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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妃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沾衣     盛宠之嫡妃攻略txt下载     盛宠之嫡妃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1章 小七,世子的手段你慢慢领会

    只她与他,两人清清静静用了饭。虽不热闹,她却尤其喜欢他一旁坐着,靠得近,间或给她夹一筷子菜。有些霸道,有些贴心。像极他这人,话虽少,关切却藏在一点一滴中。

    礼尚往来的道理她是懂的。他与她夹菜,她便站起身,给他盛一碗芙蓉胜瓜汤。好似她递到他手中的吃食,他都会接过,便是管大人不在跟前,没人试毒,他也是不疑心的。

    她深知这一点的可贵。处在他这样的位置,又是这样阴谋诡诈的朝代,毒杀暗杀行刺,想来他经历不会少。他待她这份信赖,她小心翼翼护在心底,视若珍宝。

    夜里搬了公文到内院去,依旧是衙门里小小一方院落。不愧是他手底下人,见了她,门外当值的,俱目不斜视。对他却是恭恭敬敬,远远便行了礼。

    点着明亮的烛台,她挽着袖口,露出一截莹白的皓腕,在他眼梢来来去去的晃动。她是一门心思替他研磨,因着幼时有个如姜昱般的兄长,她没少干这种丫鬟的活计。姜昱存心磨她的性子,两人争锋相对犟了嘴,姜二爷有的是法子收拾七姑娘。

    如今她这份功底显出来,倒叫他刮目相看。

    “家里没少研磨?”

    她不妨他突然就发了问,手下动作放缓些,温言细语,带了点儿小委屈。“被二哥哥罚的。爹爹偏心,太太也偏心。被二哥哥罚了,也没人求个情。”

    “也”字儿说得有些娇气,特意拉长了声调,加重了语气。

    他侧耳听她细声喃喃,UU小说游走,并未停下。耳畔是她软软的抱怨,丝丝缕缕钻进心里,静夜里,暖融融,驱走夜幕的寂寥。

    他有些憾然,她每每说起幼时光景,总会不自觉透出欢喜,以及令他十分在意的牵肠挂肚。

    公孙笑言,他将她做了闺女教养。而他只觉与她相遇太迟,那些她一提及,小脸便熠熠生辉,眼角眉梢都爬上笑意的陈年旧事,他无甚了解,或多或少,心里是介怀的。

    “想家了?”他落下最后一笔,缓缓合上文书。抬眼静看她,眸子有些暗沉。

    她不知他心里所想,见他搁了笔,也就跟着放下墨石。点一点头,低垂着眼睑,放下挽起的袖袍。

    他不说还不觉得。真出口,心里有些发酸。

    瞧她闷闷的,他捉了她折腾袖口的小手,带了人打横坐到腿上。半搂着她,心也跟着软和下来。

    “今儿在养和殿,难得机灵一回。终是有了长进。”他摸着她脑袋,嫌弃金钗割手,索性拔了去。比起她头上冷冰冰的头面,他更爱直接碰触她又软又滑的青丝。

    突然就岔了话头,她怔楞好一会儿,总算听明白,这人看似夸奖,实则是奚落她平日躲懒,不求上进。

    难得机灵一回?她斜眼瞅他,满眼不赞同。

    “那是察言观色,真本事。”她拽拽他袍子,替自个儿正名。

    他也不与她争辩,只托起她下巴,两指拧一拧。又抬手抚过她眉眼,慢条斯理,指尖描摹她仿若江南烟雨般氤氲淡雅的峨眉,他眸色幽深,俯身靠近些,直直看进她眼里。

    “真有这本事,你倒是说说看。今日养心殿门外,你回头张望,可从本世子面上,瞧出些名堂?”

    她只觉他这话听在耳中,格外低沉两分。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莫名就叫她脸红心跳。

    养心殿门外?他是指他与那几位大人乘了软轿亲临,刚下轿那会儿?

    离得那样远,她以为是自个儿错觉,原来他真是在看她。那会儿她在想什么呢?七姑娘眨一眨眼,细细回想。

    对了,彼时她惊叹他官袍加身,鹤立鸡群,眼也不挪的看他。既意外,又欣喜。哪里还有闲情,生出旁的心思。

    总不能告诉他,她被美色迷了眼,真是丢人。她喏喏答不上话,靠在他胸口,兀自不吭声。

    他目若点漆,本也没指望她答话。欺得更近些,热热的鼻息扑在她面上,指尖轻捻她耳廓。

    “猜不出来?也对,离得远,瞧不真切。”

    他眼里有魅惑的光,搁她腰间的手掌比她脸颊还烫。她隐隐猜出些什么,心里砰砰直跳,被他灼灼逼视着,陷在里头,无法自拔。

    “那会儿见了阿瑗,是欲对你说——”他幽暗的眸子将她整个人席卷进去。一字一顿,微微错身,附在她耳边低语,“自废园一别,想了你一宿。相思太苦,恨不能拥你入怀。”

    唰的一下,她面上红得滴血。软软偎在他身上,眼里雾蒙蒙,羞不可抑。躲进他怀里,揪着他玄色蟒袍,做了缩头乌龟。

    这个男人太会逮空子说情话。太直白,她招架不住。尤其那句“想了一宿”,直叫她想入非非,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他抱着她,胸膛微微震动起来。低低沉沉的笑声,醇厚诱人。并未就此放过她,反倒追问,“阿瑗可有时常惦记本世子?”

    从前不识情滋味。自有了她,脑子里得空便是她的身影。他惦念她,自然不许她没心没肺,落得他一厢情愿。

    她不肯回应,他被咬她耳朵。她哪里是他对手,三两下便咿咿呀呀老实招了。一边躲闪,一边娇娇喘息,一骨碌承认,“想的,想的,每晚都想。”他含得她浑身都在发颤,她只觉耳朵颈脖,温温润润,湿湿的,再不制止,她已是襟口半开,他不会罢休。

    嘴巴比心诚实。一着急,藏在心里的思念,便和盘托出,再没有遮掩。

    他本已料到答案,只真个儿听她带着丝软软的哭腔说出口,心头一震,怜惜汹涌而起,来势汹汹。她在宫里被人刁难,想他是自然。

    分明是他私心作祟,瞧她闷闷不乐惦记家里,便想亲耳听她说一句,她亦是惦记他的。迫她叫他遂了愿,这会儿又反过来心疼。

    于是待她自是千般疼,万般宠。耐着性子好言哄她,见她死死搂着他,偏就不肯正眼看他。他眸子一眯,自认手段不会比姜昱还不如。

    索性抱了人,起身往净室去。

第182章 脉脉此情谁诉

    一不留神便被他带到了净室。她不肯抬头,一是当真难为情,二来……她埋在他颈窝,耳畔是他柔声轻哄,他那些甜言蜜语,她在心里丝丝回味,嘴角咧开灿烂的笑。他这样的家世,难得好脾气迁就人,平日受多了他严厉管教,她偶尔也会借故撒娇。

    结果呢,待她窃喜着被他放下,稳稳当当落了地,她偏头从眼缝里往外瞅,一眼瞥见齐她胸口高的深木盆,还有一旁搁换洗衣衫的锦榻。她有些傻眼,没料到头一回恃宠而娇,好似,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一心以为诉过衷肠,缠缠绵绵的情味儿还未散去,接着便该是花前月下。园子里靠坐着,说会儿子话也是好的。

    瞧她一脸惊愕,他手掌挟着她侧脸,微微使力摆正她脑袋。她尚且带了迷糊,杏眼仰望他,渐渐的,读懂他眼底那抹浅显的调侃。

    “可惜。阿瑗若然再闹腾片刻,本世子便动手与你宽衣。”他手掌抚着她肩头,目光在她身上放肆打量。明明白白告诉她,她使的小性子,于他看来,刚刚好,正中下怀。

    她异常羞窘,手臂唰一下从他脖子后抽回。这人太精明,她偷偷捂着的小得意也瞒不过他。

    此处乃净室,他离她只半步之遥。他伟岸的身形笼罩她,两人间环绕的气息,像是着了火,氤氤氲氲,灼热起来。彼此都不出声,如此静夜,他自沉稳如故,而她,敌不过他轻飘飘一个眼神。

    她觉得不自在,小手抵着他胸膛,噔噔向后退出两步。他气息太炙热,撩动着她,她怕引火烧身。

    怕成这样。他深看她一眼,回转身离去。

    屋里倏然没了他身影,压力尽去,可也令她有几分莫名失落。这人怎地一声不吭,突然就撇下她。

    她环顾四周,想起这是他更衣梳洗的地儿,绯红着脸颊,盘算着赶紧离去,她一姑娘家,待在男子净房,太不像话。

    刚抬了脚,却听外间有依稀动静。他在与人说话,屋里不止他一人!

    她吓得赶忙止步,再不敢轻举妄动。竖起耳朵,好似听见有重物落地的声响,还有,甲胄摩擦的铁器声。

    她忽而明白了,跟他进来的,是院子里当值的护卫。直等到他屏退了人,亲力亲为,提了两桶热水进来,她才眨着眼,有些猜到他意图。

    “您今夜,不回府上么?”

    他高挽了袖口到手肘,露出遒劲结实的手臂。并不答话,倒好了水,将空木桶靠角落里,贴墙根儿放好。这个男人做事一如既往的严谨,细节处面面俱到。她默默看着,只觉他身上许多可圈可点之处,无一不叫她欣赏。

    他回身,眼里有莫名的光。当她跟前,一颗颗解着盘扣,眼看是要褪去外袍。

    “这般,够不够显然?留下陪你,不是正好如了阿瑗的愿?”

    她呆若木鸡,反应过来,急急转身往门口奔。他早料到如此,半道截了人,长身玉立拦在她跟前,衣襟已半敞,好在里边儿还有月白的里衫。

    “不肯侍浴?”

    她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额前碎发落下来,很有些羞不可抑的惶急。早顾不上他今夜宿在何处。

    “夜深了,亥时已过。我这就回房。”她慌不择路,一门心思往边儿上窜。他不过微微侧身,便等来她自投罗网。

    她被捉了肩头,动弹不得。随即,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细碎的绒发,沁凉的唇瓣印上她标致的美人尖。他的吻很淡,不似方才热烈,有种干净的味道。

    “勿闹,漱洗后早些安置。柜子里与你备了换洗衣衫,挑喜欢的用。”

    她这才明白,他动手打水,却是为她备的热汤。侍浴一说,不过笑闹。

    净室里悠悠爆了个烛花。

    她整个身子浸在热汤里,脸颊酡红。那人守在外间,很守规矩。帘子遮得密密实实,他并未擅自入内。

    她用着他的浴盆,他的膏胰子,浑身都是他的气息,丝丝缕缕渗入她毛孔。

    她浸在一池热水里,就好像陷在他宽厚的怀抱。她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过,脑子晕晕然,像是喝醉了酒。

    他是存心的,她心里都明白。攻心是她的拿手戏,可这会儿,被他使唤到她身上。

    一步一步,步步为营。温水煮青蛙。这便是他的目的。一点一点让她习惯他的亲近,而不会激烈挣扎抗拒。他用她能够接纳的方式,催生她对他的熟稔。

    攻心一道,她若算得将才,他便是无可匹敌的帅才。明明看破了他的用意,可她绞尽脑汁,也破布了局。

    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他这般手段,她必然会屈服。

    她手里捧着他的面巾,浇了热水,蒙在脸上。知他能听见,她便闷声闷气,呜呜抱怨。

    “您这是明着欺负人。”狠狠欺负了她。

    欺负她脾气温和,少有与他争执。更欺负她,实在喜欢他,会因他而心软,由了他欺负。

    他抱臂倚在净室门外。听她娇娇怨怪,三分委屈,三分无奈。他便露了笑,笑得光风霁月,满室生辉。

    他不否认,从头到尾都是他图谋她。他目光悠远,仿若不见银盘的夜空,漆黑一片,无边无际。

    “阿瑗,此刻想明白,却是迟了。如今你亦是心甘情愿,这话可对?”

    她无从抵赖,揉了他面巾下来,揪成一团,水里狠狠荡一荡。

    半晌,她漱洗干净,擦干了身子,起身披上他早早给她备下的丝帛寝衣。鹅黄的缎面,右衽绑系带。面料很软,滑滑的,又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只是叫她脸热却是,这人连小衣也没疏漏。好在看式样花色,俱是尚衣局置办。七八件兜衣,包裹在素底包袱里。看打结的花样,该是出自宫婢之手,并未被人拆开过。她这才稍稍舒一口气。

    收拾完,她蹑手蹑脚挑帘子出来。发丝上沾了水汽,手里抱着换下的衣衫,小衣严实裹在最里边儿,不欲叫他瞧见。

    她方才梳洗,便与他对上了面,别扭是少不了。

    他将她出水的清丽尽收眼底,瞳眸缩了缩,抢先断了她告退回屋的念想。

    “稍待片刻,先去屋里坐坐。”说罢不顾她答不答应,径直错身,入了净房。临去前给她个告诫的眼神,那意思,胆敢落跑,有她好看。

    少顷,里间传出哗哗水响。相比她小心翼翼,没敢弄出大动静,他却是肆无忌惮了。

    想着一墙之隔,他身无片缕,她赶紧逃到书房,灌了杯凉水,这才觉得好过些。正举着空杯子,她蓦地一怔,突然想起他放到墙根儿的空木桶。

    热水仅够了她用。他这会儿哗啦哗啦,冲洗的……

    她惊在原地,手腕有些颤巍巍。一把团了裙衫,再待不下去,冲出书房,恰好遇上他出来,埋头系寝衣腰带。

    “往哪儿去?”他挑眼睨她,小丫头不学乖的毛病,何时能改?

