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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简     娼门女侯txt下载     娼门女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鬼在人心

    众人刚刚赶到花园里,就见到几个健壮的仆妇抬着一副担架,从四小姐的院落后头走出来,顾妈妈神色张惶的跟在后面。

    江小楼远远瞧着,一眼辨认出担架上躺着的人正是陌儿。此刻她裹着一卷席子,湿漉漉的头发露在外面。一张苍白的脸,面孔蜡黄,双眼紧闭。

    王宝珍见到这种情形,快步走上前去问道:“顾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妈妈低下头去,回禀道:“王姨娘,昨个儿陌儿做错了一点事,小姐责备了两句,因为一时生气说要撵人出去,谁知道这丫头当了真,半夜里哭天抹泪的,怎么都想不开,静悄悄的摸黑出去,投井自尽了。”

    听了这话,众人面上都笼罩上了一层阴影。陌儿是谢家的家生子,她的父母亲还在谢府里做奴婢。她虽然不是丫头里最出众的,却也算得上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人缘也一向都是不错。当下见到她如此横死,一众婢女妈妈们面上都露出几分同情之色。

    小蝶看到陌儿尸体,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顿时身体发颤,昨天陌儿还活蹦乱跳的,今天就已经这么死了。

    此时,谢家其余四位小姐也赶到了这里。听说死了人,还是谢瑜院子里的,谢香的脸上有几分异乎寻常的兴奋。她顾不得许多,扯住顾妈妈道:“顾妈妈,四妹到底怎么责骂的,陌儿素来是个开朗的姑娘,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投井自尽?”

    顾妈妈心中不耐烦,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出来,只是恭敬地道:“三小姐,您是知道四小姐为人的。平日里连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人,陌儿摔碎了她心爱的玉佩,她也只是轻轻斥责几句。奴婢想着,许是陌儿这丫头自尊心太强,素来好日子过多了,不懂得小姐是为她好,一时想不开就没了。”

    谢香张眼瞬了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到一个妇人惨嚎一声:“我的女儿啊!”说着,一道青色人影从花园门口直奔进来,一路跌跌爬爬,几乎是一把跌倒在了陌儿的身上。其他的仆妇对视一眼,都认出此人就是陌儿的亲生母亲张氏。

    张氏满脸涕泪,神色悲愤,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顾妈妈道:“你说,我一个好端端的女儿,怎么就这么没了?”

    顾妈妈神色有些讪讪的,她轻微后退了一步,面带歉疚地道:“张妈妈,这件事情谁都不想的,你昨个儿不在园子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情。陌儿受了老爷斥责,又不小心摔碎了四小姐的玉佩。小姐虽没怎么骂她,她心里倒是过意不去。说起来是丫头自己命苦,怪不得旁人啊。”

    江小楼眸子一动,园子里的事……

    张氏却是毫不留情地当面啐了一口,哭得更加凄惨。一边哭,一边转过头去向着王宝珍道:“姨娘,你可要为我的女儿作主啊!这么多年来,奴婢夫妻在谢家不说鞠躬尽瘁,那也是兢兢业业,没有一时半会儿的懈怠。活到这把岁数,我们可就这么一根独苗苗。现在她两眼一翻就这么走了,今后可叫我们夫妻如何过活?”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免心有凄凄焉。只听到谢香一声惊呼,恍然大悟一般:“刚才依顾妈妈所说,难道事情都是因为昨日白天的一切引起来的?”

    顾妈妈脸色一白,仿若失言一般道:“三小姐,可不敢这么说,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可是大家分明都听到了,顾妈妈虽然刚开始说陌儿是打碎了四小姐的玉佩,所以才会畏罪自杀。但是府里的婢女做事再小心,总都会有犯错的时候,更别说四小姐为人虽然冷傲了些,却极少发脾气,更加不在乎什么玉簪、玉佩这一些玩物。陌儿从前也不是没有做错过,怎么这一回就这么严重?思来想去,这不过是个托词,极有可能是因为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才让陌儿萌生了死志。这样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小楼的身上。

    就在昨天,陌儿指证江小楼推她家小姐下湖。谁知一转眼,江小楼就用一只毒蜂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四小姐当然可以推说什么都没看见,可陌儿这个丫头,谁会相信她?一切变成了她的过错,连老爷也严厉斥责。陌儿受了挫折,心中想不开也是极有可能的。

    谢月娇媚绝妙的眼神动了动,不由惋惜地对着张氏道:“陌儿是个好丫头,素来勤勤恳恳的,做事也本分。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意外。你放心,我们会好好替她安葬。至于你们夫妻……”

    说到这里,她看向王宝珍。王宝珍点头道:“既然你唯一的女儿是在这里没了的,我们也会负责到底。只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终究不成体统。传出去外面人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让陌儿也走得不安心。依我看,张妈妈你就先领着陌儿回去,一应后续的丧事,全都由我们来操办就好。”

    张妈妈哭哭啼啼的领着陌儿走了。王宝珍转头,目光严厉地盯着顾妈妈道:“发生这么大的事,四小姐怎么还不露面呢?”

    顾妈妈早已想好了说辞,道:“一大早发生了这种事,小姐心里难过得很,还为陌儿落了一场眼泪,说是她这个主子没有留意到丫头不对劲,竟就这么葬送了一条年轻的性命,现在兴许正在屋子里哭呢。”

    王宝珍沉下脸来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我都要先与四小姐说清楚。”说完,她已经举步向谢瑜所住的院落而去。顾妈妈看了一眼,心里着急,一跺脚,也跟着尾随而去。

    其他人看在眼中,不免面面相觑。谢月正在沉思,旁边的三小姐谢香当然站不住了,一把拉住谢月的胳膊说道:“大姐,咱们也跟着去看一看吧。这样热闹的事情,怎么能错过。”

    瞧她话说的,好像陌儿的死是一件喜事一般,大概闺阁小姐的日子过的太无聊,连这种不幸的事情都能让她这样兴奋。眼见谢香如此无礼,谢月不禁一声轻斥:“三妹,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姨娘如何能脱得了干系。你不帮着分忧,还在这里起哄。姨娘往日里真是白疼你了。”说完这话,她冷哼一声,摔下了谢香的手,就已经疾步离去。

    谢香看了谢月的背影一眼,不由撇了撇嘴,带着丫头、妈妈们,转杀奔四小姐的院子而去。

    如此一来,整个园子里只剩下了二小姐谢柔、五小姐谢春,以及江小楼、郦雪凝等人。

    谢春脸上露出后怕,向着二小姐道:“二姐,家里好端端的,怎么会无缘无故送了一条人命?父亲如今又不在家,这可怎么办呢。”

    二小姐谢柔一愣:“父亲不在,他去了哪?昨个儿不是还在家里吗?”目光却是转向了江小楼。

    江小楼见她问起,才笑道:“谢伯父说有些事情要赶回沧州去处理,昨天晚上连夜就走了。”

    谢柔看了江小楼一眼,不禁脸色微沉。在这个家里,二小姐谢柔是大家都不太重视的人,以至于这样大的消息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淡淡一笑道:“江小姐知道的倒是比我这个女儿还要清楚。”

    江小楼将她的酸涩不悦看在眼中,却是微微一笑道:“昨天谢伯父离去的时候,特意吩咐人留了口讯。王姨娘做事周到,将这消息透露给我们知道,只是当时时辰晚了,恐怕二小姐早已睡下,没有留意罢了。”

    这话说完,谢柔的神情立刻多云转晴。她只是回头瞪了自己身边丫头一眼道:“父亲不在家,这等消息也不早点告诉我,要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

    丫头不敢申辩,只是低下头去讷讷地道:“是,小姐,奴婢错了。今天一早起来就听说陌儿死了,奴婢心里一慌,也没来得及告诉您。”

    见江小楼的话已经得到了验证,谢柔脸色更加好看一些。她对江小楼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江小姐,咱们也一起去四妹的院子里看看吧。”

    江小楼却站着不动,谢柔奇怪地看着她,江小楼笑容微顿,平心静气道:“二小姐,这是谢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实在不便前去,请你代我向四小姐问安,嘱托她不要过于伤心,保重身体就是,我就不进去了。”

    听了这话,谢柔点了点头,心道这江小楼还算是知书达礼,懂得规矩的人。此事是谢家的私事,不应该让外人知晓的。想到这里,她便对旁边的谢春道:“五妹,咱们赶紧去看看吧,说不准四妹这时候正伤心呢。”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之间流露出几分真心的关怀。

    五小姐谢春顽皮地向江小楼眨了眨眼睛,圆圆的眼睛格外清澈明亮,随后挽住二小姐的胳膊道:“好,不说了,咱们快去吧。”

    见到两人相携离去,郦雪凝走上来对着江小楼道:“小楼,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江小楼回过头来,见到郦雪凝神色似有一丝不安。她轻轻地笑了:“这是谢家的事,与我并无关系,我怎么看都不重要。”

    小蝶却道:“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刚才你没听到顾妈妈说的话,她那意思分明就是说……”

    她的话没有说完,江小楼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小蝶心里一紧张,立刻就哆嗦着把刚才要说的话都给忘了。

    郦雪凝却难得接着她的话茬往下说:“小楼,刚才小蝶的话虽然粗糙,但意思却没有错。刚才顾妈妈所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她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的,却像是要把陌儿之死的责任推到你的头上。昨天这件事其实跟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顾妈妈的说法却十分引人疑窦。”

    江小楼听到这里,神情却不紧张。只是淡淡地道:“纵然如此,那又如何?难道就因为一个妈妈胡言乱语两句,我就要心慌失措害怕畏惧吗?人既问心无愧,又有何畏惧之。”

    郦雪凝面色微肃,又提醒江小楼:“小心为上总是没有错的。”

    江小楼点了点头,不禁带了笑意……

    小蝶看他们二人并没有将此事看的太重,不由又多了一句嘴。“小姐,咱们是要在谢府留下去的,要是那些人胡说八道可怎么办呢。”

    江小楼微一停顿,才灿烂笑了:“要在这种家庭里生活,很多不该知道的事就当眼睛瞎了。不该听到的,就当自己耳聋了。别人的嘴巴长在他们的脸上,难道你要我去把他们每一个人的嘴巴都封起来不成?”

    小蝶醒悟过来,江小楼说的也没错,压根没有必要去在意谢府那些人说什么,横竖小姐已经说了她们在这里不会住的很久。难不成谢家还会因为一个婢女的死,相信一些捕风捉影的话,特意来为难江小楼不成?

    陌儿的死在谢家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湖水,泛起淡淡的涟漪之后就这样消失了。要说深宅大院里,死个把丫头当真说不得什么,毕竟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纵然谢家家风宽和,也不能挡住丫头自己想不开不是。再说王宝珍已经妥善的办理了陌儿的后事,又给了那张氏夫妻不少银钱。他们很快就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了。但这件事私底下在丫头仆妇们之中还是传扬开来,每一个人都在悄悄猜测着陌儿真正的死因。有人说她是因为被四小姐责打,所以才会投井自尽。但这只是极小一部分人的说法,大多数人都在窃窃私语着,他们认为一切的起因是那一日在花园里发生的事。

    陌儿不知什么缘故,去指责新来的江小姐推了她家四小姐,转过来被老爷狠狠责备一通。陌儿心怀冤屈,于是纵身一跳,就这么没了。这种说法流传开来之后,众人不禁对此事起了疑心。若是一个人没有冤屈到那份儿上,他是不会想着跳井自杀的。说不准陌儿当时说的是实话……

    样的猜测在谢家悄悄地流传着,每个人看到江小楼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显然,他们私底下都相信了这个传言,只不过王宝珍面上不露什么,对江小楼依旧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既然她不说话,其他人谁又会多说什么,人人都知道老爷现在可是把江小楼看得比自己的儿女更加重要,连往日里受尽宠爱的四小姐都比不上了。老爷宁可叫她受委屈,也要维护江小楼的体统和颜面。

    小蝶在外面终究听到了风言风语,她心里十分不满,可又不好拿这话去对两位小姐说,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一个人捧着茶壶发呆,竟然来箐箐进屋也没有发现。箐箐站在门边,故意咳嗽了一下。

    小蝶听见响动,慌忙抬起脸来向箐箐一笑:“是你呀。”箐箐笑道:“小蝶,你又在想什么心事?”

    小蝶连忙摇头,低下头来满腹牢骚,不知道说还是不说。

    箐箐唇角一勾,她今天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正想来告诉小蝶。见到她专心的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便隐约猜到对方早已知晓此事。

    又过了一阵子,小蝶抬起头,两人的眼光正好碰上。小蝶想跟箐箐说话,却又觉得对方毕竟不是自己人,说多了怕小姐怪罪,便有些欲言又止。

    箐箐看在眼中,人精一般,早已明白过来。不由道:“小蝶,可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她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还是外头那些人,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

    小蝶一震,声音立刻低沉了下去:“没,没什么。”

    箐箐摇了摇头道:“我知道现在外面的人到处都在传咱们家小姐的坏话,对不对?”

    小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却又慌忙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十分不安。

    箐箐笑了,她看得出来小蝶其实是一个心思相对比较单纯的人,这样的人在这个大宅门里已经十分少见了。没有两张脸,你就无法在这儿生存。

    小蝶看向了箐箐,纯善地问道:“箐箐姐,你在这个家里已经待了很久,你认识陌儿吧?”

    箐箐自然而然道:“岂止是认识,那丫头……”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小蝶的反应,满意地看见对方脸色发白,才继续说道:“那丫头是府里的家生子,小时候我们也常在一起玩儿的。只不过人长大了,分到了不同的院子里,你防备我,我防备你,也就疏远了不少,这两年也很少走动了。”她这样说着,面上显然流露出一丝感慨。

    这话算是掏心窝子了,小蝶听着听着,不觉有些迷惑。

    “箐箐姐,你说陌儿到底为什么自杀?”

    箐箐犹豫片刻,终于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好像是为了那天白日里在花园发生的事情,被老爷严厉斥责之后,四小姐也责备了她一通,她心里不痛快,一整个晚上都不吃不喝,约莫是想不开了。”

    尽管箐箐没有继续说下去,小蝶的心却拎了起来。不过就是这样一点小事,就把命送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因为被谢康河教训了两句,陌儿就会想不开,这人命也太轻贱了些。在国色天香楼的时候,不管是江小楼还是郦雪凝,哪一个不是受尽折磨和屈辱,可谁也没有说过要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为了一点小事寻死觅活,这在小蝶看来是一件特别荒谬的事。

    当然,这也是因为生存环境的不同,所以她不能理解陌儿放弃生命的举动,心底越发难受:“不会吧……”

    箐箐凡事听一半就明白,却淡淡一笑道:“傻丫头,这事情也不难理解。我只悄悄地跟你说,你可别传出去。”

    小蝶乖乖地点点头,箐箐故意神秘地低声道:“你是知道的,四小姐可不是老爷的亲生女儿。”

    这事小蝶当然也知道,所以她支棱着耳朵,张大眼睛,静静听箐箐往下说。

    箐箐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可是今天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慌不忙地说:“四小姐不是老爷的亲生闺女,却在这家生活了这么多年,老爷对她的态度格外疼爱,就连大小姐、三小姐她们也是比不上的。所以人人都说将来四小姐出嫁,还不定是怎样的风光呢……话是这样说,可谁都知道老爷那点宠爱其实算不得准,毕竟不是亲生的,谁知道四小姐哪天一时糊涂犯点错,老爷就不喜欢她了。或者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天有不测风云,老爷未必能护着她一辈子。那天在花园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四小姐心情紧张,她身边的人当然也跟着惶恐不安。如果四小姐彻底失去了老爷的宠爱,那她在谢家还有何颜面立足?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箐箐说的云里雾里,故作高深。小蝶听来听去似乎有那么一点明白,又似乎更加的困惑了。她下意识地道:“那就真可惜了,只不过因为老爷责骂了两句,就想不开要死。若是如此,我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箐箐十分敏感,马上追问道:“小蝶,难道你从前吃过很多苦头?”

    刚才的话一出口,小蝶仿佛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一个小姐的贴身丫头说出这样的话,旁人不理解,说不准会以为江小楼经常虐待她。她不禁讪讪地一笑,遮掩道:“哦,我的意思是说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我后娘对我也是非打即骂,可凶了。我也没有因为一时想不开就跳井自杀啊。”

    箐箐瞧小蝶紧紧闭上了嘴巴,就像蚌壳一样,她也不着急,只是心底一笑,来日方长,想要套江小楼的底细,以后还多的是机会。思及此,她口中叹了口气道:“我真是为江小姐担心啊。”

    小蝶猛然仰起头看她,箐箐道:“如果这件事情继续发展下去,说不定会有更难听的话传出来,你也知道,这一大家子人每个都长着嘴巴,各怀心思,他们可不一定欢迎江小姐的。”

    小蝶起了一丝狐疑,看着箐箐道:“你也是谢家人,难道你就会帮着我家小姐吗?”

    箐箐嗔怪:“瞧你真是个傻丫头,我入了这个院子,就是来伺候江小姐的。看老爷的意思,将来他还要留着小姐一直到她出嫁。如此一来,我甚至都有可能随着小姐一起嫁出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在所有人眼中,我都是小姐的人,又有什么必要帮着外人呢?”

    箐箐这话说的倒是没有错,谢康河收留江小楼,本来就是希望给她寻找一个好的养病之所,等她病好了,谢康河会为她寻觅一桩好的亲事,让她嫁出去。箐箐说的入情入理,小蝶对箐箐的话,自然不得不信。

    箐箐观察着她的神情,又诡谲地道:“风言风语还是小事,你听说没有,最近谢家好像有些不太平。”

    小蝶一愣,有些傻乎乎的:“不太平,还有什么事发生吗?”

    箐箐在小蝶耳旁低语了几句,小蝶猛然一下子蹦了起来:“你说什么?闹鬼?”这两个字一出口,箐箐连忙也跟着起来,一把捂住她的嘴道:“小声点儿,你生怕小姐听不着吗?”

    小蝶连连点头,箐箐这才松了手,看着她埋怨道:“就你这样的大嗓门,总有一日会闯出祸来,莫怪我没提醒你,老爷最忌讳的就是这等怪力乱神的事情,不过……你也得小心点儿。”

    小蝶完全呆住:“小心?我小心什么?”

    箐箐轻轻咳嗽一声:“你不是不知道,陌儿的冤死和咱们小姐说来说去还是有点关系的,万一她心怀怨愤,摸到咱们院子里来,那可也是说不准的。”

    听了这话,小蝶不禁双腿打软,她最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了。

    当天晚上,又轮到小蝶守夜,这个晚上月亮很好,光线十分柔和,淡淡的洒在院子里,照起一层白茫茫的霜色。小蝶在外面的榻上翻来覆去,心里一直想着箐箐说的话,越来越感到不安。她想要睡着,可怎么都睡不好。一会儿翻左,一会儿翻右,差一点从榻上滚下去。她抬起头向内室看了一眼,这才后怕地喘出口气。还好没有惊动小姐,江小楼睡眠也很不好,往日里小蝶呼呼大睡的时候她还醒着。今天小姐早早休息了,小蝶提醒自己可不能这时候吵醒她。

    然而就在这时候,小蝶突然听见外面有一阵脚步声响起来,是在走廊上。小蝶一愣,竖起耳朵,这脚步声仿佛如同猫步一般,悄无声息。接着是轻轻推门的挂锁声,小蝶一下子全醒了,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向门的方向看去,可是如同做了噩梦一般,那声音又瞬间消失。

    小蝶十分不安,她穿起鞋子快步地走向了门边,豁然一下子打开了门。门外空荡荡的,除了寂静的夜色和淡淡的白霜,什么也没有。小蝶松了一口气,重新把门关好,落了栓,这才转过身去,回到自己的榻上。因为恐惧,她背过身去睡,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从她的背后盯着她,那种吓人的感觉令她毛骨悚然。她不禁又慢慢地把身体转了回来,眼睛珠子骨碌碌的在屋里看个不停,先是门,后是窗。屋子里很黑,外面的月色却很亮。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东面那一扇棱花窗上,窗纸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撕去了,一双阴寒入骨的眼睛,就在那被戳破的薄纸之后,阴森地望着。

    小蝶尖叫一声,从榻上摔了下来。这声响立刻激动了江小楼,她披衣起床,快步从内室走出来,就看到小蝶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满面惊恐,蹙起眉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蝶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出江小楼道:“小姐,有鬼,我看见鬼了。”

    江小楼听到这话,不由轻轻挑起眉头:“鬼,哪里有鬼?”

    小蝶看都不敢看那窗户一眼,只是用手指着,手指还在不停地颤抖,连声音都是抖动不安的:“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江小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除了一扇不知何时窗纸破开的窗户,其他空无一人。她叹了一口气道:“小蝶,深更半夜的,突然发出尖叫,这样会打扰雪凝休息的。”

    听见这话,小蝶猛然抬起头来,盯着江小楼道:“小姐,你不信奴婢吗?奴婢真的瞧见了,绝不会有错的。那个鬼黑漆漆的眼珠子,头发披散的,一身白衣,好吓人的。哦,对了,她还浑身**的。”

    江小楼的神情凝重了起来,她将外衣穿好,神色冰冷地道:“走,跟我出去瞧瞧,我倒要看看这鬼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小蝶连连后退,拼命地往后缩:“不,奴婢不敢,不去!啊,小姐,你不要拉奴婢!”

    江小楼一路拎着小蝶的后领,径直穿过走廊,一路阴风阵阵,她却凛然无惧。就在此时,院子西面屋子突然出现一道白光,她眼睛一凝,快速追了上去。小蝶恐惧的魂儿都掉了,却被她拖着,吓得浑身发冷。西面屋子一直空置,此刻门扉紧闭,只闻窸窣之声。小蝶爬都爬不起来,江小楼瞧她一眼,冷哼一声,拎起裙子,一脚踹开了门。

    门扉砰地一声洞开,发出吱嘎一声,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小姐,别进去!”小蝶颤颤地喊道。

    江小楼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进了屋子,神色冷漠,气势迫人。

    整个屋子空荡荡的,除了寂静的摆设之外,什么都没有。

    “小姐——”

    “进来吧,”江小楼沉声道,小蝶这才敢跌跌撞撞爬进去,她趴在门槛上,悄悄地说:“小姐,抓到鬼了吗?”

    江小楼冷冷地道:“做巩人,不过藏头鼠辈,怎会现身呢?”

    小蝶还是恐惧地探头探脑,江小楼一把拎着她的领子把她扯起来:“别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怕什么?!”

    “可是……她们说是陌儿的冤魂!”小蝶还是恐惧不已,吓得脸色都白了。

    江小楼美丽的脸孔流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是冤魂又怎么样,活着就是个懦弱的东西,死了也是无能的鬼!恶鬼再恶,只敢欺负那些懦弱的人,对于一个恶人,他也只能恭恭敬敬,俯首称臣!”说完,她冰凉的目光在整个屋子里扫过,一字字地道:“我不管你是人还是鬼,要找我就堂堂正正的来,别缩头缩脑的,我倒是想要看看,把你的皮剥下来能不能做个鬼围脖!”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小蝶啊地叫了起来,却是一只猫儿猛然窜了出来。江小楼冷眼瞧着那猫儿擦过自己的脚边,神色不变,道:“走吧。”

    说完,她便扯着小蝶往外走。一直走到自己屋前那扇窗纸破损的窗子,江小楼细细观察了片刻。然后她低下头,又看了一眼地上,赫然见到一滩水渍,那水渍之中还有一道银光在闪烁着。江小楼并不畏惧,低下身子主动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摊在手心里看了一眼,是一个珍珠耳环,小巧的坠子十分玲珑,但那材质并非上乘。

    小蝶越发惊恐地道:“小姐,这是陌儿的东西,一定是她的。”

    江小楼看了小蝶一眼,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陌儿死而复生,特地爬到这窗户前来看你?”

    小蝶一下子哑然,是啊,陌儿已经死了,她是绝对不可能有机会站在这里吓唬她的,她不由道:“小姐,那就真的只能是鬼,奴婢绝不会看错的,您相信我。”

    江小楼轻轻一笑,转身径直向院外走去。小蝶再不敢停留,连忙跟着她一起去了。

    今天在江小楼院前负责看守的是一位姓罗的妈妈,她年纪四十余岁,精神矍铄,一双眼睛很是有神。见到江小楼,她连忙行礼:“江小姐,这么晚了,您怎么出来了?”

    江小楼语气漫不经心:“刚才小蝶在房间里看到有人进了院子。”

    罗妈妈一愣,惊讶道:“哦,还有这等事?”

    小蝶把背一挺,冷笑着道:“妈妈这话说的蹊跷,你就在门外坐着,如果有人进了院子,难道你还能看不见吗?”她现在只能拼命给自己鼓劲,告诉自己那不是鬼魂。

    可是罗妈妈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罗妈妈道:“小姐,奴婢就守在这里,一直没有瞧见任何人进去。这是小姐的院子,您在里面歇息,奴婢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外人进去。小姐若是不信,就问问她。”她说着,指了指旁边原本正在打磕睡,此时也一个机灵站起来的婢女。那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看见江小楼满面寒霜的站着,她便也连连点头,如捣蒜一般。

    “江小姐,奴婢坐在门槛上,如果有人进去,奴婢不会不知道的。”

    这话说的也没错,两个人都在门口守着,怎么会让陌生人进去。

    自己看到的果真是鬼魂?小蝶心里不由得发毛,她亲眼瞧见陌儿的尸体,更觉得那股阴气到现在还散不掉。这样一想,越发后背发凉,腿肚子都在打软。

    江小楼转过头望着她,神色如水:“既然罗妈妈这样坚持,那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必定是一场噩梦。小蝶,你继续回去歇息吧,不会有事发生的。”

    进了屋子,小蝶期期艾艾地道:“小姐,奴婢可以在内室地上铺着睡么——”

    江小楼不由叹了口气:“真的那么害怕?”

    小蝶猛点头:“真的好可怕啊,小姐,奴婢好怕!”

    江小楼好气又好笑:“那就随便你吧,不过,你确定那鬼真的不进来找你?”

    小蝶差点当场哭出来,江小楼见她实在扶不上墙,摇了摇头,道:“我去睡了,如果实在害怕,就上来和我一起睡。”

    小蝶当着江小楼的面,已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连连点头,亦步亦趋地又跟着江小楼进了内室。只是这一回,她却是整夜都不敢睡了,就坐在榻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紧张地盯着四周。门窗已经关好,连那扇窗户也修好了,再也没有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可小蝶还是十分紧张,她情愿一夜不睡,也不想再遇到这样惊恐的事。

    第二天一早,江小楼吩咐小蝶出去打热水,以便梳妆。小蝶走到后面长廊,只见到向来精神抖擞的箐箐顶着一双熊猫眼,正坐在那儿神魂不守的模样。

    小蝶上前摇了摇她,箐箐慌忙站起来,道:“大清早的,你怎么这样吓人?”

    小蝶一愣,赶紧道:“小姐吩咐倒水,她要梳妆。”

    箐箐点了点头,小蝶则在她后头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水房,只听到几个烧水的婢女在说些什么。

    其中一个婢女道:“陌儿是投井死的,阴气很重。”

    另外一人道:“是啊,昨晚上你有没有听到有奇怪的脚步声,可吓人呢。”这声音立刻引起他人的附和:“对啊,我也听见了,可是大半夜,外面黑漆漆的,谁都不敢出来查看。万一真的是鬼,把咱们给捉去了可怎么办?”

    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道:“你可小点声,江小姐不爱听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有人立刻反驳道:“哼,都是她惹来的,那陌儿不去找别人,怎么会找上她?还不是因为她推了四小姐下湖里,陌儿指证她,她反过来倒打一耙,害得老爷狠狠斥责了陌儿一顿。这种事情全都是江小姐的不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另一个人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要胡说,隔墙有耳。听说老爷可喜欢这江小姐了,预备着把她一辈子都留在咱们家呢,这种人可得罪不起。”

    小蝶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冷气,再也不顾站在旁边的箐箐,转过身往回跑去。

    当天晚上,小蝶依旧是睡不安稳,总在半睡半醒之间,模糊的感觉到有人在院子里走动。江小楼知道小蝶不安,她也在默默注意着院子外头的动静。每一次她躺着,都能听到那脚步声极轻地在门口滑过,似乎总是在她的门前转一圈,又飘然远去。

    这样的事一连持续了七天,渐渐的人人都知道江小姐所住的画楼闹起鬼来,连看见江小楼的时候都眼神惊恐,生怕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如此一来,谢家也就变得人心惶惶起来。

    江小楼倒是照吃照睡,丝毫也不担心别人的眼光。哪怕他们说破天去,她也毫不在意。可是郦雪凝和小蝶就无法安之若素了,小蝶惊恐万状,郦雪凝有一天晚上也受了惊,连日无法安枕。她们两个人都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异样,仿佛有什么东西暗潮汹涌、呼之欲出,可是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

    江小楼走在花园里,一路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当看不见,只是走进凉亭坐下来欣赏湖面,一边看一边在默默地算着,再过不久就是十月初十,这个日子十分重要,她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就干扰了心情。谢家要如何,鬼又如何,她压根都不在乎,只要不坏了她的大事,这些人都可以无视。她正在想着,却听见身旁有脚步声响起,一道嗓音轻声说道:“江小姐倒是好雅兴。”

    江小楼转过头来,见到谢连城微笑着走进了凉亭,他一袭蓝衣,形容潇洒风流,气度清贵又透出几分温润。

    她微微一笑:“怎么,谢大少爷今天没有出门?”

    谢连城和他父亲谢康河一样忙于生意,很少着家,平日里是绝对瞧不见他的。

    谢连城含笑而立,眼中带着浓厚的兴趣与研究意味:“我是听说家中有事发生,特意来关心。江小姐住的可还安好?”

    江小楼轻叹一口气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画楼闹鬼的事情人尽皆知了。”

    小蝶连忙道:“大少爷,院子里真的有鬼,奴婢是亲眼瞧见的。”

    谢连城却摇了摇头:“我在谢家大院住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什么鬼魂。”

    江小楼嫣然笑了笑,笑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潋滟美态:“大少爷说错了,这里有鬼,鬼在人心。”

    ------题外话------

    编辑:在吗?

    小秦:`(*∩_∩*)′

    编辑:秦简那个混蛋,每次跟她要存稿都说自己裸奔,天天裸奔,她也不怕这么热的天气烤熟了!

    小秦:^_^|||

    编辑:做人渣到这个份上,我已经无语了。强烈建议给她扣榜单,扣榜单,一定要高压政策,花生你听见没!

    小秦:(`A′)b

    编辑:呃,发错了……

    小秦:(T___T)

第62章 落网之鱼

    谢连城叹息一声,接着却语气平稳地说道:“江小姐,这件事如果处置得当,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颇为不以为然:“哦,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连城不由莞尔:“如果处置得当,就能够警告那些鬼祟之辈,同时在谢家站稳脚根,不是好事吗?”

    江小楼眉头轻轻挑起,笑容慢慢凝注:“大公子,此言是何意?”

    谢连城一双凤目黑如点漆,面容端凝:“按照你的个性,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是不会留在谢家的。”

    江小楼微微一怔,随后哼了一声:“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公子的眼睛,谢伯父身边有你这样聪明的儿子,想必生意后继有人了。”

    她言谈之余,倒是真心为谢康河感到高兴,不管经商还是从政,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实在是难于登天,通常第一代创业者皆是雷厉风行、兢兢业业;第二代往往差上一截、流于平庸;到了第三代,完完全全就只会享受果实,没有任何奋斗的动力和决心。富贵的花园只能养娇弱的牡丹,即便是有决心有毅力的人,也早已在安逸的生活中磨灭了自信与魄力。

    可是眼前的谢连城,容色俊美,一派沉凝端方的君子风范,却是观察入微言辞风趣,儒雅中透出一股醉人的风采,江小楼是发自内心的为谢康河感到高兴。如果她的大哥还在世,就凭他那种爆竹一般的性子,恐怕还不如谢连城,不,远远不及。

    谢连城说得不错,这一次的事情对于江小楼而言是一个契机,如果她处理得当,那么从今往后谢家就不会有人随随便便敢来捋她的虎须,可她不准备让谢连城看出自己的打算,更不能让他觉得处理此事十分容易。

    所以,她垂着眼帘,安静地喝茶,半晌之后才扬了脸,温婉一笑道:“大公子,这件事情到底是谢家的私事,我只是一个上门作客的人,不会停留太久,出面处理此事多有不便。”

    谢连城眼神明亮深沉,江小楼这样说,分明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合适的处理办法,但却不愿意插手谢家的家务事,所以只会装作听不懂,用话来搪塞。

    目光相触,一方是平静如潭,似能容纳一切风雨,另一方却是神秘莫测,格外聪慧与妩媚。

    谢连城走南闯北,见过的女人无数,却从未见过有这样眼神的女子。

    他长眸微动,轻轻颔首:“事情的确发生在谢家,我责无旁贷。”说得斩钉截铁,字字如金石相击。

    江小楼脸上有了赞挟色:“既然如此,那还要请大公子助我一臂之力。”未等对方作出回答,她已笑道:“否则……若是我下手不知轻重,把事情闹大,或是做绝了,恐怕大公子脸上也不好看。”

    谢连城和他的父亲谢康河一样是个生意人,往日东奔西走、到处忙碌,从来不过问后宅的事情。而谢夫人压根就是一尊菩萨,只是天天在佛堂里吃斋念经,其他事一概不问、一概不管,所有的家庭事务都堆在了王宝珍的身上,王宝珍自然处处插手,精心细致,上上下下做得颇为妥贴。虽然王氏母女在私底下有不少的小动作,但是谢连城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不预备一网打尽,更不预备斩尽杀绝。

    江小楼说的不错,家务事是最难处理的,尤其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白的事。但谢家的家风的确需要一正,他思忖片刻,便点头道:“好,我答应你,这件事有任何需要我帮忙之处,一定尽心竭力。”

    两人都是聪明人,前因后果,早已心如明镜,不由相视一笑。

    在花园的另一边,顾妈妈扶着谢瑜从花树下走来。谢瑜眼睛望向凉亭的方向,眼中隐有怒火迸射,口中却道:“秋天的风清得很,我想吹吹风,妈妈你先回去吧。”

    顾妈妈一愣,顺着她的眼光望向凉亭,随即不由紧张起来,一把攥住她的手道:“小姐,外头风大,您还是早点回去吧,奴婢哪都不去,就在这陪着您。”

    谢瑜思绪漫漫,半晌才突然醒过神来,看了顾妈妈一眼,面上掠过一丝苦笑。她很清楚,这位完完全全是为了她好。如果此刻她冲到凉亭里去,在盛怒之下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一旦被江小楼或者大哥看出端倪来,她今后就不要再想做人了。

    想到这里,她便只是站着,面向凉亭的方向痴痴而立。

    微凉的秋风吹起她的衣裙,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使得她整个人如同纸人一样单薄。

    顾妈妈分明瞧见,有晶莹的眼泪从她的眼窝里,缓缓淌了下来。心中不由一凛,在她的印象中,素来清高冷傲的小姐何时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只是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能做的,譬如对于大少爷的心思,一旦被外人知道,小姐纵是不被沉塘,也会被送去常伴青灯古佛。说来说去都是那个江小楼的不是,如果没有她的出现,小姐是不会犯错的。

    顾妈妈瞪着江小楼的方向,不由咬牙切齿起来,她心中暗自盘算着,有机会一定要想方设法把这江小楼给赶出去,一方面替四小姐夺回老爷的爱宠,另一方面也算是驱逐了小姐的心魔。否则有她在一日,四小姐都不会安心的。

    与此同时,三小姐谢香找到了王宝珍,她告诉王宝珍,家中闹鬼十分厉害,最好请一位法师做做法事,驱驱鬼,到时候家里自然就干净了。

    王宝珍不由低声叱责道:“你当谢家是什么地方,老爷最不喜欢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你把法师请回家里来,万一出点什么事,传出风言风语,岂不是得不偿失,我劝你还是歇了这门心思吧。”

    谢香甜美地一笑,挽着王宝珍的手道:“王姨娘,我全都是在为你着想。”

    王宝珍顿了一顿,沉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香唇畔勾起:“王姨娘,父亲把诺大一个家交给你管理,现在陌儿死了不说,还出了闹鬼的事,到处人心惶惶,人人议论不止。依我看,不如请个法师回来好好清理干净,把那些作祟的鬼啊、人啊,都给弄出府去。”

    她这样说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却散发着狡黠而且邪恶的光芒。

    王宝珍心头一震,随即便明白过来,不由斜睨了她一眼:“三小姐,老爷是把家务都交给了我,可越是如此我才越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无缘无故把外人弄到家里来,这实在是不成体统。”

    谢香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就是有些不相干的外人存在,咱们这个家才突然起了波澜,难道你不希望一切恢复正常吗?”她这样说着,向王宝珍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十足温柔可爱。

    王宝珍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管怎样,这事到底不妥,还是等你父亲回来,找他商量商量再说吧。”

    谢香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向王宝珍告退了。她出门的时候,正好和谢月碰个正着,谢月想要跟她说两句话,谁知谢香将头一低,只是微微一笑,就这么走了。

    谢月面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等她进到屋子里,才向王宝珍道:“娘,三妹刚才怎么了,我和她打招呼,她都是一副古古怪怪的模样。”

    王宝珍冷冷地一笑:“你别小瞧这丫头,她棍意可多着呢。”说完这一句话却是不肯再往下说了。

    谢月听了,眉头微微蹙起:“阎王座下的小鬼,再如何也翻不了天去,娘你就放心吧。”

    王宝珍神情止不住地流露出厌恶:“只怕好人难做,恶鬼难缠啊。”

    没过几日,王宝珍在谢家的花园里散步,突然看到一个黑影飘了过去,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有一阵怪风吹来,所有的草木都被带得唰唰作响,这下王宝珍看清了,是一个白衣的女人站在角落里,长发覆面,压根看不清面容,却冲她笔直招手。等命令仆妇过去,却见白影消失了。接下来的一连数日,谢家人每晚都会看到有鬼在庭院里出没,有时候是在花园里,有时候是在书房,有时候是在婢女们的房间。但她出现最多的地方,仍旧是画楼。

    王宝珍经过这样的事情,再有谢香一撺掇,终于同意向法师求助了。于是谢家专程派人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法师,这位法师年过四旬,是一个清风道骨的道士。

    此次的道场做得很大,法师伍淳风特意在花园里摆放了一个大大的香案,身边有十来个小道士来回的走动,而他则自己头上带着一顶道帽,手里拿着一把雕刻古朴精美的桃木剑在空中笔划着。夜半子时,香炉里烟雾缭绕,纸钱漫天飞扬,法师围着花园绕来绕去,手中宝剑横劈竖砍、煞有其事,引来无数婢女、仆人都在远远观望,窃窃私语。

    也许是这位法师郑重的神情感染了大家,所有人都是面目凝重,就连一开始对此并不相信的王宝珍,也不由神情严肃起来,只是静静望着,一言不发。谢家几位小姐不便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生怕被外人惊了,便各自吩咐自己的丫头来到花园里守着,有什么情况赶紧回去禀报。

    不多时,伍淳风收了桃木剑,转头便径直向着王宝珍的方向而来,王宝珍道:“道长,不知这法事做的如何,可以驱散鬼魂吗?”

    伍淳风清癯面孔微凝,叹了一口气道:“说句不当讲的话,你这个宅子鬼气森森,这家有人做过缺德事呀。”

    王宝珍一愣,神色微沉:“道长此言到底是何意?我家老爷乐善好施、广结善缘,我家夫人更是常年吃斋礼佛,连一只蚂蚁都不会踩死的,怎么会做什么缺德事,谢家绝无这种人。”

    道长冷冷一笑,装模作样的招了招手,他的弟子很快捧着香炉,恭敬的站在他面前。

    伍淳风重新点了一股香,插在香炉里。不一会儿,那股香中间无缘无故断了半截,变成一个凹字形。伍淳风冷冷地道:“瞧见了吗,这把香烧的中间低,两边高,压了香头,这家人中肯定有人做过大孽,冤死了人命。”

    王宝珍的面上终于出现一丝紧张,不由低声道:“道长,可有何破解之法?”

    伍淳风装模作样地晃着铜铃,口中念念有词了一阵,这才郑重说道:“法子不是没有,只要让我找出这鬼盘桓的所在,找个法子镇一镇它,说不定也就能将它吓退了。”

    王宝珍连忙道:“如此,那就劳烦道长了。”说完,她转身向身后仆妇道:“洪妈妈,你领着道长,各处院子门口转一转。”

    王宝珍说话是很有讲究的,她只说让洪妈妈领着伍淳风转一转,驱鬼而已,并没有说他可以进入院内,那可是女眷的所在,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不好交代,所以才会特意吩咐洪妈妈,领着众人一直跟着。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总不会出什么事了。

    于是,伍淳风便在洪妈妈的监督之下,一路向着内院而去。他在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院子门口都停留了一阵,然后又去谢家三位少爷所居住的院落仔细查看了一番,都摇摇头道:“不在这里,不在这里,还有别人吗?”

    洪妈妈不得已,便又带着他去了谢老爷和谢夫人居住的院落。

    可是,依旧毫无所获。

    伍淳风拈着胡须道:“哎呀,这可奇怪了,到底藏在何处呢?”

    洪妈妈眼睛珠子一转,陡然想到了一个人,不由道:“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检查过,道长请跟奴婢来。”

    伍淳风一路摇摇摆摆,跟着洪妈妈到了江小楼居住的画楼。

    刚一到门口,伍淳风观察了一下方位,一声大喝:“好浓的鬼气。”

    洪妈妈不由面色一变:“道长是说——那鬼就藏在里头?”

    伍淳风点了点头,他举起手中的桃木剑,大声道:“你们且等着,让我进去将那鬼捉出来。”

    洪妈妈连忙阻拦道:“道长,这里头居住的可不是一般的客人,那是我家老爷最贵重的世交之女,若是惊动了她,奴婢担待不起。”

    道长两眼一撇,冷冷地道:“你家请我是来捉鬼,可顾忌不了那么多。既然执意不肯,只好任由这鬼肆意妄为、伤人性命,算了,我还是走吧。”说完,他甩了袖子,便要离去。

    洪妈妈赶紧道:“道长息怒,奴婢只是担心贵客会生气而已,这样吧,先容奴婢进去通禀一番,再做计较。”

    伍淳风并不说话,任由洪妈妈必恭必敬地走进了院落。不多时,院门大开,洪妈妈笑逐颜开地道:“江小姐说,道长请随意。”

    伍淳风淡淡一笑道:“我说嘛,捉鬼可是为了居住人的安全着想,她又有什么不乐意的。”说着,他换了一副郑重神色,一脚迈进了院落。其余的丫鬟、仆妇看到这里,便也期期艾艾地跟着,在门口探头探脑。

    江小楼和郦雪凝原本正坐在走廊上晒太阳说话,郦雪凝的手中还捧着花绷子。小蝶和箐箐站在一旁伺候,现在都是一副吃惊的模样看着道长进来。

    伍淳风看也不看那两位小姐一眼,他只是举起桃木剑,围着整个院子绕了一通,不停的横劈竖劈,仿佛在探测那鬼魂的所在。

    江小楼抬起眼皮,饶有兴趣地望着,像是在看猴戏表演。突然之间,伍淳风的额头上开始冒血,殷红的鲜血逐渐染红了整个额头,并且顺着他的下巴和头发滴落下来,把整个前襟都给淋湿了。

    在场众人不由大惊失色,却都不敢上前打扰。

    好半晌的工夫,伍淳风才停了下来,一脸疲惫的模样。

    洪妈妈连忙迎上前去,惊恐地问道:“道长,您额头上是怎么回事?”

    伍淳风道:“这鬼阴气太重,刚才我与它争斗之时,它的戾气太深,竟然伤了我。唉,怨恨如此之重,必有深深的冤屈,若是孽障不除,它执意不肯离去,我也是无法呀。”他说完这句话,便一拱手道:“还是请你家夫人另请高明吧。”随即他便甩袖就要离去。

    洪妈妈急了,焦虑地挡在他面前:“道长慢走,若是您离开了,这院子里的人可怎么办呢?”

    小蝶眨巴着眼睛,仿佛也紧张起来,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道:“道长,这院子里真的有鬼,您好歹驱了鬼再走啊。”

    江小楼看着似乎十分害怕的小蝶,微微含笑。

    果然,其他人见到这一幕也都纷纷出言,希望道长能够将陌儿的鬼魂想方设法捉住,消灾解厄。

    道长思来想去,似是左右为难,最终才说道:“这样吧,我在道观里为这位姑娘建一个牌位,为她做上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到时候她的冤屈便能够得到申诉,早日投胎去,也不至于再在人世之间徘徊,受尽苦楚,惊扰活人。”

    洪妈妈连连点头:“好好好,只不过做道场得要七七四十九日,这段时间之内咱们又该怎么办呢?”

    道长捻着胡须,神情郑重道:“这,贫道就没有办法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这是天道常理,即便是我,也不可以干涉。”

    听了这话,洪妈妈脸上不由露出了忐忑的神情:“道长是说——”

    就在此时,道士突然看见了江小楼,不由眼前一亮,随即,他向前走了两步,仔细端详着她,神色有些异样。洪妈妈怕他对江小楼不敬,赶紧道:“道长,既然已经驱鬼,那奴婢送您出去吧。”

    道长摆了摆手道:“不急,不急,贫道还有几句话要问一问这位小姐。”

    江小楼见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由盈盈一笑,站起身来,望着那伍淳风道:“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伍淳风看着她,双目凝起:“请小姐报上你的生辰八字来。”

    江小楼沉默不语,伍淳风坚持道:“多少达官贵人要请我看相我都执意不肯,今日算是破例,乃是另有缘故,还不快快报上来。”

    江小楼低声吩咐小蝶去取了纸笔来,她写上之后,由小蝶递给了伍淳风。伍淳风看了看,便开口道:“你三岁的时候,有一次被家人抱着出去看灯,差一点被人拐走。”

    江小楼怔住,随即含笑应道:“是。”

    伍淳风扬眉一笑,如同得道仙人,又开口:“你十三岁的时候,有一次死劫,掉进水里差点淹死,好容易才死里逃生。”

    江小楼唇角微微一勾,道:“道长铁口金断,说得不错。”

    众人一阵惊叹,小蝶站在旁边听了这番问话,不由睁大了眼睛,露出极为惊讶的神情。

    只听道长又继续说下去:“你命中当有两次劫难,第一次已经平安度过,第二次若是不能安然度过,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洪妈妈听到这里,面上十分惊诧:“道长,此言是何意?”

    伍淳风高深地长叹了一口气道:“这宅子的风水我早已看过,最初是按风水布的局,你看,大厅门前六棵松树,正合坎卦,大门口五棵松树为巽卦,门北四棵松树为震卦,非常符合卦理,是大富大贵的摆设。光从风水和八字上看,老爷和长子都是常年在外,走动大。二儿子聪明,有智谋。小儿子不好、身体差……算到这位小姐的八字,是水命,本应当适宜居住在南方,却是经年到处奔波,迁徙命,与这属火的宅子十分犯冲。如果再在这所宅子里待下去,于她自己是真正的大凶。依我看,还不如尽早离开此地,也省得遭受无妄之灾。”

    江小楼微笑看了他一眼,却是毫无反应。

    伍淳风冷冷一笑道:“贫道只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小姐若是不信那也无妨,如果你坚持己见,拒不离开此地,不但你自己有血光之灾,在这宅子的人也都要受到很大影响,老天爷会给你们示警的,信或者不信,都随你们去吧。”说完,他微笑着致意,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洪妈妈看了一眼面面相觑的众人,转身不好意思地向江小楼笑了笑:“江小姐,切莫听那道士胡言乱语,您只管放心住下,决计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洪妈妈说完这一句话,便带着其他的下人,神色张惶地退了下去。

    郦雪凝看了江小楼一眼,叹息道:“这道士的话你信吗?”

    江小楼灵巧的眸子动了动,笑了:“你没听说吗,那道士说我与谢家八字犯冲,再待下去我有性命之忧,而且还会连累这宅子里的人呢。”

    郦雪凝皱紧了眉头,低斥道:“休得听他胡言乱语,什么犯冲,什么生死劫难,我才不信。”

    江小楼却是有自己的看法:“关于这个……我倒是相信的。”

    郦雪凝惊讶地看着她,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才那道士所言——你三岁走失,十三岁有死劫一事,真的发生过吗?”

    江小楼看了一眼箐箐,对方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

    她笑道:“都是真的,三岁的时候父亲带我出门,只顾着谈生意把我差点弄丢了。十三岁的时候我被大哥戏弄,掉下了水池……的确是有性命之忧。”

    见到小蝶眨巴着眼睛,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箐箐得意起来。

    江小楼眼眸微微闪动,叹息:“谢伯父好心收留我却引来这许多祸事,原来一切都和我的八字有关,如此一来,我在谢家还真是住不下去了。”

    她的神情中仿佛有一丝淡淡的伤感。

    箐箐倚在廊柱之下,嘴角实在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却是低下了头,不让任何人看清她的表情。

    等到箐箐转身去倒茶,小蝶冲着她的背影比划了一个猪头的姿势,随后向着江小楼,唇角现出一个愉悦的浅笑。

    此刻,她这一张原本圆圆的、质朴无华的脸,突然现出三分狡黠的神情来,郦雪凝愕然。

    江小楼微微地弯起嘴角,带着清清浅浅的艳丽。

    郦雪凝思虑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指着小蝶道:“你呀!”

    小蝶眨巴着眼睛,显出越发无辜的模样。然而等箐箐回来,她便又表现出一副蠢笨无知的样子来了。

    郦雪凝把一切看在眼底,不由失笑。小蝶自从跟了江小楼,扮猪吃老虎的功力可是见长。有些自以为是的人,真的是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傻,太傻,傻到家了。目光落在箐箐的身上,她最终摇了摇头。这世上有人无心犯错,这是可以原谅的。但有些人却是故意为之,这样的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在洪妈妈转述了道长所说的话之后,王宝珍深为歉意,她亲自登门,向江小楼再三道歉,保证谢家绝对不会再出任何事情,一定想方设法保护江小楼和家人的安全,希望她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不要受那个道士的胡言乱语所迷惑。

    江小楼表现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显然是对那道士的话信了三分。

    王宝珍左劝右劝,见她执意如此,不由轻轻一叹,只能道:“不论如何,你是老爷请回来的客人,若是他不在的时候我把你放走了,他回来还不定怎么怪罪我。哪怕看在我的面上,你也不要立刻就走,好歹向老爷说一声……”

    王宝珍殷切地看着江小楼,指望她能答应下来。江小楼流露出为难的神情,半响后才道:“王姨娘说得不错,我总该跟谢伯父告个别再走。”

    王宝珍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挽着她的手,温柔道:“好姑娘,旁人要说什么叫他们说去,不必放在心上。”

    然而,这件事情很快就在谢家传开了。人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说伍淳风断言江小楼八字与谢家大宅不和,若是继续留她住下去,不光她自己有血光之灾,谢家上下也有人要倒霉。一时都是人人自危,避她三尺。

    说来十分奇怪,当天晚上又发生了一件离奇的死亡事件。谢府一个小厮因为醉酒,摔进了湖里。若仅仅如此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但西边地势较高,湖水原本是由西向东的水势,小厮的尸体却是由东向西飘。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一时引来众人的围观,因为湖水比较深,而那尸体又已经到了水中央,离得很远,没人能看清里头的门道,只看见他的尸体逆着水流一直飘,不由惊叹恐惧不已。

    谢香赶到了现场,瞧见众人闹哄哄的很是不像样子,便露出极为恼怒的神情,刚要喝斥众人,却不料一眼就瞧见了那逆水漂浮的尸体,不由花容失色。她特地吩咐几个人下了湖,将那尸体抱上岸来,随后又将此事报与王宝珍知道。

    先前陌儿的事情已经让众人十分震惊,没两天小厮也死了。表面上看他是因为醉酒而失足落进了湖才会溺水,可尸体怎么会逆着水流方向漂浮呢,这并不符合常理。众人议论纷纷,脸上纷纷露出惊恐的神情。不知是谁想到了关键之处,悄悄道:“道长说得不错呀,家里果然出事了。”

    谢香面上浮现了一丝隐隐的自得,她转头抓住王宝珍的袖子,低声道:“姨娘您瞧见了吧,闹出这么大的事,可再不能遮掩下去了。道长分明说过江小楼的八字与谢家大宅不合,若是任由她继续住下去,只怕还会克死什么人。”

    听了这话,众人不由纷纷点头,连连称是。

    王宝珍思来想去,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最终摇了摇头:“不,一切还得等你父亲回来再说,我做不了这个主。”

    谢香眼珠子一转,道:“那就去找母亲,她总能作主了吧。”

    王宝珍见到众人群情激愤,便只能顺应民意:“我这就去回禀夫人,家里发生这样的事,也的确应该让她知道。”说着她便丢下众人,带着洪妈妈去了谢夫人的院子。

    她到了院门口,却被谢夫人身边最亲近的婢女锦绣给拦下了。锦绣满面谦卑的笑,口中恭敬道:“王姨娘,夫人正在念经,谁都不见的。”

    王宝珍面颊上浮现一丝笑纹,道:“我自然是知道,只是家中发生了大事,先是四小姐的丫头陌儿死了,接着又死了一个小厮,此事不能不让夫人知道。锦绣,你去替我禀报一下吧。”

    锦绣满脸的惊讶,左思右想,还是转身进了院子,不一会儿,她便出来禀报:“夫人请您进去。”

    王宝珍大喜,一路急步进了院子。等她见到谢夫人,却是满脸的愧疚不安:“夫人将家务交托于我,我却照顾不周。家中出现了此等怪事,到如今都说不出个名堂,我心里实在难过得很,请夫人责罚。”

    “不怪你。”谢夫人这样说道。

    王宝珍又察言观色,悄然道:“奴婢们窃窃私语,到处乱成一团,道长说江小楼八字与谢家不合,不宜久住……”

    谢夫人叹了一口气,一丝不乱地拈着手中的佛珠,慢慢地道:“王姨娘,我不得不提醒你,江小楼是老爷请回来的客人,没有老爷发话,谁也不能让她走。”

    王宝珍似乎犹豫了:“可是大家都信了他的话,怕是容易激起怨愤,反倒对她不好。”

    谢夫人眼睛微抬,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王宝珍道:“这世上的确有许多真正的得道之人,可大多数不过是江湖术士,他的话又怎能全信。陌儿和那小厮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不过是意外碰到一起了。这么多年以来,谢家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意外,想想原本谢月身边的丫头,还有那个无缘无故捐款潜逃的管家。家风若是真的严谨,怎么会发生这些祸事。如今你们怎么好意思一股脑全怪在一个无辜的姑娘身上?她无父无母,千里迢迢来投靠老爷,难道咱们就因为一点风言风语就将她赶出去吗?老爷被你当成了什么人,岂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这几句话可是说得严重了,王宝珍脸色如雪般近乎透明,更显得楚楚可怜。她心头起了愤恨,面上却谦卑道:“是,夫人教训的是,是我一时糊涂。那些话,我会吩咐下人再也不许提了。”

    谢夫人不再与她多言,只是继续低头念着自己的佛珠。王宝珍看她一眼,对这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有了几分厌憎,可是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显露,只是恭敬地低头,退了下去。

    等到王宝珍一走,谢夫人才轻声地道:“出来吧,不过是陪娘坐一坐,何必这样鬼鬼祟祟的。”

    谢连城笑盈盈的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他看着谢夫人,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情道:“娘这话倒是说错了,我不是鬼鬼祟祟,也不是避着王姨娘,只不过她要说的话并不方便让我在场。”

    谢夫人听了这话,不由有些惊讶道:“看来你早已经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了。”

    谢连城轻轻一笑道,目若流星:“不只我知道,江小楼也知道。”

    谢夫人更加不敢置信:“她也知道?”

