非打女官试卷宗的主意,在内廷那边儿碰了钉子,她也不会如此将计就计。只那看管卷宗的太监,也不知是谁的人,脑子木讷不说,使银子还打点不通。

    整个后宫,有胆子不给她脸面、反倒暗地里给她使绊子的,无非就是那些个眼红她得宠的宫妃。姜婕妤冷嗤一声,眼光淡淡从散落看的宣纸上移开。

    命人端上怀王前日赏给她的,新进贡的玛瑙玉棋盘,婕妤娘娘慢慢儿摇着宫扇,专心研读棋谱。心里微甜,耐心等着怀王午后到她宫中来。

    姜氏得顾大人宠爱,陪她练字。她朱氏阿妩也差,同样得怀王另眼相看。她何时输过人?

    另一厢,公子昶被简云抱在怀里,哇哇大哭。姜婕妤歪在锦榻上,疲惫揉一揉眉心。

    公子昶与怀王颇有几分相似的小脸上,涕泪横流,糊花了脸。简云牵起嘴角,举着小公子平日最爱的铃铛逗他,叮叮当当的脆响,果然一下子便吸引了公子昶注意,瞧着瞧着,便破涕为笑了。

    简云一喜,拿绢帕替公子昶净了脸。讨好的将自个儿抓了铃铛,笑呵呵玩耍的公子昶,抱到娘娘跟前。

    姜柔心中忧虑更甚。撑起身,一把夺了公子昶过来,两手架在他腋下,使力晃了晃。

    “整日只知玩耍,至今不会开口叫‘父王’。你怎么这般不争气!再要如此,往后你我母子俩个,还要怎么活?”

    姜柔恨铁不成钢,骂着骂着,眼眶便红了。看公子昶被她摇得东倒西歪,也不过哼哼几声。依旧抓着那铃铛不放手,压根儿不能体会她这做母妃的担心。

    姜柔心下一急,突然冒出个极其可怕的念头,一下子惊得她如坠冰窖。

    又惧又怕,将公子昶提起来,让他黑黝黝的眸子,恰好与她的齐平。姜婕妤屏住呼气,万分紧张,揪着一颗心,忐忑难安的端看公子昶眼眸。

    直到再三确定,这双眼珠子乌黑清亮,跟黑葡萄似的,转起来很是灵活。姜柔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背后已吓出一身冷汗。

    不会的,她的儿子,怎么会是痴儿。单凭这一双眼睛,便不该是脑子有病,生来蠢笨的。

    经了这么自个儿吓自个儿,虚惊过后,姜婕妤只觉背后汗涔涔,天儿热,里衣黏在身上,有些微微的刺痒。

    “备水,本宫要更衣。”

    简云立在一旁,被对公子昶一会儿一个样的婕妤娘娘吓得不轻。这会儿听主子吩咐,回过神,慌忙应一声是,出去叫人抬水。

    “你到底何时才肯开口?”将公子昶紧紧搂进怀里,仿佛拥着的,便是她姜柔堵了一生,令她如何也不能放手的大好前程。

    再几日,七姑娘坐胎满三月,一大早便到东苑给国公夫人请安。正应了那人打的如意算盘,这回,她跟拿了免死金牌似的,被单妈妈客客气气,笑着迎进屋里。

    还隔着好几步远呢,许氏屋里的丫头,便殷勤替她打了帘子,压根没给春英出手的机会。

    七姑娘暗自咋舌,终于体会到传说中“母凭子贵”的好处。

    没那人陪在身边,这还是她头一回独自到上房请安。坐下后,七姑娘偷偷留意国公夫人神情。只见她这婆婆自打她进门起,已经好几回,盯着她肚子细瞧。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和慈爱。

    这样祥和的目光,也仅仅是对着她这金贵的肚子。一对上她,那笑容就跟雨打娇花似的,虽不比往昔淡漠,却也是一副严肃庄重的脸孔。

    “听说你胃口不错。”

    国公夫人这看似夸奖的话,让本就有些拘谨的七姑娘,顿时就窘了。

    这是夸她果真是饭桶么?

    脑子里又想起那人关于“饭”“菜”的论调。

    其实,她胃口也没这么好。要不是那人命崔妈妈见天的盯着她,每日三顿饭,其间还得用一碗鱼汤、三枚核桃、两个果子。她本就莹润的脸盘,也不会越长越奔着天上的银盘去了。

    “能吃是好事,想吃什么,叫府上的人做。”

    七姑娘很是乖巧,点头不迭。之后国公夫人又问了起居,满意了,这才放她离去。

    婆媳两人话虽不多,比以往,却是十分融洽了。

    春英小心翼翼扶着姑娘,脸上笑意盈盈,觉得自家姑娘总算熬出头了。

    回西山居的路上,七姑娘带着春英与冬藤几个,沿着湖畔小径,慢悠悠散步回去。远远便听见前方燚哥儿的声气,像是与人起了争执。

    绕过低矮的灌木一看,燚哥儿对面那个锦衣玉袍的半大孩童,不是四爷顾熵是谁?

    燚哥儿年岁比顾熵小,个儿头也不及他高。两人站在树下,拉拉扯扯,各自身后跟着的婢子,瑟瑟缩缩,躲在一旁。

    “燚哥儿?”七姑娘笑着朝他招招手,这才看清,燚哥儿回过头来看她的小脸上,抹着几道黑乎乎的印记。

    “舅母。”燚哥儿一见是她,顿时就委屈了。想过去,却又死死拽着顾熵的袖袍,像是怕他跑了。

    七姑娘一看,得,这还拧上了。

    上前几步,怕他两人闹起来,手上没个轻重,冲撞了她肚子里这个。七姑娘给身后几人打个眼色,叫她们机灵些。春英跨出一步,挡在七姑娘身前。

    七姑娘伸长脖子,总算看明白,顾熵手心里,好似攥了几枚白壳儿的鸟蛋。

    “上树了?”这鸟蛋怕是燚哥儿淘的吧?脏兮兮的小脸,不打自招。

    果然,被她言中,燚哥儿红着脸,软声求她,“舅母,燚哥儿知错了。这事儿您别跟阿舅讲。”

    她笑笑,转头看顾熵。“四爷便打算这么跟小辈儿争抢?”

    “哼!你这妖人!此处没你的事儿。若非是你,我二姐姐与三姐姐,也不会在府上呆不下去,匆匆嫁了。今日你休想拉偏架,这鸟蛋,小爷我是要定了。你耐我何?”说罢趁燚哥儿不注意,一掌将他掀翻在地。高高扬起头,冲她愤然瞪眼。

第363章 有为夫在,夫人安心

    分明是菩萨座下仙童的俊俏模样,奈何性子这样蛮横而尖锐。

    七姑娘不以为然,倒把燚哥儿给惊住了。忍着手心磨破的疼痛,燚哥儿没等冬藤上去搀扶,已自个儿爬身起来。

    知晓闯了祸事,害得舅母被四叔叫骂,燚哥儿怯怯走到七姑娘身边,十分懂事道,“那鸟蛋燚哥儿不要了。燚哥儿陪舅母回去。”

    七姑娘心里一暖,摸摸他头顶。摊开他小手看了看,破了点儿皮,得回去上药。于是牵起他另一只手,往西山居而去。没打算插手顾熵的教养。

    看着她就这样目中无人,领着燚哥儿转身离去。顾熵跟斗败的蟋蟀似的,只觉重重一拳头挥出去,却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打着。

    平日与人打架斗嘴,不是这样儿的……

    “你,你站住!”到底是孩童,心气儿重。加之他娇生惯养,还从来没人敢这般给他冷脸看。

    七姑娘果然停步,微微转身,回望过去。目光和煦,水润清亮。微风掀起她裙摆,翠绿的裙裳铺撒开,飘飘荡荡,像湖里亭亭如盖的荷叶。

    被她这么目不转睛,安静凝视着,顾熵到了嘴边的叫嚷,不知为何,就有那么几分莫名的心虚。

    她的眼睛很好看,虽然他讨厌她,可也不得不承认,二姐姐与三姐姐,比不上她只这么往那儿一站,就跟入了画似的。

    难怪三姐姐说她是妖人。迷得他都不敢招惹的兄长,神魂颠倒。

    “四爷没事儿的话,妾身便告退了。”临去前她眼珠子一转,突然正色道,“妾身险些忘了。鸟蛋烤得不好,吃了,夜里会拉肚子。”

    七姑娘这话一出,众人才记起,四爷上回贪吃浆果,可是遭了大罪的。不自觉便联想到,莫非四爷这是,又嘴馋了?

    春英努力憋着笑,跟了姑娘这么久,哪里不知道,这是姑娘偶尔起了坏心,捉弄人呢。

    燚哥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再看顾熵,这善良的孩子便有些过意不去了。“原是四叔饿了,这鸟蛋让给你。”说罢扣着七姑娘的手,仰头眨巴眼睛,如常般,得了他舅母面带夸奖的点头。

    树下只独留顾四爷木鸡似的呆立着。羞恼词穷的模样,与之前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七姑娘回屋亲自给燚哥儿净了手,抹上药膏。留他在西山居用了饭,才叫崔妈妈一路把人给送回去。

    关夫人得了信儿,一早便等着他。手边放着的戒尺还没拿起来,便见燚哥儿乖乖踱到她跟前,主动认了错。

    “舅母说,圣人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娘,燚哥儿错了,下回燚哥儿不敢了。等燚哥儿手好了,一定认真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燚哥儿照着他舅母教的话,一字儿不漏背下来。关夫人听了,便知世子妃有意替他求情。看他手上层层缠着的布条,终是心软,只罚他在屋里用功读书。

    傍晚那人回来,问起她今日吃了什么,去了何处。七姑娘如实回禀,她倒是想替燚哥儿瞒着,奈何她屋里这几个,当他面前,惯来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压根儿经不住这人眼风的考验。

    “大人,您不会叫下官失信于人吧?”可劲儿给他碗里夹他爱吃的菜,饭后漱口、递毛巾,样样不假手于人。

    他摸摸她去了头面,毛茸茸的发顶,虽没明着说,却是默许了。

    她顿时眉眼弯弯,一副知足的小模样。他看在眼中,暗自合计着日子,眼里闪过丝幽芒。

    之后他回春秋斋,处置完剩余的两件政事。再回来,手里拿着从泰隆寄来的家书。

    “刚送到。这下安心了?”

    她欣喜接过,取剪子裁开。这信在路上走了许久,她有了身子便往家中报喜。一来二去,直到这会儿才得了回信。这还是走的水路,算是快的。

    她展开信笺,太太在信里反复叮嘱她好好安胎,不许使任性,给世子招惹麻烦。她撇一撇嘴,怨气不小,“大人您给太太灌迷汤了?怎么回回都偏着您,好生嫌弃我这亲生的。”

    他躺着翻兵书,一手揽在她腰上,喉头溢出丝轻笑。

    她嗔他一眼,接着往下读。

    三姑娘自多年前得了长女,之后再难有孕。夫家又纳了新人。太太正好借此事敲打她:女人在后院,终究有了孩子,才站得住脚。

    大哥哥年后得了第二个儿子,养得虎头虎脑。唯一遗憾的是,两个儿子都是庶子,嫂嫂在家中有些抬不起头。太太有心将中馈托付给她,或许是缺少底气,她已婉拒了好几回。

    团团已送去书塾,等他再大些,也是要进官学的。

    九姑娘这么一走,曲姨娘便只剩下三爷姜果这么个亲生的。平日对姜果很是严厉,太太已着手为姜果相看亲事。因他性子弱,不是读书的料,姜大人想着日后给他捐个官身,挂个不打紧的闲差,这辈子也就这么过了。

    七姑娘觉得这般安排很好。曲姨娘遇上九姑娘这么个闹心的,下半辈子能跟着姜果平平静静过日子,总好过三不五时,便被九姑娘层出不穷的花样,气得折寿。

    如今家里对九姑娘只字不提。只当没这个人,或是当年公子丹发兵,外边儿兵荒马乱,她带着婢子,蒙难了。

    七姑娘叹一口气,举着家书,靠向他肩头,指给他看。

    “曲姨娘不容易,这辈子没享上她的福,凭白替她****多少心。”

    他眼波扫过那几行字,放下兵书,大手覆上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夫人安心。有为夫在,必不会教养出如此不省心的孩儿。”

    她小脸微红,一想到他与孩子,心里甜滋滋的,凑过去亲亲他下巴。他每隔一日必会打理胡须,不扎人,却还是有些细小的胡渣。刺得她嘴唇酥酥麻麻的,不讨厌。既不邋遢,又带了那么点儿男人味儿。

    温存片刻,她索性窝在他怀里,与他一同看信。

    书信末尾,提到老宅那边,老太爷中风多年,至多也就再撑个几月。姜老太太自大老爷没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今岁南边儿倒春寒比往年都厉害,老太太着凉病倒,竟是一病不起。咳起来,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已是瘦的皮包骨头,人也有些糊涂了。