    连人带衣衫,一把抱了往回走。半道不耐,又信手抽了她怀里裳服,一件儿不漏,全数往圈椅里扔。

    他看也没看,只将她扣在怀里,香喷喷的身子,纤侬有度,手感极好。比船上那会儿,养得更合他心意。

    他既歇在此处,她还想留他独自睡下不成?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阿瑗,今晚留下。”

    *****

    “卿卿我我”的典故,便是出自于此。o(n_n)o~~

第183章 所谓“退而求其次”

    他在要求她。头一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依旧是初入京时候安歇的寝榻。蜷缩在他怀里,纱帐外一灯如豆,散着蒙蒙的光。她闭着眼,小手覆在他摩挲她腰肢的手掌上,悸动连连。

    终究还是听了他的话。为了他凑在她耳边,浅浅吟哦的“卿卿”。

    洒开的青丝铺满枕席。纯粹的乌黑里,露出一抹欺霜赛雪的白。靠得近,能借着微末光亮,看清他昨日留在她颈脖上,深深浅浅的印记。

    “再两日,带你去西山游玩。”他唇瓣划过她后颈,扑面而来,全是她的香。埋在她发间,他目色平和,用挺拔的鼻梁,轻碰她耳根。

    “可会骑射?”借口问话,消减她的慌张。大手从里衣边角探进去,摸上她腰间软肉。小丫头身形玲珑,却不消瘦。相较燕京贵女追捧的楚腰,他更偏好如她这般,天然不造作,养得又娇又软的身段。

    骨肉嶙峋,何来的美态?

    她微微一颤,并未推拒。他的手指仿若挠痒似的撩拨她腰肢,因着这份故意的逗弄,反倒少了贸贸然,肌肤相亲的尴尬。

    果然,他花了心思,叫她适应。能替她考量的,他少有顾及不到。

    “不会……”声气儿有些娇,她怕痒,不觉便往他怀里缩。

    她这般不经意的讨饶,寻求他庇护,轻易便讨了他欢心。于是语气越发和煦了。“不会无妨。携阿瑗同骑,实属美事。若然想尝试,出了城,再亲自教你。”

    他一提教导,她顿时来了精神。又是教导?之前他督促她功课,她老实巴交,苦读不缀。勤勤恳恳两年余,到头来,挣出个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从史来。总结起来,便是她辛苦一场,学会一样本事——自投罗网。

    再者这人管教严厉,真要认真了,便该轮到她吃苦头。便是没真骑过马,学习的艰苦,她还是有所耳闻。据说厉害些的,腿根儿磨得没一块儿好皮肉。马上来回颠簸,落了地,沾了凳子,屁股火辣辣的疼。

    这份苦,她自认吃不下来。赶忙摇头推搪。

    他在她身后低低浅笑。支起身,凑近了端看她温婉娟秀的面庞。

    “怕吃苦?”他意有所指,手掌向下,隔着亵裤,拍拍她圆润挺翘的屁股。本就是这般时候,似有若无的挑弄,渐渐便成了轻拢慢捻。

    他眸色幽暗,吐息带了几分灼热。眼里有明灭不定的光。本欲再给她些时候,水磨功夫,磨得她化成了水。水到渠成,他再亲近她不迟。

    可如今,她缩头乌龟一般,乖乖巧巧一声不吭。小身子哆嗦着,忍着娇哼。这副小鼻子小脸,任他欺负的可怜样儿,只叫他看了,心里爱得一塌糊涂。

    “阿瑗。”将她扳转过身,平躺在榻上。他还未真个儿将她如何,她已是杏眸迷蒙,满脸緋丽的红。羞答答望着他,透了丝怯怯。

    他呼吸一窒,轻薄她的手掌,更舍不得撒手。她远比他想象的美好,他极力克制,小腹烧得难受。

    她在他眼里,仿似含苞的栀子。鹅黄馨香,俏生生爬上枝头。

    脂粉不施,既纯且媚。

    “阿瑗。”他声音有些暗哑,俯身抵住她额头,鼻息粗重。无数夜里那些个旖旎的梦境,比不上她此刻含羞带怯躺在他身下,逼迫他更甚。

    咄了她唇瓣,不许她退却,他稳扎稳打,身下已然起了火,动作却不焦躁。他自来受的是世家教养,骨子里的清贵,便是染上情动,亦不显浪荡。

    她脑子一片空白,心却诚实的,缓缓对他敞开。

    他的吻带了清幽的香气,很干净,暖暖卷了她进去。她不曾与人这般亲昵过,初识情滋味儿,满心都是喜欢。抬手搂了他脖子,舌尖小心翼翼碰触,嘴里有嘤嘤的哼唧。

    他手臂靠在她身侧,若有似无,碰着她胸口。她便激灵灵一颤,浑身都泄了气。

    他眼底有翻天的欲动,俊脸沉凝,眸子深得吓人。静看她片刻,待她不明所以,弄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顿住,一言不发,抽身沉看她。

    她在他漆黑的眼里,瞧见自个儿模糊的影子。红着脸,想偷偷收手,掩饰方才被他撩起的情不自禁。

    刚从他脖子后撒手,半道被他捉了手腕,带到他心口。

    掌心下,是他比她更快更急的心跳。她目不转睛仰望沉静的面庞,这个男人即便到了这时候,依旧克制力惊人。

    “抱歉,欲念来得太快,有些压制不住。再继续,许会失了控制。阿瑗,但有不愿意,切莫勉强。”

    他说得认真,问询她是否甘愿。他肖想她,却不欲她丁点儿牵强。很直白,直白得叫她既羞恼,又心疼。

    他面上极尽隐忍,一丝一厘,她都领会得。亲见了好几回,一次比一次,更令她动容。

    上一世听人说,心疼便是爱了。温柔可以伪装,浪漫可以营造,喜欢可以更替,唯有心疼,牵着肺腑筋骨,生生的痛。不论肯不肯面对,最原始的情感,真真切切,骗不了人。

    原来,上一世她感情的缺失,不是她没有心,而是她没遇上他。

    她眼里有湿湿的水汽,心里满满的,都是他。仰着脖子,轻轻挨挨他唇角,小脸在他下巴上蹭蹭,这才不好意思,又躺了回去。

    只亮晶晶的眸子,眨也不眨看着他。少有的,没因了害臊而退避。

    他凤目一凛,面上紧绷,掩不住眼底柔色。翻身而上,得了她应允,再无忌惮。

    “且安心。不到洞房,不会坏了阿瑗身子。这点自制,尚且还有。”她眼里隐秘的惧怕,他未曾错过。她肯鼓足勇气,应诺他一回,他恨不能揉了她进骨血,她有这份心,远比从了他欲念,更令他爱若珍宝。

    她滞了滞,原来他不是那个意思?

    正以为自个儿瞎想,羞得无地自容了。却被他倏然欺近,意味深长诱哄她。

    “大婚前需得验看身子,这一关不好糊弄。此刻不宜要了阿瑗,待本世子教导阿瑗些旁的法子,稍解难耐。你可能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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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但为君故

    靛青帷帐里,她仿若呜咽,娇娇喘喘。

    “热,难受——”嘴巴叫着委屈,小身板儿却躬起来,架了桥,那头连着是他。

    这样娇气。他额间汗涔涔,寝衣大敞,结实的胸膛粘了汗水,经不住她奶猫似的在他胸前无意识的蹭。

    往昔沉静的眸子,瞳眸中央守着最后一丝清明。周遭,仿若蒙了层乌黑的纱,浑浊晦暗,他亦是不好过的。

    “卿卿。”爱重如山。他如此唤她,有她此刻绝难洞察的深意。

    她果然没察觉出异样,两手攀在他背后,扣着他丝滑的里衣,嗯嗯呀呀的回应。

    他眼里有怜惜,小丫头初经人事,被他欺得脑子迷糊,反倒放得开,全心全意依赖他。

    “把手探进去,听话。”

    他话里有蛊惑的味道,那样好听,仿佛给她喂了蜜糖。她依言,小手哆哆嗦嗦伸进他锦袍,如方才那般,绕到背后紧紧搂着他。只有这样,她方能安心。

    手下挨着的,是他紧绷结实的肌理,烫得吓人,还有微微濡湿的汗渍。

    这个男人此刻性感得要命。俊朗中带着股她从未见过的野性,小腹硬硬的,她没敢多瞧。顶在她腿边儿的小世子,比她那日真个儿碰着了,更加伟岸。她甚至能感觉到,硬脾气的小世子,一搭一搭悸动着,很不老实。

    她身上只剩一件水红的兜衣,寝衣早被他扔到帐外。小衣里隆起一团,是他作恶的大手。他衣衫未褪,却将她剥落出来,任他摆弄。

    她娇啼,他粗喘。

    她是豆蔻之龄的小丫头,独有一分青涩的稚嫩与精致。胸脯长得好,虽不丰腴,不比盈一握的傲人。却翘挺饱满,被他一手掌控。

    他变着花样儿挑弄她,揉得她杏眼含情,泫然欲泣。就好似她的悲喜,都是由他操控。这种霸道的强横,令他格外动心。

    “卿卿,允了本世子,看看你可好?”他捻了她珠蕊,那般可爱,隔着兜衣,已叫他觊觎许久。他只觉帐里盈满了她的香,借着腾腾热气,钻入肺腑。

    江南有闺女满月,选酒数坛,泥封坛口,深埋地窖或花树下。待得女子出阁,用此酒做陪嫁的风俗。

    而他如今便是启了那封口,醉在她馥郁芳浓,纯、柔、绵、软的女儿香中。

    他眼里有妖冶的光,自个儿醉了,也不许她留一分清醒。

    她喘气儿都接不上,惺忪着眼,哪里能答得上话。他便自替她拿了主意,将她小衣推上去,露出令他血脉喷张的美景来。

    闻过了酒香,自是要亲自尝一尝。

    纱帐里景致很是香艳。她白生生的身子拢在他身下,他埋首她胸前,系带松散,里衣勉强还未向两侧滑落开,反倒显出些风流意态。

    “不许。”胸口湿哒哒,她总算回了神。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会儿却装聋作哑,只做了不知。含了令他垂涎的宝贝,越发沉溺得厉害。

    他眼前白茫茫一片,美得炫目。一头吸咄,一头揉捏。三两下便叫她丢了魂儿,渐渐的,她挺着腰肢,觉出了他待她的好,反倒又主动往前凑。

    要命了……

    他闭眼,一手摸下去,放了憋得发疼的顾二爷出来。就着她这坛好酒,酒色,酒色,终是忍不住,当她跟前,做弄起来。

    他手下动得激越,不会儿,脸上便起了情潮。在她眉梢眼角,颈脖锁骨,接着往下,放肆亲吻。

    “呜呜——”她如小兽般呜鸣,受不住他如此热烈的疼爱,眼里沁出闪闪泪光。

    他身下挺动,手臂起伏,连并寝榻微微震颤,她无一不了然于心。羞意从脚趾头窜起,激起一阵接着一阵,无休止的酥麻。

    他喉头翻滚,伏在她身上,干着荒唐事儿。之前每月也会有三五天,想她得紧。清早起身,收拾过污了的亵裤,他并不觉羞愧。

    只如今,看她软软戚戚的喘,他薄唇紧抿着,手下力道再重三分。

    忽而,他侧躺下去,一般将她背对着他,揽在身前。

    他灼热的手掌朝她腿根儿探去,指尖抚上去,他面上露了讶然。小丫头这般敏感,经不得碰触。他已是收敛,不妨她已然动了情。

    “媛儿身子如此妖媚。”又唤了腔调,于她,他是不吝彰显宠爱的。

    他一指捻在花心,折腾得她虾米似的拱着身子,弯曲的背脊,整好嵌在他怀里。只叫他记起句艳诗来。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一语道破她此时情态,慵无力,爱娇迎。

    不能强要她,却不妨碍他将她爱抚个遍。她哪里受得住他这般抚弄。她还是个雏儿,他手指频频侵袭,加之他在她身后,不加掩饰,闷声低喘。半晌,她咬着唇,哀哀扬起脑袋。令羞耻无比却是,刚换洗的绸裤,已湿了一片儿。

    竟是天生媚骨。他眼里有惊人的幽芒,恨不能吞吃她入腹。这般淡雅的性情,身子却如此招人。他心头火热,悸动上了脸,狠狠揉着她,放浪形骸。

    蓦地,他背脊一僵,翻身压在她身上,在她朦胧的泪眼里,深深埋进她颈窝。激烈震动几下,许久不动。

    这场情事,虽未能尽兴,却使得他自她身上,得了莫可名状的畅快抚慰。

    他平复片刻,再抬头,眼里已是恢复了大半清明。观她紧闭着眼,睫毛可怜兮兮频频颤动,泄露了她心里慌乱。

    他眉头微动,猜想是刚才一番孟浪,吓坏了她。

    贪婪看她片刻,他敛目,替她打理好兜衣。只她身下绸裤,怕是需得再行换过。起身就这般衣襟大敞,趿了软履,大大方方离了内室。

    她无比尴尬,原来这就是他提及的旁的法子。还不如直截了当,给个痛快。

    底裤黏黏的,有股淡淡的麝香味儿。最末那几下,他顶在她那处,他是得了爽快,却苦了她,腰身那一截儿,湿了好大一块儿。

    帐子里气味散得慢。她抽抽鼻子,小脸酡红。这般不雅的味儿,她好似并不讨厌。想起他方才伏在她身上,一声压过一声的闷哼,那般情动。她抬手捂了眼睛,不可否认,即便这跟他往昔沉稳,全然不同样,可这个男人的气息行径,依旧令她怦然心动。