    谢连城自然道:“她自然是知道的——这府里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的眼睛。”他说完这话,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不由弯起了嘴角。

    谢夫人端详了他一会儿,神色变得古怪:“你什么时候和这位江小姐变得熟悉了,莫非是准备遵从你父亲的心愿了?”

    谢连城惊愕,随即失笑:“母亲多虑了,我已经拒绝了父亲的要求。他贸贸然说这样的话,不只我不会答应,若他向江小姐提一字半语,只怕人家压根不会稀罕谢家的富贵,转身就走了。”

    谢夫人惊讶地看着自己的长子,手中的佛珠都停了转动:“你这样相信她,这倒是很稀奇。不过现在外面风声很不好,你要提醒她多加小心。”

    谢连城温言道:“娘,你就放心吧,这家中的鬼魅我们会捉干净的。”

    他用的是我们,除了他还有谁?谢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你难得管这些闲事。”

    谢连城笑而不语。

    谢夫人想了想,心中有了自己的看法。谢连城总是面带微笑,骨子里却是一个冷情的人,想要获得他的好感并不难,想要得到他的心是绝无可能。他将自己封闭的很深,谁也看不透那层外表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连她这个母亲……有时候也无法猜到他的心意。情绪永远四平八稳,个性始终温文有礼,不会爱,不会恨,不会喜悦,不会悲伤,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他是一个人,不是赚钱的法器,除了生意之外他的生命里什么都没有,实在是太可惜了。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拨开那层云雾,她会感到很欣慰。

    屋子里的檀香袅袅升起,逐渐模糊了谢夫人的眉眼,使得她整个面孔变得异常柔和。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刚才面对王宝珍的冷漠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都是默默的温情。

    伍淳风打发了一众弟子,悄悄换装出门,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道观。刚到了门口就发现门外站了几个身形彪壮的大汉,他心里觉得不对,立马转身就走。

    谁知他刚走到巷子口就被一名大汉拦住,那如一堵墙拦在跟前的男人冷笑一声,指着他道:“就是他,抓住了!”

    伍淳风拼命挣扎,却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大汉堵住嘴巴,硬塞进一个麻袋。一路颠着、扛着,他在麻袋里被撞的鼻青脸肿、头晕脑胀,却压根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终于那些人到了地方,一把将他摔在地上。他闷哼一声,浑身一痛,只觉得肋骨都断了三根。好不容易从麻袋里滚出来,陡然看见光亮,立刻头脑一蒙。夕阳之下,一个身着蓝衣的女子,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这女子神色温柔,笑容楚楚,叫人不由自主的心头一颤。

    伍淳风猛地一怔,心中惊惧止不住的直溢了出来。

    江小楼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亮,若有还无地轻笑了出来:“道长,还记得我吗?”

    伍淳风想要爬起来,却是浑身无力,仿佛一只落入网中的鱼,只能垂死挣扎。

    ------题外话------

    编辑:我知道小楼和未央的区别了。

    小秦:啥

    编辑:未央是冷着脸,啪地一刀。小楼是嘻嘻笑着,啪地一刀。

    小秦:对,这是复仇文三部曲啊,写完了复仇文,我去写啥呢?

    编辑:你可以接着写复仇文,写裴后就是女皇重生,安国公主就是渣公主归来,李长乐就是恶毒女配翻身记,阿丽公主就是路人甲重生史,实在没东西写了,写你自己就是玛丽苏金手指复活记,你看,题材很多嘛!

    小秦:⊙▂⊙

    感谢大家为我投票和送花花,特别鸣谢春梦不醒同学每天执著的小喇叭,yaoyaobetty目测很执着的想要用英文名客串啊……

第63章 煞星难求

    伍淳风有瞬间的紧张,看着江小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等他勉强支撑着站起来,才摆出一张义正言辞的面孔:“江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江小楼脸庞有一半在柔和的夕阳里,浮在表面的是温和的笑:“我不过想要请道长你来做客而已,何必如此紧张。”

    做客,有这样做客的法子吗?伍淳风不是傻瓜,他一直注意着将他团团包围的那些彪形大汉,那些人双手抱拳,目光幽冷地盯着他,似乎随时会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看着眼前的场景,伍淳风心里有些没底,手指有意无意握紧却又松开,脸上露出一丝责难的神情:“江小姐,我不过是替你合了八字,而且都是据实评断。你今天如此无礼,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小楼看着对方紧张到失了颜色的神情,笑道:“不过是想问道长几个问题。”

    周围那几道视线更加阴冷,伍淳风明明脊背发抖却还要强撑:“问什么问题?”

    江小楼眼睛深长,语气缓慢:“昨天道长说,关于我的生辰八字的那些话可是真的?”

    伍淳风挺直了腰板,神色镇定:“自然是真的。你可别忘记,通过你的八字我早已合出了你的过去,绝无半点谬误。”

    江小楼笑意暖如春风:“凡是骗子都应当苦练骗术,没有两把刷子很快就会被人拆穿。你身为京城知名的道士,就这点把戏也敢出来招摇撞骗,还真是胆大包天。”

    伍淳风双目陡然一横:“此话怎讲?”

    江小楼唇边露出半丝狡意:“我不过是透过小蝶放了几句话出去,果然就有人上钩了。而你——不过是个靶子。”

    伍淳风立刻明白过来,眼前是个局,他自以为是布局的人,却没有想到这回栽了。江小楼早已知道菁菁在向小蝶套话,于是就自然而然的借着小蝶的嘴巴把一些想要对方知道的话全都放了出去。如此一来,原本暗处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自然就熬不住了。

    伍淳风此刻已经知道他得到的消息有误,可是他却梗着脖子道:“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江小楼语调十分平静,没有一点起伏:“从一开始那生辰八字就是假的,谢府当中除了谢伯父没有人知道我生于何年何月何日,可他偏偏不在府上。所以我写给你的那道生辰,压根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还故意编了一个三岁差点走失,十三岁几乎毙命的瞎话,结果你照算不误,你说你是不是很傻?”

    伍淳风只觉得身上发毛,他可以肯定自己这一回完完全全是被人算计了。他咬牙道,“江小姐,谢家人让我上门去捉鬼,我只是义务为你算了一卦,本来算命就是诚心则灵……既然你给我的生辰八字是假的,那我算出来的消息当然不够准确,你又怎能怪在我的头上?”

    江小楼“哦”了一声:“看样子,伍道长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伍淳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几个彪形大汉立刻上去把伍淳风摁倒,有的扣他的脖子,有的扭他的胳膊,有的狠狠一脚踢上膝盖,伍淳风嗷嗷大叫起来。摁倒之后,他们立刻拿麻绳把他捆了起来,手腕捆在一起,下面双脚捆在一起,伍淳风还在拼命地挣扎,试图想要脱离这些人的控制。可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一个道士又如何能挣脱。他们将他倒绑在树上,一时血猛地冲上了头颅,伍淳风的大脑一阵模糊。

    江小楼慢慢走近了他,脸上的神色无比温和,美丽的眼睛动人心魄,她轻声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伍淳风拼命瞪大眼睛,就看见一个大汉手里提着火把,不怀好意地向他扬了扬。

    江小楼轻轻一叹:“这火要是从道长你的脚上烧起来,火苗会从脚一直烧到你的脑袋,到时候你能听到兹兹的燃烧声,接着身上的血肉开始鼓起血泡,却不会立刻死去,只能一点点的看着自己被烧成灰烬。要我说,这死法其实不痛苦,因为到最后已经没有感觉了。只是一直没有验证的机会,这次可算让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道长你仙风道骨,法术高深,让我亲眼看一看火烧仙人,好不好?”

    伍淳风脸色煞白,汗水顺着下颚一直倒垂进入眼睛,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张着嘴声音变得虚弱:“混账……你敢!”

    江小楼神情隐在树影之中,看得不甚分明:“怎么,道长怀疑我做不到?”

    伍淳风冷哼一声:“杀人偿命!你当然做不到。”

    江小楼恍然大悟:“道长提醒的是,火一旦烧起来,很容易把这片林子都给烧光,到时候还会连累旁人,又容易被人发现。我不能因为你这样的人就背负上杀人罪名,所以这个法子虽然十分解恨,我却不会轻易使用。”

    伍淳风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神情,他就知道这女人不过是心软的动物,嘴巴上说得厉害,还不是不敢动手!只不过是因为一时的愤恨吓唬他一顿而已,哪里敢真的杀人呢?

    “既然不能留下伤痕,那咱们还是得换其他的法子啊。”她苦思冥想了一会,陡然眼睛一亮道,“有了,我相信这个方法一定合道长你的心意。”她转过头,向其中一个大汉低声吩咐了两句。

    伍淳风扭动挣扎着想要听清她到底说的是什么,可江小楼像是故意卖关子,压低了声音根本不曾让他听到。

    过了一会,伍淳风就明白了,因为他看到了那大汉舍弃刚才的火把,换来了一根细长的铁条。这铁条他看起来十分眼熟,便是寻常人家用来通火炉的物什。

    江小楼笑道:“从前我大哥到处寻访,看到有一个镇子上这样处置撒谎的骗子。他们用炉火把整个铁棍烧得通红,从下往上顺直肠而入,穿透腹腔心肺一路到底,把你的五脏六腑全部烧焦,搅在一起,从外观看来却没有丝毫的伤痕。我倒是觉得从下往上不雅观,从上而下应该更有意思。你放心,我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让你感到有丝毫的痛苦。旁人纵然真的发现,也只会以为你是吞吃过量丹药而烧坏了五脏六腑,绝对想不到你的身体里有一根铁棍……”

    她唇际隐隐绽出一抹冷笑,轻轻拍了拍巴掌,一个大汉上来猛然捏住了伍淳风的下颚,就要把铁条塞进去。

    伍淳风紧紧咬死了牙关,大汉一时激怒起来,噼里啪啦打了他十来个耳光,直把他牙齿打掉、满口是血,却还是没法子把铁条塞进去。

    江小楼浅淡一笑,轻描淡写:“那就卸了他的下巴,这等靠着口舌糊弄他人,骗取钱财的江湖术士,这辈子不能开口说话反倒是造化。”

    听她这么说,那大汉立刻便要伸手照做,伍淳风被她眼底那隐隐显现的幽光吓到,猛然大叫起来:“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江小楼叹了口气:“伍道长,我向来不喜欢勉强人……”

    “不勉强!不勉强!”他惊恐地说,口水都落了下来。

    大汉像提着小鸡一般又将他整个人扭转了过来,偏偏因为绳子绑得极紧,这猛然的摩擦让伍淳风身后的皮肉一下子全都撕裂了,他惨嚎一声,声音极为恐怖。

    江小楼皱紧了眉头道:“怎么这样粗鲁,我和你们说过的,道长是斯文人,要温柔一点……”说完,她的目光如同流水一般落在了那根铁条上。伍淳风猛然一个寒颤,立刻道:“是谢三小姐!谢三小姐给我送了钱,让我上门来做法事。她说叫我为你算一卦,就说你的八字与谢家犯冲,想法设法让谢老爷讨厌你,把你赶出谢府,到时候她定有重谢!谢家财大势大,我只能按照她说的办,但是她的钱可只给了一半,我剩下的一半还没有拿到手!”

    江小楼微微笑道:“哦,原来是谢三小姐。”

    她若有所思的神情让伍淳风越发觉得害怕,他想不透一个年轻的姑娘怎么会如此心狠手辣,尤其她还长得如此的美丽,不禁老泪纵横道:“小姐,你就放了我吧,我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时糊涂才会做了错事,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江小楼看了他一眼,真正的君子心里没有鬼,压根就不畏惧鬼神,那些装神弄鬼的人,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而害怕,就是要借助鬼神的力量去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谢香这样做不过就是要赶江小楼出府而已,只是她的招数过于阴损了些,连陌儿的死都不肯放过……若非江小楼早有防备,如今已经被她成功赶出谢府。江小楼的目光又落在了伍淳风的身上,神色忽然起了三分兴趣:“你算命真的准吗?”

    伍淳风一颤:“这个……若是有小姐你真正的生辰八字我也算得。”

    江小楼点点头道:“那我就将自己的生辰告诉你,你为我算,算错一条……”

    她停在这里,目光带笑地看着伍淳风,直把他看得汗毛倒竖起来,连声道,“我尽力,我一定尽力!”

    江小楼冷冷一笑,说了自己的生辰。伍淳风口中念念有词,认真研究,半响后脸色发白,一言不发。

    江小楼盯着他:“怎么,算不出?”

    伍淳风心头发虚,冷汗直流:“小姐是金命,一生平安顺遂,贵不可言——”

    “胡说。”江小楼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旁边的彪形大汉立刻扇了他一耳光,伍淳风被打得嘴巴流血,心中叫苦不迭。

    江小楼说道:“再算。”

    伍淳风咬了咬牙又道:“你只是一时时运不济,将来定会夫妻和顺,婚姻幸福,子女满堂。”

    江小楼冷笑:“又错了。”大汉啪地一声,一道耳光下去扇掉了伍淳风的门牙,他呜呜咽咽地道:“江小姐,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别再让我算了!我不敢算啊!”

    江小楼道:“不行,算到我满意为止,你才可以离去,下一个。”

    伍淳风就这么算下去,然而每一次的答案江小楼都不喜欢,所以他足足又挨了十来个耳光,两边脸颊都被打得火烧火燎,肿得如同猪头一般,江小楼才吩咐那彪形大汉停手。

    既然说假话对方不爱听,伍淳风索性大叫起来:“你是天煞孤星!天煞孤星!”

    江小楼望着他,面上不笑了:“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伍淳风捂住脸,颤抖道:“天煞孤星刑克厉害。初年必属豪富,生来丧母还克父,无一幸免,婚姻难就,晚年凄惨,孤苦伶仃,六亲无缘,刑亲克友,孤独终老!既有贵人相助无碍,却免不了遍体凌伤,刑伤有克。”

    伍淳风一边拼着命说完,一边恐惧得瑟瑟发抖。然而江小楼良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吩咐人再痛打他。她美丽的面容沉浸在夕阳的阴影里,一半明一半暗,显得格外幽深。心头缓慢咀嚼回味着他说的话,忽而一笑:“这一回,你算得不错。”

    伍淳风有些不敢置信,这话的意思是——她放过他了?

    她一双莲足缓缓走到了伍淳风跟前,笑容展开,恍如桃李:“今天我放过你,但是——既然谢府又死了人,这法事道长还是得做下去。”

    伍淳风连忙道:“不,不!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敢做了。”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上江小楼这样的煞星,简直是疯子,说要挨打不说也要挨打,怎么说都是错的,她分明就是故意折腾人。

    江小楼叹了一口气:“若是不去,那还要再挨十个耳光。”

    伍淳风畏惧十足:“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小楼并不多言,只是道:“很快,道长你就会知道的。”

    听到“很快”两个字,伍淳风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江小楼一双纤纤玉手抬起他的脸左右端详,啧啧道:“好一张道貌岸然的脸,为什么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下一次谢家来请你的时候要怎么说,道长明白了吗?”

    伍淳风猛地打了一个冷战:“明白,我全都明白。”

    江小楼满意地点点头,又打量了他一眼道:“脸上的伤可要好好养着,别人要是问起来……”

    伍淳风道:“是我自己摔的,自己摔的!”

    江小楼摇了摇头:“摔是摔不出这样的伤势的,道长不如想个更好的理由。”

    伍淳风眼珠子转来转去,狠下心肠:“是我泄露了太多天机,老天爷惩罚我的。”

    看江小楼转身离去,他不知着了什么魔,突然大声道:“江小姐,若是你找不到命中的贵人,这一辈子注定无亲无友,孤苦一生!”

    江小楼的脚步顿了一下,却只是短短一瞬。

    一路出了树林,江小楼给了那几个大汉一些赏银,问道:“大少爷在哪里?”

    其中一人立刻躬身回答:“大少爷就在树林东面的马车里等着您。”

    江小楼点了点头,举步向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那几名彪形大汉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悄悄议论起来:“这位江小姐真是心狠手辣呀。”

    “是呀,你没有瞧见那个伍淳风被打得一副猪头样,我想他这一两年内都不敢出来做局子了。”

    这边他们议论着,江小楼已经上了马车。

    谢连城正在闭目养神,江小楼笑道:“好一个谢大少,我在这里拼死拼命,你却在这里悠然自得,说到底还是你谢家的事,应该你亲自处置才对。”

    谢连城叹了一口气道:“吓唬人的事我不在行,所以只能交给你去办了。”

    江小楼随即弯起嘴角:“你觉得我是在吓唬他吗?”

    谢连城愕然道:“难道你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

    谢连城人未到场,早已知道林中发生的事情,江小楼毫不犹豫:“自然是真的,我可从来没有打算要吓唬谁。”

    谢连城瞧着江小楼的神情,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这个女子居然如此强悍,而且丝毫也不掩饰,到底该说她无所畏惧还是真诚到底,真不知道叫他该说些什么好。他慢慢地道:“下一步应该去捉鬼了吧。”

    江小楼灿然一笑,笑容显得格外和气:“正是。”

    江小楼的美丽从外表来看其实与谢瑜不相上下。然而谢瑜的神情总那般的清高冷傲,如同一朵水仙,叫人不易亲近。而江小楼像一道温柔的睡莲,看似温柔美丽,让你不由自主觉得诱惑,可一旦你真正靠近了才能察觉到莲叶下的漩涡深深。

    他眸如深潭,微微一笑道:“你刚才说得不错,既然是谢家发生的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如果真要捉鬼,那就算我一份。”

    江小楼面带审视:“谢大少是担心我伤害你的妹妹?你也未免太多虑了,我看起来像是下手狠辣的人吗?”

    谢连城默默地在心里道:看着很像。

    三天之后,谢家人不得已又请来了伍淳风,请他作法去除灾厄。伍淳风按照江小楼所说,装模作样了一番,唉声叹气道:“这鬼怨气太重,到处索人性命,贫道已经想法设法为谢府消灾解厄。只是做满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尚需时间,在这四十九天之内,暂且还拿这只鬼无可奈何。所以各位千万要小心,不要着了她的道,晚上尽量关门闭户不要出来。”

    听到这告诫,人人都是心头惊恐十分畏惧。谢香的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她四下里扫了一眼,没有见到四小姐谢瑜的身影,眼珠子一转不由计上心来。

    送走了伍淳风,谢香扭头就去了四小姐的院子里。等她进了屋,发现谢瑜正在书桌前练字,不由笑道:“四妹妹还真有闲心,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跟没事人一样。”

    谢瑜抬起头来见到谢香,不由脸色微沉:“家里的事情自然有王姨娘和三姐你操心,我横竖就是一个闲人,多说半句话你都要嫌弃的,我又何必惹人讨厌。”

    谢香甜甜一笑:“话可不是这么说,这陌儿可是四妹妹你院子里的人,她突遭横死心怀怨恨,自然而然就会到处作怪,那小厮想必也是她拉去垫背,难道你就不怕?”

    谢瑜眼皮一颤,垂下头来继续练字,可是手却不由自主有些颤抖,她连忙用左手按在右手的手腕,这才把一个静字最后一笔写完。

    看透她的神情分别是故作镇定,谢香在心里冷笑,故意低头端详了一番才道:“这个静字写得真是好,不知四妹你知不知道,那江小楼对于书法也很有造诣。”

    谢瑜闻言不由抬起头,凉冰冰的眸子没有丝毫笑意。谢香恍若不觉:“听说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当真是才女。”

    谢瑜只觉得胸口蓦得一紧,对方的话仿佛一支无形的针,让她痛得站不住。下意识的,她几乎是含恨怒视着,谢香却是无比镇定。谢瑜是个清高自诩的女子,仗着自己受宠,仗着自己美貌,素来自诩谢府第一娇贵的人。可是现在府中出现了比她更优秀、更美丽,更得谢老爷宠爱的人,她自然心怀厌恨,这把火——看样子很容易就能挑起来。

    谢香神秘地低声道,“不过,她长得再美也没有用。若非是因为她,陌儿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死了呢?”

    谢瑜心头一颤,只觉得牙齿都在发酸:“既然人都已经死了,还提她做什么?”

    谢香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故作的亲热:“人家可不像你四妹这么宅心仁厚,背地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唉,我还是不说了,免得你生气。”

    谢瑜立刻追问:“说什么?”

    谢香向四周看了一眼,这才悄悄地说:“四妹,你是不知道那江小楼在背后说你——”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见到谢瑜脸上的神情愈发焦急,这才慢悠悠继续说下去,“她说陌儿的死跟四妹你脱不了干系!”

    谢瑜浑身一震,手中的毛笔啪地一声掉在了宣纸之上,原来一个清秀端雅的静字立刻就被墨汁涂花了。她顾不得去捡那支毛笔,一把抓住谢香的手腕,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谢香连忙呼痛,谢瑜知道自己一时失态慌忙松手,强自镇定,面上却无比愧疚,轻声道:“对不起三姐,我一时有些激动,你可千万不要怪我,我只想知道——她为何要这样说。”

    熏炉里焚着百合香,味道十分沉郁。谢香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腕,笑容故作释然:“看不出四妹你平时柔柔弱弱,竟然有这样大的力气,我手腕都快被你捏断了。其实也没什么,她不过是想转移别人的视线,大家不都说陌儿的死和她有干系么,她就将这件事情推到你的身上,如此一来她才能洗脱嫌疑。”

    谢瑜垂下眼睛,睫毛投落两道阴影,显得心事重重。她当然知道江小楼的话不容易被人采信,可是大哥会怎么看待这件事……说到底,陌儿是她的丫头,她根本无法推卸责任。想到这里,她心中更加把江小楼恨到了骨子里,从前只是嫉妒对方的美貌和才情,更嫉妒父亲对江小楼的爱护远胜于己。再后来,她记恨江小楼能拥有得到大哥的机会,这个机会是她奢望一生,永远可遇而不可求的。

    一天天下来,她觉得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怪江小楼一人。如果她不进谢府,如果她没有引起自己的嫉妒,如果她没有可能嫁给大哥,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缓缓阖上眼,须臾又睁开,冷笑一声道:“她说我什么我都不在意,罪魁祸首不是我,我是不怕的。”

    谢香不由微微眯起双眸:“道长说这事还没完,如今陌儿的鬼魂四处作祟,还不知道要祸害谁,四妹妹总得小心一点。”

    谢瑜胸中气血都在翻滚,眼里隐隐冒出一丝火光,却明白不能再次失态,所以她强行压了心头的火气,只是悠悠一笑道:“多谢三姐的提醒,我自然会小心的。”

    江小楼刚刚回到画楼,小蝶便欢天喜地地迎上来,高声道:“小姐您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压低声音:“小姐,菁菁今天又向奴婢打听你过去的事。”

    江小楼加深了笑意:“哦,你告诉她了吗?”

    小蝶眼睛弯弯的眯起来,鼻子皱着,原本那张淳朴,甚至显得有些傻乎乎的面孔立刻增添了几分讨人喜爱:“小姐,你当小蝶是傻瓜么,咱们在那边的时候小蝶也没给你惹过什么麻烦呀。菁菁第一天追问小姐的事我就已经反应过来,怎么还会再上她的当?”

    江小楼戳了戳她的脑门道:“瞧你得意的,当初是谁把自己吃得跟小猪一样。”

    小蝶的脸孔立刻涨红了:“都是老久之前的事了,小姐怎么还提起了。”说完她又压低声音神秘地道:“那个道士走的时候说过,冤鬼始终怨气不散,是因为要找到杀她的凶手,可是找不到方向,不得不到处乱撞,这才困在了咱们这个院子里。”

    江小楼看了一眼门口的黄符,冷冷一笑道:“小蝶,你去找一些黄鳝的血,半夜里悄悄地抹在四小姐院子外面的围墙上。”

    小蝶一震:“黄鳝的血,那东西可腥啦,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当天夜里,小蝶果真按照江小楼的吩咐,悄悄取了黄鳝血抹在谢瑜居住的院子外面。到了深夜时分,守门的妈妈便听到外面扑哧扑哧的声音,像是有人走动,又像是在拍打着什么,便披上衣服打着灯笼走出来。谁知一开门,灯笼一闪,那声音就消失了。她一看门外什么都没有,当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能回到屋里。谁知不过片刻的功夫,又听到同样的奇怪声音,只能再起来开门一看,还是什么都没有。如此反反复复的折腾了十来次,始终也找不到任何人。

    她哪里知道,黄鳝的血很腥,能够吸引很远处的蝙蝠。这些蝙蝠闻腥而来,不停地拍打着翅膀,纷纷撞在谢瑜的院墙上。可是它们是喜欢阴暗的动物,十分畏惧光亮,她提着灯笼出来,自然会吓跑所有的蝙蝠。

    第二天,守门人将一切都告知顾妈妈,她听了不由心头一颤:“你说有人敲门,什么人?”

    守门人摇摇头道:“谁知道!每次出去又不见人影。”

    顾妈妈的神经一下子被触动了,脸色也变得煞白。事实上,一连好多天她都做噩梦,梦里见到陌儿那张惨白的脸老盯着自己,总也不说话。每一次她都从噩梦中惊醒,坐在床上直喘气,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地念经,一边念一边躺下,那鬼魂还是整夜整夜不肯放过她。如果按照看门的仆妇所言,这一切根本就不是梦,更不是她疑心生暗鬼,而是陌儿真的找来了。

    她心头一个哆嗦,早在谢家传言闹鬼的时候她就想要出去看看,可是四小姐严令禁止,坚决不准。她只能躲在屋子里,心里十分恐惧。可她没有想到,转眼之间这鬼就上了门。

    从这个晚上开始,一连三天谢瑜的院子有闹鬼的风声,一会儿是半夜有鬼敲门,一会儿是门上有干涸的血手印,把顾妈妈吓得整夜整夜难眠,只能坐在床上眼睁睁等到天亮。到了第四天的晚上,她终于忍不住了。

    谢瑜的院子围墙后面有一口井,平常是用来浇花用的,那一日陌儿就是淹死在这口井里。顾妈妈壮着胆子,悄悄避开众人的眼睛,径直向井边走去。她在院子后面站了一会,见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心下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井边上,从携带的食盒里取出了一炷香和一个香炉,把香插到香炉里,又从食盒底层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纸钱。将纸钱用火褶子点着了,她跪倒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烧纸钱,嘴里念念有词道:“陌儿,你可不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谁让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呢。”

    谁知就在这时候,井后的竹林里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顾妈妈一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就见到一个倒披长发、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从林子里“飘”了出来,她害怕到了极致,那眼核瞪得老大,仿佛要吃人一般,突然尖叫起来:“别找我,我不是故意杀你的!啊,别找我!”

    突然,她的耳边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顾妈妈本能觉得不对,再一睁眼去瞧,却见到那女鬼面容陌生,压根不是陌儿!她心知不好,连忙伸手扑着地下的纸钱,还没有来得及灭掉地上的火,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拿下!”

    当顾妈妈被人压着到了花厅的时候,所有人已经在花厅里等着她。

    王宝珍纹丝未动,笑意端庄:“大少爷,这个时辰为什么将大家集合到这里来。顾妈妈又犯了什么错,为何要五花大绑?”

    所有人心里的疑问都放在脸上,谢连城看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顾妈妈一眼,冷淡地道:“王姨娘不如问一问她自己。”

    顾妈妈一个冷颤:“大少爷,奴婢是想给陌儿姑娘烧点纸钱,难道这也做错了吗?”

    王宝珍听了这话,不由眉头一挑:“你给陌儿烧纸钱?”

    顾妈妈连连点头道:“是,是!奴婢只是想给陌儿姑娘烧一点纸钱,到底是相识一场……”

    谢连城轻轻一叹:“怀安。”

    怀安立刻走了出来,大声道:“王姨娘,这老奴才分明就是在说谎!刚才奴才奉大少爷的命令躲在旁边的草丛里,分明听见她嘴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陌儿姑娘饶了我吧,我也不是故意的,又说什么你不该怪我,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接着咱们找来吓唬她的婢女一走出来,她整个人一下子尖叫起来——”怀安学着顾妈妈说的话惟妙惟肖,众人面色齐齐一变。

    顾妈妈瞪大眼睛,一张脸惨白如纸。

    王宝珍不由沉下脸来:“顾妈妈,你有什么话说?”

    顾妈妈不知道自己如何辩解才能脱罪,因为一双双眼睛此刻都瞪大了盯着她。谢月冷哼一声道:“顾妈妈,刚才怀安所说可是真的,如此说来,陌儿的死压根就与你有关?”

    谢香低头喝茶,只是不开口。

    顾妈妈嘴巴一动,想要为自己辩解。还不待她开口,王宝珍已经醒悟道:“你是听说最近闹鬼,一时做贼心虚,所以想要亲自去为陌儿烧点纸钱,为自己消灾。”

    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顾妈妈脑内轰然一声,心底怕得连呼吸都紊乱了,却梗着脖子厉声道:“随便你们怎么说,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你倒是硬气!”王宝珍冷冷地道:“你是四小姐身边最忠心的妈妈,我不好处置你,这件事情还是交给四小姐自己处理吧。”说完,她吩咐身边的人立刻去请四小姐过来。

    江小楼看到这一幕,只是低头把玩着手上的戒指,眼里血腥沉淀下去,嘴角的一丝弧度微微翘起。

    谢瑜是被人惊醒的,这段时日她一直睡得不是很好,她也经常会梦到陌儿。这样的梦让她难以入睡,所以特意点了安神香,直到有人大声的拍门才把她给惊醒。

    匆匆梳洗赶到花厅,谢瑜一眼见到跪在地上、五花大绑的顾妈妈,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突突地跳着,大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顾妈妈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对待她……”

    谢连城声音冰凉如水:“四妹,顾妈妈杀了人。”

    谢瑜浑身一颤,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瞬间变得冰凉。她盯着谢连城,几乎变成了一个木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我……这不可能!”下意识的,她转头大声道:“你们快放了顾妈妈,若是不然——我就要向父亲说明一切,就说你们在他不在的期间,不知要往我身边人的头上扣什么罪名!”

    她这样一说,谢月却高傲地挑起了眉头,慢慢道:“四妹妹这话就说错了,顾妈妈是你的身边人,难道陌儿就不是?她可是你身边的贴身婢女,与你感情向来很好,又一直忠心耿耿、勤奋做事,她不明不白的死了,你不想为她讨一个公道吗?”

    谢瑜冷眼瞧着谢月,神色极为冰冷:“大姐,陌儿的死是我院子里的事,一切自然由我处置,今日你们摆这样大的阵仗,口口声声说顾妈妈杀了人,有何证据?”

    王宝珍看着谢瑜,眼睛一眨不眨,终于开了口:“四小姐,今天晚上咱们就在井旁边捉住了顾妈妈,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三更半夜跑到井边去祭拜,看见白衣的婢女又为何吓得不成人形?怀安还亲耳听见顾妈妈在默默诵念,说她对不起陌儿,本不是故意要杀人。”

    谢瑜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她没有想到顾妈妈竟然会当场被捉住,勉强定了定心神才道:“今天晚上风这么大,说不准是怀安哪里听错了。王姨娘,顾妈妈对陌儿的感情就犹如母女一般,她根本没有理由伤害对方,一切都只是误会罢了。”

    怀安大声地道:“四小姐,不光是奴才听见了,身边这几个护卫也都听见了。”

    谢瑜心中猛然一滞,把脸一沉:“不许再胡说八道!”而此时顾妈妈已经连滚带爬,匍匐地抓住谢瑜的脚,凄声道:“四小姐,你不要再为奴婢争辩了,横竖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盆脏水泼在奴婢的身上啊!四小姐,老爷待你越好,那些人越是容不下啊!”

    王宝珍身上不由得一阵阴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神色极为冷酷地道:“顾妈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瑜略微带了些嘲讽,慢慢地道:“顾妈妈的意思很容易理解,不过是说你们早就瞧我这个多余的人不顺眼,想要趁着父亲不在将我驱逐出去。我本人不好下手,于是你们就从顾妈妈身上着手,硬要把陌儿的死冤枉在她的身上。可怜她一个老妇人,又哪里来的力气能够杀死陌儿?简直是异想天开!”

    一转眼,又见到江小楼好端端地坐在旁边,脸上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仿若是在看她的笑话,谢瑜袖子里细长白皙的手指死死握紧,一时之间愤怒、羞辱、嫉妒、痛苦各种情绪交汇在一起,如同一把熊熊大火,从她的心底一直燃烧了起来。

    江小楼,她心中将这三个字翻来覆去碾了数遍,几乎碾出血痕!

    ------题外话------

    有人问是不是开始宅斗了,不是,这里的每一个人物都牵扯到后面的情节,所以要交代前因后果。黄鳝血可以招蝙蝠的事,是小秦从一本算命书中学的诈骗术,`(*∩_∩*)′

    编辑:看到你的照片了,原来白白胖胖的一只啊

    小秦:不是啊,我是一个浓眉大眼大嘴巴的女汉纸

    编辑:看来照片很容易欺骗人

    小秦:不要相信你的眼睛——

第64章 自食恶果

    顾妈妈闻言更加起劲,眼泪花花地流了下来,哭哭啼啼道:“奴婢真是冤枉的,只不过是瞧着陌儿太过可怜,才会想要替她烧几张纸,绝没有旁的意思!不知怎么回事,就被他们捉来了!奴婢在这府里多少年,何曾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这叫一个祸从天降啊!”

    顾妈妈话音刚落,王宝珍高挑的眉峰下眼睛微微眯起,慢慢地道:“怀安是大少爷身边的人,他是不会随随便便乱冤枉你的,大少爷是何等为人,大家都再清楚不过。四小姐,你还是不要过于偏袒这老奴才为好。”

    任何人说顾妈妈是杀人凶手,谢瑜都不会在意。唯独谢连城,她是极为在乎他所说的一言一语,此刻不由面色大变,颤声道:“大哥,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谢香心里主意打定,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道:“既然顾妈妈死活都不肯说,不妨将人拖下去好好教训一顿,打她个四十板子!我就不信,到底是她的嘴硬还是骨头硬!”

    那一张原本甜美如蜜糖的脸孔,显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神色。

    谢瑜一愣,怒极反笑:“谁敢动她?”

    江小楼毫无声息地看着,脸上却是深思的神情。

    顾妈妈跪在那儿,早已没了刚才的气焰,只是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刻她已经看明白了,四小姐被所有人攻击,如果老爷在场或许还有一下转机,可是现在谢康河外出,整治四小姐的机会落在了王宝珍手中,她会轻易放过吗?顾妈妈微微打了个寒噤,一路爬着到了谢连城的脚边上,大声哀求道:“大少爷!四小姐身边能依靠的人就剩下您了,您也应该为她说一句话公道话!奴婢不求您救我,但是这些人想要把这盆脏水泼在奴婢的身上,根本目的还是为了牵扯出四小姐,她是多么善良的姑娘,怎么会和陌儿的死有关系呢?”

    谢连城难得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王宝珍看着这一幕,满意的弯下眉眼,心中不禁冷冷一笑,往日里这位大公子看在谢康河的份上一直对四小姐颇多照顾,可是今天显然也对她的行为感到十分失望。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顾妈妈便是杀死陌儿的凶手,而她又是四小姐的乳娘,无论如何谢瑜都和这桩谋杀案脱不了关系。她慢慢落下高高挑起的眉梢,整个面孔有如冰块雕出来的一般,一字字命令道:“你们都眼瞎了么,纵容她这般烦扰大少爷,还不替我将这个老奴拿下!”

    众多仆妇一拥而上,迅速就抓住了顾妈妈。她们用几根粗大的麻绳将顾妈妈的手脚全都绑了个结结实实,顾妈妈意识到这回连大少爷也不会帮忙了,于是她口中急急嚷着:“四小姐,四小姐,救救奴婢!”这样说着,却已经被那些仆妇拖了出去,她不忘回头大叫:“小姐救命,救命啊!”

    谢瑜十分着急,几步急冲上前,一把抓住王宝珍的袖子,神色间似是被惊恐的猫:“你要做什么,快吩咐人放了顾妈妈!”

    王宝珍冷眼看了谢瑜一眼,一把挣脱,硬生生把谢瑜甩退了几步。王宝珍波澜不惊:“四小姐,我受夫人之托执掌家务,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只是代管,一切权利还在于夫人!她早已定下家规,若有乱伤人性命者,概不饶恕!这件事情干系重大,若是我将顾妈妈交到官府,恐于家中声誉有损,所以我们只能私下处理,希望四小姐你不要再插手,否则难保不让人怀疑到你的头上!”

    听到这一句话,谢瑜脸色发青瞪视着对方,眼看着那些人拉着顾妈妈就要走,她急忙丢下王宝珍,转身抓住了谢连城,白皙手上青筋纵横交错,显然是怒到了极点:“这一切跟顾妈妈没有什么关系,分明是陌儿自己想不开!不,不!这都是江小楼,若不是因为她冤枉了陌儿,陌儿何置于跳井!你们要抓为什么不抓她,你们要赶为什么不赶她呀?”

    众人却都止不住心里一震,都有些难堪。

    江小楼坐在一边,眉目间如同笼罩着一层轻烟,朦胧不清。那目光淡淡冷冷,像是压根没听见一般。

    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往日里十分厌恶谢瑜的大小姐谢月便站起身道:“四妹妹,瞧你说的是什么话,江小姐不过是我们家的客人,跟陌儿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分明是顾妈妈不知出于谁的授意杀了陌儿,如今又畏惧怕死。现在这件事情姨娘已经从轻发落,只处理顾妈妈一个人,若是四妹妹你再继续执迷不悟,只怕父亲回来连你也交代不了!”

    谢瑜此刻已经完全听不见任何人的话了,顾妈妈一直精心照顾她,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她焦灼对着谢连城大声喊道:“大哥,你快让他们放了顾妈妈,她是我的乳娘,是我身边最亲的人!这一切都只是误会,是误会呀!我一定想法子证明她的清白,放了她吧!”

    谢连城看着自己的妹妹,轻声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让人处置顾妈妈的。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怪不得旁人。”他一抬头,冷声道:“带走!”

    看到谢连城如此冷酷,谢瑜整张脸变得惨白,她急喊着奔上前去,一把拦住了仆妇,姣好的面容几乎扭曲变形:“你们要带走她,还不如先把我带走!”

    仆妇们见到这等状况,竟然一时不敢动手。王宝珍直视着谢瑜,一声轻叹,幽韵绵长:“四小姐,这府里的事物向来是秉公办理,你再这样胡闹下去,是让所有人在这里看你的笑话吗?”

    谢瑜整个人僵住,她又拼命地将顾妈妈拉回来,转头看谢连城,眼中满是凄惶:“是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好不好?我再也不胡乱说话,再也不得罪江小楼,你们放了顾妈妈,放了她啊!”

    王宝珍为难地看着谢连城,开口道:“大少爷,您看这情形应当如何处理?”

    谢连城看了对面的江小楼一眼,她此刻也抬起眼睛微笑望着他。从始至终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是一个真正的旁观者,可只有谢连城知道,揭破幕後一切的人就是她。江小楼似乎总是不太喜欢亲自动手,却很爱静静坐在一边欣赏众人惊慌无措的模样。谢连城分明从她的目光深处,望见了一丝嘲讽和笑意,那是一种拭目以待的冷静。

    江小楼是一个赏心悦目的人,以至于没有人可以讨厌她、怀疑她,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谢瑜和顾妈妈的身上,这使得她变得十分安全。

    谢连城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年谢瑜在家中十分得宠,以至于变得不知轻重,居然纵容自己的妈妈在府中做下这样的恶事,实在是难以饶恕。顾妈妈是一条性命,难道陌儿就不是吗?若是谁都学着谢瑜一般行事,那谢家真要乱套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疼爱不能溺爱,更不可以放纵。他叹息一声,道:“顾妈妈重责一百板子,若是到时她还活着,就请她的家人来领她回去。”

    谢瑜一下子魂飘魄散,她尖声道:“一百大板,这样她还有命在吗?”

    其中一个仆妇见状,立刻推开了谢瑜,顾妈妈一见到连谢瑜苦苦哀求都保不住自己,真是吓得够呛,眼珠都暴了出来,双手拼命地推搡,大张着嘴,喉咙中不停发出求饶之声。

    谢瑜一时涕泪纵横,三魂七魄都飞了,眼见着顾妈妈的性命不保,她惊骇欲绝,竟然丝毫顾不得往日里的仪态,扑通一声软倒了下去,崩溃地大哭起来。原本坐在一边满怀同情之色看着她的二小姐谢柔站了起来,她向前走了两步,似乎又有一些忌惮,最终没有动弹。

    谢瑜还是被一双手扶了起来,扶起她的人正是往日里并不喜欢谢瑜的五小姐谢春,谢春替谢瑜擦了眼泪,大声道:“顾妈妈杀了人,她是罪有应得,应当受到惩罚!我知道你现在心中充满了伤心,充满了愤怒,可是父亲不是说过吗,每一个人做错了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的!你管教不严自己也有很多不是,现在大哥并没有怪责你,难道你还看不出他的苦心吗?”

    谢瑜浑身一颤,她调过来头来,直视着谢春,哑声道:“可顾妈妈她……”

    谢春向她摇了摇头,在谢家谢康河是最有权威的,可就算是他有的时候也拗不过大哥,既然谢连城已经下了决定,谁也不可能违逆。

    谢瑜彻底感到绝望了,她哀切中带着愤怒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江小楼的身上。瞬间,她的眼中燃烧着极端的恨意和愤怒,此刻她早已经忘记了顾妈妈,也忘记了自己的羞辱,她只恨不能冲上去把江小楼撕碎才好。她一定在嘲笑自己,从头到尾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瞧她唇边那得意的微笑,实在是可恶至极!谢瑜这样想着,眼睛里簇起团团火焰,却猛然扭过脸去,默然流泪,早已不复刚才的疯狂神情。

    谢春松了一口气,以为她终于想开了。而这时候谢柔才走上来,扶住谢瑜道:“四妹不要再伤心了,先回去洗把脸,重新梳妆一下,不要在下人们面前失了体统。”

    谢瑜不得不点了点头,只是神情之中还是难掩怨恨之意。

    谢连城看在眼中,微微蹙眉。在他看来,四妹谢瑜虽然有些高傲清冷,倒算得上是一个真性情的人,可她的这份真性情不知不觉之中却变得很伤人,又伤己。希望经过这件事,她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要重蹈覆辙。

    此事到目前为止看似告一段落,可是谢连城在走出大厅的时候,却还是刻意缓了一步。直到江小楼缓步踱过来,才微笑道:“杀人者已经找到了,可是装神弄鬼的人你又准备如何处置?”

    江小楼看到谢连城,笑容含蓄,意味深长:“谢家对待杀人者十分仁慈,我若是处置了那个装神弄鬼的,谢大少真的不会赶我出谢府吗?”

    谢连城见她如此,不由叹气:“这些年我忙于外务,家中的事情一直无人料理,母亲一直对我说有一些牛鬼神蛇蹦得太过厉害,扰乱了谢家家风,也许江小姐的到来能够替我们正一正邪气。”星光漫天,银白的月却只在他光洁的面上留下一层微笑的影子,他说完便举步迈出了门口。

    江小楼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牵了牵唇角,表情喜怒莫辨。

    郦雪凝早已将一切看在眼中,走到她身侧,不由低声道:“这位谢大少爷还真是奇怪,明明知道你每次出手都很重,他还敢将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理,当真是不怕你伤害他的姐妹吗?”

    江小楼冷冷一笑道:“谢家人每个都各怀鬼胎,大公子看似清风朗月不染尘埃,其实心底最清楚不过了。”

    郦雪凝若有所悟:“他是想要借你来整肃?”

    江小楼淡淡一笑道:“我在这里住着总要有点贡献,既然现在大公子都开口了,这个鬼还是非捉不可的。”她说到这里,微微笑了起来,这笑容之中含了几丝狡黠,几丝冷漠,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在用早膳的时候,江小楼主动提出昨天晚上她的院子又闹鬼了,所以希望伍淳风道长能够再一次登门,做一做法事,驱走院子里的怨气。

    谢月蝶翅一般的睫毛煽动了一下:“可是这位道长已经接连做了两次法事都是毫无用处,说不准他的道行不够高深,要不要另外请人——”

    谢香拿着丝帕掩唇娇俏一笑:“大姐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伍淳风道长可是城中有名的道士,法力高深救人无数,若非是陌儿死的太惨、冤屈太重,也不至于……”她的话说到这里,斜眸看了一眼原本谢瑜所坐的那个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见成功吸引了众人目光,谢香轻咳一声,一派大家闺秀的仪态:“我觉得江小姐说的不错,道长再来做一次法,说不准这阴魂也就散了,毕竟现在咱们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杀人凶手,不是吗?只是不知道这陌儿为什么还总是缠着江小姐,难道真的是八字不合?”

    江小楼叹息道:“是呀,道长说我的八字太轻,这宅子风水太旺,我无论如何都压不住,所以才会招一些看不见的东西,这一次我请他来是专想让他在我的院子重新布置一下陈设,换个风水。”

    按照道理说经过谢瑜一事,谢香自当心生警惕,可是她恨不能江小楼立刻搬出去,见对方上钩,便马上打定主意一定得抓住这个机会。

    听到这里,王宝珍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只要江小姐你能安心,我们才能放心。”

    当天下午,伍淳风就再一次来到了谢家,他脸上的伤留有瘀痕,看起来有一些可笑,神情却是极为肃穆。当别人问起他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只推说因为泄露天机太多,所以老天爷惩罚他,不许别人多问。

    旁人瞧着他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下头去。伍淳风架起祭坛,一脸正气地站在旁边,他双目半合,嘴里大声念着咒语,一只手举着摇铃,另外一只手举着桃木剑,剑尖不断晃动,在虚空中比划着看不明白的符号。

    谢家的诸位小姐除了谢瑜不在,其他都是一一在侧,在谢香的鼓动之下,她们也想瞧瞧这位道士是如何做法驱鬼的。按照道理来说,之前没有办法除掉陌儿的鬼魂,主要是因为她怨气太重不肯散去,但如今顾妈妈这个真凶已经罗网,陌儿总应该离去了。

    事实上,谢香已经和伍淳风约好,这一回要在众人面前再次强调,江小楼若留在谢家,会祸害更多无辜之人,找借口驱逐她出去。此刻,谢香自以为得计,眼底散发着炙人的灼热明亮,简直是掩不住得意的神情。

    众人正好奇望着,伍淳风突然将手中的摇铃往祭桌上重重一扣,双眼突然张开,金光四射:“是她,就是她!”他右手一指,笔直地朝向人群!

    众人纷纷朝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到谢香正站在他所指的地方。谢香心头咯噔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立刻就被两个小道士同时用绳索套住。

    两人拉住绳索的各自一端将她牢牢捆住,旁边的婢女一阵惊吓。谢香站在那里,面上阵青阵白,怒斥道:“伍淳风你这是做什么,疯了吗!”

    伍淳风是谢香请来的,他的目的正是要赶走江小楼,谁知此刻被绳索套住的却是他自己。伍淳风冷哼一声,桃木剑舞得虎虎生威,口中念念有词。

    他口中的话众人听不明白,却又听到他大声呵道:“那鬼魂此刻就附在三小姐的身上,贫道正要做法将她除去,任何人不得打扰!若有违犯,会遭受灾厄,切记,切记!”

    这一句话把原本想要上去解救谢香的几个婢女、仆妇,全都吓得呆住,她们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手脚僵住,几乎忘记了反应。

    伍淳风鼻吸口呼九次,随后一把托起桌上的香炉,在香炉中把黄符焚化,骤然一声呵斥道:“尘归尘、土归土,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一切鬼魂灰飞烟灭!”顿时间,一炉子香灰整个泼向谢香。谢香“啊”惨叫了一声,满头、满脸、满身都是香灰,她不停地咳嗽着,简直是气急败坏,怒到极致:“伍淳风,你眼睛瞎了吗,看清楚我是谁!”

    而伍淳风却压根就没有理睬她,他眉头一扬,手中熟练地结起一个法咒,只见到原本桌子上的鸡血开始剧烈抖动,咕噜咕噜不停冒泡,拼命地像是要从碗里面跳出来。他手下不停,拿起桌上的鸡血,一扬手向谢香泼了过去。这一碗浓稠黏腻的鸡血立刻劈头盖脸地撒在了谢香白皙如玉的面孔上,她大声惨叫不已,睫毛上、头发上都变得血红一片,样子极为可怖。伍淳风手持摇铃在众人面前又摇又晃,喷水、撒香灰、泼鸡血又一一重复了三遍,谢香高声怒斥着,不停地惨叫着,她想要躲开,可是那两个小道士却死死扣住她,让她无法挣扎。

    顷刻之间,她已满身是水和鸡血,脸上早已经被烂乎乎的血块涂抹的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谢月见状不好,大声道:“快放了三小姐,你们住手!快住手!你们这些人瞎了吗,还不快去救下她!”

    谁也没敢动,大家都被这阵势吓得呆住了,哪怕是素来胆大的谢春,此刻也是目瞪口呆。

    王宝珍闻讯赶来,远远就看到谢香浑身狼狈,大声惨叫。她惊得魂飞魄散,快步进了院子,大声道:“道长!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场的气氛像是一场严肃的闹剧,人人参与、人人震惊,压根就没有人理会王宝珍。而在这个时候,谢香已是满身狼狈,她呛得不停咳嗽,又是满脸鼻涕眼泪,原本那气焰嚣张的模样早已烟消云散了。

    王宝珍一个眼色,四五名仆妇一起冲上去拦住,两名小道士都看向伍淳风。

    伍淳风点头:“好,可以将她放下来了。”小道士这才松手,谢香一下子匍匐在地上,满面涕泪,狼狈至极。王宝珍这才快步过来,想要搀扶却压根下不去手,只能厉声吩咐身边两个婢女道:“还不快去把三小姐扶起来!”

    婢女对视一眼,上去硬将谢香搀了起来,谢香满身被香灰和狗血弄得一塌糊涂,身子都软绵绵的,她见到王宝珍来了,不由失声大哭起来:“姨娘,你可要为我做主,那个道士他压根就是个——”她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随即猛然转头看向伍淳风。不,不对,不能说!如果从自己嘴巴里说出对方是个骗子的事实,那一切就都会被揭穿。

    谢香胸膛里的火和怒互相攀附着,几乎要把自己烧起来,她看向了站在走廊上的江小楼,对方的脸上是一派温柔的笑意,眼底波澜不兴。

    谢香不禁咬牙,如果此刻她要求王宝珍替自己作主,将这伍淳风审问一遍,伍淳风很可能会说出自己收买他要赶走江小楼的事,到时候事情就大大不妙了!谢香不是蠢人,她在极短的时间内早已经想清楚了,只是心头那一股愤恨之气压不下,脸色忽青忽白,变得十分狰狞。

    整个院子里寂静的几乎连呼吸都不闻,就在僵持之间,伍淳风大步走上前来,对着王宝珍道:“这院子里的鬼魂我已经驱逐干净了,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冤鬼作祟。至于三小姐,刚才那鬼魂被我逼出来,一时逃不出去,就附在了她身上,好在我一番作法才救了小姐的性命,终究得罪了。”

    王宝珍闻言,不由看向谢香,露出征询的神情。

    现在不能发作,一定要忍住,谢香忍着忍着几乎把牙齿咬出血来,浑身发颤,好半晌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就在刚才我还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神志不清,幸好道长及时伸出援手,否则我真有性命之忧。”说到这里,她几乎把伍淳风恨到了骨子里。

    伍淳风则满面虚怀若谷,压根就没有丝毫心虚之意,如果今天他按照谢香所说的做,等于彻底得罪了江小楼。谢香固然不好惹,可江小楼却是个女疯子,什么事情都办得出来,他当然会自己衡量。

    谢香胸口不住起伏,发髻上的钗环轻微抖动着,像是在强忍怒气。走的时候,偏巧身子发软,竟然在门槛上不小心绊了一跤,整个人狼狈地趴在了地上,引起了身后的婢女、妈妈们一阵窃笑。谢香又急又怒,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是却没有法子,只能怒喝一声:“还不扶我起来!”随后便在婢女的搀扶下,急匆匆地回去了。

    等到平静的院子恢复如常,郦雪凝才忍不住笑出声:“小楼,你这样做也实在是太缺德了。”

    江小楼嫣然一笑:“对付非常之人,自然要用非常手段,我只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并没有过度的为难她。她若是识趣,从今往后就不要再来招惹我,否则的话,下一回就不会这样简单了。”

    郦雪凝唇际是浅淡温柔的笑容:“只怕她不会那么容易死心。”

    江小楼眼睛眨了眨,笑容含着明亮的光辉:“雪凝你也太过多虑了,我既然敢这样做就不怕她来报复。相反我正闲得恨,巴不得有人来给我练练手。”

    郦雪凝不由不佩服江小楼,虽然谢连城将此事交给了她全权处理,但她不可以下手太重,这样会伤了谢家人的心,也不可以下手太轻,那样对谢香没有丝毫的警示作用。今天谢香在众人面前丢了大脸,却又不得不承认伍淳风是一个有高深道法的人,想必憋了一肚子火,没有什么能让一个装神弄鬼的人自食恶果更有意思了。

    谢连城正在他的书房里看帐本,怀安快步走了进来,绘生绘色地将画楼里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谢连城手中的帐本一顿,疏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发出幽谭般的光泽:“三妹妹就这样算了吗?”

    “是,三小姐满身都是鸡血,还不停的说道长是如何灵验,那模样别提多可笑了!奴才在谢府这么多年,素来看见三小姐春风得意、嚣张跋扈的模样,还从来没有见到她如此狼狈,真是……真是笑的人牙都掉光了!”他这样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住了口,悄悄看向了谢连城。

    事实上这个家中喜欢谢香的人并不多,因为她对下人十分的刻薄,而对于家里的其他主人,她却是用尽了一切的方法去谄媚。这样一个人根本得不到众人真心的尊敬和爱护,所以怀安不自觉就把心里话都倒豆子一般说全乎了。

    谢连城并没有生气,他眼中的光彩骤起,潋滟着深深的笑意:“三妹这种个性,如果再不教训一下,迟早要闯出大祸来,如今让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对她是好事。”

    怀安悄悄松了一口气,又小声地道:“大少爷,四小姐从早上一直站到现在了,您真的不见她吗?”