    如今倒好,大太太童氏只得两头兼顾。老太爷坚决不见老太太的面,这同样病着的人,还得分别安置在两处院子。童氏忙得精疲力竭,底下几个姨娘论起争宠,一顶一的能干。到了这时候,只担心老太爷与老太太去了,童氏翻脸无情,要撵她们出府。都只忙着绞尽脑汁藏银子,哪里还管旁人死活。

    看到此处,他从背后,伸手抽出信笺,远远丢开去。姜家老宅如何乌烟瘴气,她也就无谓知晓了。

    她读得没他快,大房如何,才看了一小半儿,已被他弯腰抱起来,眼睁睁看着家书被扔在案上,散开的信纸,各自沿折痕微微翘起。离她越来越远。

第364章 芝麻开花,美梦可期

    她觉得他今夜格外有些不同。

    眉宇间神色太温和,随着他走动,眼里折射着她无比熟悉的光亮。

    七姑娘双颊绯红,被他平放在榻上。见他抽去寝衣的系带,右衽交领的前襟,自动向两侧滑开。露出他劲瘦健硕的胸膛。

    烛光下,他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男人阳刚的身形半遮半掩,衬得他肩宽腰细,俊逸之姿,皎如玉树。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次也没碰过她。多数时候都是和衣,规规矩矩搂着她睡觉。让她恍惚生出股错觉,或许在她进京之前,他便是这般自律,收放自如。

    而今突然弄明白他的意图,她闭上眼,耳朵听见他放下帘帐,窸窸窣窣上榻的声响。

    顷刻,他揽着她肩头,将她侧转身面对他。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上来,怜惜她身子重,他求欢的方式,亦变得温雅。

    这人不急不躁,湿漉漉的吻落在她眉梢眼角。手掌探进她里衣,熟门熟路摸到她小腹。

    “今晚先跟他正式碰个面,熟悉了,往后才好管教。”

    她身子轻轻颤起来,被他这句别有深意的话给逗笑了。

    “大人,孝道不是这么个教法。”

    以此回应他先前那句,有他在,绝不会教养出不肖子孙的话。

    “有何不可?”他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手掌自小腹往上,不会儿便爬上这些日子以来,只能看不能碰的那处柔软。

    “眼下时机正好。正当教他,他母亲孕育他,何其辛苦。便是他父亲,也因他百般隐忍,日子难捱。”

    他这般说着荤话,眼睛一直盯着她。禁欲多时,目光虽火热,面上却丝毫不露急切。矛盾的,透出一股禁欲的美感。

    拖在踏板上的纱帐,微微晃动着。她的亵裤,不知何时,从被子底下,被他踢了出去。

    他很有分寸,可她依旧嘤嘤的唤他“轻点儿,轻点儿。”

    他吐着热气,目光深深看着她。动几下,便停一停,给她留下缓口气的空当。趁她杏眼迷蒙,无意识的往他身上靠。他挺着静静不动,默默体会有她、有小儿,心口饱胀酥软的感觉。

    “卿卿。”

    “嗯?”

    “无事。”

    实则他想对她说,当年他在麓山决心强留她在身边那一刻起,他便懂她。他不曾想过有了她,再纳别的女人。因而她不必感到有负累。

    虽然她从未说出口,可她着急为他诞下子嗣的心情,令他欣喜之余,又心疼她的懂事。

    感觉她身子一下一下缩颈,他下腹一紧,将她背转过身。她背心紧紧贴着他胸膛,恍惚中,仿佛他砰砰的心跳,也感染了她。

    她娇喘起来,孕期身子敏感,不自觉扭动起来,轻轻蹭他。

    他低喘一声,在她熏得粉嫩的耳旁低语,“我动了。若是不舒服,即刻告知,切勿忍耐。”

    不舒服?跟他一起,怎么会不舒服?

    事后,她舒服得像只吃饱喝足的懒猫,像极了阿狸稀罕他的神态,卧在他心口,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下榻倒了壶中的温水,替她擦干净身子。又到柜子里重新取了套她给他缝制的寝衣,系上腰带。将自个儿收拾齐整了,这才躺回去,哄小儿一般,轻拍她背心。直至她鼻息变得轻浅而绵长,他方灭了灯,搂着她,安然闭眼。

    转眼又过一月,熬过北地最热的酷暑,九月上头,天儿渐渐阴凉下来。

    宫里庄美人又晋了份位,如今已是四品容华。以她的家世,若非怀王十分中意,再要往上爬,除非怀上龙嗣,否则便是想也别想。

    “听说今儿下了早朝,王上又到姜婕妤宫中探望公子昶,还赏了他许多西边儿进贡的小玩意儿。王上对公子昶的宠爱,远远超出那几个不得宠的帝姬。”

    如今庄容华依旧住在朱婕妤宫中。婕妤娘娘当着她的面儿,故意感慨上这么一句,只叫庄容华握紧了拳头,目光遥遥往向姜婕妤的寝宫,恨不能夺了公子昶过来,自个儿抚养。

    “娘娘,午后王上还来么?臣妾近日也翻看了几本棋谱,您与王上下棋的时候,臣妾可否在一旁看看,长长见识?”

    这却是十分无礼,逾越了。

    之前她侍寝,多是朱婕妤有心提携。而今她却是主动开口,着急讨要在怀王跟前,多多露脸的机会。生怕怀王一转身,便被这满后宫的美人迷了眼,再记不起还有她这么个人在。

    朱婕妤眼底深处,掠过抹讥讽的冷芒。

    这倒是个顺杆子往上爬,贪得无厌的。好在她如今需要的,正是这人这份不知进退的贪念。

    “如此也好。还有一事,秋节将近,宫中设宴,兴许你那旧识,也要入宫。倘若遇上了,你需礼让她几分,切莫冲撞了她。她如今那身子,可是金贵得很。”

    这话说得讲究。看似是为庄容华好,只差叫她见了世子妃,赶紧绕道走。可既然如此担心她会惹事儿,又何苦这么老早告诉她,秋节宫宴,世子妃会进宫。

    上回庄容华不过刚封了个美人,便迫不及待到国公府炫耀她的“出息”。仿佛一刻也等不及要告诉姜家人,她离了姜家,没有姜家对她的错待,她只会一飞冲天,往后有的是荣华富贵等着她。她会比姜家所有人,都过得更好。

    朱婕妤只看她人坐在那里,一双眼睛豁然一亮。直直挺着腰杆,一听世子妃要进宫,好像头发丝儿都竖起来,就跟斗鸡似的,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怕是在想,如何故技重施,这回亲自找上门去,抖擞抖擞她更进一步,得了容华的份位。另外,她那婢子,怕是一定要带上的。

    “到时你那旧识进宫,本宫便使唤人传你到身边作陪。如此,即便那人仰仗身份,想刁难于你,本宫也能回护你一二。”

    这哪里是叫人招呼她到身边来,分明是要将世子妃几时进宫,清清楚楚,透露给她知晓。

    庄美人嘴上感激不迭,心里却想:到时寻个借口,轻易便能脱身去打姜瑗的脸。只一想到姜瑗在她面前,再不乐意,也得恭恭敬敬,低头行礼。庄美人心中,只恨不能明儿就是秋节。

    故人相逢,今非昔比,定然叫她好看!

第365章 去岁佳景,今犹在

    “主子,您娘家赵管事,又送来一万两,并两匹细云纱。您看是不是还是老规矩,这缎子,一匹做衣裳,一匹存进私库里去?”

    东苑禾田居,陈夫人跟前的陶妈妈手里捧着装银票的匣子。看主子坐在妆奁前,正挑选步摇。陶妈妈主动上前,揭开匣子,请主子过目。

    陈夫人描了眼线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斜睨一眼那银票的数额。对着铜镜,一手各取一支步摇,在发髻上比了比。抽空,满意轻“嗯”了一声。

    陶妈妈会意。主子娘家那位善于打理田产店铺的嫂嫂,如此识趣。每季往府里表的“心意”,从来没少过一厘。

    自然,下半年主子娘家那边,借主子与三爷这层关系,在外面疏通门路,牵线搭桥攀关系,也就得了主子默许。

    回禀完,陶妈妈欲行告退。

    “慢着。今次这缎子不留了。一匹裁了做衣裳,另一匹,送到世子妃屋里。”

    陈夫人取出胭脂,在唇上匀了匀。看着铜镜里唇红齿白,丁点儿不显老态的面容,又左右照照,这才称心。

    与许氏斗,斗的也不过是一口气。再得宠又如何,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总该为往后打算打算。

    如今世子妃有孕,这国公府,终究要交到那位手上。之前她不敢想,以那人冷硬的秉性,有朝一日,会对她母子俩改观。

    她不是不懂忍让讨好,可那许氏半点儿不留情面。她进府的第二日,特意起了个大早,过去给正室夫人敬茶。结果呢?许氏叫人将她挡在门外,压根儿不许她踏入上房半步。那杯茶,自然也就没敬成。

    许氏如此羞辱她,当着阖府上下,不承认她是正经过门的侧夫人。她若再唯唯诺诺,一退再退,这府里惯来踩低捧高,哪里还有她安生立命之地?

    忆起往昔如何被许氏再三轻贱,陈夫人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三息过后,这才又睁开眼,提上身后婢子递来的食盒。这个点儿,正好到前院国公大人书房送茶点。

    “去吧。先试着交好她,往后,兴许能多一条出路。”

    因着许氏的关系,那人对她母子俩,从来没有好脸色。如今转而挑了与人为善的世子妃着手,也不是全然指望她。但求她在紧要关口,能为她母子俩说一句话也好。

    那人如此宠爱她,想来出自她嘴里的话,多少有些分量。

    陶妈妈领命,将匣子里的银票妥当收起来,上了锁。便抱着细云纱,往西山居而去。

    “夫人客气了。劳烦陶妈妈转承夫人,这料子妾身收下了。过几日,妾身再登门道谢。”

    叫春英送陶妈妈出去,七姑娘抬手抚上案上的绸缎,眼里若有所思。

    这陈夫人,倒是个有心人。这细云纱质地柔软,纱眼细密,穿在身上,透气舒适,不会扎人。尤其适合天儿热的时候,给小儿做外裳,不怕捂出痱子。

    让单妈妈收起来,隔日七姑娘再去请安的时候,有意无意,便提起了陈夫人赠她细云纱这事儿。

    许氏拨弄着佛珠,撩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又听她自言自言一般絮叨,正好拿了给小儿做衣裳,许氏手上动作停了片刻,终究对此事,未置一词。

    请安出来走出老远,春英这才急着劝七姑娘,“奴婢原本就担心,您收了陈夫人的礼,国公夫人心里会多想。如今看来,刚才夫人那般,像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要不您赶紧寻个托词,将那礼给退回去?”

    “如今再退回去,迟了。”七姑娘嘴角带笑,脚下慢慢挪着步子,一路兴致颇好,顺着游廊,赏花观景。

    她虽是这府上的世子妃,然则便是碍于赵国公的颜面,也不宜插手上一辈的恩怨。她若严词拒绝陈夫人好意,便是表明立场,与陈夫人母子划清界限。如此决裂,破坏后宅和睦,不是她这晚辈该做的事儿。更不能头脑发晕,积极的,去出这个头。

    哪家娶媳妇儿,也不是为了将原本就有的矛盾,扩大得更加水火不容。

    既受了陈夫人的礼,这事儿,自然就不好偷偷摸摸,私底下瞒着。就跟她心里有鬼似的。倒不如坦白说与国公夫人知晓,还能阴晦的点出,她这做小辈的,夹在中间,也是难做。

    当然,最要紧还添了那句,“我要了不是为我自个儿,而是用到您孙子身上。”

    如此,想来许氏心里便是有不痛快,也会消减几分。

    借此机会,她也委婉表达了这么个意思:无论陈夫人那边如何拉拢她,她都会一五一十,老实交代,绝无隐瞒。

    至于国公夫人,您老要不乐意,只需您一句话,她便拿了鸡毛当令箭,彻底与那边断得干净,还少了麻烦。反之您若对陈夫人继续这么“冷暴力”,只当是跳梁小丑,懒得搭理。那么她这做小辈的,便明里不掺和,暗地里给您通风报信儿。终究,还是跟您亲的。

    刚才在屋里,许氏便是看穿她这一手“看似规矩本分,实则隐约带着讨好”的花招,只捻着佛珠,算是知道了。

    看春英如今还皱着眉头,忐忑难安,欲言又止的模样。七姑娘无奈,招她过来点拨两句。

    春英听明白后,恍然大悟,只觉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遂拍拍心口,十足感慨道,“小姐,不是奴婢胳膊肘向外拐,世子爷教您,是当真教得好。太太若是知道如今您肯花心思想事情了,必定心怀大慰。”

    七姑娘望着眼前顺着屋檐,从隔壁院子爬过来,欹生着垂在半空的花枝。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事儿可跟那人一点儿干系也扯不上。从头到尾,都是她自个儿拿的主意。