第185章 她不知道的事

    “征和十三年,蒲县更名岳川,划归司州辖下。再两年,民生渐丰,扩制,晋郡城。《列州志》第四卷,可供考证。”

    他手指点在她抄写的疑难处,耐心与她解答。连带何处得来依凭,也一并告知。

    接触越多,越惊叹不迭,惊异于他非等闲的博闻强识。这人记性了得,但凡她请教,他俱是无需多想,对答如流。全然用不上翻书查看。

    他抬头,看着她默然不语,静等她记下。

    她脑袋啄米似的,嗯嗯应两声,急着在自个儿备着的小册上,一笔笔记下。一边儿写字,一边儿分心旁顾。

    昨晚一场折腾,她倦极。一点儿不想动弹,便蒙着眼,索性由他替她擦洗,换了干净衣裳。之后她只记得,她窝在一个暖暖的怀抱里,迷迷糊糊入了梦。

    今早醒来,她混沌的脑子像被梳理过一遍。那些个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一帧帧回放着。事后回想,竟比昨晚,更添几分尴尬。

    他卯时进宫早朝,未曾惊动她。一觉醒来已是辰时,她赶忙起身,只见当中朱漆圆桌上,十分打眼,用玉纸镇压着一纸素笺,是他的手书。

    她读过之后,小心翼翼将字条收进荷包,按照他嘱咐,试探着,朝门外唤了声“仲庆”。廊下立时有人回应。那名唤“仲庆”的侍人,还是个**岁的童子。一身缁布衣,梳了垂髻。年岁虽小,手脚却麻利。

    替她打了热水,又端了饭食。好似有些怕生,对她很是恭敬。

    春英绿芙不在跟前,换了他替她打点一切。她在屋里胡乱翻了会儿子书,提前小半刻钟,到府衙前堂里,一一见过了诸位大人。

    那位廷尉史徐大人,很是热心,主动替她引荐了众人。她的司职昨日已派下来,大伙儿心知肚明,这位初来的姜女官,品阶虽不高,堪堪入了五品,可却是顾大人钦点的从史。有这层身份在,不看僧面还看佛面的。

    打过招呼,她便很是自觉,并不多加打扰。退去了后堂,接着翻看昨日剩下的文书。

    直到巳时,穿堂底下传来些声响,声气儿有些陌生,像是在回禀差事。她赶忙撂了笔,抻一抻襦裙,起身规规矩矩,立在书案前。

    隔着道竹帘,他与那人在门廊交代半晌,这才摒退了人,独自进来。他甫一进屋,她便握紧了小手。一宿过去,再见他,两人之间,隐隐约约已有了丝不同。

    大白日里,他分明是一身笔挺的朝服,那样英伟,一身官威。可她脑子里还徘徊着他**着胸膛,浑身都在震颤的动容。连带……最末那一声,令她羞得大气儿都不敢喘的闷哼。

    心里有如乱麻,鬼使神差的,她拱手与他见礼,唤了声自个儿也没想到的“大人”。

    话才出口,她便悔了。垂首侍立着,恨不能将方才那句泄了老底,表了她心头有鬼的“大人”,嚼碎了吞回肚子去。

    欲盖弥彰,真是不打自招。本就难为情,再加上她神来一笔,他微愕,深深看她一眼,终是顺着她,叫了起。

    “饭食可用得合口?”女官服尚未送至,她一身湖蓝的轻纱襦裙,头上只别了根玛瑙簪子,很是清丽。

    初夏,朝服虽用的是上好锦缎,束了领口,到底不舒爽。此处只他两人,他便信手解了盘扣,松一松襟口,目光由始至终,落在她身上。

    她的那些个手足无措,他岂会不明白?也不揭破,次数多了,总能够习惯。

    她耳朵里明明听着他问话,可眼睛却管不住,偷偷瞄他解了襟口后,显露出凸起的喉结。

    昨儿个夜里,汗水顺着他下颚,划过他性感的喉头,一滴滴挥洒在她身上。带了他的气息,烫得她浑身哆嗦。

    她不清楚,是不是但凡情投意合的男女,有了最亲密的接触,都会如她这般,处处都觉得不寻常,就好似从前没留意的,这会儿再看,轻易便牵扯出遐想。

    “很合胃口。尤其是醋酱黄瓜,酸脆爽口,十分消暑。”

    听她乖乖用了饭,他便省了心,自去内室换下皂靴,如此炎热的天,软履穿起来更称心些。

    他进屋再出来,她便一直侯着。眼尖的瞅见他换了朝靴,不由便记起,她好似从未给他制过鞋袜。

    在家时候,每逢姜昱生辰,她都献宝似的,奉上一针一线缝制的贺仪。二哥哥嘴上挑剔,伸手却不慢。分明喜欢得紧,偏就端架子,夸她一句“知孝敬,规矩好”。

    她在琢磨,偷偷掰指头盘算,自相识以来,好似他赠了她许多物件。吃穿用度,从未短了她,样样儿精致,比府上太太给备的,还有讲究。

    反倒是她,除了好些年前,给他缝了个避虫蚁的艾草香囊,再没有表示过……

    又在走神。他睨她一眼,自顾落了座。公事在昨晚已处置得七七八八,倒是顾氏那头,公孙送来的消息尚未过目。

    只这事儿不急,正好得空,他更在意,还是她刚接手差事,能否适应得过来。

    “公事上可遇了难处?”

    他这么一提,她走岔了的思绪,本能的,立马往正道上奔。就好比前世进了写字楼,不过隔着一道旋转门,她是天差地别,两个模样。

    “是有些看不明白的地儿。原想寻了您方便时候,再来向您讨教。”

    “且拿过来看看。”他招她近前,看她提起正事,眸子立时亮起来。这脾气,刚才的不自在,转眼就抛到了脑后。

    也就她这般,心宽也有心宽的好处。

    他见多了女子扭捏,不知收敛。只觉腻味儿。她虽亦不能免俗,偶尔使小性子,他也跟着头疼。好在小丫头娇是娇,办起正事儿来,骨子里透着股利落,颇为令他赞赏。

    “这会儿?”她不敢怠慢,捧着一摞公文,从做笔记的小册子里,抽出两张笺纸。娟秀的小篆密布其上。一条条罗列分明。具体这些个陈年旧案出自哪一卷,也做了标记。

    他细看过,一眼便知她是用了心。

    命她坐到身旁,他眼底有柔色,和煦与她指点。她乖乖巧巧,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时吱应两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仰慕。

    他支肘,微微侧身对着她。于她全神贯注埋首书案之际,手臂顺着圈椅绕到她身后,指尖捻一缕,她随意束了发带,拢在肩后的青丝。举止至亲至柔,而她全无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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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与君同

    晌午过后,尚衣局总算来了人。

    七姑娘塞了跑腿儿的小太监几个铜板儿,欣欣然,回屋里赏看自个儿的女官行头。虽只赶着做了入夏的衣衫,襦衣、纱裙、宫绦,假髻,却是一个不少。还有整一套头面,珠钗步摇,俱是端庄式样。

    新衣裳,姑娘家总是稀罕。她一样样挑出来,看得津津有味。正儿八经换了朝服,这才算是正了名儿。不像如今,随意一身衣裙,前后堂里来往穿梭,不知晓的,还以为是顾大人跟前,指来伺候的婢子。

    女官服有两套,一模一样的花色。每季都有两身儿,到了明年,又再换过。她也暗自咂舌,光是前朝后宫,从妃嫔到底下当差的,虽则份例有不同,每年一身新衣总是能派到手上。这也就难怪了,穷人家的孩子,养活不了,便往宫里送。即便去了命根子,断子绝孙,也好过在外头皮包骨头,饿得仿佛随时都能咽了气。

    这么大一笔开支,听说去岁收成又减了几厘,一年不如一年。朝廷也不知哪儿克扣来的进项,先紧了奢靡的花销。

    家国大事,她也就哀叹的份儿。埋头挑出来一身儿,她端起托盘,正欲迈步,却忽而顿住了脚。

    此处是后堂,更衣却是不便。难道,要往内院去?可她那间主屋,门上还挂着锁。昨儿个自她进内院,他便没让她离了他半步。

    于是抿嘴儿回身看他,她眼里的为难,这样明显,他总不能罔顾,装作不见。

    “吩咐仲庆,他自会替你办妥。”

    她带着些欢喜,温声细语应一声,转身出了门。

    她离去不久,周准来见。

    进屋见得多添了张书案,桃花眼闪过几分了然,极快收敛了神色,回禀正事。

    “司礼监那头,已是处置干净。另有一事,据探子来报,自上任廷尉右监郭淮告老还乡,太子属意接任之人,八成会落到江阴侯世子头上。此前那位曾亲自请命,只碍于手上差事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得力之人接手,故才拖延至今。再两日贺大人回京,此番,恐会旧事重提。”

    周准也纳闷儿,廷尉衙门何时这般吃香?世子已揽了大半权势,那位来得迟,早失了先机,所为何来?

    案后之人蹙了蹙眉,很快便淡了去。屈指敲在膝头,微微向后靠去,眸色沉了沉。

    麓山一别,随着他顽症尽去,有些事已记不大清。只模糊留下个印象,真要计较,说不上来。

    只唯独印象深刻,她与他,是同样的人。这念想烙印太深,扎根在脑海里,“同样”一说缘何而来,却无从查起。

    彼时她万分忧心,深锁着眉头,似有不解,几次问他,是否诊治后身子有不适。他不过稍作安抚,当年隐瞒之事,如今已忘得干净。

    只一提及贺帧,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膈应。

    可他到底不是常人。蛛丝马迹,也能窥得一二。瞧周准回话时候,频频留意他面色,已然上了心。

    “如何?之前两年,可是有特别之事,与他相干,不得不防?”

    周准颔首,世子爷的情形,跟前几个心腹,无人不知。只这事儿瞒得深,便是连府上至亲之人,也未有察觉。

    “倒是与大事不相干。下官也只记得一事。那会儿,您好似不喜七姑娘,与江阴侯府走得太近。便是连七姑娘与殷家小姐交好,最初您亦是不乐见的。”

    听了这话,安坐那人,不由微挑了眉。独独告诫她远离侯府?他眼中现了沉凝。

    屋里静得吓人。他自知,当年绝不会无的放矢,想得深,目光落在她尚未挪回去,还安置在他身旁的圈椅,不由便出了神。

    她不知屋里情形,换了衣裳,铜镜里照一照,很是满意,便兴冲冲想让他也瞧一瞧。私心里想听他赞一句“好看”。那人轻易不夸人,更从没有夸过她容貌如何。

    幼安美得她都觉得惊艳,心里,总归还是有几分在意。

    打了帘子,一眼瞅见周大人侧影,许是行伍之人,标杆儿似的立着,好好儿的面相,生生被他一身肃杀,冻得叫人不敢亲近。

    她进退两难,习惯了在他跟前不拘小节,骤然闯进去,笑意僵在脸上。性子使然,权衡过后,当先便要往身后退。

    他抬眸,漫不经心,瞭她一眼。就这么轻飘飘一瞥,便如同施了那定身咒。她抬起的脚后跟儿赶紧缩回来,讪笑着,挪着步子往屋里蹭。失礼于人,面浅有些挂不住。

    正待行礼,却见那人拂袖挥退了周准,片刻不到,屋里又只剩她两人。

    没了外人,她渐渐近前,挺直了腰板儿。双手垂在腿边,大大方方任他打量。俏生生,微微含着下巴,瞬时便灼了他的眼。

    他见过她诸多打扮,喜怒嗔痴,无所不包。只亲见了她一身女官锦袍,仍旧止不住眼前一亮。

    她娇软的身子,裹在如此庄重肃穆的朝服里。直襟襦衣,袒着领口,抹衣恰露了一截儿秀丽的锁骨。多一分流于媚俗,少一分又凸显不出她精致的骨架子。酱紫的纱裙衬得她肤白若雪,明眸善睐。眉宇间有灵气,温婉不失端方。

    他起身,慢步过去,半步开外,方才止步。

    远观已觉气质有变,多了大气,还有那么点儿凛凛不容冒犯的威仪。凑近了,他抬手扶了步摇,指节撩起其上的流苏,眸子自上而下,端看她,神情专注。

    她以为他瞧过了人,总会客套一句。夸她“好看”“合身”都成。却没想到,他会这般上前来,丁点儿不顾忌,放肆打量。尤其他目光直白,透着股隐隐的厚重。

    他眼神儿挪得慢,她便立在当中,有些束手束脚。

    许久,他替她正一正发钗,手掌轻轻搭在她肩上,很是自然,带了她入怀。她小手撑在他胸前,到底是后堂,说不准何时就有人在外头请见。她留了余地,却未过分推拒。

    只因他力道很柔,她觉着自个儿仿佛能从中,体会到他待她的用心。

    他目色平和,微微有些深远,眼里有她看不懂的神色。大手就势覆在她手背上,温暖而干燥,给她的感觉,就譬如他这人,不凶她时候,很是包容。

    他垂了眼睑,但见她女官袍服,绲边的金丝云纹,恰到好处,衬了他胸前团蟒,不偏不倚。

    龙兴云属,风云际会。是个好兆头。

    从最初决心留她在身旁,他便知晓,今后会无可避免拖累了她。可他私心太重,摒弃不得。一心庇护她,更盼她日后长成,能够秉持莫大的勇气,于他在风口浪尖博浪之际,不离不弃,他便心安。

    如今她已朝着他期许的方向,迈出一大步。他心头甚慰。

    便这么拥着她,于静默当中,环绕着一股难得的默契。

    他心思太深,她想不明白。可他此刻沉默,她仿若有所觉,便依顺靠在他肩头,同他一道,静看西窗外,满目晴空如洗。。

第187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姜女官,府衙外有人找。许是有些个来头,看排场不小。”

    这几日,衙门里她也算处得熟络。前堂一姓陈的曹史,顺道给她捎了个口信儿。七姑娘讲礼谢过,暗自疑惑,不知何人,竟指名道姓,寻到衙门里来。

    燕京这地方,她可谓人生地不熟。莫非,是同届与她交好那几人,殷宓或是冉青?