    谢连城看了一下屋子里的沙漏,谢瑜从早上一直站到现在,已经足足站了两个时辰。此刻阳光直直照在院子里,想必她已经站不住了。他又翻开了一页账本:“去请四小姐进来吧。”

    怀安出去吩咐了一声,便立刻回转来替谢连城研磨,眼睛还滴溜溜的转着。谢连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眸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怀安笑道:“奴才是替大少爷开心。”

    谢连城清俊的容颜浮现起一丝惊讶:“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怀安忍不住道:“自从江小姐来到咱们府上,大少爷的心情似乎很好。”

    谢连城英挺的轮廓半明半暗,目光瞬间变得冷淡:“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混帐的话,就收拾铺盖卷回家去吧。”

    怀安没想到一句话惹怒了大少爷,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话音刚落,就见到门外迈进一只脚来,绣着清雅荷叶的绣鞋,雪青色的罗裙,谢瑜从阳光里走了进来。

    她是被丫鬟扶进来的,摇摇晃晃眼神恍惚,脸孔有一种类似于瓷器一般半透明的色彩。

    谢连城只是坐着,目光平静无波地望向他。

    她走到屋中,突然推开了丫鬟,冷声道:“出去!”丫鬟不敢多言,悄悄退了下去。她自己一步步向谢连城走来,待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她忽然笔直地跪倒下去。

    怀安吓了一跳,震惊地转头看向谢连城。

    谢瑜半边身体攀上他的膝,纤长的脖子如同一只垂死的天鹅,悲哀地说着:“大哥,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她这样说话的时候,宽大的袖轻轻滑落在手肘之上,露出雪白的一段肌肤。

    目光皎洁如月,身躯绵软如蛇,一个往日里十分清高冷艳的女子,此刻露出如此楚楚可怜的神情,换了任何一个人都难免会动摇。

    他不喜欢这样匍匐在地,作出悲伤姿态的女子,不论这种姿态是真是假,他都不喜。谢连城在眼波深处划过一道不耐,目光虽然温和却有几丝冰凉,谢瑜被那目光看的心头一震,连忙低声道:“大哥,我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自幼失去母亲,是父亲将我送到谢家抚养长大。在我的心中,世上最重要的人就是大哥你——现在人人都说是我指使顾妈妈杀了陌儿,我心里真的是很难受,更怕你信了这种无稽之谈。大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求你信我,我真的没有这样做啊——”她一边哭,一边把脸埋在他膝盖上,又伸出一只手仅仅抓住他的袖口,握的那么紧,紧到连自己的身体都微微发起抖来。

    谢连城看着她,此刻他真的很难想象原本那个活泼可爱的四小姐为何会变成一个这样的人。顾妈妈和陌儿又有何仇怨,若非是她的指令,顾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做。口口声声承认自己错了,事实上压根就是在推脱过错,这样的谢瑜真的是他疼爱的妹妹吗?他想了想,将谢瑜拖了起来,声音却比刚才冷漠了几分,眸光如雪:“四妹,世上对你最好的人是父亲,你却说我才是最重要的,这是不恰当而且不合礼的。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能够好好想想大哥那样做的理由。”

    谢瑜望着他,看见谢连城那两汪潭水似的眼睛里几乎能够倒影出自己的面容,却完全像是看不见她的楚楚可怜,实在是压抑不住怒气和酸意:“大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相信江小楼,她又算是什么?”

    她的话没有说完,谢连城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那双暗黑的眸子中,失望一闪而过,口中冷淡道:“我们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犯错,可是如果犯错了却还是认识不到,一心把自己的错误怪罪在别人的身上。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他人原谅?”

    怀安被骇的噤若寒蝉,谢连城眉宇间神色宛如出了鞘的刀剑,这样的大少爷是极为少见的。

    谢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神色哀婉凄绝到了极致:“大哥,江小楼才和你相处多久,为什么连你都要这样护着她?咱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我真的不如她吗?”

    谢连城听她问得十分奇怪,他是何等聪明之人,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手劲大的让她腕骨格格作响:“那一日父亲和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谢瑜却压根不在意那种疼痛,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并把脸深深埋进去:“大哥,不要娶那个女人,她哪里都配不上你!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她如此尖锐而且直接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令谢连城瞬间明悟过来,他猛然将她推开,脸上的神色如罩冰霜:“谢瑜!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这一句话如同晴空霹雳,将谢瑜一下子骂醒了。是,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谢连城察觉到自己的心意,那样一来他只会百倍、千倍的厌恶自己。

    她还要在谢家留下去,还要想方设法陪伴在大哥的身边,想到这里,她不得不睁大一双美丽的眼睛,任由漆黑的瞳仁流下晶莹的泪水,哀声道:“我……我只是说,为什么从她进府,你们都只疼她而从不关心我呢?我才是谢家的女儿,大家不都是这样认为的吗?我真的很害怕,有朝一日你们对她的宠爱会远胜于我,到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办?”

    谢连城平静地望着她,似审视似观察,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江小姐只是借住在谢府上,你却是谢府的主人,为什么不能拿出一点待客的模样,偏偏要这样无理的对待客人。这是父亲教你的待客之道吗?你如此作态,他回来也会对你感到失望的。你仔细想想,如果此事传扬出去,你将来还怎么嫁人?指使身边的妈妈去杀死贴身丫头,这是大家闺秀应该做的事情吗?你真的太让哥哥失望了。”他这样说着,已经站起身来,任由谢瑜滑落到地上,神色冰凉:“从今往后,如果你不能改正自己的错误,就再也不要叫我大哥了。还有,我不希望听见你再诋毁江小姐,她只是府中的客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狭隘心肠迁怒于她。”

    谢瑜心里千头万绪,堵得几欲吐血。低头想了一会儿,最终她微笑着抬起头来,仰面向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愧疚和悔恨:“大哥,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心胸太过狭窄,所以才会记恨江小楼,其实她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子。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一定和她好好相处,绝对不会再做出让大哥你失望的事情来。”说着她膝盖向前挪动一步,嘴唇犹自发颤,慢慢地才发出声音:“如此,大哥你能原谅我吗?”

    谢连城正要开口,却又听人禀报道:“大少爷,江小姐求见。”听到这一声,谢瑜一双清凛凛的眼睛猛然如同毒箭一般射向了门口。

    接着,她听见谢连城淡淡道:“今天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办。”听到这样一句话,谢瑜的心猛然沉了下去,她从未有一刻像今天这样痛恨江小楼,大哥对这个江小楼格外的好,格外的温柔,甚至远胜于她。尽管他从来不承认,可他说起那个女人,竟然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这让她如何甘心,如何能够忍受?江小楼不但不能在谢府留下去,连她这条性命都断然不能再留!

    江小楼和谢瑜擦身而过的时候,谢瑜忽然转头,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她,笑容寒彻入骨:“江小楼,这件事你办的很好,真的很好。”

    小蝶被那眼神看着,陡然就惊出一身冷汗。

    ------题外话------

    编辑:8月4号,我等着看,古井般的双眸,倾国倾城的容颜O(∩_∩)O

    小秦:看你得意的样子

    编辑:这是期待,期待的笑容

    小秦:看我眼眸如刀,摄人心魂

    编辑:啊~我中刀了

    我不行了……(伸长手)

    倒下

    闭幕,谢谢!

    居然有无数人盼望谢家姐妹被咔嚓,人家不过是犯了点小错你们就要咔嚓,还木有点人性了,简直是令人发指。

第65章 再见秦思

    从谢连城的书房出来,一路回了画楼,小蝶还有些心有余悸:“小姐,谢四小姐眼神好可怕。”

    江小楼看她一眼,笑道:“胆小的丫头,真没出息。”

    话音刚落,她已经瞧见走廊尽头不经意间露出一只尖尖的绣鞋。

    江小楼微笑着向小蝶招了招手,在她耳边耳语数句,指了指那双鞋。小蝶狡黠地一笑,领命而去,江小楼则径直进了屋子。

    半个时辰后,小蝶满面笑容地进来,道:“小姐,一切都准备好了。”

    “去叫那丫头来吧。”

    不一会儿,小蝶便带了箐箐进来,箐箐未语先笑:“奴婢见过小姐。”

    箐箐平日里嘴巴跟抹了蜜一样,手脚又很勤快,在院子里混得如鱼得水,哪怕是江小楼面前也很有几分体面。江小楼看着她,也不叫站起,只是坐着慢慢饮茶,若有所思的模样,直到半盏茶喝完了,才轻轻放下茶盏,道:“绑起来!”

    箐箐心头一沉,不敢置信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奴婢不知道所犯何事——”

    小蝶一挥手,立刻有四个粗壮婆子上前将箐箐捆得结结实实,箐箐知道大事不妙,惊慌失措:“小姐,您要惩罚奴婢,也得有个由头啊!”

    江小楼笑容依旧,却如冰封的湖泊没有半点温热,道:“箐箐,进了我的院子,我便把你当自己人,为什么要背叛我,这可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江小楼虽然和风细雨,笑意却不达眼底,声音里含着冰冷,字字句句戳人心口,箐箐原本就做了亏心事,早已心慌意乱,但这种情况下也只好抵死不认,立刻大呼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小姐,奴婢对您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您可不要听信了别人谗言就这样对待奴婢!”

    小蝶最恨这等背信弃义之人,不由凶巴巴地跑上去,啪地给了一个耳光,脸色沉沉地道:“小姐对你是何等的好,你纵然不说忠心耿耿,也不该跟着别人来谋害小姐!跟你一个屋子的丫头说半夜起来你总是不在,我且问你,最近这段时日每天夜里三更,你是不是穿了白衣到处装神弄鬼!”

    箐箐心中无比惊惶,从三小姐被泼了一身鸡血后她便有了警惕,谁知对方竟然真的查起此事,当下面如土色,把心一横,道:“小姐怀疑奴婢,原来是为了此事,奴婢从小便有夜游症的毛病,想是有时候噩梦魇着了才出去乱跑,若是小姐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守门的妈妈,看奴婢是不是撒谎!”

    她敢这么说,自然是和守门的妈妈串通好了,小蝶心头恼恨这丫头犯了错死不悔改,居然还言之凿凿,夜游症,亏她想得出!不由道:“小姐,这丫头一定再撒谎!”

    谁知江小楼却笑道:“哦,原来是夜游症,想不到你年纪不大,竟然得了这种毛病,一定很痛苦吧,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小姐失察,错怪你了。”

    箐箐以为平安过关,厚颜无耻地道:“小姐言重了,奴婢素来一心为主子,只求主子不要摒弃奴婢就好。”

    小蝶急了,道:“小姐,您怎么能相信这丫头!”

    江小楼笑容如春日里的煦风,沁人心脾:“小蝶,瞧你说的,箐箐素来做事认真,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昨天的事情想来是一场误会。”

    小蝶急得不行,眼睛都红了:“小姐!您……”她心里不免担心,小姐到底是心肠软,三言两语就信了这丫头的说辞。

    在无人要她起来的情况下,箐箐便欢天喜地地爬了起来,笑嘻嘻地道:“小姐,您果真是蕙质兰心,聪明睿智,奴婢一定好好服侍,这就先退下了。”

    没有主子的吩咐,她竟然自动自发地起身退下,还真是个大胆妄为的丫头,想来是自己一向温和,让她以为有机可趁,蹬鼻子上脸,果然不知死活。江小楼明知道这一点,却是不动声色。

    箐箐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被四个粗使妈妈拦住了,她吃了一惊,转头道:“小姐,您不是已经原谅奴婢了吗?”

    “这是自然的,你又没有犯错,何必要我原谅。”江小楼语态悠闲,一双眼睛漆黑如玉,却是淡淡闪着寒芒,“只是有病就要治,这夜游症可不是小毛病,我从前在太吴先生那儿学过一个方子,专门治疗夜游症的,今天给你试一试,也不枉费你对我一片忠心。”

    箐箐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连忙道:“小姐,不必,不必!奴婢自行回去看大夫吃药就是,怎好劳烦您……”

    谁知四名妈妈在小蝶示意下联手压住了箐箐,江小楼轻声细语道:“小蝶,都准备好了吧,这病不能拖,得好好治一治!”

    小蝶终于大为欢喜起来,清脆地应了一声是,立刻命四个妈妈绑住了箐箐的手脚,然后用绳索将她的袖口裤脚全部扎紧了。这四个妈妈并非谢家人,而是江小楼特意从外面买进来的,当然全听她的号令。箐箐惊骇不已,刚要开口却被一块帕子捂住了嘴巴,一个妈妈从早已备好的麻袋中用铁钩取出一条长长的蛇,在箐箐惊骇的目光中将蛇放入了她的领口,紧接着用铁钩在箐箐身上敲敲打打。

    那蛇因为疼痛开始在箐箐身上到处游走,不时咬上一口,直把她身上皮肤咬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箐箐拼命挣扎,在地上扭动着,碾压着,想要将蛇压死,可惜她的动作再快也没有蛇窜得快,不由痛得锥心裂肺,呜呜求饶。

    饶是四个妈妈见多识广,也不禁被江小楼的这一出辣手吓得面无人色。

    江小楼静静望着箐箐,软弱的人永远只会被人欺辱,自己并无伤人之心,对方就已经坐不住了,抢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那她也只好送点礼物回敬一下。有来有往,才更有趣。

    “先停下吧。”江小楼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直到箐箐几乎昏死过去,才淡淡开了口。

    一个妈妈立刻上前,用铁钩将箐箐身上的蛇勾了出来,暂且放进袋子里。箐箐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眉眼生出无限恐惧,哀戚求饶:“小姐,奴婢知错了,求小姐手下留情!”

    江小楼笑了笑:“病好了吗?”

    箐箐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升起,她没有想到一贯好糊弄的江小楼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当下叩头不止:“奴婢知错了,奴婢没有病,一切都是奴婢说谎!”

    江小楼不动声色,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有半句谎话——刚才那一条可是无毒的菜蛇,最多不过伤些皮肉,若是你病还未好,我便让人换上七步蛇,想必药效更好。蛇吃了你的肉,我再把它拿来炖汤,你喝下去可是真正的大补。”

    那不等于是吃自己的肉!箐箐面无人色,浑身瑟瑟发抖,只觉得身上伤口痛彻心扉:“奴婢知错,奴婢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每天三更去了何处?”

    “奴婢……”箐箐支支吾吾,抬眼却瞧见那袋子里有物体鼓动了一下,她顿时浑身发毛,立刻道:“奴婢是……”剩余的话就哽在嗓子里。

    “哦,原来你还嫌菜蛇不够味,真是妙极。”江小楼笑着,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嘲讽。

    箐箐惊得浑身发抖,道:“奴婢知错!是三小姐让奴婢装成鬼魂……”

    江小楼一时忍住冷笑,道:“你还真是个好丫头,如此矜矜业业。”

    箐箐强忍住心头恐惧,道:“是……三小姐许了奴婢一百两银子。”

    当时箐箐左思右想,终究忍不住诱惑还是答应了,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江小楼竟然没能被赶出去,惊惧之余立刻去和守门的妈妈套了口供,千方百计想好了对策。所谓夜游症一说,换了旁人未必相信,可江小楼这种和气的主子骗一骗又有何难!万万没想到她雷厉风行,手段毒辣,竟然三言两语就把她逼得无路可走,她惊恐不安地把头磕得震天响:“奴婢知错,求小姐看在初犯,饶奴婢一条性命!”

    江小楼恰好坐在阳光的暗影中,静静笑了,似一朵盛开的花,洁白而清艳:“是啊,我也很想饶了你……”

    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别人说话。这时候却有人进来禀报:“江小姐,老爷请您立刻去花厅。”

    江小楼看了箐箐一眼,淡淡道:“现在就是你币心的机会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箐箐低下头去,忍不住牙齿害怕得格格作响:“是。”

    来到大厅,谢康河满面寒霜地坐着,王宝珍在一旁柔声劝慰,谢月谢柔几人坐在一边默然不语,谢瑜柔柔弱弱地陪着,眼神极为平静。

    江小楼上前行礼:“谢伯父,你回来了。”

    谢康河看见她才收敛了怒气,和颜悦色道:“小楼,坐下吧。”

    谢瑜眼神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等江小楼看过去的时候,她却别过了脸。

    谢康河冷冷地看着谢瑜道:“瑜儿,你可知道错?”

    谢瑜心头一颤,咬住嘴唇,眼泪潸然落下。

    王宝珍连忙道:“老爷,四小姐已经知道错了,您也别过于——”

    谢康河却严厉地道:“她身为府上的四小姐,身边的丫头仆妇竟然做出这等事,被别人知道要议论说我家没有管教女儿,平白无故坏了名声,本该重重惩罚,但我怜惜你原本并不知情,罚你禁足一月,其他暂且记着,容后再罚,你可服了!”

    王宝珍眼神一闪,柔声劝慰:“老爷,四小姐毕竟是女儿家,禁足一月不好听……”

    岂止是不好听,传出去别人都会以为自己犯下了什么大错,所以闭门不出。在谢康河而言,这是极重的惩罚了……谢瑜面上无比愧疚,眼神哀婉动人:“父亲说得在理,女儿无不听从。”

    这事实上是谢家的家务事,江小楼并不想参与其中,可谢康河却坚持认为,她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必须参与所有的事务决断。

    等到这桩案子断完了,江小楼主动站起身来,向谢康河道:“谢伯父,既然您今天已经回来,小楼便正式向您辞行了。”

    谢康河脸色一怔,随即立刻站了起来,惊讶道:“小楼,你这是为什么,我才刚回来,是不是哪里照顾得不周到?”

    江小楼神色略略一松,勉强一笑:“伯父,一切都和旁人无关,只是小楼自己住不下去了。”

    谢康河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的目光如钢刀一般在每个人的面上划过,此刻他已经意识到,一定是有人在他离开的时候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这群妾室子女,恨不得把她们当场斥骂一顿,连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都容不下,这种小家子气的家庭,简直叫人心里憋屈!他强压住愤怒,柔声道:“小楼,伯父是不会让你走的,任何人欺负你,都请你老实和伯父说,如果你走了,会让我这一辈子良心不安,你忍心吗?”

    他神色诚恳,语气极为认真。

    江小楼缓缓摇头,道:“伯父,从我来到谢家开始,就打破了您原本平静的生活。这个家里没有人真正喜欢我、欢迎我,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也许我这样说您会生气,但这是事实。三小姐担心我篡夺谢家的财产,甚至不惜蛊惑院子里的丫头装神弄鬼吓唬我,借机挑拨我和四小姐的关系,我如果继续住下去,只怕家里永远不得太平,您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谢康河一愣,整个人都呆住了。

    谢香一惊,面色发白,眼睛顿时蓄满泪水:“小楼,你说的这是什么?我好端端的又怎么惹到了你,我什么时候收买你院子里的丫头?”随后又转头看向谢康河,委屈十足:“父亲,女儿真的不知哪里做错了,女儿一直小心翼翼做人,生怕惹得贵客不高兴,现在她还这样百般针对,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知道东窗事发,却一直心存侥幸,希望江小楼手上没有切实的把柄!

    江小楼见她惺惺作态也不言语,拍了拍手,外面自然有两个妈妈押着箐箐进来,箐箐扑倒在地的一瞬间,谢香勃然色变。

    “箐箐,把你所做的事情向谢伯父说一遍,可要记得,好好说。”

    箐箐浑身的伤口都疼得要命,却不敢有丝毫违背,小蝶早已警告过她,菜蛇虽然无毒,牙齿上却抹了药,若是有半点谎言,小心她的狗命,当下战战兢兢将事情发生经过说了一遍,还不忘补上一句:“一切都是三小姐的吩咐,奴婢实在是受人胁迫,求老爷饶命!”

    谢香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被扯出来,一张俏脸惊得雪白,嘴唇也开始发青。

    谢康河气得胸口一窒,板着脸看向谢香:“这丫头所言可是真的,说!”

    谢香眼睛在王宝珍的脸上打转,却不敢公然求情,只是抽泣着:“我……我没有,父亲要相信我……”

    王宝珍收到她的求救信号,盯着箐箐冷冷道:“箐箐,你可要想仔细了,三小姐是什么人,岂能容你胡乱攀扯。明明是你自己疏忽,居然扯到三小姐身上,再胡说八道,仔细你的皮!”

    她面目美丽高贵,眼神却是无比凶狠,箐箐吓得更恐惧,大声道:“老爷,奴婢所说的都是真的啊!”

    谢康河脸上是急怒的神色:“香儿,你怎么解释!”

    谢香忽然一阵脸色发青,猛地上前打了箐箐一巴掌,旋即转身跪倒在地,嘤嘤哭泣:“父亲,四妹妹素来心眼多,箐箐一定是被她收买了,却又被小楼抓到,非要找个替罪羔羊……女儿好生冤枉啊!”

    谢瑜猛然站了起来,可是看了一眼谢康河的神情,却又慢慢坐了回去,唇畔不觉勾起一抹舒畅的淡笑。想要扯到她头上,谈何容易!

    箐箐吃了一惊,连忙叩头不止:“老爷,奴婢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谎言!的确是三小姐吩咐奴婢做的——”

    王宝珍从未见过谢康河如此暴怒,急忙插话:“老爷,三小姐一向贤良懂事,万没有和老爷顶撞的道理,只她年纪小,一时之间许是转不过弯来。”

    谢康河眼神一冷:“我这一去,家里上上下下都乱了套,这是什么规矩!”他指着箐箐道:“这丫头直接灌了哑药打发了。至于香儿,就罚她去祠堂呆三个月,什么时候改好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打发不知道要将自己卖到什么地方去了,箐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谢香一下子吓傻了,眼中的绝望和哀求交织。去祠堂反省……一旦父亲想不起她,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江小楼嘴角微微翘着,眼皮眨也不眨:“伯父,如果你这样做,就是逼着我再也不来谢家。”

    谢康河眼底有着深深的歉疚:“一切都是我教女不严,小楼,你不要走,这女儿我宁愿不认!”

    谢香原本是假哭,现在却不得不哭,哭得肝肠寸断。旁边的人见状,这才知道谢康河是动了真怒,一时谁都不敢求情。

    江小楼却道:“谢伯父,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你这样做,只会加重我的歉疚之感,叫我不能安心。”言谈之间,分明是在为谢香求情。

    谢康河转头盯着谢香,眼底满是愤怒,最后他只能转过头,咬牙道:“除非小楼原谅你,否则你就再也不用回来!”

    谢香只觉得自己连血液都在颤抖,愧疚、悔恨、害怕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她扑倒在江小楼的脚底下,涕泪纵横:“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小楼,你留下来,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吧,如果被父亲赶出去,我能去哪里——小楼,小楼!”

    江小楼主动将她搀扶了起来,温柔地替她擦掉眼泪:“三小姐,你多想了,我没有怪过你,只是怕我长久住下去,反而引得谢家不和。”随后,她向着谢康河道:“伯父,小楼在这里向每一位谢家人说明,我绝对不会拿您一分钱财产,也不会给谢家招惹任何麻烦。我来,只是希望见一见父亲生死相托的朋友,不管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接受您的任何馈赠。”

    她说得斩钉截铁,每个人都愣住了。她们看着江小楼,一时觉得迷惑,她可知道自己这一申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如果将来反悔,就是食言而肥,被人耻笑,意味着她是真的放弃谢家的财产。

    天底下有这样傻的人吗?

    王宝珍看着她,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为了钱来的,那就没什么好争夺的。

    谢月有些恼恨,心道你要是早点说,我们何必自找麻烦。

    谢柔对江小楼却有了点佩服,当众直言不讳地说自己压根不在乎谢家的钱,以后再也没必要担心被其他人为难,这是真正釜底抽薪的法子,妙计。只是她明明都已经决定这样做了,却还要狠狠收拾老三一次,绝对是个睚眦必较的人。得罪这样的人,实在是太愚蠢了。

    谢康河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他看着江小楼,眼底浮现出悲哀的神色,自己的女儿在这短短数日内已经暴露出了原本的真面目,她们平日里温柔亲热,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却是互相争夺、怀疑,压根不复从前的可爱。现在他还活着,若是有一日他死了,这笔家产便会成为争夺的祸患。

    江小楼像是一个引子,引出了每个人心底最深刻的**。他叹了口气,道:“好,既然这是小楼你的愿望,那我满足,只要能让你安心留下来。不管如何,我是不会让你离开谢家的。”

    江小楼只是微笑:“谢伯父,你真的想让我安心,就原谅三小小姐吧。”

    毫不留情地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谢香完全蒙住了。

    有了江小楼的求情,好不容易逃脱惩罚的谢香跟着王宝珍进了屋子。丫头连忙上茶,王宝珍接了茶却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盯着谢香,怒喝道:“跪下!”

    谢香吃了一惊,却仍旧面色发白地跪下了。她表面上是这府里的小姐,实际上她的亲生母亲不过是王宝珍的婢女,王宝珍平日里给她颜面,叫一声三小姐,她可不敢真的把这小姐架子摆下去。

    王宝珍目光里要冒出火来:“谁让你收买箐箐作出这等事情的!”

    谢香心里委屈得不得了,她平时骄纵惯了,经常背地里耍坏主意,刚才被父亲责备一通,现在素来向着她的姨娘也这样严厉,不由红了眼圈,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口中却道:“姨娘,那丫头最近这些日子这么得宠,我为什么不能对她动手,不过箐箐是个蠢笨的没能得手罢了,我也全都是为了咱们着想……”

    谢月刚好掀开帘子进来,听了这话,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王宝珍砰地一声将茶杯磕在桌子上,溅出了碧青色的茶汁,她声音透着一丝冰冷:“你这个蠢笨的丫头!对那江小楼,难道我不忌惮?但这么多天来我无时不刻不敬着她、让着她,都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谢香一怔,讷讷地道:“是……因为父亲。”

    王宝珍微微吁出一口气:“对,有你父亲在一天,你纵然再不喜欢江小楼,也得给我忍着!”

    谢香眼泪更加扑簌簌地往下落。

    王宝珍见谢香浑身发抖,不由叹息一声,对谢月使了个眼色,谢月立刻盈盈上前将她扶起,擦了一把她的眼泪,才放缓了语气道:“傻丫头,今天江小楼的话听见没有,她不会要谢家的财产,你何必做出头鸟。”

    谢香泪眼朦胧,听了这话眼底眸光乍亮:“可……她的话能信吗?”

    王宝珍娇媚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既然当众宣布,就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谢香立刻欢喜起来。

    谢月却抚着她一头青丝,神色嗔怪:“你呀,这回惩罚你且记着,再有下一次连姨娘都不帮你。”

    谢香连连点头,却又有些忧心:“父亲那里……”

    王宝珍微微一笑,纤长细指戳了戳对方额头:“我会想方设法替你周转,放心吧。”

    谢香闻言,终究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江小楼当众宣布过不需要谢家财产之后,谢家重新恢复了平静。刚开始谢月等人还有几分尴尬,可渐渐的她们也放开来了。在没有利益冲突之后,所有人对江小楼也变得可有可无起来,不再每天监视她,也不在乎她去了哪里。

    日子飞逝,很快到了十月初十。

    秦思陪着秦夫人来上香,有些同来上香的女眷都远远盯着这位探花郎。虽然他已经是有妇之夫,却仍是俊眉修目,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轮廓分明。他身形极为高挑,腰板笔直,脸上始终挂着一缕轻松自在的微笑,仿佛自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风雅之极,让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秦思见到这一幕,便主动提出到后院去走走。当小沙弥带着他,一路分花拂柳,参观景色的时候,他的神情突然顿住了。

    一个年轻的紫衣女子坐在凉亭之下,面前摆放着一只棋盘,本是低头凝思,瞧不见面目,唯独露出半截修长洁白的脖颈,叫人生出遐思。她的裙摆铺展开来,如同海棠初绽,偏腰间盈盈一束,别有一番风情,低垂着一双美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线深藏的记忆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源源不断的,盘旋、缭绕、交缠,最终交汇出一个女孩美丽的面影,明明灭灭,在他的眼前轻漾着……

    “小楼——”他吟哦般地叹息出来。

    只是远远盯着她,便手心微微渗出汗珠,二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激动。

    不假思索的,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握住女子的肩膀,声音发颤:“小楼!”

    女子震惊地转过身来,秦思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虽然同样都是花容月貌、锦绣朱颜,却完完全全是陌生的。他心头猛然一阵失望,赶紧后退半步,充满歉意地笑道:“对不住这位姑娘,是我认错了人——”

    年轻女子站起身,惊骇地看着他,见他形容风雅,态度温文,似才松了一口气,道:“公子,你下次切莫如此莽撞,会吓坏人的。”

    秦思心底叹气,面上却微笑着再度道歉:“很对不住。”

    女子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姐姐,原来你在这里!”

    那声音清悦、好听,有如铃铛在风中的叩响,温柔而且妩媚,叫他心里莫名一动。

    一个粉衣女子翩翩而来,尖尖下巴,秋水杏眸,笑容温柔,容色绝丽,精致得无可挑剔。不经意间,黑发粉裳,眼波流转,并没有刻意的媚惑众生,却是无可比拟的绝代风华——秦思看得呆了,乃至目眩神迷。

    这花园里已经是满园春色,然而她的艳色却硬生生将这一切都压了下去,

    粉衣女子从他身边走过,明眸一瞬,透出些许陌生和惊讶来。那种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目光,犹如刀片一样冷薄地斜削进秦思的心里,隐隐作痛,却又带着一种古怪的甜。

    一刹那,过去一对小儿女的诸多往事,像海浪扑打上心头,他的心里顿时涨满柔情,只想一把将女子抱入怀里。但他一走近,粉衣女子却已经径直向另一女子走去,笑着道:“姐姐,终于轮到你请大师看相了,快去吧。”

    “真的?”郦雪凝的面上露出欢喜,道,“小蝶,你在这里好好照顾,我马上就回来。”说完,她便微笑着向秦思一点头,翩然离去了。

    秦思站在原地,脑海中只有粉衣女子那秋波般敛滟的美眸,是她吗,是她吧!明明容貌那般相似,可气质上却完全判若两人。江小楼虽然美貌,可她身上却没有这等妩媚到让人心动神摇的魅力。更何况,江小楼已经死了,死人怎么会复生?难道说眼前这个女子只是形容酷似,可天底下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吗?

    见到对方已经坐下,他左思右想,实在忍不住,强行压着眼底剧烈的情绪,上前微笑道:“小姐有此雅兴,怎不叫我一同对弈?”

    江小楼心头冷冷一笑,面上却十分平静,稳稳地坐在凳子上,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便又垂下眼落了一子。

    此刻,她心底不由想起从前。秦思每天早起习惯先喝一杯极品铁观音,自己便天不亮起身去花园里采集露水;秦思喜欢饮食清淡,自己便不顾身份亲自下厨,熬些绿豆粥、白玉粥、黑米粥,甚至特地去京都名店定下美味小菜;秦思犯了头痛症,自己就想方设法去为他解忧……自己一心一意、掏心掏肺,换来的却是一个如何绝情的男人。秦思啊秦思,我才是你堂堂正正的未婚妻,你若不喜欢我,事先说明就好,何故要把一切都做绝了!

    秦思没想到她如此冷淡,却也不生气,只是在她对面坐下,语气带着探寻:“这位小姐,我们是不是从前认识?”他的目光幽深,俊美的面容也显露出一种异样的温柔。

    江小楼终于停下手中棋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个男子,发如宣墨,鬓若刀裁,星目朗眉,贵气逼人,平心而论,他是一个世间少见的美男子。他轻轻一笑,能够让无数少女面红心跳。可惜在如今的她看来,此人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对上江小楼从容淡漠的眼神,秦思禁不住道:“我真的觉得,你像是我的一位故人。”

    他的神情带着温柔,语气含着怜爱,那深不见底的眸光中似乎荡漾着情意,他在讨好她,小意温柔,这在从前是没有过的。

    江小楼不由自觉可笑,有情义的那才叫故人,仇深似海的叫仇人才对。然而,她不过淡淡一笑,神色漠然:“公子误会了,我从未见过你。”

    这话说得非常冷漠,秦思当然不肯相信,他的目光笔直地望着她,神色慢慢变冷:“不,你是江小楼。”

    江小楼轻轻蹙起眉头:“你这是何意?”

    秦思郑重地看着她,慢慢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不会忘记——”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她的眉眼寻找,终究找到了那一种熟悉的感觉。

    江小楼丢下棋子,眼底泛起冷光:“这位公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见这一张清丽的面孔冷得毫无感情,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他不由强行压下胸口涌出的无名怒火,直直地盯着她,忍不住道:“小楼,任何人都可能认错,可我绝对不会!”

    江小楼面上露出嘲讽的神情,只是静静捧起旁边的茶杯,完全置若罔闻。

    秦思脸色一沉,但他是何等的心机,心念转了又转,轻巧地伸出手,竟突然按上了江小楼的左手。

    这个动作极为亲昵,江小楼神色瞬间冰冷,眼底满是疏离地望着他。

    秦思一愣,自己的未婚妻或许美貌,却从来没有这样妩媚中混着冷漠的神情,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女,用漠然无情的眼神俯视着他。从来都是她费尽心思让他开怀,曾几何时一切颠倒,他要匍匐在她的脚下求取她的青睐。

    他以为自己会发怒,但他没有,甚至被那眼神看得心头猛然砰砰直跳。下意识地裹住她的手,柔声道:“小楼,你真的是小楼,你是小楼对不对?求求你告诉我,你是我的未婚妻,是我的小楼。”

    素来心高气傲的探花郎竟然向她如此低头,若叫别人瞧见眼睛恐怕都要脱框。

    向满面怒容的小蝶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她不动声色地试图抽出手,站起身后退一步,将眼底的厌恶全都掩饰,只是语气冰凉:“公子你真的误会了,我不认识你。”

    秦思却死死握住,同样站起身,走近一步:“小楼,你完全装作不认识我,你的确变了,真的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他不认识她?仔细想来,她又何尝认识过他呢……

    江小楼明眸朱唇,容光慑人:“公子,你若是再这样无礼,我会叫护卫来赶你出去!”

    秦思沉迷于那眼底激起的微谰,却不知道其中的漩涡有多深。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喃喃道:“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你究竟是谁……”

    秦思是一个本性高傲的人,从来不曾在人前失态过。可是江小楼是一个特殊的女人,很特殊……

    江小楼淡淡看了一眼对方充满困惑的眼眸,激动的面部表情,却是轻声道:“公子,请你放手,若是让人知道堂堂探花郎在这里调戏民女,小心你的仕途!”

    秦思听了这一句话瞬间面色大变,然而力道却陡然松了,小蝶再也忍不住,上来就是大力一推,秦思一时没有防备,竟然倒退了半步,冷笑着道:“好,你真好,竟然连我都威胁上了!”

    江小楼漫不经心地看着他:“那是因为你无礼在先。”

    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人能这样触怒他,她的一个不屑的眼神竟然让他暴怒。

    秦思感觉到胸闷难当,他喘了一口粗气,直直地瞪着她,她越是从容,他脸上的肌肉便越是频繁的抽动,心底的愤怒也越是蒸腾。

    “你知道我是谁,你一定是小楼!”他牙齿中蹦出几个字。

    “原本听说探花郎在后园,还想要一睹风采,却不料竟然是这等不知廉耻之辈。”江小楼表现出对他十分厌恶的模样,淡淡对小蝶道:“走吧。”

    然而秦思却再一次拦在她的面前。

    “为什么?”

    他吐出的字像是从心肺中挤压而出,一字字刺骨。

    江小楼盯着他,美丽的眼眸,如有刀光闪动:“因为我从不认识你。”

    秦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还是坚持:“不,你是江小楼,你是我的未婚妻。”

    江小楼一声轻笑,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秦思盯着她的背影,几乎忘记了言语。

    江小楼是一个特别的人,她成就了他生命中十分凄美的梦境。

    他是发自内心怜惜过江小楼的,她是个美丽温柔而且聪慧的人,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心智谈吐,都不曾辱没了他。所有人都说他和她是一对璧人,于是他也这样认为,她是足够匹配他的。

    可是后来,他中了探花郎,从一届商户之子跃身官阶。他心底藏着骄傲,一定要在仕途上大展宏图。然而现实让他失望,那些人压根不在意他的才华,他们只是在背后轻蔑地说,那是一个出身商户的贱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贱民,商户之子,这个烙印他一辈子也甩不脱。渐渐的,他开始憎恨自己的这个身份,憎恨这个阻碍自己的烙印。可他无法选择父母,只能选择另外一条进僧阶,迎娶显贵之女。原本他可以放过江小楼,完全不必做到那样狠,可是——既然要往上爬,就要不顾一切,这个女人美丽温柔,胜过那些庸脂俗粉千百倍,她是一个极好的礼物。

    冷静判断形势,毫不犹豫利用,狠心绝情将她推入深渊,他抓紧身边一切可用的助力,往上爬。

    后来,他经常从梦中惊醒,逐渐开始怀念起当初那个眼睛黑亮善良天真的单纯女子。她是爱他的,真诚的热爱着他,期盼着成为他的新娘,可他却将她反绑着送入紫衣侯府。依她的个性,熬不了多久,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了。所以他才肆无忌惮地怀念着她,他怀念的,甚至也不是当初的江小楼。或许,他只是怀念生命中曾经有过的一抹率真。

    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唇角讥诮眼神妩媚,对他的态度冷酷如岩石,脱胎换骨的她,早已换了另外一个人。

    强烈的恐惧涌上心头,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然而他却清晰的知道,与恐惧相伴而生的竟然有一种隐隐的兴奋,那兴奋在他的心中疯狂起来,直至熊熊燃烧。

    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这是他绝对想不到的。既让人恐怖,又让人无比狂乱的事实——

    ------题外话------

    我是默默无闻的存稿箱君,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小秦在苏州,有事请留言。

第66章 旧情难忘

    秦思低声吩咐:“替我跟着她,务必要查到她住在何处!”

    随从虽然疑惑,却是领命而去。那两个年轻女子带着婢女出了佛寺,他们一路追踪到人群中,却被上香的人冲散了,再去寻找,早已是不见踪影。

    马车上,郦雪凝看着江小楼,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秦思。”

    江小楼笑着点了点头,笑容十分温柔:“自然。”

    “果然俊朗挺拔,体态风流,我想,若是自己年轻几岁,也会喜欢上这样的男子。”郦雪凝轻轻道。

    江小楼冷冷一笑,喜欢,爱?那是什么东西,那些不过是年少轻狂的一时迷惑,最终在冷酷的现实中破灭。白纸被墨泼了,只会越发脏污,又怎么回复当初的洁白如雪。所有的爱情不过是一场幻梦,她早就梦醒了。

    郦雪凝有些犹豫:“他刚开始似乎将我当成了你,十分激动。”

    江小楼喝了一口茶,神色漠然:“是激动还是恐惧,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郦雪凝觉得有些不妥:“你这样贸贸然在他面前出现,实在是太危险,若是他——”

    “再聪明的人,都会在最紧要的关头做出错误的选择,他也一样。”江小楼含笑。

    如果她第一次遇上的就不是错误的人,也许她不会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现在,已经到了她向秦家讨回公道的时候。秦思,你应该洗干净脖子,慢慢等待。

    她挑起车帘望向窗外,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如同孩童一般天真,却又清澈得能够吞噬一切。

    第二天一早,江小楼和谢连城出了门,一路上引来无数仆妇和婢女侧目。江小楼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在谢家炸开锅,只不过她并不顾忌任何人的想法,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谢连城按照江小楼的要求早已经雇好了人手,但他还不知道江小楼究竟要做些什么,便将所有人一一叫来给江小楼验看,口中道:“这些人是按照你的要求来找的,家底清白,身强力壮,都是我从各铺子里挑选出来的,还有其他要求吗?”

    江小楼目光在众人面上逡巡一番,便道:“这样就已经很好,谢公子,船准备好了吗?”

    谢连城点了点头,随手一指码头上那一艘大船道:“你看这艘船够大了吗?”

    江小楼举目远眺,那是一所巨舶,有不少的水手在甲板上走在走去,十分忙碌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气派。江小楼不免惊叹道:“我只是说需要一艘船,可并没有说要这样大的,这也未免太——”她的话说了一半,谢连城目中含笑:“普通的船装不下这么多人,这一艘是我在半年前买下来的,专门用于南下做丝绸生意,寻常动用不到,既然你有需要,自然先调出来给你用。如果不喜欢还可以换小船。”

    江小楼自然不会再麻烦,只能再次表示感谢:“不必,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和谢连城一起登上了船,至于其他人也紧随其后登上船去。谢连城请江小楼直接登上船舱第二层的舱房,步进舱门,一条信道往前伸展,两边开着窗户,中间摆设着精致古朴的桌椅,墙上只有一幅江河图。一坐下便立刻有仆从上来摆放了点心与茶水,谢连城吩咐可以起航。

    一路前行,很快他们便走出了浅弯。江小楼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认真地钻研了起来,谢连城看了一眼,只觉得那张纸画的十分古怪。纵横交错有许多奇怪的图案和符号,他须臾便看出这是一幅地图,但具体是指哪里他尚且无法分辨。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指着其中一个灯塔形状的符号问道。

    江小楼转头望着他,语笑嫣然:“待会谢公子就明白了。”

    谢连城见她如此神秘,也不继续追问,只是又辨认出几个方位,心头隐隐有了预感。二层舱房视线极好,江小楼可以清晰地将所有情形收进眼底。等到船驶到一个江河湍急之处,江小楼突然道:“就在前方十米停下。”

    等江小楼划定了范围,谢流年找来的仆从便按照她的吩咐撒了鱼网下去,很快渔网变得很沉,他们用力将网中的东西捞了上来,这才发现是一只浑身发紫甚至开始腐烂的小猪崽,还有一些纵横交错的水草、石头,不由面面相觑。江小楼道:“把这猪崽放下来。”

    他们刚刚把猪崽放到甲板上,就见到几十条鳗鱼苗从猪崽的肚子里涌了出来,流出一地。谢连城微微一愣,他突然明白江小楼是在做什么了。

    江小楼看了一眼鳗鱼苗,露出微笑:“鱼苗全部收起来养着,然后再把猪崽放回到江中。”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网下去居然收获了这样多的鳗鱼苗,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接下来巨舶一路驶过二十多个地方,每一次打捞上来的猪崽都收获极丰,少则有几十条鳗鱼苗,多则成千上万,数目极为骇人,这一路上看得那些仆从眼睛都直了。

    谢连城目光明澈:“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进入谢家了。”

    江小楼闻声侧目:“谢公子这么快就明白了吗?”

    谢连城笑容中带着一丝洞若观火的睿智:“你以这些猪崽为饵,钓上来数万计的鳗鱼苗,但仅仅依靠你自己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完成如此沉重的打捞任务,更重要的是即便打捞上来也会引起别人的觊觎。若是有人起了歹心,只怕是得不偿失。”

    江小楼笑容中带着一丝赞许,谢连城猜得不错,这世上贪婪的人太多,她要小心堤防。一个女流之辈若是雇佣很多人打捞猪崽,然后收获数万条鳗鱼苗,只怕那些人还未等到她上岸就先下手为强,将她在江中溺死,然后将鳗鱼苗一抢而空了。哪里还轮得到她把鱼苗送出去卖掉?

    谢连城看着眼前这些鳗鱼苗,沉吟道:“鳗鱼苗如果全都卖出去,你会成为比谢家更大的富豪,难怪你不在乎谢家的财产。”

    江小楼轻轻一笑:“谢家再有钱也是属于你们的,不属于我的财富不可取。你刚才说的不错,光凭我自己当然没有办法完成这样浩大的工程,我早已和谢伯父说好,借他的商铺和朋友将这些鳗鱼苗分批卖出去,所得之利三七分成。”

    谢连城一愣:“三七分成?”

    江小楼点头:“对,谢伯父七,我三。”

    谢连城完完全全惊讶了,看着江小楼足足有半刻的功夫都没有说话。良久,他幽深的眼眸含了一丝笑意:“江小姐,若说这世上还有比你更狡猾的人,那我可是不信。父亲非但不会接受这七成之利,还会反过来无条件地帮助你,我说的对不对?”

    江小楼毫不犹豫:“是,谢伯父的确不肯接受这七成。所以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他只要了三成而已,算是替我把鳗鱼苗分摊出去的人工费用,收回一点成本。”

    这么多鳗鱼苗,即便是三分之利也是十分惊人的,江小楼身为一个女子,知道要利益均占的道理实在是很难得。谢连城深深望着她,表情喜怒莫辨:“你是什么时候对谢家起了这样的企图?”

    江小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这样通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为什么用企图这样的字眼?我把这一批鳗鱼苗卖出去,自己可以赚钱,谢家也收获极丰,这是彼此都有利的事情,应当说叫做合作,公子为什么要说的如此难听?”

    谢连城定定瞧着她的眼睛,眸子幽深似海:“从一开始你进入谢家就是为了这个是不是,那接近我父亲呢?”

    江小楼挑眉微笑:“不,公子你猜错了,我找上谢伯父最重要的原因是想见见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想知道他是否如父亲所说那般值得信赖。至于鳗鱼苗,则是我在听见谢伯父谈起他发家之术的时候陡然灵光一闪。若是我之前可以想到,那真是未卜先知了。但你说的也并非全错,我进入谢家的确是有这方面的谋算,仅凭一介女子之身,想要占据这么大的财富而不被别人侵占眼红,这是天方夜谭。”

    谢连城微微沉下脸道:“你就不怕给谢家造成灾祸?”

    江小楼眯起眼睛想了想,笑容似春风和煦:“谢公子,若是旁人问我这样的话,我会一笑置之。江家虽富,父亲却未能获得权贵支持,迫不得已只好广结善缘、低调度日,却依旧无法避免家破人亡的结局。谢家何等富贵,能在京城立足,拥有无数店铺,又过着如此奢华的生活,若背后没有依仗,如何安然至今?”

    谢连城见她淡淡侧颜如春花绚烂,一时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江小楼转过身去,遥遥望着江边,江面上有浮动的小舟,渔民正在不断撒网捕鱼,收获却难以糊口,何等悲凉。她语气恬淡地道:“谢公子,我不知道谢家背后的靠山是谁,但我知道那些权贵绝对不会放过可以刮油的谢家,到现在你们依然安然无恙,继续维持着富裕奢侈的生活,足以说明背后的靠山能够提供最好的庇护。如今我只是借谢伯父这棵大树乘凉,你不必如此紧张。”

    谢连城不自觉地弯起嘴角,这个世上聪明的女人总是喜欢隐藏自己,可是江小楼不会,她并不会隐藏自己的才智,也不屑隐藏。她会直白地把一切告诉你,并且把利益和条件直接摆在你的面前,就看你接不接受。不喜欢欺骗和蒙蔽,而选择直面事实的真相。

    他眸子闪过不明的璀璨,慢慢回答道:“你说的不错,谢家的确有依仗,而且这个依仗也可以保你无忧。你放心,这批鳗鱼苗一定会成功高价卖出,到时候你会得到应有的一份,绝不会有任何人敢来打你的主意。”

    一大批鳗鱼苗如果蜂拥涌入市场,价格一定会有所降低,为了保值,必须分别送到不同的城市进行销售,并且成功送到权贵们的餐桌上,这就需要谢家庞大的生意网络来运作了。

    江小楼轻轻松了一口气,却听见谢连城又说道:“这些东西,原本我早就想交还给你,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这个机会已经到了。”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叠地契和房契,递给了江小楼。

    江小楼仔细一看,面色微微变了,她猛然抬起来头盯着谢连城道:“这些店铺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谢连城道:“从你回到江家的第一天起,我和父亲就在四处奔走,希望能够将这些原本属于江家的铺面都拿回来还给你,可惜有些铺面属于京城的皇亲显贵,牵涉范围极广,即便勉强拿回来了,只怕也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我们只取了其中十五家,全都料理清楚了,现在就在你的眼前。”

    江小楼怔住了,她没有想到最近这一段时日谢伯父和谢连城两个人到处忙碌竟然就是为了她的事。一时心头有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惊涛骇浪一般几乎要将她击倒。江小楼是个十分会算计的人,她从第一天接近谢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利用谢家帮助自己重新站起来。

    然而,谢康河和谢连城竟然如此不计得失帮助她、信赖她,这样一想,暖流缓缓流过,心中不由自主多了几分动容。江小楼羽睫覆下来,再抬眼,眸子里已经添了柔和:“大公子,这一回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始终提防着你们,更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别人,我只以为所有的商人都是一样的,却没有想到还有谢伯父这样重义忘利的人。父亲说的没有错,谢伯父的确是一个值得信赖并且倚重的长辈,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提起钱的事,你放心吧。”

    谢连城见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微笑道:“父亲若是知道,一定会感到很高兴。你也不必觉得内心愧疚,任何一个人若是处在你的位置上都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你对人早已经不再信赖。这不是你的错,而是那些曾经背叛伤害过你的人所犯下的罪孽。”

    江小楼看着谢连城,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温文儒雅的男子竟然如此了解她、尊重她。然而对于这种尊重,她会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这个世上能感动她的人已经不多了,以至于她已经无法习惯。

    谢连城看她眼中有晶莹的光芒闪烁,体贴地转过脸去,望着远方笑道:“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你,当年我也曾经因为和父亲有一点小事起了冲突,还为此离家出走,并且向他发誓说,若不能成为和他一样的富商,我绝对不会回到谢家。”

    江小楼一愣:“大公子也有这样莽撞执拗的时候吗?”

    谢连城一双漆黑的眸子投向江小楼洁白的面庞,他的微笑十分迷人而且宽和,声音更是让人觉得陶醉:“那时候初出茅庐的我选择了绸缎庄的生意,但是在对手的排挤之下,生意一落千丈,我甚至沦落到要在街上贩卖水果为生。有一次,刚刚把货运到,天就下起了大雨,我耽搁了行程,这一批水果竟然纷纷开始腐烂。原本想靠这个生意赚一笔钱,非但没能成功,连最后一点本钱也搭进去了。在这个时候,父亲派人来寻我,要求我尽早回去,可是我却没有回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我卖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重新盘回了一家小的绸缎庄,那些大绸缎庄依旧在排挤我,我知道这些人是受了父亲的授意,要给我一点颜色看看。他们垄断了富家客人,我便专做穷人生意,经过在集市上四处奔波,生意终于有了一点起色。”

    江小楼听的很入神,谢连城描绘中的他完完全全和现在的谢大公子判若两人,她没有想到谢连城也有如此叛逆的时候,宁愿忤逆父亲也坚决不肯回家,这种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倔强,在敬佩之余让她觉得有一些好笑。

    谢连城似乎知道自己逗乐了她,他微微一笑,继续道:“有一天我碰到了一个卖马的人,他有一匹看起来极其优秀的马,我从他那里得知这匹马是从北方羌族人的手上买来的,又从他口中知道曾经有人用绸缎和珠宝,以很便宜的价格换回来了马和皮草,赚了许多钱。于是我也动了这样的念头,回家之后我凑足一百匹绸缎,然后买了一匹驮货物的马,邀请了卖马人一起上路。我们两人走过一城又一城,一路受了很多苦,好容易来到了草原。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地方是一望无际的。羌族人生活在北蛮之地,因为从事放牧,所以经常迁徙,他们牲畜之中最多的是马。很快我就和自己的向导走到了一个部落,他们没有文字但有法令,在进入他们的部落之前我用墨把脸涂上,然后卖马人带我见这个部落的主人,我的生意谈成了。”

    江小楼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很入神地听着。

    “一匹绸缎便可以换一匹马,我带来了一百匹绸缎,可以交换一百匹马。他们将我带到了马场,里面有各种颜色的马匹,羌族人希望我来查验,于是我开始清点,但是跳来跳去的马弄的我眼花缭乱根本数不下去,于是羌族人便同意我可以留下来住一夜,等明天早上天亮了好好数数。他们为我准备了账篷,里面有床榻,食物还有生火的设备。可是当天晚上,熟睡的我却被脚步声惊起,帐篷外面似乎有人。随后我的翻译——那个卖马人悄悄出了账篷,和外面手持火把的羌族人会合在了一起,我心中陡然觉得不妙,猜测自己可能被人背叛了。于是我先下手为强,摸到长剑杀了羌族人,还想一起要了卖马人的性命。他苦苦哀求,年轻气盛我还是杀了他。从羌族人的身上搜到了驱马的口哨,打开马场的围栏,我吹响了口哨,把里面全部的马都召唤出来,带着他们向有城市的地方狂奔而去。跑了整整一夜,原本带出来的马跑散了一半,可仅剩下的那一半也足够赚的盆满罐满。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回到了谢家。”

    江小楼听完了这个故事,笑道:“大公子究竟想要说什么,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吗?”

    谢连城转头望着她,摇了摇头:“你有自己的判断,你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但有的时候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所看到的一切并不一定是真的。后来我仔细地回想了整个过程,才发现那个卖马人并没有背叛我。你仔细想想,如果他真的别有所图,与那些羌族人勾结想要夺取我的绸缎,在这一路让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将我置之死地,为什么要将我成功带到羌地才动手呢?即便是那天晚上我熟睡的时候,他也有下手的机会。所以后来我猜想,这一切只是因为那些羌族人晚上要杀人灭口被他发现了而已。因为自己毫无根据的怀疑,一条性命葬送在我的手上。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这件事,它告诉我失去信任有多可怕,你会觉得无比孤单无比绝望,甚至孤立无援,变得极端可怕。”

    谢连城因为怀疑,杀了一个人,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那样的环境下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就像是如今的江小楼,已经走在了悬崖边缘。

    江小楼淡淡一笑,故意当做听不明白:“心存警惕总是好的,如果卖马人真的背叛了你,而你却没有丝毫提防,如今我就不可能再见到大公子了。”

    人各有志,再劝也无用,谢连城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被江小楼误会,也不希望谢家人的形象在她的心中一落千丈,他能够理解江小楼的行为,也尊重她的选择。然而没有这样的经历,他同样没有横加指责的权利。所以心中惋惜,他只是微笑:“待会我就先去处理这些鳗鱼苗,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江小楼摇了摇头:“不,我信任你。”

    谢连城不由自主勾起嘴角,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和江小楼在一起似乎笑得太多,他收敛了笑意,深深望着她道:“好,那我让怀安送你回去。”

    江小楼却一口拒绝了:“不,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谢连城顿了顿:“那我安排几个护卫保护你,你想去任何地方就去吧。”

    江小楼当然不会拒绝这样恰到好处的关心,便带着小蝶在集市上随便走走看看。走到一间珠宝行的时候,江小楼停住了步子,信步走了进去。

    进了门,店铺不大却十分干净、清爽,柜台里摆放着各色珠宝,琳琅满目。有如霞似火的红宝石,幽色如洗的蓝宝石,莹莹闪烁的猫眼石,灿烂似金的石榴石,玲珑剔透的水晶,洁白细腻的羊脂玉,饱满圆润的珍珠,凝重碧绿的翡翠,五光十色的玛瑙。这些宝贝各个都是那样的美丽,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小蝶一时眼睛都转不过来,只听见掌柜道:“这位小姐,我们店铺的珠宝可是这条街上最好的,您可看仔细了!”

    江小楼笑道:“不错,老板的珠宝别具特色。”

    小蝶惊呼起来:“小姐你瞧,那个好漂亮!”

    江小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到一个单独的柜台之中放着一方红色的锦帕,其中静静躺着一块特别的琥珀,清澈透明,颜色橙黄,琥珀中间包裹着一只蜜蜂和一颗水珠,栩栩如生,只一眼就有让人如痴如醉的本领。

    掌柜见她特别留意,便擦了手之后才取出琥珀,微微一摇,水珠竟然也跟着晃动起来。

    “这是琥珀藏蜂?”江小楼问道。

    “正是!小姐果然慧眼识玉。”掌柜显然对眼前这位气质高雅,衣着华贵的年轻小姐十分满意,除了身后的一个婢女,门外还跟着数名护卫,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若非如此,他才不会把这样贵重的宝贝拿来给她看。

    “小姐叫琥珀,我们却称为遗玉,它来自松树脂,而松树又象征长寿,你若是买回去,不必点火燃烧,只需稍加抚摸,即可释出迷人的松香气息,具有安神定性的功效……”掌柜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江小楼听了一会儿便转开了目光,很快,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玉,可惜玉石边缘处有一块黑斑——她的眼神微微一动,刚要问掌柜这块玉石的价钱。恰在此时,旁边有人朗声道:“这块琥珀我要了。”

    江小楼转过头来,眼前的翩翩公子俊眉修目,鼻梁高挺,脸上挂着一缕轻松自在的微笑,看起来十分风雅。

    秦思看着江小楼,不笑亦含情:“既然喜欢,为什么不买下来?”他身边的随从已经付了钱,他将那一块琥珀捧在手中,亲自送到江小楼面前:“琥珀要配美人才会发出它的光彩,在我心中,只有你能配得上它。”

    江小楼太了解秦思这种人的性子:为达目的,他会不择手段。不论是性情还是才华,他都是一个足以叫人侧目的男子,否则根本无法让刘御史的千金对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非要下嫁不可。然而正是这样的人,背弃了自己的未婚妻另娶他人,还要将她当成牛马牲畜一般送出去。如此道貌岸然、狼心狗肺之徒,真是辜负了老天给他的一副好相貌。

    江小楼看也不看他一眼,却指着那一块边缘有黑斑的玉石道:“老板,这一块玉石值多少钱?”