    春英这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丫头,胳膊肘,就跟这爬过院墙,又爬过屋檐的花枝似的,往外拐得不能再拐了。

    夜里那人对她提起秋节宫宴一事,叮嘱她身后随时得跟着人。尤其筵席过后,御花园赏灯这出热闹,不许去凑。

    七姑娘低头抚抚自个儿的肚子,不满在心里嘀咕:当她没见过御花园的花灯么?什么热闹都去凑。上回她可是跟着他,登高望远,俯瞰整个园子的。

    至今记得,那晚他带她去看拜月祈福的祭坛,烛火与月光辉映,很美很美。

    美到,心愿成真——得成比目,共效于飞。

第366章 借他那世子妃姜氏一用。

    左相府中,一做私兵统领打扮的军士,单膝跪地,羞愧难当,向上首那人请罪。

    “小的有罪,若无六爷提醒,至今未曾发觉相府外有异。现已查明,府外确实埋伏有武人。看打扮行事,不止一路人马。其中一拨,有几人行迹,与前御刑监暗探,像了八分。小的已加派人手,严加守备。”

    朱六爷单手支肘,啪一声,手中的象牙折扇,重重击打在书案边沿。那折扇的骨架子精脆,受不住如此大力,自敲打处,由上而下,绽出一道蛛丝般细长的裂纹。

    “可惜了,上好的折扇,就这么毁了。”说罢信手将之抛到堂下,如弃敝履。

    那折扇正好被他扔到底下跪着那人,眼前三寸之地。半打开,静静躺在地毡上,因着是象牙为骨,折射的光,便淡淡带了几许冰冷。

    那私兵统领动也不敢动,头垂得更低了。“是小的疏忽,小的请六爷责罚。”

    朱曦绕过他,玄色的袍角,自他身旁掠过。

    “先记下,准你戴罪立功。”说罢撩起衣摆,跨出门,带着守在门外的随扈,夜半往温良居所而去。

    屈指叩门,却见温良披着件青衣薄衫,手持烛台前来应门。刚漱洗过,发上还带着未散去的湿气。头上只一根木簪,做文士打扮。

    “六爷请。”温良侧身想让,露出他身后矮几上,摊开的书卷。可想而知,先前是在温书。

    两人隔着案几,各自入座。

    “深夜到访,实有一事需告知先生。确如先生所言,先生如今处境,大为不妙。除之前推断,江阴侯已派人盯梢。更棘手的,还属赵国公府那位。”

    温良面上一苦,翻手合上恩师所著典籍。直起身,慎重向他一礼。却是谢他相留,救命的恩情。

    “中秋宫宴,温良请随六爷进宫。温良欲面见几人,以消心头之惑。”

    朱六爷暗中睇一眼案上倒放着那卷文书,分辨出是一卷《传习录》,为姬舟所著。不由暗想,姬舟此人,所开心学一派,道义委实有些太天马行空了。

    姬舟倡导思想自由,鼓励寒门学子读书入仕。主张学而优则仕,彻底破开仅仅掌控在世家手中“举贤、举孝廉”的狭隘局面。

    这一学说,于一国而言,已是捅破天的大事。

    也莫怪那人如此坚决,必要将温良抹除才甘心。

    朱曦以为,他和那位,观点尚有些不同。

    温良此人,虽极力推崇心学。然则古往今来,著书立派者,何其多也。异端学说,在此之前,不是没有现世。

    然则如何?著书与推行,浑然不是一码事。朱曦只觉好笑,这心学听起来厉害,若能得寒门学子拥护,长此以往,或可与世家抗衡。

    事实却是,寒门之中,又有多少人识字?这天下读书人的力量,十有七八,掌控在世家手中。若然心学肆虐,世家又岂会袖手旁观,不理不问?

    朱曦看来,这心学,便是好听好看,唯独不中用的一堆废纸。

    那人如此看重温良,或许,除开心学,也如他一般,看重的正是温良此人,极善谋略。故而,方才这般大动干戈,防患于未然。

    抛开心学不谈,朱曦对温良所请,还是十分尊重。

    “先生不知,今岁秋节,与往年稍有不同。先开诗会,次之酒席,末了才是御花园赏灯。在下下了早朝,需直奔文渊阁主持诗会,免不了人情上的往来招待。恐无暇抽身回府,再接先生一道进宫。”

    温良听他这么说,却是苦笑连连。“敢问六爷,这主持诗会,可是六爷主动请命?”

    朱曦一怔,摆手道,“自然不是。实在是众位同僚推拒,盛情难却。”

    话到此处,忽然,朱曦面色也是一变。得温良此问启发,终于察觉,这“主持诗会”的差事,怕是意不在诗会啊。“这是……”

    “不错,该是那人授意,推波助澜,一手促成。为的,不过是将六爷拖延住,而我若甘愿被困死在这府中,无所作为,那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朱六爷脸色有些难看了。

    “照先生如此说来,何不换了在下方便的时候,再陪先生进宫不迟?”

    温良倒也想如此,奈何事情从来不是一厢情愿。“六爷可知,如今温良等同作茧自缚,轻易不敢迈出相府。然而温良确有需得查探之人,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正如那公子丹,倒回去几年,谁又能想到,正是此人,在夺嫡一战中,助那位一锤定音。谁又能担保,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公子丹?”

    这话便如一把尖刀,直直扎进朱曦心口。是啊,谁敢夸下海口,说世上再无第二个公子丹?

    “不瞒六爷,在下如今疑的,便是那近乎被世人忘却,庸碌无为的公子义。除他之外,在下对右相大人与江阴侯,亦是仰慕久矣。错过今岁秋宴,温良平日又轻易出不得府门。何时才能一探究竟?”

    这便是说,他欲暗中查探之人,除公子义外,赵国公府世子顾衍,江阴侯贺帧,亦在此列。

    温良怀疑,多年前搜寻他那伙人,或许便与江阴侯脱不了干系。莫不然,两人素未谋面,何以他甫一进京,便被那江阴侯一眼给盯上了?甚至毫不迟疑,便与那位递了消息。

    这其中的名堂,委实叫他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

    温良不知,正所谓世事难料。当年欲诛他之人,早记不起他是何许人也。如今真正清楚他一身所学,忌惮他韬略的,已是另有其人。

    不巧却是,这前后两人,因一个女子,加之彼此间清楚对方底细,由前世各自为政,演变为如今交情匪浅,方才铸成他温良今日进退两难的困局。

    只点了一盏烛台与一盏油灯的房舍里,朱曦屈指,在膝上轻轻敲打。只觉此事难了,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安排护卫,单独护送温良进宫,出去后,一路都需提防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御刑监,层出不穷的行刺手段。

    若是在人流如织的长街上还好,一旦马车驶上那条通往王宫的官道,除同样出身世家之人,寻常百姓严令不可踏足,违令者斩!

    如此,即便先生乘坐的马车上了官道,前后都有朝臣或是女眷的轿辇做掩护。想让御刑监的探子投鼠忌器,碍于有旁人在不敢动手。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反而落入对方圈套!

    比起潜伏道旁,伺机弓弩射杀,自然是藏在马车中,就近前后夹击,更容易一击得手。京中无人不知,出自御刑监的探子,便犹如那钻地的老鼠,无孔不入。伪装隐匿于轿辇之中,反倒更方便对方行事。

    朱六爷敲击在膝头的手指,越发急促起来。

    恰逢此时,温良于案后抬起眼来。温和无害的眼眸中,目光清澈如水,已是有了决断。

    “还请六爷为温良安排进宫一事。此番,温良便借他那世子妃姜氏一用。”

第367章 是死是活,全看她宠爱几何

    秋节这日,四姑娘梳妆毕,看看更漏,竟提早了近一个时辰。闲来无事,索性到西山居串门子。

    “嫂嫂也喜爱侍弄花草?这枝叶修剪得真是别致。”顾臻对着窗边方几上摆放的兰草,赞不绝口。弯腰凑近了赏看,一层层拨弄开,翻看叶片。又捧起那半开的香兰花苞,轻嗅一口,满足道,“那些个文人雅士最讲究,美酒饮到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嫂嫂养的花儿雅致,人更雅致。”

    冬藤立在世子妃身后,正捧着妆盒,一边等着春英替世子妃挑选衬那襦裙的头面,一边偷师春英梳头的好手艺。

    听了四姑娘这话,冬藤眼角偷偷朝那兰草瞥一眼,低头忍笑。

    七姑娘坐在绣凳上,透过铜镜,瞧见春英与冬藤两个,在她背后,忍得辛苦。于是大方坦白,冲着那花儿指了指。

    “四妹妹是自家人,我这做嫂嫂的也不瞒你。之前这花被我剪坏了。昨儿傍晚你阿兄回屋,见我执着剪子,踌躇不定。你那阿兄即刻便沉了脸,训我不该碰这尖锐之物。抢过去,经他之手,三两下这花儿便成了如今这模样。”

    她哪儿是风雅之人。怀孕前,至多搬了屋里的盆栽到院子里晒太阳。或是执了瓜瓢,给花架子底下的藤蔓浇浇水。

    要说养花弄草,那是公孙大人的拿手活儿。兴许那人便是与公孙相处日久,耳濡目染之下,受了熏陶。平日虽不摆弄,奈何他天生贵胄,生来一股子风雅韵致。这气韵,体现在花草上,如泼墨而书,意随心走。

    那人的境界,岂是她比得了的。同样一盆花,好好儿的兰草,硬是被她修剪出了箭竹“宁折不弯”的骨气。

    他回屋那会儿,看到的便是她举着剪子,既后悔,又犹豫着要不要再试试的那一幕。

    四姑娘捧着肚子,半倚着窗棂,知世子妃性子好,相处起来,也就格外放得开,只笑个不停。

    想到他两人相处的情形,越发羡慕了。

    前日她到母亲房里请安,经过窗前,恰好听见许氏对单妈妈说道,“秋节宫宴那日,想必京中世家子弟,但凡得家中器重的,都会赴宴。顾臻那丫头年岁也不小了,正好给她相看相看。据说今岁还开诗会,这下好,相看好了人,再打听打听才名。也不知有没有才貌俱全,可堪匹配的。”

    一念至此,四姑娘笑声渐歇,脸颊不觉便红了。

    她是知晓的,早两年母亲便已留心她的亲事。不是没瞧上眼,便是被她阿兄给拦下了。只道是家世不合适。

    那时候她不懂,也是后来偶然听母亲对单妈妈感概。说是当初已有些意动,却被世子划去的那几家,不是在夺嫡那场凶险中,生出了背弃顾氏之心。便是如今更亲左相,与顾氏面和心离。

    顾臻便是再不通晓世情,也明白,若不是阿兄,她当初早早嫁了,如今境地,必然尴尬。

    “有心事?”七姑娘看她笑着笑着,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拉她坐下,说说体己话。

    对于顾臻这小姑子,七姑娘是喜欢的。除了缺心眼儿这毛病改不掉,旁的都还好。只是叫人对她往后的日子,颇有几分不放心。

    看她绯红着脸,手指头拧麻花似的绞着帕子,一副扭捏姿态。便知是女儿家心事。七姑娘屏退左右,将碟子里剥开的蜜桔,向她推了推。

    “多谢嫂嫂。”顾臻叉一块喂进嘴里,细嚼慢咽。关乎亲事的那点儿少女心思,在心上缠缠绕绕。

    “嫂嫂,你刚认识阿兄那会儿,阿兄对你,是否格外不同?”

    之前从幼安郡主那里,顾臻没少听说七姑娘的事儿。只是郡主嘴里那话,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好话。

    在四姑娘眼中,郡主口中那“少廉寡耻,缠上世子哥哥的野丫头”,与眼前温婉端庄的世子妃,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自然七姑娘缠着她阿兄不放那话,也就不足为信了。

    七姑娘一怔,没想她会问起这茬。对上四姑娘好奇又期待的眸子,七姑娘握拳清咳两声。放下手,正色道,“是不同。”

    威胁恐吓,甩冷脸,格外爱教训人。态度之严肃凶厉,一度让她对他敬而远之,惧他如虎。

    这话她不敢明着说出口,旁人听来,或许还有打情骂俏,故意显摆之嫌。

    于是四姑娘便理所当然的误会了。以为那人打从一开始,便对她如此温柔爱护。眼里晶晶亮亮的艳羡,更盛了。

    七姑娘一瞅,事情不对。再叫顾臻这么追问下去,她可没那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好吐露实情,又不好骗人。

    于是眸子一转,狡黠的揭破四姑娘的心思。“我道如何,原是四妹妹对自个儿的亲事上心了?”

    颇得顾大人几分真传的七姑娘,一句话便令四姑娘面红耳赤,羞得无地自容。

    这下好,不用她开口,这话题自然打住。顾臻跳起来,拍拍滚烫的面颊,一边逃避似的向外疾走,一边欲盖弥彰的催促,“时候不早,该进宫了。母亲怕是该等急了。”

    提着裙裾冲出门,一溜烟便跑得没了影儿。

    守在门外的单妈妈与春英对视一眼,满眼疑惑:四姑娘这是怎地了?不是说过来等姑娘,一同去东苑的么?