    她琢磨着,脚下却是不慢。越过中庭,一眼瞅见大门外,朱红抱柱旁,露出个探头探脑的身影。是个女子,做婢子打扮。

    因着府衙外尚有佩刀的官差,那人行止间透了丝怯懦。

    她迎上前,只觉这人瞧着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又记不起来。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婢子身后石台底下,靠右手边儿,离正门几丈远处,还停着顶妆扮考究的软轿。一眼便知,此间主人非富即贵。

    那轿辇停在檐下庇荫处。槛窗旁挂了珠帘,顶上四角垂了明黄流苏。风拂过,珠链嘈嘈切切,砸出些脆响。软纱质地的流苏,也跟着飘飘淼淼荡漾着,柔美雅致,有暗香轻送。

    轿旁还立着两名颇为体面的婢子,她目光落在右手提食盒那人身上,眸光不禁一滞。

    如何也没想到,来人竟会是她。

    举目张望那丫头,见她跨出门,噔噔瞪往回跑,原只是个打前哨的。真正出面儿的,还是那日她在渡口,有过一面之缘,郡主跟前的贴身婢子。

    “姜女官安好。上回在渡口,与女官大人您是见过的,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对方很客气,脸上堆着和气的笑。足见规矩学得好,比她跟前绿芙那丫头,不知强了几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请了人边儿上走几步,到底是私事儿,需得避嫌。当着门外值守的官差,说话不方便。

    站定了,七姑娘瞥一眼远处那轿子,不动声色,静等她道明来意。

    “此番前来,却是有事儿需得劳烦女官大人。听说您新晋了顾大人跟前,颇得信赖的从史一职。您也知道,但凡女子,办事儿总比爷们儿多一分细心。”

    连翘一头说话,一头暗地里察言观色。

    只觉这位姜女官,着了官袍,当真是不一样。多了三分气派,周身沉静没怎的变样,或是待生人本就不喜多话,面上看着是客套,只底下却透着层不欲深交的疏离。

    连翘说着,微微提了提食盒,向她跟前递过来。“这是国公夫人心疼世子爷整日里忙于政事,抽空家去都难。唯恐亏了世子爷身子,特意给备的滋补汤。文火熬了许久,又添了几味养生的温补药材。恰好的,郡主今日上香回来,半道到国公府小坐了片刻。离去之时,国公夫人嘱咐我家郡主,若然顺路,便给世子爷一道送来。您看……”

    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岂有推搪的道理。七姑娘敛目,笑着接过食盒。

    这人很会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一个也没落下。世子不归家,便请了未过门的准世子妃走这一趟。也不知是国公夫人的意思,还是幼安自个儿拿的主意。

    若是前者,便是明明白白表了态,只为叫她识相些,幼安有国公府撑腰,还轮不到她在外面兴风作浪,狐狸精似的缠了人邀宠。若真是这般,他顾氏中人,怕是将她当了他养在外面的相好,此番前来,敲打事小,告诫是真。

    可若是幼安自作主张……七姑娘拎着食盒,并不欲在此多待。

    “你家主子托付之事,我已记下。若然没旁的事,衙门里事忙,这便要回了。”那人坐在轿子里,自始至终不肯露面。端架子也罢,当真不乐见她,她也能够体谅。她两人本就处在对立面儿上,她也懒得过去讨这个嫌。那人既挑了他进宫不在的当口登门,只她与她两个,碰面也是难堪。

    “连翘。”突兀的,轿里传出声叫唤。声若黄莺,很是动听。

    正与她说话,唤作连翘的婢子,用眼神告了个罪,赶忙回身过去。半弓着身子,放低些,正好凑近槛窗旁。俯首帖耳的模样,异常恭敬。

    她正欲告辞,便被人干巴巴凉在一旁。七姑娘眸子闪一闪,那人是否刻意为之,追究起来也是自讨没趣儿。索性别过脸,瞅着官衙正门外,一对儿面相狰狞的石狮子,悠悠看得入神。

    半晌后,连翘折身,手上捧了个荷包。

    “我家主子一番心意,还望女官大人,莫要推拒。”却是不等她发话,径直塞了到她空着的手心。

    她一怔,手下能约莫感觉出,荷包里鼓鼓囊囊,硬邦邦,像是银子?这意思,是将她做了奴才,主子宽和,打赏她么?

    连翘福一福,抬步拾阶而下。竟抢在她前头,告辞离去。

    这主仆俩……七姑娘咋舌。抬手颠一颠毛绒面料缝制的荷包,稍一作想,拎着食盒,施施然转身回去。

    “你观她如何?”长街上,这个点儿,路人不多。幼安美艳的面庞上,寡淡如水,辨不出喜怒。

    姜家那祸根子一现身,她便避在珠帘后,仔仔细细,恨不能在她身上看出几个窟窿。那女人样貌不及她远甚,一身酱紫的锦衣,顶多算得清秀。连翘与她说话,隔了几步,听得有些模糊。只她那腔调,她听着浑身腻味儿。跟王府上养着的扬州瘦马,颇有几分相似。令人生厌。

    “奴婢觉着,是个稳重的。沉得住气,倒是有几分城府。”连翘想一想,如实回话。可心里还有几分担忧。“主子,您今日这般过来,叫世子爷知晓,怕是大不妥当。姜女官是何等样貌,之前您不也亲眼瞧过,何苦又再叫她出来。”

    何苦叫她出来?幼安两手搁在膝上,不过是赌一口气!

    他在外面养姘头,还不许她找上门儿不成?只她也晓得厉害,王府与国公府,容不下一个掂量不清份量,自打耳光的女人。她无非是借了由头,支使那人一回,赏了银子,羞辱她,出口恶气。

    亲见了那女人一身朝服,端庄秀丽,款款从府衙里步出。她浑身都着了火,心上仿佛压了个磨盘,碾得她一点儿一点儿,硬生生闷疼。

    看着她一日比一日过得好,她只会越发难受,自个儿过的糟心日子,全是这女人一手造成。

    “如今牢牢记住她小人得志的张狂模样,往后,才能在她狠狠摔跤子,跌得一嘴泥时候,作壁上观,冷眼奚落。每每回想,必当,万分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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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人生难得,知足常乐

    今日太子召他庆阳宫议事,回得晚,刚赶上摆晚饭。府衙里没婢子,她便围着他忙前忙后,拧了热巾子给他擦脸。

    她替他挽了袖口,捉了他一双大手浸面盆里,用心搓洗。他的手掌,赶她的,一个半大小。指节很漂亮,左手拇指,佩了玉戒。很简单的式样,玛瑙绿,没有雕花。乍一看很寻常,她也是近日才知晓,这样不起眼的玉戒,竟是顾氏嫡支一脉,世代传承。意义比玉戒本身更打紧。

    净了手,递了干毛巾给他。这个男人连擦手都一丝不苟。“稳”,稳得令她赏心悦目。她有时候觉得,能在他身上,找到些她导师的影子。而她的导师,四十出头,年岁比他大一轮不止。

    他将面巾搭在脸盆架子上,进内室换了身常服。隔着道青花帐子,沉声道,“她若再来寻你,下回便寻了借口推脱。无需牵强。”私心里,他不欲她与幼安有任何接触。若然他在,不会允她出门一见。

    他与幼安之间,本就是一笔烂账。跟个他不喜的女子,牵扯到一块儿,事情未了结之前,会令小丫头处境难堪。

    她性子纯,心思却不浅。不会喜欢他与旁的女子,另有瓜葛。她与他信赖,他便与她尊重。没与王府彻底撕破脸面,他不欲她因着他的名讳与旁的女人一并提起,而令她心头不痛快。

    听他一席话,她星子似的眼眸里,浮现出一抹通透。许多话她从未在他跟前提过,可他却是懂她。譬如她与幼安,除去他夹在中间,她两人真是桥归桥,路归路的。

    情之一道,两辈子她都经验缺缺。可也听说过,做得再多,不若他将你放在心上。幼安便是一出接一出生事儿,反倒深受其害。

    “都听您的,下回叫仲庆去打发了人。”她讨好抱着他臂膀,摁了他肩头坐下,替他夹菜。嘴角牵起两个浅浅的酒窝,很是讨喜。他目光顿一顿,多看她两眼,这才端了碗。

    至于国公夫人送来的药膳,她使了小聪明,将那食盒搁八宝阁边上儿,一张十分显眼的条几上。

    他这般身份,吃食必是十分仔细,严密把着关。这食盒经了几道手,兜兜转转,这才到了她手上。若然有个好歹,害了他不说,她找谁评理去?

    可偏偏对方打的又是他母亲的旗号。她想劝他还是谨慎点儿好,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回去。这怕是不妥,他们是母子,世上至亲之人。真要是验毒,难免有挑唆的嫌疑。

    于是她躲了个懒,索性撂一旁,他自个儿瞅着办。她不声不响,单就把那食盒拎边儿上,他总能领会她的意思。

    果然,直到用完饭,这男人坐得四平八稳,一句也没提。只在仲庆进屋收拾席面时候,抬手示意,命人将那食盒原封不动,一并撤了去。

    她在一旁抿嘴儿偷笑。顾大人英明,她不方便出口的话,换了他,身份大是不同。拂袖间,处置得干干净净。

    她笑得像偷腥的猫,不由叫他想起养在府上的阿狸。眼角睨她一眼,他牵了人往藤椅去,得空与她好好儿说话。

    “明日下朝,带你去相看宅子。顺道,往国公府取些个得用的物件。”他拔了她簪子,信手往平头案上一扔,刚刚好,磕在山石盆景的瓷盘上,心疼得她立时嚎啕起来。

    “您这也忒糟蹋东西了。那上面镶的宝珠若是松了,还得拿出去请人再打过,又是一笔花销。”

    搂着她软绵绵的身子,他只觉操劳一日,终是松快下来。瞧着她花瓣儿似的小嘴,开开合合,在他跟前招摇。他眸色渐深,手臂揽了她腰肢,微一使力,将她整个儿人带了,翻身伏在他身上。

    “那支被阿瑗磕碎的羊脂玉簪子,价值足抵金簪百倍有余。”目光幽幽的,像是在问她,他与她,谁更糟蹋东西?

    她碎碎叨叨,刹那,戛然而止。讪讪一笑,露了些娇憨。方才的张牙舞爪,全没了影儿,此刻乖乖趴在他胸前,抵着下巴,仰脖子看他。

    簪子一事,就此不提。

    “明儿个我早些收拾,等您来接。”他抚着她发顶,柔柔的,一搭一搭,很是舒服。她喜欢得摇头晃脑,扭着脖子,主动蹭一蹭。

    她不知此刻压在他身上,服服帖帖的小模样,有多招他眼热。一径欢喜他的抚摸,杏眼眯成了缝,舒服了,便哼唧两声。

    屋里只他两人,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点了灯,昏黄的光晕下,有种安宁的静美。他身上气味儿很好闻,清爽,淡淡的冷梅幽香。便是只这么靠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那股子温馨,丝丝绕绕,沁了心脾。

    他眼里有柔色,摆正她脑袋,叫她正眼看他。

    “可会觉得委屈?”他家里人态度,他是早料到的。她在姜家,也是被人捧在手心娇养的贵女,随他入了京,三番四次为人诟病。故而更心疼她。

    她抬手搂上他脖子,直瞪瞪仰望他,心里酸酸甜甜,有些发胀。这个男人,心里是真有她的。不然不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拿这般心疼的眼光看着她。他是怕她死要面子硬逞强,心里难受,却不肯说出来与他分担。因而不许她敷衍,他要的,是她的心里话。

    她是有委屈的,可那又怎样?他母亲不待见她,可他待见她。她应该知足。

    老话都说,将心比心。为他受一点点委屈,一转身,真不算个事儿。世道如此,奢求太多,只会变得人心不足。

    日子过得如不如意,端看怎么个比对。还在泰隆那会儿,遇了灾荒年,穷人家的闺女啃树皮,她吃着太太高价买来的粟米,这已是一种幸福。如今,别家小姐多是盲婚哑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她有他,他处处待她好,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凡事儿都较真儿,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摇摇脑袋,鼻尖磨蹭他棱角分明,很是俊朗的下颚。眼里清清亮亮,不做隐瞒。

    “小委屈一星半点儿,好在想得过。您也说了,我就是一面人儿。经得住搓搓揉揉,翻来覆去的捣弄。”她有些小得意,觉得自个儿这一世性子养得好。活得不累。

    没见过这么给自个儿长脸的。他胸膛震动起来,托着她小屁股往上颠一颠,没把持住,轻轻抚弄起来。

    “先苦后甜。姑且等上一等,日后必有卿卿好日子过。”

    他吻她,她便凑上去,学着他的样子,动作有几分生涩,添金丝糕一般****他。他的唇很软,糯糯的。

    她想:不用等到往后,她这会儿也觉得甜……

第189章 意外的登堂入室

    “姜女官这是要出门?”

