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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妃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沾衣     盛宠之嫡妃攻略txt下载     盛宠之嫡妃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6章 醉花荫(5)

    她零碎絮叨一阵,隔三差五停下歇一口气。亥时末,眼里恍惚总算消减了些,人也好似清明几分。

    “大人?”她唤他。脑子里有模糊的画面,她与殷宓冉青凉亭里吃酒来着,怎么换了跟他躺了一头?她抬手揉眼睛,被他目露不悦给拍了下去。

    “认人了?”他嗓音带了些微微的暗哑。陪她一道躺了近半个时辰,她在他耳边东拉西扯,他静静听着,偶尔应她一回。没睡着,却养了神。去了丝疲惫,神色间多了慵懒。

    闷闷“嗯”一声,她觉得脑子有些不听使唤,转得慢。跟那车轱辘磨钝了似的,得上油。

    “认得的,我还晓得,您欢喜我。”这人不就欢喜她么?这是老实话。

    他眼里有少许讶然,很快便平复下去。她垂眸带了些思索,像是被什么难事儿给困住了,面上带了丝愁容。

    “如何?欢喜你,你倒还不乐意?”

    她犯难。心里有一丝丝顾忌,可却管不住自个儿嘴巴。她觉得好像被人朝两个完全背离的方向,死命拉扯着。心头那个声音在叫她住嘴,而外边儿那个,在怂恿她,叫她一逞口舌之快。

    显见的,酒壮人胆,外边儿那个赢了。

    “原打算嫁个知根知底的好男人。”她这口气,更像是跟上一世的父母交底。上辈子家里人问她,相亲可有看中的条件,她也是这么答的。要知根知底,要好男人。

    他眼里眸色有些沉。一个“原”字,道尽她的不满意。

    知根知底不难,她想知道的事,他会斟酌着说与她听。

    她那份嫌弃,坏就坏在“好男人”三个字上。

    “哪处不如意?”他并未动怒,意外的心平气和,隐隐有所猜想。她要求的,他未必办不到。

    她眸子有些木讷,空泛盯着他。好一会儿,眨了眨眼。

    “不是不如意,而是不尽如人意。”她幽幽叹一声,像是要把那些积在心里的不愉快,一股脑宣泄出去。

    “您觉着幼安可美?”她紧接着问他。出奇的,像是在说旁人的事儿,而她置身事外,不过问上一问。语气跟他一般平和。

    他握着她小手,直直盯进她眼里,“幼安,美甚。”

    她深以为然,兀自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男人花言巧语,净说好听的,会叫人觉得靠不住。可若是太坦白,又令人欢喜不起来。”

    言下之意,他可以委婉些,用“尚可”足矣表达他对幼安容貌的赞赏。

    他深邃的眸子里,徐徐,升起一抹惊喜。这是她今晚说的最衬他心意的一句话。

    她心里泛酸,他只会喜闻乐见。

    “再加上门当户对……”她未曾留心他神色变幻,只贝齿咬着下唇,嘴角抿了抿。“这桩亲事打心眼儿里,真难讨人喜欢。”

    平日窝在心底的话,如今尽数抖落出来。

    他眼里笑意更是明显。

    他怎么还能笑话她?她有些明白,自个儿怕是喝醉了,故而才口无遮拦。可他当着她的面儿取笑她,是不是太过可恶?

    她其实不过半醉半醒。只是这状态有些古怪,明知是醉了,偏偏管不住自个儿言行。

    伸出两根食指,压下他愉悦向上挑起的眼角。她眼里满满盛着不赞同。软绵绵使力,奈何没甚效用。这人深幽的眸子,依旧笑得好看。她恼了,混沌的脑子开始发力。

    他见她失神,揽了她肩头,举止间轻柔,透露了他心底温软。正待告知她,幼安美则美矣,却从未令他如看她这般,他是将她做了爱重之人相待。

    他眼底柔色尚不及渲染开,突地,神情瞬时僵直起来。

    “阿瑗?”他有些不可置信。

    她笑呵呵,洋洋得意抬了眼。她也不过灵光一闪,不想竟这般管用。

    “治了他,您总该老实下来。”她言出必践,手碗晃一晃,颇有些示威的意味。

    两人都是侧躺着,她膝盖紧挨着他小腹。他身下热哄哄一团,虽不如那日硬生生顶得她难受,却能叫她一手摸下去,一抓一个准。

    把持住他命根子,像是治住了他,她又和颜悦色,温声细语与他讲理。

    “您还有婚约呢,便来招惹我。您说,这事儿是不是您的不是?”她忘了,他招惹她的时候,远比他定亲来得要早。

    他眼里渐渐起了风浪,沉沉看她,一语不发。

    她例举了他不是好男人的佐证,再与他好言商量。

    “往后您跟幼安撇清了干系,等到您家里同意了这门亲事,您再同我亲近可好?您也说了,我一日未进门,您还真不能将我怎么着。您如此看得动不得,强忍着不会难受么?”

    她手下渐渐滚烫的物什告诉她,这男人又在心猿意马。

    他眼里风浪已成了疾风骤雨。醉酒的她还只是磨人。半醉半醒的她,才真是恼人。

    “难受,异常难受。无时无刻,不在难受。”他在咬字,如同在咬她。

    她以为这是附和,欣然而笑。主动偎过去,靠在他怀里。昨晚他回府,她初时睡得很不习惯。只觉身旁空荡荡,很不踏实。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会儿,后来还是想着他,这才渐渐睡得香了。

    她嘴上劝他克制些,莫惹火烧身。自个儿却又主动靠上去,显见是自相矛盾。

    他只觉她身子比嘴巴诚实。分明眷恋他,却又胡思乱想,莫须有的顾虑太多。

    也不说应不应,顺势摁了她还未收回的小手,身下缓缓挺动起来,用行动告诉她,她此番提议,尽数作废!

    他体谅她,不欲为了一时痛快,累她酒后还要承受他宠爱。

    如今她不知死活,圈了他要命的玩意儿,打着与他分房睡的算盘。他不是不能为她将就一回。

    “阿瑗,”他身下动作越渐加快,除了用力握紧她小手,再未染指她身子分毫。而她无比惊愕,怀着些好奇,掀起被子,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他剧烈起伏的腰腹。很意外,他怎地突然就出尔反尔了?

    他明知她明早转醒,未必能够记住他今日对她说的一席话,依旧看着她,清清楚楚表达了他心里的悔意。

    “抱歉,幼安之事,确是我考量不周。早知会令你如此介怀,当初便该另谋途径。”他声气有些喘,挺近渐渐变得狂野。

    不可否认,之前他远不如今时今日,待她情重。

    他以为不过一纸婚约,注定成不了事。日后再补偿她,真心待她便是。可如今他会心疼她,行事也稍微变得不同。

    他面上染了情潮,些微扬起下颚,狭长的凤眼半开半合,幽黯的眸子却一瞬不移盯在她小脸上,喉头泄出几声闷哼,彰显出一种妖异的俊美。

    她在看他,她直白的目光,定在他与她紧密贴合处。即便隔着层丝帛,借了她小手的抚慰,依旧令他畅快得难以言表。

    她听他接连闷哼两声,一声比一声更催得她脸热。他炙热的鼻息扑在她面上,并排摆放的鸳鸯软枕,他枕着的那个,因着他动静,被带动得不断向她这边儿逼近。软枕一角,已碰到她埋头向下探看的面颊上。

    她扭脖子抬头,只这么一眼,便被他近在咫尺,一览无遗的性感模样勾了魂。没空琢磨他话,更未领会他话里对她情意的坦诚。只鬼使神差凑上去,探出舌尖,含了他下颚欲坠不坠,晃得她莫名烦躁的汗水……

第197章 缘起

    隔日赶到府衙,已近晌午。今早听春英说,昨儿半夜里世子得宫中急召,临去前,嘱咐任何人不许吵她安歇。

    她看着哑伯驾车离去,揉揉胀痛的脑门儿,一路往后堂去。想到即将要见他,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今早起身,她在寝榻旁摆放的绣墩上,很是意外,发现了那人换洗下的寝衣。许是走得急,没来得及打理,显得有几分凌乱。与他一贯作风,很不相符。

    她探手过去,本欲叠好了带到衙门交给仲庆。可手心底下却摸到湿漉漉一团。她起初没反应过来,将他随手揉了的袍子抖展开,拿跟前凑近了仔细瞧。一股浓郁的麝香味儿迎面而来,腥腥的,有几分相熟。她心下一跳,迟钝的脑子立时就惊醒了。

    手上还抱着他污了的寝衣,她呆坐出了会儿神。昨晚是何情形,她脑子里乱麻似的。零零星星的画面,自她眼前闪过,记得最清,却是昏暗的纱帐里,他半压在她身上,面上赫然是情动非常。那男人深邃如潭的眼眸,定定看着她,眼里有畅快,更有她从未见过的狠戾。

    再听春英支支吾吾对她说,昨晚是世子爷抱了她出浴,她强自绷着颜面,只暗地里心慌意乱,又悔又羞。

    喝醉了酒,她信不过自个儿。哀哀猜想,莫不是她酒后失德,挑弄了他?这才逼得他如此克制之人,对着个喝得一滩烂泥的姑娘,也能起了那般兴致?

    越想越丢人,她脚下行得慢,拖拉着想心事儿,连徐大人对面儿过来与她打招呼,也险些失礼,没听进耳朵里去。

    “姜女官怎地这时候赶了来?不是说身子不爽利,大人既允了你假,今日衙门里也无甚要紧事。真要是不好,切切莫要勉强。女儿家身子娇,不比咱爷们儿,还是回府多将养半日的好。”

    她有些尴尬,醉酒误事儿,这要放在前世,可没人如他这般借权职之便,一句话便替她做了隐瞒。

    埋头揉揉额角,心虚避开了眼。

    “无大碍的,只昨夜里不当心受了凉,脑瓜子有些疼。劳您关心。”寒暄两句,她瞥见徐大人怀里还捧着公文,懂事儿退至一旁,谦让请了人先走。

    “哦,对了,险些忘了告知你一事。”许大人笑着拍拍额头,走出两步回身道,“上面已指派了新任右监大人,想来你也该有所耳闻,便是那江阴侯府世子,贺大人。”说罢朝她点一点头,步履匆匆忙活去了。

    她怔在原地。江阴侯世子,廷尉右监?!这岂不是说,那人几次三番告诫她需得疏远之人,日后要在一个衙门里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日日里碰面?!

    七姑娘只恨不得自个儿还没酒醒,脑仁儿更疼了……

    进了后堂,那人不在,想是被宫里事情绊了腿脚。也不知是何等要紧事,需得三更半夜把人叫走,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手上差事因着昨日设宴早处置完了的。没甚事做,稍一思量,她绕到他书案后,从那人书架子上,随意抽了卷本朝的律令。日后指不定能派上用场,趁早熟读一番也好。

    招仲庆送了热水,她替自个儿冲了杯清茶。就着片茶鲜醇清洌的茶香,身子里尚未发散的酒气像是去了些,沉甸甸的脑子逐渐回复了清爽。

    她读进去,便一门心思扑在书卷里,极易忽略周遭人事。待得她再翻一页,偶然察觉眼梢处似挂着抹宝蓝的身影,习惯的,转身便唤了句“大人”。

    暖暖的笑还堆在脸上,屋里缭绕着她脆生生的招呼。贺帧俯首,恰恰对上她清亮的眸子。许多时日不见,乍一见她,他眼里有瞬时惊艳。不想她好好打扮一番,竟也清丽得出奇。不同幼安美得咄咄逼人,她的美,含蓄而婉约,当得起细细品鉴。

    “姜女官今日,似比往常见了本官,多了热情。”他立在她身后不过半步之遥,单手扶在她靠背之上。见她笑容滞在脸上,也没丝毫后退的打算。反倒是模凌两可,说话很是轻浮。微微俯身,欺近些,似没发觉她惊慌着梗脖子,向另一侧避让,只伸手从她身前越过,堂而皇之,端了她只吃了几口的茶汤。

    “刚到,凡事儿不便,讨口茶吃。想来姜女官不会连一口茶也舍不得。”

    这人自说自话,全然没给她答话的机会。揭了盖子,看一眼,一头吃茶,一头挤眉弄眼频频冲她颔首,好似在夸她,这茶煮得实在是好。

    他这般无赖模样,只叫她瞠目结舌。她拢共也不过见过他几回,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与他,何时相熟到这等地步?!