    老板一愣,连忙道:“这块一百两。”

    江小楼微笑道:“原本我是真的很想买这块红玉,可仔细一看边缘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黑斑,有了这一块斑不打紧,玉的价值就会一落千丈。原本你的确能卖一百两,现在只能卖三十两了,可惜,可惜呀。”江小楼惋惜地说道。

    实际上这一块玉在店里已经摆放了一年多,始终无人问津,老板早已想将它低价出售,看到江小楼这样说,心里生怕她后悔,忙不迭地道:“那就三十两卖给你,可不能反悔!”

    江小楼弯了弯唇角:“千金难买心头好,琥珀再好终究不是我所爱。这一块红玉我却很喜欢。”

    秦思脸上有一丝惊讶,快速闪过,便只剩下笑意。

    江小楼吩咐小蝶取出三十两银子递过去,然后捧着红玉头也不回地离开。

    秦思在她身后神情微微一凝,很快,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略带兴味的碎芒,格外俊逸幽深。他默默地看着江小楼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江小楼买了这一块有瑕疵的红玉,很快找到一家玉器店,让店里的玉匠重新加工。玉匠瞧见红玉,先是一愣,随后问道:“小姐,你这红玉买了多少钱?”

    小蝶口快,立刻回答:“三十两银子。”

    玉匠连连摇头:“小姐,你可亏了!这红玉若是没有瑕疵,那是十分值钱的,可它偏偏有一块黑色的斑点,现在怕你连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了!”

    江小楼扬了脸,温婉笑了笑:“你不必多管,只要按照我的吩咐雕刻出图形就好。”

    玉匠奇怪地看着江小楼:“这样一块废玉还要它做什么,就算雕刻出来,又不值钱!”

    江小楼见他还未明白,便解释道:“你瞧,顺着这一道线雕出鱼鳍,顺着这一道刻出尾巴,至于这一块黑斑,是不是很像鱼的眼睛?”

    玉匠仔细端详一番,不由完全呆住,随后欣喜若狂:“是呀,真的很像!我怎么没想到?!好,我试试看!”

    江小楼笑着点点头:“那就多谢师傅你了,三日之后我会来取。”

    玉匠此刻已经听不见江小楼说什么,他得了奇思妙想,便死死盯着这一块红玉,陷入了自己的痴想之中。江小楼并没有多言,转身离开了玉器店,小蝶的肚子叫了两声,江小楼不由侧目,笑道:“饿了吗?”

    小蝶乖乖点点头:“小姐,咱们回家吃饭吗?”

    江小楼看了一眼天色,微笑道:“难得出来,就不要急着回去。你吩咐护卫赶回去告知他们,我们就留在外面吃饭。”小蝶闻言,一时欢喜起来,四处打量着可以吃饭的酒楼。寻常的酒楼小姐是不可以去的,必须找一家环境清雅、不容易被人打扰的。正在四处张望,却瞧见秦思向这里走过来,小蝶不由压低声音道:“小姐,那个讨厌鬼居然又跟上来了!”

    江小楼比她更早发现,便只在小蝶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小蝶一愣,随即立刻道:“小姐放心,奴婢记住了!”

    秦思步履轻快,一路引来艳羡目光。他挡在了她的面前,格外斯文秀美,笑意浓浓:“若是不嫌弃,可以来秦家酒楼吃饭。”

    原来他一直等在玉器店门外,江小楼脸上便有了冷笑,定定盯着他。

    “当然,你若是害怕和畏惧,那就不必了。”见她如此警惕,他的笑容更是浓烈灼目。

    “既然秦公子盛情相邀,小女却之不恭。”江小楼淡然笑道,语气却轻柔得似叹息。

    秦思眼波里早有涟漪荡漾:“既然如此,那我们……”

    身后的护卫见状,立刻前进了一步,虎视眈眈地看着秦思,秦思身后只带着一个随从,此时那随从立刻有些紧张起来。江小楼挥退了护卫,淡淡道:“秦公子,说话就说话,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为好。毕竟男女有别,若是叫人误会就不好了。”

    秦思袖中一只手握起,捏得青筋暴突,面上却是无比温柔的神气:“我只想与你静静坐下来说两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我又会对你如何?”

    他一直盯着江小楼,目光闪闪,显得格外悲伤。江小楼见他如此惺惺作态,弯唇轻笑:“如此,就请秦公子带路。”

    秦思和江小楼一道上了秦家酒楼,而此时小蝶已经向一名谢家的护卫道:“有一个口信,你立刻送到秦府。只说有人要把口信传给秦府的大少奶奶,其他一切都不必说。”

    护卫疑惑地看了小蝶一眼,领命而去。小蝶微微一笑,这才又悄悄跟上了江小楼。

    秦思安排了一个十分雅致的房间,门窗皆是开着,显然是为了让江小楼放心。他们的身后各站着两个婢女,一个手持酒壶,一个专门布菜,菜肴很丰盛,动了一口便会撤下去一批,再上另外一批。雅室里的丫鬟走花灯一般地忙进忙出,桌子上放着不少名菜。

    秦思眼神如水,横掠向她:“这两道都是秦家酒楼的特色菜,你尝一尝。这一道鸭掌,是将鸭子赶上烧红的铁板,等到铁板上冒烟,便可以切下鸭掌上的嫩肉,味道十分鲜美。而这一道是刀滚里脊,我们用牛奶来喂猪,等猪长大了,再用竹片抽向活猪的脊背,硬生生将他活肉抽下来,肉掉下来的时候还微微跳动,格外好味。”

    江小楼微微蹙起眉头,秦家酒楼从前没有这些菜,如今不知从何处学来这些残忍的法子,实在令人厌恶。

    这时候,伺候宴会的丫鬟将一只火锅端上了桌,火烧的很旺,火锅周围摆放了数十只碟子,里面盛放各种调料。接着两个婢女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铁笼过来,铁笼上蒙着一层红绸。婢女抽掉了红绸,江小楼便瞧见了笼子里的猴子,脑袋卡在洞里,正眼中含泪的望着他们。

    一个厨师走过来,手中亮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刀锋十分迅速地在猴子的头顶转了转,把天灵盖上的毛发全都剃了下来,露出白花花的头皮。秦思微笑道:“这一道猴脑是新进的名菜,将头骨击出洞再淋上热油,脑髓十分美味。”

    江小楼神色一沉,秦思看在眼中,唇角代笑。

    厨师冰凉的刀锋开始贴近猴头,猴子在笼子里挣扎起来,卡在板洞里的头颅拼命扭动着,一声接着一声的尖叫。听到那尖锐激烈声嘶力竭的声音,江小楼突然放下了筷子,她的目光陡然转向秦思,声音极冷地道:“我不喜欢吃这些,马上撤下去!”

    秦思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便笑着挥手让人将猴子撤走。

    没有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之后,整个雅室变得空空洞洞,极为安静。秦思不说话,江小楼更没有声音,整个房间静得让人心里不踏实。

    “现在你要承认自己是江小楼了吧。”秦思微笑着说。

    江小楼猛然闭上了眼睛,秦思淡淡地道:“为什么一直不肯承认,非要逼着我出此下策。”

    江小楼陡然睁开了眼睛,眼眸被霜色染透:“你是故意在试探我?”

    秦思笑容一如既往,风流在眼角流转:“你的亲生父亲就是属猴,所以一直以来你从来不碰猴脑这道菜,不管它多新鲜多美味都是一样,因为这是犯忌讳的,我说的对不对?”

    江小楼眸子虽妖娆,容颜却清雅,闻言不怒反笑,盈盈如水的眸子静静望着他:“是啊,你如此了解江小楼,又怎么会分辨不出来我是谁呢?”

    秦思见到她终于承认,心头掠过一丝欣喜,他轻轻向江小楼靠近了一点:“小楼,你心里一直在怪我吧,我知道你心里很憎恨我。可是你要知道这一年来我心里也很不好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很对不起。”他一边说,嗓音已然变得暗哑,“我听说你离开了候府,现在过得如何?是不是还那样憎恨我,如果是,我情愿你打我骂我……其实我也经常想起你,从未有一时半刻忘记过。”

    江小楼望着他,面色微沉:“想起我,是觉得我还不够惨,或是怀疑江家依然有财富藏在某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秦思一愣,摇头苦笑:“你为什么要把我想的那样坏。”

    江小楼看穿他眼底的阴霾:“我也不想让印象中的那个人变得如此不堪,可是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永生难忘。”

    秦思良久都没有开口,他的眼中含着深深的愧悔,斜长眸子里情愫暗涌:“小楼,做错了事情是要接受惩罚的,无论你怎么惩罚我,我都绝无二话,可是你要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身为商户之子,朝中有谁瞧得起我,陛下赞赏我的诗词,也只不过是将我当做作低贱的词人看待。将来等待我的只是远放出京,成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罢了,不要说得见天颜,就连父母都要相隔千山万里。尽管如此,我也从未想过要迎娶刘嫣,可后来刘家以父母安危和家族荣辱相迫——”

    江小楼看着他,心底冷笑更深,看看,这就是秦思,容貌风雅,气质高贵,言谈举止皆是万里挑一。为了达到目的,他会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仿佛他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是啊,为了前途就可以抛弃未婚妻,为了上位就能够践踏别人的人生和尊严。这样一个人,是何等自私,何等无耻。

    秦思以为江小楼理解了他,玉白面容上泛起一丝深情:“当初我根本没有要将你送给别人的意思,只是希望等事情过去能够迎娶你,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只是刘嫣无法容忍你的存在,她故意将你的美貌和才情四处宣扬,一直传到了紫衣侯萧冠雪的耳中,萧冠雪亲自向我要人,我只能忍痛割爱。”

    明明是他醉心权势,却要表现出款款情深。

    江小楼一开始也曾经这样为他辩解,等她入了紫衣侯府才知道,对方压根不知道江小楼是何许人也,什么倾慕她的美貌,什么使尽手段压迫,一切都只是秦思为了向上攀爬的托词而已,他的目的只是借由江小楼向萧冠雪献媚。

    这便是诡谲的人心,狡诈复杂,不到关键时刻,往往敌我难辨。

    秦思,你的黑心,我要拿来祭奠大哥的在天之灵!江小楼眼前闪起了几点寒光,笑容更加温柔:“秦公子和我说这些,是要挽回旧情?”

    ------题外话------

    今天和渣妹们一起玩,好开森\(^o^)/~

    三群的读者因为突然解散很桑心,还问我为啥要说三群不是我的群,事实上那个截屏只有一半儿。原话是——

    阿布:三群的群主是小秦吗?

    小秦:是啊!

    春风:o(╯□╰)o你不是群主啊,只是管理员!

    小秦:(⊙o⊙)啊!为啥我自己居然不知道。难怪我去了没人理我,原来不是我建的群啊!

    三群的渣妹很桑心,因为我说你们不理我,事实上你们说话慢,每次我说完话下线了,你们还没反应过来,我一走就猛刷屏==对于少打了一个“建”字引起的误会,小秦很抱歉,不过群主大人反应太快了,刚说完这句话没一个小时,三群就消失了,这真是……史上最囧。

第70章 危机四伏

    江小楼的神情极为冷淡,丝毫不为所动。

    秦思微微蹙起眉头,江小楼素来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子,而且性情十分软弱,只要自己说得动情说得痴心,她很快就能明白过来。依照江家现在的情况看来,江小楼的父兄都已经不在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是没有办法在这个世上站稳脚跟的。若是她聪明,就应当知道要依靠他才是最恰当的。如此一想,他的目光扫向了雅室外面的走廊,数名护卫忠心耿耿地守着,或许江承天在临死之前的确是藏了一笔财富,所以江小楼如今才能锦衣华服、前呼后拥。不过江家父子交游广阔,便是有一些人暗中接济也是说不准的……

    秦思在意的并非金钱,而是能不能拥有江小楼。他靠近对方,脸上的神色更加温柔道:“小楼,我想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过的好不好,现在住在何处,什么人在照顾你?”

    江小楼抬眼望着他,唇角的一缕笑意丝毫不减:“我要是告诉你,你又要向谁去告密?”

    秦思面上苦笑:“告密?现在我的告密还有什么价值。”

    的确,紫衣侯早已放弃了江小楼,梁庆也已经死了,江小楼的身上既无命案,又无官司,秦思有什么理由可以束缚她的自由?所以他不得不以情动人,想方设法打动江小楼的心,他相信凭借自己与江小楼多年积累的感情,这一切并不难实现。

    江小楼扬起唇角,更加衬得人面胜花:“我如今住在何方,你最好不要知道。”

    秦思面上的笑意愈见浓重:“不管你如何隐瞒,我终究会查到的。”

    江小楼微眯的眼闪着隐隐寒芒:“查到又如何?”

    秦思的眼却渐渐起了一层柔情蜜意:“我只是想偶尔上门去看看你。”

    “敢问秦公子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看我?”江小楼语气极为讽刺,明眸却似弦月,弯弯的,引人心动。

    秦思愕然看着她,从前的江小楼不会出现这样疾言厉色的神情,当然她也没有这般动人心魄的美丽。他轻轻道:“不管怎样,你我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然不再是未婚夫妻,到底还是朋友。”

    江小楼心头掠过一丝嘲讽,面上不动声色。

    秦思并非寻常人,不管江小楼如何冷淡,他的态度都是愧悔中饱含着深情,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几乎是盛满了星光:“小楼,这世上谁不会犯错呢?我知道自己辜负了你,现在我就是在寻找一个可以弥补过去的机会。如今伯父和大哥都不在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寄居别处并不妥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找一所干净的宅子,请一些婢女和仆妇来照顾你,让你过上安稳快活的日子,免你惊扰,免你苦楚,免你无枝可依。”

    江小楼听他所言,分明就有金屋藏娇之意,她不由笑道:“当年我肯留在秦家,最重要的原因是遵从父命,那时候父亲向我说,既然已经和秦家大公子订了婚,将来就是一家人,大哥出门在外不能常常照顾我,更加无法将我带在身边,秦家就是一个安身立命所在。他相信伯父伯母,还有你这个未婚夫都会好好照顾我。当时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是没过多久你就考上了探花,旋即迎娶了刘嫣。这个原本被我视作乐土的地方,后来又是如何变成地狱的?你们这些慈眉善目、温柔可亲的家人,为什么后来变成了催命的阎王、索命的恶鬼?”

    江小楼的言词极为冷酷,眼眸之中放射出来的是强烈的怨恨之意,秦思并没有被她这种露骨的情绪吓到,相反,他的神情更加柔和:“小楼,这些事情究竟都过去了,难道你只记得痛苦,却不记得当初秦家是如何对待你,我又是如何照顾你的吗?”

    他的身体还未靠近江小楼,原本站在身后的小蝶迅速拦在他面前,冷声道:“这位公子,请你不要无缘无故靠近我家小姐,于礼不和!”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语调又是十分坚定。

    秦思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在小蝶的身上转了一圈,这个婢女生的有几分秀丽,可是行为却十分粗鲁,与江小楼温柔婉约的脾气显得那般格格不入,他微沉一下脸道:“主子们说话,何时有奴婢插嘴的地方,难道你们家小姐没有教你规矩吗?”

    江小楼冷冷道:“规矩,什么是规矩?你秦家规矩,我离开了之后还必须遵守吗?秦公子你未免太过高看自己了。”

    秦思面色终于变了,刚要开口,门外的随从却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在他的耳边说了两句话,秦思轻轻皱起眉头,看向江小楼勉强笑道:“小楼,有什么误会或者怨恨你都可以向我发,我绝不会怪你,千万别气着自己。只是今日我还有一些急事要处理,改日我会亲自去找你,你等着我。”

    江小楼毫无反应,他默然坐了片刻,满面怜爱地看着她,好半响才带着随从悄悄走了出去,临别之时还回头又充满眷恋地看了江小楼一眼。

    小蝶看着秦思离去,不由有一些诧异道:“小姐,刚才他还和牛皮糖一样粘着不放,怎么转眼之间就走了?”

    江小楼冷笑道:“那是因为他刚刚得到了消息,秦少夫人马上就要到了。”

    小蝶明白过来,嘿嘿一笑:“看来那护卫的脚程不慢,我算着时辰还要一会儿呢,谁知这么快就到了。”

    江小楼起身走到东面的窗子向下望去,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顶十分华丽的轿子停在了酒楼门口,婢女刚要上去掀开帘子,秦思快步走出酒楼挥退了她,又不知向轿中之人说了什么,那顶轿子再一次被抬了起来,调转方向离去。秦思正要离去,却下意识地向着二楼的窗户看了一眼,那眼神充满了眷恋与不舍。

    小蝶轻声道:“小姐,您请秦少夫人来,就是为了摆脱秦思的纠缠?”

    江小楼嘴角挑起一丝弧度:“刘嫣此人表面贤惠温柔,心性却十分刻薄,而且极为好妒。秦思另娶后,我便向大哥修书一封信让他尽快来接我,谁知刘嫣却悄悄扣押我所有的信件,甚至将我押入下人的房间去做卑贱的活,害得我食不裹腹,受尽折磨。乳娘帮我逃走被他们抓回来之后,正是死在她的手上。偏偏她平日里总是喜欢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既高贵又大度,实在是叫人齿冷。更何况——黄泉路上秦思一个人未免太寂寞了,总要有个人做伴儿才好。”江小楼垂眸笑道,眼中的光芒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小蝶笑了,口中应道:“小姐说的是,黄泉路上要搭个伴儿才不那么孤单呢。”

    秦思护送轿子一路回府,心里想着要找一个办法把江小楼给金屋藏娇。仔细想想,江小楼这位前未婚妻如此妩媚动人,能让他顷刻之间化为春水、为她痴狂,就这一点,任凭十个刘嫣也比不上,府里其他女人更是差得远了。等回到了秦府,刘嫣下了轿子,立刻快步冲进了卧房。秦思吩咐婢女退下,这才走了进去。

    刘嫣此刻心肺早已气炸了,她没有想到秦思竟然背着她私会情人,虽然不知道那女子是谁,可那一个口讯早已说明了问题,眼见着秦思进来,她一扬手便摔了一杯茶,茶杯径直在秦思的脚下碎成碎片,刘嫣素来自持身份,虽为人刻薄但从来不曾失态,如今必是气极了,连这等往日里不屑为之的事情都做了出来。

    刘嫣一张端庄的面孔变得极为愤慨,脸色青白道:“秦思,你摸着心口想一想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你前头招了一个婢女收在房中,把我扔在脑后我也认了,始终没跟你发作,满心指望你就此罢手,没想到才过了几天竟越发不要脸面,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下三流的东西在酒楼私会!你也太张狂了,把我刘嫣放在何地?”

    秦思温柔入骨,引来无数女子倾心,风流韵事从来不断,刘嫣生性好妒,如何能够忍耐?

    秦思脸上只有淡淡的冷笑:“刘嫣,你要的便是正妻的位置,我已经给了,现在你还想要什么?今天我不过是在酒楼里与朋友小聚,刚喝了两杯茶你就怒气冲冲的来了,究竟是谁没有道理?这是你刘府的家教吗?”

    “与朋友小聚?”刘嫣猛然挺起脊背,笔直冲到他的面前,抖了抖手上的纸条,用力的指节都发了白:“你瞧瞧,这是与朋友小聚吗?”

    纸条上是门房送来的口讯,时间地点一字不缺。

    秦思只见到那张纸条上写着他与江小楼会面的地点,他眉头轻轻一皱,心里对于江小楼的想法有了三分了悟。身为女子,江小楼最憎恶的认不是秦思,应当是刘嫣,所以她才会想方设法让刘嫣心里不痛快。在这一瞬间,秦思的心里反而生起更大的希望,若无情意,为何要故意刺激刘嫣?

    他的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使他那张俊美的面孔显得格外动人,口中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必隐瞒,今天的确是我的不是。”

    刘嫣看见他的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连呼吸都紊乱了:“我这么有天没地的干扰你和情人幽会,应该我向你打招呼赔不是!秦公子、秦大少爷,你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你忘了我父亲是如何提拔你,你忘了进门的时候是如何与我说的,一桩桩一件件我可都在脑子里记着,若是你全都抛在脑后,我可以提醒你!”

    刘嫣容貌秀丽,平日里端庄温和,总有几分高贵,可现在如此生气,不由自主暴露了容貌的短处。秦思不动声色,心头涌起更多的则是恼怒与厌烦。他的自尊心很高,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践踏,即使江小楼本人才情很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从未在他面前炫耀过。正相反,她将所有柔情、才情都用来照顾他这位未婚夫,以博得他的欢心。与之相比,刘嫣这个高门女子实在是显得太逊色了。若说容貌上略差一些也就罢了,她动不动便会提起刘御史提拔自己的那点事,也不想想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御史府了……

    刘嫣从对方漠然得神情中果断察觉到了什么,不由凝眸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的不对吗?”

    秦思微微一笑,只是那神情之中有无限的冷峻与漠然:“你说的不错,若非刘御史的引见我到现在还是一个没有实权的探花,说不准早已经被外方做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我有今天全都靠了岳父大人的提拔,这一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秦思笑了笑,又继续说下去,“当初岳父大人帮助我,唯一的条件就是娶你,我已经照办了,现在我还欠刘家什么?”

    刘嫣一时被噎住,脸涨得通红,她没有想到秦思居然会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毫不留情地戳穿这门婚事的真相。是,她是对他一见钟情,不顾身份非要下嫁,可当初他也是一派温情,心甘情愿做了刘府的乘龙快婿。如今时过境迁,他竟然敢这样对待她!

    刘嫣的脸越来越白,额角隐隐的青筋暴起,忍住怒气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秦思冷淡地一笑,动作行云流水地转身,丢下一句话来:“太子殿下有不少的事情吩咐我做,我很忙,没事的话最近都不要来扰我。”

    他一出门,刘嫣完全站不住了,她气急败坏将整个房间里的器具和古董打碎,刚刚进门的婢女们瞧见,一个个都是面面相觑、十分惊恐。但她们很清楚,少夫人表面慈和,却不是个软性子,谁也不敢上去劝说一句。刘嫣不想再留在秦家,只推说头疼,午饭也没有用,便叫了一顶轿子直奔御史府。

    刘夫人见到她回来,不由吓了一跳,连忙上去道:“嫣儿,你怎么这个时候跑回来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无特殊的情况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归宁的,御史夫人自然会觉得很奇怪。刘嫣压根也是气的狠了,她扶住自己的额头,满面恼恨:“娘,你就别说了,我身子不舒服。”

    刘夫人挥退了屋子里的婢女,连忙扶住她:“头痛吗,是不是秦思又给你气受了?”

    这话刚说完,刘御史一脚踏入门内,他冷冷接口道:“什么叫秦思又给她气受了?夫人,你这样教导女儿可不成!”

    刘嫣看见自己的父亲,一时忍不住道:“爹,你怎么每次都这样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秦思才是你的亲生儿子,我这个女儿八成是你抱回来的,你才半点都不心痛。”

    刘御史一听,脸色顿时发青道:“夫人,瞧瞧你教的这是什么女儿?儿子是这样,女儿也是这样,你们这是要活生生气死我!”

    刘夫人面色一变,忍不住气涌上来:“耀儿的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这个父亲不说帮他追查凶手,反倒怪我不会教育子女。养不教父之过,这句话你没有听说过吗?怎么能全部怪在我的身上!”

    刘御史冷哼一声:“你以为耀儿的死我不心痛吗?你不想想看那一顶轿子里是谁,那是太子妃!这个畜生无缘无故跑去冲撞太子妃子的车架,没有连累我刘家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你还说什么为他讨回公道,别痴心妄想了。太子是什么人,太子妃又是何等尊贵?惊扰皇家的儿媳,我刘家纵然有十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你应该庆幸那个孽子早就死在太子妃的杖下,若是不然我会亲自将他绑上金殿,让陛下把他千刀万剐!”说起刘耀的时候,刘御史的心情还是极端愤懑不平。

    刘耀的确是他十分疼爱的儿子,但这个儿子过于不成器,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他可以走马逗狗,可以不学无术,也可以寻花问柳,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御史府可以替他摆平。但他竟然惊扰了皇家的马车,甚至意图调戏太子妃!若非太子贤德同意放过刘家,这一场弥天大祸还不知道要如何化解,此刻见到女儿又哭哭啼啼回来,刘御史怎么能不心烦。他瞪着她道:“我不管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马上准备轿子立刻赶回去,以后若无女婿的护送你不得随随便便回到御史府,否则你就不要再叫我爹了!”

    刘嫣一听,迅速站了起来,怒火喷薄而出:“在你的心中只有刘家,只有你的官位,哪里有我们这一些儿女!弟弟死得那么惨,你只想着该如何脱罪,怎样都不肯听我们说。他那个性我最了解不过,怎么可能去闯太子妃的马车,是疯了不成?分明是有人故意设下陷阱害他!可你不问青红皂白,只知道痛骂我娘不会管教儿子女儿,你为何不肯替我们想一想?”说完她哭了起来,连呼出的气息都是颤抖的。

    刘夫人连忙上前抱住女儿:“嫣儿,娘知道又是秦思欺负你了,都怪娘当初没有坚持,若是坚决不同意你嫁给他,也不至于让你受这样大的委屈。想哭就哭,别憋在心里,不要理会你爹,哭过了自然会好一些。”

    听到母亲这样说,刘嫣满面愠色,啼哭不止。刘夫人抱着女儿又是拍又是哄,一边扭头冲着刘御史道:“当初我就说过,秦家不过是区区商户,哪里配得上我千娇百媚的女儿,偏偏你看中他,说什么才高八斗、人品风流,又说什么目光长远、前途无量,结果就给女儿找了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中山狼!我真的是命苦,好不容易生了两女一子,一个女儿被你送入宫中始终见不到,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另外一个女儿嫁个负心人,这日子还怎么过?”

    刘御史看到夫人发怒,不由脸色也缓了下来,他沉声道:“夫人,当初这门婚事的确是我首肯的,事实也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秦思的确是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受到太子殿下的重用。如今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在暗中羡慕我,找了一个如此会来事的女婿。你也不想想,刘耀闯下那种天大的祸事,单靠丽嫔一个人哪里能回转,若无他在中周旋,咱们刘家早已经天塌了。”

    刘夫人可不管那些说法,她大声道:“可秦思这个小畜生得了我好女儿,却不肯好好待她,竟然让她三天两头哭红了眼睛,我可不管什么太子不太子的,我倒要上秦家去理论理论,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御史府又有哪里配不上他!”

    听到这话,刘嫣一下子从她的怀中挣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仿佛有一千条,一万条委屈堵在心口。她情不自禁地咬牙切齿道:“如今他将我御史府看低了,就是因为弟弟的这一件事,说什么欠刘家的人情早已经还了,他压根就从来不想娶我。”

    这些话他竟然也能说得,刘夫人脸色更加难看,赶紧搂住刘嫣连声安慰:“这一个小畜生,老天睁着眼睛,也不怕被雷公劈了!”

    刘御史见这一对母女对秦思咒骂不停,只好摇了摇头,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他可不认为秦思有哪里做的不对,这京城达官贵人之中,人人都是续婢、纳妾,秦思到如今只不过是房中多了一个婢女,这女儿就成天寻死觅活,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想到这里,他不由道:“嫣儿,你可不要怪父亲多说两句,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天底下的常事,别说你爹只是一个区区御史,纵然你是公主也还是要让驸马纳妾的。所以我劝你还是放宽心,不要去计较那么多,秦思将来说不准能够成为朝中的顶梁柱,到时候等着你的富贵是不可限量的。”

    刘嫣冷笑一声:“什么不可限量,我要等到哪一日,只怕还没有等到他封官,我就早已被他气死了。”

    刘御史神色冷静地分析道:“嫣儿,把心放宽一些,别说秦思要娶小妾,不管他娶多少回来,那都是偏房,谁也不及你!你是正妻,正儿八经的用轿子抬进秦家的,又是御史府的千金,家里身份如此高贵的儿媳妇就你一个。”

    刘夫人见刘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立刻趁热打铁:“有你父亲替你撑腰,你就不要怕了,直接胸脯挺起来过日子,日后秦思再敢欺负你,我就亲自上门与他秦家闹个天翻地覆。”

    刘御史听她越说越不象话,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冷哼一声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说完这一句话,他一跺脚转身便走了。刘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没有用的老东西,连自己儿子的仇都不敢报还说什么!”随后她低下头,主动而怜惜替女儿擦掉眼泪道:“我的好闺女,可别再哭了,你再哭下去把娘的心都给揉碎了。”

    刘嫣猛然抬起头来盯着刘夫人道:“娘,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这回有些不对!我一定要查出那个小贱人到底是谁。”

    刘夫人眉头一皱,随即道:“你别着急,这件事情娘自然会好好替你打听打听,等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看我不把那小贱人撕扯烂了!”

    刘嫣这才点点头,神色恢复了镇定,她站起身,慢慢抚平了裙子上的褶皱,脸上也恢复了往日里的平和端庄:“那我这一回就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消息我会再通知娘你的。”

    刘夫人叹息道:“我人到中年,只有你们这三个孩子,现在你姐姐在宫中,你弟弟已经没有了……剩下来的都是那老东西的庶出,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我身边就只剩下你这一点骨血,无论如何小心自己的身子,其他的一切都不要放在心上。若有人敢挑战你的地位,就要毫不留情的撕了她!不过,千万别乱来,你是精美的瓷器,可别被下三滥的人给碰坏了!”

    这一日,谢府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谢家二少爷谢倚舟从书院归家,他生得高大清朗,剑眉俊目、目光炯炯,虽然他和谢连城是兄弟,却并不是同一母所生,谢倚舟的亲生母亲是王宝珍。谢连城身为长子与父亲一同肩负家庭的重担,从未参加过科考而是直接走上经商之路,二少爷谢倚舟和三少爷谢笑嘉则是凭借谢家坚实的支撑静心苦读。两人都是在郴州的庐山书院就读,平时里是从不归家的,所以谢二少的归来显然极为难得。

    谢倚舟进门首先拜见父母,谢康河见到自己的二儿子归家十分高兴,询问他在书院读书的情况,旁边的王宝珍则满怀温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其余的谢家小姐们一个个都是满面欢喜。谢倚舟目光转了一圈,开口问道:“怎么不见三妹妹,她去哪了?”

    他说的三妹自然是在谢康河大发雷霆后受到禁足惩罚的三小姐谢香,王宝珍脸色微顿,随时笑道:“你三妹妹染了些风寒,这几日在院子里养病,轻易不出来见客,你还是不要去惊扰为好,等你回书院的时候,去打一个招呼也就好了。”

    谢倚舟敏锐察觉出王姨娘神情不对,碍于人都在场不好多问。

    五小姐谢春见到二哥归来十分欢喜,她本来就热情而活泼,有她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欢笑、周边风飞蝶舞,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好起来。二少爷谢倚舟一边听着五妹唧唧喳喳说话,一边注意每个人的变化。一圈看下来,他只觉得谢瑜身上有了一些变化,谢瑜往日里清高自持,总是有几分寂寞几分冷寂,如同杏花春雨江南,带着三分的忧愁,可是今天似乎比往日里还要沉默寡言,消瘦憔悴。他不由道:“好些日子不见,四妹妹怎么越发清减了?”

    谢瑜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只是低垂着头,谢康河轻轻咳嗽了一声,神色镇定如常,笑着打岔道:“你回来的正好,还有一个人要介绍给你认识。”说完他转向了王宝珍,神色之中带着询问。

    王宝珍自然道:“江小姐今日出门去了。”

    谢康河脸上带了一丝讶异,只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用膳的时候再说,我把她正式介绍给你。”

    王宝珍听到这话,脸色不由自主微微沉了下来,原本他想要把江小楼给长子,没有成功如今又打上了二少爷谢倚舟的主意。说起来谢倚舟跟江小楼的确是年纪相仿,似乎更加匹配一些,谢康河看在眼中、脸上不禁笑了起来,把王宝珍看得胆战心惊。她可不希望自己文韬武略,前途无量的儿子迎娶一个不知身份和来历的女子,更何况江小楼可拿不出什么可以帮助谢倚舟前途的背景。更没有雄厚的财力,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成为谢倚舟的媳妇。想到这里,她微笑道:“老爷,瞧您!二少爷刚刚到家,不如让他好好歇息,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吧。”

    谢倚舟笑着向众人告辞,他预备回去把行装整理一下,谁知刚刚走出大厅到了花园里,却听见有声音细细簌簌传来,转身间一个年轻的女子到了眼前。

    如同一下子被春风吹过,谢倚舟睁大了眼睛,眼前的女子一路走来,衣裙飘飘仿若神女下凡、仙子转世,实在是太妩媚、太漂亮了!这叫什么,天姿国色?绝代佳人?不!都不够,他只觉得自己所谓的文才一丝一毫都用不上了。谢倚舟这样的感叹十分少见,要知道谢家的女子一个个都是花颜月貌,美丽芬芳而且各有特色、绝不相同,他长期处在这样的脂粉堆中,早已经见惯了这种美色,哪怕让他去见那些漂亮的姑娘,他也提不起兴致,从来没有这份激动与迫切。此刻,他不由自主对这个年轻女子发起呆来,女子注意到了他,却只是微微一笑,便从他身边飘然而过。他两眼放光地盯着对方不放,开口道:“这位小姐,请留步。”

    江小楼脚步稍慢,转过身来。谢倚舟生怕她离开,连忙快步走近:“小姐,是姓江吗?”

    江小楼点了点头,目光平和:“没错,我是姓江,不知这位公子是?”

    谢倚舟脸上多了几分欣喜,他自报家门道:“我是谢倚舟,今天父亲刚刚和我说起要介绍一位贵客给我认识,想来他说的就是你。”其实谢康河并没有要提起介绍给他的是什么人,只不过在刚进门的时候,王宝珍已经找人特地嘱咐过他要离江小楼远一些。若是父亲找他谈话说起江小楼,也一定要避重就轻,绝不可以轻易允诺什么。那时候他还以为江小楼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女子,却不料生得如此美貌,一时之间他简直是有一些不知所谓了。

    江小楼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二公子,幸会”。说完这句话,她十分礼貌地向他点点头便转身而去。

    盯着对方渐行渐远的倩影,谢倚舟站在那里,一直都没有动弹。这时候洪妈妈一路喊着过来:“二少爷,二少爷你怎么站在这里?王姨娘可在等着你呢,你千万不要让她久等了!”

    谢倚舟深深蹙眉:“好了洪妈妈,我的耳朵都被你吵聋了。说这么多我知道了,马上就去见娘。”

    这一对母子,人前总是表现的很平淡,王宝珍也从不许谢倚舟叫她一声娘。洪妈妈是王姨娘的亲信,自然不在此列。

    谢倚舟和洪妈妈一前一后进了王姨娘的院子,王姨娘看见他来了竟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满面都是笑意:“回来就好,我还担心过些日子天凉了要给你送衣裳去。现在你回来,我也就省了跑这一趟了。”

    谢倚舟嗯了一声,还有一些神不守舍、似听非听,王姨娘何等精明,一眼就看了出来,她盯着他道:“怎么了,刚才是见到什么人了吗?”

    谢倚舟道:“我见到了那位叫江小楼的姑娘,果真生的好相貌。”

    王宝珍诧异:“真的?”

    谢倚舟忍不住弯起嘴角:“是,的确比家里的几个姐妹都还要出众的多,难怪父亲要那样郑重其事把人介绍给我。”

    王宝珍把脸一沉,洪妈妈立刻会意,带着身边其他婢女退了下去。王宝珍盯着他道:“倚舟,你说的这是玩笑话还是当真?”

    谢倚舟一愣道:“娘,我只是夸她容貌美丽,这可是事实。”

    王宝珍脸色不善道:“我的好儿子,江小楼身份不明,纵然老爷喜欢她,我也绝对不会同意让你娶这样一个女子进门的,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果然是母子,她一眼就看出了谢倚舟的心思。谢倚舟心头一动,微微一笑道:“娘,你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是美人,我欣赏两眼罢了,从来没有娶回家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王宝珍冷哼一声道:“纵然你有,只怕也是不可能成功的。”谢倚舟疑惑地道:“为什么?”王宝珍为了断绝他的心思,毫不犹豫道:“她已经有主了。”谢倚舟十分奇怪,没有听见父亲提起过把江小楼许给谁,不由盯着王宝珍不说话。

    “你看不出来?你父亲是想让江小楼做谢家的儿媳妇,不过他想要配给她的是你大哥。”

    谢倚舟顿时无语,手不由自主紧紧握住了红木椅背,良久没有说话。王宝珍提醒他道:“在这个家里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和大少爷发生冲突。你是知道的,你父亲多么喜欢这个儿子。”

    听了这一句话,谢倚舟的脸色已经是阴云密布。王宝珍见到这种情形,转而安慰他道:“漂亮的姑娘多了去,只要你好好读书,将来取个好功名,到时候任凭你看中哪一个,娘都会想办法替你娶回来。”

    谢倚舟猛然站起来,脸色不善道:“娘,你可不要忘了,我是庶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大哥,父亲想把江小楼许给大哥,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是嫡子,而我又算得什么?”

    王宝珍一时脸色青青白白,显得格外难看。她望着自己的儿子,泫然欲泣道:“你这是怪我?难道把你生下来还有错了?”

    见到王宝珍一幅伤心欲绝的模样,谢倚舟连忙缓下语气道:“娘,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多想。”说完他便柔声安慰王宝珍,可是他心中却急速转动起了念头,大哥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就更应当抢先一步得到了!

    七日之后,谢连城便亲自到了江小楼的院子,将整整一匣子的银票递给她,开口道:“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原本以为要一个月,事实上七天就已经完全脱销。所有的鳗鱼苗都卖出去了,而且得到了很好的价钱,我想这一笔钱足够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江小楼看了一眼那匣子,微笑着开口道:“十分感谢你对我的帮助,若是没有谢家,事情不会进展的这样顺利。”

    谢连城若有还无地轻笑了出来:“若是当初没有江伯父,也许我现在也只是一个渔民的儿子。既然你选择让我帮忙,我会尽心竭力。”

    江小楼闻言,想到谢连城撒网打鱼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这一次她笑的很真心,与往常都不同。谢连城一时呆住,良久才道:“我很少见到你这样笑,平日里你的笑容总是让人不由自主有一些害怕。”

    江小楼一愣,随即道:“害怕,为什么害怕?”

    谢连城嘴角现出一丝上挑的纹路,轻轻咳嗽一声道:“是害怕,因为总觉得会被你卖掉。”

    原本是玩笑话,江小楼却不由止了笑容,语气竟带了很坚定的意味:“我会卖别人,却不会卖你,也不会卖伯父,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请你相信我。”江小楼的许诺从不轻易做出,谢连城听懂了她这话的含义,脸上的神情变得郑重:“我会记住你说的话,同时也向你保证,谢家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江小楼和谢连城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小蝶耳中,她一会儿看看小姐,一会儿又看看谢大少爷,一时之间觉得他们二人十分匹配,心中不免欢喜起来,她甚至在心底里暗暗想着,若是小姐能够许配给谢大少爷,她们从此便能安心留在谢家,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再也无需到处奔波,小姐这一辈子便可过上安稳生活,那该有多好啊——

    而此刻的小蝶绝对想不到,危机已经从四面八方向她们迫近了……

    ------题外话------

    感谢姑娘们的鲜花和钻石,菇凉很偏执、涵宝的妈、蜀黍很纨绔几位的名字挂的很工整啊,哈哈。今天三群重建,群号是165366922,敲门请温柔。

    编辑:我看到你COS的照片了

    小秦:?

    编辑:唉呀妈呀,我可算知道拓跋真为啥不要李未央了!

    小秦:⊙▂⊙

    编辑:你很好的诠释了一个凶巴巴的恶毒女纸形象……我被你的敬业精神感动了,森森的

    小秦:哼

    吼一嗓子,八月初啊,月票交出来啊,不然轰成渣!

第68章 飞鸡将军

    江小楼打开匣子细细数了数,如果光靠这笔钱,她无论怎样挥霍都挥霍不完。她从银两之中抽出了三分之一,然后把郦雪凝请了过来。

    当郦雪凝瞧见数额巨大的银票时,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这些钱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江小楼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去做烧杀抢掠的事,这些银两是我用那些从屠夫手中购得的死猪投入江中,捕获了许多鳗鱼苗所得,钱绝对是干干净净的,你放心收下吧。”

    郦雪凝瞪着江小楼一时没了言语,好半天才醒悟过来:“你是从谢伯父的口中得到这一切的灵感,所以才会购买那么多猪……”细细一想,郦雪凝才明白过来,原来江小楼是早有打算的,她叹息一声:“这个借鸡生蛋的主意实在是妙极了。”

    江小楼道:“那些鳗鱼苗获利极丰,我分出其中的三成给了谢伯父作为感谢,剩下的部分取出三分之一交给你,遇有紧急的情况可以动用,若是暂时用不到的话你也可以留着,将来找到可以托付的人,便好好和他过日子去吧。”

    郦雪凝看着江小楼,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赶我走吗?”

    江小楼见她面色发白,立刻摇了摇头:“不,我绝无此意。你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在我患难之时你一直不离不弃,我相信这份感情到了任何时候都不会有变化,这些钱不过是给你防僧用。”

    郦雪凝目光清亮,倏忽便明白过来:“你是不是……又要拿自己去冒险了。”

    江小楼看着郦雪凝,眼前这位朋友对她十分了解,不管她在想什么、做什么,郦雪凝都是第一个体察入微的人,停顿了片刻,她才微笑道:“你是知道的,接下来我要对秦家人动手,这个过程可能会很艰难,也许会带来无数的祸患,你如果继续待在我的身边会十分的危险,而且我也会心有拖累,做事难以放开手脚。”

    此时,江小楼的脑海中不住的浮现起伍淳风所说的话,他说江小楼是天煞孤星,谁若是靠近她便会有生命之忧。既然她克父克兄,那郦雪凝作为她的朋友也是身临险境,郦雪凝与谢家不同,她没有倚仗,她不希望将好朋友卷入到这样的危险之中,更加不想在郦雪凝今后的人生中留下什么遗憾,所以她柔声劝慰道:“雪凝,我并不是赶你走,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暂时避开一阵子。”

    郦雪凝轻轻一笑,眸子里闪过一丝泪花,她握住江小楼的手道:“我虚长你半岁,经历的也不比你少,从前我就能切身体会到你的痛苦,现在我又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离开,更何况……我也只有半年的寿命,这些银两对我而言又有什么用处,买一口好棺材么?”

    她说着,自己却先笑了起来:“就连太无先生都说我这病是没救了,既然如此,我又怕什么连累。小楼,如果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尽最大的可能陪着你。”

    江小楼一怔,心头涌上一股热流,让她难以形容这时候的感受。

    郦雪凝放软了声音:“在我的心中,你不光是好朋友,还是我的好妹妹,如果你要赶我走,还不如直接买一口棺材把我埋在地下,也省得我去了别处还要为你担心。”

    江小楼微微苦笑了一声,说道:“你不是说过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吗,这最后的半年时间,如果你好好的寻找,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郦雪凝语气平淡地道:“我多希望自己有亲人有家,每当我看到别人和乐融融的情景,我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多希望我也能融入其中,可是这样的梦不曾实现,也永远不会实现。你让我去寻找亲生父母,真的见到又能如何,我从被拐卖的时候就已与他们断绝了联系,即便今生能够再次相逢,我又该如何对他们说起这些年的遭遇,他们能够接受我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女儿吗?血缘之情本已淡漠,如果他们在意,不认也罢。如果他们宁愿经受流言蜚语也要认回我,又怎能忍心让他们面对女儿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事实,这对于已到中年的双亲是多大的打击。”

    江小楼一直没有说话,郦雪凝总是这样轻而易举的就让她觉得感动,这世上总有一种人,不管受到多大的伤害,始终能够保持心灵的纯正,郦雪凝便是如此。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将银票塞进了郦雪凝的手中:“不管如何,这些银两就当你帮我保管,你是知道的,我身边值得信赖的人不多。”

    郦雪凝面上始终是没有血色的苍白,她想了想,便点头道:“好,我替你保管着,不管任何时候你有需要,这笔钱就能派上大用场。”

    江小楼心思略定,转头吩咐道:“小蝶,这些银两是给你的。”

    江小楼给小蝶是一千两,这样庞大的数字让小蝶的眼睛珠子几乎从眼眶里脱了下来。她受到了巨大惊吓,连连摆手道:“奴婢不要,奴婢也不走,奴婢就跟着小姐哪儿都不去!”

    江小楼看着她,笑了一笑:“傻丫头,跟着我又有什么好处,拿了这笔银钱,你可以回到家乡,买田置地,你不是还有爹娘吗,你可以替他们买一些仆从,好好奉养他们到老,一家人齐乐融融、安稳度日。”

    小蝶只是不说话,拼命地摇头,江小楼将那银票塞进她的手中道:“拿着吧,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的父母,回去以后好好照顾他们。”

    听着这样不吉利的话,小蝶眼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小姐,奴婢是国色天香楼的打杂丫头,从小不是挨打就是受骂,一直被人瞧不起,他们都嫌我笨,只有小姐你不但肯照顾奴婢,就连离开国色天香楼的时候也替奴婢安排好了退路,你对我这样的好,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一定要陪着你们一起。”

    早在从国色天香楼出来的时候,这三个女子的命运已经联系在了一起,江小楼之所以对小蝶如此的厚爱,并非是因为小蝶聪明和机灵,更重要的是她们一起共过患难,有与众不同的情分,换了其他人,江小楼是绝对不会给予丝毫的信任的。

    此刻,瞧见小蝶眼泪汪汪,却是一派纯挚的模样,江小楼把她搀了起来,主动替她擦掉了眼泪:“真是个傻孩子,如果不愿意走,那就不走好了,不过这笔钱你还是拿回去,让你的父母远远离开京城,另找地方购买田地和宅院,再找一些人照顾他们,这样你才可以安心。”

    小蝶想来想去,手中攥紧了银票,最终却还给江小楼道:“不,奴婢的父母都只是乡下的农民,什么也不懂的,这么大笔银子落到他们手中,只怕他们也不会花用,小姐若是有心,奴婢只取一张,折成一百两,到时候安排人给他们送过去,一百两就足够他们好好过日子了,也不至于引来什么灾祸。”

    小蝶外表看起来愚钝,却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所谓大智若愚便是如此。

    江小楼看着小蝶,轻轻点了点头道:“这笔钱既然给了你,我就不会收回,如何处置都是你的问题。”

    小蝶还要拒绝,郦雪凝却道:“傻丫头,你怕这么多钱会给你爹娘带来灾祸,不妨找个钱庄好好存起来,将来也是一笔依仗。”

    小蝶见两位小姐都在说真心话,她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应了下来。江小楼又吩咐道:“还有,记得替我去买一百只斗鸡,要精挑细选,市场上最好的都替我搜罗来,价钱不限。”

    小蝶极为吃惊:“小姐,你要斗鸡做什么?”

    江小楼微笑之间露出半丝狡意:“当然是用来训练。”

    小蝶和郦雪凝对视一眼,都有些捉摸不透。江小楼喜欢琴棋书画,又擅长舞蹈,可是斗鸡这是男人们喜欢的东西,为什么她会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呢?

    小蝶办事很是利落,手中又拿着大笔金钱,不到五天就筹集了一百多只斗鸡,江小楼特地租了一间院子,把这些斗鸡放了进去。小蝶带着江小楼亲自观察这一百只斗鸡,果真每一只都是高冠昂尾,雄赳赳,气昂昂,的确是经过千挑万选的。毋庸置疑,这批斗鸡肯定身价不菲。

    小蝶指着其中一只肥大的斗鸡道:“小姐,你瞧,那叫飞将军,生性凶猛好斗、百战百胜,光是它就价值整整一百五十两银子。”

    江小楼点了点头,沉思道:“既然这些鸡如此值钱,就一定得有专门的人来养护。小蝶,如今可有合适的人选?”

    小蝶左思右想道,才道:“当初买这只飞将军的时候,倒有一个小孩很厉害,这只斗鸡就是从他手里买的,小姐如果想要找养鸡的人,奴婢觉得他很合适。”

    郦雪凝在一旁听闻,诧异道:“一个小孩,他能管这么多只鸡吗?”

    小蝶嘿嘿一笑:“郦姑娘可不要小看那个孩子,他就是个天生的行家,连许多大人都远远不及!你们若是不信,奴婢这就叫他们来,你们好好盘问一下,看看奴婢有没有撒谎。”

    江小楼同意了,小蝶忙不迭地飞奔而去。飞将军是那小孩亲自送来,此刻他还在门房处等待着小蝶的回话。当江小楼看见小蝶拎着一个身着黄衣,梳着双髻的可爱孩子走进来的时候,不由轻轻一笑道:“你会养鸡吗?”

    小男孩指着那只飞将军道,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得意:“那一只就是我养的斗鸡,这鸡种纯,我每日黎明开始撵鸡和训鸡,晚上天黑前再补食,每天精心得不得了,所以它才生得筋骨强壮,两腿有力,动作敏捷,勇猛好斗。我敢打包票,方圆百里之内,绝没有人超过它的。”

    江小楼对这个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孩子很感兴趣,便又逗着他问了一些有关鸡的话,没想到这个孩子果真是个天生的行家,他对于斗鸡的习性、级别的好坏都了如指掌。

    江小楼大感意外,沉吟道:“你只不过七八岁,这些知识又是谁教给你的?”

    小男孩很是机灵,眼睛眨巴了一下,立刻道:“教我养斗鸡的人是我爹,从前他可是斗鸡王,养的鸡远胜旁人,只不过他在半年前病故了,这鸡从此就给了我来养活。参加斗鸡的费用太高,我出不起,养斗鸡也要花许多钱,不得已我才拿这只飞将军出来卖,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别人,看看我说的可是假话。”

    参加真正的斗鸡比赛,的确需要大笔的报名费,而饲养斗鸡的费用也是很大一笔开支,寻常人家是担负不起的,这话从表面上看没有太大问题。江小楼笑了笑,走过去摸了摸小孩的头,缓缓道:“撒谎。”

    小男孩一愣,马上辩驳:“我可没有撒谎,不相信的话你自己去打听嘛!”

    江小楼眼神带着笑意,口中严肃道:“小小年纪就不知从哪里学到这些鬼话,居然还敢骗我,你就不怕我让别人把你抓起来。”

    小孩脸一扬:“我才不怕呢!”

    江小楼仔细打量着他,笑容更深:“真的不怕?。”

    小男孩脖子缩了缩,眼神闪闪:“我又没有犯错,小姐凭什么抓我,你说我说谎又拿不出证据来,谁会信你。”

    江小楼有点喜欢这个小家伙了,径直道:“我相信你的父亲是一个养鸡高手,但我只觉你所说的话中,分明有诡诈的成分。飞将军这样一只斗鸡,随便给谁都可以,为何要专等着卖给我?”

    小男孩大为恼火道:“你这个人真是好奇怪,我为什么要说谎骗你。”

    江小楼惋惜地看了一眼飞将军:“这谁会知道呢,也许是有人故意让你来卖这只飞将军给我。”

    小孩心头大惊、骨头发冷,转身就想往外走,小蝶一把捞住他道:“果然被我家小姐说对了,你这小孩年纪不大,居然别有居心!说,谁让你来的!”

    小孩一面扑腾着,一面拼命地想要挣脱小蝶,可小蝶当初在国色天香楼里做过粗活,力气很大,一个小男孩当然没办法挣脱她。

    小男孩开始小声抽泣,大眼睛里的眼泪啪嗒一下滚落下来,看得小蝶有些于心不忍。江小楼指着他,对郦雪凝一笑:“你看这该如何处理?”

    郦雪凝叹了一口气,转身从食盒里取出一块茯苓糕走过去,轻声对小蝶道:“把他放下吧。”

    小蝶看了江小楼一眼,见她微微点头,这才放开了小男孩。男孩看着郦雪凝,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郦雪凝将茯苓糕塞到他的手上道:“已经快要中午了,你还没有吃饭吧?”

    他毕竟是个孩子,见郦雪凝满面都是温柔的笑意,并没有戏耍他的意思,这才狼吞虎咽起来。郦雪凝看着他,眼中的神情带了几分温柔。

    江小楼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脸却一沉:“茯苓糕好吃么,若是你不说老实话,小心我把你关起来,再也不放你出去。”

    男孩倒也不傻,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看出江小楼是最难对付的,他想了想,便顺畅地交代:“是一位长的很俊的大哥哥,他告诉我你这里在收斗鸡,并且说只要把斗鸡卖给你,你就一定会看中我的才学把我留下来。”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说起才学两个字的时候,居然是一副骄傲的模样,江小楼和郦雪凝对视一眼,不禁笑了。江小楼追问道:“你说的那个大哥哥生的什么模样?”

    小男孩眨巴了两下眼睛道:“身量很高,长的很俊,而且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招摇过市,好多姑娘都在悄悄的看他。”

    江小楼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是他!

    郦雪凝看着男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挺了挺胸脯道:“我大名叫陆顽,小名叫丸子。”

    “丸子,这真是个好名字,好记又可爱。”小蝶噗嗤一声乐了。

    江小楼头脑中心念急转,面上神色如水:“我的确是需要人为我养鸡,这样吧,你就留在这里。当然我不会亏待你,除了供应一日三餐,每月发月钱,你还可以和飞将军在一起。当然,你要替我照顾好这一百只鸡,人手不够我可以给你调,你能够承担起这个责任吗?”

    丸子认真地想了想:“没有问题,不过那些人必须听我的号令,否则你若是不在,这些鸡养死了我可赔不起。”

    江小楼见他如此机灵,如琉璃般的漆黑眼睛眨了眨,未语先盈盈而笑:“你放心,我不会叫你赔的。”

    丸子哼了一声,傲娇道:“谁知道,这世上食言而肥的大人可多了。”

    江小楼被他这番童稚的言语逗乐了,随即转过身看了一眼那些斗鸡,唇就凝了一抹冷笑:“那可不会,这些鸡对我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出任何的差错。”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在她的面上,多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丸子并不是在吹牛,这一百只鸡他管的很好,甚至很有章法。他把这些鸡简直当成士兵一般在训练,每次江小楼来看的时候,这些鸡士兵们就会按照本身的强弱自觉排成整齐的队伍,轮到自己的时候就飞扑上去决斗。

    江小楼唇畔牵起笑影:“丸子,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鸡神童。”

    丸子似是听出了这话中的嘲樊意,他不由咧开嘴巴:“你可别小瞧我,现在我管着这些鸡,将来我还要管千军万马,我要做大将军!”

    江小楼听了这话,定定地看着丸子。丸子被她看的有点心里发毛:“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以为我在说大话吗?”