    几乎同时,左相府厢房之中,温良立在窗前,望着庭院角落里几株俯仰生姿,错落有致的百日红,目光澄净而空明。

    这一刻的宁静,让他记起山林中,避世的那间草庐。门前也栽有一株低矮的山楂树。结果的时节,红彤彤的一串,沉甸甸缀在枝头。采了洗干净,直接就能吃。果肉清香,甜而微酸。

    这般想着,西窗廊下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还混杂着军士身上的甲胄,行进间轻微碰撞的声响。

    温良偏头,在来人转过拐角,露面的一瞬,他眼中的空明,全数化作波澜不惊的平静。

    那人在他三步外站定,拱手抱拳,“先生,国公府女眷一行,已于半柱香前动身。您的马车及随行护卫,都在二门外侯着。”

    温良颔首。回身再看一眼书案上翻开的《传习录》,举步出了房门。

    此一去,是死是活,全看那人对姜氏宠爱几何。是否如外界所言,世人皆知,无可取代。

第368章 一方绢帕

    四姑娘原想赖着与七姑娘同车,却被国公夫人请了回去。许氏担心四姑娘这安静不下来的性子,会扰了姜氏在车上休息,对她很不放心。最终四姑娘随了国公夫人的车驾,七姑娘目送她苦着张小脸到前头去了,放下帘子,好笑不已。

    靠坐回车中安放的软榻,七姑娘眼角瞥见冬藤怀里抱着食盒,讶然问她,“抱着作甚,放下就是。”

    冬藤有些犹豫不决,瞅瞅腿上放着的食盒,再瞅瞅车里铺着的毛绒地毡,迟疑回禀,“主子,要不奴婢还是就这么抱着吧。虽然有毡子,可万一有个颠簸,磕着哪儿了,奴婢怕您亲手给世子爷做的点心,给碰坏了。”

    见她坚持要抱在怀里,七姑娘笑着夸奖了两句她“有心”,知她是个聪明的,往后叫春英多教教她无妨。

    自打将绿芙留给了姜昱,她屋里大事小事,都由崔妈妈与春英两个管着。往后崔妈妈需得帮她照看小儿,只春英一个忙里忙外,担子是重了些。

    七姑娘身上搭了件披风,进宫还有好长一截路走,她身子重,爱打瞌睡,正好在车里养养神。

    闭上眼,暗自估摸:使人送到庵堂,给殷姑娘的月饼,也该送到了吧?

    许久不见她,每回去信,总是回说“安好”“安好”。这样合家团圆的日子,想起她来,分外心酸。

    因着顾及她身子,赵国公府一行,马车都驶得平缓。两刻钟后,还有两条街口,才是通往王宫的官道。

    靠近官道,与其纵横交错的通济街另一头,正徐徐驶来一辆蓝布红顶的马车。温良盘膝坐在车内,两手抚在膝上,摒却心中的杂念。

    这般式样的马车,今日午后,从相府,共使出三辆。同一时间,分别从相府正门、侧门、东边的角门,沿着稍有不同的路经,各自往王宫前行。

    虽则他料定,那人与江阴侯,绝杀一击,怕是还会落在官道上。他如今并无官职,即便横死当场,官府也只会当了寻常的人命官司来办。

    死个人算什么?更何论白丁一个。京里每年受饥荒之苦,活生生饿死之人,岂止百数?他除了一身所学,与略得六爷几分看中外,再无依傍。死了便死了,查不出谁人犯案,那卷宗被弃之一旁,堆砌在府衙存留案底的阴暗屋舍里,用不了几月,面上便会蒙上灰蒙蒙的尘土。

    他布局,三辆马车同时出府,不过是为混淆视线。若能就此分别牵制住那人与江阴侯手下人,化整为零,那是最好。

    温良伸手,微微挑开车帘一角。后背紧贴着门板,侧身从缝隙中,向外窥视。

    只见街上张灯搭台,因是秋节,格外闹热。

    道旁走商的贩夫,挑着担子,高声吆喝。寻常人家的姑娘,布衣荆钗,交好之人,三三两两拉着小手。两个铜板便能换一碗油茶吃,道旁还有糖葫芦、白麻糖,这些个姑娘家爱吃的零嘴儿卖。

    捏泥人的摊子前,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围观的多是孩童,被爹娘抱着,或架在脖子上。看得眼珠子仿佛黏在那捏好的猴子、老虎身上,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温良放下垂帐,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靥。

    络绎不绝的街市上,倘若闹出命案,想来以那两位的城府,不会算不到,朱家等的,正是这么个一口咬定,便难以撇清的事由。

    中秋佳节,京畿重地,于闹市公然行刺,造成骚乱。如此视王法于无物,便是碍于脸面,怀王也不得不下令,严命追查。

    如此,换做平日,他离开相府,暴露行踪那一刻,可谓必死无疑。然则今日,这熙熙攘攘的街巷,反倒为他提供了最好的庇护。

    正如温良所想,相府外乔装过后,埋伏的暗探,一得了消息,竟有三辆马车同时驶出府邸。在没弄清那人到底藏身哪辆马车前,更加不敢掉以轻心,轻举妄动。

    大人只命他们严密监视。如今事情有变,这差事,怕是得动动脑子,灵活应变了。

    另一厢,一早等在官道旁,脚边还放着个枯草编织的头环,公孙靠坐在树下,同样得了相府那边传来的口信。

    因着街上拥堵,马车行得慢,这两条腿儿的,倒是比车轱辘跑得要快。

    公孙摇着羽扇,对身旁抱臂,常年冷着张脸的周准言道,“温良此人,心思缜密,颇有谋算,且胆色非凡。可惜,实在可惜,奈何是朱党中人。”

    周准低头擦拭着手上的弓弩,只待那人的马车一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人射马,其余几人抛出钩锁,将车厢拖离官道,便可立斩温良。

    至于随行护送之人,自有江阴侯的人料理。

    此时,七姑娘听着外面的喜庆,丝毫不知,两方人马,已较上了劲儿。

    童伯驾着马车,忽而却见前边,半空中,一方水红的绢帕,飘飘荡荡,打着旋儿,落在道路中央。

    童伯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暗自提高警惕。紧了紧缰绳,马车驶出几步,缓缓停下。车旁随行的护卫,手纷纷把在腰间的佩刀上,严阵以待。

    一做娇娇打扮的贵女,拎着裙摆,从吹糖人的摊子前,疾步过来。见了这阵势,好似吓了一跳。怔楞片刻,带着几分局促,俯身微微一礼。羞红着脸,赶忙拾起那绢帕,塞进袖兜里。

    带着她身后追来的婢女,再顾不上看那好玩儿的糖人,躬身钻进了道旁停着的小轿。

    这么一耽搁,七姑娘一行,却是被前边侧夫人陈氏乘坐的马车,撇下三丈有余。

    七姑娘身后,却是关夫人的车驾。关夫人跟前那婢子,半掀起帘帐,探身出来瞧一瞧。见不是个大事儿,便笑着缩回去。将这事儿当了谈资,讲给主子逗趣儿。

    通济街离官道只几步路的岔路口上,跟在马车旁,护送温先生的护卫头领。只见街口扮作卖炊饼的相府内侍,突然收起灶炉旁竖起的幌子。

    那头领靠近车窗,低声道,“先生,来了!”

第369章 几步之遥,生死一线

    来了么?

    车内静坐之人抬起眼,心知到了此刻,他算是自绝后路,目中再无迟疑。稳稳抬起手,卷起车窗两旁挂着的靛青帷帐。就这么坦坦荡荡,公然露面。

    事到如今,温良已不怕泄露行迹。

    他藏身何处,确切的口信传到对方耳中,却是越早越好。如此,欲取他性命之人,方可多些时候,权衡轻重。

    缓缓前行的马车中,七姑娘侧身闭着眼,并未睡熟。春英与冬藤两个,怕吵了她清静,俱是干巴巴瞪着眼枯坐,车里的静谧,将座下车轱辘吱吱的磨叽声,莫名就放大几分,仿若清晰响在耳畔。

    听着车轮子转圈的声响,似慢了下来。七姑娘眼帘睁开一条缝,正巧瞅见冬藤那丫头,乌鸦鸦的后脑勺挡在她眼前,正挑起帘子,伸脖子往外看。

    见冬藤跟定住似的,高高挑起帘帐,盯着窗外目不转睛,竟忘了撒手。不用想也明白,定是瞧见了什么稀罕事儿。

    “出了何事?”七姑娘随口一问,倒不是真就好奇冬藤所见。只提醒她,出门在外,需得稳重些,莫忘了规矩。

    冬藤一惊,这才回过神。赶忙放下帘帐,转过身,眼中除了一时失态的羞惭,还透着几许忿忿的气恼。

    “小姐,前有一车,竟毫无眼色,抢了咱们的道,插入国公府车流当中。难怪童伯方才驾车,临近岔路口,行得格外缓慢。”

    还有这事儿?七姑娘一怔,也是愕然。敢这么冲撞赵国公府车驾的,在京中,委实不多。更何论,她们一行,俱是女眷,乘的是四檐悬了铃铛,挂鹅黄纱帐的香车。

    稍微有点儿眼力劲儿的,便是一时拿捏不准她们一行人来历,也不难看出,前前后后四辆香车,加之车旁侍卫衣着打扮,俱是出自同一府上。

    如此还能拦腰截路,与插队无异,却是失礼至极了。

    七姑娘坐起身,抱着滑落到膝上的披风,给冬藤使个眼色,叫她往旁边挪一挪。亲自凑上前,掀起车帘一角,打探仔细。

    前边那车如此古怪的行径,叫她心里,莫名生出几许疑心。

    待看清那车随行左右约莫七八侍卫,除领头那人腰间佩了长刀,余下的,都是一身利落的缁衣,体面而干净。

    看这身打扮,也颇有些来头。只未佩利刃,赤手空拳,倒不想刻意来挑事儿的。

    这么一想,七姑娘心里那点儿戒备,顿时消减两分。如今她身子重,又恰逢今日需得进宫,自然时时刻刻都带着几分警醒。

    正欲缩回去,叫春英传令,索性让童伯驶得再慢些。既然已落后前边两位侧夫人的车驾,叫人钻了空子。不管那人存了什么心思,离得远些,总归妥当。

    话到嘴边,好巧不巧,前边那车领头的侍卫,仿佛这时候才察觉,他一行人误入了别家府上的车队。疾走几步,靠近车窗,向车里那人低声回禀。

    七姑娘便见前边那马车右手边的车窗上,搭上半幅衣袂,一文士打扮的年轻男子,支肘,微微探身,前后两厢张望。

    这情形,就好似对方真是无心之失。抢在她们前边,从通济街口拐入官道,也不过是方才她们被那拾帕的娇娇,阻了一阻。本该是紧跟着的两辆香车,拉开逾三丈远,正好叫那人的御夫,一个没留神,便尾随两位侧夫人的驾撵,横插一足,拐上官道。

    七姑娘眸色一顿,眼波正好与车里那人回首张望的视线对上。

    当此际,两人面上同时闪过一抹惊愕,谁也没料到,车中之人,竟会是她/他。

    温良怔愕片刻,一眼分辨出,即便因着窗棂遮挡,那女子芙蓉面孔,半遮半掩,正是那日在长街偶遇,被江阴侯很是着紧,护在身后之人。

    原本不过以为她只是江阴侯府上,稍微得宠些的姬妾。却不想……其人便是享誉京畿,被那位堂而皇之,昭显宠爱,更被自个儿视作救命稻草的赵国公府世子妃姜氏!