    “贺大人。”她蹙了眉。圈椅往后挪一挪,肃着小脸,起身退离他三步开外。

    “大人若是口干想吃茶,只管吩咐一声,下官必定好好招待您,替您另沏一盏新茶。”眼前这人,前世与他类似脾气的病患,她也有过交道。这种人最怕便是,你与他讲客气。三分颜色便能开染坊。

    他面上一直挂着散漫的笑,看她由最初欣喜到如今正经微词,其间变化,他只做不知。

    之前幼安来信,言辞凄楚,恳请他务必帮她一回。她在信里隐有所指的意思,他岂会看不破。求他去迷惑个女子,幼安此举,他不是不寒心的。

    只他依旧向太子请命,讨了这右监的差事。算是最后一回成全她心意,另则,无可否认,除幼安外,眼前这人,是唯一能令他记得清面目,而不会隔日便抛诸脑后,模糊了面庞的女子。

    许是投缘,区区不过四面,他却觉得她很有几分面善。于她,因着幼安这一层,他本该极不待见。然而说不清缘由,单只对着她,除了好奇探究,他竟生不起一丝怪罪之心。

    她心头警铃大震,这人懒懒盯着她,目光里有不加遮掩的兴味。仿佛她是他新发现的玩意儿,而他如今新鲜劲儿上头,当不会轻易罢休。

    屋里气氛有几分凝滞。便是洞开着槛窗,也吹不去里间憋闷。

    没在意她通身上下透出的抗拒,贺帧调转过身,却未逼近,只侧身倚在她书案上,偏头看一眼她摊开的书卷,眼里露了丝了然。

    “早听人说,此届女官,属你最勤学上进。如今看来,确是脚踏实地下过苦功。”他眼波在她素净白皙,只薄薄施了层粉黛的清秀小脸上打量,越看越合心意。

    这些年他放荡的花名,也不是全无裨益。凭着双利眼,他八分肯定,这女子温婉的表象下,怕是藏了些令人心痒痒的内媚。只凭她方才抬眸刹那,眼角眉梢不经意流露的那股子娇俏,他便看出她性子里的乖巧娇柔。

    只这份柔媚她藏得深,非是心甘情愿,很难得见那股子风情。他喟叹,有几许遗憾。

    看他顾左右而言他,她敛了眸子,借口与他泡茶,挣脱他刻意营造的熟络。此刻那人不在,她不知他书案上是否摆放了十分紧要,不能叫外人见到的公文。避不开,便只能尽量远着些。

    “大人可是打宫里来?不知能否告知,左监大人几时能回府衙,下官手上还有未禀明的差事,再是拖延不得。”

    她在提醒他,她是那人的从史。他行事,或该三思而行,慎重些才是。

    此刻她背对着他,不知他眼底极快腾起抹犀利。牙尖嘴利的女子他见过太多,她虽也嘴皮子了得,却是绵里藏针。规矩极好,便是隐隐有冒犯的嫌疑,也轻易挑不出她的错来。

    他右手拎着茶碗瓷盖,漫不经心磕一磕碗沿。将茶盏送到左手,他把了她那张圈椅,袍子一撩,两腿儿交叠着落了座。

    她不是急着与他撇清干系么?不急,他瞟一眼角落处的更漏。含笑盯看她玲珑有致的身影,手指悠悠把玩着做工精细的茶盏。

    ******

    今天没有加更了,疑似大姨妈要来。背痛,坐不住了。

第198章 大厦将倾?

    “虽是同为廷尉监使,然则顾大人与本官,身上各领了差事。案子不同,打交道的人自然也不同。加之昨晚宫中闹出一桩大事,顾大人掺和得,本官却是掺和不得。下朝后他自往后宫去,何时回府衙,这哪里能估算得准。”

    他在拿昨晚之事吊她胃口,等她自行送上门。大半夜被传召“即刻进宫”,岂能是好事。

    她连眼皮子都没抬,看他捧着她的茶碗不撒手,索性也给他泡的是六安瓜片。拎着茶吊子,滚烫的沸水冲下去,嫩绿的茶叶在水里上下翻腾,如同她此刻起伏不安的心。

    事情竟与后宫牵扯上干系?需得宣召朝臣进见,必是非同小可。

    她面上维持着镇定,远比他想的要沉得住气。平平稳稳托着茶碗下的小瓷碟儿,双手奉到他跟前书案上。后退两步,垂手侍立。一副谨守本分,绝不多话的做派。

    贺帧悬着手腕,揭了她送的新茶瞧一眼。俯身眯眼轻嗅,顺手将盖子倒扣了,搁一旁。

    “看着是不错,只不知为何,比本官手上这盏,缺一味甘醇的清香。”此间分明弥漫着清新淡雅的茶香,而他言不符实。

    她不咬饵,他便借她奉茶,再占一回便宜。

    能缺什么味儿?她敛着的眸子闪一闪,对这人,赶不走,便只能佯装听不明白,不搭他话。

    这位贺大人行事处处彰显轻佻,实则她早有留意,他就着她茶盏吃茶,碗沿不着痕迹旋了小半转儿。错开了她搁茶碗时,吃茶最顺手的那处。

    言行看似浮夸随意,实则亦是心思细腻之人。他若愿意,凭借一副浪荡公子哥儿的皮相,足矣骗过许多人去。

    “大人若是觉着这茶不可口,下官再给您换了碧螺春尝尝。”她不惧他挑事儿。手上有事儿做,总好过干巴巴杵着,找不着话说,更不愿与之攀谈。

    贺帧瞥她一眼,生来便有桃花纹的一双细眼,似笑非笑。

    没领她的情,只一径将新茶端起,徐徐往她青花瓷碗里添上。他垂眸,手上动作端的是雅致。茶汤清亮,连珠成串。哗哗的水响,清脆悦耳。

    她眉心跳一跳,这人行事,总是出人意表。他是燕京城里出了名会玩乐的世家子弟,而她习惯了规规矩矩。应付起来,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正待禀明了,拿了书卷到靠窗的墩子上翻看。不想,眼梢忽然亮起抹白光。抬眼看去,但见那人长身玉立,立在当口,修长的两指挑起竹帘。人没进屋,只眸子落在那不速之客身上,片刻,才轻轻扫她一眼。

    他身后光亮有些个刺眼,她不由便虚起眼睛。长长的睫毛掩了乍一见他,情不自禁流露的松快。

    似发觉强光刺了她眼,他抬步入内,无声放下竹帘。简单一个举动,由他做来,雍容无匹。

    “何事不可在庆阳宫中商议?”问的却是那交叠着两腿儿,安坐之人。

    她这才发现,可巧,两人一站一坐,俱是一身宝蓝的锦袍。他身前绣着暗纹团蟒,似腾云驾雾。袍角藏青云崖纹,袖袍绲同色金边。跟他一贯的精致考究,华贵而不张扬,一脉相承。

    而嬉笑赖着不起那人,通身素袍,只在腰间配了条光华璀璨的金镶玉腰带。当中一枚珊瑚红玉璧,小儿拳头大小,明明白白昭示着,此人贵不可言。气派不落庸俗,说不清的风流意态。

    “得空到你这厢走动走动,日后总不能门儿都不认。”贺帧请他坐下,故意的,显眼端了茶盏,当他跟前,欣然品茗。好似喝的是琼浆玉露,硬是被他砸吧出几缕仙味儿。

    七姑娘额角突突直跳,若说方才还能隐忍,此刻却恼得有些牙痒痒。

    偷偷朝那人打量,只见他面不改色,对贺大人一番挑衅,似全未放在心上。自顾行至书案后坐下,将案上茶碗向她推了推。沉声道,“照旧。”

    贺帧风姿洒然的笑里,暴起抹精芒。待得瞧见七姑娘熟门熟路,先冲了沸水,再添了茶叶,却是那人唯独偏好的“上投”手艺,不同时下兴盛的“下投”之法。

    上投的妙处,在于尽可赏看茶叶在杯中片片下沉,逐渐伸展。一旗一枪,交错沉浮,汤明色利,颇有一番婀娜韵致。

    她瞧着汤色靓丽,恰到好处,这才递了到他手上。顾衍接过,冲她微一颔首。两人间无声的熟络,极尽自然。若非之前也如这般,长久将养成了习惯,未必能磨合出这等默契。

    贺帧嘴角噙起抹深沉的笑。这一局,却是输得不冤。一句“照旧”,岂是他贪图一时之快,夺她茶盏,能够企及。

    今日再做纠缠也是不美。贺帧起身,抻一抻衣袍,与那人相顾一眼,顷刻,告辞离去。

    相比右监大人,七姑娘官职微末,本该送了人出门。可屋里那人不知是否有意,手肘碰了三两本公文落地。她一怔,掂量片刻,牢记着她是他的从史。回头告一声罪,疾步走近前,蹲身轻拍去面儿上的尘土,一一替他收拣起来。

    贺帧自将落的垂帘,窥见这一幕。转身,面上再不见随意轻佻,沉凝着,袖袍一拂,沿着门廊,大步远去。

    她只觉今日波折不断。心头挂碍着他深夜入宫,之后倒是如何情形?可两人间相处,自来她是不过问他政事的。不知要如何开口,才不会叫他觉得,她这是恃宠生娇,行僭越之事。

    正犹疑着,他却从她手里抽走了卷宗,径直握了她手。他眼里有她看不懂的光,好似他今日看她的眼神,与昨日又不一样。一夕之间,何以起了这般变化?

    带了她到跟前坐下,尚在后堂,她有些不自在,却逃不开他扣在腰间的大手。

    她兀自挪腾两下,没留心身后男人,极快向她书案瞥过一眼。

    他温暖的手掌拍拍她侧腰,示意她莫动。此处再无旁人,他抱着她向后靠坐,终是露了抹倦色。

    她眼里焦灼,如何能瞒过他眼睛。记起她昨晚一句“知根知底”,想来这事儿,她是不愿被蒙在鼓里。他闭目,摁一摁眉心。

    “昭仪顾氏小产。离宫之际,王后娘娘已被幽禁中宫。文王下令,无诏不许任何人探看,包括,大周太子。此刻消息暂被封锁,只留待明日早朝,便会公诸于众。”

    她瞧出他面上疲惫,止不住心疼。抬手正欲替他揉捏,骤闻此事,她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骇然盯着他,怔怔的,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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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好一点,就爬起来码字给补上。还好,终归是补上了。

第199章 镇定是一种能耐

    昭仪娘娘小产,正好查出是皇后娘娘赏的缎子,在添了麝香的水里泡过?七姑娘脑袋轻靠在他怀里,觉得此事真是耐人寻味。

    若是她没记错,那位娘娘也是三十好几。这年岁上头还能诊出喜脉,本是天大的好事儿。可到头来小产亏了元气,怕是日后还得落下病根儿。

    这下好,宫里那位滑了胎,至今昏迷不醒,是他嫡亲的姑姑。背后揪出的黑手,又直指他投效的太子一党。

    文王深夜急召他入宫,便是要看他左右为难么?他是赵国公府世子,顾氏族人,岂能不予庇护?若然不能在此事上讨个公道,怕是要凉了底下人心。而太子那厢,他本就是半路投效,弃公子丹另择周太子。若然此时他稍有流露出对国公府看重更胜太子,这便是明着背主,再三行不义之事,于他声名大为有害。

    想明白其中厉害,她有些恼恨。可这事儿哪里是她能够插手?转过去抬手替他揉捏额角,她温婉的眸子里,满是关切。

    “烦心事儿暂且搁一旁。从昨晚大半夜,陀螺似的打转,直至忙活到现在。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之前他因了那顽症,也没见他露出这般明显的疲态来。

    她这般小心翼翼在乎他,他闭眼怡然享受,心安理得。讲明白缘由,此事到此为止,尚用不着她来操心。

    他感受着她小手轻轻柔柔,细滑的抚慰,记起昨晚的憋屈,他没打算就这么大度的隐忍下去。

    手掌在她后腰游移着,他轻合的凤眼睁开条细缝,透出丝丝缕缕晦暗的光。

    “上半夜,歇得委实不好,是以些许疲惫。”手掌从她腋下穿过,很是暧昧,指尖轻轻触碰她胸前的娇美。如何睡不好,他在双管齐下提醒她。

    她本还犯愁的小脸,因着这人突来的不正经,渐渐的,红得滴血。他不提,她此刻倒忘了,她今早还亲自动手,替他浆洗了污了的亵裤。

    不自在从他身上跳下地,她没敢对上他十足侵略意味的目光,旋个身儿,绕到他背后,粗鲁将人摁了躺靠背上,接着便是一通揉搓。

    他泰然任由她摆布,抱臂仰了脖子。深幽的眸子里,映着她俯视,微愠的小脸。小丫头怕是在心里头怪他,这般紧要关头,还有闲情与她逗趣。

    自下而上放肆端看她,此处望去,她依旧美得赏心悦目,温婉而宁静。美人也分三六九等,迎面看去瞧着是美,换个角度,却是未必。譬如幼安,燕京一地美名无人可及。然则于他看来,自侧面俯瞰幼安,会显出她鼻梁太过挺直,嘴角抿着倔强。这份显露于外的固执,坏了幼安娇艳明丽的美态。

    他抬手抚上她唇角,摩挲着,徐徐不去。不像他的丫头,嗔怒也带着娇俏,灵动鲜活,讨人喜欢。

    她这般和气的表象下,却是自有主张,主意大得很。对着这样的她,他尚且需得费尽心思,近乎强占了她来。贺帧抱的盘算,他约莫有些猜想。只若是贺帧将她作了寻常女子看待,他那些个华而不实的把戏,怕是要在她跟前头一回栽跟头。

    她不懂为何突然就从这人眼里隐隐读出了算计,而他抚在她唇上的手指,撩得她有些神思不属。如他这般的男人,偶尔一些举动,即便不是刻意**,也会叫人往歪了想。

    正要捉了他大手下去,便被他捏了捏下巴。

    “少胡思乱想。你何时听说,本世子在意过名声。”她那点儿藏不住的小心思,他只需瞥一眼便知她动的是什么念头。

    她小手顿在他眉梢。怔然撞进他半开半合,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岂是在乎官声的人!

    她到燕京也有好些时日,燕京城里私下里那些个见不得光的说法,她也略有耳闻。御刑监头头周大人,被人唤作他手下鹰犬。心腹之人尚且被人骂了走狗,这主子的名声,真真可想而知。

    七姑娘龇龇牙,真是替他白担心一场!他是何许人?日日里召集一众谋臣,策划着谋反,何曾将声名放在眼里。

    还是怪她根子太正,一时半会儿那念头没转换过来。想明白了,她倏一下缩回手,自去收拾贺大人留下的烂摊子。

    “怎地半途而废?昨晚歇得不好,非是虚言。”慵懒的话语里带了丝笑意。

    她头也没回,合上书卷又收拾茶碗。装,您再装!这会儿她想明白了,能走到今日这步,政事儿上多大的风浪他没见过。岂会为了顾昭仪小产便疲于应对?从头至尾,这人显露的疲惫,除了在外头做给人看,便是有意无意提醒她:昨晚他难受,俱是因她而起。

    想起方才她小意温柔,巴巴送上去伺候他。七姑娘半扭过身子,回头看那人:又被他算计一回!