    “确是。大人许了我今日外出置办落脚的宅院。”

    一路走来,这已是七姑娘遇了第四拨人打招呼。她的家世,府衙里无人不知。听说她这几日都是宿在官府临时派的庑房里,恍然点一点头,热心的,不忘客套一句“若然有用得着x某之处,姜女官可别见外才好。”

    实则众人心里都透亮。当真有事,这位仰仗左监大人从史这层身份,也麻烦不到他们头上。

    她身后还跟着仲庆,众人更深以为然。此前,仲庆这童子,可是顾大人跟前,专门侍墨的。

    他说来接她,并非是在府衙门外。此处太招摇,她这般上了他轿辇,他倒是无碍。大家子弟,哪个没有点儿风流韵事。可她得顾忌着,她是朝廷这些年,头一批放出宫的秉笔女官,得洁身自好,留点儿好声名。

    两人穿过长街,巷子口等了约莫一刻钟,便见一辆十分寻常,挂青布帐子的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上车。”她正迟疑他是否在车里,用不用得着掏了鱼符,表明身份。便听他清冽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车窗旁的竹帘挑起条缝隙。他双目如潭,静默看着她。

    那面生的车夫递了踏脚的杌凳,仲庆接过扶了她上去,将手上提着的包裹交给她。后退两步,冲马车恭敬揖一礼,目送他两人离去,这才又调头回府衙。

    “等了许久?”他牵了她到身旁坐下,看她揭下帷帽,鬓发被帽檐勾起,显出些凌乱。抬手挑起来,替她挽在耳后。动作很熟稔,透着股自然的亲昵。

    观她小脸绯红,以为是站得久了,日头底下晒的。

    小手被他握住,她赧然摇一摇头。前一刻他嗓音还带着几分清冷,及至她到了他跟前,这人面色便柔和下来,目光也变得和煦。

    “一小会儿,掐着时辰出门的。”来得太早,树桩子似的扎在巷子口,她身上还穿着女官袍服,打眼,无谓叫人评头论足。

    他沉凝的眸子盯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无声问她:这又作何解释?

    她一怔,拿手背试试自个儿面颊,温温的,这才闹明白。举手拎起袖口,凑近了,叫他看个明白。“这衣裳是好看,料子却不透气。静静坐着还好,动起来,走几步也能出汗。”却是给热的,暑气上了脸。

    他眼波在她这身锦袍上兜一圈,微微拢了眉。“热得难受,便去铺子里换一身。”

    她一听,瞧个宅子,半道还得换衣裳?还是他陪着她,去成衣铺子里挑选。这哪儿成?!就他这张脸面,往女客出没的成衣铺子里一搁……全然犯不着。于是迭声不应,只道是“马车跑起来,窗口的风呼呼往里灌。歇口气儿,立时就能缓过来。”

    看她实在不乐意,他也不勉强,给她递了杯消暑的凉茶。

    “先回府上。”他这话是说给她听,亦是交代外面那马夫。

    那人“呜呜”应两声,嗓子破锣似的,她露了几分惊异。

    “童贯是地哑,生来患有天缺之症。是府上的老人,识字,懂些拳脚功夫。给了你,做个门房。此人忠厚,当可用得。”

    她捧着茶碗,稍稍作想,终是点了头。“既是您指的人,我当善待他。”她本想推拒,仔细一想,院子里总得有个守门房的。若是今日婉拒了,说不得,那童贯还以为她是瞧不上他的哑症。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事儿,无冤无仇的,七姑娘还干不出来。于是很快改了主意。家里有个忠实的老仆,比油腔滑调的小厮,办事儿总稳妥些。

    就知她心善。他眼里腾起抹精芒,她全然不察,只自顾吃茶。还惦记着,月末派例钱,不能亏待了人,得多加两分才好。

    马车笃笃行过热闹的街市,她凑在竹帘边儿上,瞪大眼睛,新奇向外张望。并不挑帘子,安守着贵女的规矩,只小脸上露了几分渴望。

    他不动声色,将她一应神色,收入眼底。

    穿过大半个燕京城,到了城东,外头喧嚣渐去,入了条清幽的巷子。她轻咦一声,四面瞅瞅,有些意外,堂堂顾氏,国公府门庭,竟会坐落在如此深的巷子里。

    “正门外,常年都是迎来送往。此去乃是角门,无人叨扰,当可免你些不自在。”握握她小手,怕她多想,他温声与她说道。

    他这是体谅她。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都懂。此时她身份尴尬,一个女子,等在他家门外,算个什么事儿?被人瞧见了,徒惹人闲话。

    她拽拽他袖口,偏了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不敢瞧他,只埋了头,素净的面庞,如春日里盛放的繁花,匀了层薄妆。

    他眉梢一动,转眼已从她手心抽出了衣角。一拂手,阔大的袖袍自她身后扬起,就势揽了她腰身,将人结结实实抱了满怀。

    半晌,马车拐了个弯儿,不会儿便到。她伏在他身上,小手推攘两下,催他放她起身。他手掌在她腰际游移片刻,重重捏一回,这才扶了她坐起。

    他的那些个小动作,委实暧昧。她面浅,比不得他。每回他干了坏事儿,只她一人别捏着,双颊酡红。而他举止从容,掸一掸衣袍,跨出门,说不出的泰然自若。

    “下车。”见她规规矩矩跪坐着,两手抚在膝头。他好笑,莫非她以为,他会独留她一人在府门外?

    “下车?!”她怔然看他,犹自不敢置信。“这怕是不合适吧。您也说,府上人来人往,况且,这般进府,国公大人与夫人……”她结巴着,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

    昨日他便告知她,顺道回复一趟。可她以为那是他一个人的事儿,万万没想到,连她也囊括在内。

    瞧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眯一眯眼,倾身欺近。“由正门出入自是不妥当。此去却是西苑,收起你那些个莫须有的担忧。入我顾氏门墙,避开前院,自家府邸,哪个敢说三道四,必当重重责罚。”

    他说这话时候,眼里波澜不兴,只眼底那丝森然然的阴冷,吓得她激灵灵一个寒颤。这才想起,跟前这人,从来不是如他面相这般,讲道理的儒雅君子。

    他锦袍猎猎,雍容领她步上抄手游廊。她行止僵直,跟进了大观园似的,满目眼花缭乱,脚下像是踩在棉花团子上,总觉不踏实。

    就这么着进了国公府?她只觉做梦一般,偌大的庭院,进进出出多少门廊,她一个也没记下。他家的宅子,虽不比王宫处处砖瓦琉璃,富贵堂皇。却带着浓郁的文气,一眼便知是书香传家,花树、亭台、楼阁,无一不别致。

    山水游廊之美,她今儿是开了眼界。

    这还只是“西苑”,听他这话意思,赵国公与夫人,却是不住在此处。她琢磨着,只怕还有个“东苑”的。只一个西苑便这般开阔,国公府的气派,可见一斑。

    再瞧四下里洞窗凭栏,细节处,俱是干净整洁,修缮极好。可见平日专拨了银钱,打点这院落。这样大一笔开支,七姑娘想想心里就揪痛揪痛的。

    难怪了,养在这样的世家,才惯得这人挑挑拣拣,丁点儿不肯屈就。

    行了小半会儿,她只觉西苑很静。仆妇婢子寥寥,偶尔路上遇见,见了是他,隔着老远便匍匐在地,深深叩首,头也不敢抬。

    她忽而想起,管大人曾言,世子在府上,自来不苟言笑,且严厉非常。底下人对他,敬畏有加,颇有些闻风丧胆的意思。她跟在他身后,偷偷拿眼瞄他:为何他在自家府上,打进门儿起,便是一张冷脸?

    突地,他步子一顿,半回转身,静等她上前。嫌弃她在身后磨磨蹭蹭,眼稍空荡荡一片,不见她身影。小丫头又在走神。

    “跟紧些,这般战战兢兢作甚?跟在本世子身边,还能有人动你不成。”两人一前一后,她只落后他小半步,他方才满意。

    “去春秋斋,换一身轻薄衣裙。暑本夏月之热病,一时马虎,病了该吃苦头。”他沉声训诫,只觉她到底年岁轻,不懂得照顾自个儿。却未回头,目光端直看着前路,侧脸轮廓分明,迎着光,面上是她初见他那会儿,最常见的平静。

    她好像懂了。国公府这地儿,并不讨他喜欢。默默的,她收起那些个胡思乱想。没搭腔,却是默认了。

    他之前许多事儿,她所知不多。可不论这人面上如何,这男人,体贴她总是不变的。单只冲这一点儿,她便无需多想,如常般,信赖他便是。

第190章 此间默契

    春秋斋,乃西苑伴月湖畔,世子的独院儿。门禁森严,无诏不得擅入,靠近也是不能。若有宵小妄图刺探消息,无需通报,当可先斩后奏。

    统领此处禁卫差使,便是那御刑监头目,周大人周准。可想而知,御刑监那一拨人,个个儿手底下少说也有几十条人命。这班刀口舔血,审讯起人来,直将人往死里作践的“恶徒”,在燕京这地头,凶名赫赫。真要论起来,监察、暗杀、砍人脑袋,没人敢说比御刑监探子,更要能耐。

    七姑娘随着顾大人一路到了春秋斋院墙外。只觉这地儿景美,四面儿开阔,放眼望去,真真叫人心旷神怡。

    唯独一处煞风景,便是廊下立着两名孔武有力的带刀侍卫。七姑娘甚是怀疑,这两人黢黑的面庞上,那双铜铃般的虎目,打老远起便煞气腾腾盯着她,许久方才收敛。若非身前这人亲自领了她进门,保不准,这两人能不问青红皂白,噌噌对她拔刀子!

    胆儿小,疾走两步,紧紧偎在他身旁。脚下异常麻利,生怕被他落在身后。

    他自回府后格外沉静的眼底,忽而起了丝波澜。轻瞥她一眼,少顷,执起她小手,步子放得缓些。

    春秋斋见过血。女子本是阴属。他在麾下众臣跟前,相较她,颜面非是割舍不下。

    她只觉手心暖洋洋,有股温温的热气,顺着臂膀,周身淌了一圈儿。方才那股子森寒,因了有他,渐渐便退了去。她埋头瞅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想也不想,一把反握上去。走几步,没忍住,偏头与他说道,“您手底下人,鲜有歪瓜裂枣,就是眼神儿太凶煞。”

    他目不斜视,露了丝浅淡的笑。“但有不赞同,可寻周准直言。”

    她顿时歇了气儿,清咳两声,转头观望起春秋斋的布置来。四面儿环了游廊,墙外老树枝桠欹生着,顺着顶上攀爬,檐下低垂的枝叶,郁郁葱葱,很是繁茂。这时节,看着尤其清爽。东面有一池活水,当中架了石桥,塘里没养莲花,只粼粼碧波,围了一圈儿嶙峋的山石。

    她起初不经心,目光往西边儿花圃里瞅。凑巧,又瞧见几块造型各异的石头,堆在一处,砌成了假山,看起来很有几分味道。这才恍然惊觉。

    她自个儿是没收藏癖好的,性子随和,搁哪儿都能凑和着过。可他挑剔呀,若非真瞧上了眼,这些个千奇百怪的石头,就这么碍事儿的四处安放着,他能答应?