    温良心下急转,虽惊讶于她与江阴侯何以私交甚密,面上却不动声色,如那日一般,冲她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却是表明他已记起,之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之后招手命那领头的侍卫,附耳上前,交代几句。

    七姑娘便见那侍卫拱手领命,小跑至车前,冲那驾车的御夫指手画脚一番,那车竟稍稍掉头,向着能两车并驾的官道左侧,偏移几步。给她与关夫人所乘的车驾,让出道来。

    “咦?”冬藤在一旁探头探脑,一边捂着食盒,一边低呼出声。未曾想到,前边车里那人,已然冒犯她家世子妃,这时候后知后觉,倒讲起礼数来。

    因着此时进宫赴宴车马居多,那车微微靠左行,倒也不怕与从宫中迎面而来的马车让道。且因守着规矩,行得不疾不徐,抽身离开赵国公府女眷的车队,那车只稍稍落后两位侧夫人的马车,独自行在左侧。

    七姑娘见此,学着那人的模样,挑了挑眉,放下帘帐,安心躺回去。心底最后一缕疑虑,也消散殆尽。

    能认出那人,靠的不是脸面,而是他头上那支梨黄的木簪,与他那双清明的眼睛。

    那人见了她,脸上一瞬闪过的惊讶,明明白白,做不得假。既非冲着她来,他目中又清亮无垢,对她一行,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歹意。她也就无谓草木皆兵。

    加之他身旁随行的护卫,虽是练家子,只零星几人。便是她自负看错了人,也绝非是赵国公府轻装甲胄,近四十私军,一合之敌。

    “亏他识趣。”冬藤两手抱着食盒,喁喁自语。先前还气那人不长眼,冲撞她家世子妃尊驾。这会儿又见他主动退避,那份不平,也就抛诸脑后了。

    对面跪坐的春英见她如此,只觉冬藤到底年岁小,好争一时之气。看姑娘这意思,回去还需好好教导。

    春英伺候姑娘躺下,替她搭好披风,跪坐回去,静静安守。

    身后关夫人马车中,仍旧是那性子活波些的婢子,掀起帘帐,将看来的一幕,绘声绘色,讲与众人知晓。

    “那人又让开去了,孤零零行在道旁呢。这时候了,还瞎讲究什么从容风仪。该丢的脸,早丢尽了。依奴婢看,车中那人,若非碍于官道上不可胡乱奔走这一条,他是恨不能一鞭子狠狠抽下去,一骑绝尘的。好远远抛开咱们,免得待会儿到了宫门口,碰了面,叫人看清了面目,脸上无光。”

    这婢子口中轻鄙之意,无遮无拦。

    关夫人闻言,摇头暗笑。那人虽则失礼在前,好在还知弥补一二,这事儿揭过便罢,何苦嘲弄人。于是瞪那婢子一眼,埋头教导燚哥儿知礼宽容的道理。

    七姑娘不知,正是长街上阴差阳错那一面,令她原本异常敏锐的洞察力,被温良运道极好,蒙混过了关。

    半柱香之后,半道潜伏的公孙与周准得了信。周大人阴柔俊脸一沉,通身缭绕的戾气,就仿佛他身后都翻滚着滔天的血海。这副狠辣样,当真不负他多年来统领御刑监,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名,只叫面前报信之人,单膝跪在地上,背心冷汗涔涔。

    “听你这话,竟叫那人,活着摸到世子妃跟前?”话里话外,对御刑监此次办事不力,直至那人主动现身,方才查明他行踪,甚为不满。

    公孙紧锁住眉头,暗道一声要遭!

    千算万算,算漏那温良竟如此不拘小节,舍得下文士清名,竟以妇人为凭仗,借世子妃,以求自保!

    公孙摁一摁眉心,自从跟了世子,还是头一遭,品尝到挫败的滋味。

    世子妃有孕,此刻对那温良下手,谁也没份那能耐,担保如此血腥一幕,活生生发生在眼前,不会惊扰世子妃尊驾?

    倘若万一有个差池,世子妃腹中胎儿……那后果,公孙仰起头,望着树下斑驳投射的光影,犹记得世子得知世子妃有喜后,几次于书房中,不觉执笔走神时的神态。

    那般温和,浅然含笑。

    一如当初世子一意孤行,欲接姜氏进京。他极力劝谏,不惜斗胆,以“大事为重”恳请世子,亲手扼杀姜氏,切不可儿女情长,耽搁正事。

    彼时世子非但不曾动怒,反倒笑看他,慵懒道,“大事为重?京中无她,那片天,撑来何用?倦矣,了然无趣。”

    这话却是说,他虽贵为赵国公府世子,单只为顾氏,便要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势,他兴致缺缺。嫌累,未必愿意全然接手,担下这副重若千钧的担子。顾氏偌大一家子,良莠不齐,他何时成了仁善之人,需得挨个儿过问旁人死活?

    若非顾虑府上为数不多至亲几人,他大可携了她,拂袖远走。只他有一日接她进京,娶她过门,这赵国公府在他心头的分量,便又是两说。

    如此漫不经心且狷狂的口吻,公孙只觉言犹在耳。经年过后,这府上多出的,除了比整个顾氏还了得的世子妃,还有世子妃肚子里那个。

    单只一个世子妃,为大局着想,世子已不惜为她舍了一条腿。再加上她肚子里那个,今儿要是生出个好歹来,公孙眼皮子狂跳。望着同样一脸阴云密布的周准,公孙大人苦笑连连:

    万万没想到,他公孙有一日,竟也落得瞻前顾后,投鼠忌器。

    今日一番布局,不可谓不兴师动众。也不知侯爷那厢,单凭世子“怜香惜玉”的美名,交不交代得过去。

    ***************

    温良借小七,轻飘飘一手以柔克刚,公孙大人被自家世子拖累,输得冤枉。那方小小的绢帕,丁点儿不起眼,真正的作用,发挥在此处。亲们猜到没?

第370章 心思不同,风景不同

    一路无事。

    宫门口换乘软轿,温良面上丝毫不显方才冒失的窘态,极有风仪,向赵国公府一行女眷,拱手施礼。

    见礼之时,并不说破一行人身份,很是谦逊。就仿佛这默默一礼,只是他身为别府门客,对世家高门女眷,该行的礼数。

    七姑娘弯腰,借着春英打起的帘帐,钻进轿辇。待她坐定,春英收手,这时节,厚重的垂帘,坠坠落下。七姑娘下一刻,便凝了目色。

    方才,她在那人眼中,读出了几许薄薄的羞愧。

    她与那人素无往来,何来愧疚歉意?

    心里想着事儿,不觉已沿着甬道,穿过重重宫阙,再往前,便是举办秋节诗会的文渊阁。

    今秋诗会,文士聚于文渊阁中,饮酒赛诗。殿外不远处,有一池活水,湖畔搭建有竖起帷帐,拜月的高台。相熟的女宾们,三三两两跪坐一处,说笑逗趣。一边行酒令,一边品鉴文渊阁那边传出的好诗词。

    七姑娘随国公夫人,先行向当中几位娘娘见礼。没见到姜婕妤身影,想她是更乐意躲在自个儿宫中,亲自照看公子昶,不耐烦凑这出热闹。

    七姑娘眼风一扫,见此处做主的,除去之前见过几面的贺兰昭仪。还有一貌不出众,通身却素雅大方,面生的妃嫔。想起近日里宫中传言,不难猜出,此人便是那颇有几分才名,新得宠的朱婕妤。

    七姑娘暗暗打量朱婕妤的同时,那人亦在心里嗤道:姜氏原是这副容貌,委实有些令人失望。这般容色,便是她自个儿,也胜姜氏三分。

    七姑娘不知,被那人喂得圆润饱满的面庞,无端端便叫人给看轻了。她此刻规规矩矩跪坐着,微微垂着眼帘,听着耳旁靡靡的乐音,越发想打瞌睡。

    不会儿,立在七姑娘身后,伺候茶水的宫婢,借着上前添茶,极快在她耳边低语两句,便见先前还无精打采之人,眼中蓦地有了华彩。

    耐着性子又坐了小半刻钟,恰逢此时,有小太监捧着文渊阁新出的诗词抄本。众人兴致勃勃,争相一览。

    当此闹热关头,七姑娘借口去净房,带着春英,悄然退出高台。只顺着石板路走出几步,果真见得那人身影,半隐在假山后。听见她脚步声,他转头,目光径直落在她脸上,眼底惯常的沉静,见了她,这才稍稍放缓。

    她嘴角一弯,看他臂弯随意搭在推椅扶手上,便是只这么坐着,依旧好看得令人侧目。

    记起这人出门前反复交代,七姑娘老老实实扶着春英的手,安步当车,一步步,稳稳向他靠近。

    他眉梢一挑,哪里不知她是做给他看。嘴角仍旧牵起一抹笑,待她近前,他命公孙推他至文渊阁后殿,选了个僻静的角落,牵她到檐下凭栏处坐下,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

    还在外面呢,且又是在宫中。昨晚说好,待得傍晚宴席,怀王宴请百官后,御驾离去,他再来寻她。可如今,怎么提早这许多?

    若非方才那婢子添茶时,握着手柄的手心,微微张开条细缝。她一眼认出,那婢子手里捏着的,是他贴身常佩的玉珏,她也不会如此轻信人,寻了借口出来。

    见公孙与春英两人,转过身,避得稍远。她伸手勾勾他袖袍,秀气的眉头蹙起来,轻声问道,“可是出了事?”

    见他深邃的眸子盯在她身上,只不言语,她越发笃定了。“此事与妾身有关?”

    这股子机灵劲儿。他抬手拨开她额发,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沉声道,“来时官道上那人,实为朱家门客,名唤温良。此人隐藏极深,阿瑗之前,何时见过他?”

    她感受他暖暖的掌心,贴在她额头,再要蹙眉,他却不许。于是她瘪嘴,彰显她的不满。

    “如此说来,果真是那人诈我?”她不蠢,这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她提起朱家门客。他既说那人隐藏极深,那便是真的深,深到她如今方才确定,那人今日无礼之举,意不在她。

    她只觉心累,莫名其妙便被人给利用了。防不胜防。

    “可有坏了您大事?”她闷闷的,抬眸瞅他,带着一股子倔强的味道。

    嫣红的小嘴儿撅起老高,那温良眼中并无恶意,这点她真没看错。可她算漏了,如今她与他密不可分,她的不够谨慎,与她对待不相干之事,懒于多想的坏毛病,之前不觉得,而今隐有悔意,怕拖累了他。

    “再大也越不过你母子两个。此番便当受了教训。”见她不再皱眉,他停手,以手代梳,替她理一理额发。面上是一成不变的柔和。

    话里话外,既未一概否认此事于他无碍,却也顾及她感受,对她,他多有宽和。

    他口中所言的“教训”,更多却是自省。

    他惯来顺水顺风,得她相伴,安逸的日子过久了,难免懈怠。此事是他小瞧世人,当引以为戒。

    她是聪明人。他话到此处,前后联系,不难想明白,那温良必是透过她,坏了他某些布局。

    难怪在宫门口分别时,她从温良眼中,读出是愧疚与抱歉。七姑娘神色复杂,在温良此人身上,真实体会到人性的多面与难测。

    这般心思深沉之人,除眼前这人外,七姑娘可不乐意再栽第二个跟头。于是坦白将长街上那一幕,尽数说与他知晓。

    他闻言颔首,实则早从贺帧口中,听闻过此事。只贺帧从头到尾,对她闭口不谈,就像那日街上,从未遇过她。

    他眸中闪过一丝幽芒,看她急切的,恨不能一股脑将那日之事,吐露给他知晓。一副娇憨之态,自言自语,“六爷?如此说来,温良投靠那人,当是朱家六爷?听说那六爷比相府嫡子更得左相看重,对他,您往后可得多多提防。”

    她这话,明明白白透着对他的着紧。

    他挑眉,揽过她肩头,趁她心有所思,将她带进怀中。

    贺帧不提那日遇她,实则为她着想。

    而她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恨不能洞察多些,只为帮衬得上他。

    两人于此事上,截然不同的用心,足矣令他开怀。

    趁她不注意,他打断她话头。欺身上前,轻声呢喃,“午时草草应付,如今有些饿了。夫人做的团圆月饼,可有带进宫来?”

    *************

    正如文中所说,同一件事,三个人想到的,各有偏差哈。我家世子嘛,嘿嘿嘿嘿,你们懂的。

第371章 无心有心,三言两语

    食盒自不会随身带着。早叫冬藤守在软轿旁,本打算晚些时候,再寻机会给他。

    一时吃不上果腹的月饼,那人逮了她“充饥”,含得七姑娘如玉的耳垂红彤彤的,这才放人。

    回去路上,七姑娘埋头走路,脚下慢吞吞,偷偷摸摸发烫的耳根。虽恼他在外行事没个收敛,却也不能否认,比起在高台无所事事打瞌睡,她是更乐意偷空出来,与他私会的。

    他此来是为那温良,这份紧张她的用心,她默默回想,不觉便翘起嘴角。

    七姑娘思忖,待会儿再见那温良,她倒要细细瞧瞧,那双清亮的眼睛背后,倒是藏着怎样的心思。

    与那人道别不久,半道遇上个熟人。

    “远远瞧着像你,走近一看,果然不假。世子妃怎会去了后殿?可是嫌弃前边鼓乐粗鄙,入不得你耳朵?”

    来人施施然挡在路中央,言辞之中,夹枪带棒,分明带着讥讽。

    七姑娘抬眼一瞧,原来是她。感觉春英搀扶她的手臂,微微有些紧绷,七姑娘安抚轻拍了拍。福一福礼,温婉回道,“不想在此处遇上庄美人,却是巧了。今日筵席,有娘娘操持,自是没有不好。怪只怪妾身自个儿身子不争气,只坐了小半晌,便有些胸闷气紧。如此,方才到外间透透气。”

    说罢抬手抚上小腹,无需多言,已将那句指责她“嫌弃鼓乐粗鄙”的强加之罪,给驳了回去。

    在宫中,凡事都得谨言慎行。这罪名,她不敢当。

    许久不见,这位庄美人的做派,也终于在后宫这坛大染缸里,侵染得似模似样了。

    与颇为自傲的朱婕妤不同,庄容华一双眼睛,并不如何在意七姑娘日渐圆润的面庞。打从七姑娘借身子驳了她的话,庄容华眼风便如刀子似的,可劲儿往七姑娘肚子上招呼。

    看她一副隐隐慈爱且戒备的模样,庄容华只觉眼前这人,明明白白便是当她跟前,不可一世炫耀张狂。委实可恨!