    正一正面色,她一本正经,“大人,您这会儿可有要交代的差事?”却是义正言辞提醒道:此处是府衙,您得庄重些。

    小丫头机灵,恍然想明白便不肯过来亲近他。顾衍遗憾坐起身,掸一掸袍子,沉沉打量她两眼。末了,随了她公事公办的口吻。

    “因私醉酒,延误公事。念在你是初犯,且罚你一旬俸禄。但有下回,公示府衙,以儆效尤。”

    ……

    挨了训的七姑娘闷闷的。怎么就不长记性呢,硬碰硬,她何时在他跟前占过便宜。

    一个时辰后,她捧了他批阅的公文往前堂去,半路得了殷姑娘使人递进来的字条。她寻了个清静地儿展开来看,却是殷宓手书,告知她近段时日都得避忌着那人,风头过了再来寻她。末了问候一句,醉酒之事,可有牵连她?

    七姑娘撇撇嘴,把字条往荷包里一塞,狠狠勒紧系带。怎么没牵连,才被那人罚了十日俸禄呢。当初就不该心软,听冉青兴奋嚷嚷。

    眼看便要下衙,外头却传了话。贺大人新上任,下衙后请大伙儿到云鹤楼坐坐,一道用饭。

    她正想着如何寻个体面的借口,却听对面那人沉声招呼,“同去,无需更衣。”

    既是他开口,她便只能应下。偷偷觑他沉宁的面色,再想起今日不请自来那位贺大人。这两人当真何其相似。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儿,他两人同属太子麾下,都跟没事儿人似的,各自忙活。这当口了,一个请酒,一个赴约。

    相比这两位的城府,真是叫人望尘莫及。

第200章 五十步笑百步

    昭仪娘娘宫中出了事儿,文王震怒,命人急召公子丹觐见。小半时辰后,公子丹一身酒气,襟口大敞,脖子上还印着个未抹尽的口脂印儿。被派了去传令的小太监,架着胳膊,东倒西歪,脚下磕绊着进了门。显是醉得不轻。

    之后如何可想而知。自来重孝道的文王,怒极之下,一盏茶砸了这“孽障”出门。公子丹在门外涕泪俱下,因着酗酒,口齿含糊不清,跌跌撞撞往殿里闯,扬声请命侍奉母妃榻前。

    见文王不应,公子丹手臂一扬,使力挣脱小太监搀扶。顺带迁怒着,脾气狠戾一脚将人踹得接连后退两步,绊门槛儿上摔了出去。

    文王面色已是难看,不想,此刻公子丹袖袍里,袅袅婷婷,飘出幅嫣红绣牡丹花儿的手帕来。

    那巾帕轻纱质地,抽了丝儿,半是透明,当空染出抹俗媚的红。一看便知不是正经人家小姐的物件。

    文王面色铁青,抚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若非念及顾昭仪此刻危急,定要治他个“大不敬”“不孝”的罪名,押了人下去重重责罚。

    是夜,通身酒气熏天的公子丹,被人灰头土脸抬回了府。昭仪娘娘宫中,却是赵国公与世子顾衍,在外间守了一宿。

    公子丹府邸。

    热气氤氲的汤池里,男人净白的臂膀随意搭在玉池畔。另一手掬了捧水,仰头泼在闭着眼眸,分外精致的俊脸上。清亮的水珠顺着他额间一点朱砂,沿着英挺的鼻梁,凌厉的下颚,滴滴答答落入汤池中,激起层层涟漪。

    男人本还紧闭的眼眸,于仅点了一盏宫灯的昏暗净室内,缓缓掀了条细缝。

    眸光幽冷清明,不见一丝浑浊。

    假孕计成!只尚有一事需得他善后。此事乃他与背后那人密谋,便是母妃也被一丝不漏,蒙蔽了去。之后这出“伤心事”,怕得好好想了话,将人哄好了,莫使她搁在心里,抑郁成疾才是。

    云鹤楼,二层厅堂开了三桌席面。七姑娘到底品阶摆在那儿,虽被安置了与两位监使大人同席,却离上首那人隔了好几人。近乎便是偌大的红木圆桌上,坐了对座儿。

    初时众人还有些拘谨。顾大人官威甚重,少言喜静。好在新来的贺大人似很好说话,三言两语便热了场面,还叫跑堂的唤了歌姬进来唱唱小曲儿。

    七姑娘执着汤勺,心不在焉,小口抿着煨得又香又糯的山药羹。味道再好,这会儿也食之无味。

    悄然打量那一身轻薄衣裙的美姬,只见她额头贴了金灿灿的花钿,描酱紫的眼线,眼角高高挑起。樱桃小嘴儿,涂一层厚厚的胭脂,红得似火,颇有一股子妖艳的媚态。上身只裹了件儿短小直襟的襦衣,外边儿套的薄纱,不过衬得女子饱满的胸脯若隐若现,更令人眼馋罢了。

    时下世人并不对男子好女色过多苛责。譬如花名在外的贺大人,反倒被人夸作文士风流,好一般潇洒意态。

    那美姬且弹且唱,欲泣欲诉的眸子,频频向上首两人传情。抬眸顾盼间,莹莹水目,眼波粼粼。再加一副好嗓,勾得楼下厅堂里一众男客引颈相望,叫好声不迭。

    七姑娘端端正正坐着,面上平淡得很,只温婉的眸子太过安静。这般场面,她很不适应。喧嚣而浮华,倒尽胃口。

    不知是否因了席间有她在,衙门里同来之人,多少有所收敛。只她还是轻易能瞧出,在座诸人,除极少数,怕都是此间老手。便是刻意留心,也会不自禁的,随着那嘤嘤哼哼,带了几分艳曲儿味道的吟唱,摇头晃脑,抚掌击节。

    往嘴里送了筷子清蒸鲈鱼,七姑娘敛着眸子,望着自个儿碗底品红镶金边儿的福字,一心细细挑鱼刺儿,有些个百无聊赖。只暗自猜想,那人今日叫她跟来,却是为何?

    “姜女官可会饮酒?小酌半杯尝尝?这可是云鹤楼招牌,苏红锦。此酒香醇不烈,有燕京‘君子酿’之美名,错过了蔚为可惜。”贺帧执起酒壶,拎手上晃一晃。观她席间实在沉默,只埋头吃菜,便命人上前,端了酒过去。

    瞧着是问话,实则没给她客套推诿的余地。

    世家贵女当下时兴饮酒赏花对诗,她岂能丁点儿没有酒量。七姑娘眼看着那侍者捧了酒樽近前斟酒,顾忌着贺大人今儿个做东,不好扫人颜面。加之往日里跟她相熟几人也一处凑热闹,她没敢看那人脸色,只瞅着添了小半儿的酒盏,觉着再一旬的俸禄,怕是又要没了。

    好在只半盏,当不会醉得讲胡话。正欲探手,却见那人停了箸,热热闹闹的席面,瞬时清冷下来。

    顾大人搁了碗筷,底下人不明所以,只守着礼制,纷纷跟着停了喧嚷。七姑娘那盏酒,自然也就没端成。

    “叫她改日再与你敬酒,这杯且先记下。今日已是病得来得迟了,酒冲药性,明日差事,不可再耽搁。”

    如此一提,徐存几个这才记起,姜女官的确今日身子欠佳。纷纷歇了劝酒的念头,老脸显出几分羞愧。

    她心头一怔,怎么忘了这一茬?果然,骗人的就是记不住,连自个儿都骗不过。

    贺帧一双狭长的眼睛,在她面上很是用心端看几眼,终是“体谅”的,放她一马。

    回头与身旁人深邃暗沉的眸子对上,两人相顾一眼,眼底有旁人难以察觉的暗流。

    贺帧手上把玩着一方玉石,将七姑娘感激向身旁人递来一瞥,丝毫不差扑捉了去。她还真就以为这人不过护她一回?

    好笑挑一挑嘴角,果然见得顾衍看着她微微眯起眼。因着她没体会出他话里的深意,这人竟这般在乎?

    “叫她改日再与你敬酒”。他用如此笃定的口吻,以怎样的身份替她应下这话?她竟想也没想。

    贺帧不觉好笑,瞥一眼身旁自来无往不利之人,这算不算,他亦在她跟前吃了瘪?记起下午她对自个儿敬而远之,木讷不搭腔。贺大人以为,国公府世子如此直白的暗示,七姑娘全然迷糊着,没转过弯儿。除安心松一口气外,竟再没别的回应。

    当真是大快人心!

    *******

    贺大人你现在使劲笑,往后你恐怕笑不出来了。上一章是补昨天的,这才是15号的。周末正常更新。

第201章 倘若不肯,推开便是

    酒席上,他领着她先行一步,留下贺大人这做东的,好好款待诸位同僚。

    “随意走走?”今日他饮了酒,立在云鹤楼门外回首问她,话里带了醇然的酒香。

    过了戌时,天色尚未暗下去,她举目四望,只见他二人所在的长街上,人流穿梭,越渐热闹。长街尽头能看见红彤彤的晚霞,东面儿的天已染了浅浅的青灰色,而西边儿,黄橙橙,落日晚照。

    “好。”她点一点头,拾阶而下,落后他半步。

    云鹤楼在燕京颇负盛名,来这儿吃酒的,多是世家子弟或是朝中大臣。有认出他的,本想上前套个近乎,恭敬见礼,却被他身后随扈抬手拦了下来。那些人见他身旁还跟着个面容娇好的年轻女官,一脸恍然,讪笑着退了开去。

    京里她不熟,只一味跟着他拐了两条巷子。离了那长街,周遭逐渐安静下来。偶尔有挑担子的小贩迎面过来,见他两人打扮,远远便贴着老墙根儿走,生怕冲撞了贵人。

    她一身朝服,妆扮很是淑雅。便是如此,依旧及不上他浑然天成的雍容。她模糊分辨出,他带着往城南去,竟是有步行送她回府的意思?

    越往前走,巷子变的越发老旧,斑驳的墙脚下,爬慢了青苔。石板路缝隙里,钻出几簇顽强的杂草。巷子两旁已由先前的高门大院,渐渐变成了如今的寻常民宅。

    以他与她两人的身份,走在这羊肠小道上,说来该是不相称的。风吹过,还能嗅到独院儿里烧饭的柴火味儿。

    可她不嫌弃。她身上这身儿女官服,算是托他的福。能与他在府衙一处共事,而非日日关在后院里,做个养在深闺不识世情的娇小姐,她很是感念。如此能离他更近一步,她对这身女官袍也就格外珍惜。

    而今她被他领着,走在最寻常的巷道里,她只觉这般看着眼前男人挺拔的身影,除开他依旧显赫的家世,这份稳重内敛,与这巷子经年积淀,意外的,十分和谐。

    “今日是因了贺帧。往昔应酬,除太子庆阳宫中,在外赴宴,大都有事说事,场面上很是清爽。”离了众人眼皮子底下,他停步,很是自然牵了她小手。

    他在与她交代,除实在推拒不掉的,他赴宴,底下人都很守规矩,知晓他脾气,便不好叫了歌姬进来唱曲儿陪酒。

    她杏眼亮闪闪看着他,小手反握过去,嘴角擒着通透的笑意。他有这份心,耐着性子免她心头不痛快,她方才在酒席上的恹恹,顿时一扫而空。

    她不喜欢的,他亦然不喜欢。这份认知,很是令人愉悦。

    有些时候,她觉得他当真不似及冠不久的少年人。这男人一身气度,心里所想,更像是经了岁月,洗去浮华,独留下纯粹的睿智与历练。

    她有些好奇,更多却是心痛。他必是有不寻常的过去,方才磨练出如今远超他年岁的老成。而这般经历,往往会给人带来苦难。真正痛过,才会刻骨铭心,才会如千锻钢那般,打磨出韧性。

    “又在胡思乱想。”他捏捏她小手,读出她眼底关切,只道是她还在为昭仪之事忧心。不欲她因此事而烦扰,他便借此另提起一事。

    “当初去麓山,半道上阿瑗乘的马车出了变故,伤了你肩胛。彼时下车,本打算亲自扶了你下来,”话到此处,他稍微顿了顿,瞥她一眼,这才又沉声道,“奈何阿瑗出了会儿神,却是推了阿狸过来。”

    陈年旧事,那会儿她全然不知他心意,闹了天大的笑话。这会儿再回想起来,真是尴尬万分。她答不上话,眼里露了丝羞愧,与他交握的手臂摇一摇,像是撒娇,微微带了丝讨好。

    她不经意流露的娇态,直直招了他眼。将她小手交到另一手,腾出来那只手,顺势环了她腰肢。

    “今日对贺帧所言,来日你当敬他一杯酒。这话,本是盼着阿瑗会羞涩默认下。”他直言不讳,道出心底失望。

    他这般坦言提点,她瞪着迷糊的眼睛,脑子里咕噜一转。片刻,恍然大悟,赧然红了面颊。

    来日,敬酒。她在心里默默回味,越想越止不住满溢的欢喜。原本是这个意思么?为何她心里有种被他当着众人跟前,阴晦求亲的窃喜?

    她小手扣着他,他要的涩然,她根本难以压制,满满给了他回应。他深邃的眼里闪过抹笑意,俯身亲她红扑扑的侧脸,耐心教她。

    “下回需得多用心思。期许落空,滋味不好受。”

    她脑袋轻轻倚着他臂弯,于这僻静的巷子里,怦然心动。

    这个男人的情话,总是这般不温不火,一点儿也不灼热,偏偏跟长了眼睛的箭似的,一扎扎进心窝里,轻易便叫人迷失其中,翻来覆去的咀嚼,越想越是动容。

    这一晚,他带她去柳荫渠畔,瞧了孩童堵渠摸鱼,之后路经湘潭巷子,又领她逛逛热闹的集市。

    她这才知晓,这人今日要她赴宴,不过是一举两得。既替她周全了贺大人颜面,又点卯似的,带她早一步离去,燕京城里瞧瞧新鲜。

    她当初绘声绘色与他描摹想要的舒心日子,如今他陪着她,替她一点点达成。

    玩得累了,身后自有软轿伺候着。一顶寻常布帘轿子里,她娇小的身子蜷在他怀里,嘴角还勾着心满意足的甜笑。

    到了姜宅门外,落了轿,里间却是全无动静。由军士扮作的轿夫相顾看一眼,正欲上前,却听门板上传出两声略显厚重的敲击声,两人训练有素,悄然退得远些。

    她在微微颠簸的软轿里,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安心闭眼眯瞪。到了家门外,这人却扣着她腰肢,满目妖妖的光,微微哑着声气,沉身问她,“不留人么?”