    江小楼却摇了摇头,摸了摸他的脑袋,竟然柔声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希望将来有一天你可以梦想成真。”

    从鸡舍出来,天空飘起了雨丝。小蝶撑起竹伞,江小楼正预备上马车,却一眼瞧见对面街上一家铺子门口站着一个白衣男子。风陡的扑来,扬起他的袍袖烈烈飘拂,一头乌发被雨打湿,透出一抹狼狈,却仍是俊眸如星,玉面胜春,眉梢眼角遮不住的风情。

    江小楼一眼认出此人,心猝然收紧。

    他转过头,恰好望进江小楼的眼底,便只目不转睛的望住她,唇角轻轻上挑,笑容纯良。

    分明是男子,偏偏眼若柳叶,笑起来弯弯的,俊美得让天地间再没了其他颜色。

    江小楼的心轻轻一跳,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却只是转头上了马车,再不回顾。

    马车的帘子轻轻落下,遮住了顾流年灼灼的视线。不管此人到底是何居心,她都不预备与他正面交锋。

    很快,京城多了一座养鸡坊的事情就传扬了出去,人人都知道在京城东三坊的小巷子里有一个鸡神童,他养的鸡非常聪明,能征善战,凡是出战无一不赢。于是,人们争先来目睹这些鸡的风采。在大周,斗鸡算是普及率非常高的活动,不光在民间拥有大量的拥泵,即使是在皇室贵族和朝廷官员中也大受欢迎。有钱人不光要比金钱权利,有时候还要靠这些鸡为自己争口气,因为斗鸡而引发矛盾也是常有的事。

    自从这里养着出色斗鸡的消息传扬出去之后,无数人捧着自己的鸡来找鸡神童决斗,却都纷纷惨败。当消息传到杨阁老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了。他听了别人的传言十分兴奋,亲自前来观看。

    这一天又是鸡坊斗鸡的日子,杨阁老进场之后,只看到一个小童引导群鸡气宇轩昂的走到场地旁边,在他的指挥下,那些鸡进退有度,顾盼神飞,尤其是那只叫做飞将军的鸡,果真犹如战场上的将军一般勇往直前,所有试图与他战斗的斗鸡都被他啄的鸡血长流。

    每一次战斗结束,这位鸡神童就命令手下的群鸡按胜负排队,接受大家的检阅,然后再整齐划一的回去,如此一来,大家不免情绪激动,大声叫好。

    杨阁老大感惊奇,吩咐人将丸子招到自己身边来:“这只飞将军多少银两?”

    丸子挺直了腰板道:“这只飞将军是我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不管你出多少银子我都不卖!”

    事实上,好的斗鸡千金不换,那白衣大哥哥给了他一千两,让他用一百五十两的价格把飞将军卖给江小楼,这句话他连江小楼都没有说过。现在面对着杨阁老,他更是无所畏惧,不管对方出多少高价,他都始终不肯把鸡出让。

    杨阁老不由恼火起来,可是对着一个孩子他实在不好较真,仔细看了一眼那斗鸡,越看越是喜欢,却又不好多说什么,独自在场地上绕了两圈,不得不准备掉头离去。此时却突然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阁老若是喜欢,就请带回去吧。”

    杨阁老一愣,随即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当他看到江小楼从阳光下走出来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鬼魂,一下子脸色发青:“是你,你还活着?”

    江小楼笑容温柔:“阁老觉得我这样的人会轻易死在护城河吗?”

    杨阁老愣了半响,终于转过神来,口中啧啧称奇:“我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啊!你没有死,可是太子妃的幼弟却受了重伤,被陛下重重申斥,如果让他知道你还活着,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你。”

    江小楼笑容如常,并无一丝畏惧:“既然我敢出现,就不怕他实施报复,更何况蒋公子只怕没有任何理由再找我的麻烦,纵然他想,蒋太傅也不会准。再说,阁老并不是那等碎嘴的人,今天我以斗鸡相赠,希望阁老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杨阁老一愣,随即道:“这飞将军真是你的?”

    江小楼点了点头:“不光这飞将军,整座养鸡舍都是我的。”

    杨阁老不由惊叹:“真是难以置信,你一个小姑娘,居然能有大笔钱财来养斗鸡,怕是花费不少吧。”

    江小楼只是微笑:“只要阁老喜欢,我就把这座鸡舍连同一百只鸡全都送给你。”她说的风光霁月,没有半点遮掩。

    杨阁老原本脸上带着笑容,此刻不禁脸色一沉:“江小楼,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江小楼语气平静:“我知道阁老两袖清风,为官清廉,最不屑这等钻营献媚之事,可是我与阁老之间既非同僚,又非有事相求,只不过是报恩罢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我容貌尽毁,若非阁老出言相保,只怕金玉绝不会对我那样客气。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正因为有阁老你在,我才可以活到如今,你说我是不是该知恩图报,把这份恩情还给阁老?”

    杨阁老一震,似乎在忖度对方真实的用意。

    说实话,他很喜欢斗鸡,不光是因为这项运动老少皆宜、人人皆爱,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属鸡,所以每逢有斗鸡赛事,他都一定会参加。可惜他为官清正,斗鸡的特殊饲料和专人照顾的费用都十分昂贵,与那些动辄出手千金的人相比,他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银两长期供养这些鸡。可若是贸然接受这样的礼物,他会觉得内心不安,即便明知江小楼并非是在故意讨好……

    见他露出深思的神情,江小楼温言道:“阁老不必有所顾虑,小楼对你毫无所求,只是希望能够还掉这一份恩情,也好让我今后可以睡个安稳觉,阁老如果执意不肯,我今天就命人杀了飞将军,直接把鸡汤送去阁老府上。如此一来,也算全了我一片报恩之心。”

    杨阁老完完全全地呆住了,他没有想到江小楼快刀斩乱麻,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愕然道:“飞将军将来若是参加竞赛,获利不可限量,你当真舍得?”

    江小楼一片诚挚:“飞将军再值钱,也不及杨阁老对我的恩情重。今后,这位鸡神童也会留在鸡舍,继续替阁老你照顾好飞将军。”

    杨阁老看了看飞将军,心里实在是喜欢得紧。左思右想,江小楼说的也没错,她不是朝中的官员,对他没有丝毫企图。更何况她言行一致,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想起对方送自己的那幅兰花图,又想起平日里聊天对话中的机智与聪慧,心中下定了决心,点头道:“好,这份礼物我便收下。”

    江小楼笑着施了一礼:“如此,小楼要感谢阁老给我这样一个报恩的机会。丸子!”

    丸子蹬蹬瞪跑了上来:“是,小姐。”

    “从今往后你要更加精心的照顾飞将军,一定要为阁老赢得比赛,明白了吗?”

    丸子连连点头:“小姐放心,不管是谁,我的飞将军都是绝对不会输的!”

    杨阁老满意地看着,随即便去鸡坊巡视他的那些鸡。仔细观察了一会,他指着一只全身羽毛如同黑缎一般的鸡道:“小楼你看,那只鸡背部的羽毛里绒发白,外面却是黑的,俗称乌云盖雪,叫做青鸡,性情十分好斗。这只背部和颈部的羽毛都是红色,腿羽胸羽尾羽皆是黑色,被人称为红鸡,也很厉害。”随即他又走了两步,一眼瞧见一只全身羽毛雪白、干净利落的白鸡,不由眼前一亮,惊呼起来,“原来你连这种雪羽都搜罗到了,厉害,真是厉害!”

    要搜罗这些鸡,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每一只都是别人的心头好,但江小楼有的是银两,只要出价够高,对方又怎会不肯割爱。她微微笑着:“小楼觉得还是飞将军最有派头。”

    杨阁老抚着自己的胡须,笑逐颜开:“是啊,我瞧着飞将军比陛下那一只御鸡还要强上三分,下一次我说不准能连陛下也给赢了!”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江小楼在旁边看着他,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浅浅的笑。

    在国色天香楼的时候,杨阁老喜欢琴棋书画,喜欢谈天说地,她便刻意投其所好,赢得对方的好感。在她落难的时候,阁老是一个正直而且怜悯弱小的人,所以他会出言保住江小楼,而现在她又以报恩之名将斗鸡送出去。人只要活着,便不可能没有弱点,即便是阁老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若是江小楼送他银两,或是金银珠宝,只怕他头也不回马上就走,一来人到了一定地位,这些俗物是对他清名的玷污,二来江小楼交情不够。

    仔细想来,这样一个人对斗鸡那般心爱却也是踌躇再三方肯收下,若非被江小楼以报恩之名相要挟,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送走了杨阁老,郦雪凝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早已将一切看个清清楚楚,轻声道:“小楼,你为什么要将这批鸡送给阁老?”

    江小楼的目光落在丸子的身上,丸子立刻识趣的告退,抱着飞将军走了。

    江小楼这才转过身面向着郦雪凝,温言道:“你可知道秦思当年的主考管是谁?”

    郦雪凝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雪眸微愣:“听你的意思,难道是说……”

    江小楼点了点头:“不错,当年那位主考官正是杨阁老。”

    郦雪凝的心猛然沉了下去:“这么说,秦思是杨阁老的门生。”

    郦雪凝说这样的话倒也不错,既然杨阁老是当年的主考,那秦思便算是他的门生,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秦思一直没有忘记过杨阁老,为了巴结这位三朝老臣,他逢年过节便会送上很多的礼物。当然,这些礼物并不是那些金银钱帛等俗物,而是他精心挑选,甚至自己亲自制作的书画笔砚,或者是各地的民生民情消息,靠着这些虚假的心意,摆出一副忧国忧民面孔的他竟然博得了杨阁老的好感,获取了他的支持。

    郦雪凝担忧地道:“我真的难以相信,秦思居然能够让杨阁老对他另眼看待。”

    江小楼冷笑道:“秦思这个人我再了解不过了,人品虽是极为卑劣,可是他的文品却是不差,尤其是那一手梅花小纂,用笔畅快淋漓,锋芒毕露,极有傲骨,别有一种韵味。再加上文采风流,才思泉涌,杨阁老想不点中他都难。这样的人,整日攻于心计,善于利用他人弱点来引诱别人,从中混水摸鱼,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讨好杨阁老,自然是为了博取阁老的支持,让他在朝中站稳脚跟,仔细想一想,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得到太子的青睐。”

    郦雪凝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说太子恩宠秦思,最重要的目的是在于杨阁老?”

    江小楼笑容微冷:“阁老乃是三朝老臣,陛下肱骨,得到他的支持,太子地位就会更加稳如泰山。”

    的确,杨阁老是文坛泰斗,清流之首,太子如果得到他的鼎力支持,一定可以如愿龙登大宝、坐稳江山。秦思正因为明白这一点,他本人才会拼了命的来巴结阁老。

    郦雪凝眼眸和笑容都是一片清澈:“君子襟怀坦荡,小人鼠肚鸡肠,秦思是一个小人,若是要想平安,就得离他远一些,时刻对他保持警惕。”

    江小楼目光幽冷:“这条路上我已经和这个小人碰上了,若是我心慈手软,只会被他除掉,所以我只能狠下心肠,他毒我比他更毒,他狠我比他更狠,否则很容易被其所伤,甚至毙命,我的教训你不是都已经看见了吗,现在还要劝我?”

    郦雪凝摇了摇道:“不,我不劝你,我是要告诉你,如果要挑拨和杨阁老的关系,必须让阁老看穿他的真面目。但阁老认识他的时间比你久,之前在国色天香楼的时候,相信他对你的经历也有所风闻,却并未改变对秦思的看法,这一回你得另辟蹊径。”

    江小楼笑道:“雪凝,你我皆是弱小女子,这一点被所有人看见,他们自然会忽略我的能量,可是女子有女子的本事,一旦发起狠来,更能掀起大风浪。”

    阳光下,她面色如浅玉,眉间眼底深不见底。眸光烈烈如火,带着焚尽一切的决心。

    此时,旁边草丛里丸子悄悄地抱着飞将军离去,嘴巴里面嘀咕着:“顾公子啊顾公子,你把我送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来呀!”

    在刚开始与江小楼接触的时候,丸子只以为这个女子没什么了不起,如果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她的容貌极为美丽,一笑起来就像春花灿烂,不由自主的心神就会被她牵走,而且爱好十分奇特,竟然和男人一样喜欢斗鸡。可是等他接触了一段时间,他便觉得这个女子并不寻常,她很有心计,又别出心裁,知道如何最快的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如这一次为了接近杨阁老,她可谓是煞费苦心,礼物送得恰到好处。以报恩之名送出去,纵然这杨阁老是铜墙铁壁,也非被勾住不可。不过等他悄悄听完了江小楼的话,不免心里暗暗盘算,这个女人太厉害了,别人心里怎么想怎么做,全讨不过她的眼睛,而且做事雷厉风行,手段毒辣,真的好可怕,他一边想着,一边抱着飞将军快速地逃了。

    从这一天起,江小楼果然成了杨阁老的坐上宾,阁老三不五时便会派人到谢家来接她去品画、饮茶、下棋。这样的消息在谢家顿时炸开了锅,谁都想不到江小楼居然会认识阁老大人,这样身份的贵人一般人可轻易接触不到。一时之间,谢香等人看江小楼的神情是又妒又恨。

    这一日,王宝珍在饭桌上笑语嫣然:“江小姐,杨阁老又给你下了帖子,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拜访。”

    江小楼闻言,神色平静:“既然阁老大人相请,我自然非去不可。”

    谢月向谢香眨了眨眼睛,谢香立刻道:“小楼,有句话我可一直想问,到底你和阁老是怎么认识的,能告诉我们吗?”

    江小楼见到谢康河也是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才继续道:“那一日我眯进香,偶然遇见了阁老的夫人,这才知道原来杨夫人幼年在辽州呆过几年,一聊之下越发投机,于是夫人便邀请我去杨府上坐一坐。后来阁老回来,经夫人引荐,阁老见我懂些字画书法,便经常招我去坐陪,大多数时候我只是陪着阁老和夫人下下棋、说说话罢了。”

    听到她这样说,谢香的脸上难以抑制住嫉妒的神情,自己的才情美貌丝毫也不输给江小楼,却远远比不上对方的运气。她不由在心里犯起了嘀咕,早知如此她每天都去上香,说不定能大大增加机率,这样盘算着,她脸上的笑容也就甜了三分。

    谢瑜却一直垂着头,显得毫不在意。她听见江小楼过的如此风声水起,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虽然江小楼已经明确的表示对谢家的财产不感兴趣,可谢瑜真正在意的是江小楼和大哥之间的关系,想到谢流年和江小楼越走越近,她心中如同猫抓一般极为痛苦,表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

    谢康河由衷感到很开心,江小楼能多一位老大人照拂的确是好事,他点头道:“杨阁老是朝中难得的好官,小楼你与他多多亲近是再好不过了!”

    王宝珍却是一副犹豫的模样:“可是杨府毕竟不是什么寻常地方,江小姐还是一位未出嫁的姑娘,来来去去恐怕多有不妥,若是老爷允许,以后让大小姐她们给她做个伴,也不至于让别人说什么。”

    谢康河把脸一沉,斥责道:“妇道人家,你懂什么!小楼能够成为阁老的坐上宾,不知道多少人家盼都盼不来,从前我听说刑部尚书夫人拼了命想把女儿送去给阁老夫人做伴儿,却被杨阁老骂了回来,你不要看阁老夫妻无子无女,却是十分高傲,一般人入不了他们的眼睛。再说上门做客又不是打狼,要那么多人干什么?烦扰杨阁老,岂不是贻笑大方!”

    听到谢康河说出这样的话,谢家小姐们脸上都有些讪讪的,她们不得不承认,谢康河说的没有错。杨府不是随便的地方,她们是进不去的。此时,江小楼已经站了起来,径直微笑道:“伯父,下午我还要出门一趟,先行告退。”

    一直静静地观望着江小楼的谢家二少爷,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他一直望着她,直到她出了大厅,消失在院子里浅金色的阳光里,目光始终显得有些迷离,片刻后,英俊的脸上渐渐浮出一丝笑。

    江小楼吩咐小蝶道:“我让你打听的消息,可打听到了吗?”

    小蝶笑嘻嘻地道:“小姐放心,奴婢从前就是包打听。那位伍道长被小姐上次一吓,好久都没敢再出门,现在就藏身在东郊十里外的山脚下,奴婢带你去,一准把他抓住!”

    伍淳风被江小楼那般对待之后,的确是受了惊,他关闭了道观,以休养为名住到了山脚下,只想着能够躲过这个煞星,却不料这一日女煞星竟然上了门,当场惊得面无人色,连连倒退:“你——你又来干什么!”

    ------题外话------

    小秦:我发现你在同乐会上玩袭胸大战了,(☆_☆)/~

    编辑:发现也不会让你参加

    小秦:吖,为啥

    编辑:你是战斗力为0的渣渣,而且平胸妹纸袭击了也木成就感……

    小秦:o(︶︿︶)o

第69章 步步设局

    伍淳风瞧见江小楼,那神情犹如撞鬼,惊恐道:“我不是已经说过再不会上谢家去了吗?咱们俩人债已清,你若是再要无礼,可别怪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小楼浅笑开口:“今天只是来请道长帮忙,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伍淳风皱起眉头,盯着江小楼满面狐疑道:“帮忙,你请我帮忙?该不会是我听错了吧!”

    江小楼面上的笑意愈见浓重:“自然不是。”她拍拍手掌,外面便有几个仆从将两只沉甸甸的大红箱子抬进来。箱盖子打开,小蝶指挥着他们把所有的礼物一件一件拿出。慢慢的,伍淳风的脸色变了,他看到金元宝十个,银元宝二十个,玉枕一对,玉如意两副,珍香四盒,玉佛珠四串,锦缎十匹,鼻烟壶、手杖、墨宝、珍珠若干,他眼睛越瞪越大:“江小姐,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竟舍得下这样大的手笔。”

    江小楼微微一笑:“请道长屏退左右,我才方便说话。”

    伍淳风又盯着江小楼看了一会儿,心中激烈挣扎,其实他大可将对方拒之门外,因为这个女子实在过于厉害,与她打交道等于是把脖子挂在裤腰带上,他还没有那样的胆子,但……目光又转到了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上,这么多金银珠宝,如果他能够为江小楼把事办成,这些东西可都属于他了!终究没有抵得过财宝的诱惑,他只好点点头,吩咐原本守在大厅里的两个弟子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事情要与这位小姐详谈。”

    江小楼也挥了挥手,吩咐除了小蝶之外,其他人一概都退出去。

    伍淳风眼神如钩,语气却还带着三分警惕:“到底有何事相请?”

    江小楼笑容如水:“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成事者需要勇气与胆色,而且要冒极大的风险,所以一般人绝不敢参与。如果道长不敢接,那我另找其他人。”

    伍淳风眉头一扬,微笑道:“我既然做这个行当,自然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凡是斩妖除魔,判断风水,替人消灾解厄,这都是我的本事。你说吧,没有什么我不敢接的局。”

    江小楼知道伍淳风是一个大骗子却还是找上他,证明她要做的也是一个陷阱。伍淳风不是笨人,他拿捏这个把柄,自然不怕江小楼再对他如何。只要有钱赚,他什么都不畏惧。

    果然听见江小楼道:“伍道长帮人看风水,可曾听说过秦府?”

    伍淳风眉头一皱:“秦府?你说的是那个出了探花郎的秦家?”

    江小楼点点头:“京城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伍淳风得意洋洋:“他们家也算是我的老主顾,尤其是秦老爷子十分迷信,经常请我去为他判断吉凶,不过——此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江小楼笑得温柔可人:“京城就这么大,真正有名的道士十根手指就能数过来,从前秦老爷十分信任京郊景遇观的许道长,可是在三年前许道长登天之后,秦老爷便开始四处寻找新的寄托。后来经人引见,伍道长就成了他的坐上宾,经常替他看吉凶。这个消息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我又为什么不能知道?依你的水平,欺骗寻常富户还是绰绰有余的,除了秦家,与你寻常往来的还有数十户,需要我一一报上名来吗?”

    伍淳风盯着江小楼,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深深的警惕。自己为无数贵人之家看过风水,也不止秦府一户人家,为什么江小楼独独提到了秦老爷,莫非她要做的事与秦府有关。秦家算是是京城崛起的新贵,秦思又傍上了太子,寻常不能轻易得罪,这事情可非同一般……他沉下声:“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照实说吧。”

    江小楼嘴角弯起:“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一些举手之劳,只看道长你愿不愿意为我办到。”

    伍淳风看了看那两箱子礼物,有些犹豫:“我只帮人绝不害人,若是伤天害喇事可千万别找我,我是绝对不会替你做的!”

    小蝶冷哼一声,满面嘲讽:“一个骗子做什么如此清高。”

    伍淳风眉眼一瞪,腾地一下站起来:“你们哪里是有求于人的态度,我帮不了你,你另请高明吧!”说着他举步要走。

    “五百两。”江小楼捧起茶杯,垂下眼睛,悠闲地道。

    伍淳风哼一声,脚步不停。

    “一千两。”江小楼用茶盖儿轻轻刮了两下,去掉茶沫儿。

    伍淳风的背影颤了一下,脚步不由自主放慢了。

    “三千两。”江小楼轻轻抿了一口,最后报价。

    一句话砸在了伍淳风的后脚跟上,掷地有声!他猛然转过身来,立刻道:“这可是你说的,三千两分文不少!只要你给这个数,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也会依计而行。”

    江小楼慢慢笑了:“道长果真仙风道骨,不同凡响。”

    伍淳风挥了挥手:“你别讽刺我,有钱能使鬼推磨,光有仙风道骨只能喝西北风。我的道观和那些弟子总还要维持下去。既然价钱已经谈好,你不妨把事情说出来,我替你参详一番。”

    江小楼从袖中甩出了一本书,丢在他面前。

    伍淳风一看,不由把脸色沉了下来:“这是何意?”

    江小楼笑靥如花,眼眸锋利:“伍道长,你可要好好看清楚了,这本书乃是前朝皇帝身边大国师所著的相经,你若是无法将这本书参透,很快就会被人拆穿。别说三千两你拿不到,连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伍淳风走上前,信手翻了翻,嗤笑道:“我当有什么稀奇,不过是一些相面之术,这等伎俩我在十年前就已经倒背如流了。”

    江小楼早猜到他会有如此说法,只是静静道:“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你既然是骗子,自然要有把虚假变成真实的本领。如果只靠着那点家底,不懂得真正的算命术又不善于变通,碰到懂行的人,只怕你会死的很惨。”

    听了这话,伍淳风的神情才郑重起来,却仍旧不免辩解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轻易被别人识破的。”

    江小楼冷笑:“我让你去骗的这个人并不是寻常人物,他文采出众,性情刚正,是朝中的文坛泰斗、清贵楷模。如果你在他的面前被拆穿,到时候连我也救不了你,等着死无全尸吧。”

    伍淳风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你说的人到底是谁?”

    江小楼目光笔直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杨阁老。”

    伍淳风坐回了椅子上,膝盖不由自主发抖:“你疯了不成?你明知道杨阁老那个人是何等的古板,他怎么会相信这些算命之术!你……你简直是痴人说梦,这分明是叫我去送死!”

    江小楼神色平常:“这就要看道长你的本事,如果你还是像从前一样说什么这个人鼻子长得好,又高又直,那个人眼睛长得好,丹凤眼,鼻根很高,是大富大贵之命……似是这等话,你一旦说出来,就会被杨阁老当场拆穿。这一套东西,还是收起来吧。”

    伍淳风冷汗直流,他所说的算命之术,其实也并非完全靠骗,从他的师傅一代便口耳相传了一套相面之法,江小楼的命乃是天煞孤星,真正万中无一,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断错,其他人的命相寻常,只能用一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来套,小心利用每个人的心理。然而光靠这些,要想取信杨阁老,除非是天上下红雨。

    江小楼见他冷汗直流,笑道:“大国师是一个真正的相面高手,他并不看人的面相和骨相,他只看人的精气神,人只要从他身边走过,吉凶祸福寿命他都了然于胸。传说前朝皇帝带了三个人给他看,他只看了一眼就对皇帝说,靠左的人可小用,中间的人不可用,靠右的可重用。后来皇帝按照他的论断去任用官员,慢慢才发现靠右的那个人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靠左的人兢兢业业却缺乏智谋,不能当大用,至于中间的人……乃是真正的奸佞小人,成天只知道钻营往上,其他的一概不管。大国师只不过是根据他们的站姿和眼神就能够下如此定论,还非常精准,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骗到了极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伍淳风有一些疑惑:“你为何断言他是在欺骗?”

    江小楼解释道:“一个人的个性是随时会发生变化的,大国师不过是在取得了皇帝的信任之后,再根据那三个人的形貌作出了基本判断。他说的话在皇帝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今后不管他们行事作风如何,皇帝都会带着主观的想法。做错还是做对,其实大多数时候都在人的一念之间。皇帝认准了你的忠奸和品级,这种印象是无法改变的。由此一来,原本的奸佞之臣,也会变成忠臣,而原本的忠臣也总会做一些看似不轨的举动。大国师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大行家,骗中高手,他骗的不是人,是心。这一本书就是他的心得,如果你能够融会贯通,不要说杨阁老,就是陛下跟前也未必去不得。”

    伍淳风不以为然:“陛下?你还真是敢想!我就没有你这样大的志向,我只是希望能够赚些银子,安稳度日罢了!不行,这个局我不能接,你另外再找其他人吧!我就当你今天没来过,我也什么都没听见!”

    江小楼只是望着他微笑:“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做到底,我当然可以再去找别人,至于你——”故意欲言又止。

    伍淳风心里陡然一惊,他知道江小楼这个人说到做到,极有可能担心自己泄露秘密,最终杀人灭口。这个女人心思如此歹毒,他还是小心为上。左思右想,不得不点头道:“你当真有这样的把握?”

    江小楼道:“若无把握,我怎么会轻易冒险。道长,你轻言放弃,是不要那三千两了吗?”

    伍淳风脸色忽青忽白,呼吸变得粗重,想了半天,他才狠下决心:“好,就依你所言,我会将这本书牢牢背诵、认真应用,绝不会出一点差错。”

    江小楼优雅起身,笑容满意:“给你的时候不多,只有短短三日。”

    伍淳风瞠目结舌:“这么厚的一本书只给我三日时间?”

    江小楼叹息道:“不成功便成仁,道长只要记住这一句话,就无往而不利了。”说完她径直向外走去。伍淳风在她身后大声道:“你站住,把话说清楚!”

    谁知江小楼只是转过头,笑容温婉:“道长,三日之后我来看你成果。”

    江小楼离去之后,伍淳风猛然一下子捂住了头,痛苦道:“早知道就不应该这样贪心,这一回上了贼船,恐怕是下不来了!”

    江小楼上了马车,小蝶面露疑惑:“小姐,你为什么要找伍淳风去骗杨阁老?”

    光靠斗鸡和平日里的示好经营,江小楼就已经完全把杨阁老握在了手心,如果她想要挑拨杨阁老和秦思之间的关系,只要将自己的过去和盘托出,杨阁老是极有可能主动帮忙的。江小楼神色冷淡:“非亲非故,即便杨阁老肯插手也只是勉强为之,秦思是他的学生,他已有心偏袒,若非如此,早在国色天香楼他就会帮忙了。”

    小蝶挠了挠头,神情越发困惑,口中嘀咕道:“可是那秦思现在做了官,不是从前那个商家子,你要想拉他下来,没有那么容易吧。”

    江小楼看了一眼人潮涌动的街道,神情趋向平和:“一个人的缺点就像猴子的尾巴,当他在地面的时候尾巴是看不见的,直到他往树上爬,大家才会发现他长着红屁股、长尾巴,样子十分可笑。爬得越高,看得越清楚,笑的人才越多。”

    江小楼的话其实不难理解,秦思爬得越高,身上的缺点也就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要找到足够的理由,想要拉他下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小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三日后,江小楼亲自考问伍淳风,见他对答如流,这才满意地点头。

    伍淳风道:“现在我要立刻上门吗?”

    江小楼失笑:“不,我们需要等待一个有利的时机。”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老天爷赏脸的时候。”江小楼神秘地笑了笑。

    七日之后,京城突然下了一场暴雨。这场雨下得很大,冲垮了周边城镇不少的房屋。朝廷连忙下旨,给予安抚重建。

    江小楼闻听这个消息,特意带着礼物登门,一入大厅便瞧见端庄的杨夫人一脸愁容坐着。听见婢女说江小楼来了,杨夫人看着江小楼,勉强一笑道:“原来是小楼,进来坐吧。”

    杨阁老严于律己,生活过得十分俭朴。身为朝廷重臣,却是行不张盖,夏不备冰,冬不穿裘,寝不解衣,以随时处理公务。到了四十多岁的时候,他仍没有儿子,杨夫人劝他纳妾生子,他却严词拒绝。后来见到江小楼,杨夫人刚开始也产生了误会,以为丈夫到老聊发少年狂,可渐渐她却理解了丈夫的心意。他们虽然没有亲生子女,倒是有不少学生,平日里你登门我慰问倒也十分热闹,可是家中始终没有女孩出现。从前不少官员看出阁老夫妻膝下寂寞,特地送来孩子陪伴,却都被阁老驱逐出去,他认为那些人都是别有所图。可他却很欣赏江小楼,一方面她容颜美丽,颇有才华,另一方面她懂得分寸,不涉大局,不像那些人开口闭口都是朝中大事、国家兴亡,实际上都是为了自己谋取私利。杨夫人越看越是喜欢,便经常留她一起用膳。

    此刻,杨夫人叹息道:“你今日来的正好,我心里可烦闷着,陪我说说话。”

    江小楼关切地问道:“夫人为何事烦心?”

    杨夫人满面忧愁:“昨日里一场大雨,把我们杨府的坟地都给冲垮了,惊扰了祖先的陵墓,我家大人心里不知道多难受。这不,一大早天还没有亮,他便告假去坟地上看了,恐怕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把那些被冲垮的坟地修好。”

    江小楼闻言,沉吟道:“夫人是知道的,我千里迢迢来投奔谢家,前段时日家中死了一个婢女,接着就开始闹鬼,闹的人心惶惶,我几乎都不敢住下去了。后来谢家人请了一位法力高深的道长,亲自上门作法收魂,府里马上就安稳了。这坟墓被冲——只怕是风水有些不好,不如请道长来看看。”

    杨夫人面露赞同,却又有些犹豫:“你这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也早有此意!每年下大雨都要把这墓给冲了,再花大价钱来修缮,实在是又劳心又伤身!几乎是每年都如此,咱们家都快成了京城的笑话了!可是这个老头子性情倔强,总说祖宗坟墓不可以随便动,那些人不过是招摇撞骗,并不可信!今天你这样一说,我倒要拿个主意,就请这位道长去墓地看看。”

    江小楼却欲言又止:“若是杨阁老知道道长是被我引来的,小楼怕他生气——”

    杨夫人嗔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他就是因为太固执,旁人家的坟墓没有被冲垮,怎么就杨家出了事,还不是风水不好!你放心,我全担着,绝不让你受责怪!”

    江小楼腼腆地一笑,杨家的坟地位于京郊虎臣山脚下,本是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在数十年前算是风水宝地。如今多年过去,原本的高坡已经变得扁平,地势太低,很容易就会受到风霜的侵袭,一旦遇到暴雨的天气,不是这垮了,就是那塌了。当然,大家不会认为是地方不好,只会说是风水不好。若换了寻常人家,早已请了高明的师傅重新寻觅地方,偏偏杨阁老性情倔强,宁死不肯,这才年复一年不断修来修去,把自己累个半死。

    江小楼点头道:“既然夫人同意,那我这就派人去请道长。”

    第一次江小楼去请,伍淳风已经出访。第二次杨夫人发帖子去请,伍淳风正在闭关。第三次,杨夫人亲自派了轿子去迎接,伍淳风才与杨夫人正式见面。

    杨夫人落坐之后,吩咐婢女上茶,笑道:“敬仰道长大名,今天得见,果然是仙风道骨,名不虚传。”

    伍淳风相貌端正,充满正气,的确是有哄人的资本。江小楼微微一笑:“道长实在事务繁忙,夫人好容易才请到。”

    伍淳风立刻笑着向杨夫人致歉。

    杨夫人不在意地摇了摇手:“我家的事情,想必小楼已经向道长说过了。若是可以我待会就亲自带道长看看那一块地。请道长务必好好替我们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伍淳风莫测高深地笑道:“夫人相请,不敢不从。”

    关键时刻,杨阁老恰好进门。他听见这一句话,不由沉了脸道:“夫人,你这是把什么人领到家里来了!”

    江小楼连忙站起,满是歉意道:“阁老不要发怒,是我的不是。”

    杨夫人却一口打断:“老爷,一切都跟小楼无关,是我听说道长法力高深,好容易才请来了他,只是替咱们看一看坟地,你何故如此紧张。”

    在大周,只要是达官贵人、豪门富户,经常会请道士上门占卜,询问吉凶。杨阁老这等异类,才是十分少见。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伍淳风,不由嘲讽道:“不过是江湖术士,夫人你如何采信?小楼,真想不道你如此聪明的姑娘,竟然也会被这种人所蒙骗。”

    伍淳风面不改色,笑容依旧:“人人都说杨阁老会识人,从不曾与我交谈,又怎么知道我是骗子。”

    杨阁老听了这话,神色之中有一丝冷凝:“既然如此,你不如为我看一看相,看我到底命运如何。”

    伍淳风仔细瞧他一眼,淡淡笑道:“大人天庭饱满,鼻根高耸,是为福德双全、位列三公之相。”

    杨阁老冷笑一声:“满街碌碌无为之辈,很多人都是天庭饱满,鼻根高耸,为何他们却不能登堂入相。”

    伍淳风摇了摇头:“阁老单论五官并不出奇,可是全部结合起来看,却是凝风聚水、五行畅通,于是福寿双全、位列三公。同样道理,单独看一个天庭,或者单看一个鼻子,不分析整体的面相,是不能准确判断吉凶的。”

    听了这话,杨阁老满面寒霜:“巧言令色。”

    伍淳风叹了口气道:“婆娑世界,万象皆通。杨阁老放不下,当然就看不透,更加无法相信。”

    杨阁老转眸一看,身边恰好站着两个仆从,便指着他们道:“你看我这两个人,到底有何归宿?”

    伍淳风微笑道:“左边这位施主双目突起,面纹太凶,杀戮过重,日久必招灾祸,还是早日收敛为好。”

    杨阁老一愣,左边这个人原本是府上厨房里的一个屠夫,专门负责杀鸡宰羊,因为杨阁老见他聪明伶俐,就将他带在了身边。说是杀戮重……倒是一点不错。

    伍淳风又继续指着另外一个人,悠然道:“这一位面向憨厚,六根清净,早年虽然刑克父母,中年之后却必有福报,得享天年。”

    众人面面相觑,却听见杨夫人笑道:“准,准,太准了!”

    杨阁老的神情慢慢变得凝重,本来的讥讽笑意也收了起来,向伍淳风拱手道:“刚才是我无礼了,道长请坐!”

    伍淳风摇了摇头:“虽然我擅长风水之术,但于相面……不过略知一二。”

    杨阁老换上一副笑容,道:“道长不必谦虚,既然你说的如此之准,我倒是想要请问一句,既然面相天定,那人为努力又有什么用处?多做福报,可以改变天命吗?”

    伍淳风不慌不忙地道:“天命是注定的,但人生可以自己操控。我们讲究宿命,却不是定论。所谓命相难算,最关键的便是一个人的命运随时会发生改变。一个恶念升起,便有恶报。一个善念升起,便有福报。有时候,人的面相会随着心境而改变,同样一对双生兄弟,若是一人作恶,一人行善,二十年之后他们的面貌便会发生巨大改变,几乎判若两人,这就是相由心生的道理。我刚才对这两个人的命运做出了判断,可也并不一定就那样精准。”

    江小楼微笑听着,这是她精心训练出来的人,分寸把握的丝毫不差。

    “福报双全者若是弃善从恶、造下杀孽,那么他的福报就会受到折损,将来横死街头也未可知。”伍淳风双目精光四射,慢慢说道。

    刚才还在沾沾自喜的仆从一听这话立刻满头冷汗,另外一人抓紧机会问道:“道长,我应该如何消除罪孽?”

    伍淳风沉吟道:“你杀了太多牲畜,心中恶念不断,若是要斩断孽根,只有一个法子。城南有一座断头桥,这桥常年失修,路人难走,你捐出一些钱把桥修好,若是没有钱出力也可,总之要多积福报才能消除灾厄。”

    刚才杨阁老对伍淳风还有所怀疑,现在却已经有三分相信,寻常道士开口闭口便是金银,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教人如何排忧解难,修桥乃是大大的善事……想到这里,杨阁老面上略带敬意,又故作不经意地问了几个问题。

    伍淳风在经过江小楼的训练之后,这些问题压根就不在话下,他口中淡然、神情郑重,不知不觉就把一个仙风道骨、虚怀若谷的道士形象诠释得入木三分。

    从始至终,江小楼没有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劝说阁老采信。但杨阁老最终听从伍淳风的意思,把杨家的坟地迁到了一个风水好的地方。伍淳风好好替他算了一卦,说:“只要在这个地方安坟,十年之内可保无虞,而且子孙繁盛。”

    杨夫人听了这话,却是闷闷不乐起来。

    江小楼看在眼中,主动说道:“道长,您这话可说的不对。”

    伍淳风道:“有哪里不对?”

    江小楼满面遗憾:“直到现在为止,阁老和夫人还尚无子嗣。”

    伍淳风笑道:“非也非也,他不但有儿子,而且这个儿子已经在这家中了。”

    听了这话,杨家人对视一眼,满面震惊。

    伍淳风并不多言,径直朝西面走去。众人瞧在眼中,便都跟了上去。只见他走到花园里,指着一户书房的窗户,对杨阁老道:“你的儿子就在里面。”

    杨阁老脸色一变,杨夫人惊喜万分:“道长所言可是真的?”

    伍淳风微微含笑,不露声色:“里面这个孩子可以将杨家发扬光大,阁老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恰在此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打开书房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面容俊秀,神情天真,看见杨阁老立刻过来行礼:“拜见伯父。”

    杨阁老立刻将他扶了起来,心头终于打定主意:“以后不要再叫我伯父,叫我一声爹吧。”

    杨夫人一时热泪盈眶,连连擦拭着眼泪。

    少年听了这话,立刻扑倒在地:“多谢伯父,不,多谢爹爹!”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或许有些奇怪,伍淳风却是在心中庆幸,原来江小楼早已经打探到杨阁老有一个庶出兄长,当年曾经因为坚持要迎娶一个地位卑贱的平民之女而被逐出杨家。这个兄长在多年之后病故,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不过一年,少年的母亲也去世了,不得已只能投奔杨家。他天资聪颖、读书奋进,杨夫人一直想要把他过继到膝下,可杨阁老却因为兄长当年愤然离家而一直心存芥蒂,坚持不肯。日子久了,他慢慢看到这少年的勤奋,心中也有些后悔,却是无法下台阶。

    这一次江小楼顺着伍淳风的嘴巴推了阁老一把,杨夫人也得了一个宝贝儿子,皆大欢喜。杨阁老看着听话懂事的儿子,神情放松了许多,转身对江小楼道:“你说的不错,伍道长确实是法力高深,值得敬佩!来人,准备宴席,今晚我要好好庆贺一番,小楼——你也留下。”

    江小楼笑道:“敢不从命。”

    在宴席上,杨夫人搂着刚刚得到的儿子十分欢喜,眉眼都笑的看不见了。杨阁老看到老妻开心得热泪盈眶,心中也为当初的固执而后悔。这少年投奔他府上已经有两年,他却因为对兄长的心结,始终不肯放开怀抱接纳这个孩子。他却从无丝毫怨恨,一口一个伯父,恭恭敬敬。即便自己从来没有好脸对待,对方也是一如既往。今天能够有这样一个台阶顺着下来,阁老心中也是十分庆幸。

    江小楼取出一个镂空雕花的楠木匣子,微笑道:“今日为了庆贺阁老大喜,小楼准备了一份礼物,区区心意不成敬意,希望阁老能够收下。”

    众人一瞧,只见一个巧夺天工的大红鲤鱼在匣子里安放,剔透的红玉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原本的黑斑化为眼睛,栩栩如生,令人惊叹。

    杨夫人眼前一亮,不由赞叹道:“这鲤鱼真是构思精巧,技艺精湛,妙极了!”

    江小楼亲自把鲤鱼托出来,捧到阁老面前道:“希望阁老不要推辞。”

    杨阁老看了一眼,却是连连摇头:“小楼,你是知道的,我不会收下这样贵重的礼物。”

    江小楼笑了笑,指着鲤鱼的眼睛道:“这里原先是一块黑斑,使得这块红玉的价值大跌。我只花了几两银子,便将它从珠宝商的手中买了出来,交给玉匠重新雕刻。事实证明,只要慧眼识珠、小心雕琢,即便是一块废玉,也能变废为宝、画龙点睛,这就是小楼的心意,希望大人能够明白。”

    这是一份十分特别的礼物,杨阁老看着那鲤鱼,良久没有出声,眼中神色复杂。

    杨夫人嗔道:“瞧你,这么严肃做什么,小楼又不是行贿,不过是送了一条红鲤鱼,这是好兆头,快收下吧。”

    这条鲤鱼原本的价值不高,但雕刻后却是价值千金,可是江小楼在他收下儿子的这一天送上这份礼物,心意实在难得。而且杨阁老的确很喜欢玉器,江小楼总是会挑选他喜爱的来送……夫人都如此说了,杨阁老思虑片刻,才点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事实上他也十分喜欢这一只红鲤鱼,外行光是看到鲤鱼的精美,内行却看得懂它的价值,在经过精心雕琢之后,这一块有瑕疵的红玉早已是价值千金,堪称一份大礼。

    伍淳风却开了口:“夫人可是属龙?”

    杨夫人一愣,立刻道:“是,我正是属龙的。”

    伍淳风指着红鲤道:“常言道,鲤鱼越龙门,只要越过龙门便能成为一条金龙,夫人属相是龙,这又有一条假龙,两龙相争必有一伤,依我看还是小心为好。”

    江小楼连忙致歉:“夫人,都是我的不是,竟然没有想到这一条。”

    杨夫人笑道:“你真是个傻孩子,这点小事又有什么好道歉的。道长,可有什么化解之道?”

    伍淳风沉吟片刻,才道:“这样吧,鲤鱼先让我带回去供奉几日,消了戾气再送来给夫人。”

    杨阁老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红鲤鱼,才道:“好,那就拜托道长了。”

    伍淳风站起身来道:“阁老言重。”

    经过这样一件事,伍淳风也成了阁老府上的常客。阁老从初始的怀疑到渐渐深信,慢慢也经常会招他问一问吉凶。

    这一日,杨夫人正在与江小楼叙话,却听见外面有人惊呼道:“夫人,不好了!”

    杨夫人一愣,看见伍淳风脸带怒气地闯入道:“夫人,那一条大红鲤鱼,被人夺走了!”

    杨夫人立刻站了起来,充满震惊:“你说什么?”

    伍淳风满面愧疚,脸色苍白道:“原先我在道观中为那鲤鱼做了供奉,谁知被人一眼瞧见,他竟丢下白银五十两,捧了鲤鱼就走!我阻挠不住,硬生生被他抢了鲤鱼,心头实在愤懑,赶到他府上说理,谁知却被人轰了出来,实在是羞煞我也!”他刚说完,竟然气急攻心,猛然喷了一口血出来,向后栽倒。

    这一幕吓得杨夫人怔住,连忙吩咐仆从将伍淳风抬下去休息,随后转过头来看着江小楼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呀!”

    江小楼同样是满脸的惊讶,安慰道:“夫人不必着急,这事情咱们慢慢商量就是——”

    谁知此刻杨阁老怒气冲冲进来,一进门便把一个锦盒放在了桌上,脸色极为古怪。

    杨夫人一瞧,锦盒里躺着的不正是那一只大红鲤,她心头一惊:“老爷,这红鲤怎么在你的手上?”

    杨阁老眉头禁不住抖动,气急败坏道:“这个小畜生,竟然把抢来的东西当成自己买到的礼物送给了我,还口口声声说这只红鲤是他如何精心挑选送去琢磨!呸,你说这等人,何等的无礼!”

    江小楼听到,神色一动:“阁老,说的到底是谁?”

    杨阁老面上有些尴尬,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除了秦思那个小畜生还有谁?”

    杨夫人叹息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刚才道长来说红鲤是硬被人抢走的,谁知转僧间秦思竟将红鲤当成礼物送来,这是何等嚣张霸道,实在是无耻之尤!老爷,当初你千挑万选,要为国家选择栋梁,竟然选了这样一个人出来,简直丢进了老爷您的颜面!”

    红玉经过雕刻,早已是与从前模样天差地别,完全无法辨认,秦思认不出来并不奇怪,借花献佛并且将所有功劳占为己有是人之常性,秦思从伍淳风处高价购买了这一尊红鲤,立刻捧来献媚,他哪里想得到,江小楼在这里等着他呢!

    杨阁老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越想越是愤恨不已,口中连声道:“秦思啊秦思,秦思啊秦思——小畜生,真是小畜生!”他一边说,一边竟然压抑不住满面的怒色,砰的一声,拳头重重砸在了桌子上!

    ------题外话------

    备注:红鲤鱼的变废为宝,实际上是吕不韦慧眼识珠的传说故事。

    猴子屁股的论断,是钱钟书先生说过的一个笑话。

    月票不给力,小秦很伤心,决定让男主延期,秦渣继续猖狂的活着……

第70章 探花夫人

    江小楼重新接管了江家铺子,立刻将所有的铺面重新装修。很快,铺子就开始重新运作起来。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里面早已换了主人,只有看到崭新的牌匾时,才会诧异地多问一句。然而京城里姓江的人太多,他们怎么样也不会想到铺子早已物归原主。

    江小楼把十五家店铺的价值重新估算,按照现银这算给谢康河。

    谢康河再三推拒,可看到江小楼十分坚持,这才勉强收下,然而心中却是暗暗打定了主意,等到江小楼出嫁的时候,他会将这些银子作为嫁妆替她送嫁。江小楼原本想要单独买一所宅子搬出来,可是谢康河却坚决不许,特地召她反复劝说。

    “如果就让你这样搬出去,将来到了地底下,我有何面目见自己的老朋友,难道我要向他说一个谢家偌大的地方,连一个孤苦的女孩都容不下吗?”谢康河神情认真地道。

    江小楼知道对方的心意,只是微笑道:“谢伯父,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想要搬出去,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江家的宅院。那宅子是父亲亲自布置,我必须将它买回来,再把父亲和兄长的牌位重新迎回去。”

    谢康河一愣,随后沉思良久才道:“是我疏忽了,你说的不错,江家的宅子也应该尽快买回来,才是真正的物归原主,只不过——”

    江小楼看着谢康河,明白对方的为难之处:“只不过如今这宅子落在了秦家人手中,一时半会想要从他们的手中把宅子拿回来,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是么?”

    一语中的,谢康河的脸色一变。这一段时日他也曾经几次与秦家交涉,希望能够花大笔的银子暗暗把江家的宅子给赎回来,可他没有想到无论出多少银两,秦家就是咬死了不放。占据了人家的地方,屠戮别人的子女,死不悔改甚至引以为荣,这世上竟有此等人家,实在是叫人叹为观止。谢康河不由带了些愧疚:“是伯父无能,不能帮你。”

    江小楼连忙道:“伯父千万不要自责,江家的宅子本就应当是我亲自赎回。麻烦伯父已经不少,小楼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怎能让你再这样操劳。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江府重新拿回来,绝不会叫父亲和大哥看着寒心。”

    谢康河心头忧虑,忍不住说道:“秦家并不是好相处的,那宅子地方大,环境优美,风水也好,只怕他们绝不肯轻易点头——”

    江小楼神色淡漠道:“现在当然不会,可是总有会的时候。”

    她说话的时候,洁白的面孔流露出一丝决断,谢康河有些吃不准,秦府家大业大,又有一个深受太子宠爱的儿子,想要从他们手指中讨回江府怕是难于登天。再加上江家和秦家之间的旧怨……事情闹大了,恐怕会翻出许多旧事,对小楼声誉有损。他低声地劝说道:“小楼,伯父会为你买一所新的宅院,这个宅子以后再徐徐图之。”

    江小楼眸子如水银一般清澈,果断道:“不,这宅子的一草一木全都是父亲亲手布置,无论如何我也要想方设法拿回来,伯父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自有主张。”

    谢康河见她坚持到底,只能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他现在才明白江小楼的个性其实与当年的江乘天十分相似,外表看起来随和,性子也很温柔,但遇到自己坚持的事,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想到江乘天当年打定主意躲避自己,再看看如今江小楼的模样,谢康河慢慢道:“无论如何,伯父都会支持你。对了,刚刚接手的那些铺子运转还顺利吗?”

    江小楼露出笑意:“小楼从前虽然没有像大哥一样到处跑,可也曾经帮着父亲看过帐本,对帐面上的事情多少还懂得一些。至于铺子那些掌柜,能用则用,不能用就发还银两让他们离开。不是什么大事,小楼应付得来。”

    更换主人,有些人却是欢天喜地,有些人如丧考妣。因为他们之中有些是江家的旧仆,有些则是更迭之时进入铺子的新人。但江小楼却一概不问,只是在数日内请来专人检查账簿,究竟有谁做了手脚,到底贪墨了多少银子,平日里做事谁勤快谁懒惰,一概查个清清楚楚。有了证据,当断则断,该赶走的绝不手软,该奖励的也不吝啬。

    当然,这也要多亏了她多年来在父亲身边的耳濡目染,否则一定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接管十五家店铺。商人的女儿,到底是会算账的。谢康河欣慰点头道:“你一下子裁掉了这么多人,怕是会忙不过来,如果有需要随时和我说,我从谢家铺子里调一些人手给你帮忙。”

    江小楼闻言,面露欣喜:“那就先行谢过伯父了。”

    谢康河点点头,立刻开始盘算身边值得推荐的人手,谁得用谁精明谁忠心,江家铺子风雨飘摇,必须得使用靠得住的人。

    从书房里出来,江小楼迎头遇见三小姐谢香。谢香身着银红色织锦梅花罗裙,头上簪着耀眼的红玛瑙,脸上满是笑意,上前亲热地挽着江小楼笑道:“小楼,听说你盘下了许多店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请我参观一二。”

    府中流传消息说江小楼并不是真正的孤女,当年她父亲留下了一大笔财富,所以如今才可以过得这样鲜亮。谢香左思右想既然江小楼这么有钱,自然不会肖想谢家的财产,与她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于是换了一副欢喜的面孔,表现极为热情。

    十五家铺面有四家珠宝店,四家米铺,三家古董店,两家钱庄,一家胭脂铺,一家当铺。谢香显然是看中了珠宝店,想要上门去看。江小楼神色如常地微笑,双眸潋滟温柔:“三小姐愿意光临,我自然是十分欢迎。”

    谢香闻言,甜美的小嘴微微上翘:“既然这样那我过两日就去,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推拒!”

    江小楼淡淡一笑:“三小姐约好了时间,我亲自作陪。”

    谢香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在她看来江小楼此刻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试图夺取谢家财产的恶人。如今的江小楼更像是一尊金菩萨,浑身金光灿灿。

    送走了谢香,江小楼很快回到了画楼。小蝶迎了上来,江小楼问道:“雪凝人呢?”

    小蝶压低声音道:“雪凝小姐昨夜受了点风寒,身子不适,现在在正在屋子里躺着,小姐是不是现在去叫她?”

    江小楼摇了摇头:“可有请大夫看过?”

    小蝶应道:“请了,大夫正在开药方。”眉眼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小楼并未疑心,只是道:“那我去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到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从花厅里走来,恰好与江小楼面对面。江小楼一愣,旋即面上含笑:“原来是傅大夫。”

    傅朝宣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江小楼,此刻她一袭玉色的裙子,亭亭站在自己的面前,优雅、娴静,看起来就如一株美丽的莲花,使得他心头微微颤动。最近这段时日,他像是突然得了失眠的病症,一躺下便眼睛一夜睁到天亮,白天什么事都不能做,身子直打飘,精神也恍恍惚惚,他自己不明白便特意去找太无先生看病,结果却被师傅赶了出来,说他得的是相思病,让他自行想办法。傅朝宣再清楚不过,自己这个病症就是江小楼惹出来的。

    母亲见他情况有异,特意介绍了许多漂亮的女子强逼着他上门相看,可是他天生不会演戏,更不会装笑,对那些女子丝毫没有热情,只觉得没有办法沟通。思来想去,他还是找上了谢家……等他真正见到江小楼,却感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蝶连忙解释:“小姐,奴婢出门请大夫,正巧碰上了傅大夫经过……”

    巧合,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巧合,分明是他站在门口踌躇许久,不知是否应当上门,傅朝宣苦笑不已。

    江小楼看他神色十分奇怪,不由问道:“傅大夫,雪凝的病怎么样了?”

    傅朝宣从迷梦中惊醒,愣了,道:“你说什么?”

    江小楼满面惊讶,傅朝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俊朗的面容一下子变得通红。江小楼若有所觉,却故作不知,只是柔声道:“傅大夫,我是问雪凝的病情如何了。”

    傅朝宣这才如梦初醒地道:“刚刚我已经给雪凝姑娘看过,她是偶尔染了风寒,身子有一些不适,我开两剂药下去,捂一捂,应当没有什么大碍的,你放心吧。”

    江小楼白皙的面孔蒙上一层阴影:“这些时日雪凝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偏偏她人又很倔强,即便是生了病也不肯让别人知道。”

    小蝶在一旁连忙插嘴道:“我好几次从她房前走过,就听见里面有压制的咳嗽声,雪凝小姐是担心我们小姐知道后担忧,所以故意隐瞒。”

    听到她们这样说,傅朝宣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看了一眼郦雪凝禁闭的房门:“难怪我刚才看她脉象虚浮,身体极弱……按照你们的说法,她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一直在恶化,所以她才故意瞒着你们,不希望你们知道后为她难受。我师傅的医术天下无双,连他都说救不好的人,我也是无能为力。如今之计,只能先慢慢调养……”

    江小楼沉默了许久,郦雪凝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在这个世上她为数不多关心的人,如果雪凝有什么意外,她一定会感到十分难过。她是个十分自私的人,明知道雪凝一直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也希望希望对方能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傅朝宣见她如此,便追问道:“给你开的药,现在还定时吃吗?”