    她想,他送她鹅黄裙裳,青花瓷茶碗。他能留心她的喜好,她怎能大咧咧没心没肺?于是暗自上了心。

    过了拐角,被他径直领去了上房。他立在隔扇门前,抬手推开门,与她指了内室的方向,自个儿却止步,撩袍子,凭栏而坐。神态有几分慵懒。

    她瞅瞅他,回头提了裙裾,跨进门槛儿。

    眼前便是他府上寝居。除了姜昱,她还从未如这般逾矩过。胸前抱着包袱,她脚下走得慢,一双杏眼四下里打量,到底还记得规矩,只顺着他指的内室去。她想透过观望,尽量,对他多几分了解。

    他似不喜明艳的装饰。她瞧着屋里最亮眼的摆件,便是那副月白素底的山水插屏。当下时兴的鎏金家具,一件儿也没有。就好比他身上配饰,她从没见过,有跟赤金沾边儿的。那人仿似更偏好美玉。

    小心翼翼环顾一番,她目光定在落地罩前紫檀木百宝阁子上。拢共四层,摆放的俱是山石盆景。她于此一道,知之甚少。只粗浅一看,猜想这些个盆景,怕是价值不菲。只看这石料,或是红底细晶纱,内生亮紫条纹;或是通体漆黑,照了光,面上却木讷,无一丝光彩;或是白得跟奶糕子似的,轻薄一片,仿若琉璃。

    她渐渐看迷了眼,只觉这山石盆景,当真是稀罕。色泽、质地、形态,无不是巧夺天工,寻不出一丝匠气。天生天养的宝贝,本就带了灵气。一股脑,五六件儿凑一块儿,她心头砰砰直跳,一点儿没敢沾手。

    只觉这人连癖好都这般金贵,太是了得,难怪他眼高于顶,瞧不上金银阿堵物。

    他的寝居,衬极了他这人。收拾得一尘不染,屋里熏了淡淡沉水香。槛窗洞开着,遥看可见几簇修竹,生机勃勃,挺拔刚毅。

    她绕到屏风后,查看一番,抱着包袱犹豫片刻,终归不好叫他久候。在他起居的屋子里宽衣解带,她总觉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意。

    一件件褪了衣衫,她捂着胸口,从带来的包袱里,重新拣一身清简的穿用。许是因为她每回穿上鹅黄的纱裙,那人总会凝着目色,多看她两眼。彼时他眼里有纯粹的欣赏,却无邪淫的坏心思。

    她指尖本已摸上最面儿上一件湖蓝曳地纱裙,顿了顿,不由自主,从底下抽出条嫩黄的襦裙来。

    她捧了细纱制成的裙衫在手上,指尖捻一捻,只觉丝丝滑滑,很是沁凉。铺展开,提着襟口,扬手披在肩头。

    她在里间更衣,他侧倚凭栏,也不出言催促。他歇息那地儿,恰到好处,洒了大片树荫,廊下起了风,微微掀起搭在他皂靴上的袍角。蹲在他腿边那白生生的活物,转一转碧绿的眼珠子,伸爪子朝他锦袍扑腾。

    他一手架在阑干上,察觉脚下动静,俯首看去,却是阿狸不甘寂寞,赖在他跟前,寻他耍玩。

    他眼里有异色,脚脖子将它向外一撇,果然见得它委委屈屈,做贼似的,又摸了回来。

    他面上显露抹柔色,终是没再嫌弃它。只记起一事,微微俯身下去。手掌抚过它软和的皮毛,便见阿狸乖乖伏了脑袋,鼻子发出打呼噜的闷响。尾巴翘起来,好似来了精神头,身子弯成月牙似的,在他脚底下蹭。一副安然享乐的模样。

    春秋斋里,阿狸独亲近他。换了人,必如当日待七姑娘般,龇牙咧嘴,从头到尾都是坏脾气。

    它冲着他喵喵叫唤,仿似在问:为何许久不来看它?

    他手掌轻抚它背脊,沉声训诫,“待会儿她出来,你莫再欺她。倘若答应,便带你出府。”

    它像霜打的茄子,恹恹的,卷了尾巴。

    *******

    才写完,算是补七号的二更。虽然晚了,总比没有好吧。对一直等文的亲,说声抱歉。

第191章 被移情的小贼猫

    收拾好,打内室里出来。她半只脚跨出房门,正待唤他。冷不丁,十足惊愕,一眼望见他腿边,那只养得肉团似的贼猫,颇有几分面善。

    ——阿狸?!

    七姑娘悄然龇了龇牙。

    分明是凶蛮的性子,到了他跟前,千依百顺。比狗腿子还谄媚。

    她立在门前,垂手拎着包袱。怔然看他。

    此刻这人叠腿儿坐着,侧身弯了腰。修长的手指抚弄着阿狸。那猫咪毛色丰美,他手指大半陷在阿狸围脖似的毛发底下,轻轻挠它。因了躬身,膝上的袍服向上带起,露出他脚下青缎白底的朝靴来。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在外,面上有这般舒缓的神色。

    知她到来,他一抬眼,眼里有霎时精亮。拍拍阿狸脑袋,缓缓坐起。端看她片刻,抬手招她近前。

    “很衬你。”

    她含蓄笑笑,得他一句夸奖不容易。本也是他相赠,自是能入他的眼。小手自然送到他摊开的掌心,垂眸瞅瞅阿狸,撅了撅嘴儿。

    他不由好笑,小丫头这般轻易不与人结怨的性子,倒与只猫斗上了气。脚尖拨一拨,便见底下那赖着不动的,抖一抖猫耳朵,仰头冲她“喵——”,懒洋洋招呼一声。全然不比待他的殷勤。

    “您一直将它养在府上?”冲她不耐烦?当他跟前,她仗势,墩身下去,眼里含着亲和的笑,手上却杂乱无章,揉捏它脑袋。

    敢炸毛,当心他嫌弃你。七姑娘心里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很是邪乎,自来对她张牙舞爪的家伙,这一回竟忍气吞声,蜷缩着身子,全当不搭理。她正纳闷儿呢,便被顶上那人提了胳膊,带了她起身。

    “之前将它交由管旭照看。如今,领了它回阿瑗那处,你看如何?”他在认真询问她。她能从他眼里瞧出,这人是希望她点头应下的。可若然她不乐意,他也不会勉强她。

    她蹙眉,有些疑惑。“它还真讨您欢心不成?欺软怕硬,媚主,浑身坏毛病。”她坦言指责。

    他喉头微不可察震颤起来,发出些闷笑。意味深长睇她一眼。

    “与它投缘。”当日若然没它招惹她,他早拂袖回京,定不会对她上心。

    它与他投缘,而它牵扯出她,她与他亦是投缘。

    一语道破,刚还心里泛酸呢,眼见的,她嘴角牵起两个酒窝来。亮闪闪的眸子,直登登望着他。不欲他知晓,只因他一句话,她心里便敲锣打鼓,欢腾得快要闹翻了天。他待阿狸非同一般的耐性,原是因了小贼猫沾她的光么?

    她心里窃喜,佯装为难,面上有些犯愁。

    “真要领了它回去,家里却无人懂得如何喂养。”说着,还真就记起一桩糟心事儿。“听说养猫都避不了异味儿……”前世她导师家的小女儿,便养了只短耳猫。那猫骚味儿满屋子弥漫开来,熏得她难受。

    她频频埋头瞅它,实则已动了心。他看中的,她也会尝试着接纳。

    他眼里有幽光流转。了然她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所为何来。拍拍她手背,温声宽慰。

    “管旭亦是寻人饲养,将那人一并给你便是。不喜那味儿,宅子宽敞得很,无需养在你屋里。另行与它挑拣一间。”

    她这才没了顾虑,长长舒一口气,欣然应下。眼角瞥见腻在他身上撒娇的阿狸,七姑娘琢磨着,待得给它挪了窝,不管这人在不在跟前,她的地盘儿,自是她做主的,还能怵了一只猫咪不成?

    拎了它交给侍人,之后自会另有安顿。他起身,牵了她往回走。方才见她对花圃似有兴致,回想她在阆苑那会儿,得空便去院子里给葡萄藤浇水。他便拣了条稍微绕得远些的石子儿路,带她近处游览一番。

    只事情与他料想稍有不同。她虽也瞪着眼珠子,看得目不暇接,迭声赞叹,可眼底却并无当日那般打心眼儿里透出的欢快。

    他眼里有沉吟,过了许久,沉声问她,“可是这花草,美则美矣,却不合你心意?”

    她目光停在不远处。却是花圃当中,蹲着个戴斗笠的身影。是个上年岁的花匠,面上续的胡须有些个斑白。正执了药铲,小心翼翼,给一株开花的兰草培土。

    她看得仔细,骤然听他问话,这才回了神。脑子里过一遍,有些个不好意思开口。便摇晃他与她交握的手掌,遮掩似的,前前后后摆动起来。

    “这倒也不是。还在家里那会儿,太太便笑言,只道我就是个俗人。养花弄草这般精细活儿,该是伺候不了,也没那份耐性。若然能换些个命贱的,好养活的种,入土后只需每日里浇水,偶尔施肥。花儿开得品相好不好,不打紧。最紧要,谢了花,得结出水灵灵的蔬果来。像这般,我还能憋着一股劲儿,上手捣鼓一回。”

    她絮絮念叨,许是瞧见那鲜嫩鲜嫩的蔬果,摆了盘,带着些清亮的水珠,搁她眼皮子底下,叫人垂涎欲滴。莹白的小脸上,眉眼弯弯,笑着描摹她期盼中的安乐日子。语调渐渐飞扬起来,愿意说出来与他一道分享。

    他静默聆听。大手裹着她小手,目色也跟着变得温软。

    两人身形渐去。七姑娘不知,她刚才打量那老者,隐隐觑了她好几眼,这才拾起药铲,接着忙活往陶盆里填土。

    出了春秋斋,他缓缓松了她手。这人眼里意思,她都能领会。外边儿人多口杂,保不准就有府上哪位主子的耳目在。他是以从史的身份领她进门,只得这般,她方能行得正坐得直,不畏人言。

    依旧是他当先而行,她缀在一步开外,止不住疑惑。“这西苑就住了您一人?”怎么静成这样。她偷偷接一句。

    他从容迈着步子,身形修长。日头照进来,游廊里大半亮堂堂。耀眼的光洒在裙裾上,煨得人暖烘烘。她不耐热,使小聪明,紧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恰恰好,避在他昂藏身影投下的阴影里,再不觉得闷热。

    她以前常听人说,嫁个好男人,能为女人一辈子遮风挡雨。

    如今她有他,他与她的庇护,远不止如此。

    他不知她心头所想,却总是留了分心神。听着她在他身后,细碎的脚步声。

    “东苑只住老太君,父亲及一干内眷。小辈俱是安置在西苑,这时辰尚早,他几个该是去了东苑请安。”半回转身,竟带了些揶揄。“府上诸人,当下闹不清楚,尚不打紧。来日迎你进门,日后见天的碰面,总能熟络起来。”

    分明是他不容她回绝,带了她进府。如今却说得好似她恨嫁,非得急着见他家里人。她红着脸,不接他话。

    一路顺顺当当离了府,登上马车,这才往城南去。。

第192章 醉花荫(1)

    搬来城南的老宅,已有两日。

    他是熟知她喜好的。此处是两进的宅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胜在避开了喧嚷的长街,幽静,左邻右舍也都是书香门第,讲礼守规矩的大户之家。绝不至大清早人还惺松没睁眼,已被隔壁屋敲破锣的呼喊声,高声惊扰。

    尤其内院还有池荷塘,荷叶亭亭如盖,是个纳凉的好去处。她一眼便瞧上了,天儿热,再不肯东奔西跑。宅子虽有些年头,他使人修葺过,换了簇新的家具。朱漆的大门,镶了对儿金灿灿的铺首。门口新移了两株枣树,檐下挂了火红的风灯。又贴了副泥金彩底的对子,寓意极好,讨了个吉庆兆头。

    隔日,府门外便挂上了“姜宅”的匾额。又请了照神镜,悬在伏位上,这才算新居落定。自此,七姑娘在燕京总算有了称心的落脚地儿。

    回头,没忘了给殷宓冉青分别下了帖子。那两人早防着她见外,抢先放了话。只道是乔迁之喜若然都不给递个信儿,之前也就白白交往一场。

    之于他,那日将她安顿好,傍晚便回了府上。想来是她登门之事,瞒不过赵国公与国公夫人。这人回去,好歹给个说法。

    府上主子只她一人,看他情面儿上,她跟前婢子也不敢怠慢了阿狸。伙房、侍人、护院儿、门房,这些个繁杂庶务,丁点儿没叫她操心。管大人送春英绿芙回她跟前,将人一并给送了来。同来的,还有五姑娘姜柔托她照看的辛枝与简云两个。

    如今五姑娘人在后宫当差,自个儿出路还指不一定。离宫那日,姜家两位姑娘关了门,单独说了会儿子话。五姑娘好言相请,眸子里透着股执拗,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姜柔似早有合计。这才非得要留下自小到大,在自个儿眼前看着养大的丫鬟。照她的话说,往后富贵了,高门大户里,哪个主子跟前没有几个死忠的婢子。

    七姑娘听得暗自心惊。五姑娘既认定了要博个好前程,绝不回头,她劝也是劝不住。只再三归劝她千万当心,莫要急进。末了应了她恳请,留下辛枝简云在身边儿,跟春英绿芙一般派月钱,暂且使唤着用。

    清早去府衙,相熟的几位大人都客气与她道贺。之后又遣人送了红竹石摆件,她忙着谢礼,去后堂那会儿,那人已下了早朝。案上泡了盏清茶,他端坐案后,信笔而书。她只觉连日来的喧嚣,不过隔了道竹帘。进了屋,瞬时得了清幽。

    她蹑手蹑脚,怕扰了他,迳自往自个儿那张书案行去。凑近了,一眼瞅见,她归置好的文书旁,搁着碗碧绿澄清的茶汤。汤水清亮,面上还浮着几片舒展开的嫩茶。茶碗跟他案上摆着的,俱是细腻的青瓷碗,花样简洁素雅。他那上面儿汇的是虫鱼,而她的,描了一枝缀花蕊的文心兰。

    她提了裙裾落座,端了茶,手心里试一试,温温的,不会烫嘴。便小口吸咄起来,偷偷拿眼瞄他。只觉这男人的贴心,便如同这茶汤,不会烫得灼人,叫人不敢碰触。只恰如其分,很懂得掌控火候。