    仔细算算,她打进宫起,得婕妤娘娘好心提携,每月也能侍寝一两回。更听郝姑姑的话,每回伺候完,她都紧紧夹着身子,待得恭送圣驾离去,转身回屋,躺回榻上,必定拿了枕头垫在腰后。据说这般更容易得子。

    平日娘娘也没少赏她调养身子的汤药,偏方也用了不少。即便如此,却久久没有好信儿。

    自个儿心心念念盼着的子嗣没有着落,却叫她最厌恶之人,事事得意。可想而知,庄容华堵在心里那团火,随着日子一****过去,焦躁中,越烧越旺。

    今日诗会,单凭她容华的份位,尚不足以列席高台。若非婕妤娘娘使人传信,急急宣她前去作陪,她也不会脑瓜子一转,立即想明白,这是世子妃到了,娘娘不放心她,怕她生事,想拘了她在身边。

    她带着人,兴冲冲往文渊阁赶去。还没上拱桥呢,远远隔着对岸,便瞧见个熟悉的人影,带着婢子,偷偷下了高台,沿着小路,一路张望。行迹颇为可疑。

    她灵光一闪,回头打个眼色。带着郝姑姑与阿园,主仆几个唯恐被人发觉,猫着腰,借着矮树的遮掩,在岸这头,跟着对面那人移步,悄然观望。

    接下来一幕,只叫她大吃一惊。不曾想,堂堂国公府世子妃,竟会假借诗会之名,背地里,与男子私通!

    一瞬间,庄容华热血上头,激动得手指颤颤打哆嗦。从她这方望去,正好能瞧见一中年文士的身影。

    如此在宫中与男子私相授受,这消息若传出去,七姑娘的名节……庄容华想想都觉振奋人心。

    只下一刻,那文士退后两步,又从假山后推出个人来——

    公子玉枢!之后露面这人,竟是公子玉枢!

    庄容华先前油然而生的喜气,被人当头泼了盆凉水,顿时傻了眼。

    怔忪中,忽而记起京中无人不知,那人对七姑娘不加掩饰的宠爱。庄容华先前还高高弯起的嘴角,木讷僵在脸上,死死掐着指甲,越想越恨。

    这般还叫她怎么撒播流言?如此只会更加助长姜瑗的气焰,给她做脸!

    就这么会儿工夫,那人便如此撒不开手,特意赶来瞧她?

    但见那人神色温和,抬手揽上她腰肢,却被她轻拍两下躲开。于是他浅笑改握了她手,似问候两句,满意了,这才松开,带她去后殿。

    如此情意绵绵的情形,一丝不漏映入庄容华眼中,只叫她眼眶生生的疼,心里又堵又涩。

    比起怀王偶尔的临幸,她目光痴痴然追着那人坐在推椅上,远去的背影。若然他肯如此待她,或许,她亦然愿意将宫里的富贵,狠心堵了来换。

    可惜,可惜,世事总是难以两全。

    “方才听你唤的乃是庄美人,这问安却是问错了。世子妃不打算在礼数上,弥补些个?”

    这却是诣在要她再端端正正,低头行一回礼。

    庄容华挺直腰杆,仰头冷眼看她。原本就比七姑娘高出小半个头,如今下巴这么一扬,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架势。

    问错了?七姑娘心下一动,片刻,微微露了丝疑惑。没打算与她纠缠,目光越过她,径直落在她身后两人身上。

    左边那婢子怯生生,从头到尾都埋着头。心知这便是改名“阿园”的宫婢。七姑娘自不会送上门去找不痛快。于是眼风絮絮扫过那做姑姑打扮,颇有几分资历的宫女脸上,扶着春英,耐心等待。

    郝姑姑被她这么微微含笑一打量,偷眼瞥一眼立在身前,只知瞪眼,满以为能够以势压人的庄容华。

    无奈感叹:六爷送进来这位,脑子实在不好使。做主子的,最是讲究“恩威并施”。她倒好,连个“威”字,都拿捏不住。

    庄容华能够以宫妃的份位,强行拦路,与姜氏为难。可姜氏岂会在宫中,与她硬碰硬?这不,这位转而只盯着她们这些做婢子的,反过来,以世子妃的头衔,一个字儿也无需多说,只摆出一副迷惑不解的姿态,已迫得她不得不出这个头。

    做主子的只知一味蛮横,做婢子的再要不懂规矩,传出去,也是她们不占理。事情闹大了,丢的可是婕妤娘娘的人。

    “世子妃不知,我家主子,前不久晋了容华。此来却是应婕妤娘娘传召,前去高台作陪。”郝姑姑硬着头皮,上前圆场面。

    特意点出婕妤娘娘传召,便不怕这姜氏逮住份位不放,拿“擅闯文渊阁”说事儿。

    同样是以势欺人,姜氏不疾不徐,从容避开阿园,一眼便挑中自个儿答话。光是这份城府,便不是庄容华应付得了的。

    郝姑姑再次叹息,为庄容华这般扶不上墙,颇为丧气。好在娘娘今日也没指望她真能成事。能打姜氏的脸,顺带落落赵国公府的颜面,那是最好。不然,娘娘那厢,也另有安排。想来此刻姜氏离席,那边却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不出郝姑姑所料,接下来便见世子妃一脸恍然,客气笑道,“原是如此。那妾身便在此恭喜容华。今日进宫匆忙,回头再将贺仪补上。”说罢欠一欠身,一张口,便将先前庄容华嘴里提到的“礼数”,硬生生由“见礼”,咬定成了“贺礼”。

    如此,就仿佛听明白,庄容华此来,除之前见过一面,上前打个招呼,这明里暗里,还有讨好处的意思。

    郝姑姑面色一变,暗道不好,赶忙向庄容华看去。果真见她回过味儿来,立时勃然变色。如同私底下一般,这模样,分明是要不管不顾的发火儿。

    郝姑姑急急在她身后捅一捅,使力拽住她衣襟。庄容华回头,主仆两个视线撞上。好歹看出郝姑姑眼里的急切与乞求,庄容华气闷,正是有气儿无处撒的时候,便听七姑娘好似没看出她主仆两个暗中递眼色,淡然告退,“既是娘娘宣召,如此,妾身不便打搅。”说罢带着春英,挥一挥衣袂,就这么稳稳当当,原路折回,由另一条小道,洒然去了。

    眼睁睁看她全身而退,自个儿白跑一趟,庄容华脸上清白交加,杵在那儿,怫然大怒。“姑姑为何阻我?她分明是装蒜,命她行礼,竟顾左右而言他,不将本容华当一回事儿!如此说来,这容华当得,岂不窝囊?”

    兴冲冲而来,还没想明白,几句话的工夫,怎么就处处落了下风?

    郝姑姑被她啪一声甩开手腕,手背被指甲划得火辣辣的疼。低垂着头,强压下心底的嘲讽,沉声道,“主子方才若开口强令她躬身行礼,传出去,世人只会笑话主子这是被人一语道破,怕是真还惦记着讨要好处,恼羞成怒罢了。主子为何就不想想,单凭口舌之争,那位当年在大殿上,尚且能够从容应对先王问话,当着巍昭仪的面,婉拒公子成美意。那又岂是好相与的?”

    论城府,论口才,你比那位,可是差得远了。

    来时教她切不可冲动,见了面,沉住气,只等那位先行礼。份位摆在那儿,徐徐图之,还怕姜氏不低头?

    这下倒好,这话都白教了。也不知这人是中了哪门子的邪,呆呆站了许久,之后气咻咻送上门,给人添笑柄。

    郝姑姑垂首侍立,只等她发完脾气。暗自猜想,莫非是亲眼见了世子妃如何得那位宠爱,这记恨太深,昏了头了?

    身为这宫里的老人,郝姑姑又哪里能想到,这进宫了,承了宠的女人,竟出了这么一个,明明白白,将眼红摆在明面上的。这眼红还不为别的,竟不是奔着怀王的宠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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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欠了多少章了?数不清了。年底终于忙完了,回成都,求轻拍。

第372章 这一出戏,孰赢孰输

    眼看诗会毕,高台之上,众人纷纷起身,欲行转往正殿,赴秋节宫宴。

    两位娘娘依仗先行。朱婕妤落后贺兰昭仪小半个身长,右手搭在心腹太监胳膊上,婷婷袅袅,自国公府几人坐席前经过。余光瞥见立在姜氏身后,一身桃红襦裙,深深埋着头,本是伺候酒水的婢子,朱婕妤嘴角抿一个笑,面上笑得婉约顺和,越发显得仪态端庄——

    待会儿,只等她款款步下高台,那计谋便成了。

    那伺酒的婢子,收了她一双翡翠玉镯子。与这宫婢相好的对食,亦已被她买通。两人虽非她宫中之人,可本性贪财,且彼此颇有情意。哪个不听话,余下那个也甭想独活。

    稍后只待那婢子趁众人临去,佯装从姜氏坐席边,拾起姜氏不经意间,从袖兜里“遗落”的信笺。

    轻呼一声,装出一副措手不及,十分讶然的模样,引得众人瞩目。将那信笺,当堂示人,公之于众即可。

    这信笺便是她请六爷寻人仿着姜氏笔迹,好不容易逮住她进宫这当口,硬生生赖也要赖到她头上去。

    今日宫宴,晚些时候,世子妃姜氏亲自前往探看姜婕妤,顺带给婕妤娘娘捎带些平日里见不得光的玩意儿。这事儿听在旁人耳中,合情合理,轻易便能勾起人疑心。

    再加上那字条,白纸黑字,时机又正好,任凭姜氏通身上下长满了嘴,想她也抵赖不过。借她下手,牵扯出她身后的姜婕妤与赵国公府,此法一举数得。朱婕妤仿佛看到姜婕妤惨白着一张俏脸,凄厉喊冤,却注定失宠的情形,心里无不得瑟。

    一旦在这宫中失了生母庇护,区区公子昶小儿,又如何成得了气候?

    许是近日里辛苦谋划,脑海中翻腾过无数遍的大好局面,近在眼前。朱婕妤弯起的嘴角,月牙儿似的,甜美而倨傲。刻意缓下步子,只等好戏开锣。

    那厢七姑娘不知自个儿又被人给盯上了。正被四姑娘缠磨着,追问方才去了何处。姑嫂两个跟在国公夫人身后,低声咬耳朵。

    “嫂嫂自个儿出去寻乐子,也不带我。”四姑娘撅着嘴儿,老大不乐意。对世子妃“随意走走”这托词,显是不信。

    七姑娘不是惯于撒谎之人,面上有些发热,总不能如实相告:你阿兄使人,见缝插针。不止唤我出去私会,还向我讨吃食。

    于是别开脸,清一清嗓子,摆出嫂嫂的架势,和蔼关切道,“今儿个这许多出彩的诗文,可有四姑娘看得上眼的?”

    明着是品鉴诗词,实则暗指国公夫人有意替四姑娘相看亲事,问她有没有中意的郎君。

    七姑娘一句笑言,登时逗得待字闺中的四姑娘红了脸。轻啐一声,羞得撇开她,紧走两步,挽上陈夫人胳膊,回头嗔她几眼,哪儿还记得先前追问之事。

    春英扶着七姑娘,从头到尾,看自家姑娘一句话便打发了府上最是难缠的四姑娘,心里偷笑:姑娘这捉弄人的本事,酒坛子装水,越发深了。

    身后七姑娘一行,嬉笑说闹,结伴而行。当先出去的朱婕妤,此时却是笑不出来了。每迈出一步,嘴角的弧度便耷拉几分。

    一直没等到预想之中的好戏,婕妤娘娘茫茫然,又惊又怒。狠狠掐一掐她身旁那心腹太监,只见那太监也是一头雾水。痛得倒吸一口气,这才回过神,赶忙回头去瞅,欲给那瞅不准时机的宫婢,赶紧递个眼色,催她行事。

    可就这么一瞧,那太监眸子蓦地一缩。世子妃坐席处,哪儿还有人?空荡荡一片,只余几个身着墨绿裙裳的小宫女,正撤下席面,端着瓷碟茶盏,往偏殿退去。

    那太监心头一慌,眼珠子贼似的四下游移,还存着丝念想,想要找出那丫头。实在不行,这差事儿办砸了,逮了回宫,回头还能有个顶在前头,给主子撒气。

    “如何?”如今朱婕妤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喜色。借着抚弄头上的步摇,只一偏头,便见那太监脸上一片面如死灰的惶然。哪里还不明白,她自几日前便一心盼着的好戏,怕是再没了下文。

    阴冷至极剜他一眼,婕妤娘娘转过头,一语不发。脑中乱作一团,步下石台的脚步,又沉又重。如何也想不明白,她百般算计,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岔子?