    江小楼亲自送傅朝宣出去,语气十分温和:“太无先生为我开的药,我一直都坚持吃,如今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再也不会因为打雷下雨就浑身疼痛了。”

    傅朝宣心下略定,又提醒道:“虽然有所好转,你也不可掉以轻心,师傅说了如果你能保持平和的心境,将来活到八十也并非不能。”

    江小楼失笑:“我做事不留余地,太过固执,杀孽不少,只怕难得寿终。”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平和,笑容美丽,显然压根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够长命百岁。

    听到这样的话,傅朝宣心头难受,他太了解江小楼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劝服她。俊朗面容带了三分不自觉的柔情,道:“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够保重身体,不要辜负了我的……”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江小楼眼含惊讶,立刻转口道:“不要辜负了我师父的一番心意。”

    小蝶在这边听得分明,想笑又不敢笑。在她看来,这位俊美大夫其实是一个很优秀的追求者,只不过他的个性太过温文,只怕小姐不会很喜欢他,她目中流露出一些惋惜。

    傅朝宣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一道声音笑道:“我还在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

    两人同时一愣,立刻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忘去。只见到前面站着一个美人,笑语嫣然,妙目流盼,身上繁复锦绣迎风而起,婀娜窈窕,令人挪不开眼。

    谢月翘唇露出笑意:“小楼,原来你藏到这里来了。”

    刚才她正在花园凉亭赏花,却突然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点笑语。遥遥望去,只见到江小楼陪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走了过来,待看到那一身蓝色的影子,不由自主便迎了上来。

    江小楼微笑着介绍道:“大小姐,这位是傅大夫。”

    谢月的目光落在傅朝宣的身上,浮光微动,笑意浅浅:“傅大夫。”

    傅朝宣声音低沉却疏远客气:“见过谢小姐。”

    江小楼发觉谢月眼中似有亮光闪过,略微一顿,才道:“这一位是京中有名的大夫,我特地请他来为雪凝看病的。”

    谢月的目光只是在傅朝宣面上略一停顿便移开,始终面带微笑:“久仰大名。”

    京中的名医何其多,傅朝宣为人十分低调,又过于年轻,很容易被淹没在众多白发苍苍的大夫中,谢月从前其实并未听说过他。但谢家历来请的大夫都对郦雪凝的病症无能为力,江小楼如此礼遇,亲自送人出来,傅朝宣必定不简单,她脸上的笑容更加婉约。

    傅朝宣并没有留意谢月,他只是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说完他向江小楼默默一笑,转身带着药童离去。

    谢月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心事重重。等她回过头来,才发现江小楼已经走过凉亭,不由焦急起来,立刻道:“小楼慢走,我还有话要问你”。

    江小楼站住,转过身,看着谢月急步而来,裙摆飘飘,淡然笑道:“大小姐,有什么话要问吗?”她早已看出谢月刚才所言只是为了排解偶遇的尴尬,并非真的是在找她。

    不管谢月、谢香她们对江小楼如何热情,她始终都是不冷不热、不卑不亢,从不称呼她们的闺名,一概以排行论之。这说明她的心底并没有真的接受这些谢家人,谢月心里很是清楚,然而她娇媚的笑容却丝毫不减,软语道:“其实,我是有一事向求。”

    江小楼听着,眼底浮动涟漪:“大小姐,有什么事需要小楼帮忙吗?”

    谢月思虑良久,终究藏不住羞赧,声音微低:“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刚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之前王姨娘总是说她的关节一到了阴雨天气就会酸痛,这两日病又严重了些,几乎卧床不起,我已经请了无数大夫,却都瞧不好。不知道能不能请傅大夫……”

    江小楼只是望住她并未做声,直到把对方看得脸上发红,才微微一笑道:“傅大夫如此年轻,大小姐会相信他吗?”

    谢月见她话语松动,这才舒了口气:“能被小楼请来的大夫自然非同凡响,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若是不成那就算了,我再想法子去找其他人就是。”

    江小楼真挚颔首:“他的确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又是太无先生的内传弟子,区区关节痛应当不在话下。”

    谢月眼睛发亮,莹然笑了:“果真如此,那就先谢过了。”

    江小楼笑容深邃,眸光明亮:“无须谢我,总还要让谢大夫首肯才是。”

    谢月下意识道:“只要小楼你应允,谢大夫又怎么会不答应,你们不是朋友吗?”刚才谢月在凉亭里早已远远瞧见江小楼和傅朝宣有说有笑,谢月怕自己亲自去请,傅朝宣不肯答应,但是换了江小楼却大不一样。

    此刻见江小楼突然住口,神情莫名地望着自己,不由心头一颤,连忙弥补道:“我……我也是替姨娘担心。”

    谢月的脸颊被霞光染透,红了一片。

    江小楼旁观者清,便只是笑了笑:“好,大小姐放心。”

    目送谢月离去,小蝶撇撇嘴道:“这位大小姐又在搞什么名堂,小姐您瞧她是不是很古怪?”

    江小楼悠然看了一眼天色,神色平静:“大小姐似乎很喜欢傅大夫。”

    小蝶满面震惊:“怎么会?”然后她仔细想想,又半信半疑道:“傅大夫年轻英俊,会招女子喜欢倒也不奇怪,听说从前还发生过抢婚呢!”

    江小楼眸子里照入阳光,淡然嗯了一声。

    小蝶却觉得不解:“可是大小姐心高气傲,谢大夫不过是一个普通大夫,跟谢家的富贵无论如何也无法比较……”

    江小楼微笑:“谢月曾经有一门极好的婚事,只可惜未婚夫还未成婚便突发疾病暴毙,她从待嫁之女变成了望门妨,处处受到排挤。与谢家门当户对的人家是绝对不会接受谢月这种身份,普通人家她又无论如何都瞧不上。傅朝宣出身医学世家,人又如此俊美,前途无量,当然值得托付终身。”

    听完江小楼的解释,小蝶瞪大眼睛:“既然如此小姐你为什么要答应,岂不是把傅大夫送入虎口?”

    江小楼戳了戳她的头,道:“傻丫头,话不是这样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谢月虽然有一些小心思,却算不得大奸大恶,若是傅大夫自己有心,倒也是一桩好姻缘。好了,我还要去铺子一趟,你回去告诉雪凝让她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她。”

    小蝶闻言马上道:“那我陪小姐你一起去。”

    江小楼摇头:“没有必要,我身边已经有不少的护卫,你在家中陪着雪凝就好。”

    谢家的马车停在了博古斋的门口,江小楼下了车。掌柜早已经站在台阶下头等候,一见到她来了,脸上立刻堆起笑容道:“小姐,您请进。”

    江小楼一步步上了台阶,她的面上原本罩着一层轻纱,一阵风吹来,掀开轻纱一角,引来路人纷纷驻足。如此年轻美丽的女子,竟然就是博古斋的掌柜,如何不让人惊叹!巷子的一角,静静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车中人瞧见江小楼进了博古斋,其中一名面容娇美的少女几乎是含恨怒视着,紧咬洁白贝齿:“祸害遗千年,她竟真的未死!”

    她转过头,强行压抑着眉宇间跃动的恼怒,道:“大嫂,你瞧见了没?”

    刘嫣心中一沉,袖中的手指越攥越紧,紧到连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真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活着。”

    秦甜儿满目寒气:“我去教训她一顿!”

    刘嫣却一把抓住她:“你坐下!”

    秦甜儿一愣,道:“大嫂,江小楼到现在还在和大哥见面,难道你就不担心?她是蓄意报复,早有准备的。你可别忘了,当初我告诉过你,刘耀的死没准和江小楼有什么关系。”

    刘嫣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妒恨,那嫉妒的汁液几乎哽住喉咙,神色在不经意间变得可怖。她低声道:“不管如何,现在不宜声张。”

    秦甜儿牙关紧咬:“什么不宜声张,难道你怕她不成?你怕她,我可不怕!”说着她又要跳下马车,却被刘嫣死死拽住。

    秦甜儿声音发僵:“大嫂,你快放开我,她不过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为什么你要这样畏惧。”

    刘嫣深吸一口气,眸子里的冷色几乎满溢:“我且问你,你这样怒气冲冲闯入博古斋,要说什么?”

    秦甜儿被问得呆住:“说什么?自然是说她——”秦甜儿接不下去了,没错,自己可以说什么?江小楼和秦思的事情旁人不知内情,传出去他们只会说刘嫣是一个妒妇,一点风流韵事就闹得满城风雨。当年江家的事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大哥现在是太子府上的常客,如果让此事传到太子耳中,于大哥不好,于秦家更是不好。

    秦甜儿脸色比刚刚还要难看:“那就任由大哥继续想着她,大嫂,你可真是大度!”

    听秦甜儿一副阴阳怪气的语调,刘嫣脸色一沉,声音里添了寒霜:“我不是大度,只是江小楼一没有犯法,二没有犯错,你这样无缘无故冲上门,压根就没有发作的道理,只会被别人笑咱们不知礼数。你可别忘了,那些人在背后是怎么说秦家的。”

    秦甜儿的脸色忽青忽白,刘嫣说的没错,虽然秦府出了探花郎,秦思又成为太子府的新贵,但他们毕竟只是出身商门,与那些真正的贵族相比略逊一筹。尤其是那些名门千金,聚在一起动辄嘲笑秦家是暴发户,他们还没有彻底站稳脚跟,此刻又送上许多话柄给别人议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刘嫣毕竟出身御史府,不是真的没有脑子,比起秦甜儿来说她要聪明得多,私底下闹归闹,却很清楚大庭广众之下是没办法奈何江小楼的。

    秦甜儿心头越发愤愤不平:“我从小就不喜欢看到她,她总是那样的猖狂,以为自己容貌美丽、才华横溢,好像全天下人都要围着她转一样。”

    刘嫣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小姑子的心事了,从前江小楼入秦府,秦家人如众星捧月,对她十分友善,甚至连秦甜儿也被逼着不得不笑脸以待,可这仇却是不知不觉结下了。秦甜儿作为秦家的掌上明珠,自然不愿任何一个人凌驾于她之上,偏江小楼还生得如此美貌,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才女,这么一比,秦甜儿简直就被比到地底下去了。而刘嫣却完全不一样,她出身高门,是真正的贵女,秦甜儿无论如何也不敢与她叫板,只敢盯着江小楼一个欺负。

    欺善怕恶,就是秦甜儿的本性。刘嫣心底瞧不起她,面上反柔声劝慰道:“妹妹你且放心,我不是糊涂的人,刘耀的事我一定会记着,绝对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至于江小楼,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秦甜儿见她温柔的神色不经意间露出几分狰狞,愣了愣才道:“那我回去就告诉父亲,让他教训大哥一顿!”

    刘嫣连忙阻止:“好妹妹,我晓得你对大嫂的一片情意,我心领了,也谢谢你。只是千万别说咱们今天到过这里,对谁都不要说!”

    秦甜儿只觉得刘嫣如此忍让有些莫名其妙,眉头紧蹙道:“为什么?”

    刘嫣脸色阴冷可怕,声音如同覆了厚厚冰霜:“我自然有手段对付她,你且等着瞧吧!”

    刘嫣回到秦府,正巧撞见从花园里走出来的秦思。刘嫣立刻顿住脚步,噙着庄重的笑,静静望着对方。

    秦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要从她身边越过。

    刘嫣柔声道:“夫君,我有话要对你说,能否详谈?”

    秦思一愣,略带深思地看着她,他已经好久没有进过刘嫣的房间,此刻刘嫣的突然示好,让他有些意外。

    刘嫣淡淡一笑,把秦思请进了自己的屋子,吩咐婢女沏茶。一切定下来之后,才柔情似水地望着他道:“若是你有心,我可以同意你迎娶江小楼。”

    秦思俊美容颜微怔,眉头蹙起:“你说什么,江小楼她不是死了吗?”

    见秦思故作费解,一派云淡风清,刘嫣心头冷笑不已,面上却是云淡风轻:“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今天在街上遇见了江小楼,她如今是博古斋的老板娘了。人比从前更加漂亮,也更加温柔,一眼望去气质大不一样,我几乎不敢认了。”

    秦思闻言,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哦,竟然有这样的事,实在叫人惊讶。”

    刘嫣冷笑:不知道,不知道才怪!她脸上的笑容却像是一张温柔的面具,一直挂着:“说实话,我一直心中不服,江小楼到底比我好在哪里,居然让你如此舍她不得。可是转念一想,夫君你是念旧情的人,她从前受到许多苦楚,你同情、怜悯,想要补偿,我完全都能理解。一句话,与其三个人都受煎熬,继续毫无价值的耗下去,倒不如成全了你,等我们住到一处,你肯定会开心,做事也会振作精神。你心情好,我又有哪里不开心?”

    秦思打量着她,神色复杂:“你说的是真心话?”

    刘嫣的笑容更加真诚:“自然是真的。”

    秦思不放心道:“你不后悔?”

    刘嫣叹息一声:“自然不后悔。”然而她察言观色,又接着说下去道:“只是咱们秦家与江家毕竟有旧怨,我怕江小楼心思并不单纯。夫君,你要想定主意,多留一个心眼,不要被她蒙蔽了。”

    秦思自信地笑道:“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我还不至于连一个女子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分不出来。你能如此大度,是我秦家的福气。我真的很高兴,可以娶到你这样的贤妻。”

    刘嫣脸上的笑容更加分明,几乎是温柔贤淑到了极致。

    送走了秦思,刘嫣的脸色才彻底阴沉下来,她低声吩咐身边的杨妈妈道:“我让你准备的事,可都准备好了吗?”

    杨妈妈立刻道:“大少夫人,这事奴婢总觉得心里头害怕,您瞧——是不是暂且缓一缓。”

    刘嫣眸子转厉,道:“当年母亲让你给我做陪房,就是要你经常替我出主意,分忧解劳!你瞧,不过是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母亲真是信错了你!”

    杨妈妈心里一紧,不由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可这事实在是太——”

    刘嫣已然站了起来,目光阴冷地望着她道:“你若是不肯做,我大可以安排其他的人手。明天你就回府去吧!”

    杨妈妈一听立刻着急道:“大少夫人,奴婢照办,奴婢一定照办!”

    刘嫣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她低声道:“无论如何这件事一定要成功,你要想法设法安排好,切勿走露了风声。”

    杨妈妈连连点头:“大少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尽心竭力,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不会叫任何人怀疑到咱们身上。”

    小蝶看了一眼天色,正预备提醒江小楼应该回府了,却瞧见小姐正用心地检查账目,便先去添了灯油。

    江小楼刚刚翻过一页,恍惚之间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刚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那哭声越来越大,间或传来吆喝的声音。她眉头一皱,吩咐小蝶道:“出去瞧瞧。”

    郦雪凝今天精神很好,特意陪着江小楼一起出来看铺子,此时她也顺着门口的方向望去,面带疑惑。不一会儿,小蝶便回来了,轻声禀报道:“小姐,外头来了几个乞丐,姚掌柜已经去处理了,应该没有大碍。”

    江小楼继续低下头看手中的帐簿。然而声音非但没有停止反越来越大,江小楼看不下去,站起身来丢了帐本。小蝶连忙问道:“小姐,你这是要出去看看吗?”

    江小楼点头,郦雪凝也站起身,开口道:“那我也陪你一起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月亮升上高空,借着朦胧的灯笼,江小楼瞧见店门口正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哭哭啼啼,掌柜正吩咐小厮把他们驱远一些。

    郦雪凝道:“姚掌柜,你这是做什么?”

    姚掌柜一瞧惊动了两个主子,连忙陪笑道:“二位小姐,不过是一群要饭的,我要把他们赶出去,谁知他们却哭哭啼啼死活也不肯走。二位放心,我马上就把这里清理干净。外面风大,且先进去喝杯热茶吧!”

    郦雪凝看着被掌柜驱逐的几个人,一个个皆是破衣烂衫,面如灰土,披散头发。如今天气渐渐冷了,她穿着厚厚的袄裙和披风,在寒风之中仍旧有些瑟瑟发抖,这些人却是赤脚,一眼望去都是红肿的冻疮和青紫,看起来十分可怜。她不由动了侧隐之心,对掌柜道:“这么冷的天,他们是要做什么?”

    姚掌柜道:“郦小姐,这些要饭的就是来讨点饭,但他们不应该站在店门口耽搁了咱们的生意。”

    郦雪凝看向江小楼,江小楼叹了一口气道:“给他们一些饼和热汤,让他们喝了再走吧。”

    姚掌柜犹犹豫豫:“可是这不合规矩吧,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这些上门讨饭的人,不小心会占了晦气!”

    掌柜的顾虑说出来之后,小蝶却看不惯他的嘴脸,道:“这店铺是小姐的还是你的,小姐让你给他们一些吃的,你却推三阻四,未免太僭越了!”

    姚掌柜一愣,连忙道:“是,您说的是,我立刻照办!”说完,姚掌柜便赶忙进去吩咐小厮,迅速准备了一些热汤和饼子,特意用大铁桶盛着,一路拎了出来分发给这些乞讨的人。

    他们连连称谢,三两口就将热汤给喝光了,大饼却是不舍得吃,纷纷塞进怀里。郦雪凝看着对方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由眼圈发红。

    江小楼笑道:“雪凝,你的心肠还是这样善良。”

    郦雪凝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世道,谁活下去都不容易。你瞧他们,有的人头发都白了,还要四处流浪、无家可归,我只是觉得心里难受。”

    江小楼神色如常:“天下这种事情太多了,不是我心狠,只是管不过来。”

    郦雪凝也明白这一点,只是柔声道:“是,能尽一份力就尽一份力吧。”

    江小楼望着那些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又吩咐掌柜取了一些饼出来。讨饭人见到粮食,顷刻之间就把饼抢得精光。

    京城乞丐成千,但却不会成群结队,这些人有些奇怪。江小楼瞧他们大多数都是年老体弱,却有一双年近三十的夫妻,女人手中抱着一个孩子,说话却是辽州口音。她不由心下三分诧异,主动问道:“你们是辽州人?”

    那女子抬起头来,却是面黄肌瘦,神情萎靡,开口想要说什么,却又抱紧了自己怀中的孩子,垂下头去一言不发。她旁边的男人回答道:“是,我们是辽州人。因为家乡的田地被豪强给夺了,迫不得已这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

    江小楼闻言,细细打量那对夫妻一眼,神色莫名。郦雪凝看到这种情形,不由道:“辽州,岂不是你的故乡?”

    江小楼淡淡道:“不错,我父亲便是辽州人。当年他带着我和大哥,一路从辽州迁进京城,说起来他们还算是我的老乡。”

    这边动静这么大,孩子却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不哭不闹,实在有些古怪。郦雪凝问道:“他怎么了?”

    那妇人终于开了口,满脸焦急:“昨晚还好好的,可是今天却叫不醒了!”

    江小楼上前看了一眼那孩子,他应当有两三岁了,但因为一直忍饥挨饿,就只剩下一个大大的脑袋。她伸出手摸摸孩子的额头,只觉得阵阵发烫。略一沉思,便回过头对掌柜道:“这孩子病了,去请一位大夫来。”

    姚掌柜脸上露出难色:“小姐,时辰不早了,您不是还要回府吗?”

    小蝶立刻喷了他一脸口水:“叫你去就去,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看到江小楼神情不善,姚掌柜立刻说道:“是、是,我这就去办。”他刚下台阶,却陡然想起了一件事,转头问道:“小姐,要我请哪一家的大夫?”

    给乞丐看病,谁家大夫都不肯来。

    江小楼道:“去请南屏街的傅大夫,你只要向他说是江小楼相请,他一定会来的。”

    掌柜心里嘀嘀咕咕,却是亲自去请人。江小楼这才吩咐人把那对夫妻领进了院子里,至于其他人,她则是给了一些银子,打发他们离去了。

    那妇人一直死死抱着怀中的孩子,神色十分紧张。郦雪凝见她如此,目中不由自主也露出恻隐之色,频频向门外张望。

    半个时辰后,傅朝宣满面霜色地赶了进来,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江小楼道:“傅大夫,这么晚了还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只不过这孩子得了病,一直都没有苏醒,我怕他有什么事,所以才会让你来看诊。”

    傅朝宣还以为是江小楼出了事,急得后背发凉,却没想到是这种情形,不由一愣。很快,他便醒悟过来,认真给孩子看起病来。

    郦雪凝在一旁看着这对陌生夫妻,到底觉得有些不妥,低声道:“小楼,给孩子看了病,就让他们离开吧。咱们不适合收留陌生人——”

    江小楼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晶莹眼底满是关怀,知道她是发自内心的警醒,不由唇角微翘,投下赞许的眼神,声音却寻常:“不碍事。”

第71章 将计就计

    傅朝宣脸色变得沉重,开口问道:“他这几日是不是都没有吃喝?”

    那妇人点头道:“是,从进城开始,那些人到处驱逐我们,我们只好东躲西藏,一直也要不到什么东西,孩子自然熬不住。”她一边说,一边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郦雪凝悄悄别过脸去,江小楼叹了一口气,这些人从辽州进入京城,官府并不欢迎他们,又因说话带着辽州口音,身份未明,大多数人都不肯收留,只能四处流浪。大人倒是还能忍受,可怜了这么小的孩子,小小年纪跟着父母流离失所。郦雪凝明明不忍望,却还是不自觉地看着那孩子的小脸,长长的睫毛染了泪光,脸上神情尤为复杂。

    江小楼见她如此,自然知道她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孩子,心头一顿,便开口道:“傅大夫,应当还有救吧。”

    傅朝宣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先用热米汤喂下去,我再开两副药,等明天早上看看情况。如果能醒过来,那就没有大碍。”

    妇人连忙跪下给傅朝宣叩头:“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傅朝宣亲自扶她起来,温言道:“你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这两位小姐,是她们有善心,才会替孩子请大夫。”

    这对夫妻皆转过头来,拼命向着江小楼和郦雪凝叩头不止,直把额头都磕出血来。

    江小楼吩咐小蝶:“请姚掌柜安排一个房间让他们休息,一应需要都供足了。”

    妇人不到三十却已经头发花白,额头眼角留下深深纹路,望着江小楼,讷讷说不出话来。

    江小楼不忍再看他们脸上纵横交错的痛苦,淡淡道:“好了雪凝,咱们也该回去了。”

    郦雪凝点点头,她们与傅朝宣一同出门,郦雪凝知道傅朝宣似有话要讲,故意拉着小蝶走快一些,先上了车。

    江小楼见她这样欲盖弥彰,不由摇了摇头。

    傅朝宣深知郦雪凝是一个聪慧的姑娘,只是脸色微红:“今日我以为你受了伤,一路直奔过来,幸好你没事。”

    江小楼顿了顿,才微笑:“一切都好,多谢挂心。”

    傅朝宣听了这话,一时不由哑言,看着江小楼,目光愣愣的,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才好。

    江小楼早已明确拒绝了眼前的人,并不希望继续给他留下不切实际的希望,态度虽然温和却表现得很客气:“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

    傅朝宣皱了皱眉头:“医者父母心,纵然不是你来请我,我也一定会到的。”

    江小楼笑了笑,道:“如此,我就不再言谢了,我会派人送你回去。”

    傅朝宣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神色带了一丝僵硬:“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向你表白过,所以你才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这样让你不喜?”

    江小楼目光很平静:“傅大夫为什么这样说,我从无此意。”

    傅朝宣胸腔起伏着,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忍住:“既然不是,为什么再不登门?若非我主动去谢家,根本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是不是?”

    江小楼知他话中含义,眸子却盈盈照人:“我的病已经好了,不再需要劳烦傅大夫。”

    傅朝宣一愣,随即才醒悟过来,她是在提醒他,他们的关系仅止于此,无法再进一步。

    江小楼的心中,是他无法进去的地方。所以她一直拒绝,可他的心又向谁诉说?

    想到这里,他唇色发白,声音早已走样:“既然如此,算我自作多情,我还以为我们终究是朋友,不至于如此疏离,谁知你却完全只把我当成一个大夫!”

    江小楼不卑不亢,十分真诚:“傅大夫,你不要多想,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朋友。”

    江小楼从始至终没有给过他希望,她也直言不讳这一点。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不甘心,若是她肯给自己一个机会,结局也许会不同。傅朝宣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恋恋不舍,终究才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该走了。若有什么事,直接让小蝶去药堂里找我。”

    江小楼点头,目送傅朝宣离去。刚一上车就听见郦雪凝道:“你瞧,傅大夫心中一直有你。”

    江小楼淡淡一笑:“那又如何,我已经向他把话说个明白,纠缠又有何意义?”

    郦雪凝幽幽叹息一声,眸子带着无限惋惜:“真是个傻丫头,人家对你一片真心,你却一再错过,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江小楼坦然自若,神情却无一丝悔意:“傅大夫并不适合我,这一点我早就向你说过了,以后就别再白费心思,我和他是永远也走不到一起去的。”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郦雪凝凝眸注视着江小楼的侧脸,心中似有疑虑:“小楼,你刚才有没有觉得——那对夫妻有些奇怪。”

    江小楼眸光晶亮,嫣然一笑:“我以为雪凝是菩萨心肠,很容易就会被人蒙蔽,原来你也看出了不对之处。”

    马车越走越快,帘子微卷,飘渺的烛火在郦雪凝莹白的面孔笼罩上一丝淡淡的阴影,她沉吟道:“刚开始那对夫妻一直沉默寡言,隐没在人群里,我也没有特别留意。后来发现那孩子生病的时候,我却瞧见那女人抱着孩子的手臂上布满被鞭打的痕迹……刚刚我一直在想,他们是受到士兵的驱逐才受伤,还是另有其他缘故。”

    江小楼微笑:“既然心存怀疑,你为什么还要收留他们?”

    郦雪凝毫不犹豫:“为了那个孩子。不管两个大人有什么不对劲,孩子的确是生病了,如果把他们拒之门外,等于断了那孩子的生路。你不也是如此,明明是热心肠,却总是要摆出黑脸。”

    江小楼笑容淡去:“我没有你那样好的心肠,收留这些人——自然有我的用意。”

    郦雪凝一怔,奇怪道:“什么用意?”

    江小楼慢慢道:“他们来自辽州,谁家铺子都不去乞讨,偏偏要到我的门口,不论掌柜如何驱逐都死活不肯离开。孩子生了病,表现出一副无比可怜的模样,非要留到明天早上……这么多巧合撞在一起,我真的很想知道,巧合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郦雪凝面上涌出一丝悲凉,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可不论是什么样的原因,都不应当成为隐瞒与欺骗的借口,如果善心被人无故利用,哪怕铁石心肠,也要千疮百孔……

    第二天一早,江小楼和郦雪凝刚到博古斋,掌柜便告诉他们:“孩子的高烧已经退了,那对夫妻要领着孩子前来叩谢。”

    江小楼道:“让他们进来吧。”

    很快,那对夫妻抱着孩子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向他们叩头:“多谢小姐!多谢小姐救了我孩子一条性命!”

    江小楼轻轻扫了两人一眼,神色如常道:“既然孩子的病已经好了,你们俩人即刻上路吧。”

    夫妻对视了一眼,男子满眼忐忑地开口道:“小姐大慈大悲菩萨心肠,救了我儿子一命,这等恩情我们还没有回报,怎么能就此离开。若是小姐不嫌弃,我们夫妻……就留在这铺子里!不要工钱,小姐赏口饭就行,保证一定什么活都能干。”

    江小楼低垂着眼睫,并不言语。小蝶领会了她的意思,开口道:“你这话说的倒是奇怪,我要请人,请什么人不好,非要请流民,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那男子心里发急,赶忙道:“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呀,我笨嘴笨舌的,也不会说话,我们夫妻不是想要赖在这里不走,只是想要报答您的恩典……哪怕做牛做马,我们也愿意!”

    妇人连连擦着眼泪,嘴唇颤抖:“你就老实说吧,不要在小姐面前说谎话!小姐,我们急着找栖僧所,是因为这孩子的病没有完全康复。如果现在就上路,怕被风吹雨打,反倒送了他一条小命!小姐,你就好人做到底,收留了我们!我们吃的也不多,还能帮您干活!”

    妇人的话显然实在得多,也可信得多。

    姚掌柜闻言,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对夫妻,男人长手长脚、有把力气,女人也不是弱不禁风的……他想了想,便小心道:“小姐,我瞧着倒是可行,看他们两个收拾干净了也还有个人样,铺子里正好缺人手。反正他们也不要工钱,给口饭就行,哎,你们可不能反悔,回头又来要钱,那可不行!”

    姚掌柜算盘打得精,现在请一个伙计的费用要远远超过流民,不少人家悄悄收留了这些人,只给饭不给工钱。这原本是极为刻薄的,但早已成为常态,掌柜瞧见他们样子老实,便动了这份心思。

    郦雪凝看了江小楼一眼,眼下泪痣摇摇晃晃,像是她起伏不定的心情。江小楼看出对方内心的矛盾,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就留在铺子里,跟着掌柜做事。以后这孩子完全康复了,你们要走要留都随便,我绝不勉强。”

    女人搂紧了孩子,眼泪流了下来,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半个字来,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叩头。

    姚掌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粗黑的面孔露出笑意:“王恒。”

    王恒做事十分利落,招呼客人也很是灵活,没多时就成为了掌柜的好帮手,而那女子除了照顾孩子以外,大多数时候都帮着做杂事,手脚勤快,干净整齐,连挑剔的姚掌柜也挑不出丝毫的毛病。

    等到江小楼问起的时候,姚掌柜满脸带笑:“小姐,这一回咱们做好事可真是有好报,这两个人来了之后,铺子的大半活计都叫他们顶了去,依照这种情形发展下去,过段时日完全可以辞退一两个伙计。”

    江小楼若有所思道:“既然姚掌柜喜欢他们,便将他们长久留下来吧。”

    有了江小楼的首肯,王氏夫妻便在这铺子里留了下来。铺子是做古董生意的,王恒认认真真跟着掌柜做事,不管粗活重活,也不管旁人推三阻四,只要是掌柜的吩咐他一概照办。江小楼每次都默默观察着王恒,而对方发现江小楼的视线,往往回以憨厚的一笑。从头到尾,他表现得像是一个感恩图报的人,没有半点异常举动。

    这天,一个老者来到当铺。他头带厚厚的毡帽,手里拄着拐杖,长长的外套一直遮盖到下摆。进铺子后,他从背囊里掏出一个木匣,小心翼翼地对掌柜说:“这是我传家之宝,请你给鉴定一下,中意就留下吧。”

    掌柜闻言便立刻接过去,打开木匣,发现里面是一只青玉渔樵耕读图山子,青玉质地,表面有薄薄的一层桔黄色玉皮,以浮雕技法琢刻出群山、苍松、亭台,近处两个渔夫正在忙于编鱼筐,远处半山腰松树下樵夫弯腰捆柴,亭台上还有一儒士手持书卷,山子依玉料随形巧雕,层次分明,人物栩栩如生,一看便是珍品。姚掌柜满脸惊讶,立刻追问道:“老人家,这东西从何而来?”

    老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祖传之宝,说是两百年前敬宇帝当年送给恩师的寿礼,价值千金,若非遇到了特殊情况,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卖的。”

    “老人家,你贵姓?”

    “我姓严。”老人平静地说道,神色中却隐隐透出一股隐士的傲气。

    姚掌柜端详他半天,手指忍不住在玉皮上摸索着,心中暗暗思忖,渔樵耕读图是敬宇帝为恩师严子陵特地制作。严子陵曾经因为机缘巧合做过敬宇帝的老师,敬宇帝当了皇帝后多次请他做官,都被他拒绝。他隐于山林,垂钓终老。渔,字面涵义是捕鱼之意,另一层涵义为谋取。鱼吞食了鱼饵,就被钓钩钓住了,人拿了俸禄,就得服从于国君。这幅图含有深刻的寓意,百年来十分出名。看这老人虽然衣衫平凡,但谈吐气质不俗,再看手中玉质也十足温润,十之**是真的。他心中打定主意,问道:“多少?”

    老人道:“一千两。”

    姚掌柜微笑起来,若此物为真,转手就可以卖出三千两,这老人八成不知道行情。他捻着胡须,沉吟道:“这个……出价太高,我只怕做不了主。”

    “那就找能做主的人来!”老人傲气地道。

    姚掌柜正准备进去请示江小楼,顺便立陈此物为真,正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王恒却抓住了掌柜的衣袖,把他拉到一个无人的地方,道:“掌柜,您还是先等一等,再看看!”

    姚掌柜皱眉:“为什么?”

    王恒有些忐忑:“这东西……好像不是真的。”

    姚掌柜满脸不快:“你懂什么!才跟了我几天,好日子不想过了是吧!”

    正要严厉斥责,却听到江小楼的声音响起:“王恒,你为何这样说?”

    姚掌柜听到这声音,有些不安地鞠躬道:“小姐,您别听这混账胡说八道,我在这里看了多少年,手里经过不知多少东西,从来没有走眼的时候啊!”

    江小楼却不看他一眼,只是和气道:“王恒,你说说看。”

    姚掌柜沉了脸:“小姐,这块玉料世所罕有,天下难求,如果能够低价购得再高价卖出,一定能大赚一笔。但你迟迟不定主意,人家随时变了心意,咱们反而流失了一笔大生意!到时候您可别怪我!”

    王恒却是并不着急,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玉,仔细端详了半天,才道:“姚掌柜,你瞧瞧,这压根不是真玉,只有外面一层玉皮,里头的却是假的……跟真的山子有天壤之别,价格也很悬殊。”

    “胡说八道!你这是说我眼瞎了吗?!我能看不出来这东西真假?”姚掌柜的脸上已经露出一种气急败坏的神情。

    江小楼却格外平静地道:“请那位老人家来。”

    姚掌柜看她一眼,心头一凛,挺直了腰板出去请来了老人。

    老人满脸的不耐烦:“你们到底出多少价钱?”

    姚掌柜心头冷笑,故意把匣子推给他道:“对不起,本店概不收假货。”

    老人大怒道:“什么假货,我交给你们的,可是祖传之宝!”

    王恒额头上冒出一丝冷汗,却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这的确是假货。”

    江小楼淡淡道:“口说无凭,王恒,若是你有证据,不妨说说看。”

    王恒咬牙,终究说了实话:“从前在辽州的时候,村子里便有这样的玉匠,他们把劣质石料放在调好的东西里煮,去除各种杂质、杂色,然后充色,打磨抛光,几道工序下来,原本很差的石头改头换面,成了足以乱真的上好翡翠和山子,身价倍增。就这块山子,根本不是玉石原料,而是染绿色的白色石头,就是用普通的白石加工好的……”

    “你血口喷人!”老人怒到极点,“你看这旧皮,是一天两天能做好的吗?”

    王恒面上涌出一丝畏惧,却还是继续说道:“这……这个也能做,不过就是用砂纸打磨,想法子做旧,再涂上一层蜡,又亮又滑……”

    老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盯着王恒像是盯着仇家。他指着玉器说:“一定是你们起了黑心,把我的宝贝给调了包!”

    王恒眼睛却一眨不眨:“老人家你送来的东西做工精致,咱们一夜之间根本没办法仿出来,你若是非要胡闹,咱们去官府评理去。”

    听了这话,原本杀气腾腾举起拐杖要打人的老人放了手,勉强挤出笑模样:“好,算你们厉害!”说完也不等姚掌柜开口,他便立刻带着匣子走了。

    见到老人离去,姚掌柜这才后怕地拍了拍胸脯,道:“连我都差点着了道儿,你可真是有能耐!”

    王恒憨厚地笑道:“这玉器……我们村子有好多人在仿,还有大商人千里迢迢来收购,我家也有学做过一两件,却因为手艺不到家交不出货,不得已只能回去种地……见得多了,也容易分辨,若说书画这些我是一窍不通,只有玉器……还能撞点大运。”

    姚掌柜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年轻人,果然有前途。”说完,他对江小楼赔罪道:“小姐,都是我的不是,今天老眼昏花,竟然没能瞧个真切!”

    江小楼目光如水,在他面上淡淡拂过:“老马失蹄也是常事,不必放在心上。”

    姚掌柜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等他们二人离去后,一直在屏风后的郦雪凝才走出来,问江小楼道:“你看明白了吗?”

    江小楼面上的笑意愈见深浓:“看明白了。”

    郦雪凝却充满困惑:“这事儿……我越瞧越不对劲,这个王恒,看起来憨厚老实,做事也勤快认真,今天还帮咱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应该是个靠得住的人,可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王恒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但就是太正常了,郦雪凝觉得他隐隐透着一种古怪。

    江小楼却淡淡道:“辽州出产玉石,很多人都去购买,可每年产量有限,便出现了许多仿玉,仿得好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当年我父亲曾经提起过,越是穷乡僻壤,越藏着做假玉的大师傅,一定要格外小心这种东西,买不好就会倾家荡产。王恒所说的一切,都对得上……”

    郦雪凝脸色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让他们离开吧,也好过惹出什么是非来。”

    江小楼神情极为幽静:“即来之则安之,都已经把他们收留下来了,现在再赶他们走——不觉得太晚了吗?这对夫妻,我另有用途。”

    雪凝不由担心这举动过于冒险:“我心里总是惴惴的,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

    江小楼冷笑:“进了我这铺子,就别想轻易离开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何而来。”

    月底算账的时候,江小楼特意封了一个大红包给王恒,王恒十分高兴地对着她千恩万谢。江小楼表现出对王恒的信赖,并且提出要留他下来,长久在铺子里做个伙计。见成功取得了江小楼信任,王恒明显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江小楼特意摆了一桌酒席,把铺子里所有人都集中起来。姚掌柜喝了几杯酒,不多时便满面通红,兴致极高。

    江小楼微笑道:“我接手这家铺子只有一个月,可是利润却比上月长了两成,这都是各位努力的结果。按照道理说,我应该感到十分高兴,可惜……”说到这里,她的目光环视所有人一圈,笑容慢慢淡去:“可是昨天我去求了一卦,道长说我今年命犯小人,博古斋藏有祸患。”

    姚掌柜和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众人一片嘈杂的议论之声。

    江小楼的目光最终落到了王恒的身上,王恒也强作镇静看着江小楼,身子却不由有些发抖。

    姚掌柜心头警醒,连忙道:“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小楼笑道:“我的意思,姚掌柜不清楚吗?这铺子有人吃里扒外,不按规矩办事——”

    姚掌柜咽了一口唾液,强自镇定:“这——不至于吧?”

    江小楼突然扬声:“王恒,你怎么说?”

    王恒憨厚的面孔变得震惊:“小姐……我、我可不知道。”

    所有人都秉住呼吸,神色异样地望着这一切。难道小姐说的人,就是王恒?!

    江小楼垂下的睫毛投落两道阴影,显得格外静谧:“从你进了铺子,也有大半个月了吧,难道就什么都没发现么?”

    王恒的脑门上已经涌出豆大汗珠,手指瑟瑟发抖,几乎连腿脚都开始发软。

    江小楼道:“这个人吃着我的饭,拿着我的银两,却和外人串通起来欺骗我,你们说,我该不该把他揪出来?”

    众人都看向了王恒,王恒几乎都不敢抬起头,只觉得后背全都湿透了。

    “来人,把他绑了!”江小楼扬起脸,纤长的手指直直向当中一人。

    王恒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抽空了,眼前发黑,心跳如鼓。然而下一瞬间,姚掌柜惊叫起来:“小姐!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是刚刚接手铺子不假,可也还轮不到你和别人联手耍诈来骗我。什么玉中珍宝,不过是你想要从中牟利。姚掌柜,你太让我失望了。”

    江小楼摆了摆手,仆从立刻把五花大绑的姚掌柜押了出去。

    王恒差一点当场吓得跪倒在地,幸好他及时稳住,看着姚掌柜被押出去,他才松了一口气。

    江小楼看着旁边一位管事道:“从今日起,由马管事代掌柜一职。”

    马管事,不,现在的马掌柜没想到喜事从天而降,满脸喜色地感谢江小楼信任。

    宴会到了如今,众人都是身上发毛。这位新主子,眼睛可不揉半点沙子,姚掌柜这回可是栽了……江小楼倒了一杯酒,遥遥相祝:“我敬各位。”

    王恒是最后一个端起酒杯的,他的手哆哆嗦嗦,酒液一个劲儿的往外撒,旁人没察觉到什么,而江小楼却笑了。

    人们慢慢散去,江小楼却扬声道:“王恒,你留下。”

    王恒背影一僵,在众人疑惑和探寻的眼神中留了下来。江小楼抚摸着冰凉的杯沿,语气温柔道:“来这么久了,可还习惯么?”

    王恒讷讷地道:“托小姐的福,一切都好。”

    江小楼哦了一声,又道:“八日前这铺子里有人出门悄悄买了火油,用铜罐埋了藏在后院树下,昨天夜里趁着大家睡着了,他又去院子里把那些东西都给挖了出来,你说——他这是要干什么呢?”

    王恒心里恐惧早已无限膨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小姐饶命!”

    江小楼脸上只有漫不经心:“饶命?你犯了什么错,需要我饶命。”

    王恒满面惊恐地看着她:“小姐,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只求您不要为难我的妻子和孩子,我愿意领罚,要杀要剐随便你!”

    江小楼明眸似星,已经笑出了声:“瞧你说的,我又不是杀人不眨眼,怎么会杀你剐你。”

    王恒被这温柔的嗓音骇得心底冰凉:“我是要在铺子里放火,小姐怎么会饶了我?”

    江小楼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跑来铺子放火。”

    王恒脸色沉沉,瞳孔紧缩,却是咬住了牙,一言不发。就在这个时候,王恒的妻子突然扑了出来,她一把抓住王恒的肩膀,嘶声道:“小姐对咱们这么好,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说完,她一边激动地捶打王恒,一边泪水满面。

    江小楼望着,不露声色:“当初雪凝收留你们的时候,我心中就存有疑虑。但雪凝却相信好心有好报,世上还是感恩图报的人多。可惜她错了,原来热心肠捂不热白眼狼,我对你们感到很失望。”

    王妻闻言猛然抬起头来,牙齿几乎把嘴唇咬得出血:“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我们是从辽州逃过来的,从前他是被抓去给皇上修园子——”

    江小楼坐直了身体:“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王恒死死垂下头去,握紧了拳头。女人不得不继续往下说:“陛下要翻修辽州的行宫,征发能工巧匠,苦苦折腾了两年,耗费资财无法计算,园林也才修了一半,见到这种情况,负责修园子的官员着急了,便把辽州的贫民都给抓去,算是各家的徭役……但那些监工不是人,他们要从康河饮水造池,硬生生逼着四百多人挖渠,等到河道畅通,一阵冷水袭下来,人就被活活淹死了……那么多人,也只有我们逃回来。可是村里也有人看着,我们没法再住下去。小姐!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再不走,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说完,她当着江小楼的面,脱去了自己的上衣,瘦骨嶙峋的身体布满了鞭痕,最长的竟有两尺多长,依旧泛着殷红的血印。

    女人眼泪打湿衣襟:“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干活挨打,再干下去早晚会被他们折磨至死,我们只是想要有条活路!”

    当朝皇帝为政尚算清明,可辽州距离京城太远,维修行宫的命令一下,就成了各地官员敛财的契机。

    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旁边静静望着的郦雪凝见到这种情况,轻轻叹了一声。苛政猛于虎,没有想到辽州有这样横征暴敛的官员。良久,她终究忍不住开口:“既然你们是逃难而来,又为何进了这个铺子,到底是谁指使你们?”

    女人不敢言,只是哀哀痛哭。这时,王恒擦了一把眼泪,猛地站了起来:“你们二位都是好人,这事情既然已经被揭穿了,我也不会再隐瞒,全都告诉你们吧!那天我们夫妻俩好不容易才逃进了城,带着孩子四处乞讨,大多人家都是冷血心肠,我们走了三天三夜,也没有人肯施舍饭,后来……”

    讲到关键处,王恒继续咬牙道:“后来我们遇到了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里的夫人指点我往博古斋来,只要在说话的时候故意露出辽州口音,引起你们的同情,就一定会收下我们,她还说只要照她的吩咐做,事成之后会给我一百两银子,让我们夫妻再找一个地方重新生活。”

    江小楼笑了:“一百两就能让你在我的铺子里放火,未免太轻贱了。”

    王恒满面愧悔:“是我财迷心窍,孩子病的很重……我也是走投无路。小姐,要怎样处置都好,我绝没有二话,只是她和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她一直劝着我不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也一直犹豫,那边催了我好多回,我就是不敢动手,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若非是你们帮忙,我儿子等不到那一白两,就一命呜呼了。”

    江小楼凝眸望着他,良久才道:“小蝶,去拿两百两。”

    小蝶动作迅速,很快取来银票。王恒满是震惊,看着江小楼道:“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江小楼神色平和:“我不打你,也不罚你,我给你两百两,你们可以好好生活。”

    王恒愣愣看着她,完全傻了。

    女人连忙道:“不敢,不敢!您这是要做什么?”

    江小楼长出一口气:“不是白给,你们必须替我办一件事。”

    王恒看着银子,又看了看郦雪凝,把心一横:“小姐的吩咐,王恒不敢不从!只要把我这妻子安顿好了,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郦雪凝主动上前,扶着那女人离开了屋子。

    江小楼道:“可考虑好了,这事情很危险,丢了性命也是可能的。”

    王恒早已经把心定了,他咬牙道:“小姐,我什么都不怕。原本昧着良心作恶是为了银子,现在有了这些银子,他们娘俩就能过上好日子,杀头我也愿意。”

    江小楼道:“那么,一切要按照我说的办,绝不可有半点差池。”说完她吩咐小蝶道:“把东西拿出来还给他。”

    不一会儿,装满火油的铜罐被拎了出来。王恒一见,大惊失色道:“这……这是……”

    第二天一早,听说郦雪凝身体不适,江小楼丢下事情特意去看望。刚走进屋,便见到郦雪凝正披着衣裳要从床上坐起来,江小楼连忙按住她道:“既然不舒服,为什么不请大夫?”

    郦雪凝笑着道:“不过是老毛病,有些没睡好,何必惊扰傅大夫,让他太费心,我过意不去。”

    江小楼盯着她,责怪:“这是什么话!傅大夫本来就是看病的大夫,如果所有的病人都像你这样,他岂不是要没有生意做了?”

    郦雪凝强打精神,眼底带笑:“傅大夫每天过来为我看诊,还不是为了见你。这病又不是诊一日两日,还不把他的腿给跑断了。”

    江小楼一怔:“你既然什么都这样通透,为何不肯好好保重自己,非要让我担心。”

    郦雪凝笑了笑,却突然咳嗽了起来,咳得脸上微微发红,掩住胸口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才用帕子掩住口,微微气喘道:“真的只是一点小毛病,你手头事情太多,现在也该出发了,不要因为我耽搁了。”

    就在这时候,怀安扯开大步拼命往画楼赶,到了台阶下,廊下伺候的婢女将他拦住,怀安气喘吁吁,心里着急得不得了,但又不好坏了规矩直接闯进去,只能大声道:“快去告诉江小姐,出大事儿了!”

    婢女听完,立刻脚步匆忙走了进去,面色惶急:“小姐,大少爷身边的怀安跑回来,说是博古斋走水,外面刮的又是东北风,连带着旁边的铺子都烧起来了,火势很大!”

    江小楼一愣,随即立刻起身:“走!”

    一路上,江小楼坐着轿子,飞快地向博古斋的方向而去。刚下轿子,仰头一看,整个天空都像是被烧红了,烁烁的亮,晃人眼睛。人们都相互招呼着往博古斋的方向跑,一道道身影不停地晃动、重叠,如同鬼魂一般乱舞。

    博古斋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味,浓浓的直刺鼻子,铺面如同一条巨大的火龙,从下而上整个烧着了。火团一个劲往上冲,发出噼噼啪啪的巨响,整整三层店面黑烟翻滚,火光闪烁,很快便烧得只剩下歪歪斜斜的骨架,不时便有一块残骸倒下来,腾起一片烈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熏得发黑,面面相觑。掌柜和伙计们叫着、喊着、哭着,拍着大腿跺脚,还有些人直直站着,完全被火光镇住了。马掌柜看到江小楼,连声哭喊道:“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就着火了。”他满面黑灰,整个人颓丧到了极点。

    这火势实在太大,不要说博古斋,就连周围的无数间店铺都受到了波及。风刮在脸上是火热的,地上到处是飘动的燃烧物,火星满空飞舞。因为是早晨着的火,又有人巧合地目睹了一切的发生,警告及时,所以没有人被困在火中,可铺子里的东西却都留在了火场。不少人手中拿着水桶,拼命想要从火舌的肆虐下救出这些店铺,然而他们没有办法阻止这熊熊燃烧的火势。

    整条街像是被火点着了,一家接着一家,接连受到了重创。

    从始至终,江小楼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一幕,脸上并没有愤怒的神情,更没有天塌下来一般的恐惧,她只是望着,眼神专注,异样明亮。

    ------题外话------

    本章宝物是乾隆青玉渔樵耕读图山子。渔樵耕读分别指捕鱼的渔夫、砍柴的樵夫、耕田的农夫和读书的书生,渔夫是东汉严子陵,樵是汉武帝的大臣朱买臣,耕所指的是舜,读则是战国苏秦的故事。

    编辑:我对你的男主已经彻底绝望了,对你也彻底绝望了,我做了一个郑重的决定

    小秦:吖

    编辑:如果100章的时候还没有感情戏,我就从潇湘大楼跳下去——

    小秦:⊙0⊙

    编辑:然后从你床底下爬出来……

    小秦:⊙▂⊙

    编辑:一边爬一边抓住你的脚踝,撕心裂肺地喊,掉进这个破坑,我好冤啊……

第72章 休书一封

    当谢连城发现江小楼的时候,他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怎么来了,不要距离这里太近!”他下意识地拉着江小楼,向后连退了几步。

    江小楼垂下眼睛,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脚步若有似无的一顿。

    阳光射来,谢连城的眸子亮的耀目,然而他一怔,却迅速松了手,转头斥责怀安道:“谁让你把江小姐带到这里来的,我不是让你回去通报父亲,你怎么把她也给请来了!”

    怀安一脸忐忑:“奴才……奴才一时慌乱,想着铺子到底是江小姐的,所以才会……”

    谢连城叹了一口气,对江小楼道:“小楼,你没事吧?”

    他的眼神是温柔的,也是克制的,丝丝细细透着关怀。

    江小楼转过脸去,望着火光,神色变得十分复杂。怀安见状以为她受到了什么刺激,连声道:“江小姐,你听见我家少爷说话吗?”

    江小楼淡淡地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谢连城望着她,那火光跃动在她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异样地色彩。这些铺子都是江乘天的心血,江小楼倾注了无限的希望,却不料被一场大火给毁了。可江小楼面对这一幕,还能如此镇静,莫非是刺激受的太大?可仔细瞧瞧,却又不对。

    谢连城是何等聪明之人,只是转了个念头,心里便隐隐有些明悟。

    太阳出来了,整条街上却都是灰蒙蒙的,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是黑灰,风一吹,灰烬飞起来到处乱飘,人们的鼻腔里满满都是烧糊的味道。这一场大火,共计烧掉四十五家店铺,以江小楼的十五家店铺损失最为惨重。虽然人们都及时跑了出来,但是财物损失不可计数。整条大街上不停的传出号哭之声,人们的表情如丧考妣。

    书房里,谢家的主子们都是一夜未睡。江小楼唯恐谢康河身体不适,柔声劝他早点去歇息,可谢康河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是连声叹息:“怎么会起这样的大火,我实在是想不通……铺子里检查都很仔细,居然发生这样的疏忽。”

    江小楼神色温和:“伯父,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想也是无用,你放宽心,天塌不下来的。”

    谢康河神情从未如此颓唐,语气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愁绪:“不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我无论如何都……”

    江小楼耳畔的碧绿耳坠垂在白皙的颊畔,眼底波澜不兴。

    谢连城一双眼睛从始至终落在江小楼的脸上,没有片刻分离。

    “到底是谁做的,为什么要下这么毒辣的手!”谢康河忍不住问。

    江小楼淡淡一笑接过:“昨夜大火发生前,有人瞧见博古斋的伙计王恒行踪鬼祟。”

    谢康河面上惊讶,江小楼解释道:“就是之前我收留在铺子里的伙计,他是从辽州来的流民,无处可去,我一时心软便留下了,谁知却是种下了祸胎。”

    谢康河追问:“是他放的火?”

    江小楼扬着眼睫,幽黑瞳子很是平静:“是,有人亲眼瞧见,他手中拎着火油。”

    谢康河满面震惊:“他竟敢做出这样恩将仇报的事!”

    江小楼叹息:“走水是在快要天亮的时候,博古斋掌柜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他立刻大声喊了起来,于是所有人都冲了出来,可是等他们试图抓住王恒的时候,他却趁乱挤进人群不见了。”

    谢康河胸口气急:“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好心好意收留他,他竟然敢在铺子里放火,世上居然有这种人!”

    江小楼和谢连城的视线微微一碰,他的眼睛那样平静,却带着一丝洞若观火的明悟。江小楼心头一怔,随即别开目光:“这一次火灾整整烧掉四十五家铺子,我自己的且不必说,还有其余三十家店铺的财产损失……大略估计一下,恐怕是个天文数字。”

    “如果真是王恒纵火,那这个责任……”

    江小楼郑重道:“应该由我来负责,这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谢康河愁容满面,仰天长叹:“这样一来,咱们就得负责所有铺子的赔偿,最可怕的是,这些铺子都是属于权贵所有。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再想东山再起……是绝无可能了。这一把火,实在是太狠了!”

    江小楼配合地流露出一丝惋惜:“伯父,既然那伙计是我收留下来的人,就只能我来承担。所有铺子该赔多少就赔多少,这是做人的道义。”

    谢康河看着年轻的江小楼,忍不住惋惜,心道你这傻孩子哪里知道,三十家家店铺烧个精光,其中可有不少都是古董和珠宝店,赔起来只怕要倾家荡产。不管江小楼有多少银子,也禁不起这样赔啊!但他不得不承认,小楼这种气魄和责任感是没错的。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小楼,那些小的铺子且不说,单说安王在这条街上的三家店铺,损失特别惨重,就算你赔钱也不可能消安王的火气。其他人……花起银子来更是没完没了,谁家赔的多,谁家赔的少,怎样核算,一有不慎就会闹翻天。”

    江小楼当然一直听着,她很清楚这件事一定会闹得很大,激烈一点的还要闹出人命。

    谢康河道:“这场灾难谁都预料不到,至于是天灾还是**,现在抓不到凶手和幕后主使,追究了也没有意义。真正亟待解决的是赔偿的问题,这样吧,小楼你承担一半,另外一半由我们谢家出面替你解决。”

    江小楼一愣,谢康河继续道:“我会出去走动走动,亲自上安王府道歉,希望安王能够宽恕这一回。”

    江小楼身子微微一震,发上钗环亦跟着发出轻响:“那十五家铺子都是属于我的,最先起火的也是博古斋,与谢家又有什么相干。伯父,这一盆脏水你千万不要往自己的身上引,我会有解决的方法,你不必担心。”

    听了这话,谢康河忍不住责备她:“傻丫头,咱们都是一家人,难道我要看着你落难却完全不顾吗?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想法子。”

    江小楼心头微微动容,面上扬起笑意:“伯父,我说不必谢家插手就真的不必,不是我故意逞能,不出三日,这件事情就会有圆满解决的方法。”

    听江小楼说的信誓旦旦,谢康河脸上满是疑惑。

    从书房里出来,谢连城与她并肩而行,他眼如深潭,唇角微弯:“小楼果然不凡,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样平静的心情。看来这一回,你是自信会赢。”

    江小楼唇际是浅淡温柔的笑容:“没有人能预料最后的胜负,不过求个心安理得。”

    谢连城深深望着她:“真的心安吗?这件事情险恶万分,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你真的无惧无畏?”

    江小楼转头望着他,只是一瞬,两人眼神碰撞,击发出火花,她声音坚定:“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此刻,她美丽的眼睛里有着冰凉的凌厉,却又有潋滟的柔光。如此矛盾而复杂,不知不觉叫人迷醉。

    谢连城呼吸有片刻凝滞,然而他却毫不退让:“不,你在谢家,这就是谢家的事。”

    江小楼眸子里有火焰在燃烧,她冷笑一声:“不过是借了谢家方寸之地,就要干涉我的一举一动?那我明日便搬出去,从此——”

    “江小楼!”谢连城突然直呼她的名字,声音里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恼怒,“说什么但求问心无愧,你分明看到我们为你如此担心,彻夜忙碌,你还能说得出问心无愧四个字吗?”

    江小楼第一次深深的看入他的眼,他的眼底有些关怀、急切,甚至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温柔与冰凉糅合在一起,便成了一个谜。

    见她不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这件事我越想越不对,你是一个极聪明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收留一个流民,又为何对他丝毫不加防范。这只能说明一种可能,你知道走水的事,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江小楼眸子里含着光辉的明亮:“对谢伯父,我内心有愧。但事关重大,我不让他知道,是为了谢家好。公子,想不通就不要想,一切终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会让你永远这样迷糊下去。”说完,她从他身旁径直越过。

    谢连城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她的背影,神色幽然。

    寂静的走廊,只有她一个人不停的往前走,裙摆拂过、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脊梁挺直,目光直视,并不回头。

    谢连城,我等待已久,唯有此番找到机会。是人家成全了我,我感谢还来不及呢,怎能放弃?