    张弛有道,如他一贯的老练。自那日他压了她身上,之后除了温温浅浅的亲吻,他再未有令她脸红的举动。她有些能猜到,他是怕操之过急,反倒惊吓她,不敢与他亲近。他在与她些时日适应。

    这人自来于公事上毫不拖泥带水,她是他跟前女官,他审阅过的案宗,少部分需得发还。她只能就着他朱批的三言两语,揣摩他用意,斟词酌句,重拟了檄文,再派发各司。若是她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赶上他进度。不会儿,这人书案上堆积的公文,便累得小山似的。

    外间不时有人请见,送来一摞摞文书,她忙得脚不沾地。还得留心他那头,隔个大半时辰,便起身将他看过的公文,归置整理,再送到前堂去。如此往来反复,很快便到了下衙时候。

    今晚约了殷宓冉青到府上做客,这人也应了的。今儿个事儿忙,没与他说话几句话。如今看他依旧还有几份没看完的卷宗,她迟疑片刻,有些个为难。

    “不是与人相邀?还在此处耽搁作甚。”他笔尖微微提起,抽空瞭她一眼。“唤仲庆备好车架,送你回府。路上仔细些。”

    他既开了口,她也不矫情回绝他好意。点一点头,临去前,眼里不掩关切,温声道,“您也别忙得又忘了时辰。若是公事儿一时半会儿处置不完,何不带了回府上也成。总归比误了用饭,亏了自个儿身子强。”

    她只觉这话口吻太是绵软。她没想借撒娇,劝他早些回府用饭。可话一出口,莫名就带了几分亲昵的味道。跟太太叮嘱姜大人在外莫又饮得胃里翻江倒海,很有几分相似。

    他微愕,沉沉看她一眼。在她羞窘得打帘子夺路而逃之际,只听身后那人缓缓道,“应你便是。记得交代给仲庆,申时末,外头吱应一声。”

    她步子一顿,回头只见被她匆忙间摔下的竹帘,轻悠悠荡起来,卷了股凉风。抿嘴儿擒了个笑,这才款步而去。

    既是小宴,便择了荷塘边上的凉亭。话到了兴头上,冉姑娘吵着要吃酒,春英只得招七姑娘吩咐,启了坛桂花酿。只斟酒时候,颇为忧心,瞅了一眼自家姑娘。

    “知你在衙门过得安生,宫里都传遍了。夸你是个有本事的,办事儿勤恳,颇有人缘。”殷姑娘被指了替相府往太子宫中跑腿儿的差事,往往递呈的都是不打紧,可有可无的奏表。图的不过是在太子跟前露脸,干等着“水到渠成”。

    她自个儿乐不乐意,没人理会。只江阴侯府、相府点了头,差事儿便这么定下来。颇有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意味。

    许是心头郁结,接连灌了三杯酒下肚。咽得急,呛得连声咳嗽。她身后又冬吓得脸色都白了,姑娘这般,回去可没法儿交代。

    上去好言劝着,被撒酒疯的殷姑娘六亲不认给喝退了。连带的,不止她自个儿的婢子,另两位跟前的丫头,也没个客气,通通撵了出去。

    吵着要酒的是冉青,末了吃的最多,却是往日里最爱端架子,少话的殷宓。

    “比不得,比不得。”冉姑娘一手指着七姑娘痴笑,回头碰碰殷姑娘胳膊肘。“你若有她这份能耐,你也能进廷尉衙门,谋份名符其实的差事,免得被人闲话。”却是摇头晃脑,没比殷姑娘清明到哪儿去。

    两人拉拉扯扯,你唱我和,醉得厉害。

    “也不成!”忽而,殷姑娘大喝一声,吓得对面儿捧着酒碗,杏眼迷蒙,许久不吭声,只静坐的七姑娘,险些跌下石墩子。

    眼前朦朦胧胧,月色投下来,蕴得周遭白茫茫一片。荷塘里起了蛙鸣,她耳畔嗡嗡响,早听不明白她两人说话。只本能问道,“怎么就不成?”小手往酒坛子口摩挲,哆哆嗦嗦,给自个儿再倒一杯。上好的桂花酿,就这么生生泼出去大半。

    手上不稳,搁了那酒坛,坛底摇晃起来,在石桌上蹦跶两回,这才堪堪消停。

    “廷尉衙门,有那半面阎罗在。牛鬼蛇神都得避让。进了那儿,吃得你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殷姑娘脆生生打一个响嗝。

    这话她三个,说的人语无伦次;听的更是傻笑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侯在凉亭外几个婢子,齐齐变了脸色。

    春英战战兢兢。这宅子里可泰半都是那位爷的人,要不,早些扶了姑娘回屋?

    正待上前,却见脚下忽而亮起抹毫光,渐渐的,这光亮弥散开,顺着石阶,一直延伸到凉亭里去。

    她几人倏尔一惊,赶忙回身。只见童伯与周大人,一人提了盏灯笼,侧身让开了道。世子爷一身宝蓝的袍子,立在其后。面上瞧不出喜怒,只目光盯在凉亭里小口抿酒,婷婷静静坐着的七姑娘身上,微微眯了眼。

    ******

    这周加更结束。周末陪家人,就每天一更了哈。要是票票多,我下周就继续加更。

第193章 醉花荫(2)

    他立在小径尽头,身旁这许多人,没一个敢吭声。凉亭里三人毫无所觉,沾染一身酒气,远远都能嗅到馥郁的桂花香。

    “那人再厉害,也卖她的账。”冉青一手托腮,想将七姑娘看清,瞪大眼,佩服夸奖她,“还是你有福气。”

    她觉着这话是好话。手心捧着酒盏,笑不露齿。

    殷姑娘如今对男人很不待见。自个儿的遭遇已然烦心,再听冉青这话,好像那人如何了不得。怎么就成了七姑娘的福气?

    “你这般不对,不能给她灌**汤。那人身上还有婚约,福气不福气,还是两说。”回头再打一个嗝,扑了七姑娘满脸酒气。

    “看人得用心,不能被男人花言巧语给蒙骗了。”语重心长,一副与她交心的口吻。

    七姑娘想一想,这话中肯。于是很是谦逊受了教,在那人愈见阴沉的目光中,不知死活,附和着点头。

    “将人送回去。”一亭子乌烟瘴气,他失了耐性。

    又冬滨菊几个如蒙大赦,手忙脚乱赶过去,扶了人便走。生怕迟一步,身后世子爷发火,今儿便得交代在这儿。

    春英绿芙对看一眼,眼里满是无奈。完了,自家姑娘醉了酒,从不撒酒疯闹事儿。却有比这更叫人揪心的毛病:一是记性不好;二来,有一是一,心里藏不住话。

    他缓步进了凉亭,沉眼看她,语气有些不好。“吃了多少酒?”长出息了,从前不知她有这份能耐。

    眼前这人身形高大。立在她身前,跟堵墙似的。她迷离着眼,仰头使劲儿看他。咦?很面善,莫名就觉得亲切。

    捧着酒盏往前一递,微微笑起来:不会自个儿看么?不就是一杯?

    他静看她片刻,自她手里夺了酒盏。目光落在那开口的酒坛上,两指拎着坛口轻晃一晃。

    叮铃咚隆,就剩下涮坛底那么点儿酒水。面色越发不好。

    “回屋。”语气虽冷,俯身搀扶她,手上却小心翼翼,掌控着力道。

    “嗯?”她满脑子迷糊,两手交扣着,不肯动身。

    他气得轻笑起来,眼底暗得没一丝光华。食指托起她下巴,微微偏转,对着月色与烛火,叫她辨个清明。。

    “认出人来没有?”拇指抚上她憨笑的酒窝,醉成这般,人事不知。他心里有愠怒。只一时没看住人,便叫她反了天。

    带了些鼻音,她嘤嘤呜呜哼唧两声,只觉这人凑近了,怎么这样好看。止不住就有些羡慕。

    能以美色叫她倾倒的,她好似只认识一个?

    “大人,您下朝了?”

    他冷冷睨她一眼,手腕使力,这回她很听话,歪歪斜斜站起身,杏眼茫茫然。被他掐了腰肢,大半身子倚在他身畔。

    醉酒之后,经不起折腾。待她缓一缓,他抱了人,步出凉亭。走得慢,怕她胃里难受。她热气腾腾的小脸,不老实,往他脖子里钻。胳膊环住他,不时蹭蹭他脸庞。

    仔细说来,她醉酒后算得安静。有几分粘人。

    被她讨好一般磨蹭他侧脸,他抱着她,眼睛盯着前路。终是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手掌轻抚她背心。

    回了屋,吩咐人抬热水进来。等待的空当,他将她安置在腿上,端了杯温水喂到她嘴边。

    她乖乖张了嘴,却只含着瓷碗边沿,眼皮子一搭一搭,昏昏欲睡。

    他叹一口气,撤走茶碗。摁了她脑袋靠在胸前,这才有功夫,就着光,仔细看她。

    小丫头酒气上脸,檀口微张,依稀可见两颗虎牙,十分讨喜。刚喂了水,唇色粉润,看得他身下有些发紧。星子似的眼眸轻合着,许是姿势不得当,睡得不大安稳。

    小手揪着他锦袍,这般抬着手腕,也不知累不累。他松开她手指,顺道握了在掌心。半晌,举起她小手,埋头落了个轻吻。

    明早起身,她定会头疼。生生找罪受。

    辛枝简云才到七姑娘跟前当差没几日,没胆子往世子爷跟前凑。送了水,两人退出房门,守在廊下。从前跟在五姑娘身边儿,从未遇上这样的事儿,有些个不知所措。

    春英进屋回禀差事,隔着道帘子,无诏没敢擅闯。“大人,热汤备好了。”

    之前称呼“世子爷”,搬到姜宅,姑娘说了,她如今是从史的身份,她们得跟着改口唤“大人”。

    门帘挑起,春英赶忙上去搭个手,便见世子抱着姑娘出来。这是要,径直往净房去?!

    春英跟在后头,有些焦急。绿芙那丫头守在净房门外,见世子爷过来,福至心灵,隔着几步远便高高打起门帘,侧身让了人进屋,看得春英瞠目结舌。

    正恼她不懂事儿,却见绿芙一转身,竟又跟了进去。春英一愣,真不知说她什么好。这倒是有眼色,还是没眼色?顾不得多想,既是已跟进去一个,不见世子爷动怒,想来多她一个,也不打紧?

    春英甫一进去,便见姑娘搂着世子爷腰身,如何也不肯让绿芙搀扶,赖在世子身上,缠着人不撒手。

    七姑娘眯着眼,只觉这怀抱很是舒服。她胃里火烧火燎,正难受呢,怎地老有人来挪腾她,一点儿也不体贴人。

    “不许胡闹。”她死搂着他腰身,他已是浑身燥热。她还四处点火,身子往下坠,脑袋冲他臂膀与侧腰缝隙里钻。哪儿学的规矩?

    索性将她放锦榻上,压了她肩头。小丫头这才规规矩矩坐端正,没往他身上扑。

    “沐浴更衣。听话。”他弯腰,直直看进她眼里。喉结动一动,深深看她一眼,终是向后退去,招她跟前婢子上前伺候。

    她醉得厉害,这时候沾了她身,他唯恐克制不住。一路抱她回房,她埋在他肩上,已是隐忍着,发出些难过的呜咽。

    他若失了把控,疼爱了她,以她的青涩,哪里招架得住。

    她仿佛听懂了他的话,牵他衣袍的小手缓缓放下。自以为是,点一点头。

    “也对,您要上早朝,不能耽搁。”全然忘了,她方才还招呼他,只道是他才下了朝赶过来。

    春英绿芙再要上前,她便乖乖没有吵闹。只一双乌黑的眼眸,一直盯在他身上。就如同她此刻脑子里不清明,而他是她唯独肯依赖的人。若然他离去,她心里会不安。

    她眼里弥漫着一层水雾,委屈看他,睫毛一颤一颤,不吵不闹。他霎时心软,本该转身出去,脚下却纹丝不动。

    七姑娘说胡话,世子爷立在不远处,气氛有几分古怪。春英绿芙俱是低眉敛目,这当口,她两个谁也没胆子插话。

    春英扶着姑娘后背,绿芙替她拔去头上的簪子,抬起的手肘正好挡了她视线。眼前再不见他,她便向后仰起脖子,绕开来,偏着脑袋费力瞧他。眼底留恋,显而易见。

    他心头一震,只觉,从没有人如她这般,只单单一个眼神,便能令他拿定的主意,转眼间,已生出了动摇。

第194章 醉花荫(3)

    他跨出门,中庭里透透气,消散尚未平复的燥热。终是没留下,只侯在外间,等看她安然入睡,再迟一步上榻,抱了她安置。

    听她规劝,他接连两日回府用饭。国公夫人许氏喜不自禁,满脸慈爱。见他深夜离府,这才又露了愁容。

    他摁一摁眉心,眼底浮现出倦色。

    自顾戎离世,他偶然获悉当年那桩辛秘事。国公府,除春秋斋外,已再难令他心境平和,无有杂念。

    “瞄——”夜幕迟重,他孑然立在台阶下,背对着房门,身前投下一抹狭长而孤寂的身影。这时候,也就阿狸,敢凑这个热闹。

    它腻在他脚下,围着他绕上一圈。许久不见他搭理它,便仰起头,不甘再唤两声。

    果然,他俯看它。它便梗着尾巴,冲他摇头摆尾。碧绿的猫眼在夜色中,显得有几分妖异。

    “夜深,她醉酒。不可吵她。”

    许是听出他话里不悦,它踩着猫步,在他身前蹲下,再未发出半点声响。

    猫通灵性,尤其是夜里。

    一念至此,他不由挑了挑眉,耐心教它,“下回她背着吃酒,你便去砸了她场子。”

    净房里,七姑娘坐在浴桶里,胃里烧得慌,贪凉,乏得睁不看眼,不耐烦挪动,如何也不肯起身。春英甚至抬了太太出来,这位也没个怕性。

    两人急得满头是汗,这汤水要再泡下去,铁定得着凉。绿芙举起湿哒哒的手背,抹一抹额上汗珠,问春英拿主意。“要不去请了大人过来?你我两个说多少,小姐也听不进去。总不能把人就这么给晾这儿。”

    春英还在迟疑,绿芙却急起来。“这是人要紧,还是名声要紧。再说了,多好的名声,早些年也没了的。姑娘除了跟世子爷,还能跟哪个?”