    他吻她,轻轻撕咬她下唇。她微喘,身子又酥又麻。情动之下闭了眼,黑暗中,感官越发敏锐,便越是容易自唇齿间,体会出这男人待她极尽温柔的怜爱。

    她想留他。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清楚,他的好,已经让她舍不得放下。

    久等不到她回应,他捉了她小手,轻轻摁在胸前。“倘若不肯,推开便是。”

    分明知晓这人是以退为进,又对她使了攻心计。可她没想过抵挡,这一次,她妥协得甘之如饴。

    嘤咛一声,软软的,小手勾上他脖子——

    留么?自然是留的。

第202章 靠近他,感受他

    由春英绿芙两人服侍过梳洗,出来没见他人,想是在隔壁屋沐浴。阿狸蹲在花架子底下,白日里没人逗它耍玩,这会儿见屋里燃了烛台,许是知晓待会儿那人会进屋,早早便候在此处。

    “阿狸。”七姑娘俯身招招手,尽量显得亲和。阿狸琉璃似的眼珠子瞥她一眼,肥嘟嘟的身子,四条腿儿懒懒伸展着,侧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今日喂它,可还是挑拣得厉害?”七姑娘以手作梳,拢一拢披散的发丝,回身问绿芙。

    “挑,照样挑嘴得紧。除了小黄鱼,别的碰也不碰。那鱼还非得油珠子里滚一回,不沾油水,它伸舌头舔一舔,再不碰第二口,净糟蹋东西。”

    绿芙就没见过这般精怪的猫。这世道,穷苦人家一年也吃不上一口肉。阿狸上辈子不知积了多少福分,被顾大人看上,养得比她家姑娘还难伺候。

    “真不知好歹。”七姑娘嘀咕两声儿,走过去,探手摸它脑袋。阿狸的毛养得好,比蚕丝还顺滑。因着被那人训过,它在她跟前不谄媚,也不叫嚣。

    “他不喜欢好强的姑娘,你若脾气太硬,怎能招他喜欢。”她一本正经,尝试着与它打交道。没道理那人说话它就言听计从,到了她跟前,一概装糊涂。

    “喵——”养得人精似的阿狸,也能分辨眼前人说的是不是好话。听起来不似夸奖,它又不是非得要讨好她,于是冲她叫一声儿,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十足不买她账。

    她觉着老这么蹲着,腿酸。正待起身,背后忽而投下一大片阴影,连带阿狸,一并笼罩其中。

    “教得不错,例子寻得贴切。”

    她陷在他扑面的冷香里,被身后男人拦腰揽了入怀。唰一下红了脸,回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眸。方才还立在她身后的绿芙,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她本无意影射幼安,可他这么偷听了壁角再来应和,倒显得她好像很在意,而他,不加遮掩,一应纵容。

    “不过随口拿话唬它。”她分辩,被他调转过身。这才看清他一身月白寝衣,襟口大敞着。她伏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能察觉出此时此刻,男女见偌大的差别来。

    他身形伟岸,手心下的肌肤结实而紧致。有几处肌理硬邦邦的,是他练武强健了体格,胸肌腰腹,无不凸显出男人的刚强。

    “不打紧,这话横竖挑不出毛病。”他吻她露在衣领外莹白纤细的脖子,嗅着她身上馨甜的女儿香,嗓音有些沙哑。

    他在肯定她的温婉恬静,很合他心意。

    他吻得又柔又缓,不急迫,却透出惊人的魅惑。她喘息着微眯起眼,感受他在她颈间,深深浅浅,温温热热的****。

    他吻得蚀骨,勾勾缠缠,吸走了她全副力气。这种感觉太美好,湿热的亲吻,他与她,似要融在一处。连并她的心,也跟着潮湿起来。

    前世听人说,有一种男人,若是不想与之有牵连,便不要好奇,不要靠近。她觉得这话说得真中肯,他便是这样的人。亲近了,便难以割舍。

    他能够真真切切触动她内心,更无所顾忌撩拨她身体感官。叫她既羞涩,又隐隐带了些期待。这种大胆而羞耻的想法,在他之前,她绝不会有。

    她的情动,逃不过他眼睛。

    “喜欢?”他手掌滑进她里衣,带了薄茧的手指抚在她肋下,像是要继续向上攀爬,又极有耐性,迟迟不见动静。

    这种似是而非的挑弄,折磨得她杏眼迷蒙,唇齿间溢出些难耐的呻吟。

    与之前他碰触她不同,那会儿她只顾着羞答答承受,此刻,她无比清醒体会出,他给她带来的,身体上的悸动。

    她不是不晓人事的女子,正因如此,懂得多,反而容易被他带动。

    她忠实于本心感受,不刻意压制,青涩中带了媚态,令他十分赞赏。

    “喜欢便回应。身心交融的契合,男子比女子,更为渴慕。”他坦诚对她的想往,他在以男人的身份邀请她,亦是一种教导。

    她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将他半眯着眼,专注亲吻她的模样,看在眼里。眼前这人但凡动了情,华贵中渗出的性感,她想,女子大概十有**,难以抵挡。

    她听话偏头过去,效仿他吻她的技巧,试探着含了他耳朵。

    他身子一震,喉间发出些许沉闷的声响。她像是得了鼓励,小心翼翼,低头亲吻他好看的锁骨。她留意到,但凡她碰他一碰,他身子便紧绷两分。这种好容易占据的主动,她心里有种异样的满足。原来他对她的渴求,如此强烈。

    她记起很俗套的一句话: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要么走心,要么走肾。

    她领会过他对她走心的美好,如今兼而有之,何其有幸。

    “喜不喜欢?”方才他问她,带了好似她俱在他掌控中的满足。如今换了她问他,俏里含娇,单纯只问他喜好。亦然是羞涩的,却多了股勇气。这股勇气,是他给的。

    他眼底讳莫如深,退离些,深深看她一眼,没回应。取而代之,却是他蓦然俯身,重重叼了她小嘴儿。他在用行动告知她:喜欢,无以复加。

    一路倒在榻上,她被他压在身下,紧紧闭了眼。睫毛微颤,前所未有的,抛开一切顾忌,努力迎合。

    或许今日留他,自那时候起,有些事情便隐隐有所不同。

    “昨晚那条亵裤……”他鼻息急喘,**着精壮的上身,寝衣早被他扔到帐外。

    阿狸踩在上面,许是环绕着他熟悉的气味儿,它安静蜷作一团,趴在当中,丁点儿不吵闹。

    “今早浆洗了。”声如细丝,这样私密的话题,说出口,总有些难为情。

    他撑在她上方,身上的悸动,有些令他理智失守。指尖探到她颈后,紧盯着她眼,一寸寸解了她兜衣。带着她颤巍巍的小手,摸到他底裤腰间。

    “明早,再浆洗一回……”

    纱帐里,她双腿被他并拢,他在她身后,激烈起伏。

    他通身紧绷得厉害,她能透过他,自她腿缝间一下更比一下难耐的撞击,感受他腰腹极致的硬朗。只一处,自始至终保留了两分力道。他扣紧她的手臂,虽有使力,却始终顾忌着,令她在满目眩然中,一直清楚记得,这个男人情急中那抹体贴的柔和。

第203章 廷尉的人,都这般好说话?

    王后被禁足快半月,前朝暗流涌动,公子成一党渐有抬头之势。

    “这当口太子要纳殷姑娘为妃?”消息一传出,七姑娘想起那个爱书如命,用倨傲掩饰自个儿真性情的女子,打心眼儿里觉得蔚为可惜。

    能在这样的时代,说出“女子当脚踏实地,名符其实,真本事过日子”,这样的胆识,不是谁人都有。

    替他将批好的公文合上,又摊开新的一本。往日他忙政事的时候,她鲜少提及不相干的事,更不会多话。今日,却是心里堵得慌,唏嘘不平,有些替殷宓抱屈。

    太子在这时候纳了殷宓,她是真看不上眼。靠联姻巩固与江阴侯府的盟约,将殷宓置于何地。做给旁人看,彰显太子一党,轻易不会动摇根本么?

    他握笔的手稍稍一顿,听出她话里的憾然与低沉,深邃的眸子低敛着,未做回应。

    望着他平静的侧脸,她心里有些坠坠。或许,在他眼中,跟太子看殷宓,是一般无二的。转念一想,只颓然叹一口气,当真没道理怨他。这世道,对错只在于谁能活得长久。她的那些个小小的善心,不识时务,便成了瞎操心。

    他一身锦袍,目色平和。听她长长吐一口气,仿似释然。他在宣纸上落下“秋后问斩”四字朱批,杀伐全隐在容与风流的笔锋当中。

    “不念了?”她的那些个温吞吞软心肠的毛病,自打他告知她此事起,便没指望她能够安生。她这般快便能转过弯儿来,倒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这人头也没抬,语气怎么听都是不耐她絮叨。她努努嘴儿,两手捧起一摞公文,怀里颠了颠,转身朝门外去。“不讨您嫌弃。”走出几步,又俏生生回头,“回来再给您换盏新茶。”

    仲庆的手艺及不上她,端到跟前,这人也不爱用。有些事,她乐意为他亲力亲为。

    抬眼看她离去,他目光盯在她身上,直至她背影消失在竹帘后,这才收了回来。即便她人不在跟前,他身旁依旧缭绕着她沁甜的香气。

    “仲庆。”她招呼人过来,先吩咐了备好热水,顺带问起她惯用的茶碗。“怎地今早换了一只?”她很喜欢与那人同款的式样,描青花枝,素雅大方。茶盏成双成对,她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仲庆到底年岁小,眼角偷偷往门里瞟,有些怕她生气。“小的也闹不明白。大人昨日离去前特意交代,让撤换了您的茶盏,改日另寻了好的给补上。”

    七姑娘嘴角抿一抿,放了人离开。压着唇边快要溢出的笑意,脚步轻快往前堂去。

    起初还以为是仲庆收拾时,不当心摔坏了茶碗。可想想时机也太过凑巧,不由的,便猜想会不会与那人相干。

    这会儿问出了缘由,想他自昨日起,除了对歌姬助兴一事,言简意赅作了解释,话里提到了贺大人。旁的,再没有只言片语。

    还以为他远不如当初那般,不喜她与江阴侯府之人走得亲近。如今看来,小小一只茶盏,被贺大人碰了,便会碍了他眼。七姑娘心里偷偷窃喜。

    被人在意,总是欢喜。

    将公文交给徐大人派发各司,在前堂与大伙儿寒暄几句。七姑娘跨出门槛儿,意外的,竟碰上个熟人。

    “张姑娘?”这不就是当日女官试最后一轮,被她说动了,与她搭档的张姑娘么?怎地今日会在廷尉衙门里遇上?若是她没记错,张女官之前派的,可是骏马监大人手下一份儿闲差。

    张姑娘也是一脸惊喜,没想到刚来陌生府衙便遇上了旧识。强压下欣喜,守着规矩,端正与她见了礼。

    “也对,你二人本是同届女官,当是相熟。这般倒好,往后衙门里,再多了张女官与姜女官一道分担,大伙儿肩上的担子越发轻巧了。”徐存见门口来人,笑着近前,挨个儿给诸人做了引荐。

    只道是这位新来的女官,已被贺大人钦点了做从史。单论官职,与顾大人跟前颇得信赖的姜女官,却是同等分量。

    左监大人跟前从史?底下诸人面上露了几许恍然,有姜女官珠玉在前,再来个“钦点”的女官,怕是颇得贺大人看中?只是这份“看中”里边儿,除了自身实实在在的本事,怕还有几分大伙儿都在暗自揣度的“栽培”意思在里头。

    官场中人,哪个没在府外养三两个相好的娇娇。有这般既水灵又聪慧的女官搁后堂日日里共事,也难怪众人生出些不该有的猜想。

    只即便猜到了又如何,那位的脾气,没人敢说三道四,一个字儿也不敢往外头蹦。再加之姜女官办事委实妥当,一点儿挑不出错儿来,原先还有的轻鄙,渐渐便散了。仅一月不到,府衙倒是一派和睦。

    如今再来新人,众人一想,比照姜女官往昔做派,自然也就乐意,多一个人再搭把手。

    通往后堂的游廊里,张女官犹豫再三,狐疑问道,“廷尉衙门里诸位同僚,竟都这般好说话?”毕竟是女子之身涉足府衙,之前不过得了份闲差,已是被人挑三拣四,当了透明人,搁一旁懒得理会。

    七姑娘是通透人,不过莞尔一笑。她有今日,是沾了那人的光。足足十位女官,何以唯独她一人,声名渐显,后宫都有所耳闻。

    不过是他在与她撑腰。

    他的威望足矣震慑诸人,免她受流言蜚语滋扰。而他在公事上,丁点儿不容许她分心,犯下不该有的纰漏。他从未提点她如何作为,却教给她一条能够挺直腰板儿的正途。

    并非一味娇纵,他这般待她,她反而觉得轻松。他理智的把控着那一道“分寸”,疼宠有之,教导亦然。亦师亦友,如父兄般关爱,更以男人的身份与她怜惜庇护。很难想象,他这般年岁,于感情的拿捏上,已历练得如此老道。