    第二日,杨阁老给江小楼下了贴子,发生了这么不幸的事,谢家想要婉拒,江小楼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一路走过高大森严的朱漆红门,她经过花园、进了正厅。杨阁老正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一方砚台,见到江小楼来了,满面笑道:“小楼,你瞧这砚台可是一百年前的珍品。”说完,他将手里的砚台举向江小楼,得意道:“你看这线条多么秀美,多么飘逸,活脱脱一方美人砚。好东西,绝对是好东西!”

    江小楼淡淡一笑道:“这样的好东西,全凭杨阁老好古博雅,眼光独到,放在旁人未必能够识货。”

    杨阁老笑道:“过奖了。”他小心地把砚台往下一搁,看着江小楼道:“怎么今天面色如此不好,我请你过来,原本是想让你陪我下棋的,可瞧你这模样分明是没有心思,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小楼神情流露出一丝歉意:“最近这段时日,小楼可能暂时无法再到府上来了。今天,我是特意来告辞的。”

    杨阁老一愣道:“什么事,为什么?”

    江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昨天小楼的铺子走了水,火势大到把整条街都给烧着了,一共毁了四十五家店铺,这一把火烧下去,小楼真要倾家荡产,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心思再陪杨阁老聊天了。”

    杨阁老闻言瞪大眼睛:“怎么这么突然?”

    江小楼目光平静:“其实也不突然,不过是在预料之中,我得罪了某些人,自然会遭到报复。”

    杨阁老把脸一沉:“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走水,查清楚了吗?”

    江小楼声音沉沉的:“这些就不提了……不论如何,火是从博古斋第一个烧起来的,我已经决定散尽家钱,把那些钱给赔给大家。”

    杨阁老脸色难看起来:“我听你话中有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老老实实告诉我!”

    江小楼却站起身来,神色格外从容:“人家捅了马蜂窝,责任却是由我来承担,我也只好倾家荡产,没有什么好说的。阁老,小楼今天本就是特地来告辞,您不必为我担心,只是散家财罢了,我还能撑下去。等过些时日事情过去了,小楼再上门来。”

    杨阁老皱眉:“慢走,先等我把话说完!”

    江小楼望向杨阁老,目光露出疑惑。

    杨阁老认真道:“你说话向来谨慎,今日却如此忧心忡忡、欲言又止,此事一定另有玄机。小楼,我们认识已经不短时间,虽然非亲非故,我和夫人却都很喜欢你,把你当成女儿一样看待。你若是信任我,不妨把一切都说个清楚明白,不要这样没头没脑走了,弄得我满心疑惑。”

    江小楼一怔,笑容露出苦涩:“阁老……你是知道的,我在京中早有仇人,原先我以为一切已时过境迁,那些人不会再找上我,我也可以过些安生日子。只要把父亲的店铺赎回来,从此好好经营便是。可是那仇家始终不肯放过我,竟然派人想法儿混进我的铺子,悄悄放了一把火,把我的心血烧得干干净净。光是我一人就罢了,竟然还带累了周围的商家,你说我心里……该有多么难过。”她这样说着,眼中有盈盈泪光,却一直忍着,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杨阁老面色严肃道:“究竟是谁做出这样的事?”

    江小楼眼底里掠过一丝哀凉:“弱肉强食,欺凌弱小,要抓真凶,谈何容易。我的仇人势力很大,只有他整治我,我却毫无还击之力,又何必自讨苦吃、自取其辱。”

    杨阁老眉头紧紧皱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难道这黑与白还能颠倒了不成!你且说说,究竟是什么人做出此等恶事,我倒要看看,这京城是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江小楼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这……我就不好说了。”

    杨阁老脸一沉:“说,一定要说!说出来我会为你作主的。”

    江小楼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可以把一切都告知阁老,但……”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见到小蝶匆匆从外面进来,郑重地向阁老行了一礼,才道:“小姐,奴婢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江小楼刚要开口,杨阁老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如果是关于那场大火,直说无妨。”

    小蝶犹犹豫豫地看向江小楼,见她许可,才道:“谢家一直在到处搜寻王恒,刚才大公子传了消息来,说发现了他的踪迹……”

    杨阁老目光一凝:“好,我就陪你们走这一趟,只要一切属实,我绝不会放过这个在幕后搞鬼的人!”

    京城远郊,一家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茶社里,王恒头上戴着斗笠,悄悄掩了行迹,进入茶社。他环顾四方,终于在茶社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青衣中年男子。

    王恒立刻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道:“来了?”

    那男子一抬头,笑道:“坐吧。”

    王恒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开口问道:“夫人答应过要给我银子,现在事情已经办成了,银子呢?”

    青衣男人道:“银子自然会给你,只不过你还得办一件事。”

    王恒一愣,立刻道:“你们说过只要我放火烧了她的铺子,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怎么事到临头偏就反悔了。”

    青衣男人冷冷道:“夫人请你做事那是瞧得起你,不要挑三拣四的,好好听我把话说完!现在这事已经闹得沸反盈天,明天你就去铺子周围转悠,等衙役捉到了你,只说你是为陛下修建别院的逃奴,江小楼收留了你,你却无意之中打碎了灯盏,造成了那一场大火。第一间烧起来的是江小楼的博古斋,接着连累了其他人家,听懂我意思了吗?”

    王恒一下子呆住,不由心道:这人好歹毒,一来江小楼收留了逃奴,别人一定会以为她对陛下不满,始终心存不轨。二来京城势力错综复杂,每家店铺背后的主人都与朝中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江小楼以后是再也别想在京城立足了。对付一个小小的弱女子,竟然用如此狠毒的手段,实在是令人心凉。他想到这里,盯着对方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若是去自首,我还有命在?”

    青衣男人盯着他慢慢地道:“你可别忘了,若是你去了,夫人会派人照顾你的妻子、儿子,否则他们又得过上流离失所的日子。更何况按照大周律令,纵火罪最重只是流放,到时候夫人会想方设法替你周转。”

    王恒看着对方,满是怀疑:“我不能再相信夫人,她根本是出尔反尔!”

    青衣男人把手往桌上重重一拍:“王恒,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王恒嘿嘿一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秦家大少夫人的吩咐,她既然无情,莫怪我无义!若是你再不肯掏出钱来,别想我继续给你们卖命!”

    话音刚落,便有无数衙役从旁边涌了出来,一时将这茶社围得水泄不通,那青衣男人猛然站了起来,面目惊恐。

    杨阁老走进了大厅,江小楼陪在他的身边,柔声道:“阁老瞧见了吧,事情就是这样。”

    王恒一见到这种情形,立刻道:“大人饶命!我……我只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才是主谋!”他指着青衣男人大声道,“就是他的女主子,那个女人让我去江小姐的铺子里放一把火,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杨阁老的目光扫向那青衣男人,极为阴沉:“你究竟是何人?”

    青衣男人看到这种情形,早已脊背发凉,冷汗直流,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我、我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王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当众指证:“他是秦府的管事,他的妻子就是那位少夫人身边的奴婢,一切都是他们让我做的,饶命啊!”他满脸害怕惶恐,配着一张憨厚的面孔,显得那样逼真。

    杨阁老厉声道:“还不把他们抓起来,严加审问!”阁老一声令下,衙役们立刻飞扑上去,把那青衣男人扣倒在地,他顿时慌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快放了我!”

    京兆尹小心翼翼地问道:“阁老,您瞧这件事接下来怎么办?”

    杨阁老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管事,难道连如何断案都不知道?”

    京兆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是,我一定对此人严加审讯,尽快给阁老一个满意的答复,查出幕后真凶,尽快拘捕归案!”

    杨阁老点头:“如此,才不枉费我向陛下推荐你的一番好意,你可千万不要像梁庆一样,尽做一些失体统的事。”

    “是、是!”京兆尹连连称道,等他直起身子,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小楼。这美貌女子是何来路,跟阁老又是什么关系,竟然能够劳动他老人家。杨阁老虽然位高权重,深受陛下倚重,但他个性古怪,不易讨好,也极少管闲事。然而,这女子的事他不但管了,而且管得十分彻底,甚至亲自逼着京兆尹前来把这一切听个清清楚楚,实在是太古怪了……

    江小楼看着京兆尹,微微含笑:“一切就拜托大人了,务必查处幕后黑手,以正风气。”

    秦思刚刚坐着轿子回府,还没到巷口就被家中仆役拦住了。那奴仆见到他,立刻扑通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少爷,出大事了!衙门的人把咱们大院给围上了,奴才跑得快,好容易才等到您!”

    秦思一愣,立刻问道:“怎么回事,快起来说。”

    仆役跪在那里起不来,气喘吁吁地道:“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见黑压压闯进一大帮人,把整个院子都封了,也不许人进出,还把人往一处赶!那些人一个个横眉怒目,凶神一般,为首的只说要拿大少夫人!哎呀,整个院子里翻了天,跌的跌,滚的滚,爬的爬,到处是打碎的东西,到处是哭喊声,可怜奴才是钻空子从后门溜出来的。”

    秦思马不停蹄地赶回秦府,果然大院门口站着衙役,大门已经被封死。门内人声沸腾,喊的、哭的、叫的、闹的,炸了马蜂窝一般。秦思本要进去,守门的衙役不让,说这是京兆尹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轻易进入。

    秦思面不改色,冷声道:“我是这家的主人,又是当朝官员,谁敢搜查我的官邸。”

    京兆尹矮墩墩的身子一摇二摆的出来,远远对着他抱了抱拳,肉脸上都是笑容:“秦大人,不好意思,惊扰贵府了。我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办,还望秦大人见谅。”

    秦思皱起眉头,但他的脸孔俊美,连皱眉的表情都十分赏心悦目。他没有想到连京兆尹都惊动了,面上浮起一丝笑容道:“赵大人是执行公务,理所应当,只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竟要如此兴师动众?”

    赵大人顾作惊讶:“原来秦大人不知道,还不就是之前南门大街失火的事嘛!纵火的人被抓住了,他说是令府上的大少夫人教唆他去烧那江家的铺子,谁知因为火势太大连累了许多家。本来也没那么严重,请少夫人去问一问罢了,可杨阁老今天怒气冲冲地进了宫向陛下禀明一切,告你秦家教媳不严,胡作非为。陛下得知后立刻下旨,令京兆尹衙门严加查办!”

    秦思心头恨毒,一切都是刘嫣那个贱人整出来的事,她要对付江小楼用什么法子不好,竟然用这样的招数,毁了自己不说,还给秦家带灾!他咬牙切齿地强忍住愤怒,笑容还是那样的谦逊:“你让我进去吧。”

    京兆尹有些为难道:“大门已经封了,在没请出大少夫人之前,若我放秦大人进去,恐怕有些不妥,毕竟——”他的话没有说完,秦思漫不经心地道:“我是刚从太子府出来,所以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待会我就去禀报太子殿下,他一定会为我作主的。你放心,即便我进了府,也不会阻挠大人办事。不过我要提醒一句,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大人不要过早下论断才好。”

    京兆尹闻言眼珠子一转,秦思的确是太子殿下十分信赖的人,他的府上出了这等事,太子不会袖手旁观。杨阁老虽然位高权重,可是毕竟年事已高,真拼起来未必及上太子殿下。纵火而已,如果太子愿意替秦思出头,这事未必没有转机,他想到这里便笑道:“既然如此,秦大人就请进去吧。”

    刚刚走进院子,秦思就遇到了秦老爷。秦老爷嘴唇颤抖半天,眼中满是恼怒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思把眼睛闭上,随后又慢慢睁开:“没事,您放心,一切有我在。”说完他转身吩咐慌乱的众人道:“不要慌,慌是没有用的。所有人刚刚在做什么事还做什么事,不该问的一概不许问。”紧接着,他快步向自己的院落走去。门口守着大批的衙役,虎视眈眈,与秦府的护卫隐隐对峙,显然护卫们是奉刘嫣的命令不肯退让。

    秦思向护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让开。他跨进门,只见到满眼都是乱糟糟的,聚在走廊上窃窃私语的婢女们瞧见他进来,立刻静了,一道道目光聚了过来。秦思四下一望,见到走廊上躺着一个人,头发蓬乱,身子被人从后面托着,近前一看却是刘嫣。他眉头皱得更紧,转头问道:“怎么回事?”

    婢女哀声道:“那些人不由分说捉住了杨妈妈,接着又不顾一切要冲进来。大少夫人见到那些人预备冲进大院就急了,她素来性子傲,怎能承受这种屈辱,一急一闹就晕过去了。”

    秦思的目光在刘嫣蜡黄的脸上掠过,眼底涌起一丝憎恶,他冷冷道:“那些人暂且不会进来,先把她抬进房里去吧。”

    几个力大的妈妈合力将刘嫣抬进了屋子里,刚刚把她放下。刘嫣却受了惊,突然一下子坐起来道:“谁要抓我,谁敢!”喊完这一句她突然清醒了,环视了一下四周,才发现秦思正满面含霜看着自己。她一时有些紧张,看着对方几乎说不出话来。

    刚才那些人冲进来的时候,刘嫣一时怒火攻心就这么硬生生晕了过去,家中护卫和那些衙役发生了冲突,也是保护着她,不让她被人带走,场面一时僵持住了,恰在此时,京兆尹听说秦思回来了,便立刻赶到了大门口,刘嫣这才算逃过一劫。如今看到秦思脸色不善,刘嫣一时呆愣在那里,看着秦思道:“夫君,我这是……”

    秦思目光极为阴冷地瞪着刘嫣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嫣脸上涌现出受到惊吓的神情,她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在颤抖,几乎要哭出来了。

    秦思厉声道:“还不说!”

    刘嫣失态地大哭起来:“我只是想要给那贱人一点教训,我有什么不对?”

    秦思脸铁青了,手指都几乎攥的发紫:“你简直是没有脑子,你也不想想看,江小楼能在京城立足,岂是寻常女流之辈可以任你揉搓!我早已猜到她背后有靠山,没有想到居然是杨阁老!你可知道刚才京兆尹对我说了什么,他说是阁老亲自作主为江小楼撑腰,力证此事与你有关!”

    刘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发颤道:“杨阁老他不是你的恩师吗?夫君,求你为我说两句好话,不要让我就这样被京兆尹带走,如此一来,我的颜面可就全部扫地了!”

    秦思脸色无比难看,眼角搀杂了讥讽,冷冷道:“他最近对我十分冷淡,如今又出了这等事情,我有何面目去求见阁老。”

    刘嫣急了:“那我立刻就派人去御史府报信,求我父亲来救我。”

    秦思冷眼瞧着她:“救你?现在谁也救不了你!连阁老都插手了,事情干涉太大,不要说是岳父,就连太子殿下只怕也是不肯帮忙的!”

    刘嫣惊恐之极:“怎么会这样!”

    秦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脚步沉重,他的心绪此刻转得很快,瞬间打定主意:“刘嫣,你闯下这样的大祸,纵然我能容得下你,秦府也再也不能容你。”他直接走到桌边,迅速写了几行字,劈头将一张纸丢在刘嫣的头上:“从此以后,你与我家再无干系,是生是死,要受什么惩罚,都由你自己承担!”

    刘嫣将脑门上那张纸一把抓下,却见到“休书”二字,顿时血冲到头顶,面红耳赤,怒声道:“秦思,你是疯了不成?在这紧要关头,你居然要休我!”

    秦思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厌恶:“身为女子不思相夫教子、安分度日,竟然私自纵火、胡作非为。刘嫣,你别怪我无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耗费了不知多少心力,绝不能为了你这样无知的女人毁了大好的仕途!京兆尹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事情只与你一人有关,绝不会牵连旁人。现在你立刻就滚出去,不要再说是我秦家的媳妇!”

    刘嫣听了这话,疯子一般向他飞扑过来,尖锐的指甲在他脸上抓出一道血痕:“秦思,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秦思一把推开她,厉声道:“还不把她拉出去!”

    刘嫣气到了极点,她没想到自己好容易才得到的夫君,到了紧要关头居然将她弃之不顾!他们是夫妻啊,同床共枕,耳病厮磨,她以为他至少有三分真情,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根本没有心、没有情!她大声尖叫,拼命厮打他:“你这个畜生!畜生!”

    如今的刘嫣,早已没了半点高门贵女的风范,再好的规矩和教养,也抵不住内心的愤恨和怨毒。

    原本站在门外的仆妇面面相觑,断没有想到在这种灾难面前,大少爷壮士断碗,毫不犹豫休了少夫人,可这毕竟是秦家的地方,谁也不敢违抗秦思的意思,她们立刻上来抓住刘嫣,刘嫣又哭又闹,大声道:“秦思,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忘掉那个小贱人,我告诉你,她不放过我,也同样不会放过你!这一切不过是刚开始,你等着看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歇斯底里的大叫,眼睛都凸出来了。秦思疲倦地挥了挥手,命人立刻将她拖出去。刘嫣哭得几乎晕过去,却还是被交给了京兆尹,京兆尹不敢停顿,立刻将她收监,并且将她身边亲近的仆妇全都扣押了起来,细细盘问。

    这件案子闹得很大,几乎是满城皆知,人人都知道秦家的大少夫人居然唆使了人去烧铺子,这等骇人听闻的行为,简直叫人不敢置信。尤其是那些认识刘嫣的人,莫不说她性情温和,品味高雅,绝想不到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原本秦思若是肯力保刘嫣,再由御史出面,事情说不定还能有转机,但秦思过于冷血,毫不犹豫把刘嫣扫地出门,还摆出一副受到欺骗、妻子无德,他无比受伤的模样,刘嫣当然成为了众矢之的。刘御史听闻了自己女儿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上折子替她申辩,恰恰相反,他开始闭门谢客。

    有了杨阁老和王恒的证词,杨妈妈和她那个专门负责接头联络的弟弟杨三很快招认。刘嫣唆使他人纵火,一方面要给出巨额的赔偿,另一方面还要承担起主谋的责任。纵然她是御史千金,也无法改变成为纵火犯的事实。

    当天下午,一位不速之客找到了江小楼。当时江小楼正在指挥铺子里的人将现场重新收拾整理,秦思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热火朝天的一幕。江小楼转头瞧见秦思站在门口,目光深凝,静静瞧着自己,不由淡淡一笑:“今天这风倒是奇怪,居然把秦公子吹到这里来了。”

    秦思眼神不自觉带了三分煞气,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却又站定,只远远看着江小楼道:“江小姐,不知可否移步说话。”

    江小楼面上的笑容十分清艳,声音却格外婉转:“好,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另找他处就是。”

    她请秦思进了旁边一家刚刚收拾出来的雅室,入屋之后,秦思将一个精美的红木匣子放在了江小楼面前。

    江小楼神色一动:“这是什么?”

    秦思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道:“这是赔偿你十五家店铺的全部费用,你点一点,看是否够了。”

    江小楼打开匣子,看着里面厚厚一叠银票,微笑道:“好大的手笔。”

    秦思死死握紧自己的拳头,疼痛汹涌地涌上来,他却只是微笑道:“这是当年秦家亏欠你的,现在一并还给你。”

    江小楼叹息一声:“我当初借给秦府十万两,到如今利滚利,十万两是远远不够的,再加上这回受了不少惊吓,赔偿起码再加三万两,秦公子,你说是不是?”

    秦思心肺瞬间纠结在了一处,胸腔如同煎熬着熊熊烈火,面上却是温文的笑意:“我会尽快凑足银子给你送来,一分也不会少。”

    江小楼微笑从唇角泛出来,道:“我现在无家可归,总是借居实在不妥……”

    秦思目中一动,看着江小楼道:“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江小楼目光清亮:“我的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

    秦思冷冷一笑,他的涵养极佳,竟生生将心口的怨毒隐住了。原本再次见到江小楼的心动神摇此刻早已烟消云散,他不会再以为这个女人是回来找他重续旧情的了,她根本就是一颗可怕的绊脚石。

    “江小楼,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知道这一切都和你有关,刘嫣的行动只怕早就暴露了,你却始终按兵不动,只为了引她上钩,为此你不惜烧掉了所有的店铺,甚至还牵连了不少其他的商家,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个天捅破,闹的越大越好!这样一来,人人都会知道是秦家的少夫人纵火伤人!”秦思早已想透,王恒和杨三的见面地点突然暴露,只有一种可能,王恒早已是个背叛者。

    江小楼笑了,她的笑容十分清雅,如同一朵优雅的莲花,神色之中却带着三分讥嘲:“秦公子,你把我说的未免也太神通了,我怎么会知道你家居然有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大少夫人,哦,倒忘了如今她已经不是秦家的儿媳。既然如此,秦公子又为何要送我这些银两?”

    秦思手指抽搐似的收紧,慢慢道:“陛下严厉斥责,太子殿下也动了怒,责令我秦家负责一切赔偿事宜,这一点你不是早已知道了吗?江小楼,我只说一次,那些银两秦府会负责赔偿,包括你江家的大宅,我们也会原物奉还、丝毫不损,这样——你肯放过秦家了吗?”

    江小楼看着秦思,神色楚楚道:“我越发听不懂秦公子说什么,你只是赔偿我的损失,怎么牵扯出这许许多多的恩怨情仇,实在是太乱,我都糊涂了。”

    秦思冷冷一笑:“懂与不懂只随你去,你到底肯不肯罢手!”

    江小楼轻轻叹息:“如今死咬不放的并非是我,而是阁老大人,你知道的,阁老对你一向很有期待,断然没有想到你竟然有一个纵火烧店的妻子……刘嫣替你惹不少麻烦,与其来求我,不如想想该如何去应对阁老才是。”

    秦思的牙根暗暗磨着,脸上却恢复笑容,他定定瞧着江小楼,神色温柔道:“小楼,我们彼此之间又有什么话不好说,你要钱我,便将钱财加倍赔给你。你要报仇,刘嫣的性命你尽管拿去!她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吗?如果不是她,你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如今她已经被关在京兆尹衙门,只怕这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再出来了,你还有什么气不能消?算是我求你了,就此罢手,去向阁老说一声,放过秦家好不好?”

    窗户洞开,江小楼脸庞有一半在柔和的阳光里,格外温柔美丽:“秦公子真是多虑了,我一个弱女子,哪里劝得动阁老。”

    她的声音那么柔美,却比钢刀还锋利,一声一声剜人心扉。

    秦思心头愤怒到了极致,目光直视江小楼,阴刻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整垮秦家?”

    江小楼笑了,笑容之中满是无辜:“娶一个不贤的妻子,秦公子真是可怜,如今已经开始乱攀咬了,若是得了疯病,出门就有一家药铺,可千万多吃药,少生气。”

    秦思冷面如霜,瞪着江小楼一言不发,随后他一咬牙,转身就走,刚走到门口却听见江小楼道:“等一等!”

    秦思回过身来望着江小楼:“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江小楼目光柔情似水,笑脸明媚如花:“人可以走,钱留下。”

    ------题外话------

    感谢所有给小秦投票和送花的渣妹,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一直有你们在我身边支持,深深感激。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小秦会记得大家给我的温暖,认真把文写好,拿出更出色的作品来回报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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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刘嫣之死

    秦思咬牙切齿,心头恨得发狂,此刻他已经丝毫感觉不到江小楼美貌的魅力,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无比可恨,他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秦思越是生气,江小楼笑的越是温柔,慢慢地道:“还有,别忘了把江家大宅的地契也一起送来。若是晚了,我可就不能保证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了。”

    秦思冷哼一声,将那匣子重重摔在地上,转身离去。

    小蝶把匣子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有些担心道:“小姐,您这样与秦府公然交恶,只怕他们会伺机报复的。”

    江小楼淡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躲是躲不掉的,没有直面一切的勇气,今天我不会站在这里。”

    御史府

    刘夫人一听说自己的女儿被衙役带走,顿时大惊失色,直闯入书房,一把抓住了刘御史的手臂,急声问道:“告诉我,嫣儿怎么了?”

    刘御史望着自己的妻子,叹了口气:“她被京兆尹带走了,如今关在京兆狱。”

    刘夫人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眼前一黑:“凭什么?!”

    刘御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怒气冲冲地道:“凭什么?就凭她烧了人家四十五家店铺,只为了泄私愤!这样一个女儿,简直是败坏家风,丢尽了我的颜面!”

    刘夫人脸色丕变:“到了什么时候,你还只想着自己的颜面,她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就这么被关进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你还不想想法子赶紧把她救出来!”

    刘御史冷哼一声道:“事情刚揭出来,我就已经派人给京兆尹送了一箱金银珠宝,附带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可人家愣是没敢收,这其中的意味,你可明白了吗?”

    刘夫人眼睛陡然燃烧起来:“我不明白,他是嫌钱少吗?如果是这样,我马上想方设法去筹更多的钱,务必要把女儿救出来!”

    回答她的是刘御史的沉默,那冷寂袭上心头,只剩下空落落的茫然。刘夫人心头扑通扑通急跳,耳朵里嗡嗡作响,心里着急,眼泪花花落下:“你怎么不说话,快说啊!”

    刘御史沉重地摇了摇头:“只怕你花再多的钱,也没办法把嫣儿从牢里放出来。”

    刘夫人不敢置信:“你身为御史,朝中重臣,难道连这一点小事也摆不平吗?”

    刘御史难得满面颓然:“杨阁老一本奏章奏到了陛下那里,陛下龙颜大怒。秦思也过于薄情了些,见到没有转寰的余地,毫不犹豫就和嫣儿断绝了夫妻关系,听说还当场写下了休书!太子原本受了我的请托想要为刘嫣说情,还未开口反被陛下斥责了一顿……如今这事情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刘夫人涕泪横流,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管,我这就进宫去找丽嫔,让她想法子救救她妹妹!”

    刘御史一把将她拉住:“你这是干什么?三个子女已经折损两个,难道你要连最后这点指望都一起搭在里头?”

    连丽嫔都不能插手?!刘夫人满面煞白:“真的这么严重?”

    刘御史困难地摇了摇头:“事情不被杨阁老捅出去,我和太子压一压,还有转寰余地。但如今早已捅到陛下跟前,又是探花郎的家眷,你想想看,在朝中会引起多大的震动?那是四十五家商铺,牵连很广,引起了众怒,你叫我该怎么救她!”

    刘夫人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满脸哀求:“这我不管,你一定要想法子救救女儿!”

    刘御史瞪着她:“我都说了会尽力,你放开我,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刘夫人扯着他的手臂摇晃:“尽力,什么叫尽力?我就知道你压根不在乎嫣儿,你还有那些庶出的贱人养的,我有什么……”

    刘御史终于恼怒起来,脸色铁青:“为了这件事我跑了多少次衙门,花了多少银子,全都落在瞎处!你在府里,什么事也不知道,那些铺子后面牵涉了多少人家、多少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多的吓死你!钱财的损失只怕就要赔得倾家荡产,明确告诉你,赔我是赔不起,嫣儿犯了错,她自己承担吧!”

    刘夫人眼泪飞溅:“世上怎能有你这样狠心的父亲!”

    “放开手!”

    “我不放!”

    “放开!”刘御史终于一把挣脱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刘夫人陷入绝望,蹲在地上掩面大哭起来。

    晌午,一顶轿子在博古斋门前停下,掌柜正指挥着人忙里忙外收拾,当他看见这顶华丽的轿子,不由心生疑惑,主动解释道:“小店刚刚遭遇不幸,暂时不对外营业,要是想要买古董,还是去别处吧!”

    轿前的年轻婢女走上来,递上两块碎银,满脸笑容道:“这位先生,我们不是来买古董的,我家夫人要找这家铺子的主人。”

    掌柜看着眼前的人微微一愣,他在这铺子待了许久,阅人无数,这婢女身上穿着碧青色上等丝绸,想是大户人家的上等丫头,便不敢怠慢道:“请夫人稍等片刻,我先进去禀报我家小姐,若是她肯见,再请夫人进去。”

    婢女十分有礼地道:“是,我们就在外面等候,请先生先行通报。”

    掌柜满腹狐疑的进去,不一会儿便取得了江小楼的首肯,出来向那婢女道:“请你家夫人进去说话。”

    当刘夫人走进房间的时候,便瞧见一位年轻女子正坐在桌子前喝茶,明媚的眼瞳,乌黑的鬓发,一张脸孔令人惊艳,她咬咬牙,上前道:“江小姐,还记得故人吗?”

    江小楼慢悠悠地抬眸,像是刚刚瞧见刘夫人,微笑道:“原来是御史夫人,突然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从前在秦家的时候,刘夫人每次到访,都要吩咐江小楼出来端茶倒水,颐指气使的态度令人生厌,她最常挂在嘴上的便是贱婢两字,生怕别人不知道江小楼在秦家已经沦为奴婢。有一次,她甚至将滚烫的茶水泼在江小楼的身上,还教唆着刘嫣尽快把她当成贱婢一样发卖出去,心思不可谓不狭隘毒辣。

    见到江小楼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刘夫人心头涌起愤懑,但她强行压住,故意和颜悦色道:“今天来访,当然是有重要的事要和江小姐你商量。”说着她拍了拍手,身边的婢女立刻将一个珠宝箱轻轻放到了茶几上,她望着江小楼道:“这是我多年的积蓄,请你笑纳。”

    江小楼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匣子上扫了一下,微微一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刘夫人的脸上堆起笑容:“这些钱是用于赔偿小姐十五间铺子的损失,我知道你的铺子损失最大,大半都烧毁了,但是这些银子足够你把这些店铺重新修缮、装修一新。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大人大量,放我的女儿一马,去京兆尹衙门撤销控诉。”

    如今四十五家铺子的持有人,都有厚厚的状纸在京兆尹案台上放着。

    眼前的刘夫人好似一只长着獠牙的猛兽,心中早已恨不得把江小楼撕烂,却还要掩住獠牙,露出虚伪的笑容。

    江小楼笑意浅浅,优雅而自若:“原来刘夫人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刘夫人心头一跳:“我知道,一切都是嫣儿的不对!她为人十分好妒,性子又被我宠坏了,但她也是因为一时糊涂,这回她也受到惩罚了!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家,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监牢,不知道受到多大的惊吓!若你想要给她一个教训,也已经够了,请你收手吧!”

    江小楼剪剪秋水的明眸含着笑意:“刘夫人这话说的好奇怪,放火的事是秦少夫人命人所为,一切责任自然由她承担,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怎么你不去怪她,反而来求我这个苦主,不是本末倒置么。”

    刘夫人实在忍不住,拔高音量道:“江小楼,我知道这件事情一定和你有关,说不准嫣儿是中了你的设计!好,当年的事算是我们的不对,但早已时过境迁,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不能放过嫣儿,你也算积积阴德!”

    江家已经家破人亡,大哥身亡,她也是伤痕累累,现在刘夫人居然说她好好的,这种好,可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江小楼端着茶杯的手骤然抽紧,微微敛目:“刘夫人,这些话你大可以向京兆尹说,把这阴德让给他吧!”

    刘夫人一下子怒了,厉声道:“若是他答应,我又何必要求到你跟前来!”

    江小楼的笑容如同浅浅的阳光:“秦少夫人一共烧了四十五间店铺,其中十五家是属于我的,但我这个人很好说话,之前秦家已经给了一部分补偿,只是远远不够。如果刘夫人肯赔偿我所有店铺损失的三倍,我就同意撤销状子,放秦少夫人一马。”

    刘夫人大怒道:“三倍?你真是狮子大开口!你是要刘家倾家荡产吗?”

    江小楼叹了口气:“刘夫人,你是名门贵妇,自然不知道开铺子的艰辛。这铺子一样一样都要我亲自动手,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铺子烧成这样,若是此时我不将价码提的高一些,将来换个地方开铺子,生意未必有从前那样好。我这也是人之常情,希望刘夫人见谅。”

    听见对方娓娓动听的声音,如同刀割一般凌厉,刘夫人脸上忽青忽白,她竭尽全力也不过勉强凑出这些钱,因为四十五家店铺,唯一与刘嫣有仇的是江小楼,所以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对方高抬贵手。但江小楼一开口就是铺子价值的三倍,这样的一笔巨款,她如何能够筹集?按照大周律例,若是当事人撤销控诉,并且接受合理的赔偿,那么纵火者便可以轻判,若是做不出赔偿,当事人的状子又坚持不肯撤销,那纵火的主谋最少也是流放的罪名。刘嫣这样的弱质女流,从小又是金枝玉叶一般养大,流放的生活只怕她一天也过不下去。

    刘夫人越想越是不安,只能又软下声音哀求道:“江小姐,过去是我们错了,但这一切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你大哥也不能死而复生,乳娘也不会再活过来!就算你要嫣儿偿命又能如何,这些银钱我全部给你,你还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全都答应你!放过刘嫣吧。”

    江小楼一动不动,面带微笑,瓷白的面孔无比静谧。

    从前的江小楼,信奉江承天以德报怨的教育,面对困苦的态度是逆来顺受。别人欺负她,她要忍,被打碎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吞,反而对误解她的人回报善意,用爱心去感化他,用胸怀去感动他。可事实上,只有当她走投无路、陷入绝境才明白,作恶的人最希望受害者以德报怨,只有以德报怨的蠢人,才会老老实实地服从他们的指令。未婚夫抛弃,要以德报怨;被逼为奴,要以德报怨;任人欺凌,要以德报怨;卖入青楼,要以德报怨;毒打濒死,还是要以德报怨!那些人想尽一切办法迫害她、杀戮她,转过头来当他们自己被逼入绝境的时候,却要求她手下留情。

    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小楼淡淡地道:“刘夫人为什么认为我会原谅她呢?”

    刘夫人急切地望着她,眼睛放光:“因为你那么善良,从前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的,你怎么会那么狠心?看看我吧,我是一个可怜的母亲,我今天特地求你,求求你,原谅嫣儿好不好?”

    因为她善良,所以就得原谅刘嫣?

    这些人,一次次把她的隐忍当懦弱,把她的退让当做理所当然,把她的善良当做可以肆意践踏的借口。在她的退让之下,他们一次次迫害她,变本加厉。

    郦雪凝被人伤害,但她不愿意以暴制暴,因为她不想自己沦落到和那些人一样丑陋的地步。可江小楼却认为,雪凝站得地方太高了,她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明明都是一样的人,被伤害了会悲伤、会流泪、会流血、会死的人,为什么不能愤怒,为什么不能报复?只要做错,就应该得到惩罚,无限忍让只会让这些人以为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恶狼咬人,就应当拔光它的牙齿,打断它的四肢,让它不敢咬为止!因为善良的本性,让对方的暴行越演越烈,越来越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这是什么道理?!

    江小楼不要做善良的人,更不要做道德高尚的人。这样的人,纵容了恶念,纵容了伤害。如今,她的德已经用光了,连一点都没有剩下。没有同情心,没有怜悯心,她现在就只是一块顽石,纵然有感情,也绝对不会浪费在牲畜的身上。

    刘夫人见她始终无动于衷,在心头把江小楼恨到了极点,几乎想要将她千刀万剐,心中默念着如果以后能够抓住她的把柄,一定要报今日之耻辱,面上却更加哀痛,不顾身份、扑通往地上一跪,泪珠滚滚:“求你大慈大悲,饶了嫣儿一命,我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嫣儿了!”

    江小楼的双腿被刘夫人死死抱着,她慢慢垂下头,看着刘夫人,眼底涌动的似乎是复杂的悲悯,刘夫人心头一喜。

    江小楼轻轻抬起手,一点、一点,将衣袖从刘夫人的手中抽了出来,刘夫人的眼睛慢慢瞪大了。

    “流放的路上,记得帮我向刘嫣说一句,珍重。”

    刘夫人抑制不住眼底流露出愤怒的火光:“你从头到尾都在耍我?”

    江小楼笑了:“刘夫人,你出了这条大街一直向南,走到底便可以见到金碧辉煌的安王府。在门口好好跪着,说不定安王殿下一高兴,就原谅你的女儿了。”

    刘夫人咬牙切齿,安王和皇帝素来感情不错,他为人又十分低调,寻常虽不与人起纷争,但骨子里却是十分傲慢,得罪了他的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把火烧掉了他最珍爱的珠宝铺子,里面有一尊他请玉匠不眠不休雕刻三天三夜,只等太后娘娘寿辰就送上去的玉佛。听说他早已发下誓来,一定要将这纵火者严惩不贷!

    刘夫人早已知道这一点,才先来求江小楼,按照江小楼的软性子,一定会原谅刘嫣。到时候她再亲自去太子府,求太子妃出面周旋,可她没有想到就连这一关她都过不去!捧着匣子,刘夫人充满怨恨看着江小楼道:“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赢了,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说完,她冷哼一声,捧着匣子急步离去。

    江小楼看着她的背影,冷冷一笑。郦雪凝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轻声道:“小楼,这一次能够搬倒刘嫣吗?”

    江小楼神色平淡:“刘嫣错的太离谱,她不应该为了对付我而把事情闹的这么大,这一把火烧掉的不光是店铺,还有安王的颜面。她彻底激怒了安王殿下,秦思又得罪了杨阁老,双管齐下,你说人家怎么会轻易放过?”

    郦雪凝默然想了片刻:“可我,却怕这仇恨越结越深。”

    江小楼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本来就是死仇,还怕什么?你以为我按兵不动,他们就会饶过我吗?”

    这仇恨早已钻进灵魂,住进心脏,生根发芽,终其一生也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郦雪凝担心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江小楼,她的复仇是毁灭性的,不把对方摧毁绝不罢手,但那些人的势力太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想了想,问道:“那王恒……你预备如何处置?”

    江小楼微笑道:“总不会叫他丢了性命就是。”

    郦雪凝叹了口气:“我相信你。”

    这一天,茶馆里茶客络绎,坐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跑堂的拎着茶壶奔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最热闹的是临窗的几张桌子,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议论着轰动京城的失火案。

    一书生扬声说道:“刚才的皇榜看到没有,陛下亲自下旨,要将纵火的主谋流放到义州去!那种荒凉之地,瘟疫纵横,人去了还有活路吗?”

    灰袍的茶客笑道:“真是作梦也想不到,堂堂一个御史千金、探花之妻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我还以为陛下会轻判,谁知竟这样重!”

    书生则咂咂嘴:“这可不好说……烧的铺子是安王殿下的,那可是不好得罪的主,听说他跑到陛下跟前痛斥了秦家一顿,陛下气得当场摔了茶盏!”

    另一茶客捧着紫砂茶壶晃过来,嘿嘿一笑:“想想这两年秦家也爬的太高了,好容易考中了一个探花便得意的什么似的,不顾身份攀上了太子殿下,这回可好,太子都顾不上他们了。”

    书生撇嘴:“你知道什么?太子殿下亲自带着秦思进宫请罪,秦家还自己要求赔偿损失!”

    众人啧啧称奇,这秦府也算是敢作敢当了。

    蓝袍茶客神秘兮兮地道:“秦家那一车车银子运出来,吓死人!先是赔偿了金条十箱,锦缎三百匹,实在赔不出银子,就用山参、鹿茸、皮货、古董宝物一起来抵偿,一共装了十几车,大多数运到安王府,安王才勉强消了气!”

    茶楼里一个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微微一笑,起身出了茶楼。小蝶连忙跟上,笑盈盈地道:“小姐,刘嫣这一回流放到这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江小楼微笑道:“那可未必。”

    小蝶惊讶,却瞬间明白过来:“小姐是说刘家会想方设法救她吗?”

    江小楼望着远处的落日,笑容和煦:“这就要看刘夫人到底有多大的胆子了。”

    谁都想不到一场小小的火灾,竟然在京中引起这么大的震动,太子、杨阁老、安王相继加入,一团乱麻,连皇帝都觉得头痛,不得不将刘嫣这个主谋发配到义州去。刘夫人花了大笔银钱,好容易才见到自己的女儿,除了给刘嫣送来御寒的衣物,还特地细细嘱托她一些话。等她说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刘夫人从监狱里出来,京兆尹正在等着,他瞧见刘夫人,微微一笑:“刘夫人,该说的话可都说完了?三日之后,遵陛下的命令,我就会派人押解她上路。”

    刘夫人脸上变得灰白,目光流露出担忧,她挥挥手,婢女立刻送上一个小箱子。京兆尹将箱盖打开,一片耀眼光芒从箱子里蹦出,灿烂的金条、碧绿的翡翠,洁白的珍珠,甚至是鲜红的玛瑙……装满了箱子。京兆尹盯着刘夫人道:“这是什么意思?”

    刘夫人叹了口气“嫣儿自小娇生惯养,我怕她还没有到达义州就熬不下去,这些算是我给大人的贴补,希望解差在路上对她多加照顾。”

    京兆尹微笑道:“这些不过小事,夫人不必担心。”

    刘夫人目光闪动:“若是大人能够平安将嫣儿护送到义州,我还另有重谢。”

    京兆尹显然已经明白过来,他略一沉思,才点点头道:“夫人不用担心,我保证小姐一定平安到达,绝不会有丝毫损伤。”

    刘夫人露出一丝笑容,颇具深意:“等大人回府,我另有五千两奉上。”

    刘嫣被押解那一天,大街上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在看这破天荒的一幕。一个高门小姐、探花之妻,居然会做出纵火之事,实在叫人震惊。跟刘嫣一同被流放的,还有当时纵火的王恒。按照陛下的本意,他应当削首示众,可杨阁老却坚持认为此人到底是举报有功,应当降低惩罚,于是皇帝命令将他与刘嫣一起押解义州。当时参与这个密谋的其他人,也在队伍的中间,踉踉跄跄地走着。

    茶楼的雅室内,刘御史匆匆赶来,瞧见妻子果然在窗口向下张望,叹了口气道:“你还是想开些,嫣儿已经上路,到了义州,我会找人多多照顾她。”

    刘夫人将所有人挥退,冷冷道:“你放心,我已经想到方法救她了。”

    刘御史一愣:“你要干什么?”

    刘夫人神情格外平静:“我已经打点过京兆尹,同时收买了解差,狱里刚刚死过一个女囚,验过尸,还没有拉出来埋,京兆尹压下了没有往上报,等到嫣儿上了路,就说她病死在路上,用这死囚来代替,把脸给毁了,谁能确定是不是嫣儿?到时候,我会想方设法把嫣儿送到其他地方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刘御史满脸震惊,不敢置信:“你简直是胆大包天,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刘夫人冷冷一笑,眼底狰狞:“没什么好商量的!你看着吧,嫣儿不会有事,我拼了一死,也不会叫让贱人得逞!”

    观看的人群不断向刘嫣的头上、身上投掷脏物,她何尝受过这等羞辱,却不得不压抑着愤恨,无意中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只见到一个年轻的紫衣女子,正笑容盈盈望着她。刘嫣突然眼神凌厉,目光仇恨地看着那个女子,那一张可恶的脸,叫人痛恨的笑容,她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江小楼只是静静望着刘嫣,神色温和。

    身后的解差推了刘嫣一把,厉声道:“磨蹭什么,还不走!”

    刘嫣却死死盯着江小楼,若是有可能,她早扑上去咬断江小楼的喉咙,可是她不能,因为她的脖子和脚上都套着重重锁链。她是身份高贵的御史千金,江小楼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贱人,她只配匍匐在自己脚下!为什么,为什么一切倒置!

    从始至终,江小楼都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刘嫣,脸上十分平静,既无愤怒也无恨意,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刘嫣被押解离开了京城,出城后,解差以她是重犯为由,故意将她与王恒先行押进囚车,至于其他犯人则是落后一步,步行赶去义州。按照常规,要足足走上四十天才能到达义州,每天傍晚都要找驿站落脚。三天之后,解差之首王平便吩咐先把犯人押进房间,然后他招呼其他人一起坐下喝茶。刘嫣被关到屋子里,不多时便听见门发出一声响动,随后被人打开,一个叫何林的解差率先走了进来。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到没有异样,便吩咐道:“把人抬进来。”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隐藏什么秘密。

    刘嫣站了起来,双目紧张地盯着对方。两个人抬着一个担架进来,担架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尸,光看身形与刘嫣有三分相仿。何林道:“今天晚上这驿站将会遭到盗贼,你无意之中盗贼杀了,听明白了吗?”

    刘嫣一愣,目中涌起一阵狂喜,她熬了这么久,终于来了!母亲早已说过,她买通了京兆尹和压抑,到时候会想方设法救她出去,不由满脸喜色道:“好,我明白了。你们得好好准备,不要失败!”

    何林不太喜欢这女人颐指气使的态度,看在钱的份上还是点点头,吩咐那两个人将尸体抬到床底下藏好,这才重新退出去把门锁好。刘嫣看着床下的尸体,心头抑制不住狂喜,心中在盘算着,逃出生天后,一定要找机会把江小楼这个贱人置诸死地。

    深夜,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就在蒙面的何林装成盗贼翻窗进来,刘嫣顾不得矜持,试图从他早已安排好的法子从窗户的边沿爬去隔壁的空房间,门却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一群解差冲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负责看守刘嫣的王平,他脸色一沉,怒喝道:“此人竟敢私纵囚犯,还不敢快将他拿下!”

    何林吃了一惊:“大哥,不是你吩咐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其他人已经一拥而上,把他如同粽子一样捆了起来。

    刘嫣原本已经跨出窗外,见状,脸上血色刷的一下退的干干净净!王平指着她厉声道:“还不抓住她!”

    他使了一个眼色,众人立刻冲上去。

    刘嫣惊慌失措,手一下子脱力,竟然整个人倒栽葱从二楼的窗户摔了下去。王平向外看了一眼,见到那流了一地的鲜血,如同铺开的血花,倒在血泊里的人已经一动不动,他不由皱起眉头。

    原本想要私放刘嫣的何林满面震惊看着,他失声道:“大哥,明明是大人吩咐咱们这样做的,怎么临时你又变卦了!”

    王平冷笑一声:“就是大人命令我在这里守着,好好看着犯人。没想到你就是那个叛徒,竟然敢私放囚犯,好在我及时赶到!好了,你们把他押下去吧。”

    等解差把人押下去,他才走到另外一间房,打开了王恒的枷锁,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王恒满面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王平满脸不耐烦:“别废话,你可以走了,这里的一切我会打点!”

    王恒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好运,他脱了枷锁,飞快离开了驿站,刚走到后门,却见到一个美貌的白衣女子带着婢女站在院子里。他一时惊骇,片刻后才认出月下的美人是谁,不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多谢江小姐,多谢江小姐,谢谢你救我一命!”

    江小楼慢慢道:“你既然是替我做事,我自然要信守诺言,你的妻子就在距离这里一里开外的农庄,你可以带着他们远走高飞,记住我的话,走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如果让我发现你在京城出现,你就不会这样幸运了。”

    王恒一惊,再三叩头,毫不犹豫地消失在黑暗里。

    江小楼信步走进了院子,她的脚步很轻,一直走到了血液的尽头。刘嫣躺着,还没有立刻断气,她睁大眼睛,瞪着江小楼。

    她脸色苍白如纸,后脑的伤口不停涌出鲜血,口中也不断向外吐着血沫儿,却死死瞪着江小楼,身体抖得几乎不能控制。

    灰白的云彩散去,皎洁的月光出现,江小楼凝望着刘嫣垂死的眼睛,神色温柔:“京兆尹总是喜欢吃两面的,收了御史夫人的钱,当然也会收我的钱。”

    刘嫣看得清晰无比,那一刹那间,江小楼的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她想要怒骂,想要痛斥,可却感觉全身冰冷,浑身的抽搐猛烈到了极致。

    一阵风吹过,一股血腥的味道在鼻子下盘旋不去,江小楼叹了口气:“是不是很疼,很难受?”

    刘嫣如同一条濒死的鱼,嘴巴张张合合,疼得撕心裂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初乳娘死的时候,浑身的筋骨都被打断了,我想,那也一定很疼,非常疼。我经常梦到她,她总是对我说,她很寂寞,很难受,浑身都疼……”江小楼的语气温柔入骨,笑容也极为柔软。

    “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动手么,这是个好地方啊,靠近这个驿站十里开外,有一个叫郭家村的地方,那是我乳娘的故乡。后来我回到京城,便把她的坟墓迁到了那里。其实那儿什么都没有,乳娘早已被你丢进乱葬岗了,连尸首我都找不到。但衣冠冢,也是个念想,你说对不对……”

    刘嫣听不见江小楼说什么了,她充满怨毒地瞪大眼睛,终于停止了呼吸。

    江小楼端详了她一会儿,才微笑道:“把她的尸体烧成灰。”

    身后的护卫立刻道:“是,小姐。”说完他们便上前,把刘嫣的尸体抬了起来,架到院子里,用柴火烧了。

    等到尸体一点点被火焰吞没,江小楼才徐徐吐出一口气:“将这些灰烬全都收集起来,我另有用处。”

    小蝶有些奇怪地问道:“小姐,这些灰你要来做什么?”

    江小楼只是含笑,并不回答。第二天,江小楼给郭家村附近一家破旧的庵堂捐了两百两,在里面为她的乳娘设了一座牌位。当小蝶瞧见牌位前头跪着一尊人形泥娃娃的时候,不由吃惊地道:“这是什么?”

    江小楼笑了笑,小蝶仔细打量了半天,一时呆住。

    “这……这……这是——”

    江小楼命人将刘嫣的尸体烧成灰,混入泥土之中,连夜打造了一尊人偶,以下跪的姿态安置在地上,正对着那座牌位。看到小蝶惊骇的神情,江小楼神色如常:“每个人做错了事都该付出代价,她欠我乳娘的债还没有还清,活着还不了,死了接着还;今生还不了,来世接着还。我要让她面对乳娘的牌位,就这样跪着,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刘嫣纵火烧铺,被判流放,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若她乖乖去享受痛苦,江小楼会留她一条狗命,偏偏她自己不甘心。落个摔死的下场,全都是咎由自取……但,该还的债,死也不能逃。

    小蝶叹息一声,低声道:“小姐,京兆尹那边已经打点清楚,他们会说是刘嫣试图趁乱逃跑才摔死,一切都不会牵连到咱们的身上。但奴婢有些不明白,京兆尹临时变卦,就不怕刘夫人找他的麻烦吗?”

    江小楼笑了:“傻丫头,刘夫人贿赂京兆尹已经是大罪,私纵囚犯的罪名她更是承担不起,你以为她会将一切抖出来吗?”

    这样说完,江小楼已经慢慢下了台阶。夕阳将她的背影投射在地上,看起来格外修长。小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有眉有眼,面容秀美的人偶,不觉浑身发冷,一跺脚,快步追了上去。

    御史府

    刘夫人正在焦急等待着,她知道很快便会有消息传来,如果一切顺利,她的女儿将会平安离开,远走高飞。管家快步进来,满脸惊恐:“夫人,小姐走到十里坡的时候竟然从楼上摔下来死了,那些人说她买通解差,试图逃跑……”

    听了这话,刘夫人眼前一黑,猛然晕倒在地。

    刘御史匆匆赶到,恰好看到这一幕,连忙亲自上去把人搀扶起来,只听清醒过来的刘夫人满脸愤怒,连声咒骂道:“赵进这个混帐东西,我重金请他救嫣儿一命,却落个如此下场,我一定要告他!”

    刘御史一听顿时面色大变:“你还敢说,我早就不赞同你做这种无知的事!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也不想想,贿赂之事岂能宣扬得众人皆知!到时候别说我这个乌纱不保,就连咱们刘家上下也都要跟着你遭殃!”

    刘夫人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一双眼睛变得血红:“你这个没用的老东西,我的嫣儿死了,她死了你知道吗?!我要现在进宫,马上去见丽嫔,我要让她为嫣儿报仇,我要把江小楼那个贱人撕成碎片!”她说完这一句话立刻拔腿就走,刘御史猛然将她拉了回来,想也不想猛地一个巴掌上去。

    刘夫人被打得脸歪了半边,眼睛暴突:“你到底要干什么?”

    刘御史已经变得铁面如霜,口中冷冷道:“从今日开始,夫人就在这个屋子里待着,没有我的吩咐,你一步也不许离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刘夫人冲着他的背影大喊:“我不会这样算了,我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的!”可是不管她如何撕喊,把声音都给喊哑了,刘御史也压根就没有回头。

    ------题外话------

    小秦是个好同志,答应过刘嫣要死,她就一定会SHI的……

第74章 刨人祖坟

    秦府

    秦思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管家秦忠上前,将得到的一切消息禀报给他。秦思眼皮都不抬,只是冷冷道:“行事愚蠢,与人无尤。我早已经提醒过她,没有把握不要动手,现在有此下场也是她活该。”

    见他如此无情,秦忠只是垂下眼睛一言不发。秦思从躺椅上站起,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心头却是起伏不定,他没有想到江小楼居然有这样的力量和胆子,为了报她自己的仇,丝毫也不顾及旧情。她对于刘嫣尚且如此憎恨,对于自己……恐怕更是恨海滔天。

    他一直知道江小楼温柔多才,却不知道她手段竟也如此毒辣。若是让她缠上,只怕永世不得翻身。一定要想个方法彻底将她摆脱,秦思这样想着,一张俊美的面容慢慢变得狰狞起来。

    秦忠悄悄打量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大少爷,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暗中进行调查,那伍淳风的确曾经进入谢家,与江小楼或早有勾结……阁老突然对您态度大变,极有可能便是他们从中作梗。”

    秦思望着秦忠,眉间深凝:“此言当真?”

    秦忠立刻道:“若没有确切的消息,奴才是绝不敢欺瞒主子的。奴才曾经想方设法与杨家的一个管事打好关系,平日也会在一起喝酒,就是为了能够多得一些阁老那边的消息。正是通过他,奴才才得知原来江小楼早已成为阁老府上的常客,而伍淳风也深受阁老信赖,甚至替阁老迁过坟地……他们两人本就相识,又一同出现在杨家,不是太巧合了吗?”

    秦思神色不变,眼睛里却暗藏一抹自嘲:“江小楼啊江小楼,我实在太小看你了。”

    江小楼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她的外表很容易让人迷惑,以为她果真那样的柔弱,是一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女子。但她的内心却和外表完全相反,小心谨慎、步步算计,实在是个不可轻忽的狠角色。

    秦思是个男人,男人和女人的最大不同在于他们的狼。或许他在不知道江小楼作为的时候会被她的外表迷惑,会不由自主惦念旧情,然而这个女人一旦开始挡他的路,美梦就结束了。

    秦思沉默片刻,扬声问道:“伍淳风曾经替杨家迁过坟地,这个消息确实吗?”

    秦忠回答:“是,消息不会有错。原本杨家的祖坟位于虎臣山脚下,如今却迁到十里开外的高坡上。若论起风水,现在的地方的确是藏龙卧虎,真正的风水宝地,听说杨阁老十分高兴,还亲自宴请了伍淳风。”

    秦思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睁开已是精光毕露:“这倒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秦忠有些不解:“大少爷的意思是?”

    秦思冷笑一声:“这世上只有江小楼一人会用离间计么?”

    江小楼用离间计,想方设法挑拨自己和杨阁老的师生关系,达到二虎竞食、驱虎吞狼的目的。但更高一筹的离间计,是挑拨后拉拢敌方、挖敌方墙角、你失我得!秦思倒想看看,一个小小女子,于此道上到底会做到何等地步!