    司礼监后院,房舍之中,门户紧闭。冯瑛抄手坐在圈椅上。翘着腿,脚尖碰一碰那被绑了跪在脚下的婢子。“这嘴倒是严得很。”

    乌黑的皂靴,挑起她下巴,露出一张又红又肿,被刮得沁出了血丝的面孔。能在这宫里当差的,模样自是差不了。可如今再寻不着一丝半点儿,秀丽颜色。

    冯瑛搓一搓指甲,轻吹了去。“既不肯交代,拖下去,木驴、天灯,挨个儿招呼。咱家倒要瞧瞧,这丫头是命硬,还是嘴硬。”

    说罢挥手,目光瞥向今日特意安插到世子妃跟前伺候那人身上。若然七姑娘在此,不难认出,这宫女,便是先前凑上去,给她添茶,看玉珏的丫头。

    与先前绑下去那个,同样是一身粉裙打扮。比绿裳的婢子,品阶高出一头,能近贵人身前,贴身伺候。这脑袋一埋,都是一般无二,一个式样的装扮。也难怪朱婕妤匆匆一瞥,志得满满,认错了人。

    “你倒是个胆大心细的。如此甚好,往后好好当差,踏踏实实的,甭生出那等不该有的歪主意。自然少不了你好处。”许了她赏赐,听她乖巧应“是”,冯瑛颔首,令她退下。

    放下锉刀,将案上那纸分别抄录有情药,与十分高明的绝子汤单方的信笺,照着褶皱叠回去,塞进衣兜。

    想不到,真真想不到。这后宫里头,竟还有胆子触那位霉头的。竟还挑了世子妃下手。

    无需多说,这情药,在宫里头的用途,十有**是奔着怀王而去。余下那些个绝子秘药,自然要喂进承了宠的宫妃肚子。

    若然让背后之人得逞,这纸信笺,由世子妃处拾得,抬头又明明白白写着要送到姜婕妤手中。

    妖媚惑主在前,加害皇嗣在后。可想而知,这乃诛九族的大罪!

    冯瑛托着下巴,一双略显苍老失了亮泽的眼睛,望向半开的门扉后枯黄的枝桠,唏嘘不已。他可没忘了,先王驾崩后,曾经那位宠冠后宫,不可一世的巍昭仪,正是在最得意之时,一个字儿也没留下,便随驾殉葬了。

    这里头的名堂,宫里的老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那位要发起狠来,可不管劳什子名士风流,老小妇孺。说杀便杀了,一如当年隐在幕后初掌御刑监,京中多少户血流成河,被套上莫须有的罪名,一夕间抄家灭族,真真是断子绝孙。每日参那位的奏疏,高高累在御案之上,先王怒不可歇,可到底,奈何不得他。

    说到这栽赃构陷,凭空捏造的手腕,那位可是出了名的阴毒狠辣。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犯到那祖宗跟前,不要命了。

    长叹一声,冯瑛起身,掸一掸袖袍,跨出门去。这事儿还得及时回禀才好。

    斜阳底下,起了风,便不觉得暖了。冯瑛两手抄在袖管儿里,忽而又记起当年姜氏还没过门,单只是个朝廷女官。那时候,那位自个儿被先王禁在宫中,那般境地之下,不单让她在先王病症上大做文章,更迫得他冯瑛不得不壮士断腕,再无后路,只得无奈效忠顾氏。

    冥冥之中,冯瑛也不知为何,凭着一股子直觉,总觉得便是今日叫背后那人得了手,世子妃也未必会束手待毙。

    冯公公带着人,出了司礼监大门。背后拖长的影子,狭长中隐约几分颓然的痀偻。就仿佛这辈子都被套上了枷锁,沉重到,不得不认命。昔日御前大红人,如今也不过落得,惟命是从,胆小偷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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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这一茬,后宫基本也就消停了。往后再要蹦,那位也不会给机会了。

第373章 夫君,妾身无憾

    戌时拜月后,筵席之上,怀王不偏不倚,分别赏赐御膳给座下股肱之臣。殿内只停留小半时辰,御驾离去,宣王后娘娘与贺兰昭仪伴驾,前往御花园赏灯。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七姑娘只觉先前朱婕妤频频打量她的目光,似意味深长,颇为碜人。

    “嫂嫂,快赏灯去。听说今岁灯谜,谁人猜中头彩,便能将宫中扎的那对儿七彩凤凰,领回家去。”

    四姑娘撒娇抱着七姑娘胳膊,话里央求她,眼梢却若有若无瞟向她阿兄。她可还记得,元宵街市上,正是他阿兄替嫂嫂得了两盏花灯,形态别致,分外讨人喜欢。可惜那灯被嫂嫂送了燚哥儿耍玩儿,她也只有眼馋的份儿。

    “她身子不便。”没等七姑娘答话,被四姑娘寄予厚望那人,已一言独断,淡淡一瞥,便堵得四姑娘闷闷不乐,只得垂头丧气带着婢子,跟在国公夫人身后跨出殿门。免得招他嫌弃。

    七姑娘抿嘴儿一笑。他既不许她四下走动,她便乖巧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眼睁睁看他与诸位大人颔首别过。方才还热闹的大殿,如今已是狼藉一片,只余扫洒的宫婢。

    他与她立在门廊下,通明的烛火将他二人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直至延伸到台阶下的夜色之中,再不可辨。

    正如他所言,如今她身子不便,这掌推椅的差事,便交给了仲庆。春英扶着她,身后还跟着一顶黄顶朱漆的轿辇,得走累了,还能登上轿辇,歇一歇脚。

    “待得休沐那日,陪你去姜昱府上看看。”他微微转身,看着只落后半步的她,眉眼温和。

    心知他这是弥补她在秋节这日,无法与家人团聚的遗憾。如今他不放人,姜柔宫里自然也去不成。她啄啄脑袋,坦然接受他这般补偿。

    没见她如何展露喜色,他扫她一样,半晌又道,“若然惦记家中,多修书,命公孙送去。”

    能劳烦公孙大人,这信必是走水路。这时候可不是****都有宝船南下,他这般许诺,怕是又要假公济私。

    她这才牵起嘴角,不掩得瑟。“是,下官都听大人的。并在信中将您这句,如实回禀太太。”

    她话里隐含的打趣,不难听出,是在笑话他,暗指会继续帮他讨好太太。他喉间溢出丝轻笑,侧脸的轮廓,被月色与风灯照得坚毅而俊朗。

    不出所料,她走出一截便觉着累。他停下与她同乘,此间再无旁人,便舒展腿脚,将她打横抱在腿上。

    “胡桃仁儿的。”她举着一小块月饼喂他。到此刻,方才有机会将午后便带进宫来的吃食,递到他嘴边。

    他张嘴,细嚼慢咽。两人离得近,他深如幽潭的眸子妖妖端看她,那神情……仿佛嘴里尝的,不是月饼,而是她。

    想起傍晚那会儿,他的胆大妄为,她嗔他一眼,故意起了个话头。

    “您这般脚底抹油,带着下官先行离宫,也不随了御驾。就不怕有人在王上跟前参您一本?”

    没见着群臣方才争先恐后跟过去,独他一人,竟教她“早退”。

    她心里是不怕的,这人做事,惯来有成算。

    果然,他不以为意。用眼神示意她,这月饼合了他口味,再来一块。

    趁她隔着锦帕,埋头捻月饼,他搂在她腰上的手,很不老实摩挲两下。一本正经道,“御花园多蜿蜒石台,而臣,不良于行。”

    她抬头,眼里满满都是笑意。将亲手做的月饼塞进他嘴里,抖一抖沾了碎末的绢帕。另一只小手在他有伤的那条腿上揉一揉,过了这许多时日,也终于能体会他的良苦用心,释然与他调笑。

    “要说您这腿,当真是宝贝疙瘩。跟免死金牌似的,百试百灵。”

    到如今,已然算不清,他借伤腿,做了多少文章——

    急流勇退,迫得朱家骑虎难下。朝中遇了不耐烦插手之事,他一句“变天,旧疾复发。”上书告假,避在府上,与公孙对弈。左相仗势打压他,他端坐推椅,以残破之躯,从不多言,只恭请圣裁。

    林林总总诸多算计,不胜枚举。她偶尔与公孙大人闲聊,从只言片语之中,得悉这人如此有负他“公子”之名。她听得目眩神迷,自愧弗如。

    他将她这话当做夸奖。夜里不宜多食,接过她手中食盒,盖上盖子,放至塌下。将她晃得他眼花的绢帕,一把扔开去,牵了她手,眯眼摁在身下。

    “夫人莫要弄错。为夫的宝贝疙瘩,难到不该是它?”

    她被戏弄得面红耳赤,轻呸一声,急忙往外抽手。

    “着急作何?先前是逗你,真真宝贝,当属此处。”一边低语,一边牵了她挣扎的小手,轻轻覆到她肉嘟嘟的小腹上。

    她突地就停了闹腾。听他亲口言说,她肚子里这个才是他的宝贝疙瘩,她止不住翘起唇角,嘴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软履一晃一晃,显是被这男人的甜言蜜语,哄得高兴。

    回了西山居,方才还口称“不良于行”之人,利落弃推车,抱她进屋。

    她由春英冬藤伺候着梳洗后,一进内室,果然见他长手长脚,慵懒靠坐床头。只一身月白寝衣,腰间搭着被褥,前襟大敞,露出结实的肌理,引人遐想。

    她是看惯他这般姿态的。可每每见了,总还是情不自禁,怦然心跳。他夜里这副模样,与白日衣冠楚楚,沉着内敛之姿,委实大相径庭,却又各有各的蕴藉风流。

    这个男人有许多面。除了吓唬她的时候,装得太像,也太过凶厉,旁的都甚为迷人。

    “手上在看何物?”她被他让进里侧,如常靠进他怀里。探头探脑。

    甫一看清那笺纸上的墨字,她立时皱眉。拉下他手,认真细读。

    读完抬眼看他,她厥一厥嘴,嗤笑道,“那位婕妤娘娘莫不是忘了?妾身书案上,可是少了几幅字。”

    谁人背后动的手脚,她压根儿不用多想。打个呵欠,蚕虫似的蠕下去,面对他侧躺下。见他还捏着那笺纸,垂眸思忖,她环上他劲腰,喃喃道,“乏了。”

    她这般委婉催促,习惯他怀抱,他自是受用。

    两指夹了那字条,扬手一掷。放下纱帐,揽她入怀。

    她没问今儿个朱婕妤缘何不曾得手,这字条又怎么到了他手上。既然面上相安无事,她蹭蹭他胸膛,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儿,心里一片安宁。

    他将她保护得极好,她懂他这份用心。而他此刻雷打不动,如同之前每一夜,手心暖暖覆在她肚腹。她再清楚不过:他竭尽全力与她庇护,而她,给他最大的回报,便是安安稳稳替他诞下孩儿。

    迷糊间,她腻在他胸前,小手摸上他手背。同他一般,珍视肚子里的小生命。

    “夫君,今日有他与你我,一家三口共度秋节。合家团圆,妾身无憾。”

    他目色霎时深邃,强烈的情感,汹涌而来。落在她腰后的手掌,五指张开,稍稍使力,恨不能揉她进心底。

    许久过后,待得耳边传来她轻浅的吐息,他贴上去,在她标致的美人尖上,长长久久,静默一吻。

第374章 始料不及

    七姑娘发觉,自秋节过后,四姑娘每回到西山居做客,总是不由自主,对着百宝阁上的瓷瓶儿发愣。

    原先活波的性子也臻静下来,清脆的嗓音像抹了蜜,柔声细语,添了丝甜美。

    这般神不守舍,联想起国公夫人正着急替她相看人家。七姑娘心里生出几分了然。怕明着追问,惹她害臊不肯说,只留心着旁敲侧击。想着若能套出她心里中意那人,但凡家世还过得去,她倒是愿意在那人枕边吹吹风,帮她一帮。

    这日四姑娘一早来了西山居,与往日不同,眼眶红彤彤的,一看便知是哭过,也不知在何处受了委屈。

    “这是怎地了?快过来坐。春英,给四妹妹拧张热巾子。”

    眼看四姑娘闷葫芦似的,抿着有些苍白的嘴唇,又对着她架子上的白玉牡丹走神。七姑娘搁下针线,起身过去,挨着她坐下。接过春英手上的巾栉,亲自给她擦脸。天儿凉,又抹了滋润的香膏。

    “哪个给你气受了?”七姑娘暗想,这素来与顾臻不对付的两位庶出姑娘都已嫁了人,府上也就只剩那小霸王顾熵,兴许会与她吵嘴。

    “回世子妃的话,可不是三爷房里新纳的两个美姬。背地里嚼舌根,编排我家小姐眼高于顶,挑花了眼。这才留来留去,留成了老姑娘。”四姑娘被气得还没缓过气儿,倒是她跟前婢子忿忿抱不平。