    两人攀谈中,张女官向她提起一人,却是心心念念,记恨她的那位贾姑娘。自上回女官试贾姑娘落选,之后便被内廷分去巍昭仪娘娘宫里当差。听说很是得宠,已升了做掌宫女史。

    七姑娘记在心上,领了她这份情。下回若然再碰面,必当处处防备那人。

    “今儿午饭一道用么?许久不见,甫一碰面,倒觉得你这人格外亲近。”

    七姑娘思量片刻,故人相邀,又是这般诚恳,总不好头一天便拂了人家一番心意。笑着应下,将她领到贺大人门外。又指了指对面儿自个儿办差那间,见她点头,道记下了来路,这才告辞转身回去。

    “即是说,今日这顿饭,你已应下张氏所请。”他自案后抬头,沉凝看她,缓缓搁了笔。

    她“嗯嗯”应和两声,埋头全神贯注泡茶,背对着人,没察觉他眼底凝滞。只听他唤“张氏”,觉得他对张女官,真是分外见外了。

    “她也是初来乍到,各处都陌生得紧。想是与贺大人也不怎地相熟,有些个怕生。”她还记得,张女官心里可是有人的。与贺大人之间,哪里比得她与他之间这般熟络。他待她的耐性,贺大人哪里会有。

    他起身,缓步来到窗前站定。片刻,便见贺帧入了后堂,一头与身后人说话,偶然抬头,两人目光豁然撞在一处。

    隔着几步远,贺帧冲他含笑颔首。神态一如既往带了些散漫,举止洒然,精亮的眼底,仿似流转着几许张扬的挑衅。

    ******

    贺大人出手了。两个腹黑男人间的较量,小七不懂。

第204章 “好姑娘”

    八月,雨水多起来。天色有些昏暗,低压压,不减闷热。雨水顺着瓦当,滴滴答答打在石板上。分明还是早间,可透过槛窗,望见院子里雨打芭蕉,景致朦胧,有种时已至傍晚的错觉。

    这般阴沉的天,屋里只能早早点了灯。七姑娘伏在案上,专注研读本朝律令。不经意翻到刑狱那一篇,读到“车裂”“腰斩”“绞刑”,已叫人头皮发麻,只觉背后凉飕飕,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再往下,卷宗上密密麻麻誊抄着小篆,此刻看来,格外狰狞。逐一描述着如何将人“烹煮”“凿颅”“炮烙”,异常详尽。看的时候,脑子里会不自觉闪过一幅幅画面,七姑娘赶忙合上书页,心里有些恶心犯呕。再看下去,她怕把肚子里的胆水给吐出来。

    大周刑律,重在威慑。摆在明面上的量刑,多显得血腥暴戾,凶煞得厉害。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譬如宫中私刑、御刑监拷问,施行起来,只会越发耸人听闻。

    “自找罪受。”低低咕哝一句,起身还了这卷宗到那人书架子上。外边儿天色不好,挑了这时候看刑律,那种惊悚感,比上辈子夜里看鬼片儿也不遑多让。

    正搓着臂膀壮胆气,身后却传来竹帘的沙沙声。回头张望,但见那人撩帘子进屋,另一手递了油伞给仲庆,屏退人下去。

    她觉着自个儿真是长出息。这人才进门,方才那点儿怯生生的发毛,眨眼已不见了踪影。这人就跟定心丸似的,待他身边越久,越能感到那种发自内心的安然。

    想起他方才递伞给仲庆,她不会告诉他,每此见他撑伞越过雨幕,身姿英挺朝她走来,她总止不住感概,这男人骨子里透出的从容沉静,当真煞是迷人。她至今还清楚记得,这人初次登门,通身气度,雅致得仿似从天青色泼墨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着实令人一见难忘。

    偷偷赞他好风仪,她主动迎上前,只两步,面上便露了讶然。“怎地袍子湿成这样儿?”方才被书案遮挡,未曾察觉。凑近了才看清,这人朝服自袍脚往上,玄色缎面沾了水,颜色浸得有些深,一路快爬到小腿胫骨那处。面料起了褶皱,贴在他身上,颇为打眼。

    她不过只比他晚起小半刻钟,亲自送的人出门。怎就不知,外边儿风急雨大,竟遮挡不住?

    他抬手解着盘扣,当她跟前徐徐抽去腰间佩带。“早朝后随太子被拦在正德殿外,淋了半晌雨。”他说得轻描淡写,一句带过。这般要紧的大事儿,等同前朝风向标,可这人好似全然不以为意。

    她抿着唇角,一如既往,不过问他政事。只凑上去捧了他换下的锦袍,顺手搭面盆架子上,待会儿送了去浆洗。

    若然朝政大事,他都处置不来,换她也是徒劳。

    太子如今处境微妙,而他是太子跟前顶顶的大红人。文王不待见太子,更不待见却是他。好容易逮到个机会,能给他好脸色看,那才是怪事。如今拦了人在宫门外,不过是狠狠落他脸面,给他难堪。

    绕到他跟前,她个头还不及他下巴。抬眼仔细瞅他,只见这人面容平静,目光清亮,丁点儿瞧不出被人拂了颜面的恼火,只一派清清朗朗的泰然。

    她心下松一口气,温声细语与他说道,“鞋袜浸了水,早些换下来才好。您先进里屋换身干净衣裳,再叫仲庆端了热水进来给您泡泡脚,免得着凉。”

    他看着她,心口升起股暖流。只一道竹帘,无论外间如何,进了屋,有她,心境也跟着轻快宁静。

    不等他答话,她已冲外头招呼,叫仲庆备水。回头拽他袖口,拿温软的小眼神儿催他:怎地还站着不动?

    他眼里含了柔色,执起她小手,领了人一道往内室去。“方才何事惊怕?”她转身刹那的心安,没逃过他眼睛。

    她讪讪笑起来,支支吾吾,被他眼梢一瞥,乖乖道出缘由。

    他在更衣,她微微侧转过身,耳根有些发烫。特意避开了,眼前还是会浮现出那人宽阔的胸膛,结实的手臂,还有……令人惊叹的紧实腰腹。她好像还能记起,他亲近她时,身上迫人的滚烫热度。

    正这般想,却被他自身后搂了入怀。这人打着赤膊,身下只着了条单薄的亵裤,就这么不松不紧,扣了她在怀里。温热的鼻息,暖暖扑在她后颈,叫她浑身起了一阵又一阵酥麻。

    “怕了,午饭留屋里,陪你。”他殷勤邀约。

    近几日,隔壁高氏三不五时便唤她出门。用饭时候身旁空了个座儿,食之乏味。贺帧欲借高氏,拐弯抹角与她搭上话,他倒要看看,谁人笑到最后。

    一句“陪你”,她耳根子红透。总觉他咬字特别重,口吻带着若有若无的暧昧。心里像吃了蜜,小手覆在他手臂上,乖顺点一点头。

    他得了她应允,挑一挑眉,将人掉转过身。欺身而下,在她赧然的目光中,亲吻她嘴角。他吻得沉醉,将她死死摁在胸前,哑声夸她,“好姑娘”。

    她迷离着眼,手掌撑在他**的肌肤上,渐渐的,感觉眼前人有些失了控制。她呜呜两声,小手推攘他胸膛,软软告饶,“还在衙门呢,不会儿仲庆就得进屋。”

    他揉捏她臀瓣的手掌,恋恋不舍。时机不对,只得悻悻作罢。扶着她肩头撤离些,他墨色的眸子,片刻,逐渐平复下来。抬手将她情不自禁扭动那会儿拂乱的鬓发,仔细替她挽到耳后,嗓音又恢复了醇和厚重。

    “只你我单独一屋,想碰你,总觉不够。”理智已然回归,可他悸动的身体还在叫嚣。

    她被他的直白噎得接不上话,可又不能没有表示。他说了,期许落空,滋味不好受。犹豫片刻,她小手搭他臂弯上,垫脚亲亲他下巴,再不敢多留。

    内室里,仲庆服侍他梳洗更衣。她侯在外间,脸上的灼热还未褪去。这个男人很会向她讨要他想要的东西,从来不吝直白告知。

    强势,却不招人讨厌,分寸刚好,很有男人味儿,叫她心动。

    她轻呼一口气,在飘着细雨的窗前站一站,总算觉出丝清凉。忽而想起他湿了的皂靴,她稍一琢磨,回身,到案前备好笔墨。早合计替他亲手缝制鞋袜,择日不如撞日,待会儿正好描了他脚型。照着样子剪,上脚才会服帖。

    ********

    上一章有个bug,感谢指出,已经修改。贺帧跟前的从史,是高女官,不姓张。二更会很晚,等不及的亲,明早看一样。

第205章 有一人,需得带你去见

    他换了身常服,出来便被她请到藤椅里坐下。闹明白她接下来的举动,他目光有些沉,似觉得意外。

    她蹲着身子,裙摆曳撒开,跟前矮凳上,平平铺展开三两层宣纸,小手去握他脚踝。他顿一顿,终是如了她愿,将脚放上去。

    她挑了适合描工笔画儿的那杆毛笔,笔杆跟笔尖儿制得精细,尽量不挨着碰着他。描花样儿是她的拿手活,手上很稳,勾出的线条平滑而流畅。

    他的脚掌稍微偏瘦,脚型很标致,大拇指最长,指甲修剪得圆润而干净。脚背上能见到凸起的筋络,淡青色,让她感觉到力量。

    他眼神有些复杂,在她之前,从来都是随侍替他置办吃用。他是主,底下人不过仆从。除了理所应当被人伺候,他感觉不出每回当差之人,有何不同。

    只她是个例外。此刻她弓着背脊,伏在他脚下,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动容与熨帖。他不否认,初时留意她,除了她能替他症治,他瞧她顺眼,看着舒心。只相处日久,渐渐生了几许情意,在他始料不及的时候,私心已由不得他放手。

    及至今日,这份感情,仿似又厚重几分。她在潜移默化改变他,他会因她而心怜,分不清第几次,只这般静静看她,心底已是充溢难言。

    “只做软履,皂靴底子厚,伤手。”他轻抚她发顶,眼底有她看不见的和煦。

    “无碍的,套了顶针,鞋底儿一层一层缝上去,这点儿本事都没有,日后怎么嫁人。”分心两头,冷不丁,说漏了嘴。

    她UU小说还在游走,话出口好几息,这才砸吧出不对劲儿。手下一抖,险些画坏了去。涨红着脸抬头,果然见他幽幽俯瞰她,半眯着眼,似在咀嚼回味。

    “是崔妈妈教的。”她着急辩解,羞得不行。他会不会觉得她是迫不及待,暗示他尽早迎她进门?七姑娘觉得实在丢人,眼神儿左躲右闪,就不敢看他。“崔妈妈这么教,听多了,照搬说顺了嘴。”

    见她难为情,他浅笑,拍拍她发顶,稍作安抚。“不急,往昔绣的荷包也不见得出彩。只要能应付过圆房第二日,奉茶孝敬那关,私底下,何时嫌弃过。”

    她握笔的小手再抖一抖。这回难以幸免,凭白毁了张画儿。她不过说错一句话,这人还真顺杆子往上爬,丁点儿不放过机会。

    “您别打岔。”恼羞成怒,软软嗔他一眼,她埋头换一张纸,夸张显示出眼下的忙碌,实则不过借机掩饰自个儿的羞窘。

    因着怕墨水儿沾了他身,她左手轻轻扶着他脚背,轻柔的碰触,自脚下向他心底蔓延。他指尖停在她颈后一截细腻的肌肤,来回摩挲。

    她不知,当此际,她是有口无心,而他却是真真被她勾出了期许。

    与幼安定亲,不过一纸空谈,于他无有意义。可她方才提及“嫁人”,他目光落在她恬静的身影,柔弱的背脊,这个女子,让他有种成家,自此安定的念想。

    “成亲”,头一次让他觉得有了切实丰富的内涵。这种感觉并不激烈,却是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

    有些事,时候到了,他想顺势一回。

    “明日下衙,欲带阿瑗见一人。不在府上,为与你方便,另做布置。”

    她觉着今儿这人是存心跟他捣乱来的。好好描个花样儿,还让不让她得个安生?听他弦外之音,这人必是顾氏中人无疑。

    “去见何人?”若是国公夫人,她觉得他操之过急。她母亲跟前还有幼安讨她老人家欢心,她去凑什么热闹。

    “却是一母同胞的长姊,前些年远嫁幽州,与关氏结亲。三日前回京省亲,带了独子关燚一道。”

    她竖起耳朵细细聆听,头一次听他这般正经提起家里人,不是赵国公,亦不是国公夫人许氏,而是他远嫁北面的长姊。幽州处在大周西北边儿,离燕京千万里之遥,可见这趟省亲十足不易。难怪他前日特意回府一趟。

    他挑了这时候慎重提出,欲要领她与他阿姊一会。许是他认为,下回再碰面,保不准何年何月。

    她收了笔墨,郑重考虑一番,未曾急着应下。他也不催,自顾端了茶,给她足够的时间,尊重她决定。

    她与他都知晓,这一面非同寻常。这是一份公诸于外的认可,若然他不曾认为此刻时机恰当,若然她没有下定决心,这一面,如何也是见不上的。

    “关夫人幼时很疼爱您?待您极好?”一母同胞,这令她想起了姜昱。若然日后她成亲,二哥哥不赞同,那种缺憾,她难以想象。

    她描好了样子,他便趿了鞋,目光调转向窗外,眼里有她不懂的神色。

    “算是疼爱,比顾戎稍有不如。”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他心里搁了事儿,不欲对人言,也包括她。

    见他眉宇间露了分沉凝,她起身默默收拾,并未追问。他的过去,她不着急追根究底。她总觉得,国公府在他心头,更似一抹伤疤。不会生生刺痛,却也令他无法释怀。

    她静静想一想,将心比心,他待姜家不差,她又怎能令他失望?遂浅笑着颔首答应。

    他眼里掠过丝精芒,执了她小手,带了他到跟前。

    “她性子与你几分相似,确是真真温顺,不比你骨子里主意大。明日见了便知,她是好说话之人。”

    她点头,有几分意外。这位关夫人,出阁前可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再温顺的脾气,还能连丁点傲气也没有?