    秦忠左思右想,终于明白过来:“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秦思道:“江小楼不是一个笨人,做事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不要落了什么把柄。”

    秦忠连声道:“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尽心竭力,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

    秦忠从秦府里出来,按照秦思的吩咐找好人手,安排好了一切,只待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以动手。等一切做完,秦忠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看看天色还早,便七拐八绕,进了一条巷子。

    这条巷子纵横曲折,四通八达,左右楼阁林立,红灯高燃。琴曲、笑声从各个小楼里响起,不时有一些衣着华丽的客人到访,每户门前都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秦忠目不斜视,直奔一座青砖小楼,这小楼里住着他的一个相好,名字叫悠悠。悠悠姑娘生来三分姿色,再加上几许温柔,便让秦府的管家心肝情愿往外掏银子。

    秦忠被她的美色所惑,用尽银钱来与她共度良宵,至此就迷恋上了。他倒是很想替这位悠悠姑娘赎身,但悠悠算红人,赎身银子不菲,他一下掏不出那么多。虽然赎身纳妾不行,但他一有银钱便往这座小楼里送,可以算是悠悠姑娘的常客。半月前他给了真金白银,包下悠悠三个月,所以经常悄悄摸过来。

    秦忠刚走到门外,便瞧见屋子里点了纱灯,红光融融的一团,里面的婢女来来往往,正忙着上菜、温酒。他不由大喜,自己没有通知悠悠便备下酒席,岂不是心有灵犀?

    悠悠得了通报,忙不迭出了门,瞧见他果真到了,面色不由一变,但立刻镇静下来,笑道:“秦爷今天怎么来了,也不派人先说一声。”她一边说着,一边掩饰性了拢拢自己的鬓角,神色有些尴尬。

    敢情这酒席不是给自己准备的,秦忠看在眼里,把脸一沉,隐约有些不快道:“怎么,今天有客吗?”

    悠悠脸上显出三分尴尬,只推说道:“对不住了秦爷,我今天身体不适,也不方便留你,你先回去吧。”

    秦忠脸色发青,他一把推开悠悠,径直走进屋子。酒桌上满是丰盛的酒菜,当中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秦忠马上明白过来,不由勃然大怒道:“悠悠,我包了你三个月,你趁着我不在竟然私自留客,这是什么道理!?”

    悠悠本来做法就违了行规,满面羞愧连连赔不是,只推说是鸨母强迫。可秦忠却是不依不饶,大声责骂起来,而另外一位客人原本就饮了酒,满面涨红,正准备享受温柔香,却不料一个不速之客闯进来,死活都不肯离开。他不由把脸一沉,赶上前用脚踹秦忠,哪知秦忠突然转回身,一把抄住他的脚往后一翻,这人重重地摔在地下,后脑勺着地,当场把血都给摔了出来。所有人都看呆了,那人一时怒极了,从地上跳起来,拔出了匕首:“我宰了你!”

    秦忠没想到这人怀里揣着匕首,忙向后退,倒在桌子上,连人带桌子一块翻倒在地,酒菜哗啦啦洒了一片。那人已经扑了过来,秦忠力气也大,两相拉扯之间,匕首还没捅到秦忠的身上,却激起他万分怒气,拾起地上的酒坛,咣当一声往对方的头上砸去!

    这一下打上去,顿时头破血流。那人眼睛猛然睁大,整个人僵如顽石,砰地一声,直挺挺倒了下去。只那一双眼睛还睁着,仿佛不肯瞑目的样子。悠悠尖叫一声:“你闯祸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快速上去摸了摸那人的鼻息,脸上刷的一下没了血色:“死了!”

    秦忠的脸色一下子大变,原本的怒火也随着这出巨变被吓得无影无踪,他万万想不到就这一坛子下去,居然把一个人给打死了,老天,哪儿那么容易死!他顾不得察看对方是不是真的已经断气,拔腿就跑。

    悠悠见状就大呼道:“来人啊,出人命了!快来人啊!”

    秦忠越发恐惧,一路往外闯,然而悠悠的喊声到底惊动了外面的人,护院这时冲了上来。秦忠慌不则路,捡起地上的木棍就开始疯狂乱挥,不知不觉就打到了什么东西,血糊糊的一片,仿佛又伤了人,他的心中越发惊恐,没命似的逃出了院子,还没有走出巷口就被一伙冲出来的人给抓住了,那些人不顾他的撕喊,将他套进了麻袋,直接消失在黑暗之中。

    秦忠在麻袋里翻来覆去,十分恐惧,直到那些人将他放到地上,他还在瑟瑟发抖,只觉得头脑发热,整个人几乎都蒙了。麻袋被除掉,他睁大眼睛,对面那一盏红烛下,有一个美丽的蓝衣女子正笑盈盈望着他。一时心头猛地一跳,他认出了这个人究竟是谁,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失声道:“原来是你!”

    江小楼脸孔精致,犹如一个重重叠叠的美人剪影,有一种格外的美丽:“好久不见,眼力倒是不错,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我。”

    秦忠色厉内荏:“你把我抓来这里,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江小楼叹了一口气:“不干什么,不过是偶然发现秦管家你杀了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待会我就把你送进京兆尹衙门,大人一定会感激我,替他抓住了一个杀人犯。”

    听到江小楼这样说,秦忠心猛然一抽,整个人打摆子一样颤抖了起来。他咬牙道:“好啊,我算是明白了,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江小楼,别妄想通过这样龌龊的法子来设计我,没那样容易!”

    江小楼眉梢的淡淡笑意浮上来:“人是你杀的,场子是你砸的,悠悠便是人证,那些拦着你的护院可都把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所有人都知道你杀了人,还妄图逃跑。你是谁,我又是谁,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来陷害一个管家。秦忠,你只是个奴才罢了,谁又会相信你的辩解。”

    秦忠只觉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涌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擦了一把冷汗,眼睛睁大了盯着江小楼道:“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我,我愿意认罚,你把我交到衙门去吧!”

    江小楼轻飘飘地笑了,那笑容十分古怪,几乎让秦忠毛骨悚然,他咬牙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江小楼露出同情的神色,声音柔缓:“我知道你是秦思最衷心的一条狗,但有时候狗忠心护主,主人却未必会保护你。你是做奴才的,应当知道秦家人的心性,秦思连纵火的结发妻子都顾不上,更何况是区区的你?哦,我倒是忘了,秦思可以帮点忙,他会想方设法撇清关系,让你死的痛快些。你是知道大周律令的,争风吃醋闹出人命,又无人作保,直接判个秋后斩首。”

    秦忠脸色苍白如纸,江小楼却继续往下说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认罪。京兆尹衙门里多的是刑罚,寻常的是割舌、削鼻、挖目、熏耳、切足,还有活剥人皮。我曾经亲眼见过衙役用滚烫的油浇在人的身上,皮肤受烫而鼓胀,瞬时剥下来,皮还是完整的,人可以再活数日。这数日内所受之苦可想而知,而这种剥皮的刑罚恰恰是对付你这种嘴硬的奴才,由不得你不招。”

    秦忠几时听说过世上还有这等残酷的法子,吓得一颗心在胸腔里乱跳,脑袋已是昏昏沉沉,反反复复地出现着江小楼的笑容。

    江小楼微笑:“死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受尽折磨。一旦落到了京兆尹监狱里,你是不会这么快死的,那些衙役会千方百计从你身上诈出银子。秦管家大部分的银两都花在了悠悠姑娘的身上,怕是没有什么积蓄吧,倒时候你拿不出贿赂的银子,生不得死不得,啧啧,真是可怜。”

    说完她停顿下来,端起茶杯一口口喝起茶来,脸色无比平静、安宁,让人无法相信那些残酷的刑罚是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秦忠终于忍不住了,战战兢兢地道:“江小楼,你是在吓唬我?”

    江小楼摇摇头:“如果你对我所说的心存怀疑,我立刻就送你去监狱,亲身经历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来人!”她刚一说完,秦忠抢先道:“不!不要送我去!”

    江小楼神色从容道:“秦管家,你好好想想,我是在救你,可别不识好人心啊!你在秦府做管家,一年的工钱也不过就是白银十两,花费了积攒多年的钱也没有办法替悠悠姑娘赎身,可若你同意我的建议,不要说将悠悠迎娶入府,便是买宅置地也没有什么难的。”

    秦忠脸色立刻变了,连脖子也伸长了,瞪着江小楼道:“此言当真?”

    江小楼笑容自然而优雅:“咱们又不是没有打过交道,你是知道的,我为人实在,从不说谎,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再反悔。想一想,悠悠是如何的美貌温柔,从此之后她将属你一人所有,似今天这等不愉快的事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秦忠咬牙道:“那我刚才打死的人——”

    江小楼眼眸似水晶般耀目:“他是死是活,只在你一念之间。”

    秦忠听了这话,心里只把江小楼骂了个遍,但脸上却不敢露出,只好虚情假意地道:“那我从今以后……甘愿听江小姐的号令。”

    江小楼看他神色就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神色淡淡地道:“秦管家在悠悠姑娘的身上花了这么多银子,月薪怕是不够用。听人说前几个月你突然发迹,给了好大一笔银子,包下悠悠三个月……若是好好调查一番,怕是这管家也做不牢了。”

    秦忠看着江小楼,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良久,他才颓然地吐出一口气道:“江小姐,我服了,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吧!”

    江小楼看着他,慢慢道:“秦大公子最近是在闭门读书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秦忠沉默了好半响,脸色变幻不定,终究下定了决心:“我在秦家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秦府的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大公子已经知道你和伍淳风之间的勾结。”当他说完勾结两个字的时候,瞧见江小楼一双美目盈盈望来,顿时声音低了八度,“大公子吩咐我暗中筹备……找机会在阁老面前将你戳穿,依杨阁老的性子,到时候必定加倍厌恶你,与他之间的嫌隙也会一扫而空。只会反过来帮他对付你,叫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小楼宛然笑了:“果然是个好注意,接下来呢?”

    秦忠却看着江小楼,不肯往下说了。江小楼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将一千两的银票送到了秦忠手中,秦忠攥紧了银票,终于狠狠心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但你绝不可以食言,包括刚才曾经承诺过……替悠悠赎身的事!”

    江小楼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二天,杨阁老特意请了伍淳风到府上做客,被邀请的还有江小楼。伍淳风心中有些不安,他特意在巷口等着江小楼,小心翼翼的问道:“江小姐,你说这一回阁老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江小楼笑容如初:“只要去了不就知道了,何必疑神疑鬼。”

    伍淳风可不像江小楼这样淡定从容,若是他被拆穿,可真是死路一条。他越想越是害怕,望着江小楼道:“这些事情可都是你安排我做的,万一被拆穿了……”

    江小楼美目横波,潋滟慑人:“要么不做,做了就别害怕!挺直你的腰杆,摆出得道高人的谱来!若是这一关你能闯过去,从今以后你都无往而不利,若是这一关闯不过去,抽筋剥皮就在前面等着你!”

    她说话的声音十分清冷,那字字句句如同刀一般直刺入伍淳风的心头,他站在原地僵立半晌,最终将这些话翻来覆去想了数遍,猛地一跺脚:“好,我就听你的,赌这一把!”

    江小楼率先进入大厅,杨阁老就坐在主座,杨夫人面色有些不对劲,一个劲向江小楼使眼色,似乎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到杨阁老神色沉沉,江小楼心中早有预料,她微笑道:“阁老今日请我前来,可是有画要鉴赏?”

    杨阁老看她一眼,神色复杂:“非也。”

    江小楼问道:“是不是阁老一时无趣,想要找小楼下棋?”

    杨阁老神色冰冷:“非也。”

    江小楼恍若未觉,又继续道:“再不然,就是阁老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吩咐。”

    杨阁老盯着江小楼,神色带着严厉的审视。被那样的眼神看着,江小楼却是十分淡定的模样,丝毫也没有流露出慌张或者心虚,杨阁老心头疑惑起来,若秦思所言属实,那这件事情就是江小楼亲自策划,可小楼只是一个温文柔弱的姑娘,完全不像是秦思所说那般心怀叵测的模样。

    杨阁老不知道江小楼这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哪怕面对残酷的刑罚也是面不改色、谈笑风生,更何况眼前这点局面,她更是不放在心上。

    杨阁老慢慢道:“你先坐下,等伍道长来了再说。”

    不一会儿,伍淳风便飘然进了大厅:“阁老,多日未见,身体可还安康?”

    杨阁老冷笑一声:“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伍淳风充满疑惑:“哦,是何事让阁老神情如此郑重。”

    杨阁老盯着他,眼神冷酷:“我杨家祖坟被人刨了,里面所有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

    这句话等于是晴天霹雳,伍淳风面色一变:“阁老,此言当真?”

    杨阁老面色越发冷凝:“这是何等大事,我又怎会拿来开玩笑,难道祖坟被人刨了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吗?”他说着猛然站了起来,直视伍淳风道:“你不是告诉我那是一个风水宝地吗?”

    伍淳风并不看江小楼,只是神色镇定道:“那地方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案山、中有明堂、水流曲折,藏风聚气,可致后代鹏程万里、福禄延绵,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若阁老所言属实,实在是太奇怪了!”

    杨阁老素来儒雅,脸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气急败坏的神情,似乎连肺都要气炸了,他大声地道:“满口胡言!我杨家的祖坟不但被人刨了,就连我父母都尸骨无存!若真是好风水,何至于此!你压根就是一个骗子!”他说的咬牙切齿,显然是动了真怒。

    江小楼开口道:“阁老,这件事是否有什么误会?伍道长是法力高深的得道之人,他是不会看错的。”

    杨阁老转头盯着她,气急败坏道:“我还没有找你算账!这就是你请来的高人,如今我先人尸骨无存,你让我有何颜面去面对杨家的列祖列宗!江小楼,你若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莫要怪我无情!”

    江小楼显得无比惊讶:“阁老,你是怀疑我串通道长欺骗你吗?”

    杨夫人连忙道:“老爷,小楼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她特意为咱们请来了伍道长,道长做的可都是好事!你不要忘了,若非是伍道长,咱们怎能认了一个好儿子呢?更何况他做事不求钱财,至今分文未收啊,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骗子!”

    杨夫人话音刚落,却听到一道嗓音从屏风后面响起:“夫人,您可千万不要被这两个骗子所蒙蔽了,他们的目的不是诈骗钱财,而是蛊惑人心、挑拨离间!”

    一个年轻的俊美公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俊眉修目,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轮廓分明。脸上始终挂着一缕轻松自在的微笑,仿佛自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风雅之极,可眼中却是充满了恼怒与阴冷。

    秦思快步走上前来,郑重地道:“杨夫人,我与阁老师徒情深,江小楼的目的就在于离间我与阁老的感情。你们二位有所不知,她曾与秦家有过许多恩怨,也因此记恨上了我,多年来耿耿于怀、始终不忘。所以她特意雇来这个骗子——”

    说完了他顿了顿,看着伍淳风道:“首先她让这个骗子以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取信于阁老,然后她替阁老认下一个儿子。说实话,那位公子在府上住了很久,得到二位的喜欢根本是人尽皆知的事,夫人与江小楼言谈之中不免流露出想要收子的心意,江小楼以此窥之,让一切借由伍淳风的嘴巴说出来,取信于二位。事实证明,伍淳风就是一个骗子,否则杨家的祖坟怎么会被盗贼所窃。一切都证明他根本不会看风水,更不是什么得道高人,阁老您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江小楼冷嘲道:“瞧你这话说的蹊跷,杨家祖坟刚刚被盗,你就赶上门来,实在是太巧合了吧。”

    秦思冷眼瞧她,似笑非笑:“我是今天登门向阁老解释的时候才得知这件事,你乱泼脏水,无疑是自寻死路!”

    平日里杨阁老或许会多思,可谁家祖坟被刨了,都绝没有冷静下来的可能。所以杨阁老声音越发冰冷:“来人,将这个骗子给我绑起来,立刻押送到京兆尹衙门!”立刻有几个护院冲了过来,争相用绳索套住伍淳风的脖子,在这关键时刻,伍淳风心里一慌,差点就要跪地求饶,然而江小楼却轻轻一笑道:“秦公子,你说的未免太武断了。”

    这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瞬间惊醒了伍淳风,他看向江小楼,对方神色依旧是那么镇定,那么从容不迫,丝毫也没有受到秦思那般严厉指责的影响。在她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害怕与惶恐,更看不到被拆穿一切后的心虚与恐惧,她依旧是那么美丽,那么平和,那么温柔,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做过,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无辜的人了!奇迹般的,伍淳风的心也平静了下来,江小楼一个小姑娘尚且能够毫不变色,他长她数岁怎可如此惊慌无措。

    于是,他毫不反抗地由那些人将他五花大绑,腰杆却还挺的笔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阁老,我这辈子看过无数风水,绝不会看错的。你若是要听信此人所言,我也无话可说。”

    杨阁老冷冷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你们还有什么解释吗?”

    眼看已经逼到绝境,失去阁老信任,江小楼再无立锥之地。秦思眸子狠毒阴鹫一闪而过,面上却是越发明朗的心痛与遗憾。

    江小楼的声音那般柔和宁静:“刚才秦公子说我与秦家有旧怨,的确不错,但这一切我从未隐瞒过。早在国色天香楼的时候,阁老不就全都知道了吗?后来我来到杨家,对夫人也是和盘托出,并且从不掩饰对秦思的厌恶,似这等小人,我当然不屑与之为伍!”

    杨夫人根本不信任秦思,连忙道:“是呀老爷,小楼可从来没有骗过咱们,她不是早已说过和秦家的恩怨吗?”

    这时秦思却冷冷道:“江小楼,自己做错了事却死不悔改,我真是难以相信,当初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孩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女骗子,居然还骗到阁老的头上,当真是胆大包天!我也很想帮你,可看你变成这个样子,我是又心痛又难过,更为江伯父感到痛心疾首,他在天有灵,也绝不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江小楼被对方的厚颜无耻逗笑了:“秦公子,世上居然有你这样颠倒是非的人,实在是叫人叹为观止。”

    就在此刻,有仆从进来禀报道:“老爷,京兆尹大人求见!”

    “来得正好!”杨阁老立刻道,“让他进来,我倒要听听看,关于这件事,他有什么高见!”

    京兆尹从门外走进来,见到这种情形不由就是一愣,随后向阁老道:“请阁老恕我冒昧,但阁老为祖上迁坟,本是一件大好事,却偏偏发生了意外,阁老不想知道,究竟是谁盗了你家的坟墓吗?”

    消息传得这样快,连京兆尹都知道了,还如此直言不讳——杨阁老一愣:“谁,你知道是谁吗?”

    京兆尹点了点头,目视着他道:“来人,将盗墓贼押进来!”立刻便有两个守在外头的衙役押着一名被打着浑身是血的人进来,到了大厅中央,这人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磕头如倒蒜一般。

    京兆尹神色严肃,道:“阁老,昨天晚上京城发生一桩案子,东门一家当铺被人掘开墙壁,盗走了不少珠宝首饰、古董玉器,老板连夜告到京兆尹衙门。我便命令衙役全城搜捕,谁知在一家赌场搜到了这个獐头鼠目的东西!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带着一块精致的古董玉佩,完全不像是他的东西,后来衙役从他的住处搜出了很多的物件,包括一尊白玉观音,一尊弥勒佛,两串玉手珠,一串红玛瑙,一株珊瑚……刚开始我没有多想,还以为他就是那个盗贼,却不料反而审问出了其他的话……阁老,东西我带来了,请您过目!”

    说完,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人把赃物送了上来。杨阁老看得面色一拧,上去就重重给了那人心窝一脚:“果真是你这个狗东西,竟敢如此无礼!”

    刨人祖坟,等于杀人全家,杨阁老涵养再好,也是绝无可能忍受的!

    “这些东西都是迁墓的时候,阁老特意埋下,却都被这个人给扒了出来,不光如此,他还堂而皇之去了赌场,实在是叫人气怒难忍!”京兆尹声音沉沉。

    事实上,盗墓贼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亡命徒,得了钱当然会尽快花掉,他也没有把所有值钱东西带在身上,只是想着拿玉佩当赌资,玉佩上没有标记,谁也不会那么快发现,他断然不会想到江小楼早已布置好了陷阱,就等他钻进来。

    京兆尹冷冷道:“还不自己交代!”

    盗墓贼瑟瑟发抖:“是……是一个男人让我去盗的,还说……还说那家坟墓的主人很有钱,一定会有很多收获!”

    “说,到底是谁!”杨阁老的气几乎是从鼻子里喷出来的。

    盗墓贼身上早已遍体鳞伤,浑身发冷:“我……我也不知道……”

    “阁老,线索已经断了,中间转了好几个人,对方早已有了准备,不会让咱们顺藤摸瓜往上查的。”京兆尹为难地道。

    江小楼却笑了:“原来是被人收买,故意破坏风水宝地,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是纵了此人,我可要冤屈到死了。不过,秦公子刚来,墓地便被盗了,来得真是巧,简直像是老天爷在帮你一样!”

    刚才说这话,秦思还能镇定自若,现在说这话,简直就是诛心!秦思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隐隐颤抖,他察觉到杨阁老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向自己射来,他挺直身躯,慢慢地道:“江小楼,不要以为你这么说就能转移视线。”

    江小楼淡淡一笑:“转移视线?难不成我叫他偷了阁老祖坟里的东西再来诬陷我自己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用到诬陷二字,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指责。秦思看着江小楼,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败落了,当下立刻向着杨阁老道:“阁老,江小楼她——”

    他的话没有说完,却被杨阁老猛然打断。扒祖坟是对死者及其家属极大的侮辱,杨阁老已经忍耐到了极致,大喝一声:“我相信你才真正是瞎了眼睛!”

    他这一声像是野兽的嘶吼,完完全全是从胸腔里爆发出来,让秦思不由自主浑身发冷。

    “我点你文章,你竟用此道来回报我,好,好,真是天下奇闻!”杨阁老额头青筋暴突,眼睛充血,看上去像是要吃人一般凶恶。

    秦思被骇得满脸发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杨阁老转头,大声道:“还不快给伍道长松绑!”

    仆人们赶忙上去替伍淳风松了绑,伍淳风轻叹了一声,慢慢地道:“阁老,我替你选了风水宝地,可是你今年却流年不利、招了小人,似秦思这等人实在是叫人害怕,身为学生竟然连老师的祖坟都敢刨,这等心性、这种品德,居然还能位列朝堂,真乃国家之悲。”

    秦思恼恨道:“满口胡言!没有证据的事,你竟敢胡言乱语!”

    的确没有证据,可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盗墓贼是被人教唆,而非寻常意外,而他第二天立刻上门,指证江小楼是骗子,这件事实在太巧!

    杨阁老恨不能当场打死秦思,可杨夫人却死死拉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必须冷静。杨阁老脸色越发难看,几乎是阴云密布,不待秦思再开口,他冷声道:“来人,将他给我轰出去!从今往后,再不许他迈入杨府半步!”

    秦思额头冷汗滚落,可他毕竟涵养非常,只是向着杨阁老开口道:“阁老,今日你受这江小楼蒙蔽,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说完,他一甩袍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大厅。临走之时,他用一种极为怨恨的目光看了江小楼一眼,那眼神几乎能把人射成窟窿,可江小楼却始终微微含笑,淡然与他对视,毫不畏惧。

    等到秦思离开,杨夫人才连声道歉道:“小楼,都是我们的不是!差点冤枉了你……”

    杨阁老长叹一声:“说到底是我自己心里不服气,我始终不敢相信自己错点了一个探花,他的文章写的那么好,又是胸有锦绣,却想不到竟然是这等卑劣小人。”他说着脸色,慢慢变得颓唐起来,江小楼连忙安慰道:“阁老,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秦思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可却是心如豺狼,背信忘义之人,阁老无谓替这等小人伤感。与其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如赶紧把坟重新修起来。”

    听了这话,杨阁老摇了摇头:“可是我父母的尸骨……”

    京兆尹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立刻想起了什么,直视那盗墓贼道:“尸骨你放在了何处?”

    那盗墓贼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江小楼道:“阁老是正直之人,你若是坦白,或许还能死得痛快一点。”

    盗墓贼牙齿打颤:“那人……吩咐我倒进了护城河。”

    杨阁老一拳重重砸在的桌子上,脸色已经无比狰狞:“秦思,你该死!”

    看杨阁老气得几乎翻了白眼,江小楼微微摇了摇头。杨阁老从心底就一直不愿接受自己犯了错,信错了人,他一直试图证明秦思的清白。秦思就是看准了阁老的心思,预备在他面前拆穿一切,却又找不到由头,所以教唆了人去刨祖坟。这也真算是阴狠到了极点,别说杨阁老这等人受不了,就连寻常农夫也会发狂,必定会彻底迁怒要求迁葬的江小楼和伍淳风。虽然冒险了些,却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江小楼从秦忠的口中得知秦思的计划,便一直派人跟着那盗墓贼,为了让杨阁老看穿秦思的真面目、彻底与他决裂,江小楼很少费了一番心思。难的不是抓人,难的是如何不露声色地把人送到京兆尹手里……不过,她实在想不到,秦思居然如此厚颜无耻,当真把阁老祖先的骨灰撒进了河中。

    刨人祖坟,不共戴天,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实在是叫人齿冷。

    阁老挥了挥手,示意京兆尹可以走了。京兆尹带着犯人告退,杨阁老坐在椅子上,足足有小半个时辰都说不出一个字。江小楼就静静等着,也不催促。直到杨阁老勉强缓和了情绪,才看着江小楼,眉目森冷:“竖子无耻,恨不能杀而烹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题外话------

    首先要向大家解释一下,中国古代女子犯罪,除非是证据确凿的大罪,一般不会被关入监狱,而是在家受到监管。但这是架空历史,所以小楼和刘嫣都得走这一趟。到了这一章,刨人祖坟,按律是要处死的。

    编辑:我看到轻悠姑娘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秦:你为啥这样笑,好YD

    编辑:和我一样沦落青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客串的下场。看,苍天绕过谁!

    小秦:→_→

第75章 稀世奇珍

    杨夫人连忙安抚道:“秦思毕竟是太子宠爱的臣子,老爷若是要对付他,也千万不可操之过急,需得徐徐图之。”

    杨阁老脸色极为阴寒,他看着江小楼,开口道:“小楼,从前我一直不是十分相信你,可是今天我才终于知道,秦思这等狡诈无耻之人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我待他不薄,几次三番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谁知他竟然用做出这等事,实在叫我恶气难平,从现在开始,我非得把他剥下一层皮来!”

    江小楼轻叹一声:“阁老,夫人说得对,秦思目前还没有完全失去太子的宠信,听说他不过寥寥数语,很快又得到了太子的欢心,刘嫣之事对他并无太大的影响。若是您冒然行动,只怕不妥。请恕我无礼,除非太子完全厌弃了他,咱们才能寻找机会。”

    若没有太子在,碾死秦思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杨阁老原本最不屑的就是朝臣之间互相倾轧,可为了构陷江小楼,秦思居然就做出掘人坟墓之事,实在罪该万死。但要太子彻底厌恶他,并不容易做到……杨阁老想了想,似乎有些犹豫。

    江小楼观察着杨阁老的神情,这世上本没有牢不可破的关系,从秦思选择掘墓构陷开始,他就注定要和阁老分道扬镳。阁老当然想要坚守内心底线,凡事光明正大,但掘墓之仇非同一般,秦思又素来狡猾,阁老必须和自己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他,这根本就说不上谁对谁错,不过是最普通的人性。

    察觉到阁老内心剧烈的波动,江小楼淡然地道:“对付非常之人,就要用非常之手段,秦思为了诬陷我,居然能够想到如此毒辣的主意,难道阁老就放任这样的人继续在朝中作恶?”

    “你当真就没有掺和这件事么……”杨阁老盯着她,神情之中有着一丝撼动。

    江小楼只是微笑:“阁老,你以诚待我,我也真心相告。伍道长是我的朋友,但教你认子是真的,风水宝地是真的,秦思掘墓更是真的,你只需要知道这三点就够了。我可以利用你,目的却是为了让你认清楚秦思的真面目,最终决定权在你的手上。若是阁老认为小楼心机太深,故意教唆阁老去对付秦思,从此之后我再不登门就是,我会自己想法子除掉他,阁老不要为了今日之事心存芥蒂,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吧。”

    她明摆着告诉杨阁老,我就是要对付秦思,你可以选择和我并肩作战,或者当缩头乌龟,都没有关系。

    不光杨阁老愣住,就连一贯温柔的杨夫人都呆住了。从一开始见到江小楼,虽然她在笑着,杨夫人就隐约觉得她的笑容中有复杂的过去。或者说,那是一种经历不幸后,却至死不肯认输的倔强。阁老曾经隐约提起过江小楼的经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在杨夫人眼底是无法想象的。她停顿片刻,终于转头,望向杨阁老,开口道:“老爷,点了秦思是一个错误,也应该由你将一切结束掉。”

    杨阁老仿佛没听到刚才那一段,最终点点头:“小楼,你说得对,对付秦思这样的人,就不该讲什么道义,一直留着他,终会成朝廷的祸患,百姓的灾难。”

    江小楼含笑,告辞离去,杨阁老却突然叫住了她:“你……这件事情很危险,你能坚持到底吗?”

    江小楼慢慢笑了:“阁老,我在落入灾难的时候,很希望有一个人能发现我、注意我、保护我,可最终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只有靠我自己站起来。我曾经发过誓,所有曾经迫害过我、伤害过我的人,都要一一向他们讨回血债,不管用什么手段。所以,我跟阁老你不一样,我不是要为民除害的女英雄,只是个想要向仇人讨债的坏女人而已。”

    表面阴狠的话,却掩藏不住眼底的悲凉,杨阁老呆住。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背水一战。”

    “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杨夫人看着江小楼,眼睛里浮现起震撼。在她看来,江小楼有明确目标,而且为了达到目标不择手段,看起来很可怕,可是她的背后却隐藏着深深的伤痛。世上人人都会绝望,有多少人被这绝望击倒,又有多少人能够重新站起来,再次面对打倒自己的人?事实上,她所求的并非仅仅是活下去,她是在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拼命反抗,哪怕知道这一切可能是以卵击石,她也要孤注一掷、一往无前。

    此时,秦思怒气冲冲地回到秦府,厉声道:“把秦忠叫过来。”

    不一会儿,秦忠便匍匐在他的面前,战战兢兢地道:“大少爷,奴才办事不利,求您饶恕!”

    “砰”的一声,秦思随手提起身边的茶壶,便笔直砸了过去。

    秦忠不躲也不避,硬生生挨了这一下,滚烫的茶一下子全洒在了他的左肩上,尽管身上烫得钻心,他却连连叩头道:“大少爷,这回是奴才办砸了差事,甘愿领罚!您小心自己身子,莫要气坏了。”他心底却是松了一口气,秦思虽然恼怒,却并未怀疑他,否则根本不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秦思压抑不住眼底跃动的怒火:“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竟然还会被人发现,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秦忠匍匐着膝行到他面前,连连叩头,额头上几乎一片青紫。

    “大少爷,奴才也是万万没有想到那混帐东西盗完了杨家的坟墓,不按照原先的吩咐躲起来,居然跑出去上了赌场,似这等毫无廉耻的东西,生生坏了大事啊!”

    他一副愧悔交加的模样,秦思看在眼中,却是无动于衷,神色冰冷地道:“杨阁老已经知道了一切,现在我在他面前,再也不可能挽回颜面了。”

    秦忠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道:“大少爷,事情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咱们再想想其他的法子,说不准能让杨阁老回心转意。”

    秦思在暴怒之后,神色逐渐恢复了平缓:“晚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杨阁老不是傻子,我既然骗了他一回,就很难再骗第二回,尤其还有江小楼在他身边,不管我们说什么、做什么,江小楼都会找到机会反驳。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蠢材。”

    秦忠听到这里,面色越发惶恐:“太子若是知道此事……”

    秦思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太子虽然因为刘嫣一事对我有三分疏远,可他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我,这关系是拆不散的。纵然是杨阁老,也没有办法立刻打倒我,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这棵大树会倒下。”

    秦忠连忙道:“奴才绝不敢起贰心,一定忠心耿耿,万死不辞。”

    秦思冷哼一声,若有所思地道:“不过这件事情太过凑巧,我怀疑有人暗中做鬼,你要好好查一差,看中间是否有人走漏了消息。”

    “是,奴才一定彻查!”

    秦思这些年来一直想方设法讨好杨阁老,寻觅了各种各样的法子,好不容易才让阁老将他视作弟子,却万料不到短短数日之间,这多年来经营的感情就被江小楼给斩断了。

    俗语说塑造一个人可能要十年,但是毁了一个人只需短短片刻,江小楼毁人的功夫可真是炉火纯青,秦思面上划过一丝阴冷:“你刚才说的也不错,太子那边是最重要的,杨阁老就暂且放一放,不用去管他。之前我让你为太子训练的那批美人,现在到底如何了?”

    秦忠道:“奴才将她们交给最好的歌舞坊,约莫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就能送去给太子,这批姑娘一个个都是如花似玉、舞技倾城,太子见到一定十分欢喜,到时候您也就能讨了太子的欢心,什么人都不必放在心上。”

    听秦忠这样说,秦思只是弯起嘴角:“既然如此,你就该更加盯紧一些,切莫再像今天这样阴沟里翻船。”

    秦忠马上惶恐地道:“是,是!大少爷您放心,奴才保证,绝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事。”

    太子是个十分喜欢音律的人,他在太子府中养了许多能歌善舞的姑娘,常常让她们为他弹琴唱曲,有时也会宴请客人,一起欣赏她们的歌舞。秦思投其所好,特意精挑细选了一批美女、精心训练,以期有朝一日能够派上用场。虽然他在太子身边早已是不可或缺的帮手,可是这样的枕边风还是极有必要的。别人听闻或许不屑,所以一切都是秘密进行,到时候只会说是地方献上来的歌妓。

    谢府

    回来后的江小楼兴致很好,吩咐小蝶道:“把琵琶取来吧。”

    听了这话,小蝶立刻捧上了琵琶。

    江小楼敛衣而坐,手指挑过弦,专心如一。动听的音节从她的指下不断的流泻而出,盘旋在整个画楼的上空。

    鹂雪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子里,她静静地望着江小楼,神情莫名。

    从前江小楼在国色天香楼的时候,经常跳舞,却很少抚琴,除了第一次当众演出,后来她几乎再也没有碰过琵琶。透过那繁杂的手法,郦雪凝真切的感觉到,这音律是在呼吸,她仿佛能够透过动听的曲子,察觉到江小楼的心。

    奏响琵琶的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她很高兴,这欢喜的情绪是因为挫败了秦思的阴谋,还是因为得到了阁老的理解……郦雪凝不知不觉,微笑起来。不管江小楼为什么而高兴,她也会为她欢喜。哪怕她们的理念不同,哪怕她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小楼的行为会带来灭顶之灾,她们都是彼此了解的知己,是相依共存的姐妹。

    江小楼正在弹奏,小蝶却瞧见庭院里有一个绿衣女子随着音律,翩翩起舞。

    在这样的舞蹈中,小蝶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位古时美人的形象,她身上的丝带幻化成千万种奇妙的景象,有时似一阵缥缈的烟雾,有时宛若一条条飞龙,让人不由自主的陷入迷醉。

    江小楼抬眸,望着鹂雪凝,不觉微笑起来,琵琶渐入佳境,与鹂雪凝的舞蹈浑然一体。

    鹂雪凝轻轻旋转,四周的景色在眼前变换,仿佛是在梦里,没有一个人会明白她此刻的悲凉。

    在她心里,她的全部也只剩下这一曲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深深知道,衰败近在眼前,她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伴小楼多久。小楼啊小楼,这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姑娘,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孤身一人,茕茕孑立,如果自己也离开,江小楼还剩下什么呢?她是这样的孤单啊,可是她自己却毫无所觉。

    鹂雪凝动作轻盈,跳着,旋转着,嘴角挂着微笑,心中却在暗自悲伤。

    一直跳下去,琵琶的声音也随之高亢、激越。

    江小楼的手心不知不觉沁出了汗珠。

    太快了,她隐约觉得鹂雪凝有些不同寻常,仿佛倾注了全部的心力在跳舞。在她的印象之中,雪凝一直是个安静的人,格外的安静,有时候你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此刻却像是要将自己毕生的精力,全都绽放出来。

    小楼不知道,鹂雪凝的心中其实凝结了深刻的痛苦,她用自己美丽的身姿在陪伴着江小楼,哪怕这是最后一程。

    吾愿陪伴知己终身,奈何时不我与……

    鹂雪凝跳完最后一段,泪珠悄悄地淌过了脸颊,琵琶余音渐渐散去。

    江小楼突然开口,却带着一丝探寻:“雪凝,你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小蝶明显感觉到气氛的不一样,她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两位小姐。

    然而鹂雪凝抬起头,脸上是寻常一般的微笑:“只是看你今天兴致这样好,所以陪陪你罢了。”

    江小楼有些迷惑地看着鹂雪凝,心头第一次感到不解。

    雪凝是个才情兼备的女子,至性至美,与她没有血缘,却相依相伴。然而,她是那样的美好,但又那样的脆弱。如今她只是微笑着,柔美又自然,仿佛她的美与世上的一切都没有多大的关系。

    鹂雪凝表现的非常平静,这平静让江小楼感受到了一种隐隐不安,她站起身,满脸带笑道:“今天的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鹂雪凝只是点头:“好,你说去哪里?”

    她的神色那样温柔与安详,仿佛江小楼说什么,她都会依从于她。

    见到两个小姐兴致勃勃的商量去哪里,小蝶觉得有些奇怪,她知道最近这段时日鹂小姐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而傅大夫却说,他已经无能为力。从前的半年之期,已经越来越短。小蝶不知道,鹂雪凝什么时候躺下去,第二天就再也不会起来。可尽管她的呼吸就像破败的风箱,她的容貌还是那样的美丽,神态还是那么的温柔,她在说话的时候,十分平静,而且祥和。外人不知道,绝想不到她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江小楼去换衣裳,小蝶走到鹂雪凝的身边道:“鹂小姐,您若是身子不适,我陪小姐出去就好。”

    鹂雪凝轻轻摇了摇头道:“小蝶,我真的很担心。”

    小蝶的脸上涌起一丝疑惑:“鹂小姐在担心什么?”

    鹂雪凝叹了口气:“我担心若是有朝一日连我都不在了,还有谁能陪着小楼呢?”

    小蝶浑身一震,赶忙道:“鹂小姐,千万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您会活……活的很久,长命百岁!”她这样说着,眼睫却不自觉染上了泪光。

    鹂雪凝笑了,她替小蝶擦去了眼泪,柔声道:“真是个傻孩子,快别哭了,不然小楼待会儿回来看见,不知道会怎么想。你们家这个小姐,性子倔强,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我知道她不爱傅朝宣,可爱又如何,谁都不是靠着爱情过日子。若是她能和傅大夫走到一起,我的心中也会放下许多牵挂。”

    江小楼怀着对这个世界最大的恨意,恨到食不下咽、夜难安寝,恨到只要一想到秦思等人还活着就连血液都在沸腾。她说自己不爱傅朝宣,甚至没有一丝的感觉,其实,她已经不会爱了。她的生命里,感觉不到除了仇恨之外的其他感觉。这样的情绪郦雪凝也会有,但她是个要死的人了,早已没有力气背负着那些仇恨。郦雪凝关心的不是那些人的下场,她只担心江小楼。怨恨就像是毒咒,中了诅咒的人一生都不会快乐。江小楼的复仇是毁灭性的,终有一日会把对方炸得血肉横飞、片甲不留,而她自己又会如何……

    小蝶越听越觉得不吉利,可是想要劝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见小蝶露出惶恐的神情,郦雪凝道:“不用担心,我多少还能撑一些日子,说不定我能看到小楼回心转意的那一日,看到她得到幸福,我会高兴的。”

    一直以来,江小楼过的都很苦,明明心肠比谁都好,却要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自己虽然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却是她身边仅有的朋友,如果也离开她了,以后她会走得更孤单。

    听见鹂雪凝说这样的话,小蝶不由自主,眼泪更多的涌上来。

    鹂雪凝却轻声提醒她:“好了,小楼已经走过来了。”说完,她扬起笑容,迎了上去,望着江小楼道:“今天,想要去哪里?”

    江小楼的神情十分温和,笑容中却有一丝狡黠:“今天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要去。”

    鹂雪凝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马车最终停在金宝典当行的门口,江小楼率先下了车。鹂雪凝看到这一幕,十分惊讶道:“今天怎么想起来到这里,有什么东西要买吗?”

    江小楼摇了摇头:“不是我要买,而是别人要买。”

    典当品于典当后都会有一个限期予出质人赎回,但于限期到期仍未把典当品赎回,该等物品将被视为“断当”,今天便是拍卖断当物的日期。当然,这里拍卖的绝非是寻常的破衣烂衫,而是古董书画玉器,金宝典当行是全国最大的典当行,集中了各地的精品,普通货物是流不进来的。正因为如此,很多喜欢这类东西的人都会特意在这一天前来寻宝。

    江小楼的心思是谁也猜不到的,郦雪凝也不去多想,便点头道:“咱们进去吧。”

    典当行大门口供奉着火神,一为求财,二为避免灾祸,免得各种贵重毛皮、衣料、绸缎、布匹遭受火灾的破坏。一路走过甬道,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圆形大厅,布置了二十余间雅室,里面坐着的都是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仆役把江小楼她们引到早已预订好的雅室,摆上茶水果盘,这才垂头退了下去。

    一眼望去,台上堆放着将要拍卖的物品,金光灿烂,极为耀目。不一会儿,便有人报道:“高老爷出价一千两,买翡翠玉佛一尊。”

    接着是下一笔:“王公子出价五百两,买羊脂白玉瓶一对。”

    “林老爷出价两千五百两,买缠丝牡丹青花瓷瓶一只!”

    “康老爷出价三百两,买月宫纹双足架铜镜!”

    一件件的宝物就这样拍卖出去,整个场面十分热闹,江小楼只是静静坐着,观望着场上的情形。

    等待良久,台上搬出了一卷书画,仔细一看,画以一个中年男子为中心,画出五幅画面,各幅画面独立成章,又能连成整体。第一段是主人与宾客们宴饮,家中的歌妓弹奏古琴;第二段是主人亲自敲打大鼓,歌妓们翩翩起舞,第三段是客人们不自觉加入了舞蹈的行列,表现的兴高采烈;第四段,主人更衣乘凉,欢快的宴会散去。五个场景,四十多个人物,音容笑貌,无不脱于薄薄的画纸之上。

    江小楼看到这幅画,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眸子熠熠闪光。

    鹂雪凝道:“你对这幅画很喜欢?”

    江小楼微微一笑:“你知道这幅画是什么背景吗?”

    鹂雪凝摇了摇头,她对于书画其实并不了解,只听见江小楼神色温和道:“太祖皇帝当初刚刚建国,官员韩重乃是降臣,极富政治才能,太祖虽然想要任用他,却又对他存有疑虑。当韩重邀请一些朝廷要员去他家中聚会的时候,皇帝便派了画师深夜潜入韩宅,了解他们在做什么。画师将当时的宴会情况完完整整的画了出来,皇帝才发现宴会上宾主觥筹交错,一个个醉生梦死,他们讨论的不是政治,也不关系国家大事,便对韩重放下心来,不再监视他,而韩重也得以节节高升。可是此人到最后还是背叛了太祖,兴兵造反,造成三年兵祸。太祖皇帝认为画师被韩重买通,愤而要杀死他。可后来仔细去观察这幅画,才发现当初画师早有提醒。雪凝,你仔细看韩重的表情——”

    郦雪凝仔细去看,只见到每一幅图上,韩重的面部,服饰,表情各有不同,唯有一点相同,就是他的脸上始终没有笑意,总是深沉、严肃的的,仿佛置身于声色之中,又韬光养晦、矛盾复杂的内心世界刻画的入木三分。

    那位叫做董年的宫廷画师,早已洞悉了韩重的内心,才能画出这样的画啊!

    “太祖深以为鉴,把这幅画挂在御书房内,时刻提醒自己。可是后来有一日宫中大火,这幅画不翼而飞,有人说……是被太监们监守自盗,再也寻觅不到。想不到能在这里重现天日,实在是叫人惊讶。”

    鹂雪凝并不了解这些故事,她只能看出这幅画画得十分精细,线条圆润、笔墨流畅,显然是名家手笔,她道:“那这幅画……你是志在必得了?”

    江小楼微笑:“如此珍品,当然应当收入囊中。”

    台下果然开始议论纷纷,有人置疑。

    “这幅画早已失传多年,到底是太祖皇帝时候的还是后人模仿,怕是分不清了吧!”

    “别胡说,你看这整幅画,画风轻逸风雅,人物背后的阴影、侍女们的仪态都十分细腻工整,除了当初被太祖受命画画的董年,谁又能画出如此珍品?”

    又有人说:“这可不一定啊,如今很多书画都是今人仿造,甚至有些可以以假乱真。”

    “画自然可以仿,可谁又能仿出这等风范!小家子气的不知画出多少媚态,哪里能够如此沉静从容,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就是这个意思!”

    众说纷纭之间,忽有一人又说道:“要真是真迹,怎么能流落在你我面前,早已被皇家收了去。”

    于是便有人应和:“对,对,这么好的东西应当为皇室所有。”

    鹂雪凝看向江小楼道:“他们说这幅画是假的,你认为呢?”

    江小楼眉眼不动:“天网恢恢密而有漏,要我说这不但是真迹,而且是无价之宝,若是能够将它拿下,将来翻出三倍、五倍、十倍皆有可能。”

    听了这话,小蝶似乎也兴奋起来,急切道:“小姐,咱们也参与竞拍吗?”

    江小楼话音未落,却听见一个年轻女子的嗓音响起:“这幅画,我要了!”

    小蝶往那边一瞧,恰好瞧见一张格外娇媚的脸孔,不由脸色一沉:“真是冤家路窄!”

    雅室内的三人已经认出对面的一间雅室内坐着的正是秦甜儿,她身边还有王鹤、沈长安、吴子都三人,以及两个叫不出名字的年轻公子,众星捧月一般。

    鹂雪凝皱眉:“今天还真是巧,居然会遇见他们。”

    江小楼眼睛微微眯起:“这就是世人常说的缘分。”她说到缘份二字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令人不寒而栗。

    小蝶想了想,有些着急道:“小姐,这么好的东西可别被他们买走!”

    秦甜儿毫不犹豫道:“我出一千两银子!”

    金宝当铺的老板却笑了:“这宝物本来是无价,可时运不济,主人如今遇到了急难,不得不割爱,若是小姐真心喜欢,就不该亏了它,您再涨一涨!”

    这分明是嫌少了,秦甜儿脸上发红,立刻道:“一千二百两。”

    那人还是笑。

    秦甜儿皱眉道:“再加一百两,一千三百两银子!”

    众人都笑起来,老板说道:“小姐不如痛快一些,给个整数吧。”

    秦甜儿自己也出身商户,当然知道老板这些伎俩,但这幅画的确物超所值。

    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径直道:“两千两!”

    “两千五百两!”

    “两千八百两!”

    价格不断往上飙升,众人叫了一声“好”,掌柜的脸上现出游移之色,似有成交的迹象,然而却有人喊出一声:“三千两!”

    所有人向洞开的雅室望来。

    光线笼罩着她淡青色的衫子,乌发如云,眼眸如星,清雅中透着说不出的妩媚,亭亭如碧波湖畔的青莲。偏偏她还面上带笑,神色格外温柔静谧。

    王鹤猛然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万万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再一次碰见她,他以为江小楼已经死了,死在了护城河上,可她居然还活着,活的好好的,而且比从前美貌更盛三分。

    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着,他几乎下意识就要迈步,却听见旁边的秦甜儿咬牙切齿:“江小楼,怎么你总是阴魂不散!”

    这一句话成功的留住了王鹤,他僵立在原地,一时没有动弹,而原本坐在一旁的吴子都和沈长安,他们脸上的震惊也完全不亚于王鹤。所有人都以为江小楼早就死透透了,可完全想不到她竟然奇迹般的重生在眼前。

    沈长安捅了吴子都一把道:“哎,我眼睛没出错吧,那个真的是桃夭吗?”

    吴子都眼神阴沉下来:“你没看错,的确是她。”

    江小楼在笑,她的笑容婉约,面孔精致,美丽得无懈可击。

    面对众人的目光,她只是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三千两。”

    秦甜儿十分恼怒,咬了牙要盖过江小楼,凭什么,凭银子!她又喊道:“三千五百两。”

    皇帝一直想要寻到这幅画,太子心心念念也在找,秦甜儿匆忙得知后立刻赶过来,准备在秦思面前讨个好,但对她来说也并非非要买这幅画不可,压根是气不过江小楼居然与她争抢,本就是宿怨,此刻更是火上浇油。

    江小楼马不停蹄:“四千两。”

    所有人都敛气屏息,看着这两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有人认出其中一个是探花郎的亲妹妹,而另一个众人就不认识了。

    秦甜儿看不破形势,也不会避重就轻,只是一味的恼恨,直接喊道:“五千两。”

    这价格与她最初的价格不知翻了多少,江小楼却毫不犹豫道:“五千五百两。”

    秦甜儿被顶到了墙角,不能翻身却又没处可逃,她咬牙切齿地在原地站了半天,几乎恨透了江小楼。她不得不放弃了,这价格实在太高,她承受不起——

    然而,江小楼却在关键时刻望着王鹤一笑,顿时把他的三魂六魄全都笑飞了。

    瞧见王鹤神色痴痴的望着江小楼,几乎转不过眼珠来,秦甜儿恨到了极致,不由自主地大声喊道:“六千两!”

    江小楼玉手一抬,作出一个请便的优美姿态,慢慢又坐回了原位,好整以暇地望着对方。刚才她的神情过于认真,几乎连郦雪凝都以为她志在必得。此刻才猛然明白过来,江小楼与秦甜儿竞价,并不是要那幅画,只是为了激秦甜儿,晓得是个花冤枉钱的主,让她冤的更大一些,鹂雪凝不由笑了。

    意气过后,秦甜儿的腿就软了。

    六千两,不是个小数字,她到哪里去筹呢?

    这幅画极好,若是想方设法弄回去,让哥哥献于太子,怕太子会十分高兴,到时候秦家也能跟着翻身。但是因为刘嫣一事,秦家早已损失惨重,卖掉了不少铺子和田地,如今根本没有从前那样风光了。

    六千两,这么大的数字,秦甜儿无论如何也遮掩不过去。她用一双眼睛恨毒的看着江小楼。江小楼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吩咐小蝶道:“好了,收拾收拾,咱们该回去了。”

    小蝶愣住:“小姐,接下来您不买东西了吗?”

    江小楼毫不在意道:“买什么,我什么也不需要买。”说完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走出了雅室,径直向外走去。

    王鹤三两步抢在她跟前,拦住了她,目光炯炯地望着她道:“桃夭,原来你还活着!”

    江小楼驻足看着王鹤,笑容温和地道:“公子,你是认错人了。”说完她越过王鹤笔直向外走去,王鹤哪肯甘休,快步上前一把便要抓住江小楼的手臂。还未等江小楼身边的护卫动手,一把长剑已经架住了王鹤的咸猪手。

    痛感如此强烈,王鹤赫然一惊,对面一个年轻男子满面是笑地望着他,神情轻松,眼波却锋利冷漠。

    “王公子,对待年轻的小姐怎可有非礼之举。”

    他眉眼俊美,神采飞扬,气质雍容,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一眼望去只觉美不胜收。

    江小楼一眼认出此人竟然是被她卖到青楼的顾流年。

    王鹤当然也认识权督公的爱子,一时惊得倒退两步。

    顾流年微微笑了,向着江小楼,扬眉微笑时风情款款:“小姐受惊了。”

    江小楼看见那笑容,只觉心口微震,眉目不由自主流露出些许犀利,很快,脸上只剩下淡淡笑意:“无妨,多谢公子为我解围。”

    见她预备转身离去,顾流年却快行一步,神采似叠叠云锦:“小姐,请留步!”

    江小楼望着他,顾流年只是微笑:“小姐,这一路想必不太平,若是不嫌弃,由我护送小姐回家,也不至于让那些登徒子无缘无故的惊扰。”他说到登徒子的时候,斜眼看向王鹤,不自觉流露出些许笑意。

    王鹤把拳头握的咯咯作响,几乎想要上前去猛揍他一顿,沈长安却及时按住了王鹤的肩膀。

    吴子都笑得不阴不阳:“原来是顾公子,既然江小姐已经有了护花使者,我们就不多事了。王鹤,咱们走!”

    王鹤几乎是被半架着强行架离了这里,而秦甜儿跟在身后,恶狠狠地瞪了江小楼一眼,快步离去。

    江小楼望着顾流年道:“讨嫌的人已走,公子也不必送了。”

    顾流年整肃面容道:“过河拆桥可非淑女所为。”

    江小楼微笑,这一瞬间,顾流年看见了她的笑容,心瞬间如繁花盛开,谁知江小楼却径直从他脚上踩了过去:“这里连块木板都没有,哪里是桥?”说完,她已经翩然远去,而鹂雪凝和小蝶面带狐疑地看了顾流年一眼,也跟着江小楼走了。

    顾流年一路跟随,直到下了台阶才开口道:“小姐放心回去吧,我的人会护送你到家,以咱们之间的渊源想必小姐不会拒绝——我可是全然一片好意。”

    江小楼头也不回:“如此就多谢了。”

    顾流年目送着马车离去,脸上神色复杂,似是回忆,又似是惋惜。良久,他终究只是淡淡一笑,眉目飞扬,眼眸流光异彩。

    秦甜儿赶回家,她想过向王鹤等人借银子,但是又拉不下脸来,不得已只好卖东西,自己的屋子里不过是些衣物穿戴,唯一能典当的只有首饰。她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所有的东西,一套红宝石头面,一套金莲花头饰,一对金玉梅花簪子,一双碧绿玉镯,还有其他珠宝玉器、首饰古董……这些东西总价不会超过五百两,然而,她却欠人家整整六千两。虽然看在秦家的面子上东西是成功带回来了,可万一人家上门要账……

    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正在忐忑,却听到秦思声音陡然响起:“今天出去,收获如何?”

    秦甜儿猛然一愣,赶忙站起来讷讷地道:“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秦思看了她一眼:“买的画拿出来给我瞧瞧。”

    秦甜儿忐忑不已,只好将画交出来。秦思接过画展开一看,凝神片刻才道:“似乎是真迹,来人,叫秦忠过来!”

    不一会儿,秦忠便大步流星地迈进了屋子,他向二位主子行礼后才道:“不知大少爷叫奴才有何事吩咐。”

    秦忠将画递给他道:“你好好鉴定鉴定,这幅画究竟是真还是假。”

    秦忠闻言,小心翼翼地接过画,将它放到桌上摊开,一寸一寸的检查起来,良久之后,他面露狂喜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这幅画乃是稀世珍宝啊!”

    ------题外话------

    本章出现的夜宴图,原型是韩熙载夜宴图。

    感谢各位亲爱的送给我的七夕节礼物,小秦全都看到了,深深感动,码字的道路很孤独也很艰难,我一直坚持到底,是因为有你们的陪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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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门女侯介绍:
古语有云,一个女人的迅猛成长,永远离不开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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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无情的将军裴宣为迎高贵公主,将她十两银子卖入国色天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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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三年之间,从妻到妾再妓以至身死,江小楼以为这一生永无翻身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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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能直面悬崖绝境的人生。

当被逼到极处的弱女子撞上煊赫权贵的男权集团,翻手反排命格,覆手复立乾坤,激起险恶世界万丈波澜!谁若再敢轻易践踏,莫怪她举起屠刀,来他个干脆利落杀伐果断尸横遍野…娼门女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娼门女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娼门女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