    七姑娘一怔,没想是顾三爷后院女人闯的祸。要说她进门这许多时日,除了往东苑请安,但凡在西苑,不是待在春秋居翻书作画,红袖添香,陪他处置政事。便是在自个儿院子里,春时赏花,夏时泛舟。

    偌大一个西山居,就她这喜静的性子,足够她消遣。如此,便极少去西苑各处串门子。除了偶尔往关夫人屋里坐坐,她与后宅女人打交道,还不如往右相府跟姜昱府上,去得勤快。

    这般情形,换了别家,怕是极为不妥。可偏偏在赵国公府,便是国公夫人也让他三分。后院女人,但凡有些资历的,哪个不是提他变色,怕他怕到骨子里。可想而知,那人早年在府上,如何严厉,眼里揉不得沙子。

    七姑娘睨一眼春英:三爷又纳美人?上月不是才进了人,据说还是罪臣之后,官府备了案的乐怜。引得陈夫人大动肝火,几番罚那女子跪在院中,日头底下不给水喝,想法设法要打发了人。

    春英知晓自家姑娘的脾气,这等是非,姑娘不喜掺和,也从不主动打探。若非上回那乐怜,自恃貌美,又是个没脑子的。受不住陈夫人惩治,期期艾艾竟哭求到国公夫人跟前去,她家姑娘至今还不晓得,陈夫人那房闹出的笑话。

    春英上前,弯腰附耳低语,“后面这两个,听说是三爷手下一门客,自家后院养的美姬。有一回吃酒,三爷看上了,那人哪里有不巴结的道理?于是便赶着趟的送上门,攀国公府的门路。”

    得,七姑娘一听这事儿,容色便淡了。世家糜烂之风,盛行久矣。互赠美人是常有之事。看上了便带回家去,也不管之前伺候过几任夫主。也难怪了,这样的出身,说出口的话,不知个轻重。

    要说顾臻这年岁,在议亲的贵女之中,确属偏大的。可这也是另有缘故。

    早些年国公夫人能瞧得上眼的,无不是高门大户,显赫非常。不是与京里几大世家沾亲带故,便是与宫中几位娘娘,带着姻亲。那人自然不答应。而今如何?那几家倒的倒,散的散,幸而顾臻没嫁过去,莫不然有她苦日子捱。

    倒是眼下,她也试着将四姑娘的亲事,在那人面前提过几回。他去与国公夫人请安之时,顺口提了几个他觉着前程不错的。

    可惜母子两个,在这事儿上,看重的不一致。国公夫人求的是门第、富贵。他说的几个,要么是刚入仕,在朝堂上,崭露头角都算不上。要么是行武之人,不擅舞文弄墨。然则时下最是讲求名士风流,这等莽夫,国公夫人哪里看得上眼。

    于是这事儿便拖着,许氏自个儿也犹豫不决。之前甚而有顾氏族老主张,何不送四姑娘入宫。若非那人冷了脸,四姑娘这亲事,更是坎坷。

    七姑娘想想,生在这样的人家,有许氏这般重家世的母亲。再加上如他一般,心机深不可测,连带拖累家中姊妹的兄长。四姑娘也算可怜。

    堂堂贵女,竟被家妓放在嘴上胡言乱语,难怪她气成这般。

    “我已命人各打她两个二十藤仗,撵出府去。这事儿陈夫人也是知道的。”到底是养在高门,四姑娘动怒,丝毫不手软。回禀陈夫人,也不过是看在三爷的脸面上。

    “该当如此。”七姑娘握了她手,轻拍两下,安抚着认同。

    还好,那人从未给她招惹这起子烦心事。如今看顾臻,她觉得“一饭夫人”这名头,也不是那么令人尴尬难为情了。

    好容易哄好了人,正与她说话呢,便见四姑娘眼神儿直直越过她肩头,木噔噔瞧着被她撂下的针线活儿,喁喁自语。

    “嫂嫂这是给阿兄纳鞋底儿?”说着便又陷入了沉思。

    这事儿过去不足半月,四姑娘再次登门。一见她,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见是心事更重了。愁苦的小脸上,隐隐透着几分焦躁难安。

    许是憋得太久,又怕再不说往后再没了机会。顾臻两手绞着绢帕,揉来揉去。涨红了小脸,犹豫许久,这才声若蚊蝇,支支吾吾开了口。

    “嫂嫂,你说这人的名儿,传来传去,外人终究是外人,其人好坏,就没有被冤枉的时候?即便早年名声不大好,之后改过,也不能总以老眼光看人不是?”

    七姑娘一听这话颇有名堂,画儿也不描了。搁下笔,净手拉她坐下,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个遍。

    半晌,温和浅笑道,“是这个理儿,不能一棒子将人打死了。可这也需分人看。若然四妹妹不嫌弃,我倒是好奇,你嘴里那早年名声不大好之人,如今改过了不曾?又是缘何犯了悠悠众口?哪家的小姐?”

    七姑娘心知肚明,顾臻此时与她说起,必不是京中的娇娇。只看她俏脸绯红,整一副羞答答的别扭样子,便知存在心底多日的谜底,今儿许会闹个明白。

    秋宴过后啊……这时机,不由她不多想。

    姑嫂两个,一个是有求于人,一个是成竹在胸。

    高下立判。

    果然,一听世子妃仿佛“误会”了,四姑娘哪里还坐得住。再顾不上卖关子,吞吞吐吐许久,终是嘀咕出个人名儿来。只叫七姑娘倏尔一滞,始料不及。

第375章 眼里的白月光

    七姑娘觉得被绕进了一个古怪的圈儿里。这事儿棘手,不好办。

    “四妹妹并非今个儿才头一回听说江阴侯此人,何故今日忽而有此一问?还是秋节那日,发生了何事?”

    老侯爷还未被怀王褫夺爵位之前,如今这位贺大人,可是花名在外,京畿无人不知。便是凭着当日幼安郡主与贺家的交情,旁人不知,顾臻该不会丝毫没有耳闻。

    “之前多是道听途说。那日在宫中,若非侯爷挺身相助,我已被那新晋封的庄容华,打着教导的幌子,当众罚跪。”

    说起那日生受的委屈,四姑娘一改先前扭捏,声气儿都高昂了三分。

    那会儿她不过带着婢子在御花园猜灯谜,偶然碰上几个朱家的娇娇。两家如今在朝堂,本就不和睦。如此一来二去,明嘲暗讽是少不了。你刺我一句,我还你一句,谁也不相让。

    不知何时,便听对面一人攀扯到世子妃身上。话里话外都透着股酸味儿,暗指姜氏气度狭小,善妒容不得人。换了别家,该当以七出之罪,休弃作罢。

    如此一来,顾臻哪里还听得下去。来人辱的可是她嫂嫂,不说她打小濡慕她阿兄,便是七姑娘待她万般的好,也容不得她忍气吞声,默认了旁人对世子妃的折辱。

    当即便气得一指指向对方胸口,正色质问道,“如此口无遮拦,便是你朱家的教养?你信不信,我且回头将这话原封不动,说与阿兄知晓。”

    那人被她这么一吓,顿时就怕了。姑娘家吵嘴,喜争强好胜,难免有口不择言的时候。真要捅到世子跟前去,这事儿又需另当别论了。

    顾臻见她后悔莫迭,怏怏不敢吭声,以为自个儿占了上风,逞了一时痛快。不想这时,突然从树后绕出个人来。

    顾臻也有好些日子没进宫,这后宫的女人,多如牛毛,她岂能个个都记得住。

    趁她愣神之际,朱家几个娇娇,对来人倒是相熟,当先行了礼。她也是这才知晓,横档在路中央,只看面色便知来者不善这人,便是刚进宫不久的庄美人。

    这庄美人一来,不管不顾,气势跋扈得很。压根儿不问是非,径直打断她行礼,更借故给她落下个“心思歹毒,不识礼数”的罪名。当即便要给她难看。

    四姑娘心思虽浅,这下也看明白了。这庄美人分明是站在朱家一边,仗势欺人来的。

    想她自小也是娇生惯养,加之在外有父兄庇护,在这宫中,何时有人这般给她气受?自然是不依。

    好在她脑子不笨,见势不如人,便要带人离去。遇上这般不讲理的,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顾臻又哪里知晓,往常她在宫中见过的妃嫔,好歹经了世家教养,跟庄容华这般的,压根儿不是一路人。

    后宫争斗,使“明枪”的不多,放“暗箭”的不少。偏偏,庄容华此人,没什么城府,一应心思,全摆在脸上。

    不久前才在七姑娘跟前吃了亏,游园的时候,好巧不巧,竟叫她听见有人胆敢替七姑娘辩护,话里话外亲近得很。尤其隐隐牵扯出那人对七姑娘的宠爱,这就如同火上浇油,将庄容华心里憋了许久的火气,噌噌的,一把给点燃了。

    之后仗着容华的份位,片刻也等不得,便要命郝姑姑与阿园押她跪下。仿佛教训了她,便能从七姑娘身上讨回几分,出口恶气。

    经了四姑娘忿忿描述,七姑娘设想那晚的情形,忍着才没揉上额角。

    这庄容华,怎么到了何处都有她的身影?早在泰隆时,便不讨人喜欢。到了京中,更是惹人生厌。当初若然能预见她如此不省心,便不该心软,看在曲姨娘勤勤恳恳伺候太太的份儿上,放她一马,没狠心送她去庵堂里当姑子。

    “照你这么一说,后来是侯爷出面,替你解了围?”

    一提那人,四姑娘刚刚还不甘心的恼火,眼见着便歇了。两手放在身侧,脚尖蹭一蹭地毡,微微埋着头,似有为那人说好话的嫌疑。

    “嫂嫂不知。那晚御花园赏灯,可热闹了。也不知是否庄容华存心,被她这么高声一嚷嚷,离得近的,纷纷回头观望。妹妹那会儿,实是羞怒交加,险些被气得没脸见人。若非侯爷及时插手,又一路送我出了御花园,那晚之事,怕是还得带累家中。”

    话到此处,四姑娘不禁有些惭愧。若非她气性大,不肯低头,也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她也是后怕得紧,那日若没遇上江阴侯,被庄容华迫得不得不跪着挨了罚,不仅她的名声,便是赵国公府,也得因她而蒙羞。

    一念至此,四姑娘心里堵得慌,脑袋都快要埋到心坎儿里去。

    七姑娘见此,暗地摇一摇头。这事儿说起来,还是缘于顾臻对她的维护。虽则顾臻自个儿也有错,可眼下瞧她一副全然知错的模样,她要再摆出嫂嫂的架势这时候说教,未免显得不近人情,虚伪且令人心寒。

    于是打个眼色,叫春英斟一杯热茶,接过来亲自递到四姑娘手中。替她理一理腰间的穗子,七姑娘和颜悦色道,“事情过了,能想明白其中的厉害,吃一堑长一智,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你若是不怕你阿兄知晓此事后训诫你,我便代你求你阿兄,寻个机会,好好谢过侯爷。”

    这事儿不算小,尤其还是在四姑娘议亲的当口。姑娘家名声一旦坏了,那才是后悔莫及。不说顾臻如何,便是国公夫人那头,怕是连她也得一并给恨上。

    四姑娘点头,她既老实交代了原委,便不怕她阿兄训她。她也是过后才惊觉此事背后的凶险。

    四姑娘目不转睛盯着脚尖,兀自有些出神。

    那晚江阴侯一路相送,言谈举止,莫不待她守礼而尊重。他似身子不大好,还没入冬,已批了厚实的氅衣。出言宽慰她的时候,目光中正平和,半点儿不见世人传言的轻佻。顾臻看得出来,因着不相熟,他待她,礼数之外,稍稍还透着疏离。全不似京中流言,放浪风流。

    她再三道谢,他也毫不避忌的坦言,那时他身处不远处的游廊,真论起来,却是他无礼窥探,无需对他言谢。

    如此君子坦荡,更令顾臻深信,他品行高洁,即便年少轻狂,而今已值当众人对他刮目相看。

    出于他待她的坦诚,她也放下颜面,自省己过。

    “方才让侯爷见笑。若非我一时冲动,非要与人争个长短,之后也不会横生枝节,惹出庄容华这么个难缠的人来。”

    等了许久,便在她以为不会得到他回应之时,他却回了头。

    “妄自中伤他人,错不在你。”

    他身量比她高,俯首看她之时,目中恍惚流淌着,半是回想,半是袒护的柔色。淡淡映着月色的清辉,就这般势如破竹,直直照进她心底。

    一眼,就此难忘。

    *************

    四姑娘眼中的贺大人,所有神色转化,都是就事论事。事实呢?不然哈。就像他那句话,袒护的,另有其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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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妃攻略介绍:
眼前这男人,有着一双如渊似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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