    直等到隔日当真见了人,七姑娘才恍然,他嘴里的温顺,半点儿不掺假,竟无比贴合。

    这位关夫人,是她觉着除幼安与三姑娘姜芝外,容貌罕少能算得绝美之人。若然年华回溯,幼安那燕京第一美人的盛名,少说也得分出去大半儿。只因这位国公府大姑奶奶,没有姜芝的病态,却比姜芝更柔媚似水。单就这份温婉可人疼,便不是幼安可比。

    七姑娘心里暗自呢喃,果真不愧一母同胞。连带随了关夫人同来,被唤作“燚哥儿”的童子,小小年岁,虚岁刚满五岁之龄,容貌竟也显出几分清俊来。

    都说外甥随舅,七姑娘不着痕迹,在两人间,来回多打量几眼,止不住泄气。同桌四人,连带小的那个,就她自惭形秽,本还姣好的容貌,这么一比对,立时应了那句“相形见拙”。

    她如今都有些怀疑,这人当初是如何瞧上了她?

第206章 巷子里的身影

    这是一户深巷里的食寮。掌柜的是名居士,一身驼色直裰,瘦长脸,颇有儒气。堂里只设三张食案,隔得远,食客席地而坐,不怕说话不方便。她们坐的是最左边一席,另两桌早坐满了人。此间营生很是不错。

    此处供的是素斋,盛夏里尝鲜,四五碟儿小菜,配了清粥,清香爽口,很是开胃。

    有不相熟的人在,守着食不言的规矩,七姑娘闷头喝粥。几次都发觉,他阿姊在打量她,神色和善。偶尔两人目光撞上,俱是客套一笑,很快便撇开去。这情形,稍微有些尴尬。

    他坐在她右手边,进食的时候,惯常雅致。众人见礼那会儿,他称呼她作“姜女官”,只道是他的从史。

    他这般介绍,倒叫她舒一口气。“姜女官”很好,食朝廷的俸禄,名正言顺,没人能说半句闲话。恰如其分,表明了她如今的身份。比眼下他婚约在身,却以“情投意合的女子”将她引荐给他的长姊,更显得尊重。

    她感激他的用心,他带她来,本就有一层特殊的含义,没必要着急宣之于口,心领意会就成。

    许是怕她紧张,他宽大袖袍下的左手,掩在案下,轻扶在她后腰。面上不动声色,只掌心不动,手指时而轻碰她两下。旁人见不着,可她知晓,这场稍微显得生疏的会面,私底下他传递给她的亲昵,让她心头忐忑,渐渐消散无形。

    令她意外的是,他的小侄子与温婉的关夫人,性情迥然不同,十分活泼。见了她,一直睁着与他八分相似的狭长凤眼,亮闪闪瞅她,眼里满是好奇。

    起初关夫人教燚哥儿唤她“姜女官”,燚哥儿唤了两声,自个儿给改成了“姜姑姑”,许是嫌字儿多,拗口,最后连姓氏也省了,脆生生叫一声“姑姑”,莫名就亲切起来。

    关夫人是规规矩矩的世家小姐,板了脸,正欲训话,却被他摆手给拦下。日后总也要改口,此时反复纠正,却是无此必要。

    “姑姑家在南边,南边也吃馍馍么?”燚哥儿含着汤匙,小小年岁竟不怕他。粘在他身边,歪着脑袋与她说话。

    她眼睛瞟过燚哥儿跟前小瓷碟儿里,只咬了一口,便再不肯动的粟米馍馍,心里有些好笑。小孩子的心思不难猜,看他那不情不愿的小模样,她状似回想,笑着逗他。

    “也吃的。在南边儿,家里最得爹娘疼爱的哥儿跟姐儿,才能有馍馍吃。”

    燚哥儿鼓着圆溜溜的眼睛,犹豫好半晌,白生生的小手向瓷碟儿探去。“娘亲最疼我。”咬一口,偏头望向他美美的娘亲,急着求证。

    他扶在她腰间的手掌轻拍她两下,电光火石间,深深睨她一眼。

    只一眼,看得她心里怦然直跳。他的眼神太深邃,里边儿像藏了千言万语,她一时分辨不清。

    因了七姑娘那句“最得宠”,燚哥儿得了关夫人笑着应是。一身锦衣的男童,瞬时高兴起来,席间不断寻她说话。恰好的,七姑娘那些软绵绵哄人的把戏,加之她年岁轻,语调柔和,头一回见面,燚哥儿竟十分乐意亲近她。

    末了闹到要挪到她身边儿,请姑姑给擦手。七姑娘不想席上还有这番变化,自是乐意,有燚哥儿在,看顾着小孩子,手上有事儿做,越发没了拘谨。

    饭后用茶,他与关夫人轻声交谈,她一头给燚哥儿讲京里的趣事儿,一头竖起耳朵,留心他说话。

    “前日与阿姊提及那事,考量得如何?”他端着茶,眉宇间有些淡然。她眼梢瞥见他徐徐旋转的杯沿,猜想这人此刻怕是心下不痛快。

    关夫人面上露了丝愁容,怅惘叹一口气,手上无意拉扯着一方绢帕。望着他,神色有些凄楚,又怕他当真下手,本就柔和的语气再放软几分,听起来倒像是带了几许恳求的意味。

    “如今都这般了,还能如何?好歹看燚哥儿情面上,你给他留个脸。到底他也是关家三爷,在外面走动不能没了体面……”

    瞧他眼底异常平静,波澜不兴,关夫人苦涩抿一抿唇,有些说不下去。

    七姑娘在一旁听得怔怔然。怎么她听这话,说的好像是关家私底下的事儿?瞧关夫人郁郁的模样,倒像是夫妻不睦,生了变故?

    赶忙收敛心神,这事儿不该她过问,不巧听了已是失礼。于是回头,饶有兴致给燚哥儿讲柳荫渠里摸鱼的乐子,她想,能哄了燚哥儿也好,这般谈话,孩童听见总是不好。

    坐了小半会儿,天光暗下来,到了回府的时候。燚哥儿捉了他手掌,小脸上全是渴望,一声声唤他“阿舅”,抱了他腿儿,缠着要去柳荫渠看捞鱼。

    他微微俯身,手臂护着燚哥儿,眼皮子一撩,轻飘飘觑她一眼。七姑娘讪讪而笑,缩一缩脖子。她哪里能猜到,不过只随口一提,却叫燚哥儿真上了心。

    “却是我考量不周。”对着关夫人,她有些抱歉。没想到燚哥儿闹得这般厉害,竟有些哄不住。

    更让她惊奇,那人这般硬的脾气,燚哥儿闹起来,他竟难得没给小孩子脸色瞧。鲜少的,竟流露出几分耐性,扶了燚哥儿站稳妥,好好儿与他说道。

    “怪不得你,却是燚哥儿淘气,在家便不服管教。”关夫人看儿子的眼神很是溺爱。趁燚哥儿缠着他,正好拣了空当,与她私下里攀谈两句。

    “姜女官是心善之人。老话都说,骗什么骗不过小儿眼睛。燚哥儿欢喜你,世恒也待你……”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关夫人拿巾帕捂一捂嘴角,清清嗓子,又仔细端看她一番,这才诚心叮嘱,“他公事儿忙,时常顾及不到自个儿身子。幼时便不喜跟前婢子来来回回碍他的眼。如今,性子怕是更加固执,不好规劝。还得有劳姜女官多照应些个,他这样的性情,身前有个妥帖人,我也能安心。”

    话里不掩对那人的关切。隐隐对她带了几许认可的意味。七姑娘脑子里正忙着措词,琢磨着如何答话才最合适。关夫人这话像是嘱托,若然盹儿也不打,一口应下,未免失了矜持,有急慌慌“上位”的嫌疑。

    正思量着,那头燚哥儿却欢呼起来,瞬时吸引了关夫人注目。倒是变相替她解了围。她跟着顺眼望去,那人立在石阶下,一手抱起燚哥儿。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向关夫人道,“阿姊欲往东苑跟母亲请安,先行回府便是。晚些时候,我亲送他回去。”

    关夫人迟疑片刻,望着儿子满是渴慕的小脸,终是忍不下心回绝。燚哥儿笑嘻嘻搂了他脖子,小手招一招,自个儿也不过才得了他应允,这头没忘了招呼待他很是亲和的七姑娘,“姑姑同去!姑姑同去!”

    他看她一眼,却是默认下燚哥儿一番自作主张。

    国公府的车架徐徐动起来,关夫人从车窗旁撩起帘子,向外张望。

    只见去往城南的巷子里,三人渐行渐远。世子抱着燚哥儿,小小的孩童因着新奇,嚷嚷着四下旁顾。他另一只手从背后绕过去,虚扶着那姑娘腰身,却是夜里留了心,护着她脚下。

    男人身量伟岸昂藏,因了燚哥儿与她,投在青石板上黝黯狭长的身影,竟显出几分朦胧的温情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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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本世子可有意会错?

    穿过长街,一路他都抱着燚哥儿。她很想问问,胳膊不酸么?可再想想,他若是喊累,莫非她还能接手不成?七姑娘掂量掂量自个儿小身板儿,趁燚哥儿兴致勃勃,左右瞅瞅,观赏花灯。靠近了劝他,“要不您换只手抱抱?”毕竟是四岁的孩童,怎么可能一点儿不沉。

    他沉静的眸子在她面上稍顿,避着燚哥儿,虚扶在她腰间的手臂轻碰她两下,很快便退回去。

    “常年习武,岂会连个孩童都抱不住。单论分量,阿瑗当真分清了么?”他刻意压低了语调,小儿跟前,到底有所收敛。

    她只觉这话低低沉沉,声气儿不大,一字一句钻进她耳朵,异常清晰。加之方才他在她腰间轻轻那一碰,他未道明的话,其中深意,不难领会。

    一手燚是哥儿,一手是她。实实在在抱在怀里的,再重,重不过右手护着这个。

    她温软的眸子回望他一眼,脸颊慢慢爬上层薄薄的绯红。

    最初管大人知会她,世子不喜人多话。然而却忘了多提点她两句,这人惯来是话里有话。

    正经事儿上还好,琢磨清楚了照办就成。唯独他隐在字里行间,需得花费心思,好好儿揣摩的情话,只叫她每每意会,都跟醉酒似的,陶陶然,惊喜而失措。

    她偷眼看他,夜幕底下,道旁挂着橙黄的灯笼。这人侧颜清俊,潇潇朗朗的风仪,模糊的光影洒在他身上,衬得眼前人俊美无俦。微微抿着的唇角,凶她那会儿,必定是不假辞色。偏就是这么一张削薄的嘴,温情起来,又叫人禁不住怦然心许。

    她敛了思绪,听燚哥儿转身与他说道,前些天收到的小玩意儿,如何得趣儿。小孩子说话絮絮叨叨,翻来覆去,想起一出是一出。他耐着性子,静默倾听,偶尔还能附和两句。

    她想,他该是喜欢孩子的。对孩童能耐得下性子,温和相待的男人,真是迷人。

    到了柳荫渠畔,燚哥儿见了两岸热闹,新鲜劲儿上来,不管不顾,硬是闹着要挽了裤管下水。

    怀里的小人儿闹腾不休,他蹙一蹙眉,将人放了下地。牵着燚哥儿的手,不允他往人群里奔。

    此处玩耍的孩童,年岁都比燚哥儿要年长,且通水性。自小长在渠边,寻常人家孩子带得粗,哪里是燚哥儿能比。

    “阿舅——”小人儿软软央他,眼里蒙了层水蒙蒙的雾气,可怜巴巴的模样,她瞧了都心软。

    可那人巍然不动,摸摸燚哥儿脑袋,肃然问他,“来时与阿舅讲好的话,此刻做不做数?可还记得答应你母亲之事?”

    他在教他做人的道理:人得言而有信,无信不立。她微愕,燚哥儿才多大,能听得明白?

    一大一小对峙片刻,小的那个抽抽鼻子,终是乖乖反握了他大手,服了软。“阿舅回去,莫要与娘亲告状。”怕他说与关夫人知晓他不听话的事儿,下回再不许他出来耍玩。

    他赞赏拍拍燚哥儿脑袋,带着他径直步上石桥。“高处俯瞰,此间闹热,又是另一番光景。”说罢抱起燚哥儿,举得高高的,果然引得小男童欢喜连连,破涕为笑。

    小孩家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站得高看得远,瞧乐呵了,搂着他脖子一声声唤他,方才这人的严厉,早忘到脑后,又对他无比粘腻起来。

    七姑娘落后半步尾随着,望着他与燚哥儿,一双美目,奕奕泛着柔光。

    正悄然打量他身影,不料这人蓦然回头,她一惊,急急别开脸去,偷看他被逮个正着,真是丢人。

    眼梢仿佛瞧见他勾了勾嘴角,只他并未开口。待得燚哥儿新鲜劲儿过去,玩儿得累了,伏在他肩头打起瞌睡,他这才回身,再无顾忌牵起她小手,宽大的手掌捏捏她手心。

    “如今需得先送他回府。”他眼睛盯着她,静等她回应。

    她觉得他这般看她,眼里分明还有未说完的话:送了他回去,之后呢?