    春英跺一跺脚,下定决心,转身奔出去。只留绿芙一人照看姑娘,就怕她坐不稳当,往水里栽跟头,那才是要命。

    顾衍在隔壁草草冲了个凉,方才觉得通身清爽。唤侍人给阿狸打了水净爪子,这才允它在屋里耍玩。

    正待出去看看她,便听春英语声焦急,在外请见。

    他推门而出,身后尾随着白日里睡足了觉,神采奕奕的阿狸。

    “大人,请您快些过去瞧瞧姑娘。姑娘也不知怎么就犯上了倔,这会儿还泡在浴桶里,吵着不肯起身。”

    他眉头一蹙,不等春英说完,人已大步朝她屋里去。

    春英提步跟上,世子爷步子迈得急,她追得吃力。好容易到了门口,却见脚下跐溜一下,仿若一道白茫茫的光,却是阿狸抢在她前头,偷溜进了七姑娘屋里。

    “又在瞎胡闹?”他心头有火,望着水下女子玲珑的身段,不过极快瞥一眼,目光调转回她熏了热气,粉嫩嫩的面颊上。

    他一开口,她便懵懂睁了眼。慢腾腾,扭身过去。趴木桶边儿上,俏生生冲他直乐。

    她两手垫在下巴底下,露出莹白的肩头,连并一截儿白生生,莹润泛光的美背来。顺着脖子往下,依稀可见她一双翘挺的丰软。

    “瞧着怪眼熟。”她仰头,一会儿不见,又忘了跟前是哪个。

    他额角青筋直跳,接过绿芙递来的巾子,便要抱她出来。只忽而记起一事。她面浅,若然明早转醒,知晓他当着她跟前婢子的面儿,将她从水里一丝不挂给捞起来,少不了拉拉扯扯,怕是面上挂不住,又要与他闹。

    到底给她留了脸面,只命人明早再来收拾,再送一壶热茶进来。今晚,她屋里用不着人伺候。

    春英与绿芙小声应诺,刚才转身出去,便听里间七姑娘娇滴滴惊呼出声。许是饮了酒,调子有气无力,又软又绵。

    两人没敢多待,早料到的,姑娘与世子爷歇一个屋里,也不是头一遭。只此番情形特殊,尺度更羞人些罢了。

    净房里,她被他架着咯吱窝,不容她推拒,柔若无骨伏在他身前,浑身滴着水。而他眸子只定在她绯红的小脸上,目色漆黑如墨,浓得化不开。

    便是不看她,她身上水渍,浸湿他一身单薄的寝衣。他鼻息有些不稳,能够察觉她胸前两团绵软,毫无间隙压在他身上。顶端两粒蕊珠,硬生生顶在他胸腹。她懒猫似的动一动,他只觉彼此紧贴那处,又软又硬,个中滋味,**蚀骨。

    一把披了巾子在她背后,向身前围拢,藏了明艳的春色。她被他包裹着,上身只露出个脑袋,连并一抹雪白的脖子。下半身儿,那巾子只堪堪覆过她****,一双笔直如玉的长腿儿,光秃秃晾在外头。挨在他身上,湿了他寝衣下裳。

    他眼底有一抹猩红。再是能克制,接二连三,也有些招架不住。

    见他又往锦榻去,她这回学机灵了,死死环住他脖子,他但有放下她的意图,她便可劲儿摇晃脑袋,跟他拧着来。

    他手掌托着她腿根,她稍一扭动,他掌心便滑进包裹她的巾帕里,一丝遮挡也没有,直直贴在她嫩生生的臀瓣上,逼得他浑身有片刻僵直。

    他闭眼,吐一口浊气。顷刻,再睁开,目色已是深不见底。

    “为何不肯更衣?”这么赤条条挂他身上,换了旁的时候,她再别想全身而退。

    “热,热得难受。”她难过,拿她滚烫的脸颊去碰他,好似要哭出来。“想躺着睡觉。”她呜呜求他。

    她这般娇态,他怎么抵挡得住。便这般迁就她,倚在他身上,替她草草擦了身,他已是鼻息粗重,方才那通冲凉,被她糟蹋得彻底。

    好容易抱了她出来,她心满意足,迷蒙着眼,看他手腕上还搭着方才搁榻上,一身月白的寝衣。她跟偷了腥的猫似的,伏在他耳畔。

    吃了那许多酒,后劲儿上来,脖子不听使唤,仿佛被人抽了根脊骨,顶上脑袋撑不住,摇摇晃晃。温嘟嘟的唇,不时碰一碰他耳廓。贼兮兮,悄声对他道,“哄我穿衣裳,您给换身鹅黄的,我就答应。”

    他不妨她心头还惦记这事儿。脚下一缓,回头狠狠亲她一口。扬手,猛地掷了那寝衣,随意扔画几上,带翻了其上摆放的竹筒笔架子。

    “当下寻不着,日后再制了送与卿卿。”

    她好像有些个失望,可又听这人说,往后会有的。便乖乖趴他肩头,再是不闹。。

第195章 醉花荫(四)

    进了内室,他弯腰,试探着将她搁寝榻上安坐下。这回她没闹,只依旧搂着他脖子,睁着雾蒙蒙的杏眼看他。那眼神无辜得像三岁的孩童,他不说话,她便想也没想接下来该如何。只全心依赖他,乖顺得很。那模样,似是能保持这般姿势,就这么过一宿。

    他还弓着背脊,俯身迁就她。幽深的眸子迎着她注视,一手将她肩头稳住,一手抬到颈后,缓缓拉下她小手。

    “不是喊困觉?榻上仰躺下,乖乖闭了眼。”静夜里,他语声低沉和缓。牵了她小手到她下巴底下,教她自个儿拽紧裹身子的巾帕。

    她自来聪慧,学什么都快。此刻也不例外。嫩生生的五指握着巾帕两端,没怎的使力,手腕有些往下坠。那帕子便被她拽得浅浅松散开,露出她莹白的脖子,连带一截秀气的锁骨。

    他眼底荡起抹幽光。她此刻展露的娇媚,有些令他意想不到。

    这般看她,仿佛她在对他欲擒故纵。她勾不勾他,全看她小手是否拿捏得住。

    她那只松松合握的小手,挑逗得他有那么一瞬,几乎忍不住立时便要扒光她身子。

    他屏息,垂了眼睑。只觉今夜安置她,前所未有令他感到棘手。

    忍得太过憋屈。

    大手抄了她腿弯,将她悬在榻边,白生生滑溜溜的两条腿儿收拢上去。不经意瞥见她蜷起的脚趾,那般可人娇羞,令他有抚上去,好好怜爱的冲动。

    替她掖了被角,看着她闭上眼。他这才转身,去了外间。

    端起茶碗,吃了盏安神汤。本是叫人替她备下,如今,他用来下火。

    站了片刻,他指尖慢慢旋着杯沿。正在思量,回头是否要将她被子底下的巾帕给扯落了去。到底沾了水气,于她身子不好。

    可没了那巾帕遮挡……他眼底光华闪烁,鲜少的,有些举棋不定。

    最终却是又走到那画几前,拾起被他信手扔下的寝衣。她既已睡熟,总不该挑三拣四。

    将寝衣搭腕子上,他这才又步入内室。

    只眼前情形,却令他始料不及,脚下生生顿了步子。

    许是怕热,她踹了他为她盖好的凉被。身上裹着的巾帕,一头被阿狸勾在爪子上,踩在地上玩得欢实,另一头,压在她小腹底下,而她,整个儿赤身露体,翻转个身,趴在榻上,脑袋朝外,睁着双水灿灿的眸子。

    他眼眸有些充血,眼角红得吓人。眼里只看得见她玉体横陈,白花花一片,叫他脑子有霎时晕眩。

    方才他极尽克制,既念想得紧,又隐忍着不曾见过的风光,如今便这么没遮没拦,赤条条展露在他眼前,他削薄的唇角紧抿着,狠狠闭了眼。

    这两个还真是本事。在此之前,他从未被逼得这般,由内而外,通身都在难受。

    跨步过去一把拎起阿狸,它爪子上还勾着她的巾帕,而他看也不看。

    片刻后,房门重重一声响,他回来,再不见阿狸身影。

    眼里**夹杂着怒气,就这么顺着她趴伏的姿势,将寝衣罩在她身上。便是如此,他眼前依旧忘不掉方才那幕旖旎的光景。她那般交叠着臂膀,小蛮腰微微凹陷下去,更衬得两瓣儿白生生的臀肉,饱满而丰挺。

    他鼻息粗重,似能顺着当中那条诱人的沟壑,再往下,窥见令他心驰神往的蜜处。

    她如今脑子像是在酒坛里泡过,又晕又涨。可她记得他身上的气味,淡淡的,她想靠近。

    她浑然不知自个儿如今是何模样,只感觉她腰间托着他温暖的手掌,那样舒服,竟不觉得热。

    他扑在她耳后的气息,渐渐起了变化。她不懂,便娇娇问他,“怎么气息变烫了?”不如刚才暖暖的好。

    他在替她结寝衣的系带,阴仄仄回道,“热。自然便烫了。”

    她温温浅浅笑起来,没心没肺,好心给他出主意,“那得脱衣裳。”扭一扭,又怪他,“是你热,干嘛给我添衣裳?”

    还认得他,却忘了尊卑。

    他没与醉鬼讲道理的好脾气。不给她穿衣,他只会更热,直至理智焚烧殆尽。

    她觉着他托起她腰肢,在她小肚子磨磨蹭蹭,有些膈人。便自以为是,拱起腰身,翘起小屁股,给他两手腾出足够宽敞的地儿来。

    他额角青筋蹦一蹦,看她没规没距,蛤蟆似的趴榻上,单薄的寝衣,挡不住她****妖娆的轮廓。

    系好了结,他拍拍她小屁股,气是气的,不妨碍她憨憨的模样,讨他喜欢。

    他这暗示动作真管用,她乖乖摸进里边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等他上榻。

    凉被里钻进股微凉的风,是他掀被角进来。她只觉眼前忽而暗下来,却是他顺手放了软帐。

    瞧不清他,她不乐意。本还平躺着,一骨碌扭个身,侧身正面儿对着他。

    他闭眼,她兀自盯着他看。好半晌,寂静的帷帐里,他蔚然叹一口气。偏头,果然见她瞪着双杏眼瞅他,方才吵着困觉,如今半点儿瞧不出来。

    他眼里有莫名的光。平日相处,她害臊,从不敢这般长长久久,直直打量他。如今,却是大有不同。

    他在被子底下握了她小手,低声问她,“怎地还不睡?”

    她喜欢他碰他。他牵了她小手,她眼角眉梢都是甜甜的笑。“乐着呢。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想要这样的高鼻梁。”她大方夸他,空着的小手,不老实摸上他山根那地儿。

    她手腕不稳,拿捏不住轻重,指尖险些戳了他眼窝。他眯了眯眼,微微侧头避开,却未喝止,任由她小手在他脸上作祟。

    这丫头,饮了酒胆子这样大。她无需羡慕,她的鼻梁虽不如他挺拔,可也生得极好,十分端雅秀气。

    她觉得他在直勾勾看她,小手向上捂了他眼睛,自言自语。“不许眼里长钩子,勾得我心慌慌。”

    样貌好还这么显摆,不厚道。

    他被她放肆的手,歪歪斜斜蒙了半只眼。右眼只露了凤目微微挑起的眼尾。

    “话说反了。”

    她折腾他一夜,如今倒打一钯。他出言更正。

    她眨眨眼眸,哪句话说反了?却是才说过的话,转眼又不长记性。

    他早已发觉,她酒后有不认人,不记事儿的毛病。将她做怪的小手捉下来,搁他腰上。这丫头闹过一场,眼下躺得舒坦了,一脸来劲儿样儿。

    他在等,等她兴奋劲儿过去,抱着人安生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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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有加更的,可能会晚点儿。吃了饭再码字,然我歇口气。昨天写老书《宠妃》的一万字简介,差点儿没虚脱了。现在都在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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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妃攻略介绍:
眼前这男人,有着一双如渊似海的眼睛。
他身份尊崇,权势滔天。她处处避让,依旧逃不开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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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伸手环住她腰身,俯身而下,唇瓣轻触她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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