    两人立在桥上,相顾静默片刻。她水样的目光节节败退,他眼神太犀利,看得她心里怦怦直跳。

    他不会不知道,她领会了他的意思。

    正当她羞于开口留他,他却又放过了她。左手稳稳抱着燚哥儿,上身稍微向她倾斜,欺身凑近她耳畔,吐着热气。“同往。先送他回府,耽搁不了许久。”

    他语气里带了些丝丝绵绵的惑人。几乎算不得暗示:先送燚哥儿,再回姜宅。这般眼看着,快要到她家门口,还待拐了她绕道,这人打的算盘,今夜是要留宿姜宅。

    回程的马车里,车厢轻轻摇晃着。她透过被风卷起垂帘一角,望着外面已是灯火阑珊,暮色迟重。

    说不清为何,她心里不想回绝他提议。即便,她知晓这般做,女儿家的矜持算是落了空。

    燚哥儿在他怀里睡得熟了,她撑着下巴,悄声与他说,“二哥哥若是知晓我这般听您的话,怕是要打折了我的腿。”离家时,姜昱耳提面命,叫她自尊自爱,切莫叫人欺负了去。这个“人”,不点明也知道防的是他。

    她话里带了娇嗔,拐弯抹角怪他将她教得越发不守规矩。

    他眼里带了丝慵懒,目光扫过她侧身跪坐,纱裙底下掩着的双腿儿,眸子眯了眯,眼前浮现出一幕幕旖旎的风光。

    食指一挑,勾了她腰间宫绦。“他若要训人,只管叫他寻本世子,登门问罪即可。”他轻轻拉扯她宫绦,带了人向他靠近。

    她慌忙护着彩线绞成的穗子,生怕他扯坏了糟蹋东西,只得倾身近前。

    “方才作何偷觑?”她在桥上偷看他,那一瞬眼里的柔色,重重砸在他心头,至今令他回味无穷。

    她小手抵着他胳膊,怕惊醒了燚哥儿,不敢对他太过放肆。可这人比她胆子大,抬手扣了她下巴,不许她扭头不搭理,将她掰正了,直直面对着他。

    他眼里有烫人的光,盯着她,不叫她敷衍闪躲。

    “彼时阿瑗眼底,似透出几分相夫教子的期许。本世子可有意会错?”

    她小脸唰一下就红了,红得滴血。真是不打自招。

    那会儿她被他触动,不由便想到,若然有一日当真能如他所说,她二人结发为夫妻,婚后他该是如何宠她疼她,又如何谆谆教养他们的子女。他会是家中的顶梁柱,值得信赖的夫君,亦严亦慈,值得子女仰慕的父亲。

    可这般隐秘的小心思,怎么能被他看破呢?

    她睫毛频频颤动,不敢正视他,只自欺欺人安慰自个儿,再厉害,他也不是她肚子里蛔虫,总不能样样料事如神。许是他想岔了,想到别处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喉头溢出丝低笑,无比醇和,于静谧的车厢里,煞是好听。捧了她面颊,俯身碰上去,顾忌着臂弯中的燚哥儿,勾了她香舌缠绵片刻,极尽克制,仅浅尝辄止。

    “如何是好。女子及笄方可成亲。医经有言,女儿家身子骨再长开些,宜孕育子嗣。”他状似怅然一叹,深幽的眸子锁住她,她只觉被他热烈的目光点着了火,面颊烧起来,一刻不停向脖子窜去。

    星星点点,借他故意呼出的热气,刹那燎原。

第208章 姑姑,阿舅稀罕外头相好的么?

    沿路经过燕京闻名的烟花柳巷,马车不过自巷子口径直过去,楼阁上招揽恩客的莺声燕语,终是吵醒了燚哥儿。

    “娘亲——”小孩子刚醒那会儿,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寻的是最亲近之人。

    “尚在马车中,还需片刻,方能回府。”将燚哥儿揉眼睛的小手拨弄下来,他语声和缓,摸摸燚哥儿脑袋,略做安抚。

    果然,认出是他,燚哥儿停了吵闹,嗡着声气儿唤一声“阿舅”。

    她本是轻靠在他肩头,觉着就这么不说话,静静待会儿,自有一番安逸的闲适。此刻燚哥儿醒来,七姑娘赶忙离了他,坐得端正。

    因着她退去,他手上挑弄的穗子自指尖滑落。瞥她一眼,低头轻哄躺他膝上的孩童,“再眯一会儿。”

    燚哥儿扭扭身子,探着小手去勾他脖子。将人拉进了,悄声附在他耳畔低语,神情有些别扭,不时偷看七姑娘两眼。

    她不明所以,只见那人眉头动了动,之后命马车停在道旁。

    “等在车里,带燚哥儿去去就回。”给她递了个眼色,她稍一思量,恍然明白过来,了然点一点头,他便安心抱了人下去。

    原是小孩子撒尿,本能的羞耻感,不欲叫外人知晓。她好笑,那人自来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如今反过来,不知他能否应付得来。

    靠窗边儿挑起垂帘,但见他牵了燚哥儿的手,一大一小,两人向就近的小巷子里去。走出几步,再瞧不见人影。

    她放下帘子,回身靠门板上,舒舒服服,伸展下僵直的腿脚,捂嘴儿打了个呵欠。

    这时候,身后传来些动静。却是刚逛完花街,才散场的几个世家子弟,吃醉了酒,相互攀谈着,说话也没个顾忌,很是吊儿郎当。

    只听其中一人道,“那新来的花姐儿,唤小桃红的,真个儿是水灵。白生生一张面庞,瞧着干干净净,煞是招人疼。玲珑的身子抱着琵琶,妖妖媚媚弹着小曲儿,哼唱得爷才听了小半儿,身子已是又酥又麻,险些坐不住。身下那活计直冲冲立起来,恨不能摁了人,当即便快活一场。”

    七姑娘眉头微蹙,只觉那些个放浪话,实在不雅。

    “你倒当真稀罕她。怎地,没经人事的雏儿,能懂多少风月之事。下回带你去前街冯寡妇身上戳弄一回,那才是真个儿的**乡。那骚婆娘丰乳**,旷得久了,骑起男人来浪得紧,伺候得爷们儿腿软出不了门儿,巴巴还想着下回再弄。”

    越说越下流,恬不知耻。

    其余几人哄笑起来,都赶着叫那人回去就牵线拉皮条。几人洋洋得意将各自相好的粉头,拿出来显摆一番。摇着折扇,勾肩搭背,拐进了左手边那条深巷。

    七姑娘抿着唇角,心里很是厌烦。燕京一地世家子弟,尤其那些个非嫡非长,家中管教不严,过惯了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浪荡日子。腐坏之风盛行,也难怪文王早有铲除世家之心。

    心里正觉腻味儿,没叫她久等,他已带了燚哥儿回来。

    她仔细打量一番,燚哥儿身上的袍子打理得似模似样,这人将他照看得很好。

    “姑姑,相好是何物?”燚哥儿盘腿儿坐下,突如其来有此一问。问得七姑娘愕然怔楞住,这才反应过来,怕是方才那些个腌臜话被燚哥儿听了去。小孩子不懂“相好”的含义,直白问出了口。

    七姑娘有些为难,抬头向那人看去。果然见他目色沉凝,想来方才那几人口无遮拦的下流话,定是没能逃过他耳朵。

    没等七姑娘开口,燚哥儿已瞪着双纯净的眸子,问出句叫七姑娘更为尴尬的话来。

    “家里丫鬟都说,爹爹十分稀罕外头相好。怎么除了家里,京里也有相好的么?阿舅是否也稀罕外头相好的?”

    七姑娘眼皮子直跳,头一回实实在在,领教小孩子的难缠。

    燚哥儿怕是将那“相好”的,当了某样新奇玩意儿,这才问出“家里有,燕京也有么”这话。怕是在他心里,“相好的”,便是极为寻常一名儿罢了,等同“竹马”“九连环”之类。差别只是,“相好”是爹爹与阿舅能玩儿的,他碰不得。

    这让她想起方才在食寮,关夫人脸上那分落寞。

    还真叫她给猜中了?!那位不曾谋面的关三爷,守着家中美妻不知足,竟还在外边儿沾花惹草,可见也是个风流人。

    燚哥儿问这话,她一句也答不上来。尤其最后那一问,“阿舅是否也稀罕外头相好的?”

    旁人眼中,或许她便是他养在外头的相好。事实是,他确实稀罕她。

    可当燚哥儿跟前,这事儿压根儿不宜提起。

    四岁的孩童已能记事。若然之后关三爷真抬了那女子进门,燚哥儿必会知晓,“相好”,就等同于后院姨娘。抬进了府,为的是跟他娘亲争夺爹爹宠爱。日后他娘亲脸上会越来越多沾染上愁苦,那时候,燚哥儿幼小的心灵里,便会对“相好”一词儿,心生厌恶。

    小孩子不懂事儿,通常易被人撺掇,辨不清是非。她不想日后燚哥儿回想起来,将他与关三爷那般德行有亏之人,混作一谈。

    她能瞧出来,他对燚哥儿,颇有几分疼爱。再加之他长姊那层关系,她不欲“相好”这话,污了他声名。

    于是抢在他板脸,要训人前头,笑着摸摸燚哥儿脑袋,刻意放柔了语调。

    “这话不好。燚哥儿可能听出,那几人是吃醉了酒,一派胡言。老话都说‘酒后失言’,既是过错,怎么还能学了挂在嘴边儿。你阿舅是大周最富学识之人,在书院里讲学,声望极高。燚哥儿既仰慕你阿舅,也当学正正经经的学问,做有德之人。”

    索性跳过了“相好”这字眼,小孩子心思单纯,直接教他这事儿不妥,告诫一番。之于他爹,却是只字不提。子不言父之过,往后如何,燚哥儿长大了,自会去分辨。

    怕道理讲得深,一时半会儿燚哥儿闹不明白,七姑娘琢磨片刻,换了个浅显易懂的说法。“学堂里先生可有教过,稚子需懂礼?粗鄙之言,燚哥儿还问么?”

    话虽一板一眼,胜在口气温和,一直带着善意的笑,没吓坏了孩子。

    小家伙不一定每句话都能听得明白,可“过错”“胡话”“懂礼”,总还是分得清。一听那话不是好话,脑袋拨浪鼓似的摇。不怕她,却急忙回身抱了那人臂膀,怕不懂礼的孩子,不讨他喜欢。

    这事儿揭过了,小家伙面上有些闷闷的,许是以为闯了祸,再不敢多言。

    七姑娘转念一想,轻笑着打趣,“燚哥儿既唤我一声姑姑,怎地憋不住想撒尿,也不叫姑姑陪着下去?你阿舅可是朝廷的大官儿,平日都是底下人伺候他,哪里有姑姑照顾人周到?再说了,姑姑可是你阿舅跟前女官,算不得外人,下回燚哥儿又想撒尿,只管叫姑姑陪着。”

    七姑奶灿然的眸子,带了几分狡黠。

    燚哥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扫之前沉闷,全副心思都被她引到撒尿这事儿上,羞得小脸赤红,直往他怀里钻,一头还嚷嚷着“不要姑姑”。

    小孩子脸皮薄,羞耻心重。被人取笑得急了,扬声嚷嚷起来。

    “姑姑伺候阿舅撒尿,姑姑是阿舅的女官,照顾阿舅去。”

    寂静的巷子里,四岁孩童的稚语,脆生生飘荡开去。小孩子心思虽浅,却最不好猜。

    意外总是令人防不胜防。七姑娘明丽的笑颜,倏然僵滞。忽而觉得自个儿办了件蠢事。身旁那人是何表情,此刻她有些不敢细瞧。

第209章 再一月,众目睽睽,由得人看

    深幽的暮色,静谧的车厢里,她倒在他怀中,与他拥吻。臂膀松松搭在他肩头,她只觉,越发习惯这个男人散发着冷香,结实的胸膛,还有,他干净而温暖的亲吻。

    他唇齿间留了茶香。是傍晚在茶寮里用的白瓜茶。

    他只在国公府耽搁了一小炷香的工夫,她静静侯着,等到他回来,便是他不容她拒绝,细密而耐心的轻吻。

    她睫毛颤动着,自眼缝中看去,今夜这男人,眸光异常黝黯,深得像古井,凝视她的时候,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她被彼此呼出的热气,熏得有些目眩。偷眼打量他,清楚瞧见此时他眼中,不带欲色。只是单纯的接吻,已然令她着迷。

    今日方知,他吻技这样好。心头又酸又甜。

    “偷觑作甚?吻得不够专注。”他摩挲她下唇,看她粉面桃腮,娇喘吁吁,他早想这么干。在她替他着想,急急忙忙,抢话那会儿。

    他舌尖轻拢慢捻,逗弄得她浑身发软。忠实于最真实的感受,她舒服闭了眼。

    这是这个男人罕有的,不讲道理的蛮横。分明是他起的头,却要求她跟着他步调,一应配合。

    她大着胆子凑上去,舌尖舔舔他下唇。之后得寸进尺,像吃金果那般,整个儿含进去,吸咄起来,发出啧啧的声响。香津暗渡,滋生暧昧。显出她正乖巧听他的话,甚至比他讨要的“专注”,做得更好。

    意想中的夸奖,久等不至。男人喉头紧了紧,掐在她腰间的手掌倏然使了三分力道。蹙了眉,撑着她肩头退离,眼底隐约带了警告。

    “不老实?”晌午过后,她小腹有些坠痛。不厉害,片刻不适,很快便过去。他估摸着时日,想她是月事将至。

    自他接了她到身畔,每月盯着她服药膳调养。早前她遇了小日子,脸色痛得惨白,额上冷汗涔涔。一副羸弱样子,生生刺了他眼。

    如今方才将养得好些,只葵水前两日,总还是会有征兆。

    她心虚瞄他,不否认,方才确是有意挑衅。她这是有恃无恐,他心疼她,知她小日子快到了,必会规规矩矩,不做羞人的事儿。这般她才放心大胆,在他要求之上,稍稍过分些。

    这人方才暗中取笑他。燚哥儿不懂事儿,他也跟着不正经。

    “您该拿出做长辈的样子。”怎么能跟小孩子一块儿瞎胡闹?她申斥。微微撅起的唇瓣儿,像含苞待放的花蕊,经了他润泽,水灵而诱人。

    他眸色有细微变化,在她察觉之前,调转开视线。

    在她跟前,他更愿意以男人的身份与她亲近。能令他有所收敛,从始至终都是出于对她的尊重与怜惜,而非是何人长辈这层缘故。

    将她扶起身,扣着她后脑勺靠在他肩上。此处无旁人,他慵懒伸了腿脚,两只云纹缎面的皂靴,随意交叠着。

    她侧坐在他腿上,下巴挨着他丝滑的袍子,凉凉的,寻个舒坦的姿势,乖乖趴伏着。越来越习惯这人的怀抱。

    他拍拍她背心,她紧贴他脸庞的幽香,令他微微眯了眼。

    “再两日阿姊便省亲回去,可愿意陪着往渡口一道,与她母子送行?”

    她轻咦一声,毛茸茸的鬓发在他面上划过,那分****,透过肌肤,爬进他心口。

    “怎么走得这样急?这才回京多少时日,连路上耗费的零头都不到。”这话有些夸大。但关夫人此行来去匆匆,却也是实话。

    她兀自絮叨,不知他眼底闪过丝阴霾。阿姊不过方才回京,隔日,关家的信函紧随而至。

    关家老太爷亲笔修书,送呈的不是赵国公,而是他。怕他动关昌那厮,隐隐有求和之心。信里只道关昌养在外面那歌姬,关家不会认,亦不会由得关昌抬进门。

    此事他未曾隐瞒,阿姊听闻后,终是在他送燚哥儿回去后,留他在门口说了会儿话。只为告知,她已决定提早回幽州。往日种种,息事宁人才好。

    复又退步,终是心软!

    他拂袖而去,不顾身后柔声呼喊,仿若未闻。

    她好似察觉他的不快,仰着脑袋与他对视。眸子里星星点点,温和恬静。

    “自是要送行。燚哥儿唤一声姑姑,总不能白唤的。”离得近,她睫毛细密而卷曲,扑闪着问他,“按理说,应当备些土产,不求名贵,实实在在派得上用场,能看能用能吃就成。”关夫人见面便送了一匣子十余颗甜枣那般大的珍珠给她,她原本打算回去用心绣一幅锦屏做答礼,如今看来,恐是赶不上的。

    “旁的都好说,只您那软履鞋袜,您看再等几日可好?先紧着给燚哥儿缝制几件小衣,这才显得心诚。”她亲手缝制的回礼,唐突送了关夫人,名不正言不顺。倒是燚哥儿,小孩家没那许多顾忌。

    他静静听她很是遗憾,思前顾后,想法子补救。她能有这份心,他已是受用。

    抱着她,小丫头娇软的身子,馨香而美好。这温吞吞的脾气,总还晓得该她大方时候,不能怯步。

    听她在耳畔碎碎叨叨,间或讨他拿主意,他被关家招惹起来那点儿不豫,被小丫头缠着,再无暇理会。

    是夜,他抱着她进的姜府。不加避忌,当街抱着她,比抱燚哥儿那会儿,多搭了只手,扶在她腰上。下了轿辇,从容迈步,跨进门槛。

    “叫人给瞧见。”她闪躲着,往他怀里钻。得头上那人冷冷一瞥,这才偃旗息鼓,歇了埋怨。

    他一身笔挺的朝服,脚下沉稳。挺拔的身影,似透着几分蓄势待发的锐气。

    游廊上摆着栀子,她鼻子抽一抽,嗅着香味儿,却听他道,“再一月,众目睽睽,亦是抱得,且由得人看。”

    她神情木木的,一瞬间,有些反应不及。只觉后院的蛙声湮没在夜色里,耳旁一下子清静下来。

    他说……一月。

    脖子向后仰去,稍有些怔然,盯着他眼睛,“就一月?”她心里砰砰直跳。只一月就能了结那桩婚约,所以他说,“众目睽睽,由了人看”?

    “就一月。”他眼底讳莫如深,口气异常平缓。只专注看她,一瞬不移的目光,叫她知晓,这个男人隐忍待发的图谋,终是要到揭晓那日。

    再不久,他要与另一个女人解除婚约。

    她不该笑的,道义上,十足不厚道。被他瞧出来,他会取笑她的沾沾自喜。

    她告诫自个儿,切不可得意忘形。可嘴角不听话,一点儿一点儿,慢慢翘起来。

    原来她喜欢他,喜欢到喜不自胜,喜欢到有些小小的卑劣。

    他看她努力克制,终以失败告终,悄然绽放着俏生生的笑颜。欺身上去,欣然分享她的愉悦。

    一笑胜星华。

    守着她如此笑靥,他盼的,何尝不是早日事成。

    ******

    小七理解得太规规矩矩了。柿子出手,绝对不是解除婚约这么简单哈。亲们慢慢看。

第210章 怎地是你?世子人在何处?

    大暑过后,时序转至立秋。谚语言,“立秋之日凉风至”。赶早,今个儿是与关夫人母子饯行的大日子。

    七姑娘一身女官袍服,用心梳妆一番,略微施了层薄妆,气色看起来很是红润。赶车的童伯已侯在门外,七姑娘登上马车,身边只带了拎包袱的春英。

    那人下了早朝,会经永定门,一路向北径直往渡口去。说好了,在那儿与她会面。

    快到渡口,远远便听到在此处上工的人,带着浓浓的京腔,高声吆喝。春英掀帘子瞅一瞅,只见岸边车水马龙,各式轿辇长长排了一溜儿,迎来送往很是热闹。正待放下车帘,眼梢不经意瞥过一处,定定看过去,一双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似发现了多了不得的大事儿。

    “小姐。”春英指着右手边儿,停靠在柳荫下,挂湘妃色帐子的软轿,面上露了分难色。“您瞧那是不是郡主的轿辇?奴婢瞧着,不论是那轿子还是外头守着那丫头的打扮,都跟咱初进京时,郡主亲迎大人那阵势,一般无二的。”

    春英语带焦灼,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姑娘会在此处与郡主遇上。

    七姑娘讶然,倾身靠过去,倚在窗边儿打望。但见那顶华贵的轿辇,紧紧停靠在国公府车驾之后,两边儿侍人,得空拉扯几句闲话,瞧那股子相熟劲儿,显是认识。还真被春英给说中了。

    “小姐您看,是不是等大人来了,您再下去?”春英这是怕如此没个准备的碰面,世子爷不在跟前,自家姑娘得吃亏。

    七姑娘静静凝望片刻,摇了摇头。“不成。先前已与关夫人见过,此时避而不见,大是失礼。”单只是幼安,别说避而不见,绕道也无妨。可此番前来,看的却是关夫人颜面,那位夫人待她很是和气,她若是躲躲闪闪,便是不知礼数,生生疏远了这份情谊。

    扶着春英,踩了杌凳下地。河畔的凉风掀起裙摆,七姑娘挽挽鬓发,噙着浅淡的笑,款步迎上前。

    果然,绕过马车的遮挡,一眼瞧见关夫人与幼安郡主立在岸边儿,背对着她,似在攀谈。关夫人身后还跟着个包头巾的老妈子,怀里抱着燚哥儿。梳总角的孩童搂着那人脖子,前一刻还在四下里张望,一见她身影,认出了人,脸上立马绽了笑,欢欢喜喜挥手唤她,一声声“姑姑”,清脆而响亮。

    这般大的动静,理所当然惊了河畔两人。关夫人与幼安郡主齐齐回首看来,七姑娘只觉眼前一亮,丽影成双,煞是惊艳。

    一个娇柔,盈盈似秋水;一个明艳,灼灼如荆桃。

    这般的美,看多少次也不会叫人生厌。当真丽质天成,令人艳羡。相比起来,她出门前那番稍微花了心思的梳妆,姑且只算得清新雅致。

    “夫人安好。”两手扣在腰间,福了福。回头再与郡主见礼。

    关夫人笑着虚扶一把,心里却是为难。身旁站着的,是临去前,国公夫人许氏特意嘱咐她,需得好好儿亲近亲近,八王府千金。

    对面儿过来的姜家姑娘,却是世子亲自领到她跟前,打过照面,大伙儿和和气气用了顿饭。她那弟弟,行事自来特立独行,叫人看不清深浅。虽未言明,但看他待她处处体贴,她哪里还能瞧不出来,这位说话带着江南口音的姜女官,才是世子心头好,着紧得紧。那晚他护着她的身影,至今令她很是难忘。

    关夫人在心头暗叹,又是一桩理不清的荒唐事儿。正儿八经定过亲的,不带来与她相见,还是人巴巴赶着登门,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主动言说要替她母子送行。这会儿倒好,他人是不见,定亲的与相好的凑了一处,叫她好生为难。

    正待暂且两头安抚着,等到他来,再丢了烂摊子给他。便见郡主盯着来人,方才面上和悦,渐渐收敛,淡漠问道,“怎地是你?世子人在何处?”

    却是一分情面也不给。世子在何处,这个时辰,自是刚下了早朝,全无过问的必要。幼安此问,诣在前一句,却是问她:你凭的哪样身份,有何面目,立在准世子妃与他阿姊跟前。

    关夫人面色微变,不想幼安竟抢在她前头,见面便是剑拔弩张。她本是打算大伙儿面上至少和和气气,心里怎么想,私底下再作计较。没料到,这位郡主脾气,刚强至此,颇有些与人难堪,不留后路的味道。

    关夫人不知,幼安这是憋屈到极致,忍无可忍。当她知晓那人竟带了跟前女官,私下面见他阿姊,幼安一气儿将画案上的笔墨砚台,狠狠掀了在地。

    如今是领人给他阿姊看,来日,是否根本无需知会她,便能抬了人进门?!

    她不知还要为他隐忍到几时。再两月便是婚期,她只觉那人待她一日不如一日,心里积压的怨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独自回想,自个儿都心惊。

    她那么喜欢他,喜欢到为他不顾廉耻,强求了这桩亲事。可她害怕,害怕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她怕落到最后,她心里对他的喜欢,全化作了盘亘成死结的仇怨。

    若是连喜欢都没有了,心里荒芜一片,她还剩下什么?

    可人真是矛盾。分明预见了前途许是末路,还是不肯放手,不能放手,不甘心放手。于是她来了,腆着面皮,不顾礼数,大清早登门。好在国公夫人待见她,许氏乐见她对她儿子死心塌地,更中意她的家世。

    幼安往昔明媚的眼眸,似蒙了层阴霾,淡淡看着眼前姿容与她全然无法相提并论的女人,连绵的嫉恨,锋锐如刀,恨不能将她活活捅出个窟窿。可笑却是,这刀不听她使唤,捅不出去不说,每见这女人一次,想起打听来的那人待她的种种亲和,她自个儿便得生生承受着剜肉刮骨般的痛。连喘气儿,都窒闷得难受。

    春英捧着包袱的两手握得紧紧的。她就知晓,郡主在此地,绝不会给七姑娘好脸色看。瞧关夫人面上那丝掩不住的尴尬,她看着她家姑娘的眼神,透着几分深深的抱歉。春英很是失望,这位姑娘口中温婉和善的夫人,终究还是不能为她家姑娘出头。国公府里,只世子一人,待姑娘是全心全意,没有顾忌的好。

    关夫人眼中的难色,七姑娘了然于心。一头是世子,一头是国公夫人。这位顾家好脾气的大姑奶奶,连自个儿亲事都做不了主。出阁前对父母亲言听计从,嫁了人,夫君要纳烟花巷的歌姬,一家主母,最后竟是仰仗那人手中的权势,这才让夫家多有忌惮,作罢了去。

    这般性情,与其说温婉,不若说太过柔顺,就如同那绞丝花,离了大树,难以独活。

    七姑娘暗自叹一口气,有些体会到,昨晚那人提及他阿姊匆忙求去,为何忽而动怒。以他的脾气,怕是如何也看不惯关夫人的一味忍让。

    转身接过春英手里的包袱,给她递了个安心的眼色。她既敢过来,便不惧幼安刁难。

    “世子尚在赶来的途中,命下官先行过来与夫人通报一声儿,怕夫人久等得急了。”这算是回了幼安问话的后一问,七姑娘语声平和,端的是好修养。

    又提了提手上的包裹,温声道,“这却是大人命下官为夫人备下的一点儿心意。”

    开口闭口“大人”“下官”,幼安在一旁听得眸色森然,这让她记起女官试上一番辛苦筹谋,如何落得惨淡收场。如今再要为难,她已做了那人的从史,那人交代的差事,她理当尽心照办。

    再要在道义上斥责她,那人已为她做了最周全的谋算。一日有从史这层身份在,一日便不能指责她与他走得太近。朝廷册封的官职,哪里是她一闺中女子,能够置喙。

    一着不慎,步步受制。早知有今日,当初对那人讨要东珠起疑那会儿,就该追根究底,盘查下去。在她未成气候之前,斩草除根,了结了干净。

    幼安冷然撇过眼睛,望着被风带起白浪的河面,一时看得入了神。

    关夫人欣喜接过,望向七姑娘的眼神,异彩涟涟。她原以为,姜家这姑娘,昨日见过,确是个性子乖顺的。却不想,她觉着棘手的事儿,姜家姑娘三言两语便带过了去。行事不卑不亢,既不动怒,也不怯懦。

    关夫人头一回,仔仔细细打量这位被世子领到她跟前的姜女官,只见她面上盈盈浅笑,一双杏眼尤其出彩。这姑娘眼底温温和和的恬静,分明是澄澈透亮的目光,却叫她莫名就联想起,世子那双常年沉静,深如幽潭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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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妃攻略介绍:
眼前这男人,有着一双如渊似海的眼睛。
他身份尊崇,权势滔天。她处处避让,依旧逃不开他的掌心。
“背着本世子私下议亲,阿瑗,这笔账要如何清算?”
男人伸手环住她腰身,俯身而下,唇瓣轻触她鼻尖。
“胆子不小。本世子看上的女人,只能属于我。阿瑗,你可听得明白?”盛宠之嫡妃攻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宠之嫡妃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宠之嫡妃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